《武神伐仙》 第1章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平远侯守土不力,满门抄斩。” “不可收尸,野狗尽食,以祭亡灵!” 噗嗤... 人头滚滚,鲜血滚烫,百姓高呼。 开元十三年,平远侯府上下一千七百四十人,唯一人苟活。 三年后,林青每每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都会感觉到呼吸急促,无法自控。 作为苟活的一人,他如今是武安伯府的杂役,奴籍,永世不得翻身。 他之所以能活着,是当日有一忠心老仆拼死将他救出,托与父亲旧部,武安伯府下。 但,武安伯却是一条道貌岸然的老狗!! 在获得了平远伯府用于东山再起的财宝和功法后,他便露出了真正面目! 当着林青的面,将那忠心耿耿的老仆活活剁碎,喂狗... 老仆只剩下一半身子,眼含希冀,面露温柔,语气颤抖的对他说: “活,下去...少...爷..” 呼...呼... 想到这,林青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又急促了起来。 嘭!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股大力,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起来,站都站不稳吗?伯府有你这种奴才,真是丢人。” 妇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尖酸刻薄,语气充满得意,声音沙哑艰涩,难听至极。 “哈哈哈。”其他杂役见状,纷纷大笑。 林青身体下意识的绷紧身体,手指嵌入泥土之中,抓起了不少湿漉漉的泥土! “都是杂役,你们有什么资格笑?” 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恢复如常,默默站了起来。 转过头看到了一个一米五多的矮胖女人,身材肥大,皮肤黝黑,难看至极。 刘婆,武安伯府外院管事。 在府内四十五年,做了三十年美人盂。 直到前些年王夫人嫌其丑陋,这才被打发来做外院管事。 大概是做了太多年美人盂的原因,心理十分扭曲。 但凡是长得白净一些杂役,都逃不过她的手掌,不是玩弄就是折磨。 林青因为长的高大英俊,身世高贵,一直被刘婆视为囊中之物。 但因为他抵死不从,所以这些年受了很多针对,比如现在的当众羞辱。 “你个低贱的狗东西,是不是在偷学武功,就凭你也想成为武者?” “自己去外院领十鞭子,涨涨教训!!” 说完,她就扭动着像是磨盘一般的腰肢离开了,难看至极。 听见后面没有脚步声,她又回过头来,瞥了林青一眼,对他的身体全是垂涎: “还不跟上来?杵在原地干什么?加十鞭子!!”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默默来到刘婆身前,一米八的身高尽显无遗! 刘婆抬头看了看,呼吸急促,转过身又丢下了一句话! “三十鞭子!” 林青听后没有丝毫反应,脸上古井无波。 只是静静的伸出手,扫了一眼在演武场上操练的武家子弟。 没有犹豫,瞄准前方的巨大石头,用力一推! “哎哟。”刘婆一声惊呼,直直向前摔去,只听“咯嘣”一声... 两个带血的事物就从她嘴里喷了出来,竟然是两颗已经变得焦黄的牙齿,有些畸形,有些恶心。 “啊....我的牙!!我的衣服!!” 刘婆大声哀嚎起来,急得跳脚,像是一个树墩在原地蹦跶。 “啊啊啊!小畜生!!我要杀了你!!!打死打死!!拖下去打死!!!” 难听至极的哀嚎终于引起了演武台那边的注意,最前方的一名青年眉头微皱, “聒噪,二十鞭,再有下次,喂狗。” 刘婆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僵硬,但还是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朝着那演武台磕头。 “老奴错了,还请少爷原谅。” “难听,三十鞭。”少年人说完后,就不再看她。 刘婆脸色一僵,但还是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还要磕头道谢。 但已经有两个护卫过来拖起了她,将她往后院拉去... 她只好仓促开口: “多谢少爷赏,老奴叩谢....” “四十。”冰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后院,啪啪啪.... 鞭子的抽打声不断响起,伴随着难听压抑的哀嚎。 只是几鞭子,椅子上一黑一白两具躯体就已经皮开肉绽,满身血水。 林青忍着剧痛,慢慢抬起了头,他的双眼已经是一片血红,闪烁着森然杀意。 看向旁边,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咬紧牙关,发出了不似人类的狰狞声音。 “你也有今天!!!” “我林青出身权贵,怎么能让你一个下人白白羞辱,就算是这条命不要,我也要与你一同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十个月,十个月! 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等到了那位喜欢安静的侯府少爷回府,而那个贱婆娘也毫无疑问的掉入了圈套。 想到这十个月受到的委屈,林青竟然开始了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大笑声让身后的杂役们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惧怕,手中的力量不禁小了一些。 但没想到林青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用点力!你们没吃饭吗?武安伯的杂役们都是饭桶吗!!” ... 刺目细小阳光照在了林青的脸上,让他模糊的睁开了眼睛, 感受着背后火辣辣的疼,他猛地意识到, 没死?他没死!!! 小心翼翼摸了摸后背,只感觉一片血肉模糊。 林青长出了口气。 小心的挪动身体,从床板的夹缝中摸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坠,是圆环形状,在光亮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见到这玉佩,他苍白虚弱的脸上扯出了一丝笑容,早就开裂的嘴唇也露出了鲜红的血肉。 与先前的疯癫完全不同,他如今的脸上充满温柔。 这是母亲塞给他的玉佩,可以保自己平安.... 将玉佩垫在了左脸颊下,将其完全压住,感受着上面的温暖,就像是母亲在抚摸他的脸一般。 林青的牙齿咬在嘴唇上,心中闪过了这三年的一幕幕... 噗嗤! 牙齿深入嘴唇,鲜血汩汩而流,慢慢滑落... 流到草枕之上,脸颊之下,将那玉佩浸润其中... “我恨!!我要成为武者!!我要成为仙者,我要报仇!!再也不要让别人掌控命运!!” 他的眼睛再次变得血红,并没有注意到流下的鲜血已经被玉佩尽数吸收,一丝血液也没有流下。 玉佩开始缓缓发光,一股股青气开始涌入林青身体,让他的半截脸颊都变得透亮。 “痒...好痒....” 林青忽然感到背后奇痒难耐,但他也知道,伤口绝不能去挠,于是他只能强忍着! 牙齿也愈发用力,试图用痛苦来压制.... 但随着鲜血越流越多,上面的青光越来越多,林青的后背也愈发的痒。 “啊啊...” 林青终于伸出了手,触碰伤口,想要轻轻挠一下。 但..他却抓到了一个干巴巴的事物,他顿时愣住了。 “这是什么?” 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一块手掌大的结痂。 林青的眼睛瞬间瞪大,又往后一摸。 这次更加夸张,拿下了一块与他后背一般大小的结痂。 厚厚的,像是米饭的锅巴... 这吓了林青一跳,等他反应过来后,赶忙在后背来后划拉... 此刻他的后背光滑无比,像是婴儿的皮肤一般滑嫩,竟然连以往的伤疤都不见了。 林青的身体一僵,脑袋中的思想出现了一些滞涩, “我....我的伤口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章 神秘玉佩 林青所居住的屋子是一间库房,一半堆放着府里的杂物,一半是他居住的地方。 在房间的角落里,有着水缸,脸盆等物件,是他洗漱的地方。 只见林青迅速爬了起来,也来不及穿鞋,就这么踩着赤脚来到了那个角落里。 将后背对着水缸,随即向水里看去。 只是一眼。 他的呼吸猛的急促起来,只见水中的背影如他摸到的那般,白皙滑嫩,没有一丝伤口。 这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难道那日是在做梦?” 但很快他就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不可能,做梦不会感受到痛!” 他又看向身后的水缸,水波荡漾间产生了丝丝涟漪,让他的身影都变得梦幻起来。 但不管如何,他受的伤全部好了! 他就这么赤着脚,双目无神的返回床边坐下。 要知道,府中的一些武者受了伤也要疗养很长时间。 虽然达不到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地步,但养个一个月也是绰绰有余。 像他这样严重的伤势,几天就好了的,那是绝无仅有。 思索间,他的眼神一瞥,扫到了枕头上那枚玉坠,眼睛顿时瞪大,闪过了不可思议。 他飞快拿起玉坠,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发现那玉翠竟然不再是单纯的晶莹,里面多了几分血色。 有些像先前家中的血玉,但正常的血玉是通体枣红色。 像他如今这枚玉坠般的血玉,根本不值钱。 但,这玉坠先前明明是翠绿色,根本不是那所谓的血玉。 拿在手中来回摆弄,将玉坠举起,放在透过来的一丝阳光下,仔细打量。 发现里边的红色像是血液,好像还在缓缓扩散,这让林青微微发愣。 “难道是这玉佩救了我?” 就在他想再一次仔细观察时,这玉佩微微发光,直接从林青的手中掉落,掉落的位置好是他的眉心! 他的眉心没有传来丝毫痛感,他的额头就像是先前的水缸一般,只是掀起了微微涟漪,玉佩就没入其中! 林青手忙脚乱的抚摸着额头,又看了看身上,看了看地下,最终确定,它真的进去了。 正当他心中被慌乱填满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道流光,像是慢慢展开的画卷,形成了一个个小人。 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只是微微一看,他就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没错,杀气!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像是武安伯府中的教头那般,举手投足都充满了杀气。 “这是...拳法?” 林青的心跳渐渐加快,眼睛也微微张大,其内闪过兴奋的光芒。 他曾经想过去偷学武安伯府的拳法,但去演武场干活的机会太少。 三年下来也就偷学了一招半式,还是花架子。 更不用说还要承担着偷学武功被打死的风险。 而如今,脑海中这接连变幻的小人,分明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拳法!!!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看着脑海中的动作! 他害怕这动作忽然消失,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尽量去记! 一刻钟后,那脑海中的流光缓缓消失,最后留下了四个大字。 “碧空拳法!” “真的是拳法!” 林青难掩心中的激动,两只充满老茧的双手被握的发白,微微颤动。 啪嗒... 这时,眉心又掀起了点点涟漪,已经没入眉心的玉坠又掉了出来。 林青赶忙捡了起来,定睛一看,上面的血色已经消散了不少,重新变的晶莹剔透。 他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这玉佩到底是什么?里面怎么会有拳法!!难道是父亲留下的后手?” 仔细想了想,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作为五品武者的父亲,既然留下了家财,没有道理不留下武功!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以仙者为尊,武者次之,就算你富可敌国,家财万贯。 家里要是没有武者,也迟早会被洗劫一空! 林青将玉坠紧紧握住,身体微微颤抖,暗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一点发现玉坠的秘密!! 让他白白浪费了三年时光,要不然他此时可能已经是武者了!!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 林青的神情一紧,谁?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不应该如此,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趴了下来。 将先前从背上拿下的结痂又盖了上去,缓缓闭上了眼睛,只留下了一道微弱的缝隙,能模糊地看到屋中的事物。 吱呀.... 房门打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视线越过种种杂物,看到床上那道身影依旧在昏迷后。 那人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并且关上了房门。 “刘广亮?他来干什么?”等那人走近后,林青也看到了他的面容。 此人也是武安伯府的杂役,身份与林青差不多,也是贱籍。 只见他来到床边,发出了一丝冷笑,说道: “还没死?倒是便宜你了。” 说着他便俯下身来,掀起了床上仅存的一张被褥,将手探入其中来回摸索。 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蹲下身在床下仔细扒拉着。 忽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眼神微亮,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只见那是一个普通的小铁盒,刘广亮脸上露出奸笑。 打开后,里面有两块碎银子。 这是林青三年省吃俭用攒下的赏钱,打算去贿赂府中的守卫,换取一招半式。 但如今却被刘广亮搜了出来,林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要顺势而起,将他按在地上一阵暴揍。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如今伤好的事不能告诉外人,否则傻子也知道他有了奇遇!! “冷静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 而拿了银子的刘广亮还不甘心,仔细打量着床上趴着的林青。 心中微动,小声嘀咕:“我记得你小子还有块玉坠,让我看看藏哪儿了?” 说着就要将林青翻过来,丝毫不顾他背后的伤势。 “要拿玉坠?” 林青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要钱我忍了,还要拿走这唯一的机缘? 你不死,谁死? 刘广亮费劲的将林青翻了过来,一下子就看到了胸前的玉坠,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嘿嘿,原来在这儿。” 就在他想要伸手去拿时,原本还闭着眼睛的林青猛的睁开双眼,眼中露出了浓浓的杀机! 刘广亮顿时吓了一跳,身形一个哆嗦。 而林青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想着脑海中记忆最深刻的招式! 左手成爪,一把将刘广亮拉了过来。 右手成拳,瞄准了他喉咙上的凸起,一拳打了过去! “死!” “咔嚓!” 第3章 九品养气生力 “咔嚓!” 当这声音传来后,不仅是刘广亮面露惊骇,就连林青也忍不住露出了震惊。 连掉落在地上的两粒碎银子都没来得及管。 “我..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 在演武场偷听时,他听到教官说,喉咙的位置是人体的弱点,在打中的瞬间,能瞬间让敌人失去战斗力。 他也是这么想的,先让刘广亮失去战斗力,再想一个别的办法处理掉他。 但这声音...分明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而刘广亮此时的状态十分不好,双目圆瞪,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咙。 另一只手指着林青,发出了阿巴阿巴的声音。 而且,他的脸已经被憋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但却没有丝毫好转。 只因他的喉骨碎裂,碎裂的骨头压迫到了气管,让他无法呼吸! 很快,在林青的呆滞中,刘广亮来回扑腾,向后倒了过去,身体还在轻微的抖动,脸上也涌出了一些青色。 林青的眼睛微微睁大,知道这是死亡的先兆。 在被抄家那一天,有不少护卫就是被前来的官兵打成了这副模样,没多久就死了。 而刘广亮的身体素质显然没有那些护卫好,还不到三息,就已经停止了抖动。 面容狰狞,脸色铁青,面露不甘,犹如厉鬼,俨然已经没了呼吸! 直到这时,林青才反应过来,他是可以呼吸的,这才大口的喘起了粗气。 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那倒地的尸体。 林青这才意识到,他杀人了!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杀人,但他没有太多的恐惧情绪,只是心里有些慌,毕竟那日人头滚滚的情形比这要可怕的多。 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抚平内心的情绪,他思考着该如何处理后续。 想了想他站起身,来到了刘广亮的身上来回摸索,在他胸口处摸出了三块碎银子,还有一块破碎的玉佩。 一看就知道是从其他杂役弟子那里偷来的,看来这人也是个惯犯,并不是专门针对他而来。 这让林青也松了口气,心中的慌乱减少了一些,只要不是有人特意来针对他,那一个杂役奴仆,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仔细想了想,他迅速捡起了地上的两粒碎银子,放到了铁盒中,然后一起塞到了刘广亮的怀里。 这样一来,他也可以变成受害者,甚至他还专门将那铁盒放了进去, 就算是尸体被发现了,武安伯府询问时,他将第一个站出来,指着那铁盒说道: “这是我的!” 再加上他如今伤势很重,就算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这是他在短时间内能想起的最好的办法了。 他爹曾经告诉过他,在战场上,越复杂的计划越容易失败,毕竟不知道在哪一环就会出漏子。 所以,要尽量选择简单直白的计划,不要让事情变得复杂。 而他如今也是这么做的,他快步走到门前,探出头去看向外边。 这里是武安伯府的西北角,乃是最偏僻的地方,平时也只有几个杂役居住。 所以林青决定就在白天将刘广亮掩埋,他这么选择也是有理由的。 因为在晚上,王府的侍卫就会开始巡逻。 白天行动反而是最安全的! 心中有了决定,他回到屋里,一把将刘广亮拉了起来,背在了自己背上。 顿时又确定了一点,他的力量确实变大了。 凡修武者,山珍海味要应食尽食,这样才能增长力量。 而他一个奴仆杂役,吃的只是清汤寡水的饭菜,平日里连肉都见不到一块,如何能增长力气? 所以,他的一只手不禁握住了胸前的玉坠,眼中燃起了浓浓的兴奋。 机缘!!机缘!! 这就是他林青的机缘,也是他平远伯府的后手! 复仇之路,将从此刻开始。 力量莫名其妙强大后,他的身体也变得迅捷,就算背着一具尸体,也与正常走路差不多。 这让他兴奋不已。 来到了墙角的杏树林,林青看了看四周,就开始迅速挖坑。 一刻钟后,一个浅浅的坑被挖了出来,林青迅速将尸体放入其中,草草掩埋。 在确认了没有人发现后,他的身形迅速消失,回到了属于他的仓库中! 可没想到的是,暗中竟然有一只眼睛在平静的注视着他。 关上门,林青将身体靠在房门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面露潮红,心跳的速度无法阻挡的加快。 就在这时,他发现身体内竟然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 从丹田开始,冲上了头顶,最后游过四肢,回到了丹田处。 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震惊,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这...这是气?” 气,顾名思义,身体之气! 武者的门槛第九品,名字就是养气生力! 通过不停的锤炼身体,将先天之气从丹田内提炼而出,走过四肢百骸,从而诞生新的力气,就是养气升力! “我...我怎么九品了??” 林静的心中随之而来的是狂喜,再次握住了胸前的玉佩,想起了脑海中那闪过的一个个画面。 突如其来的兴奋,让他变得热泪盈眶。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复仇,而复仇的第一步就是成为武者。 而今日,他不光是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拳法,竟然还直接步入了武者的门槛! 他来到了墙角的水缸旁,用水瓢舀了一大瓢水,直接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还是不能平复心情的激动,他又将整个脑袋没入了水缸! 咕噜咕噜的气泡接连不断。 他猛的抬起头,水花洒的到处都是,将他的胸前后背都浸湿了。 但林青没有丝毫在意,反而是回想起了脑海中出现的“碧空拳法”。 其中的博大精深,林青无以言表。 总之比武安伯府的教头演练的拳法要高明的多。 脑海中闪过以前在府内听过的武者境界,林青顿时心生向往。 他也有机会到达如此境界!! 八品:刚柔并济 七品:炼精凝神 六品:铜皮铁骨 五品:五脏通幽 四品:不死之身 至于最后的三个品级,他还不得而知,但他知道! 只要迈过了一品的门槛,就能成为仙者! 成为掌控无数国家命运的存在,大乾王朝如今之所以陷入了衰落。 正是因为其背后的强大仙者,不知什么原因陨落了! 家国兴衰竟然系于一人的生死,这是林青所不能想象的境界。 如今他已经成为武者,如果还是不能将诬陷父亲的人杀死! 那就成为仙者! 届时他一道命令下来,相信这大乾王朝不敢不从。 而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进而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第4章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林青的身体瞬间紧绷,冷汗马上就流了下来,身体的汗毛一根根的竖起。 “是谁?难道我杀人的事情被发现了?” 心中闪过了种种可能,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他这是在自己吓自己! 深吸了口气,林青放缓脚步,快速来到床上躺下。 将那掉下来的结痂又盖在了背上。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中气十足,像是伯府的侍卫! “别敲了,那小子被打的那么惨,能活过来就不错了,哪能这么早醒。” 说完,房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了两名男子,都是身穿王府侍卫服饰。 “嚯,这地方够窄的,在杂役里也是最后了吧,怪不得这小子这么狠。” 说着,二人就来到了床边,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男子,发出了一声感慨: “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可惜了啊,是个奴仆!” “行了行了,把东西放下就走吧,这里什么味啊,怪难闻的。” 那二人笑了笑,就将一个小瓶子丢到了床上,转身离去。 “你说少爷怎么会关注这么一个小子。” “谁知道呢,可能是看那刘婆不顺眼吧。” “哈哈哈,倒也是,这小子可是得罪死那老太婆了。” 吱...砰! 房门关上,林青听着他们离开的脚步,没有马上起来,而是就那么静静躺了一刻钟才睁开了眼睛。 拿起枕头旁的小玉瓶仔细查看,里面是一粒粒的褐色丹药,足足五粒。 “这是....养气丹?” 养气丹,顾名思义,在九品养气生力阶段最常用的丹药。 平常时服用可以用来滋生气力,大大提高修行进度。 而在受伤时服用,则是可以调节气血,增强伤势愈合,是很好的疗伤丹药。 “少爷?难道他识破我的计谋了?” 林青的后背有些发凉,他故意选在那日为难刘婆,让她出尽洋相。 就是那日的演武场上有武安伯府的小少爷,他自幼习武,喜好干净,看不得污秽。 当那日他被刘婆命令,去到演武场除草扫地时,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但没想到...只是无意间的小算计,就被那位“少爷”注意到了。 而且还送来了丹药。 其中的意味,林青不想去猜。 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察觉到了他的算计,以丹药来警告他。 第二种则是纯粹的欣赏,出于善心,反正五粒养气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不管如何,也是白得了五粒养气丹。 如今他成为武者,自然是要先提升武道功力! 而在服用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 拿出了一粒养气丹,又拿出了小刀,从上面刮下了许多褐色粉末,仔细查看。 片刻后,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只小鸟,是用他布置的陷阱抓到的。 由于杂役饭食里并没有肉食,这对立志成为武者的他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就自己想办法,制作了捕鸟的陷阱! 少则一日,多则两日,总能补到一只麻雀。 如今正好拿来试一试这丹药有没有问题! 将刮下来的黑色粉末掺水搅拌,给那只麻雀灌了进去! 林青就在那里静静看着麻雀的反应。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笼中的麻雀就开始了来回扑腾。 如今成为武者,他的听觉大增,能听到麻雀身体里那扑腾扑腾狂跳的心脏! 而麻雀的身体也像是充血了一般,变得通红! 最后那麻雀竟然发出了一声哀鸣,倒地不起! 不过林青的眼里却露出了兴奋,这丹药没问题。 他曾在演武场看过那些侍卫服用养气丹,就是皮肤通红,像是煮熟的大虾一般。 没有犹豫,他将手中的养气丹放入嘴中,一口吞下! 噗通,噗通! 丹药入口即化,马上化作了一道道力量涌入了他的身体。 心跳在加快,比以往更加强劲有力,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也渐渐充血,变成了血红色。 一股凭空而出的气力在他的身体里游荡,很快就游遍了四肢百骸。 此刻他感觉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刚才获得的拳法。 他快步走到床边,将随意搭建的木床收了起来,空出了一个可供他施展拳法的地方! 起手如风,刚劲有力! 第一式“轻解罗裳”。 只见林青猛地向前一步,右手成勾,用力一握,像是前方有人一般,狠狠掐住了其脖颈! 第二式“傍花拂柳”。 他的左手成掌,向着前方狠狠一拍,打的空气都啪啪作响,一掌正中胸口位置! 两式打出,体内的养气丹的力量在飞速消化,而他丹田里的气力也迅速增多! 体内沸腾的鲜血变得更加活跃! 随着时间的流逝,呼啸声,声声不绝! 自从掌握了前两式之后,他的身形就越来越快! 他曾经听那演武教头说说过: “武以快为尊,情以舍为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世间之情易舍难为!” 于是,林青呼啸的双臂更加快了,渐渐挥出了残影。 “快快快,再快些!!” 轰— 林青体内的养气丹炸开,药力进入四肢百骸,被彻底消化掉! “呼呼呼...” 肺部如同风箱一般,发出了艰涩的声音,他的身上早已经大汗淋淋,浑身衣衫都已经湿透。 双手双脚都有发软,但他的眼中却充满了坚毅。 “我已经耽搁了三年,不能再浪费时间!”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我要将失去的,都拿回来!!” 打开玉瓶,林青又倒出了一粒养气丹,眼中闪过了一丝狠辣,一口吞服而下! 体内早已枯竭的气力再次升起,心脏的跳动再次加快! 扑通扑通! 林青又开始了挥舞拳头,汗水吧嗒吧嗒的掉落,已经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潭。 脚踩在上面,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林青只穿着底裤,就那么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经过了一下午的苦练,“碧空拳法”的第一式和第二式已经被他完全掌握。 更值得惊喜的是,他在九品养气生力的境界中已经走出了一步! 因为他在下午曾经两次突破身体的极限! 以至于现在的身体还隐隐作痛。 “咕噜..咕噜...” 低头看了看肚子,林青露出了苦笑。 “一停下来就饿了,真是见鬼。” 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来到了那个小桌旁。 上面只有一把小刀和一只已经死去的麻雀。 熟练的拿起小刀,给麻雀去毛剥皮,剔除内脏,他就那么生吃了起来。 因为外院不能见明火,他一直是这么生吃的。 第5章 八品刚柔并济 十日后,京河! 一个身影自河内走了出来,踩在湿漉漉的泥泞上,浑然自若,身形稳固! 此人正是成为武者的林青。 他手里拿着一条刚抓的鱼,在嘴里来回咀嚼! “老妖婆,竟然打算活活饿死我!!” 这十日里,他没有收到过一次饭菜,最后还是从一名仆役那里打听到了。 是刘婆的命令,给他的饭菜都已经倒掉喂狗了,打算趁着他不能行动,活活饿死他! 只是这老妖婆没想到的是,他不仅行动自如,还成为了武者,还能抓鱼! 而自从他掌握唯快不破的精髓后,他练武的动静就越来越大。 最后索性,他每日都顺着西北角的狗洞爬出来,来到了京河旁练武,顺便解决吃饭问题。 好在京城没有宵禁,否则他就要被巡城的甲士抓去。 而那个狗洞,就是曾经的杂役特意留下的,为的就是逃离这武安伯府。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武安伯府的力量,只要是有杂役逃跑。 不论是谁,只要是被发现,一个时辰之内必然被抓回来,最后被活活打死,怎么哀求都没用。 林青这些日子都在想着该如何逃跑,但只要是没找到武安伯府如何追踪那些逃跑杂役的,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而且,就算是要逃跑,也要将事情做绝再逃跑! 收起了心中思绪,林青继续练习起了“碧空拳法”。 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他已经能将这套拳法完整的施展下来。 进行完两套的热身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最后一粒养气丹。 这是他特意留下,准备突破之时再服下的丹药。 经过了这十天的打磨,他觉得体内的气力已经饱满,是时候突破了。 之所以他能突破这么快,完全取决于在他醒来后,就已经在九品的路上走出了很远。 当然与他没日没夜的苦练也有关系。 这些日子他因为受伤,可以不用去做工干活,所以他整日苦练! 白天在屋里收着练,晚上来着京河旁放开手脚练!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将手里的养气丹一口吞下! 顿时,体内凭空生出了一股股气力,不停的冲刷着他的身体! “就是现在!” 他那迅猛无比的拳法猛地停滞,速度变得奇慢无比。 这里他领悟的刚柔并济,外面的碧空拳法缓慢无比,体内的气力却迅猛异常。 让他的内外格外矛盾!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额头上以及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这种矛盾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他此刻只想痛痛快快的打拳! 就在他即将爆发,将要忍不住的时候,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 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林青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了夺目的光彩, 八品刚柔并济的瓶颈,碎了! 原本已经将近枯竭的气力顿时充盈起来, 时而迅猛,时而温柔,十分符合刚柔并济的特点! 感受着体内绵延不绝的气息,林青的脸上勾起了一丝笑容! 而后慢慢扩大,慢慢变成了无声的大笑! 十天前莫名其妙成为武者, 十天后,他已经是八品刚柔并济境界了! 这已经可以去做武安伯府最低等级的护卫了,每个月有三两银子,五枚养气丹。 但因为他的身份,他只能在武安伯府内做奴仆,甚至不能暴露成为武者的事。 否则,等待他的,可能只有如那老仆同样的下场, 被杀,然后喂给野狗。 想到那个忠心耿耿的老仆,林青的呼吸就急促了几分,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杀机。 如今他已经成为武者,那就先收一些利息吧。 身形一闪,他就跃入了京河中,身形如游鱼,朝着武安伯府的方向而去。 一刻钟后,林青穿过狗洞,已经回到了武安伯府内。 今日的伯府内有些安静,因为今日乃是皇后的寿辰,皇帝宴请诸位大臣与勋贵。 武安伯一家老小都已经进宫赴宴了,大部分的护卫都带了出去。 所以,今日就是复仇的最佳时机,也是他选择在今天强行突破的原因! 没有选择回到自己的屋子,而是沿着黑暗的墙根,在伯府内穿梭。 很快他就来到了外院的一栋小楼前,正是刘婆的居所。 她如今虽然是外院管事,但还是奴婢,所以只能住在外院, 但夫人见其伺候多年,任劳任怨。 所以就赏赐给了她这间屋子居住,也是外院最显眼的建筑。 看着上面微弱的烛火光芒,黑暗中的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 身形矫健,脚尖轻点在护栏上,他的身体就窜上了那层小楼,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八品刚柔并济的效果,比林青想象的还要好。 身形一闪而逝,他循着小楼的阴影,来到了那微弱的烛光前。 透过窗户,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人影。 忽然,他愣住了。 “还有别人?” 只听到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喘息声,还有男人细声细语的说话声。 林青顿时面露怪异,心中生出了荒唐无比的情绪。 脑海里浮现出刘婆那丑陋的面容,以及粗鲁的身材。 她..也有男人要? “姐姐,可想死我了?你养伤这些天,可是有不少人欺负我呢。” 紧接着刘婆那难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哈,放心,夫人说明日会给我一粒恢复伤势的丹药,等我的伤好了,就替你收拾他们。 来,让我来看看你这小嘴的功夫退步了没有。” 说完,便响起了脱衣服的婆娑声,听得林青有些呆滞。 “唔唔...夫人和伯爷也真是的,唔唔...这么多天才出去一次。” “嗯?夫人与伯爷岂是你我所能议论的?”刘婆的声音明显拔高了几个声调。 啪..巴掌声响起。 “唔唔唔..” 林青想了想,用食指戳破了窗户纸,将眼睛探了过去。 下一刻,他的瞳孔微微张大,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只见一个矮胖的黑乎乎肉团坐在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杂役脑袋上,来回磨蹭。 那人林青认识,是几次义正词严反抗刘婆欺辱的仆役,好像叫刘祁.. 没想到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背地里竟然做出了这种勾当。 但马上林青心里的恶心就被喜悦所掩盖。 武安伯府中,有着森严的规矩,凡男女私通者,通通吊死! 如今既然被他碰上了,自然要利用这一点!! 将早先准备好的黑色遮帘收了起来,如今这情形,似乎没有用了。 既然要报仇,那就光明正大,让仇人永远记住他! 手中气力涌动,林青用出了刚刚领悟的刚柔并济,轻轻打开房门。 将脚步压到最轻,慢慢靠近那还在磨蹭的刘婆! 可下一刻,那刘婆猛地停止了磨蹭,发出了冷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子,没想到你居然胆子大到来这里。” 第6章 七品炼精凝神 “武者???” “这刘婆居然也是武者!” 林青的瞳孔微缩,马上想起了种种细节。 他的得益于神秘玉佩才能这么快恢复。 而刘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妖婆,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还在这里玩弄杂役! “糟糕,大意了。” 但很快,林青就稳住了心神,眼里闪过了一丝杀意。 武道之路,不进则退! 复仇之路,退则不通! 刹那间,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决断,即使是拼了这一条性命,也要拉着眼前的敌人同归于尽。 父亲那声音同时在他的心底响起: “战场之上,每一名士兵与人对战前,都要做好必死的准备, 就算是不敌,也要拉敌人同归于尽! 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就用你的牙齿,你的手掌,去撕掉他一块肉!” 体内的气机开始运转,一瞬间,就已经到达了他所能承受的巅峰。 但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发出了一声轻笑:“刘婆,与人私通的后果想必你知道吧。” 话音未落,刘婆的眼里露出轻蔑,但林青已经蹿了出去! 报仇,就是要不择手段! 手掌成爪,呼呼作响! 第一式“轻解罗裳”! 只是一瞬间,二人的身形就迅速拉近,他的手马上就要触碰到刘婆的脖颈。 她虽然惊慌失措,但至少也是武者。 从她的气息上来看,也是八品刚柔并济。 呼... 虽然第一次攻击没有造成丝毫的杀伤,但这正是林青想要的。 此刻的刘婆已然下盘不稳,身体摇摇欲坠。 “好机会!” 旧力未揭,新力再生! 林青的身形又往前蹿了一大截! 手掌由爪变掌,气力缠绕,呼呼作响! 第七式“独上兰舟”。 刘婆的脸上露出了惊骇,没想到这个小子也是武者,而且是学了武道功法的武者!! “不要,你我恩怨一笔勾...” 嘭!咔嚓! 清晰响亮的骨头碎裂声音传了出来,刘婆捂着脖子,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呃,你!” 在失去性命前,她的脑海里还是想着,这小子屈服在自己身下的场景。 可如今... 嘭... 刘婆的身体倒地不起,眼睛圆瞪,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呼呼呼...” 林青保持原本的姿势没有动,大口的喘着粗气,如今的他使用第七式还是有些勉强了。 但杀敌,就要全力以赴! 即使在这一击后,他再无作战之力,也在所不惜。 直到气力再生,他才收起了姿势,看向那个躲在角落里,嘴上还充满晶莹的刘祁。 “不要杀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我真的没看见。” 说话间,刘祁所处的地下出现了一些湿润,不知是何物。 林青此时才收起眼睛里的杀气,来到刘祁身边,慢慢伸出了手。 “不要...不要杀我。”他只是不停地呢喃,但却已经被吓傻了,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动作。 “咔嚓。” 清澈的脆响传来,他的脑袋垂了下来,带着眼泪,像是睡着了一般。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想着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 首先,他将手中的麻绳手套摘了下来,朝着二人的尸体上各丢了一只。 手套上已经被他刻画上了京城最大帮派“天海府”的徽章,至于能不能嫁祸成功,就另当别论。 他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里面的才是他真正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他拿出了火油,在书架的地方点燃,又盖上了一层衣服,这能让火势晚一些发现。 他走出房门,看着里面已经出现了浓烟,便将怀中的遮布丢了出去... 与其四处掩藏,不如直接丢在现场,也能混淆视听。 脚尖一点,他的身形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 三日后,林青在房屋中挥洒着汗水,一招一式都呼呼作响。 刘婆的死没有引起丝毫波澜,因为大火的原因,屋里的二人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 武安伯府也没有抱官,选择了无视。 一是因为管事与杂役私通,这有损伯府的威名。 二是当日乃皇后寿辰,不吉利,两个下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不过那日之后,伯府的守卫也森严了不少,以至于这几日他没有出府修炼。 感受着体内磅礴的气息,林青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喜色。 即使刚刚突破,但他已经在八品刚柔并济境界走出了不小的一段距离。 距离突破七品指日可待! 而这强大的突破速度,林青也找到了一些端倪。 在那日击杀了刘婆后,玉坠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血色。 但随着他的修炼,那血色渐渐不见了,而他的修行速度也放缓了下来。 他自问不是修炼天才,那只有一个解释。 就是这玉坠在帮助他修炼! 可那红色能量是什么? 他曾经用自己的血试过,没有丝毫反应。 这让他不禁有些怀疑, “难道一个人的血只能用一次?但杀刘婆二人的时候,并没有碰到鲜血啊。” “还是只击杀武者,才会出现那红色血纹。” 收起了心中疑惑,对于玉佩的秘密,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进行尝试了。 他继续挥洒汗水,争取早日突破七品!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日后的一个上午。 林青照例在挥舞着“碧空拳法”,如今碧空拳法的九式招式已经被他融会贯通。 相信如果再次击杀刘婆的话,可能不用一息的时间。 而随着他将九式拳法尽数施展! 他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一般,一股气力直冲头顶,让他的精神大振。 七品!炼精凝神! 此境界主要是打通脑海与丹田的连接,让丹田之气可以锤炼大脑,使得武者的精气神更加坚韧! 原本疲惫的身体也变的精神奕奕! 此刻,他才明白父亲的话。 “身体有极限,但精神没有极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尖锐的呼喊声,一听就是太监。 “所有人,都出来了。” “陛下有旨,凡三十岁以下的男丁,都要进行考察!” “只要符合标准,就可以进入帝国的军队!” “这是尔等贱民脱籍的好机会。” 听到这话,林青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变的神采奕奕!! 脱籍!!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无异于是摆脱武安伯府最好的机会。 虽然军籍比之奴籍好不了多少,但已经能获得初步的自由! 想着想着,林青将拳头攥了起来,浑身气力涌动,像是一把锋锐的钢刀。 而外面也响起了一个谄媚的声音。 “王公公,这边只有一个犯了事的奴才,被打的下不了床的奴才,还请来这边。” 听到这话,林青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杀机。 “狗奴才,届时让你看看什么叫下不了床。” 那个尖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哦?就算是瘫痪下不了床之人,咱家也要通传到位。” “以此才能无愧于陛下的用心良苦。” “那....那王公公您跟奴才来吧。” 第7章 闻战则喜 房屋中的林青脸色一变,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但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奴仆脱籍的机会只有在大乱的年头才有可能实现。 那时皇朝大乱,像他这样的奴仆也有机会从军,远离任人打杀的奴仆阶层。 如今的大乾王朝也是如此,皇朝崩塌之际,人人从军。 而如果这次大乾王朝败了,那自然是永无翻身之地。 思来想去,林青决定抓住这次机会,成为军户!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愈发的近了,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狠辣。 拿起了桌上的剪刀,没有丝毫犹豫就朝着自己的后背划去! 剪刀刺入血肉,钻心的疼痛让他的身体绷紧。 而后他开始用力划刻... 血肉撕开的轻微声音在他耳中犹如洪钟。 就这样,一道道深且鲜艳的伤口出现在他的后背。 血肉外翻,看起来狰狞恐怖,像是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隐藏自己伤势已好的办法! 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终于,房门被推开。 吱呀.... 林青的身体紧绷,生怕露馅了。 血腥味弥漫在房间里,让进来的红袍太监眉头一皱,但他还是走了进来。 屋里的地方十分狭窄,那名公公就站在门口,看向里面床铺上躺着的人。 见他没进来,林青松了口气,故作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 那公公这才松了口气,先前他以为那人已经死了。 尖锐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 “咱家司礼监内侍太监黄俊,少年郎,你可想从军,为陛下杀敌?” “内侍太监?”林青知道这是有着八品官职的太监,而司礼监也是大乾王朝最尊贵的太监部门。 一刹那,他就已经知道这太监不简单,能获得外出传达圣誉的机会,不是有靠山,就是自己特别有本事。 这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敢问公公,可是与边疆小国厮杀?” “自然,不过如今本朝最大的敌人还是北方的草原王庭,你放心,若是从军,你还没有机会去到那等战场。” 就在黄俊以为这少年郎是害怕草原王庭,提前给他打了定心丸。 但就在这时,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回禀公公,我愿从军,但我只想与草原王庭厮杀,他们欺我大乾已久,此血海深仇,此时不报何时报!” 说话间,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与武安伯俯的血海深仇。 其中的恨意,让远在门口的黄俊都微微吃惊,吓了一跳。 但他马上喜出望外,自古盛世闻战则喜,越强大的敌人越能激发将士们的士气。 但如今国朝式微,他这几天行来,见到的都是只想借此机会脱离奴籍的软弱之人。 像这少年一般,一心为国的还不少见。 但下一刻,他见到了极为震撼的一幕,让他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只见最里面床榻上的少年缓缓站了起来,身材高大,肌肉匀称。 但脸色苍白,背后还有明显的鲜血流出。 滴答滴答的鲜血滴落在地上,让黄俊的呼吸不禁急促了少许。 “好凶狠的少年郎!陛下一定喜欢!!” 只见那人直接跪在了地上,朝他重重磕头,顺便露出了后背的恐怖伤口,外翻的血肉让黄俊一阵胆寒。 “恳请公公,送我去与草原王庭的战场上,我愿为大乾杀敌,愿为陛下杀敌。” 此番举动,自然是将黄俊感动的稀里哗啦。 “多少日子了...咱家终于找到了一个可战之士....此事一定要告诉陛下,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看看这伤疤,这少年的意志力,可真是绝顶。 日后他要是封侯拜相,自然也少不了我的好处。” 思来想去,黄俊决定给这个少年人一个机会,即使这少年郎的举动有些故意的嫌疑在里面。 但在宫中,向来是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一旦这少年厮杀有功,难不成还能有人跳出来找他黄俊的麻烦? “少年郎,咱家就给你这个机会,明日午时,武安伯府演武场,通过了考验,你就可以进入我大乾军队!”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转身离去。 砰。 可身后传来的巨大磕头声却将他吓了一跳,摸了摸心口,这才嘴角带着笑意离开。 在宫中,不狠的人根本无法立足。 同样的,在宫中死厮杀多年的黄俊,也是一个狠人,他能感觉出来,那少年也是一个狠人。 所以,他极为欣赏这位少年郎。 脚步声渐渐走远,林青才缓缓抬起了头,抹去了额头的血迹。 眼中没有激动,没有忐忑,有的只是古井无波的平静,以及隐藏在极深处的一丝狠辣。 父亲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响起。 “男人,做事要不择手段,即使能达到目的,给人下跪穿裆又如何? 日后功成名就,只能是成为一桩美谈,人们就只有称赞!” “今日只跪,是为了日后不跪,当我成为仙者,自然可以遇帝不拜,甚至他还要反过来拜我!” 在这大乾王朝,也曾经有过加九锡,冕十旒,乘金车,驾六马,出入用天子銮仪,可佩刀见帝的将军, 但不管是只手遮天的权臣,还是同于千军万马的将军, 都有气血衰败,身体衰亡的时候。 只有成为仙者,那样才能万古长存,永世长青!‘’ 此刻,念头通达之下,林青竟然感觉体内的气力在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运行。 刚刚划开的血肉也开始缓缓愈合,迅速结痂! 一道道恐怖纵横交错的伤疤出现在后背,但他的脸上只有喜色! 七品之后,就是六品的铜皮铁骨,这个境界能加快自身血液流速,用气力来填充躯体。 让血肉之内都充满气力,已达到刀枪难入的地步。 如今,他竟然误打误撞的找到了修炼铜皮铁骨的方法。 以前只听说过锤炼,不知具体方法,原来是这样.. 感受着身后的剧痛,林青索性不管它,继续开始挥舞拳头。 背后的伤口愈合又开裂,开裂又愈合,反反复复。 倒是让他的身体布满了鲜血,极为恐怖。 一直练拳到傍晚,林青这才停了下来,身后的伤口已然麻木。 但为了明日的考验,今夜还是要好好休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带伴随着杂役的声音。 “林青,这是大管事吩咐我给你送来的,快些吃了吧,明日不要给伯府丢脸。” 吱呀... 林青打开大门,看向门口摆放着的精致菜肴。 四菜一汤,还有一大碗如珍珠一般的白饭。 他在家中每日的吃食都是这种白饭,但来到这伯府,已经有三年未见到了。 将其端到屋中,林青平复了心中的五味杂陈,照旧先给捕来的小鸟吃。 夹了一块肉,塞到了它的嘴里,小鸟吃的极为香甜。 但很快,林青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只见那只小鸟活动了两下,就扑腾一声摔倒在桌上。 浑身僵硬,如同泥塑一般。 同样的,林青也是如此,他的眼里充满了杀机。 将小鸟的身体剖开,看到了如同粉末状的血液,他这才深吸口气。 他猜得没错,这是武安伯府秘药。 “硬血散。” 第8章 先下手为强 当夜,林青并没有选择睡觉。 而是盘膝而坐,默默运转气力,打磨体魄。 一方面是他激动的睡不着。 另一方面则是大管事送来的那一道菜肴,里面有能毒死武者的毒药。 不管是不是武安伯的命令,他一定要保持警惕。 以免大管事再次出手。 夜深了,京城的喧闹声渐渐平息。 如今身处乱世,即使没有宵禁,一些人也不愿意在外面逗留。 月光透过了不大的窗户,照到了林青的身体,将他的脸色照的忽明忽暗。 他乃平远侯之子,想要离开武安伯俯,想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就算是今夜安然度过,那还有明日的考验。 届时,是生是死,就看当时了。 一旦失败,他继续留在伯府里,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时间缓缓流逝,轻微的沙沙声传入了林青的耳朵,使他猛地睁开眼睛。 “果然来了!” 他缓缓抬头,来人就在房顶,听他那匀称的呼吸,想来是伯府的侍卫,具体境界不详。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体内激荡的气力,他已经准备好殊死一搏。 黑夜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房门口,被月光映衬在房门上。 沉重的气氛使得林青屏住了呼吸,眼里的寒光已经可以杀人。 吱... 房门打开,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快速的关上门,根本没有看床的位置。 只是这一小小的举动,马上让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来人不知道他已经成了武者!” 如果知道的话,断然不会后背交给他。 思绪顿转,他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机会转瞬即逝,先下手为强!” 刹那间,林青体内的气息鼓荡,整个人如苍鹰一般扑了过去! 行进间的呼呼作响,让那黑衣人的身体一僵。 即使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想要回身迎击。 但这短短的一瞬间,对武者来说,已经足够了! 林青的一只手成爪,一只手成拳。 爪子攀上了那黑衣人的脖颈,用力一拽。 而拳头则是打在了那人的后心,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碧空拳法第九式,点分两极! “噗..” 那人喷出了一口鲜血,脖子上也传来了一声脆响,“咔嚓。” 林青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的表情,只是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成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那人的身体还没有倒下, 而是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站在那里,看起来颇为怪异。 没有犹豫,林青由爪变拳,一拳打在那人的后背之上。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那人依旧没有倒下。 这让林青想到了一个可能,六品铜皮铁骨境! 只有六品的武者才能承受住如此攻击而不死。 心神只是迟疑了片刻,他将决定继续攻击,六品而已。 他占据了先机,又伤害到了那人的要害部位,完全有机会杀了他。 又是一拳轰出,预想之中的打击感并没有出现,而是打在了一只手掌之上。 “你...也是武者?” 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想来是脖子受伤的缘故。 感受着手掌上的一股大力,林青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展开了攻击。 强行压自己体内的气力,用出了碧空拳法第八式。 扥天真阳! 手掌猛地用力,镶嵌在那人身上的拳头也开始发力,竟然直接将那人给托举了起来。 不等那人反应,他就重重的朝着下面一摔,膝盖同时抬起,用力一顶! “嘭!” 闷响声传了出来,那人又喷出的鲜血,溅到了林青的脸上。 映衬着月光,显得阴森恐怖。 那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翻折,脸上充满了惊骇。 虽然还没有死,但脊椎折断,他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 以免夜长梦多,没有犹豫,林青用出了最后一丝气力,手轻轻攥住了那人的脖颈, 狠狠一握! “呃!”膝盖上的人开始抽搐,很快脑袋便歪了下来,失去了生机。 林青也瘫倒在地,六品...他居然杀了一个六品。 虽然有偷袭的运气在里面, 但, 生者为王,死者为贼! 呼呼... 缓了好一会,他才开始呼吸。 看着前方的尸体,他忽然一愣。 映衬着银色的月光,一丝丝红色的雾气从那人的身体上飘了出来... 慢慢飘到了他的身体前,钻入了胸口。 而在他的胸口位置....是那玉坠? 林青眼睛睁大,将玉坠掏了出来。 只见上面环绕着一丝丝红色雾气,慢慢没入。 玉佩上也出现了相应的红色... 林青的眼中闪过了激动,就是这个! 能让他快速晋升的东西,就是这红色能量。 没想到真如他猜测的一般,击杀武者才能获得! 拿着玉佩在手里来回查看, “这到底是什么?” 没有管那人的尸体,林青就地盘膝而坐,默默恢复气力。 但很快他就睁开了眼睛,闪过了一丝喜色。 气力恢复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比得上平日里的两倍。 他低头看向玉坠,喃喃说道: “这..才是我家的真正底蕴?能够快速恢复家族荣光的底蕴。” .... 清晨的阳光洒落大地,驱散着停留已久的黑暗。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房间的时候,林青缓缓睁开了眼睛。 即使一晚没睡,他的眼神依旧清明,而且炯炯有神。 体内的气力已经全部恢复完成,还向着六品的境界迈了一大截。 但六品已经属于中品武者,那道门槛并不是那么好跨越的。 看着摆在地上的尸体,他随意将其塞到了床底下,并没有去掩埋尸体。 因为今日一旦功成,自然会远离伯府。 自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如果失败,下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还能不能活着犹未可知。 尤其是这人的死亡,几乎意味着他与伯府已然摊牌。 只是现在有皇帝的旨意压着,伯府不敢明着动手罢了。 要是今日的考验没有通过,那随便找个理由,也就将他杀了,尸体一丢。 自然由路边的野狗来处理。 想到这,林青的眼中涌出了浓浓的战意,一双拳头握的咔咔作响! “我林青一定会成为武道翘楚,成为仙者,” 第9章 比你强,就无需再忍! 林青一直坐到了辰时,才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在他的感应中,来者有三人。 “嘭” 房门被粗暴的推开,那人都没有进来,只是淡淡的在外面喊了一句: “起来了,公公们马上就来了。想要从军,还睡到这个时辰,真是给伯府丢脸。” 不等林青回话,那人已经离开了,朝着一旁的杂役房间而去。 房中,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冷哼一声,记下了那人的面容。 不多时,前院的演武场上已经多了好些身影,足足上百人。 一个个顶着黑眼圈,但看起来格外亢奋。 林青就在这队伍里,大致看去,他觉得伯府里所有的杂役都来了。 但想想也可以理解,改变命运的机会,谁不愿意试试呢。 不知为何,今日的太阳出现的格外早,只是早晨,就已经是洒下了阵阵阳光。 这才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有弟子杂役开始怨声载道,摇摇晃晃。 “武道之心,贵在坚持,如此心性,这些人不是我的对手!” 林青此刻默默想着,身体站得笔直,慢慢运转气力,调节气息。 又过了一个时辰,巳时。 此刻的演武场上已经狼狈不堪,不少杂役瘫坐在地,撩拨着衣服,以驱赶着热气。 像是夏天的野狗,耷拉着舌头,不停的喘粗气。 还站着的人,还有大约只有一半,但也有开始动摇了: “宫里的公公怎么还不来啊,这都让我们等了一个时辰了。” “这太阳真毒啊,早知道就带一把扇子来。” 听着前方两名杂役在窃窃私语,声音毫不遮掩,林青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冷笑。 “武道之路,岂是吃喝玩乐?” “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是继续做杂役吧。” 虽然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但相比于他日常的锤炼来说,可能才算刚刚热身。 而且,以他七品炼精凝神的境界来感应,能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暗窥探。 想来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时间缓缓流逝,又过了一个时辰,演武场之内还站着人只剩下三十几个。 其余人都去一旁的阴凉里躲着了,还不停的嘲笑站着的人傻,不知变通。 林青向周围看去,已经有几人的身体开始了摇晃,显然支撑不了太久。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 演武场上只剩下了二十余人,已经有不少营养不良的杂役晕倒了过去。 宫里的公公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就连伯府也没有一个管事的出来。 但林青却一直如标枪一般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时间缓缓流逝,眨眼就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 这时候的队伍人数明显多了不少,足足六十余人。 原来是那些去歇息的杂役们回来了。 虽然如此行为让人鄙夷,但同为杂役,也没有人说什么。 而从早上一直站到晚上的,只有不到十人。 都是被他们嘲讽的对象。 “哈哈,你们就是傻,早点跟我们去休息不好吗?” “就是就是,反正也没有人看见。” “那个是林青吧,听说他先前还受了伤,没想到这么拼命。” “你不懂,野狗想要翻身,自然要拼命。” 林青听到这话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 既然已经成了武者,何必再受这些人的嘲讽。 打不过的时候要咬下对面一块肉,打的过的时候就要毫不留情!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青离开了队伍。 走到最先出言嘲讽的杂役面前,他身材高大,看起来比林青要高一个头不止,是伯府里的力夫,专门干重活。 所以吃得多,看起来也壮。 见林青来到了自己身前,那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微笑, “呵,你想做甚?想和老子比比?” 话音未落,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出手! 没有使用碧空拳法的招式,而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掐住了大汉的脖子。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慢慢将其举了起来! “什么???” “他...他怎么做到的?” 看着大汉不停地拍打林青的手臂,一双腿也不自觉的乱蹬,一旁的杂役连忙离得远了一些。 他们就是这样,踩一脚的时候从不落后,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但真要他们一起站出来抗事的时候,却都成了缩头乌龟。 这一幕,让林青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没有出言嘲讽与废话。 眼神一凝,手掌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响在众人的心里,让他们脊背发寒,露出惊骇。 不禁后退了半步,不停地吞咽唾沫。 “他...怎么敢???” 噗通。 随意将大汉甩在了一边,林青指向了那个尖嘴猴腮的杂役。 二十多岁,长相猥琐,藏在人群后面,刚才就属他嘲笑的最大声。 而且,他还是早上来叫他的那人。 哗啦... 在他指头所指的位置,人群散开,露出了藏在后面的猥琐男人。 随着林青的靠近,他想要后退,但却被身后的人推着,不能后退... 见林青越来越近,那人终于承受不住心里的压力,瘫倒在地。 身体颤抖,不停地求饶。 “我...我再也不敢了,饶命。你要是杀了我,伯府不会饶过你的。” “咔嚓。” 如先前那般,林青只是微微弯腰,握住了他的脖子,再微微一用力,如杀鸡一般简单。 随意在旁边陷入呆滞的杂役身上摸了摸,他站回了原本位置。 不到半刻钟,一个声音就从前方的大殿中传了出来。 “不错,少年郎就该有如此血性,不然如何为陛下上阵杀敌。” 声音尖锐,一听就是太监。 大殿的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其后面一个红袍太监的身影,正是那日的黄俊。 而在他身边,还有一名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坐在那里。 薄薄的红嘴唇轻轻抿着,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就十分的不好相处。 正是武安伯府如今的大夫人,王绮云。 乃是当朝正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岩的独女,自小娇生惯养,对下人动辄打骂。 嫁过来这三年,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但因为其身世显贵,就连武安伯也拿她没办法。 只见她的视线扫到那死不瞑目的大汉身上,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悦。 “可惜了,那人伺候人的功夫也还不错,如今竟然死了。” 她又将视线看到那个身材挺拔,肌肉匀称的青年身上,眼里闪过了一丝莫名。 既然他能站在这里,那想必她派出的那名侍卫已经死了。 “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隐藏的这么深。” 她是知道林青身份的,毕竟武安伯府的前任大夫人,就是受到了三年前平远侯事件的牵连,从而被满门抄斩。 作为继任者,对于这个小子,自然是做过调查。 没想到三年的不显山不漏水,今日找到了机会,竟然想要一飞冲天? 笑话。 “来人,将杀人者抓起来,乱棍打死,剁成肉泥,喂狗。” 林青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看向王夫人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只要黄俊不出声阻止,那么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他也要与这女人同归于尽! 但就在他暗中蓄力,想要冲出去的时候。 黄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悦,皱起了眉头,说道: “慢着。” 第10章 两关 “王夫人,如今陛下降下明旨,为国朝选材,如今少年郎,不可轻易丈杀。” 听到这话,王夫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死太监何时与这小子搭上线了,竟然出言相保?” 虽然她心中愤怒,但既然搬出了皇帝,她自然不能做出违背圣命的事。 而且,这黄俊如今虽然官职不高。 但他的干爹却是正三品的司礼监掌事公公,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听说对黄俊甚是喜爱。 为了一个小子,得罪未来的司礼监大太监,不值得。 “呵呵,既然黄公公说话了,那就饶他一命,不过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说着,她眼神狠辣, “来人,二十鞭子。” 黄俊这次没有出声帮忙,官场之人,讲究的是各退一步。 林青眼中的杀意更甚了,决定日后要是武道有成,第一个杀的人就是这王夫人。 倒是其他人,眼里闪过了幸灾乐祸。 如今既然公公已经出来了,自然是要进行选拔比试的, 这二十鞭子下去,还能不能站得起来都有待考量。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鞭子抽打的声音回荡在演武场上。 但也只是鞭子抽打的声音。 林青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竟然硬生生的忍住了鞭刑的疼痛! 黄公公忍不住点了点头,是个人才... “如此好儿郎,一定要对干爹说说,让他高兴高兴。” 倒是王夫人,面露阴狠。 虽然场面血花四溅,但却没有那种让她喜欢的嚎觉,让她极为不喜。 胸口的隆起也开始了轻微起伏,极为不平静。 这时,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快步走到她身前,双膝下跪。 竟然开始开始帮助王夫人按摩脚踝,以及小腿。 不得不说,王夫人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岁,但那小腿却如凝脂美玉一般滑嫩。 如今被那双粗糙的大手握在其中来回揉捏。 不多时,王夫人的脸上就泛起了一丝红霞,眼神迷离,红唇轻启,吐出了一股股热气。 玉足也开始在那男子的胸膛内来回剐蹭。 “哼,早就听说这王夫人未出嫁时就风流不堪,以至于三十多岁还未曾出嫁。 如今武安伯不在府内,竟然还如此荒唐,也难怪皇后娘娘对她不喜。” 黄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喜,作为太监,一定要和主子的喜好一致。 第二十鞭子落下,林青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 虽然身后血淋淋的,但他就像是没有痛觉一般,让一众杂役震惊不已。 王夫人经过了男子的亲密按摩之后,心情也好了不少,便看向黄公公,微喘说道: “公公,那就开始吧,早些结束,本夫人已经有些乏了。” 黄俊瞥了一眼已经深入裙摆的大手,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 “要不是你有个好爹,咱家今日也要说一说你的不是。” 虽然心里嘀咕,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刚正不阿的笑容,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全凭夫人吩咐。” 王夫人眼神迷离,靠在柔软的椅子背上,没有回答。 黄俊见此模样,心中愈发的不屑,继续说道: “本次为国朝选材,只有两关。” 说完,他扫视四周,看向下方一众精神奕奕的杂役,露出了一丝嘲讽。 “第一关,就是要在烈日下站五个时辰。 作为大乾的将士,自然要服从命令,这样才能更好的报效陛下。” 此话一出,那些精神奕奕的杂役脸色一变,倒是那些看起来病恹恹,嘴唇干裂的杂役眼神闪过了一丝兴奋。 他们的坚持没有白费。 “自己站出来吧,偷奸耍滑,还指望你们为国效力,还想脱离贱籍?做梦! 通通拉下去,十鞭子!你们这是对陛下的不敬!!!” 哗啦啦... 甲士奔跑的声音响在了伯府中,惊醒了还在享受的王夫人。 看着禁卫军那高大威猛的身躯,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拿脚踢了一下那高大男子的脸,“用心一些。” 随着他们的到来,那些杂役们的脸色已经犹如死灰,连求情都不敢。 要是他们知道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那他们一定站的笔直,就算是晕倒也不会离开。 可这世间之事哪有这般简单,要是早早知道结果,岂不是人人都是努力修炼的好武者? 林青赤着上身,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思绪纷杂。 “武道,是一条不确定的路,即使努力也可能得不到任何的结果,但不努力,不去拼,那就一定没有好结果。” 将那些人都拉了下去,黄俊尖锐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第二关,就是在禁军的甲士们手里坚持一刻钟,不论你们用什么办法,坚持到了时间,就算过关。” 此话一出,一些杂役纷纷变色。 看着那些人高马大的禁军,他们如何能坚持的下来?岂不是一招就被击败了。 黄俊笑了笑,说道:“放心,虽然禁军的甲士们都是武者,但与你们对练,还不至于使用气力。 你们放心施展便是,就算是失败了,但表现好的人依旧有脱离贱籍的机会。” 说话间,他的视线无意间的撇过了林青,这话就是对他说的。 可他看到的却是林青眼中的熊熊战意,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这让黄俊心中一喜,觉得自己真是火眼金睛,没有看错人。 倒是一旁的王夫人,迷离间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大丫鬟。 大丫鬟悄无声息的点了点头,王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闭目享受。 而大丫鬟的视线与那些禁军甲士无意识的对视,瞥了瞥赤着上身的林青,眼神中的告诫毫不掩饰。 她先前已经奉夫人的命令,给每一名甲士都送上了一百两银子。 为的就是在之后的考验中,失手将那人杀死。 既然想要脱离伯府的掌控,那就留不得。 很快,考验开始。 即使演武场巨大无比,但依旧要分成好几组来分别试炼,留出空间。 果不其然,选择试炼的杂役大多选择了逃跑战术,凭借身体的灵活在演武场内乱窜。 看得黄俊兴致缺缺,在心里感慨, “看来这选拔军士,还是要在良家子内选拔,这些杂役平日里当奴才当惯了,没有一丝志气。” 说着,他将视线看向了赤膊着上身的林青,眼中流露出了期待。 “他一定不会让咱家失望,一定能咱家看到大乾男儿的气概。” 第11章 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林青,郑祥飞,段学贤,柳惟纯。” “上台演武!” 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 前方兴致缺缺的黄公公也打起了精神,看向那个赤着上身的少年。 只见他一个踏步,就已经来到了演武场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黄公公虽然不懂武功,但好在身旁的侍卫及时解释: “公公,此人步伐轻盈,气息凝实,想必已经达到了武者境界。” “哦?那今日的比试,他一定能通过喽?” “有公公庇护,那是自然的。” 黄公公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场上,林青与黑脸大汉来到了兵器架前, 上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皆有! 黑脸大汉露出了一口黄牙,瓮声瓮声的说道:“记住,我叫曹位。” 随即他拿起了一把带有深红色血槽的长刀,冷冷的看了一眼林青,自顾自的离开了兵器架。 等曹位静静站定,回过身来,才惊奇的发现。 林青已经站在了他对面,手里没有任何兵器。 “哼,无胆鼠辈。” 有了前面四人珠玉在前,他自然认为是林青故意不拿武器,以方便逃亡。 就连上首的黄俊也皱起了眉头,心中涌现出了一丝不喜。 “难道我大乾儿郎就没有敢战之辈?” 即使他知道,那小子此刻的品级很可能只是九品。 但他还是希望,此人能勇敢一些,向着那位六品的侍卫出手。 如今国朝势微,大乾想要以弱胜强,战胜草原王庭,需要的就是这种勇士! 黄俊微微叹了口气,决定继续看下去。 “比试开始!” 一声令下,演武场上的其余三名杂役都开始了狂奔,躲避着对面的攻击。 只有林青与曹位,面对面而立,一人没有攻击,一人没有逃跑。 见他没有丝毫畏惧的神情,曹位冷哼一声。 长刀在地上拖行,慢慢朝着林青前进。 眼神中涌现出了杀气,神情也愈发狰狞。 “下辈子见吧,小子。” “三,二,一....” “到了!” 林青心中一凌,原本松散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一股强横的气力从他体内散发。 刹那间贯通了身体与脑海,让他的思绪清晰无比。 “从他刚才的话,以及出现的杀气来看,他要杀我!可能是受了王夫人的命令。” “此人乃是六品铜皮铁骨,正面对战我不是对手,只能出其不意,一招制胜!” “即使不敌,也要用出全力,让他付出代价。” 林青根本没有考虑过坚持一刻钟这一选择。 他的父亲曾经说过, “招式一出,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武道之路,最为纯粹,不进则退!” “留情不出手,出手不留情!” 三步, 已经是“碧空拳法”所能攻击到的极限。 他只能趁着曹位对他没有戒心,先下手为强! 刹那间,林青的身体猛的发力,右脚狠蹬地面,掀起了阵阵烟尘。 身体扭曲,用力一拧,就像是弹簧一般蹿了出去! 化掌成爪,掀起了阵阵呼啸。 曹位的眼睛睁大,还不等反应 林青的手就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 左手用力一扒。 第一式“轻解罗裳”。 寻常的武者可能被他这么一扒,就已经脖颈错位,失去反抗能力。 但如今他面对的是比他高一级的六品! 只感觉手中坚硬无比,像是扭到了一块石头,只是在上面扒出了三道血痕! 对于这点,他早有预料。 如果一个六品武者这么好杀的话,也不会被誉为中品武者。 脚尖轻点,身形在空中一扭,右手化爪为掌,气力升腾, 啪! 狠狠的拍在了曹位的头顶,让他的身躯一震,气息混乱。 第七式“独上兰舟” 没有停下攻势,落地的瞬间! 他的心脏猛地一震,气力涌动,连通了脑海,让他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冷静。 脚尖落地,再生新力。 左手右手的姿势没变,依旧是左手爪,右手掌! 身体猛地前窜,带着前进的大力。 爪子已旧抓上了曹位的脖颈,“噗嗤”的声音一响,三根手指刺入了先前造成的伤口。 带出了大片血液。 而他的右手则是猛地蓄力,朝着曹位的心脏位置,用力打去! 之前进入他房间那个六品武者就是被他打到了后心,从而失去了战斗力。 如今正面击打之下,即使他是六品铜皮铁骨,也能让他失去后续的战斗力。 砰! 一声闷响,掀起了阵阵尘沙,二人的身体猛地定格。 第九式“点分两极。” 林青的拳头已经没入了曹位心脏位置半寸,能听到“咔嚓”的肋骨断裂声。 “噗!啊...” 曹位吐出了一口鲜血,发出了一声惨叫,捂着胸口,蹲在地上! 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不停的颤鸣。 林青的眼睛微微张大,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暗道“好机会!”。 如今曹位蹲伏的姿势,将全身的脆弱地方都暴露了出来。 头顶,脖颈,肩胛骨,脊柱。 只要打断任何一个,都能让他再也活动不了。 此时,场面极其怪异。 其余三组打斗的侍卫以及杂役都站在原地不动,呆呆地看着这边的场景。 而黄俊也在经历了最初的诧异后,猛地坐直了身体,发出了一声爆呵: “好!!” 而在他一旁的王夫人也被这一声爆喝惊醒了过来,呆呆地看着演武场上赤着上身的少年。 此刻他神情冷冽,肌肉匀称,古铜色的皮肤彰显着力量! “这...这怎么可能?这个小畜生,居然真的能打赢六品?” 至此,昨夜派出的那一名侍卫的生死,再也没有悬念。 此刻,林青不打算罢手,深吸了一口气,续上了气力,就朝着那曹位冲了过去! 王夫人的美眸猛地瞪大,眼里的春色消失不见,猛地坐直了身体。 “住手!” “小畜生还想杀人?” 林青听在耳中,但视线以及思绪没有任何的停顿。 刹那间逼近了曹位,一拳打在了他的额头之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砰!” 让他的脑袋向后翻仰,眼里露出了迷茫,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 至此,曹位的脖颈完全露了出来,其上的血痕以及血洞清晰可见。 没有犹豫,林青浑身气力凝聚在拳头上,再次打了出去! 第八式“徘徊空谷”。 此乃最后绝杀之招式! “咔嚓!”一声,曹位的后脖颈猛地突出了一个拳印,身子瞬间拱了起来。 眼里闪过了浓浓的不可置信,随后就被永恒的黑暗包裹。 “小畜生,好大的胆子!!” 第12章 淫乱误国! 演武场上响起了一声娇呵! 只见上首的王夫人柳眉倒竖,坐直了身体,牙齿咬得咯咯响,狠狠的一拍座椅扶手! 见那俊朗男子依旧在那里摩挲,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狠狠一踹,骂道:“滚开!” 那俊朗男子的身体十分结实,被踹了一脚并没有倒地,而是纹丝不动。 但见到王夫人那阴云般的脸色后。 马上面露痛苦,哀嚎一声,向着一侧翻滚,逃离了她的视线。 “林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杀人!” 王夫人随即看向黄俊,咬牙切齿的说道: “黄公公,如今林青依旧为武安伯府家奴,今日竟然敢以下犯上,当众杀人!简直无法无天。” 说着,她便一挥手,身后的伯府护卫们就已经冲了出去,想要将林青按倒在地,就地正法。 而黄俊则是微微一笑,用尖锐严肃的声音说道: “慢!” 一众侍卫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如今的黄公公可是代表着皇帝! “呵呵,咱家虽然不懂武道,但也知刀剑无眼,战场之上只分生死! 如今一刻钟已过,林青自然已经是通过了考验。” 黄俊的声音尖锐,但言语之中的维护毫不掩饰。 对于曹位的诡异举动,作为宫里人,自然是看得出来。 再加上这王夫人如此气急败坏,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面露欣赏, 正常的招兵只需要坚持半刻钟,是他想找一些体格强健,有一些武道底子的贱籍。 所以他才更改了需要坚持的时间。 如今没想到,这林青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竟然能击杀一名六品铜皮铁骨境,实在是, 好! 而此刻,以往一同嘲笑过林青的杂役们也面容呆滞。 呆呆地看着演武场中那英气勃发的少年,喉咙耸动,有些腿软。 “他...他是武者?” “七品!七品炼精凝神境界的武者!” “那他岂不是跨境杀敌?” 听到周围人的讨论,黄俊的眼神变得亮了起来,慢慢看向身旁的侍卫。 “公公,此子乃是炼精凝神境界的武者,而且出手狠辣,武道极为扎实,是个可造之才!” “而且,先前那曹位已经在暗自蓄力。”说着,那侍卫瞥了一眼阴沉如水的王夫人,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可能动了杀心,那少年郎想必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才出手搏命。” 他作为六品巅峰的武道强者,自然能看来如今林青的身体已然虚浮。 想来刚才的一番打斗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的气力。 此话一出,黄俊瞥了一眼王夫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 随即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眼中的欣赏之意再也不作掩饰。 “少年郎,你可愿从军?去往边疆,为陛下杀敌?” “公公,他此刻还是我武安伯府的人,是否从军,可否先问过我家伯爷?” 王夫人的脸已经阴沉的滴出水来,看向黄俊的眼神中充满了逼迫。 见到这一幕,黄俊心中发出了一声冷哼,“王大人虽为右副都御史,位高权重,但我乃为国选材,这婆娘竟然敢出言阻拦,真是不知轻重。” 虽然心里这么说,但他还是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用尖锐的嗓音缓缓说道: “呵呵呵,王夫人可不能如此说,不管是武安伯爷,还是这武安伯府内的小小杂役,那都是陛下的子民, 如今咱家为皇上选材,务必要做到尽忠职守,才能无愧皇恩,王夫人就放心吧。 这林青如果进入军中,要是能立下赫赫战功,那不光是您,连伯爷的脸上都有光呢。 如若他能捞得一官半职,封侯拜相,岂不是一桩美谈?” 大概是因为黄俊是太监的缘故,即使是阴恻恻的说话,王夫人也只能受着。 “封侯拜相?我家侯爷都没有做到的事,一个杂役能做到?还是先在战场下活下来吧。” 此话一出,毫无疑问是已经同意林青离府从军,只是言语中的诅咒,在场人都听的明明白白。 “夫人放心,在下一定在战场之上立下赫赫功劳, 有朝一日若我率军攻入草原王庭,届时俘虏中的草原男儿,王夫人可挑选一百个!” 林青的身体如标枪一般站在那里,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王夫人,眼神中的嘲讽之意也不做隐藏。 此话的意味不言而喻,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在说王夫人,你人尽可夫! “放肆!!” 王夫人的脸青一阵紫一阵,一拍桌案,直接站了起来。 却见林青没有丝毫慌乱,眼中的嘲讽更甚,朗声说道: “当年太祖皇帝还未建立大乾国之时,与仁慈高皇后相识于微末, 那时的高皇后已然贤良淑德,通情明理,并告诫太祖皇帝。” 说完,他扫视四周,与他对视的杂役纷纷低头,最后他看向最高台,抬起了手指,指着王夫人喝道: “男子淫乐误国,女子淫乐误家!” “如今我大乾国北有草原王庭枕戈待旦,西有边疆小国屡屡犯禁。” “男子更应投身军伍,报国守家!” “而女子,也应如仁慈高皇后一般,勤俭持家、以身作则!!” 此刻,林青的脸上已经满是杀意,恶狠狠的说道: “而不是如你这般,整日淫乐,误国误家!” 最后两句,已经完全成了怒吼! 王夫人的眼睛睁大,瞳孔快速放大,手指颤抖的指着林青,而后一头栽倒,已然晕了过去! 而此时,先前服侍她的那名高大俊朗的男子双腿颤抖,想要逃离高台! 但林青的眼里却闪过了一丝寒光,身形一闪,如苍鹰一般扑了过去! 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拧! “咔嚓。” 清脆的脖颈断裂声,将众人唤醒。 黄俊的眼中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神采,喃喃说道: “好,好,好男儿!!” 此刻,他心中竟然涌现出了无边的豪气,想拿起马刀,去战场厮杀! 林青见周围的侍卫没有动作,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看向了倒地的王夫人, 暗道:“好机会,杀不杀?杀!” 气力鼓荡,眼神一凝,右脚轻点,身形前扑! 双手由掌变拳,务必做到一击必杀! 所有人下意识的都屏住了呼吸,一脸惊骇的看着林青。 没想到他杀了那男子还不算完,竟然还想杀王夫人。 黄俊虽然不是武者,但幸亏他是太监,机敏无比。 在心里瞬间就做了决定,王夫人可不能死,如果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健步如飞,挡在了王夫人的身前,喝道: “住手!!切莫冲动!!” 第13章 武道之路,意志为最 林青的身体猛地停住,气息鼓荡的反噬并不好受,让他的脸色泛白。 而黄公公的侍卫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一脸的惊魂未定。 一个飞扑,便将林青按倒在地! 黄公公此时也长出了口气,额头浸出冷汗,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快速的走到林青身前,压低声音,喝道: “王夫人乃是三品诰命夫人,你想干什么?你不想活了,咱家还想活!!” 说完,他看向那侍卫,朝他使了个眼色,“绑起来,带走!” 那侍卫心领神会,马上点头,小声说道:“小子,不要反抗,先离开伯府!” 黄公公看向大丫鬟,挤出了一丝笑脸: “照顾好你家夫人,咱家先告退了。” 此刻,林青将脑袋侧了过来,看向黄公公,说道: “公公,草民当场杀人,是小子的不对,理应受鞭刑。” 黄俊的身形猛地顿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这小子机灵,要是不施加惩戒,日后不管是武安伯还是王大人找咱家麻烦,那咱家也吃不了兜着走。 都怪这个小子,吓死咱家了! 不过...此番勇猛的小子,陛下一定喜欢!” 他收起了眼里的笑意,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 “想不到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你若不说的话,等待你的就是秋后问斩! 不过念你在考验中作战勇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样吧,五十...四十...三十鞭子,希望你日后能改过自新,好好为陛下效力!” “公公,您不用留情,按照大乾律法,比武中失手杀人,执鞭刑五十!” 听了林青的话,黄公公的心不禁颤了颤,“这小子不光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啊,咱家果然没有看错人。” 随即他看向了一旁的侍卫,眼神询问。 侍卫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艰难的点了点头。 五十鞭,他还只是七品,肉身没有经过锤炼强化,还真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抗的过去。 而林青却觉得五十鞭子没什么。 毕竟他在未入品时就已经受过了这等刑罚, 如今成了武者,没理由承受能力会倒退。 一刻钟后,鞭子的抽打声在演武场上响了起来。 啪...啪...啪! 鞭子经林青要求,用的是伯府中最狠辣的藤鞭。 藤鞭长三尺三,平日里放于水中,让其坚韧无比,以免在抽打时断裂。 此外,藤鞭上还附有木刺,抽打下来,木刺还会划破伤口周围的血肉,让其难以痊愈! 几鞭子下来,林青的后背已然皮开肉绽! 而且每一鞭子落下,都会带走大片的血雾。 此时他的身下,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形血影,极为恐怖。 一些丫鬟已经捂上了眼睛,但总是透过指缝,偷偷观看。 每一次抽打,她们的心都会颤一颤。 而那些杂役们已经咬紧了牙齿,皱起了眉头,将脑袋离得远了一些,生怕波及到自己。 倒是林青,没有趴在椅子上,而是用小臂支撑在其上,凸显出其全身的匀称肌肉。 让一些在暗中观看的丫头们都红了脸, “想不到以前柔弱的小杂役,竟然有如此..好看的身体。” “三十一...三十二...” 在他背后抽鞭子的那个侍卫听到了林青的嘀咕,眼里闪过了震惊与欣赏,于是他小声说道: “六品武者名为铜皮铁骨,主要是锤炼武者肉身,运转气力,经灵台、至阳、中枢、命门、十七椎至会阳!” 还在咬牙坚持的林青微微一愣,马上照做! 顿时,一股气力涌过了脊柱位置,让他的身体都微微发烫。 他低头一看,只见脖子上的玉佩中已经多了一抹红色,比先前的都要浓郁。 “是因为那曹位是六品武者的原因?” 但不管如何,击杀武者可以获得血气,想来是真的了。 随着气力的运转,他渐渐感觉到了身后的剧痛在迅速减弱,已经变的微乎其微。 这让林青的眉头一皱,果断终止了运行气力,继续用意志来忍受疼痛! “多谢这位大哥,但武道之路尤为艰难,意志坚定方可有所成就,这点小痛,不算什么!” 而这一举动,也让侍卫肃然起敬,认为此子的成就绝对不止七品! “四十九..五十...” 两刻钟后,五十鞭子终于抽完了,林青也趴在了椅子上,喘着粗气。 虽然虚弱,但眼睛里炯炯有神! 黄俊漫步走到了他身边,说道:“既然已经刑毕,那就带走吧。” “是。” 几个侍卫快步上前,抬起了椅子,朝着伯府的大门而去。 直到出了伯府,也无人阻拦。 林青看到外面那宽阔的“上东街”,以及周围的高门大院,激动无法言表! 三年为奴,今日终于脱离苦海。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呵呵,稍后咱家会命人给你脱奴籍,我在城中有一处宅院,你先在那里歇息养伤,等伤好了,咱家会来找你的。” 黄公公那尖锐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几分欣慰。 “多谢公公,今日大恩,草民没齿难忘。” “呵呵,等过些日子你就不是草民了,待我将名单呈报给陛下后,你就是九品巡检了。 会进入武院学习行伍规矩,届时你就是天子门生,你可不要给咱家丢脸啊。” 太监之中的竞争不似刀光剑影,而是暗流涌动。 如今黄俊虽然身份不低,但与之竞争的对手也有不少。 如果他选出来的人可以在武院中拔得头筹,自然能让他在皇帝面前好好的出一把风头。 林青听到自己可以从杂役奴婢,一跃而成九品武官,自然喜不自胜。 他的父亲生前就是“定远将军”位,正三品武官,封侯爵。 如今,他距离父亲的职位,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至少可以站在同一条赛道之上。 他看向黄俊,神情郑重,沉声说道: “承蒙公公看重,帮草民脱去奴籍,日后若需要草民做何事,尽管吩咐,草民莫敢不从。” 黄俊的脸上出现了笑容,闪过了欣慰,心中五味杂陈, “咱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事,还希望你能为陛下多做些事,多杀一些草原的武者,让这大乾安定一些。 日后你若成了那一等一的武者,还希望你不要忘了,你是大乾王朝之人!” 黄俊他也看出来了,以此子的狠辣以及意志。 要么刚猛易折,早早殒命, 要么披荆斩棘,一飞冲天! 不管如何,只要为大乾效力就好... 第14章 圣旨 时间过去了一个时辰,王夫人悠悠醒来,眼神迷茫的看了眼身旁的人,想起了一切。 “那个畜生呢!!” “回禀夫人,已经被黄公公带走了,临走时...还执行了五十鞭刑。”大丫鬟怯怯说道。 王夫人的呼吸变得急促,捂住了胸口,一个劲的咳嗽, “去...去告诉老爷!!那个小畜生跑了!!” “夫人放心,少爷已经派人通知了老爷,而且...”丫头的神情有些犹豫,神情有些紧张。 “说!”王夫人柳眉倒竖,低喝。 “少爷说他去武院了,而且...还要我转告夫人...” “转告什么?” “自重...”丫鬟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但王夫人依旧听到了,只见她的呼吸猛地急促,面容狰狞。 “又一个小畜生,早知道就该让你和你该死的娘,一起满门抄斩!!” “少爷还将您...的那些侍从,都...杀了...” 此话一出,王夫人感觉心跳猛的急促,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您醒醒...”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在京城玉石街的一栋高大宅院里,林青正在前院练习着“碧空拳法”。 噼里啪啦的响声一刻不停,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直至此时,林青体内的气力已经完全用光,身上全是汗水,连地上也有许多水渍。 他拄着双膝,大口的喘着粗气。 自从上次的生死搏杀后,他便发现自己对于“碧空拳法”的掌握又精进了一些, 比之三天前要强了不少,如果再次出其不意击杀曹位的话,可能不用那么麻烦。 而那五十鞭子带来的伤害,在玉石吊坠的帮助下,一天就已痊愈。 而且那玉佩里的血气还让他在七品炼精凝神中走出了一大截,头脑愈发的清醒。 “哒哒哒..”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双绣有金丝线的皂靴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抬头一看,是黄俊那张笑吟吟的脸,善气迎人。 林青随即看向了他的衣服,顿时直起了身,再次躬身,说道: “恭喜公公升迁。” 黄俊微微一愣,他本想恭喜这小子升官的,但没想到他却先说了,真是个妙人。 看了看与以往不同的太监服饰,如今他已经是司礼监从七品掌事太监。 迈出了他太监生涯的关键一步,自此不再是任人差使的普通太监。 “巡检大人有心了,你还是第一个发现咱家已然升迁的。” “那咱家也在此恭贺大人自此脱离贱籍,成为朝廷命官,可以为陛下效力!” 说完,他也恭敬一拜,可谓是将礼数拿捏到了极点。 一旦成了官,态度自然也就不同了,礼数要到位! 不然等日后人飞黄腾达之时,再想恭敬,可就晚了。 俄顷,二人抬头相视一笑。 来到大堂,坐于宽大的座椅上,寒暄了两句,马上步入正题。 此间黄公公从袖中拿出了一本身份文牒,还有一份官牒,放于林青身前,笑着说道: “林大人,这是你的官牒与身份文牒, 你的事陛下听了大为欣喜,当日还多饮了三杯酒,就连我这官身,也是在陛下酒后高兴赐下的。 希望你入了武院,要勤恳学之,有朝一日上阵杀敌,不负皇恩。” 林青的神情难免激动,以往日思夜想的,只是成为平民。 如今竟然一跃成为了官身,欣喜之情无法言表。 只好站起身,朝着黄俊躬身一拜: “多谢公公提携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他的父亲曾经说过,“在你落难之际,不落井下石的就是朋友,而雪中送炭的则是恩人!” 在经历了家族大变后,林青愈发明白这个道理。 比如父亲以往的旧部武安伯,不光是落井下石,还差一点赶尽杀绝! “林巡检,今日咱家家前来,不光是为您送来身份文牒,更是想与你商讨一些事。” “公公请讲!”林青的神情也变得郑重,坐回了椅子。 “咱家今日想来问问你,那日你所说的,想要去与草原王庭的战场,是真是假。”黄俊也同样神情郑重。 林青的眼中出现了坚定,答:“自然是真,不论武道与官场,自然要去最凶险的战场,才可晋升迅速,平步青云!” “如此甚好,咱家出身司礼监,咱家的干爹就是司礼监的掌事公公,正三品职位, 他老人家托我问问您,如果想留在京中任职,他可以帮你,只需要认他老人家为干爹。” 说这话时,黄俊有些神情难明。 而林青自然是迅速拒绝,他日后可是要封王拜相,重振家族荣光,甚至要成为那传说中的仙者。 怎么可能留在京城这个安逸的地方。 “多谢公公的好意了,在下心向武道,而且草原王庭来势汹汹,如果如在下一般的武者都不愿去战场为国杀敌,那我大乾也太窝囊了一些。” 林青此话的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黄俊的脸上露出喜色,发出了一声大喝, “好!” 随后他面露恭敬,朝着皇宫位置拱了拱手,说道: “既然林巡检如此豪气,想要征战沙场,那么接旨吧。” 林青微微一愣,但马上做出了相应礼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爱卿心向沙场,朕心甚慰,大乾有如此敢战之士,乃国朝之幸。” “特封九品巡检林青,晋八品典仪,入武院学之。” “学成之日,为朕上阵杀敌,破除草原王庭!” “钦此。” “林典仪,接旨吧。”黄俊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将林青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下官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接过了圣旨,入手冰凉,是三年未见的蚕丝材质... 他神情复杂,看着手中的圣旨怔怔出神。 没想到他才刚刚脱离奴籍,就已经入了皇帝的耳中,还亲自下旨晋封。 如今不过三天,已然八品! 黄俊笑呵呵的说道:“如此一来,林典仪可谓是简在帝心了,日后大有可为!” 林青此刻也反应了过来,皇帝能知道他,自然跟眼前的这位太监脱不了关系,说不定还是他一力举荐! 随即,林青朝着他躬身一拜: “多谢公公知遇之恩!” 黄俊叹了口气,将他扶了起来, “明日你就去武院吧,今日之事,你愿不用谢我。 我大乾绵延三百年国祚至此,已然到了危难之际,咱家为你说尽好话,求得圣旨, 也是希望你在军中不受他人打压,如今武安伯战功赫赫,想必下次回京就是武安侯了, 那王夫人如果吹枕边风,让武安伯记恨于你,后果不堪设想!” 林青的拳头猛地攥紧,牙关紧缩。 “老狗!!” “咱家也想为这大乾,多留一些青年才俊,说不能找到如前朝冠军王那般的英雄人物,挽救大乾于水火。” “让我大乾,再续,三百年国祚!” 黄俊的身形落寞,慢慢走出了院子。 虽然是太监,走路怪异。 但林青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悲凉。 此乃真正的,为国之人! 第15章 龙颜大悦 大乾王朝的皇宫从远处看,像是一条巨大的金龙盘踞在京城之中! 走近了,就能感受到大乾三百年国祚带来的厚重。 而朱砂红的宫墙也让这皇宫多了几分肃穆。 黄俊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宫门口,沿着御道进入了乾清宫。 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来平复心情。 当他迈入乾清宫,一眼就看到了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大乾光汉皇帝。 明怀瑾。 黄俊小心翼翼的与周围的太监对视,将他们的眼神尽收眼底,最后恭敬跪拜。 “奴才参见万岁爷。” “这么快就回来了,过来给朕揉揉肩。” 坐于龙椅之上的中年男子难掩脸上的疲惫, 光汉皇帝如今才二十九岁,但自登基以来,国朝就开始了衰落。 如今也是整日忙于政务,至今还没有子嗣。 虽然年轻,但两鬓早已斑白,充满暮气,看起来如中年人一般。 黄俊来到皇帝身边,轻轻按压他的肩膀,当他看到皇帝的头发时,微微叹了口气。 “万岁爷,还是要多加歇息,您的白头发又多了不少。” “朕知道了,如今草原王庭又上了折子,向朕要一百万石粮食,不给的话,就要再次南下,岂有此理!!” 皇帝的牙关紧锁,呼吸急促。 黄俊朝着身边招了招手,顿时一杯水就递了上来。 皇帝喝过后才长出了一口气,问道:“命你去办的差事办的如何了?有几人选择去北方战场?” 黄俊的眼神一黯,叹了口气,回答: “万岁爷,如今京城内人人自危,当奴才说出要帮他们留在京城时,他们眼中那种目光...像是没吃饱的狼!” 皇帝面露不屑,冷哼一声: “你是想说狗吧,朕什么没见过!早些年在王府时,朕还和野狗抢过吃食。” 随即他又问道:“他们全都想留下?那朕的那些圣旨岂不是白白浪费,亏朕还花了一个时辰亲自书写。” 黄俊停下了按摩,走到了皇帝面前,恭敬跪下,高声说道: “恭喜陛下喜得良才,有一少年奴籍出身,心性坚韧,一心为国,虽为武者,但一心上阵厮杀,还要去那最凶险的草原战场!” 皇帝的眼睛闪过了一丝精光,拿起了他手中的名单打开。 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面的一个个文字。 “八品典仪-武安伯府杂役-林青。” 至于下面的,无一例外都是九品官,都是没通过皇帝考验之人。 在黄俊去传旨之前,皇帝定下了规矩。 要是选择留在京城的,一律为九品巡检,日后有什么出息,就全凭本事了。 而要是决定外出厮杀的,则拿出另一道圣旨,封为八品典仪,日后简在帝心,悉心栽培! 在黄俊走时,皇帝本以为会一个都没有! 但居然有一个,还是杂役出身,这让皇帝喜出望外。 觉得他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杂役...这是比乞丐还要低下的群体,民间一直有句话流传。 “宁为乞丐,不为家奴!” 但如今,最底层的杂役居然要从军,去上阵杀敌! 这在他看来,比让那些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权贵子弟洗心革面,更为难得! “好,好,好!!武安伯府为国选材,重赏!”皇帝的脸上红光焕发,兴奋不已。 但黄俊却面露难色,起身走到皇帝面前,挥了挥手,其他的太监宫女屏退左右。 皇帝见状,面露严肃,“何事?” 于是黄俊就将武安伯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帝。 可皇帝非但没有生气,而是眼睛越来越亮! 最后竟然一拍桌案,直接站了起来,来回嘀咕。 “好一个男子淫乐误国,女子淫乐误家...” “男子投身军伍,报国守家...” “女子勤俭持家,以身作则...” “好啊,好啊,振聋发聩!振聋发聩啊!!如此好男儿,朕要见他!!” 但皇帝马上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还是等武院开院那天吧,黄俊,帮朕记下。” “奴才遵命...” 皇帝兴冲冲的走到一旁的膳厅坐了下来,上面的菜肴早已变得冰冷,不知道放了多久。 而且菜肴也极为简单,两个大饼,一碗稀粥,还有一样小菜。 皇帝拿起了一张大饼,直接就这么干吃了起来,脸上的兴奋丝毫不减。 “此子与朕的理念不谋而合,朕为皇帝,更不能整日淫乐,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随即他又想到了那些劝他早日生下国本的腐儒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国都要亡了,朕还要孩子做什么,等着城破的时候受尽屈辱吗??” 黄俊此时也走了过来,看到桌上的酒菜后,默默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大块黑黝黝的咸菜。 “万岁爷,奴才偷偷给您带回来的,可不能让那些太医看到了。要不奴才这条命,可就没了。” “好你个黄俊,还是你懂朕! 那些太医都是没用的废物,如今前线的将士们勉强能够饱腹,他们居然还建言朕要大鱼大肉,真是该死! 等大乾渡过了这次危机,朕非要将这些太医们全杀了。” 黄俊没有说话,只是在低头苦笑。 .... 夜深了,林青走出了府邸,看了看方向,朝着正南方走去。 那里是京城有名的夜市,有诸多小吃。 如今他重获自由,自然是要去逛上一逛。 在路上经过了一处繁华异常的烟花柳巷,这里人声鼎沸。 达官显贵比比皆是,光是身上穿的华服,就可以买京城里的一间宅子。 林青身上穿的自然是与这里格格不入,但他却没有丝毫胆怯。 因为在三年前,他也是这里的常客! 曾经一掷三千两,只为博得花魁一笑。 他来到了一处高最热闹的地方,看起来今日却是在选花魁。 只见一名轻衣小厮在放声大喊: “户部侍郎家中刘公子七千两!” “妈的,刘波,你和劳资杠上了是吧,一万两!!” 说话是一名勋贵家的子弟,其嚣张气焰,让林青都觉得自愧不如。 “如今已经涨价到一万两了。” 林青摇了摇头,离开了这里。 来到杏花街,这里的商户虽然不少,但却没有多少人。 他来到了一处老伯的摊位前,放下了一枚铜板, “老伯,来一个饼。” 那老伯看到一个铜板,面露难色,“这位公子,如今大饼要五个铜板..” “嗯?老伯,三年前还是一个铜板!” “公子啊,那都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如今都要亡国了,五个铜板...老汉都赚不到钱啊,只能够个温饱。” 这时,先前拍下花魁的那名年轻公子架着马赶来,对着怀里的花魁娘子说道: “走,松鹤楼,少爷我订了最好的房间,请了最好的师傅烧菜,足足花了少爷我一千两!!” “嘻嘻嘻,那奴家...就谢过公子了....” “一会介绍个大人给你认识。” 林青与老伯沉默不语。 “五个饼。” 林青放下二十五个铜板,轻声说道。 “好...” 第16章 捡起来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林青就叼着一个干饼走出了府邸。 今日是去武院报到的日子,自然是宜早不宜晚。 沿着黄公公给他的位置,林青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栋看起来气派异常的衙门口。 匾额上赫然写着两个金色大字, “武院!” 天还没亮,大门就已经打开了。 林青不由得感慨还是自己太懒了,武院中已经有人早就起来了。 殊不知是武院作为皇帝钦点的衙门,又作为天下武道表率,故意不关门的。 进入武院,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演武场! 要比武安伯府的还要大上许多倍,长宽足足有上百丈! 这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可不多见。 只是略微一思索,林青就已经知道了这是哪里。 以前的五军都督府。 在西虎城城破后,五军都督府搬进了皇宫,以免因为消息传递的阻塞而延误了战机。 想到西虎城,林青也想到了以往在这里办公的父亲,以及那人头滚滚的场景。 心中就怒火中烧! “父亲用兵善守,并且与我说过,在西虎城只要坚守不出,草原王庭就算是来百万大军都没有办法。” 但当日的邸报上却说,平远侯误判局势,夜郎自大,主动出击! 以至于国朝二十万精锐尽数葬送,至此西虎城破。 林青的拳头攥了起来,以他父亲稳重的性格,必然不会兵行险着,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只是如今他身份低微,得不到更多的内情,也就无法分辨当时的原委。 心里烦闷之际,便将那简单的包裹放于一旁,在这巨大的演武场上开始挥舞起“碧空拳法”。 一时间,演武场上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武道之路,一日不练就会一溃千里! 如今,他已经将“碧空拳法”练得炉火纯青,希望能在武院学到新的功法。 从而刺激体内窍穴与肉体,让他尽快突破到六品! 七品与六品之间的鸿沟,可能要比不入品到七品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武者在六品之前可以称之为低品武者,在军中也只能是做六品以下的官职。 而一旦入了六品,就可以称之为中品武者,在军中也可以坐更高的职位。 他曾经问过父亲,这是为什么? 父亲曾对他说:“如果修为低微,敌方随便派出一名武者就能将你刺杀,那你带的军队岂不是群龙无首? 一旦武者到了六品铜皮铁骨境,再加上大军保护,一般的刺杀就已经不怕了。 如果仅仅是七品,那对方射来的一箭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林青当时觉得极为有道理。 时间缓缓流逝,眨眼间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早已大亮, “碧空拳法”也已经被他演练了无数遍。 玉坠中的血气一股股的涌入身体,加强他的武道修为,填补他气力的空缺。 而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喧闹声。 “哎,没想到这么早就开门了,这武院看来很是欢迎我们嘛。” “是极是极,王兄,看看在下的盔甲威风不威风。” 只见大门处进来了成群结队的三五人,玉树临风,身穿华贵长袍,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而还有一人身穿漆黑色盔甲,行动极为笨拙。 其中最前方一人看到了林青放在一边的包裹, 眉头一皱,一脚就踢了过去,露出了其内还剩下的三个大饼。 “这什么啊,武院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这是哪个杂役乱放的,真是不懂规矩!” 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眼神一凝,认出了最前方那人! 正是昨日抱得花魁的年轻公子。 昨日那老伯与他说,此人名为叫冠子锡,其父冠天雄乃世袭罔替的兴胜伯,只是如今已经不剩多少权利。 以至于这冠子锡整日吃喝玩乐,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林青在打量他的时候,他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演武场上的赤身青年,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只因这青年身上有让他不爽的气息。 不过作为勋贵之子,自然是要矜持,所以他也就没有说话。 “捡起来,东西放好。”林青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死死盯着对面的几人。 “哈哈,这是你的啊?你是何人,这里的护卫还是门房,敢与我这般说话!”冠子锡浑不在乎的发出了一连串的反问。 看向那地上的大饼时,眼里出现了一丝嘲讽。 “这是你的饼?看你也是习武之人,就吃这个?” 此话一出,对面几人哈哈大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林青的眉头皱了起来,“武院乃是皇帝亲自督办,为的就是选贤举能,为大乾挑选将才,怎么都是这种货色?” 见他们没有动作,林青又冷冷说道:“捡起来,将其放好。” “哦?哈哈哈,好大的胆子啊,你个奴婢也要吩咐本公子做事!”冠子锡哈哈大笑,像是见到了天大的笑话。 林青没有回答,只是气力运转,气息鼓荡! 还不等几人反应过来,他就如饿虎扑食一般,冲了出去,直冲冠子锡的要害! 只是没想到,此人不光是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竟然也是一名武者! 而且与林青处在同一境界,只是气息有些虚浮,一看就是那药石堆积上来的! 只见那冠子锡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慌,但脸上却出现了成竹在胸的气度,大喊一声: “来得好!” “哼,花架子。” 在林青眼里,此人不堪一击。 瞬息之间,林青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冠子锡还在原地中门打开,做出各种动作,没想到这人来得如此快,眼里闪过了错愕。 随即便感觉到了胸口传来了一股大力,只觉得喉头一甜,就从那大门倒飞了出去。 外面是一众衣着没有那般鲜亮的少年人,想必就是脱了奴籍,通过考验的家奴杂役... 此刻他们畏畏缩缩的,看着高大的武院大门迟迟不敢进去。 而长久以来形成的尊卑,让他们只想着等所有的公子哥们都进去了,他们再行进入。 这是发自内心的卑微! 甚至看到了那被打出来的冠子锡后,他们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恐惧,心中一紧。 马上就要上前搀扶,还有几人甚至以为里面有贼人,挡在了冠子锡身前。 只是眼里的惧怕不曾减少。 而在院内,林青的眼神一凝,对着那些还惊慌错愕的公子哥们,就打了过去! 甚至没有用出“碧空拳法”,只是单纯的使用肉身力量就已经结束了战斗。 只有那身穿盔甲的青年扛了他两拳,这才吐血倒飞出去。 而外面的那些杂役们已经吓坏了。 出于护主的本能,他们挡在那六人身前,哆哆嗦嗦的,眼看站都站不稳。 声音也是颤抖异常。 “谁...里面是谁....我..我们都是陛下册封的九品...巡检!” “还敢...行凶...” 第17章 世家子又如何 林青将那沾了一些灰尘的大饼拿起来,掐掉脏的部分,收到了行囊里。 他又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顿时皱起了眉头。 当他来到外面后,看到的是一群面黄肌瘦的布衣少年,将那六人牢牢的护在中间。 隐约间还能听到那几人的哀嚎,以及咒骂。 见他出来了,那些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额头浸出冷汗,双腿忍不住的打哆嗦。 “你...站住,你是何人?”有一人颤颤巍巍的问道。 林青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这么走着。 那些人也没敢出手,被他随意的拨开,露出了里面咬牙切齿的六人! 虽然他们的伤势极重,但他们却显得有恃无恐,还在咒骂。 “你是何人?我乃兴胜伯之子,你竟敢当街伤人!!” “我爹是吏部员外郎,你是谁家的人??” “我爹是户部清吏司郎中,你休要乱来!!” 啪啪啪... 三位自报家门的衙内,不可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 “你,竟敢如此打我??” “你....你怎么敢?我爹都不曾如此对我。” “你再打一下本公子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青皱起了眉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如此请求的人。 于是,啪啪啪- 又是三个巴掌,让他们的左右脸上都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掌印。 “皇上如今开辟武院,不是让你们来耀武扬威的。” 说完,林青拿出了那些掐下的饼,都是沾着灰尘的部分。 尽数塞进了冠子锡的嘴里,而后一拳打在他的腹部,让他张大了嘴巴,那些饼也随之咽了下去。 “如今家国有难,前线的将士们还不能饱腹,如此浪费,可耻可恨!” 说完,林青自顾自的往武院里走,不再理会他们。 只是暗道可惜,这里人多眼杂,不能赶尽杀绝。 而在他离开后,周围的百姓中有一中年人瞪大了眼睛,一个劲的怼着身旁的小厮, “是他吗?是他吗?” “是他,老爷...”那小厮捂着肋骨,不停的倒吸凉气。 此时,一匹枣红色的烈马载着一名彪形大汉前来,看到武院前汇聚的人群后,皱起了眉头。 “你们是武院的学子吗?为何不进去?卯时三刻本官就命人开了院门,你们一直等到现在?” 随后他又看到了倒地的几人,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周围一行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听得那大汉又皱起了眉头。 “一群废物,打输了就赶紧进去操练,某开门是让你们在外面等着的吗??” 说完,就不理外面的一群人,径直冲入了武院! 人群中的中年人点了点头,又用胳膊怼了怼一旁的小厮,说道: “可这袁宏不愧是受尽排挤,一点也不知变通,好,武院就是需要这样的先生。” 小厮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艰难说道:“老爷,跟我来,我们去高处。” ..... 一刻钟后,武院的演武场上已经多了上百人。 那先前的黑脸大汉站在最前方,杀气腾腾的看着他们,心里出现了不满。 “这些就是武院的弟子?怎么都是如此怯懦的废物。” 只见他先是一声大喝,让一些学子们身形踉跄, “某家袁弘,五品五脏通幽境武者,从五品武义将军。” “有比老子境界高的吗?” 无人说话,上百人面面相觑。 “有比老子官职高的吗?” 依旧是无人说话。 只见袁弘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咧开了嘴, “既然如此,那么这里,以后就是老子说的算,你们都要听老子的,有谁不服吗?” 冠子锡唰的一声举起了手,“武院的副山长不是由鸿胪寺卿担任吗?为何会突然改变。” “呵呵,舞文弄墨那是文官的事,舞刀弄枪是我们武官的事,你身为兴胜伯之子,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袁弘脸上尽是嘲讽,看向他那腹部那个鞋印时,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屑。 冠子锡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那一万两银子花的冤枉。 那花魁娘子他也是喜欢的紧啊,但为了能在武院里风生水起, 他不惜将那刚刚到手的花魁娘子送到了鸿胪寺卿那糟老头的床上。 没想到...今日的副山长居然换人了? 接下来,袁弘的话让他脸色难看。 “你,去举一万斤石锁,本官不希望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 “你!!!”冠子锡的脸上露出了怒容, 一个石锁二十斤,一万斤的话,那他要举五百次! 即使是他身为七品武者,想必也会脱一层皮。 袁弘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杀意,直勾勾的盯着他,阴森说道: “本官不管你们是哪位公侯的子侄,在武院,只是学子! 你应该庆幸这不是在军营里,否则本官就能治你个顶撞上官之罪! 去,还是不去?” 冠子锡捂着胸口,看向最前方那名麻衣少年,眼里闪过了杀意。 “都是他,都是他害的!!” 但即便心中怒火中烧,他也是灰溜溜的去到了一旁,完成惩罚。 “看来此人是个不畏强权,铁面无私之人,由此人执掌武院,看来陛下是下定决心要整肃军务了。”林青在心里这样想着。 “你们,两两对决,先决出战力最强者。”袁弘再次说道。 随后他的视线看向林青,“你不用参加,只需要与他们最后的决胜者比试。” 这让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林青顿时大失所望,默默站到了一边。 见他没有别的意见,袁弘不禁点了点头。 他刚才已经从留守之人那里得知了,此人在天还没亮就已经进入了武院,并且一直修行到刚刚他到来。 这至少也是刻苦之人了,如今又表现出了令行禁止! 如此一来,已经可以算是一名合格的军士了! 加之刚才的表现,袁弘已经在心里给出了评价。 “可造之材!” 而此刻在一旁高处坐下的中年人看到这一幕,问道: “为何他不用比试。” “老爷...奴.小的,也不知啊。” “那就继续看下去,袁弘此举,定有他的深意,去买个饼,我饿了。” “是,老爷。” 第18章 五文?一两! “这饼需要多少钱,银子可够?”中年人吃着大饼,脸上露出了满足。 “回禀老爷,这饼...”小厮的脸上露出了犹豫。 “快说!”中年人眉头一皱。 “回禀老爷,这饼....这饼....五文钱。“ “五文钱?” 中年人一愣,呆呆的看着手里的饼,怒火中烧 想要将其摔到地上,又有些不舍。 “都是同样的饼,为何在家中就值一两银子!!” 在大乾,一两银子只能兑换一千文钱,但也可以买二百个饼了。 “可笑,某以为此饼要一两银子,每日吃两个已经是颇为奢靡,不敢多吃,以至于有时饥肠辘辘,只能喝茶充饥。 可它....居然才五文钱!!可笑啊!家中尚且如此,这大乾,是要亡国了啊....” 中年人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胸口剧烈起伏。 小厮趴在地上不敢出声,只是眼里闪过了一丝庆幸,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让老爷知道了。” 而在此时的武院之中,一众新晋学子的比试已经开始了。 虽然里面有一些武者,但大部分都是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 那些与林青一般,刚刚脱去了奴籍的杂役们,只能在巨大的演武场上乱窜。 而且,他们对于世家弟子,都心存畏惧,就算出手也畏手畏脚。 这看得袁宏眉心狂跳,怒不可遏,出声骂道: “你们都是没卵子的废物吗?被打也不还手?你们打算去军中也是如此吗?” “拿起武器,朝着你的敌人砍去,就算不敌,也要勇敢出刀!!” 说话时他带了一些气力,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楚的听到。 林青在一旁不禁点了点头,勇气是战力的根本! 特别是在战场之上,没有勇气的人,一定活不了多久。 想要在战场上装死成功,无异于登天。 经过了袁弘的怒斥,但真实的实力差距太大,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结果改变。 那身穿麻布的少年败下阵来,低着头,不敢去看袁弘。 但他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哼,还不算是不可救药。” 这一等场景也让那在高处的中年人尽收眼底,眼里闪过了一丝烦闷,拳头已经被握的发白。 “国朝将亡,难道还要用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贪墨银子的世家子?” 很快,经过了一个时辰的对决,场面上只剩下了一人。 穿着普通的黑色衣衫的少年人。 材料不算名贵,身材不高,但相貌英俊,断眉,倒是显得英气勃发。 呼吸也不见急促,颇有一股气定神闲的洒脱。 他看向一直站在那里,如长枪一般的林青,眼神凝重! 林青也将视线挪向他,只是眼中毫无波澜。 袁弘见到二人已经开始针锋相对,开口说道:“半个时辰后开始最后一场比试,胜者晋升八品典仪,统领所有学子。” 此话一出,下方的一众勋贵子弟不禁睁大了眼睛。 八品典仪的官职他们看不上,他们看重的是统领所有学子的权利! 出身世家的他们很清楚的知道皇帝对于武院的看重,这里的第一批学子。 毫无疑问是要被重用的。 届时,一个斋长的名头,就能让他们笼络到巨大的力量。 对于权力的作用,他们毫无疑问有着敏锐的嗅觉。 至于那些杂役,则是只看到了晋升八品典仪的好处,一个个呼吸急促。 在大乾王朝中,出身卑微的官员,对于官职,有一种病态的渴望。 因为他们生怕别人看不起! 倒是林青神情怪异,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袁弘看到了他的表情,皱起了眉头。 “你不同意?他经历了多次战斗,气力消耗很大,你想趁人之危?” 林青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大人误会了,只是下官已经是八品典仪了。” 此话一出,不光是袁弘面露错愕,就连那些世家子弟们也皱起了眉头。 他们也只是在昨天获得了九品巡检的官职,那这人是如何做到的.... “你是从前线回来的?”袁弘沉着脸问道。 “在下前几日还是武安伯府的杂役,幸得陛下恩典,脱了贱籍。” “修为几品?”袁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七品炼精凝神。” “那比试即刻开始,他乃六品铜皮铁骨,即使消耗了气力,恐怕你也不是对手。”袁弘说完,退到了一边。 “七品?六品?”一众学子面露苦涩,没想到他们还没有入品,就已经有人达到了六品。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那路边的野狗还要大。 林青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径直走到了演武场的中心,静静等待。 袁弘暗暗点了点头,“心志坚定,不卑不亢,是个好苗子。” 对面的青年也走了上去,开口道:“武恒” “林青。” 话音落下,二人一同冲了出去。 林青见状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在心里暗道:“想不到此人也是一个不择手段之人。” 武恒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得意:“就知道你会偷袭。” 砰砰砰! 刹那间,二人对碰了三拳,在空气中掀起了阵阵气浪。 武恒心中惊讶无比,此人的气力居然如此雄厚,恐怕已经离六品境不远了。 而林青此刻则是心中空灵,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 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 武道之路,乃是杀人法,如果只追求战胜,自然束手束脚。 而此时的武恒就表现的有些束手束脚,脸色逐渐难看。 对面那人招招连环,丝毫不顾及后路,也不在意身上的损伤! 此刻,林青的身上已经出了几道血痕,几个拳印。 但他的眼睛依旧冷静无比,对于那些伤口毫不在意。 只是武恒的身上也不好受,后背出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拳印,已经伤及肺腑,让他每一次呼吸都隐隐作痛。 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林青又冲了上来! 招式大开大合,丝毫没有防御的准备。 只见林青中门打开,武恒眼睛一亮,暗道:“好机会!” 但随之而来的是对着他脑袋的一拳,他心中犹豫,如果不躲,那可能会被他一击得手! 如果躲了,可能就会错过这次好机会! 武恒决定不躲了,他可是六品的武者!! “拼了!” 第19章 杀人之心 可当武恒运转气力,准备与他对攻之时,却看到了林青眼中的古井无波。 一时间,他又有些胆怯了。 就是这一刹那,林青的眼睛中的凶光大现! “就是现在!” 第九式,“点分两仪!” 右手变拳为掌,瞬间就扣住了武恒的白皙的脖颈,让他的眼前一黑。 而林青的左手刹那间紧握成拳! 对着武恒的心口,运转浑身气力,重重打了过去! 第八式“徘徊空谷”。 “嘭!” “咔嚓!” 一声闷响,伴随着胸口凹陷带来的脆响,武恒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 但林青依旧没有停止动作! 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机! 握住他脖颈的手将要离开,狠狠一扒, 第一式“轻解罗裳”。 顺利的话,武恒会被扒断脖颈。 感受着死亡的危机,武恒的眼睛已经缩成了一根针般大小! “他要杀我!!!” 可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大手握住了林青的左手,制止了他那最后绝杀的一扒!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止动作。 身形如游鱼一般滑了出去,再次来到了武恒的身前。 看着依旧大开的中门,林青的浑身像是充血了一般,变得通红。 第六式“粉石碎玉”。 此乃“碧空拳法”中的绝命一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武恒只感觉无边的死亡气息笼罩了自己,让他的心里一阵绝望,眼中的惊骇无法掩盖。 “他认出我了!!” “住手!”袁弘一声暴喝,身体上散发着微弱的神光。 速度瞬间提升了好几倍,刹那间就来到了林青身前,轻而易举的就攥住了他拳头。 这就是五脏通幽的可怕,可以将体内的气力凝练五脏六腑,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原本不可能出现的力量! 是正常情况下的十几倍! 林青见拳头被握住,只是淡淡的收回了拳头,站在那里。 眼神依旧古井无波,对于身上的伤势,以及七窍流出的鲜血熟视无睹。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演武场下方的一众学子眼中露出了浓浓的恐惧, 就连一旁在搬石锁的冠子锡都呆住了,险些被石锁砸倒在地。 “怎么会有这种疯子?” 不光是他心里有这种想法,在场的一众学子都是如此想法! 袁弘的气息逐渐平稳,黑着脸看向林青,喝问道: “你疯了吗?在武院中,竟然想杀人?” 他的身高要比林青高许多,加上黝黑的皮肤以及脸庞,倒是显得压迫感十足。 只是林青没有丝毫的畏惧,抬头与他对视。 轻声说道: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里是武院!!京城!!天子脚下!!”袁弘的脸愈发黑了。 “武院的弟子早晚会去到战场之上,怕死,参什么军。”林青的语气依旧平淡。 袁弘的呼吸一滞,眼里爆发了从未有过的精光! 至于其余弟子,也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压迫感,仿佛下一刻死的就是自己。 而在高台之上,那中年人狠狠的握住了拳头,身躯颤抖,神情激动。 “好!好!!” 说完,林青自顾自走向了行李处。 脱下了破碎的衣衫,拿出了最后一套干净的衣衫。 看着那破碎的衣服,眼里闪过了一丝心痛,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其收了起来。 而在场的所有人见到了他背后纵横交错的伤疤后,呼吸又是一滞。 这么多伤痕,他怎么还能活着? 武恒此刻也缓了过来,脸上充满了惊恐, 当看到那满是伤痕的后背,眼里出现了复杂,还有一丝后怕。 六品铜皮铁骨,居然输给了七品.... 随着他回到了演武场,袁弘深吸了一口气。 朗声说道:“今日之后,你们这些弟子,就由林青统领。” 至于八品典仪之类的,在看到林青的表现后,自然是深信不疑。 林青回到了队伍中,理所当然的站在了最前方。 而武恒也抚着胸口,站了回去。 即使他败了,但也没有人会小觑他。 袁弘站在了他们前方,扫视四周,慢慢说道: “此地,就是武院,乃是日后兵家进修之地,而你们,是这里第一批学子。 希望你们不负陛下圣恩,努力修炼,希望你们袍笏登科之时,都已经成为武者。 只有成为武者,你们才能在战场之上有存活下来的资格!” 说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你们将在三个月后,由兵部、五军都督府分配,进入大乾的各处战场。 希望你们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立下赫赫功劳,封王拜将!” 此话一出,一些人的脸色已经变了。 三个月...他们可能还成不了武者! 这要是去到战场之上,岂不是必死? “怎么,想打退堂鼓?可以,想要离开的现在就滚蛋,恢复你们的奴籍,继续苟活着!” 袁弘扫视四周,与他对视的人纷纷低头。 只有林青与武恒依旧淡然,没有丝毫反应。 “既然没有人退出,那么听了我接下来的话,就无法退出了!” 扫视一周,见没有人离开,袁弘继续说道: “武者,锤炼自身,突破身体极限,达到飞人的能力!” “比如我,五脏通幽境强者,可开弓箭二十石,连射三箭!” 哗.. 场面顿时喧哗起来,在大乾王朝,一石等于一百斤! 那岂不是说,这袁弘能开弓两千斤!! 而且还是连开三次,那岂不是说,他有六千斤力! 林青的眼神闪烁,他早先试测过,他只能开五石弓,连射两箭! 如此看来,七品炼精凝神,比之五品,相差甚远! 袁弘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 “武道九品,一品一重天,你们也不用惊讶,到了四品不死之身境! 寿数可突破一百三十,只要精血没有耗尽,战场之上所受的重伤,皆可以恢复! 配上珍贵的丹药以及仙者的手段,断肢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有学子猛地呼吸急促, 如今的大乾王朝,寻常人家五十已经算得上高寿。 就算是权贵,能活到七十的也不多见! 寿数一百三!断肢重生!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想要达到如此境界,只凭借毅力与苦修是不能达到的,还要配合独一无二的功法!” 听到袁弘这句话,林青猛地攥起了拳头。 眼中出现了杀意, 武安伯,就是凭借他父亲的功法,突破的不死之身!!! “这也是我今日要与你所说的。” “功法独一无二!” 在“独一无二”上,他的语气格外重! 第20章 功法唯一 “独一无二?” 一些奴籍学子面露疑惑,一些勋贵则是早已知道,脸上露出了后怕。 而林青以前听父亲说过一二,但也没有了解完全。 只知道但凡是想要突破高品武者,必须要有独一无二的功法! “武者虽然得天独厚,突破桎梏,逆天而行,但上天也有相应的惩罚!” 袁弘扫视眼前,一下子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武者修行还有惩罚? 袁弘面露沉重,说道: “那就是功法唯一,世间独一无二。” “即使这世间功法千千万,但要想突破五品,就必须要有强大的功法,依托于强大的势力。” “否则,迎接你的只有杀身之祸!” 众人面色凝重,有些没听明白。 袁弘又解释道:“这世间的功法虽然多,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只能一人独修,修炼的人越多,功法所能达到的上限越低,而且,修炼同一功法的人还能在冥冥中互相感应位置。” 此话一出,众人色变,就连林青也皱起眉头。 “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吗?没错,你们想的没错,就是厮杀!” “在我大乾,军中的功法都是仙者流传下的顶级功法,即使最普通军士修炼的功法,也能达到八品! 但...你们知道这功法的上限能到何种地步吗?” 众人摇头不语。 说着,袁弘的脸上出现了向往,喃喃说道: “可以同时支撑两位一品逆天改命境! 如果只是一位独修,那此功法完全可以突破仙者!成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存在!” 众人的呼吸猛地急促,眼里露出了神光! 仙者!! 那是比之武者更为强大的存在,是世间王朝的背后主事人! 而大乾..之所以国朝势微,被草原王庭欺辱。 只因原本站在大乾身后的仙者,陨落了。 林青的心跳猛地加速,仙者,自由自在。 如果他能成为仙者,一言就可以号令大乾王朝,调查当年西虎城的真相! 而不用如现在这般,委曲求全,受尽憋屈! 演武场内安静了片刻,袁弘露出了玩味, “你们想成为仙者吗?如果没有功法,我给你们提供一条路, 将大乾中修炼过“陨日神刀”的将士们全部杀死! 只留下你自己,那么你就能靠着“陨日神刀”突破到仙者境界! 杀得越少,极限越低,如果你只能杀几人,那“陨日神刀”就只是能修炼到八品的普通功法而已。” 一众弟子面露骇然,大乾的将士何止百万,任谁也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只是,一本如此珍贵的功法,居然被如此使用,太可惜了.. “在军中,每提升一品,就会有相应的功法发放,直到四品! 但你们知道吗,某已经在五品停留了十五年,一直没有突破到四品的机会,你们可知为何?” 袁弘脸上出现了一丝自嘲,苦涩之意溢于言表。 “功法有限,武者无限!”林青冷冷说道。 武安伯,身为战功赫赫的勋贵,在五品境也停留了十多年,直到他的父亲死亡,才占据了他父亲的位置,成为了四品! 更不用说一个从五品的将军了。 “说的好,如今军中的五品强者不计其数,但能晋升到四品的功法有限,无数战功赫赫之辈依然在排队晋升。 只有等一些四品的前辈战死,或者自废武功,才能轮得到我们这些五品! 当然,如果你有奇遇,获得了修行人数极少的功法,自然可以快速晋升! 就如前些年的武安伯,就是在野外获得了一本功法,从而晋升四品不死之身! 如今封侯在望!” 此话一出,林青顿时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几乎无法自控。 “老狗,什么野外的功法!!那是我林家的功法!!” 但他的异常并没有引起袁弘的注意,因为大部分的学子都是如他这般。 一是对未来晋升的彷徨, 二则是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戮气息! 能脱掉奴籍的,自然都不是傻子! 也从中听出了何谓老天的惩罚! 这种功法独一无二的特性,只会导致一个后果。 那就是厮杀! 如果一本功法可以晋升二品,但如今有十人同修! 那毫无疑问,这十人将展开最残酷的厮杀,直至死到最后一人! 功法独享!晋升一品,又或者,晋升仙者... 林青沉声问道:“敢问大人,是不是只要修炼的人数足够少,世间所有功法是否都能修成一品,或者仙者。” 袁弘露出了苦笑,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悲凉。 “不能,功法亦有等级,有一些功法只能修炼到低品武者,而有一些功法则是能直通仙者!” 众人的呼吸再次急促,原本以为的厮杀已经够残酷了。 现在看来,残酷的还在后面。 可以想象,不光是修炼功法的人数要争取,就连功法都要争取! 而先前袁弘也说了,“但能晋升到四品的功法有限”。 众人将目光放在了武恒身上,眼里的意味不可明说。 他如今能到六品铜皮铁骨,他修炼的什么功法? 要是换成自己,是否也可以获得一个六品的资格。 而林青那边也得到了不少注视,但很快就挪开了... 他们不敢打林青的主意... 武恒自然感受到了这一目光,发出了一声冷哼,六品武者的气势暴露无遗。 扫视四周,冷冷说道:“想要功法就来拿,看看你们有几条命!” 众人顿时清醒了过来,刚刚脱了奴籍,他们可不想死。 而且,他们如今还不是武者,考虑得太多,也没有用。 “敢问大人,仙者如何?”林青再次问道。 “同样如此。” 袁弘回答,只是四个字,又掀起了无尽的厮杀。 林青眉头微皱,“仙者同样如此,那岂不是突破了武者,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见到他们神情变幻,袁弘淡淡说道: “你们猜得没错,原本大乾背后的仙者,就是因为功法,被另一强者斩杀...” 此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 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让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水面下的波涛汹涌。 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功法与他们息息相关。 第21章 想要晋升,唯有杀! “大人,既然如此,那在军中就不会出现杀人以抢夺功法位置的情况吗?” 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怯怯问道。 他成为武者,只是想获得自由,获得掌控自身命运的机会。 但如今看来,似乎这是一条比做仆役更辛苦的路。 “你们是幸运的,我大乾背后有仙者,有足够的功法,所以在五品之前,在四品之前,不需要担心因为功法而被杀! 但,也不是没有,大乾开国时,出现了一走火入魔的将军! 为了突破四品,连杀同修此类功法的五品武者七十三人!” 一行人瞳孔骤然收缩,七十三人! 杀同级七十三人,此人该有多强大。 “那他成功了吗?”有人问道。 “当然成功了,一本顶级功法大约可以同时支撑两百人达到五品,杀了七十三,自然是成功了。 但他也失败了,在晋升四品后,就被当时的镇国公所斩杀! 不管是在大乾还是在草原王庭,都要规矩束缚,轻易不会出现滥杀无辜的武者。 但如果你修炼的不是大乾的功法,乃是机缘所得,那么你就要小心了,随时做好被杀的准备,也随时做好杀人的准备...” 他顿了顿,脸上出现了阴恻恻的笑容。 “因为..这本就是个混乱的世界!” “想要变强,就要一路杀上去!!!” 林青的面色凝重,对周围已经有了几分戒备之心。 因为他的功法不是军中所得! 眼神闪烁,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开口问道: “大人,请问互相感应的距离有多远?又是何种感觉?” 袁弘的脸一下子凝重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干笑,缓缓说道: “无限远!大千世界,无处不在!只要你还活着,不论你在哪里,修炼了相同功法的人,都可以感应!” 此话一出,众人的呼吸再次急促。 林青的心情也沉重了不少,如此一来,想要保险,就只能将所有同修之人,尽数杀死! 同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也变得阴沉。 “至于感觉,等你达五脏通幽的境界后,就能互相感应。那是冥冥中的一股感觉,神奇无比。 而且,那种感觉还会告诉你,功法的上限,与位置的感应不同,这种感应在九品就会出现。” 袁弘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他在第一次知道此事时,也是如此。 “另外,再告诉你们一件残忍的事,如果你们中有偶然获得了功法,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也可能是你们的杀身之祸。” “由于距离的感应在五品才会出现,所以在这之前,你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修炼了一样的功法。” “但...强者可以知道你!” “或许有一天,你还在睡梦中,就已经被人找上门来,轻松杀死!” “因为,你的存在,挡了他们的路。 他们或许不能杀死同级的强者,但...想要杀你,却很简单! 所以,功法是祸是福,你们自己考量, 或许,你就是那个幸运儿,捡到了只有一人修炼的绝顶功法。” 袁弘的脸上充满了笑意,但却充满了悲伤。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成为武者,就要承担被杀的风险! 林青的神情凝重,与他想的一样,会遭到强者的清算! 试问,如果是他修炼了独一无二的功法,要是有一人突然出现了一人,侵占了他专属的位置! 那么结果毫无疑问,他将追杀那人到天涯海角! 他长出了一口气,如此一来。 就只能依托大势力庇护,或者修炼军中的功法! 但军中的功法安全但上限低,晋升慢! 看这袁弘就知道了,到达五品巅峰已经十多年,如今还是在五品位置,不得晋升。 但其他的功法又太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惹上高等级的武者... 这世界的残酷,林青第一次真正领略。 或许,作为凡人,能更好的活过一生。 但他很快就坚定了下来,眼神中也露出了森森杀气。 “既然残酷,那就一路杀上去!就算死在途中,也曾尽了全力!下辈子再来一次便是!”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暴戾和熊熊战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袁弘的眼中更是露出了精光,心中暗道:“这小子,果然是天才!意志的天才。” 与他相比,其余人就显得黯淡无光,只有武恒还算平静。 至于其他刚刚脱了奴籍的杂役们,已经被惶恐所笼罩,生怕有一天会突然死亡! 其中一人怯生生的说道: “大人,如果已经修炼了功法该怎么办...” 他的脸上充满了害怕,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之所以能脱颖而出,脱了奴籍,就是因为在一次外出的活计中,捡到了一本功法... 凭借那本功法,他修了三年,成了九品武者。 如今,却成了烫手的山芋,甚至是可怕的催命符。 他的眼神不时的扫过四周,生怕有人会突然出现,直接将其击杀! “很简单,废除修炼的功法,五品之上的强者就无法感应了,之后转修军中的功法即可!”袁弘自然是能看清他的底细。 此人一看就是一个没有胆气的幸运儿,比那林青差远了。 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他是获得了机缘,得到了功法。 但知道了世界的站酷,依旧如此淡然,确实是个人物。 得到了他的解答,那人如同虚脱了一般,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像是刚刚溺水,又找到了救命稻草的可怜人。 袁弘也叹了口气,说道:“将你的功法拿出来吧,要是军中普及的功法,你就可以继续修炼,要是连本官都没有见过的功法,那我推荐你卖给朝廷。” 此话一出,那人脸上露出了狂喜。 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开始脱裤子... 众人一愣,但马上就目瞪口呆。 只见那人的亵衣上有一个大大的补丁,正好在屁股位置。 脱下衣服后,众人才能清晰的看到里面有一个小册子。 他一本泛黄的册子拿了出来,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袁弘身前。 袁弘皱了皱眉,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说道: “映江决,一品功法。 但修炼的人太多,大多用于七品炼精凝神,可以突破到六品, 你这一本,应该是军中老卒遗失的,继续修炼吧,这是你的机缘。 但六品之后,就需要在军中兑换功法,以突破五品。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将修炼此等功法的人都杀光,你自己凭借这功法,突破到一品。” 那人接过了册子,浑身已经湿透,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连忙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第22章 月夜刺杀 在武院的一天过得格外的快,在听袁弘讲述完“功法唯一”的世界规律后,已经是申时了。 所以也就没进行别的训练,只是在袁弘的安排下。 一行人开始打扫屋舍。 武院规定,所有学子居住于内,不得擅自外出。 林青身为斋长,房间是一众学子中最大的,还有一个独立小院,平时可以在此修炼。 听这里的吏员说,这是对八品典仪的特殊关照。 至于其他人,只能一人居住一间屋子。 在吃过武院丰盛的饭菜后,林青回到了小院。 看着宽大崭新的屋子,虽然比不上侯府的居所,但已经比在武安伯府要好得多了。 他坐在桌边,脑海里回想着碧空拳法,面露凝重。 “碧空拳法”不属于军队的拳法,所以如今有多少人修炼,林青不知。 能修炼到何种境界,他同样不知。 但如今他已经是七品,依旧没有袁弘所说的感觉。 看来是还没到碧空拳法的极限。 至于修炼碧空拳法的危险,林青也经过了仔细的考虑,决定不更换拳法。 一是如今身处京城,要是有人能突破京城的层层保护,来到武院杀人。 那说明他命中该死,注定与高品武者无缘。 而且,武道之路,需要勇往直前。 如果因为还没有发生的危险,就改换了修炼更慢的安全功法。 那报仇要等到何年何月! 摸索着拿出了怀中的玉佩。 上面的血色已经趋于平淡,回归了玉佩本来的颜色,晶莹剔透。 这也意味着他快速的修炼停止了,想要重新得到这种功能,就需要再杀武者。 至于人选,他在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四个时辰后,亥时!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武院中一片漆黑。 所有的学子都已经吹灭了蜡烛,早早休息。 因为明日就是正式开始学习的日子,需要养精蓄锐,容不得马虎。 而就在墙角的黑暗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伴随着月光,能看那是一个人影。 人影身材高大,穿一身黑衣,脸上戴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了两个眼睛。 充满锐利! 他身形一闪,来到了武院弟子所在的房屋。 朝着左边的一间屋子快步走了过去。 他趴在门边,静气凝神,仔细感应,发现里面只有匀称的呼吸声。 于是他拿出了一把小刀,轻轻挑开门闩,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门口! 来到屋中,能看到床上有一个人影,个子不高,皮肤白皙。 在与月光的映衬下,成为了银白色。 当他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床边,屏住呼吸,想要动手之时! 躺在床上的那人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眼前这个黑衣人。 露出了一丝得意,轻声开口:“你果然认出我了。” 黑衣人瞳孔微缩,没有犹豫,浑身气力鼓荡,决定硬碰硬解决掉他。 床上那人身形一个翻滚,从容自若的离开,躲开了这一攻击。 “林青,你是如何认出我的?”那人停住了身形,淡淡开口,言语之中带着笃定。 黑衣人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前扑,试图速战速决! 那人再次开口:“你想为平远侯一家报仇?想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你知道?”黑衣人的身形猛地停了下来,声音沙哑。 “果然是你,亏我还给了你五粒养气丹。” 他没有理会黑衣人,自顾自地坐到了最中央的桌子旁。 月光照射进来,正要将他的相貌诚呈现了出来。 正是今日与林青比试的武恒! 也是武安伯府的公子,林青当初就是利用他,报复的刘婆。 在那之前,林青观察了他十个月,最后发现此人喜爱安静,并且不喜污垢。 而在今日刚一交手,林青已经认出了他,想要在比试中一举将其击杀! 但却被袁弘阻拦,这才就此作罢。 武恒见他没有说话,撇了撇嘴,自顾自地说道: “你我有共同的仇人,你为什么要来杀我?” “何出此言。”林青神情警惕,冷冷说道。 “我外祖父一家也是因为三年前西虎城之事,被满门抄斩,当时我娘也被抓走斩首了,之后才有了你认识的王夫人。 而我爹,武安伯,其实当时可以救我娘的,但他却选择了坐视不理。 所以,你我应该算是有共同的仇人。” “你外祖父是何人?”林青问道。 “平远军副将,明威将军,方坤。” 林青的眼睛猛地睁大,是他? 平远军,正是林青的父亲平远侯所统领的番号,南征北战数十载,乃是大乾有数的强军! 但西虎城一战,二十万军士全军覆没。 平远军主将林岳,副将明威将军方坤,显武将军段静平当场战死。 死无全尸! 在他脑海里还能想到那个胡子已经花白的老将军,以前经常去平远侯府做客,没想到居然是他的外祖父? “我为何不知此事?”林青眼中闪过疑惑,依旧神情警惕。 武恒翻了个白眼,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我外祖父生有三子三女,你认识吗?” 林青身体一僵,他确实不认识。 “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武恒叹了口气,“无法证明,你去武安伯府问吧,亏我还给了你五粒丹药,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还想杀我?恩将仇报。” 气氛顿时陷入了尴尬,林青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先前还打算着先杀武安伯的一个儿子,收一些利息。 但现在看来,好像是杀不成了。 沉吟片刻,林青问道:“你知道当年的真相?” “不知道。” 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林青心中猛地生出了一股烦闷,想要将眼前之人杀死。 武恒赶忙说道: “但当年之事,一定有蹊跷。外祖父出发前,曾经与我娘说过。 西虎城占据地利,不用说是二十万大军,就算是只有五万。 以平远侯的能耐,也足以守下。 他还与我娘说,以草原王庭的习惯,只要守住了三个月,到了秋末自然就回去了。 也就是冬日,他就能回到京城,和我一起过年。 但...草原王庭一直等到深冬,依旧没有退兵。 按理来说,只需要再等一个月,他们就会尽数冻死。 但平远侯就是出兵了,而且是二十万大军倾巢出动。 更可笑的是,居然没有打过人困马乏,饱受饥寒的十万草原大军,” “要说没有鬼,你信吗?” 第23章 达成共识 房间中,月光洒落。 将林青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时隔三年,他终于听到了朝廷邸报不同的说法。 在朝廷的邸报中,时间没有,地点没有。 只有一句话, “平远侯好大喜功,贪功冒进,二十万守城大军全军覆没。” 如今,居然是在冬日出击? 哪怕是军中的一个小旗也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吧。 林青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神逐渐变得血红。 直到今日,他才肯定了当日确实有猫腻。 不过,他看向武恒,冷冷说道: “证据,战报。” “就知道你会问。”武恒直接怀里掏出了一本奏折,丢到了桌面上。 “看吧。” 林青皱起了眉头,拿起了奏折,打开一眼,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只见上面刻着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还有内阁的印信。 而且奏折材质干爽粗糙,是奏折所用的材质。 他飞速浏览了上面的内容,最后合上了奏折,心里已经相信了里面的内容。 这里面详细记载了当日的战况,与武恒所说的一般无二。 只是,就这么一份充满诡异的邸报,满朝文武居然就相信了? 林青不相信他们是傻子,就算是不知兵的文官们,都知道冬日行军乃兵家大忌。 但善守的平远侯就这么做了,而且无一人提出质疑。 或许,他的父亲,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一个牺牲品。 真正的真相,还要等他去亲自查证。 见他这副表情,武恒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信了?我们有同样的敌人,或许我们可以联手,一同查出当年的真相。” “你身为武安伯府公子,还需要与我一个丧家之犬联手?”林青丝毫不客气,冷冷说道。 武恒顿时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 “公子?你是丧家之犬,我就不是了? 那个姓王的,做了什么你也亲眼看到了,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伯府里哪还有我的位置。” “你想如何调查?”林青问道。 “自然是先将武者的品级升上去,然后去到军中!既然在朝堂上找不到答案,就到军中去。” “空谈。”林青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他的计划看起来很完美,但处处都是漏洞,只是纸上谈兵。 “那你打算如何?” “去到与草原王庭的战场上,从敌人嘴里得到真相。” 这是林青早在一年前就想到的对策,没有什么答案是从敌人嘴里说出来更可信的了。 当日的草原大军足足十万,他还真不信,这十万人在短短三年里都死绝了! 只要给他去战场的机会,就算是一个一个抓起来询问,也能找到线索。 武恒没有说话,只是那微微张大的嘴已经表达了他的想法。 这个计划与他的计划完全相反,粗略一听,觉得全无道理。 但仔细一想,就会觉得事有可为。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计划确实比自己的要好。 沉吟片刻,他果断说道: “好,那我也一起去。” 林青看了看他,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不必。”说完就要离开。 “如今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去到北方战场。 如今的武院,皇帝摆明了是要悉心培养,一定不会将我们丢到最凶险的战场上。 说不定,等你真正获得了去往草原王庭的机会,大乾都亡了。” 武恒自顾自的说道。 林青的身形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你有办法?” “当然,只要我们能从武院离开,顺利进入军伍,我自然有办法将我们分入北方战场。” “你想要什么?” 此人虽为武安伯公子,但却表现出了对武安伯府毫无在乎的神情。 其中关键,由不得他多想。 武恒双手攥紧,站了起来,来到林青身前,恶狠狠的说道: “找出当年的真相,还我母亲与外祖父的清白... 也让那个负心人看看,即使没有他,我也能找到真相! 而且,在事成后,你要帮我杀了那个姓王的贱女人。” 林青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武恒,他眼中的愤恨与冤屈是无法掩饰的。 这种眼神,他曾经在自己身上看过无数次。 但即便如此,林青也没有彻底相信他, “你打算如何做,皇帝是不会看着武院的弟子去送死的。” 武恒松了口气,缓缓说道:“知道纳兰亭吗?” 林青眯起了眼睛:“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镇国公。” “我认识他的女儿,可以求她帮我们,只要中军都督发调令,皇帝是不会拒绝的。” 这话倒是极为在理,国朝式微时,皇帝的权柄会大大削弱。 对于朝堂的掌控会下降到冰点,所以对于五军都督府的提议,一般都不会予以否定。 “那我等你消息。” 说完,林青不等他回答,便推开了房门,快速离开。 留下了一脸呆滞的武恒。 对于他的说法,林青已经信了七八成。 如今他只是一个刚刚脱了贱籍的军户,如果要针对他的话,不用这么麻烦。 毕竟就连他家家最珍贵的武学,也已经被武安伯得到。 再加上他也没有什么快速去到北方战场的方法,就姑且一试。 就算是办不成,他也不会沮丧。 等到他再次晋升,到达六品境。 找个机会将武恒绑起来就是了,严加拷打,自然知道那人接近他的目的。 如果答案不让他满意,自然是一了百了。 一刻钟后,他回到了房间,将夜行衣收了起来。 躺在床上思考着那封奏折上的内容。 脑海里闪过了二十万大军尽数覆没的可怕场景,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烦气躁。 既然睡不着,那就索性不睡了。 脱掉了上衣,来到院中,开始挥舞起“碧空拳法”。 呼呼的声音响彻不断,这套拳法他已经熟记于心。 如今他施展的速度,要比初学时要快上不止一倍。 一口气施展了好几遍“碧空拳法”。 忽然,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如今他心烦意乱,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如果再进行快拳的话,只能是愈发杂乱。 但这慢下来的“碧空拳法”,却让他有了新的体悟。 动静结合,方可取胜! 以静制动,以动制静! 随着功法的演练,他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是我太过心急了,如今刚刚脱离奴籍,就想着复仇,有些好高骛远了。” 第24章 纳兰世媛 时间匆匆流逝,眨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对于那一晚发生的事,林青与武恒很默契的没有再提。 一切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经过了一个月的锤炼,林青已经处在了七品炼神境的巅峰! 只差合适的时机,就可以突破为六品铜皮铁骨。 虽然这个速度很快,但他依旧不满意。 所以每日的课程结束,他也会继续在演武场上加练。 起初众人觉得新鲜,也与他一起。 特别是那些脱了奴籍的杂役们,在得知他以前是武安伯府的杂役后。 林青俨然自动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慢慢的,加练的人只剩下了林青与武恒。 而终于在前些日子,演武场上只剩下了林青。 今日依旧如此,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演武场上响起。 让路过这里的学子们纷纷侧目。 对于林青成为他们的斋长,可谓是彻底服气了。 只有那些勋贵子弟,他这种行为极为不屑,认为他这是在出风头。 但即使心中已经将他骂上天,他们也不敢当面说林青。 毕竟,他是真敢杀人。 有好几次权贵子弟挑衅于他,都被他出手击溃。 要不是袁弘及时阻拦,那些权贵子弟已经死于非命。 但即使能够活着,他们也不敢在武院继续待下去了,纷纷请求家中长辈,帮其离开武院。 直到亥时,林青才结束了一天的锤炼。 感受着体内依旧坚固的瓶颈,他没有气馁,而是依旧如往常那般,回到了房间。 进入房间,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心中的杀机一闪而逝。 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人,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默默走到床边,那人还没有醒来。 林青便伸出了手,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 “咳...咳....放开我,我有事!”武恒的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 由于他的个子不高,只能在空中来回扑腾。 “哼。”冷哼一声,林青将他丢在了地上, “什么事?” 武恒只感觉呼吸急促,缓了许久,脸色才恢复了正常。 心里暗暗嘀咕:“这家伙,又变强了,他是怪物吗?” 但见到林青那冰冷的眼神,他打了个哆嗦,说道: “事情有眉目了,但纳兰世媛要见我们。” 纳兰世媛,想必就是那位纳兰亭的独女。 “她见我做什么?你将我的身份告诉她了?”林青问道,神情充满警惕。 武恒顿时跳脚,连忙辩解: “我...我没有,她只是想见见是什么人要主动去北方战场,她已经答应帮忙了,但是要见了你才作数。” “何时?”沉吟片刻,林青决定见一见。 中军都督的女儿,想必知道一些隐秘,能打探一些消息也好。 “现...现在。” “何处?” “寻春坊.....”武恒的声音极小。 寻春坊,顾名思义,寻春之地。 乃是如今京城最大的勾栏所在,一些达官显贵,富家公子,最喜欢去那里一撒千金。 之前那冠子锡就是在此地拍下的花魁。 林青考虑片刻,点头答应。 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寻春坊门口! 身为八品典仪,有自由出入武院的资格,所以有林青在,二人畅通无阻。 而寻春坊不愧是京城最大的勾栏,即使是深夜,此处也人声鼎沸。 莺莺燕燕,不计其数。 武恒的身体僵硬,拉过来了一个小厮,说道:“我们找纳兰公子。” “公子?”林青皱起了眉头,但没有说话。 只是已经在暗暗运转气力,如果此地有诈,那么他拼死也要将这武恒杀死。 那小厮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比先前更加热情的笑脸, “两位爷,里面请!” 于是,二人就跟着这小厮在这寻春坊里转了半刻钟。 就在林青眼中的寒意愈发强盛,即将要动手之际。 武恒缩了缩脖子,连忙问道:“还有多久到...” 小厮灿烂一笑,来到了一座巨大的水池旁,说道:“到了。” 只见他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地面就出现了一个大洞,通向了池里。 从那通道中,还隐隐能听到里面女子的笑声。 武恒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你们这里的池院?居然在池底?” 小厮露出骄傲,“那是自然,两位爷里边请。” 武恒瞄了一眼林青,发现他还算平静,顿时松了口气。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里是池院,只是说给林青听,让他不要着急动手。 二人进入通道,顿时透过了透明的琉璃看到了池塘内的景象。 游鱼不断,灯光撩人。 而在最下方,是一个由巨大琉璃制成的大房间。 里面只有一名男子,十几名女子,看其模样,要比林青那日见到的花魁还要好看几分。 那年轻男子相貌英俊,皮肤白皙,丹凤眼,个子应该不高。 与武恒相仿,可能只有五尺三。 见有外人到来,男子顿时大喜, “来来,你们可算来了,本公子已经等你们许久了。” 林青浑身气力涌动,死死盯着武恒。 他赶忙解释:“纳兰家就一个独女,一直是当儿子养的,所以他...就这副打扮了。” 纳兰世媛见二人没有动作,便扫兴的挥了挥手。 拍了拍怀里绝色美人的脸蛋,骂道: “都滚出去吧,公子我要办正事了。” 此话一出,一众女子虽然不舍,但还是莺莺燕燕的离开了。 但无一例外,在走的时候都会给纳兰世媛送上秋波。 “坐坐坐,本来想找你们玩玩的,扫兴!” 武恒拉着林青坐下,还能清晰的闻到先前那些女子身上的香气。 林青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武恒的脸颊微红,显得有些局促。 纳兰世媛见状,顿时哈哈大笑,一个劲地拍着他的膝盖。 还拉过了他手,仔细打量,脸上顿时露出了心疼,还将其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含情脉脉的看着武恒: “小武武啊,你的手都磨出茧子了,人家好心疼。” 林青忽然觉得脊背发寒,浑身不自在。 虽然知道纳兰世媛是女子,但如今他却是男子打扮。 两个男子在他面前卿卿我我,他恨不得冲上去,将二人杀掉。 武恒也打了个哆嗦,连忙将手抽了回来,在衣服上用力磨蹭。 “人...人我给你带来了,你帮不帮吧。” 纳兰世媛打量着林青,一脸玩味。 “不错,生得倒是俊俏,想调到何处,与本公子说!” “看在小武武的面子上,本公子答应了。” 第25章 北方战场 “北方战场,与草原王庭的前线。” “对对对,我也去。” 武恒连忙附和。 纳兰世媛打量了一下二人,眼神玩味。 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了,明天五军都督府的文书就会到武院,不过...” “你们要先告诉我,你们去那里所为何事?” 不等武恒说话,林青就率先开口: “如今国朝势微,三年前西虎城一战,可谓是打碎了我大乾天朝上国的美梦, 作为大乾儿郎,自然是要去前线杀敌,建功立业。” 林青的声音掷地有声,武恒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觉得这比他想的蹩脚理由好多了。 纳兰世媛微微一愣,随即发出了大笑,洁白的手指指着二人,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趴在了武恒的身上,说道: “就凭你们??” “好好好,你们说服我了,明日等着调令吧。先说好,要是在前线死了,可不能赖我。” “那是自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多谢纳兰公子,在下告辞。” 说完,他就径直离去,没有再问西虎城之事的兴趣。 武恒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挣脱开纳兰世媛,也跟着跑进了通道。 临走前丢下了一句话,“多谢了!!” 纳兰世媛眼带笑意,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簪子。 顿时,一头及腰的秀发散落开来, “有趣啊,赶着去送死的人,可不多见。” ... 翌日,袁弘黑着脸,手里拿着两份兵部的调令,走进了武院。 而一众弟子也早早在演武场等待。 见他来了,众人神情一紧。 袁弘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林青与武恒,拍打着手中的调令,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镇国公为何会突然调你们去北方战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镇国公? 倒是两位当事人显得极为平静。 林青淡淡说道:“大丈夫生于乱世,自当上阵杀敌,饮马草原,大人,还请不要阻拦。” “是极,林青说得对。”武恒也用力点头。 “他还与镇国公有联系?听他的意思是主动调去的?疯了吧?” 一些弟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寻常。 袁弘一张脸黑到了极致,喘着粗气,骂道: “上阵杀敌..上阵杀敌...你才几品就想着上阵杀敌!!你们知不知道北方战场有多么危险!! 陛下极为看重你们,要是你们死在了战场上,对得起陛下的栽培吗!!” “死在战场上,是我等军士最大的荣耀,也是对陛下,对大乾,最好的交代。” 林青的声音平淡,但却让在场的众人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股豪气。 想要跟随着他去战场厮杀。 “对,林青说得对。”武恒重重地点头。 气氛有些沉重,几乎凝滞。 三息后,袁弘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让他那黝黑的脸都皱了起来。 “很好,你们能有如此觉悟,不愧陛下的信任,去到北方战场,一切小心。” 他的态度急转,让在场的众人猝不及防。 袁弘看向在场的所有学子,发出了一声冷哼: “等到第一期的学业结束,我会报请陛下,让你们也进入战场历练。 只有活着回来的人,能继续在武院学习!” 原本幸灾乐祸的众人顿时惊掉了下巴,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尤其是那些仅剩的勋贵子弟,更是大为不解。 按照大乾律法,成为军士之后,至少也要经过一年的训练,才可进入战场。 除非如那二人一般,得到了五军都督府的特批。 只是...如今武院居然也要如此?是不是太急了? 冠子锡身为勋贵之后,对袁弘并不惧怕,主动问道: “大人,为何如此着急。” “哼,如今正值春天,不出意外的话,草原王庭将在秋天南下劫掠,如今我大乾正是用人之际,尔等难道不想为国效力吗?” 众人语塞,即使他们无法无天,也不能说出不愿为国效力的话。 袁弘看向林青,说道:“尽快去到北方战场,草原王庭在彻底南下之前,会派出小股骑兵骚扰边界,那正是你们锻炼的好机会。 要是等到草原王庭彻底南下,就来不及了。 届时人人自危,也不会给你们这些新人增长见识的机会。” 林青恭敬抱拳,“多谢大人指点,明日我二人就出发,前往北方战场。” 谁知袁弘摆了摆手,“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吧,明日武安伯就要回京,届时麻烦。” 林青的拳头瞬间攥紧,武恒也是瞳孔微缩,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里。 “多谢大人,那我二人这就去收拾。” 二人急匆匆的离开后,袁弘转过身,看着一众学子,眼中出现了一丝不满。 “抓紧操练,每人晚上加练一个时辰!不得松懈!” 众人眼皮一翻,几乎要晕厥过去... .... 一个时辰后,京城北门。 两匹高大的骏马缓缓走出了城门。 在骏马一旁,还有两位面容俊朗的年轻人,英气勃发。 引得一众进城避祸的百姓纷纷侧目,想着这是哪家的公子哥。 二人正是收拾好行囊的林青与武恒。 如今的京城处在王朝北方,距离北方战场不过千里! 如果路程顺利的话,两日便可到达。 而且二人的马匹乃是五军都督府的好马,乃是纳兰世媛照顾二人,特意赠送。 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林青神色如常,甚至充满了期待。 在那里,有充足的武者,能让他快速晋升,磨砺武道。 甚至,还能在那里找到当年的真相! 武恒则是显得有些茫然无措,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京城,而且是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还有可能一去不回! 但想到惨死的外祖父一家,以及那一具具没了头颅尸身。 武恒的眼神一点点坚定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走吧!” 二人上马,顿时视线开阔。 林青也同样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遥远的北方。 拿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的屁股! 勒紧缰绳,飞奔出去,掀起了阵阵尘沙! 而在京城的西门,一队百余人的骑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城门口。 领头的是一中年男子,身穿黑甲,英武不凡。 一名军士上前,朝着城门上大喊: “武安伯回京,开城门!!” 第26章 军中小旗 两日后,林青驾着马,在一处山坡上停下。 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黑色大营,怔怔出神。 自京城离开,越往北走,风沙越大。 如今二人已经嘴唇干裂,皮肤黝黑,神情都有些萎靡。 “走吧,最后一段路程了。”林青冷冷说道,一马当先地离开! 武恒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只是手掌无意识抹过大腿内侧,虽然他是六品铜皮铁骨,但那里也被磨得生疼。 很快,二人来到了军营前,映入眼帘的是萎靡的士兵。 病恹恹地站在那里,甚至比二人看起来还要严重。 “站住,你二人是何人?”一名个子不高的士兵出声问道。 但他的身体却没有动弹,倚靠在军营的大门上。 林青从怀中拿出调令与官碟,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调令,随意扫了一眼就递还给林青,说道: “京城来的啊,懂不懂规矩?” 林青眉头皱起,大乾的军队居然已经糜烂至此? “什么规矩?” “嘿,我说你这个小子不懂事,你们在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却要在这里吃沙子,不表示表示怎么行!” 林青听懂了,拿出了一锭银子,“你说这个?” 那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心中暗道:“肥羊。” 急匆匆地踮脚去拿,但林青的眼神冷冽,一声脆响响了起来。 啪! 只见那人已经倒飞了出去,一脸不可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 “你...你敢在军营里行凶?” 林青将调令展开,放于那人眼前,又一巴掌拍了过去,将那人打的七荤八素。 “五军都督府,镇国公的调令,你也敢拦?” 那人愣住了,他的同伴也愣住了。 看向倒地那人的眼中充满了无奈,就算是要赚一些外快,也要仔细看看啊。 一名小旗模样的军官走了过来,接过了调令,顿时神情一肃。 果然是镇国公的印信。 他讪讪一笑,将调令递了回来, “两位上官,莫怪,如今弟兄们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荤腥了,莫怪莫怪!” 林青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进了大营。 武恒也跟在后面,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丢给了那小旗。 “拿着,吃酒。” 那小旗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说道: “还是大人您大方,军需官在大营的东北角,您去那里就行。” “多谢。”武恒道了一声谢,连忙跟上了林青。 “东北角,你往那里走...” 林青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了这北方战场的大营。 只能用一片狼藉来形容,四处散落的都是的破旧武器,盔甲。 一些军士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晒着太阳,也不进行操练。 而且,他还注意到,此地的军士都脸色蜡黄,尽是菜色。 几个武者也没有应该有的强劲身躯,反而显得虚浮无比。 这些,无一不说明大乾的军队已经烂到了极致。 与夜夜笙歌的京城一比,这里就像是难民营。 如此看来,大乾已经有了亡国之相,也难怪皇帝要办武院! 林青与武恒走在军营中,不时迎来不怀好意目光。 直到穿过中军大营,这里的景象才好一些。 地面整洁,军士也有几分军士的样子。 “你先前来过军营吗?”林青问道。 “没有,不过那里的军营都差不多,后军最差,中军次之,前军最优。 刚才那最差的,就是后军,一般都由民夫组成,一些在城内捣乱的乞丐,也会被编入后军。” 武恒身为伯府的公子,即使没来过,也对军营有一些了解。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军需官处。 几名看起来年纪颇大的老卒在忙前忙后,见到二人来了,只是随便打发了一句,就让二人在此等待。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有一人大汗淋淋的走了过来。 军营里独特的味道在他身上尤为明显。 武恒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 林青神色如常,拿出了调令与官碟。 那人接过调令,抬头扫视了一下二人,说道:“稍等片刻。” 不多时,那人拿过来了一本册子,还有两套制式的盔甲,外加两把长刀。 放于桌上,问道:“你二人是何境界。” “七品炼精凝神” “六品铜皮铁骨” 那军需官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随即看向了武恒,说道:“去前军做一小旗。” 又看向林青,“你也如此。”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能分到前军,对二人自然是好消息,这能更好的接触到草原王庭的人。 对于不能共同行动,二人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拿起盔甲长刀,二人于外面分别,约好了要主动收集情报,等待再次见面时互相交换。 而此时的军需大营内,有一军需官眼神闪烁,拿起了登记好的册子仔细查看。 确认了二人所属的户所,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林青按照大营里的标识,来到了所属的百户队伍。 在大乾军中,每个百户队伍由一百人组成,其中五十人为一总旗。 十人为一小旗,而林青的属下,也就只有十人。 进入其中,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上官,穿百户装扮,正在操练行伍。 果真如武恒所说,前军要比之后军纪律严明得多。 那百户见他收纳盔甲与钢刀,吐出了嘴里的杂草,问道:“你是何人?” 林青上前,恭敬行礼:“下官林青,拜见百户大人,在下受五军都督府调配,来到此地任一小旗。” 他又将调令与官碟拿了出来,还有军需官那里得到的凭证。 那百户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朝着那队列发出了一声大喊:“石永功,你的部下。” 他又看向林青,说道:“以后他就是你的上官了,好好干。” “多谢大人。” 这时,从队伍中走出了一中年男人,脸上带着一道伤疤,看起来杀气腾腾。 手里还拿着两个白色事物在来回揉捏,仔细一看竟然是两枚骰子。 他来到林青身前,打量了他片刻,满意的点点头。 “行了,先入伍吧,正好第二旗的小旗战死了,你来接替。” 林青的视线飞速扫动,看到了那仅有三人的第二旗,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石永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昨日与蛮子交战,战死了几人,等有兵员了,就给你补。” 林青点头拜谢,只能如此。 第27章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结束了极为敷衍的操练,林青见识到了自己的三个属下。 个子不高,极为敦实的名为严光,九品武者。 看到他,林青就想起了死去的刘婆,身形也是如他这般。 个子极高,但如竹竿一般的瘦弱青年,名为钟信,同样是九品武者,看起来极为憨厚。 还有一人则是少了一根手指,据说是与蛮子厮杀时,被拼死反扑的敌人咬掉了。 他名为兰云川,身材如林青一般,看起来就极为凶狠。 林青扫向他的手指,参差不齐,看来如他所说。 三人对于这位新上官的态度有些冷淡。 如今人人自危,草原王庭已经开始了秋狩,这一过程将从春天持续到秋日。 这期间将会有不断的草原队伍来到这北方战场。 厮杀,早已开始。 今日是小旗,明日就是亡魂! 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事,就是谁都会死! 将行囊放于帐篷内,林青赤着上身走了出来。 精壮的肌肉以及后背的伤疤引起了三人的注意,纷纷将视线投向这里。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活动筋骨,打算熟练一下碧空拳法。 在先前的两天里,他与武恒一直忙着赶路,根本没有时间修炼。 如今刚刚来到军营,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修炼。 对林青来说,武者修为的增长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碧空拳法的展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不断,让那三人都瞪大了眼睛。 在大乾的军队中,大部分都是八品与九品的普通武者,甚至还有一部分普通人。 七品的武者一般都是百夫长,至少也是总旗。 如今这个仅有三人的小旗队伍中竟然有一位七品。 一时间,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下一场遭遇战中,他们不用死了。 毕竟有个强大的上官,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半个时辰眨眼而逝,林青一直在演武。 而这时,一个足足有十人的小旗队伍慢慢走了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大汉,浑身肌肉虬结,看起来极不好惹。 个子不高的严光率先发现了来人,脸色一变,连忙站了起来。 喝道:“你们又来干什么?” 那黑脸大汉走到他身前,也不说话,一脚就踹了过来。 严光即使是九品武者,也被一脚踹翻在地,脸色通红,喘不过气来。 “劳资想去哪,就去哪?荣厉那个家伙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废物都战死了,你们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大汉一边骂,一边踩过了严光的身体,来到了军寨中。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赤着上身的俊秀青年,啧啧两声,说道: “你就是那个新上任的小旗?” “是我,你有何事?”林青眉头皱了起来,淡淡说道。 随即看向严光,“站起来。” 一旁的兰云川与钟信也走了过来,站在了林青身后,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只是他们一方显得有些单薄。 严光呼吸急促,也爬了起来,来到林青身后,一同看向那黑脸大汉。 兰云川小声解释:“大人,荣厉是上任小旗,昨日战死在营寨一百里外,此人名为仲大宁,以至与上任大人有冲突。” “知道了。”林青淡淡应了一声,迈开步子,走到了仲大宁的身前,缓缓说道: “所来何事?” “没事,劳资来看看你的样子,好为你收尸。” 仲大宁将头低了下来,与林青缓缓对视,眼里尽是嘲笑。 在他身后一行人也开始了哈哈大笑,嘲讽意味十足。 “愚蠢。” 话音落下,林青对准仲大宁的腹部,重重的打了过去! 他没有用出碧空拳法,虽然军队中可以打斗,但不可以造成死伤。 要是一拳将此人打死,那就有些不好办了。 但即便如此,他的拳头也深入了仲大宁的腹部,让他的眼睛凸了出来,瞬间充满了血丝。 而他的脸色也瞬间涨红,一瞬间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啊...”刚刚得以喘息,他只感觉一股大力袭来,让他的脑袋重重挨了一下,接着他便感觉天旋地转,瞬间倒地。 仲大宁身后的一行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喉咙耸动。 他们的小旗经过了昨日的一场战斗,如今已然突破为八品! 居然不是此人的一合之敌?他是什么境界? 看着他们的模样,林青重重叹了口气,从以往的书籍上来看。 军队纪律的衰弱,就意味着王朝的衰落。 如今在这最精锐的前军,居然还有如此愚蠢之辈,让他扼腕叹息,觉得大乾命不久矣。 他的视线扫到后方众人,冷冷说道:“滚不滚?” 一行人这才反应了过来,慌不择乱将仲大宁抬了起来,仓皇离开。 至于麾下的三人,依旧站在那里,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这可是他们日后在战场上活命的希望! 一个强大护短的上官,自然是军士最喜欢的存在。 林青见他们这副模样,说道:“如今这二旗虽然只有你我四人,但要是有外人前来欺负你们,我希望你们奋起反击! 身为武者,需要有鱼死网破的决心,才可进步如飞。” 说完,他站在了军营的中央,朝着三人勾手, “来,你们一起,与我对练!” “身为军伍之人,时刻不能松懈,今日你松懈了,明日在战场上死的就是你!” “尤其不能将就,每一次都差不多,一旦到了生死搏杀,差之毫厘就会失之千里。” “想要活着,想要升官发财,就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林青一边抵挡三人进攻,一边缓缓说道! 让三人的心情为之一颤。 如今大乾军中人人自保,军纪如同无物,上官们忙着克扣军资,根本无暇他顾。 如今碰上了一个如此严厉的上官,他们自然也知道这是好事.. 而刚刚离开的仲大宁此刻才缓了过来,自是认为十分丢脸,便对一众手下摆摆手, “你们先回去吧,我在此地歇息片刻。” 等一众手下走后,他才慢慢的站了起来,看向腹部的拳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子真狠啊。” 几经周转,他来到了大营的东北角,见到了一位军需官。 “如何?”那军需官将一把长刀交到他手中,问道。 仲大宁接过长刀,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连忙说道: “大人,那人应当是七品炼精凝神境界,您看。” 说完,他掀开了衣服,露出了那个青紫的拳印。 那军需官眼神闪烁,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第28章 军营凶杀案 翌日清晨,密集的脚步声吵醒了还在军营中呼呼大睡的士兵! 只见一队黑甲骑士在军营中穿梭,将其中一个帐篷围得水泄不通。 引得一众军士纷纷侧目。 早早起来,正在军帐外打拳的林青也看到了这一幕。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什么比修炼更加重要,他也就没有在意。 但随着几声哀嚎,他又将视线看了过去,顿时脸色一变。 只见昨日见过的几人像是死了老娘一般,跪在地上哀嚎。 朝着昨日见过的百户用力磕头,就连昨日见过的总旗石永功也在那里。 林青的眉头先是一皱,随即脸色一变,想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只见一众黑甲军士从军帐中抬出了一具尸体,俨然是昨日来找麻烦的仲大宁! 他此刻已经生机全无,皮肤也因血液停止流动而变得惨白。 几个军士抬的位置已经凹陷了进去,没有如活人一般的弹性。 他赤着上身,胸口有一个已经变得乌黑的拳印,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模样狰狞恐怖。 乍一看去,毫无疑问,胸前的拳印就是致命的伤害。 并且,在那里跪地哭喊的几人有意无意的看向林青所在的位置,神情难明。 林青的脸色难看,他要是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那他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 军中杀人,讲究的是一命还一命! 如今是有人想用仲大宁的死,来换自己的死。 刹那间,林青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能昨日仲大宁来挑衅,也是有人安排的。 “是谁要置我于死地?两天的行程都走了极为隐秘的小路,幕后之人是如何能这么快的知道我的位置!” 忽然,林青的眼睛微微睁大,或许并不是来的路上被跟踪了。 而是...进入大营后被盯上了! 而从昨日到今日,他只接触过有限的几人。 军营门口的守卫,武恒,军需官,百户,总旗,还有小旗中的三人。 再就是死的那一队小旗! 而能获得他详细信息的,只有四人。 守卫、武恒、军需官、百户! 只有这四个人看过他的身份文牒以及官碟。 而其中嫌疑最严重的,毫无疑问是.. “就是这里,大人!” 被打断了思绪,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凶狠,抬头看去。 只见昨日见过的一名军士带着百户以及总旗走了过来。 一边走还一边喊道:“就是这里,两位大人,我们小旗就是与此人起了冲突,事后小旗丢下了我们,说是要独自歇歇,但没想到今日早晨,居然...居然就死在了帐中。” “独自歇歇?”林青敏锐的抓住了这一个词,暗暗记下。 随即收起思绪,看向周围那隐隐向他靠过来的一众甲士。 “为今之计,是要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做打算。” 那百户来到了林青身前,高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黑着脸看向林青,不由分说的一挥手, “拿下。” 林青脸色微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刚想反抗。 但看到远处那已经架起来的军弩,以及上面反射的寒光,林青心中一寒。 “或许幕后之人就是在等我反抗,而后一举击杀我,届时,人是不是我杀的已经不重要了。” 两名甲士来到林青身后,反手将他按倒在地。 “噗通” “在军中杀人,你好大的胆子。”那百户冷冷发问。 “回禀大人,在下没有杀人,昨日那仲大宁来此挑衅,只是被下官赶走,下官麾下的三名手下可以作证。” 感受着身后的大力,林青神情平淡,语气冷静,没有丝毫惊慌失措。 在危急关头,大喊大叫只会让他失去了冷静,从而使得上官厌烦,失去了本应有的庇护。 那百户暗暗点头,心说不愧是武院的弟子,就凭这份处事不惊的态度,杀人的可能性就极低。 “从此人的表现来看,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杀人,不会蠢到刚刚起了冲突就进行杀人。” 百户看向一旁静静站立的石永功,问道: “这二人都是你的麾下,你的意见呢?” 石永功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闪烁,看向身后的军帐,又看了看他所在的位置,说道: “百户大人,卑职不敢断言此人是凶手,但以他的境界,想来在夜晚绕过寻营,去到军帐中杀人,卑职认为,可以做到。” 顿了顿,他又说道: “百户大人,仲大宁虽然平日里在旗中有些跋扈,但战场厮杀尤为勇猛,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如今居然惨死在军营里,可惜至极,还请大人明察秋毫,找出凶手。” 林青的眼神闪烁,石永功此言,虽然言辞凿凿,但隐隐已经将他推到了一个不利的地步。 这时,有三人被从军帐中押了出来! 正是林青麾下的三人,如今看他被压在地上,三人脸色大变。 但都识相的没有说话。 那百户看向三人,问道:“昨日夜里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三人眼神闪烁,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石永功眼神一冷,直接来到三人身前,冷冷问道:“昨日你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总旗如此问话,莫非已经默认了下官是凶手?”林青斜着眼睛看向石永功,眼神平静。 石永功眉头皱起,拿着马鞭来到了林青身前,指着他的鼻子喝道: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给劳资闭嘴。” 林青眉头一皱,看向石永功的眼中全是冰冷: “大人,如今林某依旧是军中小旗,还不曾是人犯,还请大人自重。” 啪! 石永功眼中怒气无法控制,直接挥出了马鞭,让林青的脸上多了一条红色的鞭印! 随即看向那三人,问道:“快说,昨夜你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严光的身体一抖,原本憨厚老实的脸上充满了迟疑与惧怕。 这让石永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看向他,喝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 严光又一个哆嗦,吓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哆哆嗦嗦的说道: “小人,小人什么也没听到。” 啪! 一鞭子抽下,石永功喝问: “听没听到!” 严光的境界只有九品,如今一鞭子下去,已经皮开肉绽! “我说,我说,大人不要打了,我听到了...” 第29章 关押! “昨日寅时,我出门解手,看见一个黑影进入仲大宁的军寨里,当时我吓坏了,就赶忙回去了...” 严光的身体颤颤巍巍的,像是受到了惊吓。 “你为什么不喊人。”石永功面容狰狞,一把扯过了严光的衣领,喝问! “大人...我害怕。”严光的脸涨得通红,哆哆嗦嗦地说道。 “废物!如此废物的人,怎么会在我的麾下。” 此话一出,一些原本在看戏的军士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满。 “好了,请军医来验尸吧,确认死亡时间,以及具体的死亡原因。至于他,先关押在军营中,不得外出。” 那百户扫了一眼林青,淡淡说道。 石永功脸色一变,还想说些什么,但那百户却直接抬起了手,同样扫了他一眼。 “够了,如今草原王庭来势汹汹,将心思放在如何杀敌上。” 说完,就自顾自地离开了,留下了石永功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着马鞭来到了林青身前,不由分说的抽了过来。 两鞭子落下,林青的脖颈处已经多了两道血痕。 “林某身为朝廷命官,石大人如此行径,是将朝廷都不看在眼里吗?” 林青冷冷的吐出了一句话,让石永功微微一愣。 随即他露出了狞笑:“朝廷命官?在军营里,老子最大! 你们这些贱种,一个个的净给劳资惹麻烦!等明日出寨迎敌,劳资倒是看看你们能活着回来几个。” “关起来!!严加看管。” 话音落下,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动,眼神中都充斥着不满。 “关起来!!劳资叫你们将他关起来,你们没听到吗?” 见他气急败坏,才有几名军士动了起来,只不过动作缓慢,充满敷衍。 本来规定的五花大绑,如今只是将绳子随意搭了上去。 林青被押回了帐篷,那两名军士叹了口气,小声抱怨: “跟了这么一个大人,真是晦气。” 其中一名军士对着林青说道:“大人,您委屈一下,老实地待在这里,不要让我们为难。” “那是自然。”林青露出了微笑,点点头。 那二人又将林青手上的绳子松了松,纯粹是做个样子。 “多谢二位兄弟,等百户大人还我清白,我请两位兄弟吃酒。” 说着,林青将身体向前靠了靠,说道: “二位兄弟,我这怀里还有些碎银子,你们先拿着,买一些酒。” 那二人迟疑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做。 林青只好再次催促,“都是军中弟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等我恢复了自由身,我自会向二人讨酒吃。” 他将身体一侧,掉出了两块碎银子,以如今军中的物价,足够他二人大醉一场了。 其中一人喉咙耸动,舔了舔嘴唇,将银子捡了起来,笑道:“那就多谢大人了,等大人恢复自由,我二人再请大人喝酒。” 林青笑着点头,催促道:“快去吧。” 见二人离开,林青冷哼一声。 如今的大乾,军纪松散,礼乐崩坏。 军中不光是能饮酒,一些商贾还将女子送来军中,让军士们玩乐。 为的,就是照顾他们与草原王庭的走私生意。 如此军纪,能打赢胜仗才有鬼呢。 看着手中的绳子,林青冷哼一声,直接将其甩掉,用手抚摸脸上的伤疤,神情难明。 一个时辰后,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林青的眼神一凝。 将那绳子绑在了手臂上,运转气力,随即准备致命一击! 此刻他心里期待的,竟然是那石永功! 只不过,当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后,林青便放松了警惕,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来人一脸憨厚,个子不高,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包裹,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 见到林青完好无损地坐在床榻上,严光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大...大人...你怎么松开了??”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连忙上前,要将那些绳子往林青身上套! “行了,有何事?”林青甩开绳子,问道。 严光一个哆嗦,哆哆嗦嗦地说道: “大人,早晨时.....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说的,害得大人被关了起来...” 他将那个包裹塞到了林青手中,说道:“大人,这是一些吃食,您快些吃,不要被发现。” 林青站起身,走到了军帐前张望,问道:“看守我的那两个军士呢?” “小人看到他们在吃酒...”严光回答。 虽然此事极为荒唐,但在如今的大乾军中,还真是不算什么。 “大人,其实我们都知道,您不是凶手。” “此话何讲?”林青笑了。 “那仲大宁迟早都是要死的。”他一边小心的说着,一边打开了包裹,拿出了一张干饼递给了林青,还时不时地看向军帐外。 林青接过干饼,眼神闪烁,问道:“何出此言?” “大人,您刚刚来到军营里,不知道那仲大宁的为人。 他虽然作战勇猛,但那都是被逼出来的。 有一次我听他手下的人说,仲大宁已经欠了至少三百两银子,是无论如何也还不起的。 只能拼命杀敌,将军功卖掉还钱,要不然以他的军功,早就是总旗了。” 严光小声嘀咕,眼中还闪过了一丝惧怕。 “还有出卖军功这种事?”看来这大乾的军队,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烂。 “那是自然,一个蛮子的脑袋二十两银子,仲大宁都是将其卖给了石大人抵债,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生气。” “哦?军中的百户千户不管?”林青问道。 “大人,军中已经半年没有发下饷银了,大人们也是有心无力。” 严光叹了口气,他家里还有老娘与小妹要赡养,如今半年没有寄银子回去,家中想来已经揭不开锅了。 林青拿出了一个饼,递给严光,问道: “那你说仲大宁迟早会死,是为何?” “他欠银子的那位大人已经放出话来了,他要是再不还银子,就将他送到最凶险的战场上去,让他死无全尸。 他又没有银子,去到那种战场之上,是断然不可能存活的,所以,他死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死法。” 听到这话,林青心里怪异,这到底是军营还是赌坊。 思来想去,他看着严光也算是老实,便一把将他拉了过来,眼神凶狠,吓得严光瑟瑟发抖。 “今夜子时来这里,帮我办一件事。” 严光连忙摇头,眼泪都要出来了,慢慢抽泣了起来。 “大人,小人不敢,不关小人的事啊。” “一百两银子!” 抽泣声放缓,严光声音颤抖.. “大人,小人不能放你走啊...” “放心,我身为八品武官,怎么会逃跑,只需要帮我来办一件事,小事。” 抽泣声彻底停了下来,严光呼吸急促,双目血红, 颤声说道:“好,大人...一百两银子太多了,十两就够了。” 十两,足够家中的老母与小妹过上两年好日子了。 “闭嘴,记住,子时。” “好..好。” 第30章 军需官 一直到深夜,两名看守军士才醉醺醺地回来,脸色微红,带着浓郁的酒气。 见到林青还老老实实的待在那里,二人露出了笑容。 “多谢...多谢大人请我兄弟二人吃酒。” “等大人洗清了嫌疑,我兄弟二人再请大人吃酒。” “他妈的,这些军需官,真是王八蛋,拿假酒糊弄我们。” “不过..嘿嘿,能醉人的酒就是好酒!” 说完,二人嘟嘟囔囔的倒在了军帐的门口。 没一会儿就开始了呼呼大睡,嘴里还在骂着什么。 林青见状,眼神闪烁,心里古井无波。 对于普通的军士,他们没有远大的志向,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们只希望吃喝不愁,顿顿有肉太奢侈了,顿顿有酒就行。 可如今的大乾,军中固定份额的酒居然要他们拿真正的银子去买。 没有银子就没有酒。 不光如此,饷银也是拖了再拖,实在拖不下去了就发一些,不至于让他们哗变。 林青看着醉生梦死的二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手掌只是微微用力,其上的绳索就已经完全打开。 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腕,闭目凝神,静静等待。 直到外面传来了打更声,他才猛地睁开了眼睛,其内闪过了一丝寒芒! 巳时已到,距离与严光相约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他猛地站起,熄灭了军帐中的烛火,快速来到军帐门口,向外看去。 那几个零零散散巡营的士兵,此刻也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没睡醒一般。 而周围的帐篷灯火通明,里面不时传来咒骂声,以及骰盅的敲击声! 此时此刻的军营,就像是一个充满混混与下九流的集市。 而这种情况,也会到明日结束。 因为在昨日,这一部分的军士已经出寨迎敌,付出了不少的伤亡。 而如今大乾国力衰弱,军纪自然是不能像太祖皇帝那般令行禁止。 于是,就在军中盛行起了厮杀一日,快活两日的习惯! 此时玩乐的众人,在后日,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草原蛮子的刀下。 而正因如此,他们无所畏惧,甚至能如看守他的二人那般,纵情饮酒! 换上了带来的黑衣,脸上蒙上了一块黑色的布匹,林青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帐篷外的黑暗中。 一刻钟后,林青在一处明显大一些的帐篷外停住,眯起眼睛,仔细听着里面嘈杂的声音。 一个粗大的嗓门喊得最为激烈,也笑的最为猖狂! 石永功! 就身体隐在黑暗里,林青没有急躁,静静等待。 透过军帐的缝隙,能看到里面聚集的几人, 石永功光着膀子,手里攥着两个骰子,不时大喊大叫! 仔细看向军帐的每一个角落,当他看到一个人影的时候,他的眼睛猛地一缩! “是他!” 那人三十多岁,蓄着胡子,国字脸,一脸正气,但他有一双小眼睛。 此刻正眯起来,显得格外奸诈! 而这人,林青见过! 正是他与武恒去军需官那里报到时,见过的一名军需官! 刹那间,脑海里的疑问连了起来! 看过他官碟的人中,居然有人出现在这,还与陷害他的石永功走在了一起! 这时,他见到一名军士来到了那军需官面前,一脸的谄媚,脸上皮肤都因为那强行挤出来的笑容而聚成了一团! “大人,再借小人二十两银子,等后日上阵杀敌,小的一定会砍下蛮子的头颅,还大人的钱。” 那军需官的眼睛迷得更小了,拿起了一旁一本册子,翻看起来。 “管二毛,如今你已经欠了本官一百三十两银子,一名蛮子的头颅可在石总旗那里卖二十两银子,那就需要至少七颗头颅,我说的可对?” 那名为管二毛的军士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道: “大人,您放心,我一定还您。” “哼。”军需官露出了冷笑,打量起他来, “你如今是九品武者,想要杀七个蛮子,何其难也。” 管二毛涨红了脸,难堪至极,但军需官却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借你也不是不行,等发饷银的时候再还本官。” 管二毛一愣,连忙摇头,脸上充满了慌张: “不可,不可,家中老母与我那儿子,都等着我拿饷银过活呢。” 军需官皱起了眉头,思绪片刻,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就等你战死了,本官直接拿走你的抚恤银子,可好?如此本官还可以借你三十两。” 大乾规定,战死的军士可以得一百两银子! 但这是太祖时期定下的规矩,如今虽说是一百两,但能到手二十两已是万幸。 但那只是管二毛的家人去要,而若是军需官去要,自然能要到足额。 不过,这一百两依旧不够管二毛的欠账,这让林青一时有些不解。 这人图什么? 所以他决定继续看下去。 “二毛,好了没,还玩不玩。” “就是啊,还有没有钱啊。” “玩不起就别玩。” 同伴的催促声让他陷入了挣扎,看着他们那嘲讽的脸庞,他一咬牙,恶狠狠的说道:“好!就依大人的。” 那军需官脸上顿时露出了笑脸,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字据,三十两银子,放于桌上。 “按上手印,这就是你的了。” 管二毛此时已经是输红了眼,着急翻本,所以想都没想就按下了手印。 一把抓过了银子,像是即将出征的将军,一往无前的来到了赌桌上。 军帐内的气氛顿时热络了起来。 而那军需官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拿出了一本册子,翻到最后,将那字据夹了进去。 林青顿时吃了一惊,那册子里,都是如这般的字据。 粗略数去,足足有上百张。 平复了心中的烦闷,他开始仔细思索, “那严光说,仲大宁欠了石永功一大笔银子,迟早要死....” 林青一惊,怀疑那仲大宁欠的是这军需官的银子,甚至可能是他与石永功联合起来,杀死仲大宁,嫁祸于他! 但随即,林青就陷入了沉思。 他与这军需官无冤无仇,他为何想置我于死地? 第31章 歹毒至极! 不到三刻钟,里面热烈的气氛就随着一声怒骂结束。 林青定睛一看,那管二毛半跪在地上,狠狠地捶打着地面。 披头散发的模样好生狼狈,像是一条发疯野狗。 就在刚刚,他将自己的抚恤银输了个精光。 那是他最后的三十两! “真没劲,这才玩了多久。” “就是,就是,不尽兴。” 说着,那几个将士就要离开军帐,看样子打算散场。 管二毛此刻抬起了血红的眼眸,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吼! “再来!!” 那两名军士停下了步伐,朝着他哈哈大笑,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二毛,你还有钱吗?” “早些回去歇息吧,想一想后日如何杀十个蛮子。” “哈哈哈哈!!” “站住!老子还有钱!”管二毛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朝着军需官走去。 只听“噗通”一声,他竟直接跪倒在地。 双目充满血丝,双手颤抖,恶狠狠地说道: “大人,小人家中尚有五亩良田,还值五十两银子,还请大人借我!” 那军需官做出了一个极其浮夸的吃惊表情, “那可是你的妻儿老母安身立命的本钱啊,如今你的抚恤银已经没了,你要是死了,饷银也没有了,他们吃什么啊。” “小人下一把一定能赢!!!”管二毛发出了一声压抑至极的嘶吼。 那军需官抬头看了看石永功,与他对视一眼。 待到石永功点点头后,那军需官才说道: “五十两的话,五亩良田可不够,加上你那个婆娘吧,我给你六十两,如何?” 石永功这时及时开口,“大人,不可,他那婆娘虽然长得水灵,身材也不错,但是万万不值十两啊, 要不...他的婆娘您就别要了,多借他十两便是。” “住口,某做生意向来讲究,一分钱一分货,某是看你我他同为大乾军士的份上,才愿意多出十两银子,婆娘没有,那十两银子也断无可能。” 那军需官又拿出了两张字据,放于桌案之上,淡淡说道。 神情淡然,似乎签与不签全凭管二毛决定。 “哎,算了算了,不玩了,二毛兄弟早些回去歇息。”石永功突然摆了摆手,说道。 此刻的管二毛眼中已经充满了晶莹,牙齿也早嵌入嘴唇之中。 十指紧扣地面,已经将指甲都掀起了一些。 直到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吼,像是野兽的低吟。 “好!!!” 这声音将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管二毛快速站起身,连滚带爬地来到桌案前! 将拇指放在嘴唇处一抹,随即朝着那两张字据上用力一按!! 看得出来他非常用力,只见拇指已经被他按得发白... “再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军需官,神情狰狞。 但那军需官显然是见多识广,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是笑呵呵地将字据先收了起来。 “二毛兄弟啊,这次再输了,可就没有什么抵押的了,你就只能将这股狠劲,发泄到蛮子身上了。” 说着,他从布袋里掏出银子,放在了管二毛的怀里。 “来,这是你家的五亩良田,至于这最后一锭...则是你那婆娘。” 银子到手,管二毛想都没想,就返身来到了赌桌上, 将一锭银子狠狠拍下, “来!” .... 管二毛离开了,在离开军帐时,他几乎无法站立。 还是石永功叫了两个军士,将他抬走的。 而这距离他将婆娘祖产抵押,只过去了一刻钟。 连输六把,生前身后的家产输的精光。 在他离开后,石永功还有那三个军士凑在了一起,来到那军需官身前。 对视一眼,将怀里的银子放在了桌上。 看着失而复得的银子,军需官满意地点点头。 “拿走你们那一份吧。” 石永功拿走了两锭二十两,而那三名军士一人拿走了十两。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那军需官就已经获得了管二毛的祖产,以及他的婆娘。 还有他死后抚恤的一百两银子。 至于开始输了多少,林青不得而知。 而获得这些的代价,仅仅是管二毛拿到手不到一刻钟的五十两银子。 “呵呵,没想到这管二毛的家底还很厚嘛。”石永功一边笑,一边看向那军需官。 “大人,他那个婆娘,在军营中都是出了名的好看,想必回程时您也见过,值多少钱?” 军需官淡淡地喝了口茶,淡淡说道: “值多少钱,要看如何处理,要是卖给普通的勾栏,可能只能卖二十两银子。” “但...要是卖到那些专门提供妇人的勾栏,少说一百两!有些客人呐,就喜欢身段丰腴,生过孩子的美妇人。” “一百两!” 此话一出,不光是石永功眼神发光,那三名军士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一百两,居然只有十两就买下了,赚大了! “大人高明啊,眨眼之间就赚取了九十两,加上那管二毛的抚恤,足足二百两啊。” 听着石永功的吹捧,那军需官摆手一笑: “我们是急出,至多卖个八十两,不过也够了。” 他又看向石永功,说道:“明日就给他家发去消息,就说管二毛在战场上立功了,要她来军营一同加官,领赏钱,告诉她快一些。” 军需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淫笑,“人在最后绝望之前,总要有个念想不是。” “大人宅心仁厚,还让那妇人高兴几天。”石永功笑道。 “非也非也,这女子啊,一旦伤心欲绝就不嫩了。 届时等她来了,先让你们享受几天,毕竟你们也跟了我这么久了。 这次不享受,等那妇人成为名角,至少要花五十两银子。” 听到军需官的话,房间里顿时响起了淫笑。 只是一名军士挠了挠头,说道:“可是,大人,那管二毛还没死呢,万一把他发现了...” “呵呵,愚蠢,跟了我这么久还是这么愚笨。”军需官将手中的茶杯放置于桌上,冷冷说道。 随即他看向石永功,脸上出现了一丝阴狠, 后日的战场上,让他快些死,头颅记得带回来,当做蛮子,那也是二十两银子,一笔军功啊。” “死了好啊,抚恤银一百两,人头二十两..” “还有他那婆娘八十两,五亩良田一百两。” “还有他的军饷三十五两。” “一共...三百三十五两,哈哈哈。”军需官一边念叨,一边大笑。 突然! 军往外传来了一声暴喝! “狗杂种,你们该死!!” 第32章 爆起杀人 军帐的门应声破裂,一道带着劲风的身影以雷霆之势冲了进来! 劲风呼啸,气力升腾! 林青的目光锐利如鹰,看向了那个离他最近的军士身影。 没有犹豫,右手成拳,肌肉隆起! 灌注了他全身的力量,朝着那人的中门用力轰了过去。 碧空拳法第八式,徘徊空谷! “咔嚓”只听一声脆响。 林青的拳头嵌入了那人的胸膛,深陷下去两寸! 而那人的五脏六腑也被气力打得粉碎,一口鲜血喷出,当场而亡! “你是何人?竟敢在军中行凶!!” 石永功脸色一变,护住了那军需官,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而林青没有与他废话,脚尖一点。 刹那间就来到了一旁的军士身前,化拳成爪,抓向那人的喉咙位置! 第一式“轻解罗裳”。 那军士只是九品武者,而且还是疏于修炼,只知玩乐的半吊子。 见到林青冲了过来,不禁目眦欲裂,胆寒至极。 乃至于双腿就像长在地上一般,挪不开脚步! “咔砰” 一声轻响,那人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不可思议。 而他的头颅也转到了身后,直直地看着军需官与石永功! 吓得他们身体一颤,呼吸几乎停滞。 石永功还好一些,上过战场,见过死人。 而那军需官似乎吓得魂都飞了,开始大喊大叫! “来人!!来人!!救命!” 但预想之中的侍卫并没有出现,原来石永功为了不引人耳目,特意将那些侍卫派出去寻欢作乐。 而其余帐篷中的侍卫就算听到了呼救声,也只是哈哈一笑。 心说又是哪个倒霉蛋输光了家产。 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浑身气力运转,身形一个飞扑! 冲着石永功就冲了过去! 而他也经历了刚才那短暂的惊愕后,也回过神来! 看着飞扑过来的黑衣人,眼神一凝,露出凶厉! “来得好,不管你是何人,今日定当死无葬身之地。” 蹭的一声!长刀出鞘,直直朝着林青劈来。 而这一击,也验证了林青的猜测。 这石永功只是刚入七品的武夫,境界没有他高! 看着劈来的长刀,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狠辣,没有躲避,而是继续朝着石永功冲去。 以他七品巅峰的实力,挨上一刀可能不会死! 但石永功被他全力一击,必死无疑! 因为林青早已看准了他的心脏位置,一旦命中,这场争斗也算是结束了。 而石永功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眼中也闪过了狠辣,没有收刀,继续前劈! “啊!!死吧!” 刹那间,二人的身形快速拉近。 刀口离林青的脑袋只有三寸,但他的拳头也离石永功的心口位置三寸! 但就在这时! 石永功原本坚定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动摇! 这一丝动摇就如雪崩一般,不可阻挡! 他不甘的改变了身形,向着一旁用力一扭,艰难的与林青交错而过。 但林青的身形没有停止,眼神也没有变化,依旧狠厉无比。 随着石永功落地,他听到了一声闷哼,还有鲜血喷出的声音。 他慌忙回头查看,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一名军士死了。” 只见那军需官拉过了身旁的军士,替他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他的脸上出现了惊恐,但眼神依旧平静,让林青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强横的气力从他体内喷出,让一旁的石永功都不由的一呆。 他居然也是武者? 石永功眼中生出了浓浓的后怕。 他之所以如此费尽心力的办事,就是想着有一天来个黑吃黑,将这军需官的财富据为己有。 而这军需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相信自己能够轻易做到。 但如今...他居然是个武者,而且从气机上来看... 赫然是六品的铜皮铁骨! 居然是比他还要强大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 见到他这副表情,那军需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做我们这一行,如果没有点真本事傍身,某早就死了。” “是吧,石总旗。” 石永功一呆,呼吸急促,连忙说道:“大人英明,既然如此,你我二人就先将这刺客抓起来,看看是谁来破坏大人的生意。” 军需官也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他之所以没有继续呼叫侍卫,就是想着此地的生意见不得光。 军营中出现了刺杀事件,不光百户要来,甚至是千户都有可能出面。 届时,这里发生的一切,可就解释不清了! 他们看向那黑衣人,只见他依旧冷冷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你是谁?是谁来派你杀我。”军需官冷冷问道。 林青没有说话,感受着体内激荡的气力,时刻酝酿着爆气杀人! 下一刻,他感觉刚才消耗的气力已经彻底充盈,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没有说话,单脚点地,刹那间就冲了出去。 而他的目标,不是品级更高的军需官,而是七品的石永功! 刹那间,二人相互碰撞了十多拳,此刻那军需官才反应了过来,加入了围攻的队伍。 但此时,林青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冷笑。 他心中的一个猜测证实了! 没有理会加入进来的军需官,他的目标一直放在石永功身上,将他打得节节败退,一个劲的吐出鲜血! “你,你是何人,与我有何仇怨!” 石永功吐出了一口鲜血,艰难问道,同时身形后掠,躲避着攻击。 希望军需官能接住此人的攻击! 林青只是愣愣的瞥了一眼那军需官,发出了一声冷笑! 气力运转,脚尖一点,朝着新力未生的石永功扑去!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喊道:“大人救我!” 那军需官眼中也出现了惊骇,没想到那人竟然完全无视他的攻击! 但此刻,林青背对着他,将整面后背都露了出来! 他心中一狠,咬紧牙关,运转气力,冲了上去! 下一瞬间! 嘭!嘭! 两声闷响出现,两口鲜血随之喷出... 一人是石永功喷出的,他此刻双目圆瞪,满目不甘,双手已经捶了下来,失去了生机。 而林青虽然吐出了鲜血,感受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 但他依旧直起了腰,回过身,看向那一脸无措的军需官。 擦了下嘴上的鲜血,发出了一声冷笑: “六品武者不会战斗,可笑。” 第33章 人作恶,天收之 “可笑,本官岂能不会战斗?”那军需官已然色厉内荏,说话都有几分不自在。 林青神情自若的上前,来到了那军需官身前,上下查看。 “手掌无老茧,双臂双腿笔直,浑身气息阻塞,更重要的是,你眼中的惧意。 虽然你伪装得很好,但某刚刚进来时,你眼中的惊惧是不会作假的。 所以,你是一个只有境界,但不会厮杀的花架子。” 那军需官的眼睛瞪大,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眼中的害怕一闪而逝,继续嘴硬: “哼,本官征战沙场多年,怕过谁。” “是吗,如果你会厮杀的话,就不会离我这么近!”林青嘴角勾起笑意。 话音落下,他的眼神瞬间凝实,右手如松弛瞬间变为了紧握! 快速出拳,在他的腹部击打了数十下! “噗..” 那军需官的眼睛瞪大,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嘴里不停地流出鲜血。 “就像这样,以你的境界本应该能轻松抵挡,但事实是,你不能。” “你为何...杀本官...”军需官的眼神黯淡,感觉整个腹部里都是积血。 身体移动时,里面还会传出咣当咣当的血声。 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完全被那几十拳打得破裂,鲜血直流。 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告诉你也无妨,被你坑害的那些军士家中凑了钱,让我来杀你,只是没想到,你依旧没改。” 为了套出想要的情报,林青只能先将话题引向别处,分散这军需官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怨毒。 “贱种贱种!都是贱种,他们怎么敢?” “你做初一,他们做十五,他们如何不敢,你的妻儿此刻也应该被抓了。”林青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毕竟他与此人也只有一面之缘,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妻儿。 不过,那军需官的身体居然开始了颤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林青,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就凭那些贱种,他们是如何能找到的!你到底是谁?” “噗”他由于情绪激动,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林青的眼睛微微张大,闪过了一丝精光。 自顾自地说道:“我?我只是一个刺客啊,至于你的妻儿,会有专门的人去处理!” 说着,林青露出了一丝冷笑,拍了拍他的脸颊。 “为大人办事,自然要做好心理准备,不是吗?” 林青本意是循序渐进,但没想到那军需官却瞬间激动了起来。 “哪个大人要杀我?我明明已经照做了! 钱我已经送上去了,那个小子明日也会被腰斩,大人为何还要杀我?是谁!!” “果然是受人指使?”林青心中一寒。 是谁要针对他?还能将手伸到军营里! 而他的仇人目前只有那么几个。 导致他父亲失败的幕后真凶,武安伯,王夫人! 深吸了一口气,他又笑着说道: “你说的事我并不知晓,我只是拿钱办事,至于什么大人我也不认识,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早些上路,早些投胎。” 此话一出,那军需官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嘴里流出的鲜血都不顾了,张嘴说道: “好汉!!兄弟!!我有钱,我给你钱,你放了我如何?” 见林青没有说话,他又连忙说道:“拿了钱,你放了我,好不好,我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都藏起来了,谁也找不到!” 林青猜测他是为大人物办事,毕竟在军中行类似抄家,发死人财之事,没有靠山是万万不行的。 于是,顿时顿说道: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我若是拿了你的钱,迟早也会如你一般被杀的。” “那些都是我藏起来的,大人们并不知道,很多人都像我这么干,不会有人查的。” “大人们”“很多人”。 这两个词引起了林青的注意。 看来这种生意有许多人在做,而且不止一家。 也是,如今大乾摇摇欲坠,军士最值钱的,可能就是他们的命了。 思考良久,林青财终于重重的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收了你的钱,我就替你办事。 说说吧,钱藏在哪里,大人是谁,还有...你刚才说的..腰斩之事是什么。 等我离开后,要是你有歪心思,那我就会将你刚才说的,都公之于众,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能,陛下震怒的话,可能还会夷你三族,甚至是诛九族!” 那军需官顿时涌出了生的希望,即使渺茫,也要尽全力抓住。 “我说我说,钱被我藏在了马腹之中,是大乾商会的两千两银票,少侠可明日去取!” “继续说,大人是谁,腰斩之事是何事?”林青继续问道。 他对于银票在哪里并不感兴趣,这一些问题里,只有最后的那句话是最重要的。 “马腹中还有一账本,上面有大人的名字,而腰斩,则是另一位大人命我做的事。” 林青的眼睛一寒,“说!!” “是,是王千户吩咐我,让我找到一名从京城而来的军士,叫林青,之后设计杀死。” 那军需官此刻已经虚弱无比,脸色苍白,肚子也鼓胀了起来。 “我...我都说了,你拿了钱,帮我救出妻儿,不要让他们惨遭毒手,要是实在没有办法,就帮我了结了他们,不要让他们受苦,可好?” 军需官的脸上尽是哀求,但林青却全当没听见,在脑海思索王千户。 “王...这个姓氏,莫非是王夫人派人来杀我?”林青心中一惊,顿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王家身为世家大族,官职最高的已经到了右副都御史,乃是正三品,真正的朝廷大员。 而其家中子侄,有投身军伍者也不奇怪。 西来想去,林青愈发觉得,此事就是王夫人所为! 忽然,他感觉脸上一凉,低头一看,只见他绑在脸上的黑布已经被那军需官扯掉。 “你,你!!居然是你!!” “咳咳...” 那军需官激动的咳出了鲜血,他曾经想过无数种死法。 在心中猜测是哪位大人看他这个走狗不顺眼,想要清理掉。 可如何也没想到,今日早晨才抓到的一名普通军士。 到了晚上,居然就已经几乎要取了他的性命!! 林青一把夺过了黑布,蒙在了脸上,冷笑一声,说道: “人作恶,天必收之!” 轻轻一脚,那军需官的脑袋就被林青踢了一脚,歪在了一边,失去了生机。 第34章 如约而至 看着他脸上的不甘,林青没有丝毫同情。 这些军士为大乾厮杀,到头来居然还要受到这种人的算计。 生前的财宝没了不说,死后还要被当做蛮子,换取军功,不得安宁。 这些人,怎么杀都不为过! 看了看已经变得狼狈的军帐,林青将桌上的银子揣进怀里。 又拿起了放于地上的长刀,收起了身上的气力。 对着军需官用力砍去。 一刀,两刀,三刀... 直到将那军需官砍得血肉模糊,他才放下心来。 林青转而看向石永功,同样如此以为! 这样一来,发现他们尸体的人会认为,他们是被人泄愤,怒而击杀。 从而干扰探案的方向。 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将他们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 如果被认为是仇杀,定然是会排查他们生前做了什么。 随即他又看到了那本有着各种手印的字据册子,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冷! 长刀挥出,一刀将其砍成了两半! 这样一来,这些字据也做不得数了,而且还能提供一些查案方向。 深吸一口气,林青身形一闪,消失在帐篷中。 来到外面,看着四周依旧明亮的军帐,林青的心中闪过了一丝烦闷。 身上的伤势再也忍受不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的后背上赫然有一个清晰的拳印。 即使那指挥官不会战斗,但气力却是实打实的六品。 轰击在他身上,确实造成了严重的伤势。 将嘴中的淤血吐干净,抬头看了看时辰,发现已经不能再拖了。 与严光约好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身形一闪,林青冲进了自己的军帐,将脱下的黑衣收了起来,坐于床榻之上,静静等着严光到来。 而此时在帐篷里提心吊胆的严光来回踱步,想着到底要不要去。 此刻的军帐中只有他一人,因为其余人都已经战死。 他并不想去,万一牵扯进什么大人物的斗争中,他的小命可随时都会丢。 看着空空如也的帐篷,以及那微薄的抚恤银子,他渐渐有了决定。 在帐篷中站直身体,狠狠地一咬牙。 “富贵险中求!” “有了十两银子,届时送回家就说我升官了,希望妻儿老母在家不要担心。” 想着想着,外面的更声响起,将他从幻想中唤醒。 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空,以及四处明亮的军帐,他深吸了一口气,熄灭了军帐的灯,快步走了出去。 二人的军帐离得很近,只有十几丈的距离。 来到军帐门口,看到门口的两个倒地不起的军士,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以为自己是来背锅的... 双腿一软,就已经瘫倒在地。 而随之闻到了浓郁之极的酒气,仔细寻找味道,是那倒地的两名军士身上散发而出。 “呼...原来只是喝多了,吓死我了。” 严光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站了起来,走进帐篷。 进入帐篷,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于床榻之上,笑吟吟的年轻人。 “来了?” 对于严光会来,林青没有丝毫意外。 “大人..唤小人来何事。”严光结结巴巴地说道。 林青一笑,从一旁拿出了几锭银子,丢在了桌上, “拿着,这是你如约而至的报酬。” 严光猛地呼吸急促,眼睛死死地盯在桌上的银子上,最后艰难说道: “大人,小人只要十两。” “呵呵,十两如何能够,都拿着,一旦战事兴起,十两可就买不到什么东西了。” 林青站起身,手拿银子,将其一锭一锭地塞入严光的怀里。 严光又何尝不知,日后的十两银子买不到什么东西,但太多了,他真不敢拿。 犹豫许久,他问道:“大人,您想要下官做何事?” “简单,将我绑起来,五花大绑。”林青一边走一边踢了踢那已经醉酒不醒的两名军士。 “这二人胆子太大,私自饮酒不说,连自身的职责所在都无法完成,只能拜托你了。” 严光忽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林青拿出来的绳索。 “大人...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相信你也能看出来,有人在陷害于我,所以我现在这副模样,要是被上峰发现了,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按照大乾律法,军中嫌犯要五花大绑,以防爆起杀人! 如今他这幅模样,必然是少不了责罚。 林青将手中的绳子丢给了严光,吩咐道: “快一些吧,早些做完,做些回去歇息。” 接过绳子的严光微微一愣,连忙说道:“呃....好,多谢大人。” 接下来的一刻钟,严光都在忙活给林青捆绑绳索。 “大人,要不要松一些。” “不必,越紧越好。” 直到全部捆绑完毕,林青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说道: “走吧,今夜你没有来过这里,而这绳子,也是那二人绑的。” 严光此时才后知后觉,呼吸急促,摸了摸胸口硬邦邦的银子。 “银子暂时先不要花,寄回家里。” 严光一个哆嗦,看向林青的视线中有几分畏惧,但他也是聪明人,没有再问。 而是重重点了点头,并且在心里做了决定。 不管是谁,都不能拿走他这些银子。 看着严光离去的身影,林青原本还笑呵呵的面容顿时收了起来,变得一片惨白。 “六品武者的全力一击,没死都是幸运。” 他没有立即昏睡,而是靠在了床上,开始调息气力,慢慢化去后背的淤血。 静等明日的到来! .... 翌日清晨,军帐中的血腥味开始扩散,让寥寥的几个寻营的甲士警觉了起来。 慢慢靠近军帐,当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景象时! 那几名军士的眼睛迅速扩大,瞳孔继而收缩! 马上发出了凄厉的叫喊! “敌袭,敌袭!!” 顿时,军寨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叫喊声! 敌袭的声音向着远方传去。 而最开始那名军士此刻脸色发白,被一旁的年长军士狠狠地拍了脑袋。 “王八蛋,这哪里是敌袭!!” “谎报军情是要杀头的!!” “你想死不要连累我们!!” 但见四周的甲士已经围了过来,那年长军士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冷静。 说道:“听着,想要活命,就要咬死口!就说见到一个黑影逃遁,你我前来查看!听见没。” 那年轻军士已经脸色发白,连连点头,“听懂了,听懂了!” 随即他看向其他军士,低声喝问:“听懂了没!” “懂了懂了。” 第35章 将功补过 铁蹄的声音在营寨里响起,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骑着高头大马冲了过来! 领头的是一位看起来孔武有力的中年人,正是负责巡营的千户。 他手中的马鞭抽打着马匹的屁股,掀起了阵阵尘沙。 勒紧缰绳,来人看清此地的状况,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发生了何事!” 先前林青见过的百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回禀大人,是寻营的哨兵高呼敌袭。但下官已经仔细查看过了,并无敌人踪迹。” 那千户冷哼一声,看向跪倒在地的几人,喝问道: “敌人在哪里?” 那年长军士脸色一白,就要开口解释。 但那年轻军士身子一软,慌忙说道: “大人,小的看到了一个黑影离开了。” 说话间,他神情紧张,表情慌乱,任谁都能看到其中有鬼。 “哼,抓起来,严加审问,看看到底有没有敌人。” 那年轻军士身子一软,马上磕头求饶, “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是他!是他让我这般说的。” 他指着一旁的年老军士,声嘶力竭。 年老军士呆了片刻,眼皮一翻,用力捂住胸口,晕了过去。 见此情形,其余军士也连忙附和,将刚才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那千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厌烦,摆了摆手,说道:“拉走拉走,严加审问!” “是!” 随即,那千户下马,朝着一旁的亲兵摆了摆头,示意其进去查看! 顿时,有两名亲兵冲进军帐,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大人,里面有五具尸体,其中两具被砍得血肉模糊,身上的银两都被搜刮一空。” 那千户这才大步进入了军帐,一眼就看到了里面血肉模糊的五具尸体! 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的视线看向其中一人, 那人身穿军需官的服饰,看年龄还不大,只是因为面容模糊,看不清是谁。 “左游,进来看看这是谁?” 左游正是百户的名字。 他进入军帐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 “大人,此处是总旗石永功的军帐,而这军需官,想来是江一道,卑职看他们经常凑在一起。” “凑在一起干什么?”那千户问道。 左游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说道:“大人,他们经常一起玩叶子牌。” “哼,原来是一群赌鬼,你来猜猜,他们是如何死的。” 左游犹豫了片刻,说道:“卑职斗胆猜测,此处是仇杀。” 说着,他又将身体凑近,小声在千户的耳旁低语:“他们的手段很下作,经常有军士被坑得家破人亡。” “哼,既然如此,那就死有余辜,招军医来验尸吧,查一查最近与他们有仇怨的人。” 那千户丢下了一句话,就径直离开了。 而此时,一队军士自远方狂奔而来,掀起了阵阵尘沙。 那千户看清来人,顿时眯起了眼睛,“他怎么来了?” 来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体格强健,但皮肤异常白皙,与军中应该有的颜色不符。 “王景和,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哼,看尸体!”说着,他径直掀开了军帐,看到了里面那一具明显不一样的尸体,又发出了一声冷哼。 也没有理其余人,骑上马径直离开了,又掀起了阵阵尘沙。 “呵呵,京中有人好做官啊。” 二人虽然同为千户,但王景和的背景通天,不是他一个普通千户可比的。 摇了摇头,他也骑上了马,扬长而去。 过了一刻钟,军帐中的左游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阴郁。 短短两日,他管辖的营帐内就出现了两起凶杀案,这其中要说没有联系,他还真不信。 而且,从二人的伤口来看,乃是死亡后补上去的,因为鲜血没有喷溅。 凶手如此做可能是泄愤,也有可能是混淆视听。 站在原地想了想,左游迈开步子,径直走向二旗的军帐。 而此时,林青军帐前的两个守卫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没精打采的模样是无法掩盖的。 他们在醒来后,第一时间看了看屋内的林青。 发现他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后,顿时一愣。 其中一人还进入军帐给林青赔礼道歉,说是昨日喝多了,一时糊涂将其绑了起来。 想要帮林青松绑。 但被林青以天亮了为由婉拒。 左游来到军帐外,看了看那二人,发出了一声冷哼,随走了进去。 一眼就看到了那被绑在床上的林青,仔细打量着他。 “来人。” “大人,您有何吩咐。” “昨夜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回禀大人,没有。” “昨夜犯人有异常举动吗?” “回禀大人,没有。” “昨夜你二人寸步不离吗?” “回禀大人,是的!” “嗯,下去吧。”左游淡淡地点点头,踱步来到床前,问道: “林青,初到军营,为何杀人?” 林青神色平静,转动身体,淡淡说道:“回禀大人,卑职并未杀人,且与仲大宁无冤无仇。” 左游面色平静,但却在暗暗感应他的气机。 发现其气力平稳,呼吸稳定,不像是经历过激烈击杀的模样。 “难道某猜错了?”左权心中无声自语。 石永功与那军需官的龌龊事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他一直在等部下来检举告状。 但一直以来,即使是输得倾家荡产,都一片风平浪静,让他也无从下手。 要说那些输光了家产的人爆气杀人,他是万万不信的。 他的兵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 窝囊! 宁愿躲在被窝里哭,也不愿意向他来告状。 杀同僚,他们不敢! 但有人敢,并且有相应的境界与战力。 就是眼前这云淡风轻,显得古井无波的青年。 深吸了一口气,左游露出了冷笑,说道:“军营又发生了凶杀案,你知道吗?” 林青适当地表现出了一丝惊讶,摇摇头,“不知道。” “不是你做的?” 林青瞪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了一丝凶狠,还有一丝愤恨,表现得极为恰当。 “大人,下官乃是京城人士,授陛下册封的八品典仪,至于刚刚来到军中,就接连杀人吗?” 左游暗暗点头,“条理清晰,临危不乱,是个人才。” 随即他说道: “此话有理,但你依旧不能洗脱罪责, 这样吧,明日我部就要出战,如果你能击杀五个蛮子,就算你将功补过,如何?” 第36章 婆娘回来了 “五个?我一人?”林青反问。 “你这一旗共杀五人!” “三人击杀五个蛮子,条件还算宽裕。”林青在心里暗暗嘀咕,随即问道: “敢位大人,如何能晋升总旗?” 左游听到这话都微微一愣,神情古怪,但愈发认为他是杀死石永功的凶手。 “想在军中升职,自然要有相应的功勋,你如今还太嫩了,见识过真正的战场再说吧。” 丢下一句话,左游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走到军帐前,冷哼一声,“将其解开吧,明日就要出战,今日再要饮酒,休怪本官不客气!” 那二人一个哆嗦,连忙答应。 “是,小的谨记...” 随即进来一人,十分费力地将林青解开,嘴里还嘟囔着: “这是我俩谁绑的,这么紧。” 林青听后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兄弟辛苦了,明日要上阵杀敌,就不留二位喝酒了。” “还有多谢大人,让我俩喝了个爽!” 三人对视一眼,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见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林青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回想着从昨夜至今的疏漏。 如今石永功已经死了,那百户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而他如今,还有一个要置他于死地的仇敌活着! 不过那人如今的千户,与他的地位相差悬殊,暂时不能正面碰撞。 “不知道那人的境界是几品?直接刺杀是最简单的办法...” 思来想去,林青还是觉得先去将那军需官藏起来的银子拿回来。 他也看出来了,在这军营中! 钱的作用,比在外面的作用还要大。 ... 与此同时,左游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军帐中,看着下方跪地的一人,问道: “你昨日在与石永功他们玩牌?” 管二毛此时还不知道石永功已经死了,还停留失魂落魄,家产尽失的悲痛中。 只是淡淡点了头点头,眼神黯淡。 左游面色阴沉,拿起了被属下拼接好的册子,翻到了最后,看清上面的文字后,顿时发出了冷笑: “管二毛,你可以啊,居然连家里的婆娘都输了。” 管二毛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左游,随后又将视线挪向了那本册子,顿时双目血红。 “哼,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为你生了两个男娃,一个女娃。 你爹死得早,也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你娘我没记错的话,早在几年前就哭瞎了眼。 你在外出征,一大家子都要靠着你那婆娘操持! 如今,你居然将她卖了,仅仅十两!! 狗杂种,你我为大乾厮杀,杀敌时你唯唯诺诺,杀自己婆娘时怎么如此果断!!” 左游越说越气,拿起了桌上的长刀,径直来到他身前,狠狠一拍! 啪! 一声闷响,管二毛应声倒地,久久没有直起身。 而是在地上蜷缩起身体,慢慢地抽泣起来,嘴里还念叨着: “翠屏,我对不起你....” 他自从昨夜输光了家产后,回到军帐后一直未曾入睡。 脑海里想的都是他死后,婆娘的凄惨境遇。 他也知道,自己的婆娘会遭到如何待遇,被卖入青楼那都算好的。 而没了那五亩地的祖产,他的几个孩儿与老娘该如何过活! 渐渐地,他竟然开始放声大哭。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让他那充满悔过的心好受一点! “你娘的,早干什么去了。 赌,继续赌,老子有没有与你说过,不要去赌!!!” “大人....小人错了,小人也是鬼迷心窍...这才输了婆娘与祖产,小人错了啊....” 管二毛开始在地上蠕动,慢慢抱住了左游的小腿,更加大声地痛哭。 军帐内的声音引起了外面侍卫的注意,当看到里面的一幕后,识趣的走远了一些。 直到过了一刻钟,见管二毛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左游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昨日的几人都死了,你的债清了。” 管二毛先是一愣,哭声戛然而,猛地抬起头。 只见他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甚是狼狈。 但他的眼睛却是明亮无比,不可思议地看着左游。 “大人...此话当真?” 左游挣脱开他的手,走到了桌案前,从中撕下了一张纸,随意丢到了地上。 “看看吧,这是你立下的字据,这张就还给你了,至于剩下的,先放于我这里,如果你要是再去与同僚玩牌,那就不要怪我将你家的祖产据为己有!!” 管二毛连忙爬了过去,拿起了那张纸,颤颤巍巍地查看.. 果不其然,是卖婆娘的字据。 见到字据,他竟然又开始哭了起来,朝着左游一个劲地磕头。 “大人,大人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大人放心,小人再也不赌了。” “哼,行了行了,休要再给大乾军士丢脸。我问你,你走后还有其余人进入石永功的军帐吗?” 管二毛抽泣了两声,他昨日脑袋空空如也,哪里记得这么多。 但赌局通常只进行到亥时,所以他说道:“没有了大人,小人是最后一人。” 左游点点头,摆了摆手说道:“去二旗麾下,小旗名为林青,跟着他好好杀敌,只要你赚够了军功,这字据我就还给你。” 虽然管二毛不知为何要将自己调到二旗。 但如今左游对他如同再造,他自然是要言听计从。 “帮我盯紧小旗林青,不要招摇,一旦发现了异常,找机会向我禀告!” 管二毛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 “是,大人。” “好了,快去吧。” 离开军帐的管二毛,看着天空中明媚的天气,感觉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他如今也懂了什么叫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一刻钟后,他收起了仅有的行李,来到了二旗的所在地。 其余的小旗麾下至少都有七八人,只有这二旗,场地上只有三人在进行操练。 甚至连那小旗林青都不见了踪迹。 严光三人见他到来,顿时皱起了眉头,这管二毛可是出了名的赌鬼,来这里做什么。 还是较为凶悍的兰云川上前一步,制止住了他。 “何事?” 管二毛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我...百户大人命我来二旗效力。” 三人的眉头又皱起来。 一个赌鬼?战场上不拖后腿就已经是万幸了。 这时,从马场回来的林青听到了这话,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对于赌鬼也颇为不喜。 三人见到林青回来了,严光马上喊道:“小旗大人,此人被百户大人调于您麾下...” “知道了,去把行李放下,开始操练。” 既然是百户安排的,林青自然也没有意见,能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还是要凭借自己的本事。 第37章 乱军心者,斩! 林青回到了军帐中,这才拿出了今日在马场寻到的包裹。 打开一看,赫然是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但当林青打开一看,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个名字,粗略看去,足有上百。 而这上面,写着具体的时间,地点,还有打点的银钱。 更主要的,则是他从事这一行当的时间。 足足两年,而这期间,获利何止万两! 其中最多的一名军士,那军需官足足从他身上赚取了两千两! 至于像是管二毛一般,三五百两的,足足五十几人。 最多的,则是一百二十两的。 只有抚恤银一百两与头颅二十两。 如此行径,触目惊心。 而赚取到的大部分钱财,则是分给了一名叫徐力的总兵! 在大乾边军之中,一位总兵麾下少的有三个千户所,多的七八个都有。 也就是说,这位徐立至少掌管着三千人。 也难怪这军需官无所顾忌,如此明目张胆地坑害大乾军士,实在是令人发指! 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他父亲平远伯生前爱兵如子,饷银就算是朝廷不发。 他也要顶着周围勋贵的排挤,用自己的钱将军饷补上! 如此,才有平远侯多年前以一万守二十万的赫赫战功。 那一战,也让他抵挡住了边疆小国的联军,让他的爵位从伯爵变为了侯爵! 一跃成为了掌握实权的顶级勋贵。 试问,如果将士离心离德,如何能一挡二十! 而如今的大乾节节败退,大有连如今的边关都守不住的趋势。 缺银缺饷是一方面,还有无数的蛀虫趴在这几十万军士身上。 喝其血,吸其髓!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郁气,将这账本与银票收了起来。 盘膝打坐,调整气力! 明日就要上阵杀敌,他需要养精蓄锐! .... 翌日清晨,擂鼓声响起! 林青猛地睁开眼睛,听着外面一个个甲士的喧闹声,眼中闪过了一丝期待。 站起身,披上甲胄,拿起长刀,走出了军帐。 他旗下的四人已经早早在军帐外等候,见他出来,齐声大喊: “参见大人。” 虽然只有四人,但气势却不弱于其他小旗。 林青看着精神抖擞的四人,暗暗点了点头,接连两日的加练让他们的精气神好了不少。 深吸了一口气,他运转了气息,大声说道: “今日你我将上阵杀敌,夺取军功,守疆报国,勿要手软!” “今日你我虽为蝼蚁,但只要你们跟着某,日后定然升官发财!” 此话引起了一旁小旗官的注意,顿时发出了一声冷笑: “呵呵,升官发财?只有五人的队伍,先活着回来再说吧。” “哈哈哈。” 他的属下都开始了大笑,看向他们的眼里尽是嘲笑。 “聒噪!”林青眼神一冷,手中长刀顿时飞了出去,化作了一道乌光,冲向了那小旗官! “大人小心!!”他的手下纷纷大喊。 “老子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不屑,想要将长刀抓住! 但当他伸出手去抓时,顿时感受到上面强横的气力,让他的眼睛睁大! 心中暗道不好! 但在属下面前,要是丢了脸就会失了士气! 于是他运转了全身气力,堪堪接下了这一刀。 但即使接下,他的嘴角也溢出了鲜血,身形一阵摇晃。 “这...七品怎么会这么强?”他心中一惊。 但一个黑影已经窜到了他身前,高大的身躯将他的身体完全笼罩。 林青神情冷冽,伸出手抽出了长刀,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出征之际,出言嘲讽,本官认为你在扰乱军纪,按律当斩!” 两边的军士此刻已然停止了呼吸,看着各自的上官! 他...竟然要杀人? “你可认罪?”林青冷冷发问。 那小旗此刻也没有了嚣张气焰,但身后有属下在,万万不可失了气势。 便将脖子一横,瞪大眼睛看着林青! “你敢击在军中击杀同僚?活腻了吗?” “哼,如此嘴脸,上了战场也是害人害己。”林青看向他身后的一众军士,问道: “有如此上官在,你们还能活着回来?” 此话一出,那十位军士脸色难看。 如此一比,明显是林青更有上官的气势。 见他们不说话,林青的眼神一冷,长刀就要划过此人的脖颈。 但管二毛却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林青的胳膊。 “大人,杀不得啊。” 他也是吓了一跳,昨日才得到了劫后余生的喜悦,领了监视此人的差事。 今日居然就碰到了当众杀人... 管二毛清楚,这林青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他自己,一定是难逃罪责。 “如此人一般,杀了又如何?他上了战场能杀几个蛮子?”林青的眼神愈发冰冷。 这时,在远处调度的左游看到这里聚集了不少人,眉头一皱,驾马赶了过来。 当看到三人纠缠在一起,林青的刀口已然见血后,他眼神一冷,喝道: “大胆,你在干什么?” 林青没有抽刀离开,而是看着左游淡淡说道: “大人,此人乱我军心,按律当斩!” 见围观的军士越来越多,左游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烦闷。 “发生了何事。” 周围有军士上前,将事情的原委尽数说明。 左游脸色阴沉,看着那小旗默不作声,心中杀了此人的心都有! 如今两国交战,要是被御史监军听到了,他这个百户都要被治一个御下不严之罪!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处理时... 前方喷溅的血液足足飞了一丈高! 那小旗捂着脖颈,不可思议地半跪了下来,艰难抬头。 只看到了在阳光下忽明忽暗的冰冷脸庞。 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居然真的敢杀人!! 被喷溅了一脸血的管二毛待在了原地,他艰难的挪动目光,与林青冰冷的眼神对视。 “扰乱军心,按律当斩,你想为他申冤?” 管二毛喉咙干涩,来回蠕动,艰难地摇摇头。 “小人不敢。” 林青收回长刀,朝着左游朗声说道: “回禀大人,乱我军心者已尽数伏诛。” “好啊,够狠,本官倒是要看看,你对那些蛮子有没有这么狠!” 随即他看向那呆滞的十人,冷冷说道: “你们,归于二旗,上阵杀敌,卫国戍边!” 那些人还未说话,林青便一声高呼,跃上了马背。 “多谢大人,此番前去,某此番前去,定然大获全胜!” 第38章 杀敌 十五旗狂奔出了军寨。 林青一马当先,手拿长刀! 原本的四人跟在他身后,其余十人跟在最后。 不同的是,两拨人的神情完全不同。 严光他们四人则是兴奋异常,对于这个杀伐果断上官甚是喜爱。 甚至严光都怀疑,昨夜石永功他们是不是被大人杀的,但苦于没有证据,得不到证实。 至于剩下的十人,先前都有过大笑,如今则是惴惴不安。 已经有几人想着是不是要及时脱离队伍,届时就说被草原蛮子冲散了队伍。 林青一马当先,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于眼底。 “哼,若是碰到了蛮子,哪个敢先跑,就算当场不杀你,回营后也不会饶过尔等。” 他的声音灌注了气力,显得洪亮无比,让所有人的神情为之一肃。 十五人就这样冲出了大乾的军寨,沿着赤林与老城一线狂奔。 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草原王庭渗透进入大乾的小股骑兵尽可能的拔掉! 草原王庭原本为大乾的附属国,所以沿用了大乾的军制。 同样是小旗、总旗、百户、千户、总兵。 虽然草原王庭人数不多,但人人可战。 所以大乾的小旗一般是十人配一小旗官。 而草原王庭的小旗队伍一般是十五人配一小旗官,最多二十人。 林青也是后来才知道原因。 马匹过了二十,动静极大。 一些专门修炼斥候功法的斥候,往往相隔数里都能听到草原王庭的马蹄。 虽然大乾也不缺马,但真正好的战马,还是在草原上奔腾的烈马! 一经驯服,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所以与大乾的马发出的声音都不同。 但林青所骑的,是五军都督府的上等好马,同样可以日行千里。 骑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十余骑冲出了军寨的范围,来到了赤林与老城防线的薄弱区。 草原骑兵一般都是从这里进入大乾境内。 林青勒住马缰,看向严光,“下马侦查。” “是!”严光下马,将耳朵贴于地面,仔细侦听。 他是这小旗队中的斥候,修炼的是斥候专用的功法。 林青看向后方十人,喝道:“你们的斥候呢,还不下马探查!” 其中一身材不高的汉子脸色一白,赶忙下马与严光做同样的动作。 不到十息,二人就抬起头,同时说道: “大人,正北方向有十九骑朝着这里奔来。” “大人,西南方有十三骑远去。” 所有人都将视线看向林青,看他如何抉择。 按理说,应该要先处理进入大乾境内的骑兵。 一来是安全,可以有友军支援,二来是人数少。 林青低头沉思,想着一起在家里看到的兵书。 那是他的父亲平远侯亲自修筑,家中只有他可以随意观看,就连他的母亲都不能观看。 兵书,如家传的武学一般。 只传家中嫡子! “在动则千里的战场之上,一味的防守是行不通的。 堵不如疏,小股骑兵可穿插在战场之中,伺机而动。” “大乾如今式微,任何厮杀都在本土进行,不论输与赢,我朝都是劣势一方。” “所以,要想击败草原王庭,就要将战线推出去,推到草原之上!” “厮杀他们的牛羊,焚毁他们的草场!” 刹那间,林青有了决断。 “全军听令,向北杀敌!阻敌于外!”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冷笑:“至于后方的一些人,让那些无胆鼠辈去杀吧。” 说完,林青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想要建功立业,家中妻儿过好日子,唯有杀敌!” 兰云川紧跟在林青后面,听到这话不禁呼吸急促,身上的伤疤开始充血。 狰狞的脸庞像是见到了猎物的雄狮,发出了低吼: “杀敌!!” 出乎林青意料的是,较为瘦弱的钟信也举起了马刀。 憨厚的外表也收了起来, “杀敌!!” “杀敌!!” 接二连三的喊杀声响了起来,众人只感觉心境通畅。 像是这些日子的郁气都被发泄了出来。 就连胆子最小的严光,也双目嗜血,大喊“杀敌!” “战场之上,军械甲胄占三分胜负,为将者运筹帷幄占两分胜负。” “唯士气,独占五分!” 林青脑海里回想起兵书里的文字,如今来到战场,他才知道士气的重要。 很快,前方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马蹄扬起的灰尘,还有其中隐隐约约可见的十余骑。 林青的视力极好,能看到对面而来的队伍身穿皮甲,头戴皮盔,手里的马刀又长又弯。 而长相,倒是与大乾的人差不多,只是脸上多了一些高原红,皮肤也粗糙许多。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为首的小旗官,他的马尤为高大,气势非凡。 林青一声冷哼,身下烈马的速度再次加快了几分,渐渐脱离了队伍。 如今这些人虽然士气尚佳,但还未通力合作过,难免有些滞涩。 所以,他要一马当先,率先斩杀对面的小旗官。 让这些人的士气再次高涨! 从而取胜! 马刀抽出,在猎猎的寒风中闪烁着森然的光芒。 林青将长刀举过头顶,发出了一声大喊! “杀敌!” 随即一马当先,率先冲出! 对面小旗官显然也发现了这一异常,发出了一声冷笑,夹紧马腹,同样从队伍中脱颖而出! “儿郎们,杀!” 两方都发起了冲锋,扬起的尘土已经淹没了他们身后。 而他们只见仅剩的清明也在迅速缩小! 林青运转全身气力,将其凝练于手臂之上。 “二十仗!” “十丈!” “五仗!” 林青眼中闪过了寒芒,他甚至能看清对面那人浓密的胡子,以及那带着厚污垢的脖颈。 “杀敌!!” 林青悍然出刀,这一刀凝练了他全身气力以及碧空拳法的九式! 乒!长刀碰撞,发出了一声脆响,从中折断! 而后,所有人都能看到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长刀横空,血花飞溅! 草原王庭的那一对小旗已经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向他们冲过来,并且毫不减速的身影! 林青的脸上带着血液,没有管身后飞起的头颅,而是发出了一声狞笑! 再次大喊! “大乾将士,奋勇杀敌!!” 第39章 六品铜皮铁骨 一刻钟。 战场平静了下来,扬起的沙尘渐渐平歇,露出了其内血腥的场景。 战马,甲士,纷纷倒地。 有不甘于死亡者,睁着眼睛,想要看一看杀人者的脸庞。 但毫无疑问,今世的他们,再无机会复仇。 大乾十五骑战草原十九骑! 十九骑,尽灭! 大乾十五骑二人受轻伤。 林青掩去了眼中的戾气,将长刀插入刀鞘。 冷声下令:“下马侦查。” “是!” “是!” 两道比之刚才要激昂了许多的声音回应这道命令。 “其余人,打扫战场,割取头颅。” “是!!” 所有人都感觉如在梦里。 赢了,居然赢了? 而且全胜? 严光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不深的伤痕,觉得如天方夜谭一般。 他在军中好些年了,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畅快。 大乾将士居然也可以战胜草原王庭的骑兵... 他偷偷将视线看向那个一直立于马背上的身影,刚才一战,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皆是一刀毙命,等他杀穿地方战阵后,其刀下的亡魂已经不下十人! 这也是此战取胜的关键。 但即使剩他们十四打九,按照以往的经验,那也是要呼叫支援,远远吊着。 等到集齐二三十人后,再一举扑杀。 就是如此,也会有一些伤亡。 如今,简直不可思议。 林青坐于马背之上,能感觉胸口的玉佩开始微微发烫,有一股股血气冲入了他的身体。 吸取了他身体的疲惫与损伤! 让他的气力更加充盈,使他距离六品铜皮铁骨,只差一个脚后跟。 他将胸口的玉佩拿了出来,它此刻已经变得血红,像是血色的琉璃! 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温情,将玉佩紧紧握住! “父亲,母亲,我会成为仙者,更会成为大乾最有权势的人,查明事情真相,帮你们报仇雪恨。” 看着倒地的一众草原战士,其身上的皮甲已经被他一刀劈开,露出了其身后的血肉。 掉落在地的细长弯刀已然失去了锋利。 而他再看向身上坚硬沉重的铁甲,与手中百锻的长刀,发出了一声冷哼。 “皮甲怎么打得过铁甲,草原王庭,不过尔尔。” “报,大人,正北方有三骑前来。”严光抬起头,看到林青。 一众甲士马上严阵以待,放下了搜刮战利品的举动,就要上马迎敌。 林青看向严光问道:“距离。” “距离此地三里!” 林青勒紧马缰,冷冷吐出了一句话:“带路,其余人原地休整。” 说完,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众人一愣,但严光立刻上马,跟了上去。 见二人的马蹄掀起了阵阵尘沙,此地之人才反应了过来。 才三人...确实不用我等前去。 林青二人再行了不到一刻钟后,看到了远处的三匹高头大马,还有天上盘踞的雄鹰。 严光脸色一变,说道:“大人,是草原王庭的雄鹰铁骑!” 雄鹰铁骑乃是草原边关上最精锐的一支骑兵。 各个身披铁甲,手拿玄铁长刀,配高头大马,辅之草原雄鹰! 一直是大乾骑兵的梦魇。 “这才像话,身穿皮甲,如何与大乾将士抗衡!” 林青的眼中闪过了熊熊的战意,如今气力圆满,唯有厮杀才可突破! 甚至要进行生死危机,以求潜力爆发! 如今以一敌三,正是突破的好时机! “原地等待,稍后上来收尸。” 林青丢下了一句话,勒紧马缰,夹紧马腹,瞬间冲了出去! 前方的三骑果然与先前的草原骑兵不一样。 只有三骑,但却出现了千军万马般气势。 并且那三人见到林青冲了过来,丝毫不乱,依旧保持完整阵型,眼里看不到任何畏惧。 只有一丝好奇。 对于那个一骑而来的大乾骑兵,好奇他如何敢一人冲锋他们三人。 不想活了吗? 但很快,他们的神情就变得严肃,他们居然从前方之人的身上,感觉到了... 兴奋? 是的,林青此刻兴奋无比! 体内的气力如洪水决堤一般在体内涌动,而胸口的玉佩也源源不断地通入血气! 破境! 就在这一刀! “杀敌!” 远远的,严光身下的马匹开始嘶吼,显得惴惴不安。 而他也听到了那声长啸! 不由得抽出长刀,大喊: “杀敌!!” 长刀挥出,带着林青全身的气力,带着几年来的郁气! 带着脱离奴籍的喜悦,带着成为军士后的迷茫! 如今,武道破境! 入六品!铜皮铁骨! 杀敌酋!刀落人死! 长刀从中折断,头颅冲天而起! 带着愕然,带着不可思议,带着杀进大乾的渴望,那骑兵失去了意识! 而林青身上则隐隐出现了一层古铜色,气力在其中流转! 让其身躯坚硬! 看着对面迎来的长刀,林青发出了一声长啸! 徒手接刀! 当! 金属碰撞的蝉鸣声响起,林青的五指紧紧握住了劈来的弯刀! 马刀挥出,头颅落地,掀起阵阵尘沙! 血光四溅,策马而追,长刀斩敌首! 长刀垂下,鲜血顺着刀刃滑落,扑灭了掀起的尘沙! 林青闭目沉思,回想着袁弘的话。 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出现了。 六品铜皮铁骨,就是“碧空拳法”的极限。 想要突破五品,需要修炼新的功法,或者将其余修炼碧空拳法的人斩杀! 但如今他还未到五品,不能感应其余修炼碧空拳法之人。 为今之路,似乎只剩更换功法。 马蹄声响起,严光冲了过来,带着激动与震惊。 惊呼道:“大人威武。” 林青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冷声说道:“打扫战场,割取头颅。” 严光脸色通红,应了一声,赶忙下马割取头颅,收取战利品。 普通草原骑兵的皮甲与马刀可以放任不管,但雄鹰铁骑的盔甲可是一定要回收。 草原缺铁,能打下一副盔甲,就意味着草原要少一副盔甲。 而大乾则可以利用回收的盔甲,重新冶炼,打造属于大乾的盔甲。 此消彼长,可见打扫战场的重要。 而那奄奄一息的三匹高头大马,不光是严光看着可惜。 就连林青看着都有些心动。 但如今已经被他的气力震碎了全身血管,想必命不久矣。 相比于盔甲铁器,这高头大马更为值钱,一匹足足上百两银子! “大人,可以回程了。” 林青看向天边的北方草原,沉吟许久才发出命令。 “回程!” 第40章 惨烈前线 停留在原地的十三骑已经收拾好了战利品。 草原骑兵的脑袋,还有身上的财货,几匹不算好的马。 但所有人都兴奋异常,看着马背上挂着的脑袋,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后来的十人,每人的马背上有一个头颅。 而兰云川三人则是每人三个头颅。 这可能比以往的几次出击,获得军功还要大! 以往是三四十人分几个头颅。 如今居然还有结余... 这让一些军士尝到了许久未见的胜利气息。 而兰云川坐在马背上,眼中不时闪过忧虑。 看到北方,翘首以待。 “大人,不会..” 管二毛不愧是个赌鬼,说话就是晦气。 直到兰云川瞪了他一眼,凶狠的模样吓了他一跳,这才支支吾吾地闭上了嘴。 而这时,远方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滚滚尘沙迎风而起,二人二马疾驰而来,看其模样毫发无损。 而视力最好的兰云川瞪大了眼睛,其内慢慢出现了不可思议。 铁甲,他看到了铁甲! 而其余人也见到了被严光放于马背上的三副铁甲。 不禁呼吸急促,他们的心里涌现出了一个名字。 雄鹰铁骑! 向来视大乾骑兵如无物雄鹰铁骑! 林青来到队伍前,看到在场众人的模样,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马上挂头颅?还如何继续作战!” 所有人的脖子一缩,他们先前还以为就此回程了... 没想到大人的胃口这么大。 不由得,他们心里产生了一丝热络... 别看如今他们的马上挂着,但能拥有人头的还是少数。 或许,他们也能分得一个人头... “将缴获集中,分出两骑分别运载,后续不参加战斗。” 林青的视线扫过众人,冷冷说道:“不论如何,参与战斗之人都有军功,某不管你们以前如何分,在我麾下,就要平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呼吸急促,眼睛里闪过了一些火热!! 如此一来,此地十九个普通草原骑兵头颅,三个雄鹰铁骑头颅! 这就二十二个了,人人有份,而且还有多余。 “如今我们十五人,某不参与人头分配,再击杀六人,你们每人就可以有两个人头的军功!” 说完,林青喝道:“想要军功,就随本官上马杀敌!” “杀敌!” “杀敌!” 所有人都眼睛血红,上官不缺银子,不缺功法,但他们缺! 一个人头在军中换三十两,就算是有克扣,那也有二十两了!! 这足以让他们的家人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随着林青策马而出,其余军士都夹紧马腹,跟了上去! 右手紧握马刀,随时准备抽刀杀敌。 而严光与另一位斥候落在后面,马背上是密密麻麻的头颅,显得格外威风。 ....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就到了酉时初。 落日的余晖将要带走大地最后一丝温暖,一日的厮杀也已经结束! 一队队的士卒回到了军寨,其中受伤者不计其数,哀嚎声响彻一片。 左游也早早回到了军中,看着遍地的伤号,眼中闪过了一丝烦闷。 从得到的消息来看,草原王庭似乎已经开始动真格的了。 雄鹰铁骑出现在了赤林老城一线,三五成群。 肆意扑杀大乾的小旗队伍,如今他的麾下一共十个小旗队伍。 如今只回来了四个,就是这四个,也要出现一半的减员,不能再战。 如今太阳即将落山,剩余的...可能凶多吉少了。 举目望去,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个身前空空如也,一个小旗队伍都没有回来的百户。 此刻那人已然欲哭无泪。 今日之后,他将会面临无人可用的局面。 深吸了一口气,左游看向营寨门口。 他不求多,只要再回来两个小旗队伍,他就知足了。 而在一旁,一名膀大腰圆的百户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了得意。 他的十个小旗队已经回来七个了。 而且居然还斩杀了一名雄鹰铁骑,虽然付出了五名军士战死的代价。 但这也值得! “哈哈,左游啊,你的人还没回来?等过些时日的补充士卒,我刘某可是要先选了!” 在大乾军中,后续补充士卒乃是战功优先者先行挑选。 这也能让强大的百人队,千人队越来越强! 而且那些军功不多,又损失惨重的,自然而然就会被淘汰掉。 左游因为先前有石永功与仲大宁两员猛将在,一直压着其余百户。 如今这二人都死了,青黄不接之下,左游的百户都可能被裁撤。 “哼,刘大广,为了杀一个雄鹰铁骑,付出十几人的伤亡,值得吗?” “哈哈哈,自然是值得,如今雄鹰铁骑第一次出现,某自然要拔得头筹,在千户大人面前好好地露露脸。” 刘大广哈哈大笑,浑然不在乎麾下的伤亡。 麾下军士?在他看来,大乾边军上百万,不会差十几人。 要是死了或者不能战斗了,自然有新的军士补充进来。 只要他刘大广能升官发财,比什么都重要。 看着左游一脸凝重的样子,刘大广又发出了猖狂的大笑声。 以至于两个百人队的军士都要打起来了。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长相俊朗,浑身都是血迹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冲进了营寨! 左游眼神一亮,随即暗淡下来。 没有人头... 刘大广先前一颗心也提了起来,看那人气势非凡的模样,像是战场宿将。 但没有人头... “哈哈哈哈!” 随之,剧烈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地面开始震动,营寨内的马开始不安。 而在此地的百户们也脸色一变! 马蹄声数量众多,难道是蛮子打过来了? 但很快,一直注视着营寨门口的左游眼神中闪过了精光! 握住长刀的手攥得发白! 兰云川一头血污的冲了进来,杀气腾腾的模样让在场的人为之一颤! 这是猛士! 在其身上的盔甲上已然多了几道深刻的刀痕!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他马匹上那一串的头颅... 粗略数去,足足八颗! “好!”左游长出了一口气,有这八颗头颅,已经够交差了! 但随之进入的钟信没有了以往的憨厚,瘦瘦的身子挺拔的不像话。 他的身上同样充满血污,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 更不可思议的是... 他的马背上也挂着八颗头颅! “好!!”左游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随着管二毛等一众军士冲了进来。 左游住不禁停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 骂道:“娘的,见鬼了。” 第41章 一战扬名 此刻的军寨极为热闹。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物, 来到了军寨中央,看着那聚集在一起的战马。 足足五六十匹,而且个个不带伤。 可以想象,以往那些即使带伤,却依旧能带回来的战马,都被眼前这群疯子舍弃了。 场中还密密麻麻的摆着九十一颗人头! 更让在场军士疯狂的是那十一副铁甲! 那是雄鹰铁骑的甲胄! 与之相匹配的,是四把完整的弯刀,七把被从中斩断的弯刀! 而此时默默整理着战利品的军士们,人人带伤! 其中一人的手臂已经耷拉了下来,但依旧在整理着头颅。 从他们身上透露出来的肃杀气,让这片原本散乱的大营都变得肃穆。 左游等一众百户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一时间有些不能思考。 这...是如何做到的? 杀良冒功? 但这些头颅可都是饱经风沙,不是那些伪装的样子货。 而且,这几十匹马做不得假,都是蛮子的马! 场面安静了足有一刻钟,左游才看向林青,开口问道: “这些,都是今日的战功?” 林青调整好气息,平复体内奔腾的气力。 向前一步,朗声说道: “回禀大人,二旗十五人,斩敌酋草原骑兵八十,雄鹰铁骑十一,缴获马匹五十七!尽数在此。” 顿了顿,林青继续说道:“此战下官率麾下军士每人斩杀六骑余,破草原数个小旗队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之所以能击溃如此多的草原骑兵,他遵循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如今他们身上的伤, 就是在最后一次与敌军接触时,因为长久作战而身心疲惫造成的。 但最后还是凭借着他晋升后的境界,艰难取胜! “你呢?”左游压住了心中的激动,看向杀气腾腾的林青。 要说谁的杀气最重,毫无疑问是这位武院的学子。 刚刚上任不到两天的小旗官。 “某之杀敌微乎其微。”林青淡淡说道,目光锐利。 “你撒谎!” 刘大广发出了一声大喝,走了出来。 拿起了一柄已经从中断开的弯刀,来到林青身前。 “这断开的弯刀,都是你斩断的吧,你这一旗中,只有你能做到。” 林青目光平静,淡淡地看着刘大广。 他顿时感觉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的瞳孔一缩! “是下官斩断的又如何?此处军功,乃是我二旗军士通力合作,奋勇厮杀而来,何分你我。”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了一声大喝! “好!!!” 一黑甲中年人骑着烈马冲入了军帐,其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林青。 眼中涌出的,是浓浓的欣赏! 此人乃千户纳兰元哲。 左游与一众百户单膝跪地, “拜见千户大人!” 随即一众军士也单膝跪地,军寨中顿时响起了高呼: “拜见千户大人!” 纳兰元哲下面而立,来到林青与一众二旗将士身前。 “起来说话!” 甲胄碰撞的声音响起,在场之人都站了起来。 纳兰元哲打量着一脸平静的林青,再次点头, “不错,不错!刚才一番话,是谁教你的。” “下官曾在武院学之,乃书中所写。” 纳兰元哲的眼睛一亮,他家世显赫,对于京城武院之事自然是只晓得。 他嘴角勾起笑意,朗声开口: “凡我麾下之士,所得功,皆共并力,杀奋而来,非有一人勋劳者也。” “本官说的可对?”纳兰元哲问道。 “一字不差!” “那你可知,这是何人做所?”纳兰元哲继续问。 “下官不知。” “此乃太祖时期镇国公所说,听闻陛下开设武院,当今镇国公将其家学,献给陛下。” 此话一出,在场的军士不禁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镇国公家学?武院?那是什么?居然可以看到镇国公家学!” 一时间,在场的军士都看向了场中的头颅以及战利品! 要是他们也能进入那武院,岂不是也可以做到如此? “下官承蒙陛下皇恩,脱奴籍,入武院学之,其中所学,不知来处,还请千户大人见谅!” 林青淡淡开口,语气波澜不惊。 “奴籍?” 此话一出,不光是周围的一众军士愣住了,连他麾下的十几骑也愣住了。 纳兰元哲只是失神了片刻,眼中再次闪过精光! “好!你如今是何官职?” “陛下御赐,八品典仪!” 哗.... 在场的军士沸腾了,“他还有官身?” 纳兰元哲点点头,说道: “本官会将你立下之功,如实禀告五军都督府,等着领赏吧。” “多谢千户大人。” 纳兰元哲又看向场中的一地头颅,高兴之意不言而喻,随即他又说道: “但官职是官职,军职是军职,如今你是小旗,就升为总旗吧。” 在大乾官场,官阶只能由朝廷决定。 但在军营之中,上官却能决定下官的具体职务。 为的是战场厮杀中即使有人战死,也可以随时提拔,以防造成混乱。 林青听后觉得在意料之中,依旧面色平静, “多谢千户大人。” 纳兰元哲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左游,赞叹之意不加掩饰。 “你不错!虽然昨日出了凶杀案,但如今功过相抵了。” 左游面露激动,心里长出了口气。 属下立功,作为上官,自然也可以分润一部分军功。 事实上,在大乾的军中。 部下立功,分润功劳最大的却是上官。 因为只有上官能在更高一级的上官那里获得好处。 而作为拼死拼活的属下,只能得到上官权限之内的赏赐。 相应的,官职越高,受到的奖赏越大。 但承担的责任越多,前一日的凶杀案,如果真要追究起来。 左游的百户之职可能要被撤掉。 对此,林青也心知肚明。 战事开启,一旦失利,首先要被惩戒的就是最大的上官。 如当年的西虎城一事,事发的当天,平远伯府的所有人就被抓了起来。 不管最后是因为何种原因战败,他们都是要被处死的。 纳兰元哲离开后,左游来到了林青的身前。 如今他看林青可谓是哪里都喜欢。 先前的骄横,也都被他抛之脑后。 “你很好,如今千户大人升你为总旗,带好你的兵,三日后为国杀敌!” 此话一出,代表着与他相关的凶杀案都不追究了。 林青抱起了拳头: “属下遵命!” 第42章 官身 当夜亥时,皇城中依旧灯火通明。 属于皇帝的办公地点依旧亮着明灯。 光汉皇帝正坐于上首,手里拿着一份奏折,仔细研读。 没过多久,他就将手里的奏折丢了出去。 “废物,都是废物,朕每年花那么的军饷,就养了这么一群畏战的废物。” 黄俊这时拿着一封奏折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奏折脸色一变 上面写着: “云崖大福一线出现百余骑雄鹰铁骑,杀入大乾境内,烧杀掠夺,无恶不作。 如今已烧毁村庄十一,杀害大乾平民数千。” 此乃五军都督府整理好的战报,与他手里这份一般无二。 看着皇帝暴怒的样子,黄俊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份军报也呈上去。 但光汉皇帝已经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冷冷说道: “拿来,朕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是,奴婢遵旨。” 说着,便把手里的奏折递了上去,同时准备好接住飞来的奏折。 但等了许久也未见动静,只听光汉皇帝发出了一声大喝: “好,好啊!朕有如此猛将,乃大乾之幸事!” 随即他看向黄俊,说道:“黄俊,你干的好事啊。” 黄俊一个哆嗦,摸了摸袖口里的银子,心说刚收的银子就被皇帝发现了? “来看看,这林青不愧是武院的斋长,第一次出战就就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皇帝将奏折丢给黄俊,他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赤林老城一线今日斩敌三百一,缴获战马一百一。 纳兰元哲麾下小旗林青率部击杀草原骑兵九十一,其中十一人为草原王庭雄鹰铁骑!另缴获战马五十七。” 扑通一声,黄俊跪了下来,大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武院中的英杰如今已经能在战场厮杀, 假以时日,边军之中定然遍地武院学子,为国效力!” 果不其然,皇帝在听了他一番马屁后,龙颜大悦! “你这个狗奴才,就是会说话,赏!” “黄俊选才有功,着升正七品首领太监。” 黄俊继续跪地磕头,高呼:“多谢陛下隆恩。” “来,帮朕想想,该如何赏赐这林青。”光汉皇帝笑着说道。 黄俊来到皇帝身前,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背,低声说道: “万岁爷,奴婢倒是觉得,此事由五军都督府决定即可, 一来此人乃是镇国公提前将其调到前线, 二来则是不要让这林青志得意满,心生骄傲。” 看着皇帝陷入了沉思,黄俊又说道: “奴婢倒是觉得,可以将这战报送与武院张贴,让那里的学子都看看我大乾的好儿郎。” 皇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拍大腿, “好,你说得对,要让武院的学子们看看,明日你就去办!” “奴婢遵命。” 而在一旁的几位红袍大太监则是听到黄俊又升官了,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 “你那干爹如今也快不行了,看他还能撑多久,届时咱家要让他知道,什么是厉害。” 直到亥时初,皇帝才离开御书房,黄俊也得以结束了一天的差事。 提上一壶小酒,两样小菜,返回了房间,这是一日中难得的悠闲时光。 黄俊一边抿着酒,眼里一边露出了欣慰。 “林大人,咱家果然没有看错你,如今这大乾啊,几天都收不到一个好消息...” .... 翌日下午,原本应该懒洋洋,处于休息时间的军寨却喊杀声一片。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清晰无比,中气十足,但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剑走轻灵,刀走厮杀!” “武者厮杀,为国为己!” “想要军功,想要功法,想要晋升!想要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第一个要做到的,就是在战场上活下来! 平日里疏于操练,面对军阵,如何能自处? 如何能在刀光之下保全性命!” “所以,想要继续活下去,就要操练,一刻不停地操练,练得越狠,死的可能就更小。” 军寨中,五十几人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林青立于最前方,不停地大喊! 而同时,他也如其余军士一般,进行着操练! “想要在我麾下夺取军功,就不要想着休息! 如果受不了的,可以主动离开,加入其他总旗麾下!” 此话一出,一旁的几位总旗顿时怒目圆瞪,破口大骂。 “他妈的,老子的兵就是窝囊废吗?不就杀了几个蛮子嘛,牛什么啊。” 几名总旗看向自己那些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的兵。 以往还觉得没什么,得过且过就行了。 但如今,却是哪哪看不顺眼。 而这时,左游从千户那里回来,手里拿着一份公文。 看到军寨里操练的一幕幕,眼睛闭上又睁开,有些发愣。 “娘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来到林奇所属的一总旗前方,拍了拍手,大喊: “五军都督府令!诸军听令!” 所有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迎着刺目的阳光,看向左游。 “八品典仪林青戍边有功,晋为七品把总!” “兰云川、严光、钟信、管二毛晋为九品巡检” “其余人等,为巡检候补,若再有立功,立即晋升!” 刹那间,在场的所有军士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官身,居然不是银钱的赏赐,而是官身!! 虽然如今武官比之大乾立国初期的含金量要少上许多。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官!! 与民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要知道,在如今的百人队里,能自称为本官的,只有林青一人! 其余的只能称卑职,都是平民! 但如今,二旗的几人日后都可以自称为下官! 日后要是战事结束,其他军士只能回家种田。 而他们,则是可以凭借官身,进入衙门当差,吃上一份皇粮! 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左游不禁点了点头。 五军都督府这一番猛料下去,如今他麾下之人,人人敢战! “谢陛下隆恩!”林青率先高喊。 顿时,其余人纷纷跟上。 左游满意地点点头,将那公文交给林青,说道: “很好,某如今也沾了你的光,混上了官身,多谢。” “百户大人赞誉!” “好,你们继续吧。”说完,左游转身离去。 而随后,一声声怒吼从后方传了过来,是先前那一位位总旗。 “他妈的,别睡了,都给老子起来操练!!” “下次再杀不蛮子,老子先杀了你们!” 第43章 赏钱?不识好歹 升官发财乃人生三大幸事之一。 当夜,百户左游自掏腰包,请一众立功的军士吃酒! 军中的娱乐活动不多,在歇息时,吃酒是最省钱的活动。 酒过三巡,严光问了一个所有军士最关心的问题: “百户大人,军功的赏钱何时下发。” 唰,所有人都看向了左游,他的身体一僵,脸上出现了尴尬与欲言又止。 林青注意到了这一点,随即说道:“大家放心,我林某人说话,自然是说话算话,赏钱一定分文不少地发到你们手里。” 左游长出了一口气,向着林青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神情。 一众军士也面露兴奋,那些人头,每个人可以发上百两的赏钱。 这对他们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巨大的银钱。 酒局一直持续到亥时初,一众军士这才醉醺醺地离开,返回各自的军帐休息。 林青与左游留在最后,他们的眼里都充满着清醒。 以他们的武者体魄,这些劣质酒水还不至于让他们产生醉意。 “大人,发生了何事。”林青率先开口问道。 左游的脸上又出现了难言之隐,几次想说又憋了回去。 但最后还是说道:“林青,我将事情告诉你,希望你能冷静。” “放心,大人。”虽然他如此回答,但林青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杀意。 不用想也是军功赏钱那里出了问题。 左游酝酿了片刻,说道:“实不相瞒,那一批银子被总兵扣下了。” “总兵?”林青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个名字。 “徐立!”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们这一旗的总兵是徐立! 也难怪那军需官要来此地坑害军士,私设赌局。 “为何?” “唉,如今朝廷迟迟不发饷银,上官们自然要开源节流,留下一部分赏钱,给其余军士发放饷银。” 林青发出了一声冷笑,要是其他总兵林青说不定就信了。 但这徐立,道貌岸然的禽兽罢了。 “大人,上官们打算截留多少?” 左游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一个人头二十两,至于那十个雄鹰铁骑的头颅,一个九十两。” “呵。”林青心中顿时涌出了一股怒气。 他们在前线活出性命,与草原骑兵砍杀,到头来还要被克扣军功赏钱? 这大乾,果真是要亡了。 在军中,一个普通草原骑兵的头颅值三十两,一个雄鹰铁骑的头颅值一百两! 本以为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钱。 没想到居然如此无耻,每个头颅通通按照十两计算。 这是简简单单的动动嘴,就截留了两千五百九十两! 而他们这些拼死厮杀的士卒,居然只能得到九百两,还需要十四个人分! 一人不过六十五两! 而那徐立一人就留下了两千多两! 何其荒谬! 林青难掩心中的怒气,身上散发出了浓浓的杀意,让左游的呼吸都不由地一滞,面露惊骇。 “你突破六品了?” 林青没有说话,而是在静静思考着如何做。 他身为总旗,手下只有五十人! 而徐立身为总旗,麾下足足五千人。 一百倍的差距,该如何做? 感受着他身上的烈烈杀意,左游连忙说道: “林青,你不要冲动,今日纳兰千户已经与总兵大人吵了一架了,上官们都是有难处的。” 林青脸上露出不屑,语气阴寒,冷声说道: “吵架有用,要军律何用?以往虽然欠饷,但军功的赏钱可不曾拖欠。 一旦拖欠,大人,我相信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还有谁愿为我大乾杀敌?” 左游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林青转过身,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问道: “大人,徐立是何人,你不会不知道吧,那死去的军需官为谁办事,你不知道?” 左游脸色大变,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你...他们果然是你杀的!!” 那军需官与石永功的背景隐藏的极深,就连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林青如今刚刚来到军营几天,是断然不可能知道这等内幕。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那军需官告诉他的。 银色的月光洒向大地,照在了林青脸上,让他的脸显得忽明忽暗。 对于这个问题,林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 “大人,你不想他们死吗?” 浓浓的压迫感袭来,左游从林青身上感受到了生死危机,似乎稍有不慎,就要被当场斩杀。 如今,他也算知道了,为何他能一人独斩三名雄鹰铁骑! 此等厮杀气息,定是狠人。 左游如同泄了气一般,笔直的腰杆也慢慢弯了下来,说道: “林青,我知道你心中有怒火,但如今的大乾就是这样。 上官们也无心恋战,专心敛财。 军士们唯唯诺诺,贪生怕死,你我尽本职之力即可。 你是个人才,日后的成就我无法比拟, 而且还是武院出身,天子门生。 但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大乾都要亡了, 一旦草原王庭攻破了这几道防线,那可真就是君不君,臣不臣了。” 林青的眼中闪过了浓浓的寒光,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冷冷发问:“徐立是不是在与草原王庭做走私生意。” 左游一愣,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我不知道,但...应该在做,如今大乾的边军都在做,上官们也想找一个退路。 就算是江山易主,草原王庭坐了天下,上官门依旧有官做。 我要劝你,不要太出风头,以免日后遭到清算。” “哼,大人也认为这大乾要亡了? 也是,国朝有如此蛀虫,大乾不亡才是怪事。” 没有等待回复,林青径直离开了军帐,隐隐约约能听到一声不屑地咒骂: “呸,还不如一个太监!” 左游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离开,眼中闪过了一丝钦佩。 自问,他上有老下有小,做不到如此洒脱,敢发出心中之言。 其实他没有说的是,就连那最后的十两本来都是没有的。 还是纳兰千户去据理力争,才能有的。 上官们的意思是,你都有了官身了,还想要赏钱? 不识好歹! 第44章 胆大妄为 面色冷冽的林青回到了军帐。 但却见兰云川四人静静坐在军帐外,擦拭着手里的马刀。 “为何不回军帐歇息,明日还要操练。” 林青的脸色恢复了古井无波,淡淡说道。 严光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说道:“大人,是军功赏钱出了岔子吧。” 林青眉头微皱,声音冷冽:“危言耸听,就算是少了军饷也不会少了人头的赏钱。” 管二毛整个人都透露着颓废的气息,重重叹了口气。 “大人,军寨中已经传开了,其他百人队的人头赏钱都是十两, 跟我一样的几个赌鬼还指望着赶快发钱还债呢,如今怕是还不上了。” 林青眉头紧皱,合着就他不知道? 兰云川没了在酒桌上的随和,整个人充满了杀气。 “这些贪官污吏,贪墨军饷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连人头的赏钱都要贪墨,该杀!” 此话一出,吓得严光瞪大了眼睛,赶忙回头捂住他的嘴! “嘘,小心隔墙有耳啊,你不想活了可别连累我,你没有妻儿老母,我还有呢!” 瘦如竹竿,面相憨厚的钟信则说道:“大人,我们在这里等您,是想来告诉您,十两我们也知足了,大不了我们多杀一些便是。 毕竟以前好些日子都杀不了一个蛮子,如今一次就能杀好几个。” 几人都点了点头,就算是十两一个人头,他们一人也能分到六十两。 如此,他们也知足了。 看到他们这副样子,林青胸口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 “用性命厮杀而来的军功赏钱为何要让与他人,还是你们根本就是软骨头!” “与草原王庭厮杀你们敢,拿回属于自己的军功赏钱,你们就不敢了?” 众人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还是与林青最为熟络的严光轻声开口: “大人,我严光没有什么本事,当初来参军的目的,就是战死后那一百两银子。 可如今跟着您,这一次就赚了六十多两银子,我已经知足了... 等到后日,我们多杀一些蛮子便是,即便是十两一个人头。 有大人您在,那也是从前不敢想象的数字。 如今国朝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我只想安稳一些,让妻儿老小过上一些好日子。 若是我严光光棍一个,定然跟他们拼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不可闻。 林青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了,都回去歇息吧,后日我带你们上阵杀敌,多赚取一些银子。”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林青的脸上恢复了坚毅。 武道之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如果心中有惧意,武道还如何精进! 同时,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父亲的话。 “为将为帅者,需要一往无前,堂堂正正,有大无畏之心。 如果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心思就会变得深沉,充满郁气! 凡是趋利避害,就会失了勇气! 不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武道修行。 一旦失了勇气,就意味着江郎才尽。” 心中有郁气,林青便没有休息,就在军帐中修炼起了拳法。 虽然碧空拳法不能让他再次提升,但在获得其他功法之前,也不能不练。 功法修炼,不进则退。 一直到丑时初,林青才停止了修炼。 此刻的军寨中一片寂静,只有一些昆虫的鸣叫,与隐隐约约传来的打更声。 林青清洗掉身体上的汗水,走到床榻前,从床底摸出了一个黑色的包裹。 从中拿出了两样物品。 一样是他自己誊抄的账本,还有一样是黑色的夜行衣。 轻轻一挥手,一股气力冲出体内,将军帐中的蜡烛熄灭。 林青穿上了夜行衣,拿起了账本,消失在黑暗中。 在大乾的军中,要说谁是最重要的,那毫无疑问是监军御史。 要说谁是最不重要的,毫无疑问也是监军御史。 军中无事发生,那御史建军就如小透明一般,人畜无害。 要是军中有事发生,那监军御史就会露出獠牙。 如疯狗一般,撕咬其看到的所有猎物。 至于监军御史如果死在军营里怎么办... 大乾律法规定,监军御史若意外身亡,千户以上皆可斩! 而如今军中出了如此严重的贪腐,就算是他收了徐立的钱,那也要顾忌影响,细心办事。 辗转腾挪,林青躲避着军寨中的巡营士兵。 终于在一刻钟后,来到了一个较为宽大的军帐前。 这里有严密的护卫守护,可能比之寻营的士兵还要多。 如此一来,将账本直接交给监军御史的可能就极小。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回想名单上的名字,以及营寨的位置。 发现有一百户的居所就在这营寨的附近,正好可以用来吸引这里的注意力。 打定主意,林青的身形一闪而逝! 不一会就溜进了一座军帐之中,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身影,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石春照,光汉三年,收取打点二百两,介绍六名猎物。” 账本上的猎物,就是家境殷实,性格冲动的军士。 这种人往往会在赌桌上输的一败涂地。 而如今是光汉四年,那六名军士,不用想也已经被吃干抹净。 甚至连头颅都被当作了草原蛮子,领取了赏钱。 脑海中思绪万千,林青没有犹豫,直接来到了床榻前。 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握住了石春照的脖颈,用力一扭! “咔嚓!” 石春照只来得及睁开眼睛,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中,死不瞑目。 林青提着他的脖子,将他从床榻上拽了起来,径直丢出了军帐! 发出了一声闷响! 而一声闷响,也引起了寻营军士的注意,快速朝这里赶来。 而林青则是身形一闪,来到了监军御史的军帐旁隐藏下来。 “当当当当!” 激烈的锣声响了起来,伴随着军士的呼喊。 “有刺客!!!” 那几名军士对视一眼,其中四人快步离开,去查看是何情况。 留下两名军士把守。 林青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只是在刹那就制服了那二人,让那二人倒地不醒。 如果没人管的话,可能要明日早上才会醒来。 林青冲入了帐篷,看到了床上坐着的一名中年人, 压低声音说道: “狗官,某来给你送功勋了。” 说着,就把那账本丢了出去,吓得那御史以为是暗器,连忙将身子躲了起来。 等到林青消失在军帐中,他才探出头来,看向那本小册子。 当他看清里面的内容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这...胆大妄为!!!!” 第45章 诡辩 翌日清晨,监军御史拿着那本账目就来到了徐立的军帐。 他早早起床,在桌案前看着昨日的战报,面色阴沉。 见监军御史来了,他的脸色一变,但赶忙起身相迎。 “宋大人,您怎么来了?” 宋本孝,都察院御史,正七品,如今在此监军。 虽然品级不高,但能上达天听,清贵至极。 只见他一声冷哼,直接来到了桌案前,将那账本一把拍下。 “徐立,你可知罪。” 徐立脸色一变,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呦呦呦,大人,您这是何意?” 说着,他拿起了桌上的账目,翻开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宋大人,此物从何而来?实乃构陷!” “此物从何而来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告诉本官,这上面的记载是真是假!” 宋本孝一脸正经地看着徐立,目光灼灼。 “哼,无稽之谈!本将自从来到此地,一直战战兢兢,保家卫国,从未做过如此事情!” 徐立发出了一声冷哼,站了起来,显得愤怒异常。 随即一脚将眼前的桌案踢翻,喝问道:“宋大人,这上面写着我收取贿赂两万一千两,钱呢? 本官甚至将自己的俸禄都拿出来做了军饷,有这两万一千两,某何愁发不出军饷?” 宋本孝眼睛眯了起来,语气阴森: “徐大人,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笔银子,事实摆在眼前,你居然还敢狡辩?” “大人,这账本是何人所记,何处所得?无凭无据的东西,信不得啊。 如果你信不过我徐某人,那你就将此事禀告圣上,让他来裁定!” 徐立有恃无恐的模样让宋本孝的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是真的有人构陷?” 一时间,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人,如今饷银没有,赏钱没有,粮草军械只能勉强维持, 我倒是真的希望有那两万两,至少可以先发一些军饷下去。 如果宋大人能找出那两万两军饷,本官向你磕头道谢!” 听到徐立的话,宋本孝发出了一声冷哼,说道: “是真是假,本官自会禀明圣上,而且,其上的人都要暂时扣押起来,以方便审问!” 徐立脸上随即露出无奈, “大人,如今草原已经派出了雄鹰铁骑,我能勉强维持队伍不散已经是殊为不易,您就不要再添乱了。 你将这些人抓起来,仗谁来打?兵,谁来带?” 说话间,徐立的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嘲讽,心中无声自语: “如今大乾都自身难保了,监军?监的什么军?” 宋本孝呼吸渐渐急促,虽然知道这人是在胡搅蛮缠。 但如果真将这些人抓了,无人带兵,一旦让雄鹰铁骑进入大乾境内。 届时,他的脑袋会第一个掉! 他面色难看,觉得脸上无光,发出了一声冷哼,拂袖离去! 见他离开,徐立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来人!” 一名亲兵走了进来,径直来到了桌案前。 “去查一查,宋本孝手里的账本是哪来的,记住,不惊动他。” “是!” 就在亲兵离开后,恰好一人走了进来,那亲兵顿时面露恭敬, “刘先生!” “嗯。” 来人名为刘丁,是名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个子不高,身材干瘦,尖嘴猴腮的模样十分奸诈,嘴角有一颗黑痣,上面还有一根长毛。 “刘先生来了,快请坐。”徐立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迎了上去。 “大人,何事?”刘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问道。 徐立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引得刘丁的眼中寒光闪烁。 “大人,看来江一道在临死前,已经将我们卖了,而且他还留有账本!” 江一道就是死在林青手下的军需官。 “王八蛋,早就说这人不可信,死得好!” 刘丁摸了摸自己黑痣上的胡子,缓缓说道:“如今虽然事发,但大人也不用惊慌,借着明日机会,将那账本上的人都杀光便是。” 徐立脸色微变,说道:“先生,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冒险,这可经不起查啊。” “呵呵,大人勿要惊慌,由我来联系白云部,将明日派出去的军士全部击杀即可。”刘丁目光阴狠,露出冷笑。 “不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大败而归,死伤太多的话,不好交代!” 刘丁摸着自己的胡子,露出了嘴里的黄牙,淡淡说道: “大人,兵败并不是你的责任,那是朝廷不发军饷,军士们鼓馁旗靡,无心恋战,都是朝廷的责任。” 说着,他发出了冷笑:“可要是...我们的事情败露,那大人无论如何是跑不掉的,说不定还能落个诛九族。” 徐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思考了许久,最后颓然坐下,无奈说道: “事已至此,已无后悔之路...就按你说的办吧。” 刘丁的脸上露出了满意,随即语气低下,又说道: “大人,钱款筹集得如何?那一批盐可要十万两银子,需要现银结算。” 在大乾,盐属于官营,除了朝廷之外,任何人私自贩卖,最少都要夷三族。 但如今他们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讨论,可见大乾之衰落气象。 徐立踱步走到了上首,从一叠公文中拿出了两张银票。 看着银票,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肉痛。 “拿着,这是两张五万两的银票,为了凑这钱,我可以将朝廷发给军士的赏钱都暂扣了,可一定要顺顺利利地完成。” 刘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将银票收了起来,淡淡说道: “大人放心,这一批盐,一旦卖到了草原上,眨眼就能变成一百万两! 届时,天大地大,大人皆可去。” 徐立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们这些边疆的总兵,聪明的就与草原互通有无,赚一些大钱。 笨一些的,只能喝一喝兵血,赚一些小钱。 以前他是不喝兵血的,但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实属于不得已而为之。 一旦那十万两的官盐被送到了草原上。 那他就有了日后独立一方的本钱。 届时招兵买马,不论是在草原与大乾之间游离,还是等大乾被灭,成为一方诸侯, 都是不错的选择! 思来想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那就拜托先生了,明日一定要顺利。” “放心吧大人,明日白云部会将赤林老城防线的大乾军士全部杀光,大人就等着在军寨里收钱吧。” 第46章 残害忠良 一直到下午太阳落山,林青带领军士结束了一天的操练,也没见到军寨中有何动静。 他面露阴沉,心中无声自语: “果然,监军御史与那徐力狼狈为奸。” 等林青返回军帐,严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见到他进来,马上迎了上来,低声说道:“大人已经办好了。” 说完,就将一个包裹递了过来。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下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阵杀敌。” 严光的眼中闪过了郑重,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大人,真的要如此做吗?其实十两银子已经够了。” “原本是三十两。”林青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就没有理会严光。 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无缘无故地拿走了一部分。 他相信任谁都会愤怒,而严光如此说的目的,只是想着息事宁人。 总认为忍一时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但以徐立等人的行径来看,他们只会更过分。 如果这次不争取,或许下次十两就会变为五两,五两变一两。 最后一分也没有。 兵书上曾说过, “一退再退,只会退无可退。” .... 夜深了,军营中的声音又安静了下来。 明日就要出战,也无人开设赌局,所有人都在养精蓄锐,等着明日上阵杀敌。 林青依旧没有睡,目光沉凝的盘坐在床上,默默锤炼着气力与身体。 如今他六品的境界已然稳固,比之其他人要快了不止一倍。 丑时初,林青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了阴森的寒光。 看着洒落在地的银色月光,他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 明日就要上阵杀敌,如此做,定会影响军心。 做不做? 但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 做!一定要做! 心中一旦有了顾虑,那就会事事不成! 一刻钟后,一道黑影带着一个包裹冲出了营寨! 几经腾挪,林青来到了徐立所在的军帐。 里面依旧灯火通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那里。 而外面,有十几名军士在不停地巡逻。 林青故技重施,不过这次是杀了二个出现在账本上的百户,将其丢出了营寨。 而这自然引起了巡营士兵的注意! 顿时,刺耳的锣鼓声响了起来,周边的军士纷纷出来查看。 而徐立的军帐处也离开了六名军士! “还不够...”林青又拿起了一旁的火把,朝着远处的军帐一丢! 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而起。 “着火了!!救火!!!” 徐立从军帐中走了出来,此时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便服。 林青的眼睛一亮,如此正好! 徐立看到那边的火势,冷冷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救火!” 几名军士顿时离开了军帐,拿起了水桶去接水。 “王八蛋,没有眼力。”丢下一句话,徐立返回了帐篷! 见到这一幕,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身形一闪,来到了一旁的帐篷上! 仔细观察了周围,发现没有其余的军士。 林青发出了一声冷哼,脚尖轻点,身形飘逸,朝着帐篷中冲去! 冲入帐篷,徐立坐于上首,冷冷地看着冲进来的人,发出了一声冷笑: “果然有鬼,你是谁?” 当林青看清楚帐篷内的情景后,他瞳孔微缩,只见帐篷里还有一人。 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乃是徐立的军师,刘丁! 此刻他正捻着自己的胡子,发出了冷笑: “总兵大人,不必与他废话,直接拿下便是!” 顿时,外面响起了甲胄的碰撞声,粗略一听,大致有上百人。 “中计了...” 林青扫视四周,帐篷内只有他们三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杀! 气力运转,身形一闪,林青如苍鹰一般扑了过去,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右手成拳,左手成爪! 他直接用出了碧空拳法的第九式,点分两极。 势要一击必杀! 而那徐立也是六品,此刻丝毫不显慌张。 他只要拖延够足够长的时间,这刺客就要伏诛! 只见他双手成拳,浑身气力涌动,朝着林青打了过来! 而林青没有选择避让,而是直勾勾地冲了过去! 砰砰砰!! 二人在瞬间碰撞了数十下,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军帐里响起。 “你是何人?”徐立发出了一声冷哼,主动出击!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等的就是现在。 刚刚他故意只展露了七品的力道,如今徐立冲了过来,浑身气力瞬间爆发! 六品武者的气势暴露无遗! 徐立脸色微变,但没有惊慌,因为二人的境界,都是六品武者! 尤其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六品武者了,气力浑厚。 但没想到,只是展露出真正实力的第一次碰撞,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大力朝自己袭来,让他的气息混乱,喉咙微甜。 “他是谁?怎么会这么强?” 林青的身形快速移动,二人的身形马上拉近,看着中门大开的徐立,眼中闪过了一丝狠辣! 第八式“徘徊空谷” 徐立脸色大变,他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的气力如此浑厚,瞳孔骤然收缩! 要是被这一击打中,那他将身受重伤! “先生!”他发出了一声大喊! 一直未动的刘丁发出了一丝冷笑,身形迅速袭来。 赫然也是六品,但气息比徐立要强上不少,速度也快了许多。 “无胆鼠辈,蒙面示人,可敢露出真面目?” 只见他化掌为拳,带着烈烈劲风,朝着林青的后背打来! 感受着身后的强横气机与军帐外的甲士声音,林青心中一狠! “不能错过机会,拼了!” 他身体内的气力运转再次加速,径直轰向了徐立的胸膛! 嘭! 徐立眼神凸起,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倒飞了出去。 嘭! 又一声闷响,林青只感觉背后火辣辣地疼,喉咙一甜,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这时,军帐外的甲士也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后,目眦欲裂! 林青稳住心神,强行压下伤势,脚尖一点甩开了刘丁,在一众甲士的头顶掠过。 “抓住他!!”刘丁的声音自背后响了起来。 林青见冲出了军帐,便掏出了胸口的包裹,气机涌现之下,外面的布匹被瞬间撕裂! 哗啦啦... 无数纸张从天空中飘落,让在场的所有军士都微微发愣。 接着,一道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徐立勾结下属,残害大乾忠良!!” “徐立勾结下属,残害大乾忠良!!” 声音渐渐远去,而那些军士也站在了原地,接住了从天空中落下的纸张... 那是他命严光去誊抄的账本,足足一千份!! 第47章 是他做的! 刘丁走出了军帐,捻着黑痣上的胡子,满脸笑意。 他已经能想到,刺客被抓捕的场景了。 “哼,跟我玩心眼,还嫩的很啊。” 可军帐外却格外安静,就如发军饷时一般,默默无声。 接着,他就看到了漫天的飞纸。 就像是人死后向着天空抛洒的纸钱。 一众黑甲军士默默地看着手里的纸张。 虽然识字的人不多,但一些简单的数字他们还是能看清楚的。 结合那人留下的话,不难猜出,这就是总兵大人残害大乾军士的证据。 顿时,场面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与凝重。 刘丁的脸色一变,抓过了一张飞落的纸张,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微微睁大! “王八蛋,他怎么敢!!”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徐立此刻也抚着胸口,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什么东西?” 这时,正好有一张黄纸散落到了徐立的脸上。 他将其揭下,仔细观看。 瞬间,他双目圆瞪,双手颤抖,体内的气力瞬间紊乱了起来。 噗... 一口鲜血再次喷出,脸色也愈发苍白,连忙说道: “快快快...把这些都收起来,不要传出去!!” 刘丁眼神呆滞,看着越来越多向这里涌来的甲士,嘴唇颤抖。 只见那些人手中都有一张黄纸,似乎是来此询问,又或是来确定。 见到这副情景,徐立顿时急火攻心,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身形摇晃,晕了过去... 刘丁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管倒地的徐立。 而是放声大喊:“有刺客行凶!!此乃刺客污蔑之物,大家不要相信。” 但这时,一个声音从后续到来的军士中响了起来。 “还我军功!!” “还我赏钱!!” 其他人见状也喊了起来,就连前日没有出战的军士也开始了喊叫。 因为克扣军功的赏钱,总有一天也会落到他们头上。 今日不发声,他日则无人为我发声。 正在众人群情激奋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军士中慢慢后退,飞速离开了队伍。 他面露凶狠,神情狰狞,嘴角露出冷笑,眼中充斥着杀意。 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狗官!” 林青此刻也回到了军帐之上,忍受后背的疼痛,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换上了休息时用的常服。 他脸色苍白,一呼一吸都使得后背暗暗胀痛。 这使得他的额头渐渐浸出了冷汗! 虽然疼痛难忍,但林青依旧神色如常。 这是在武安伯府中锻炼出来的本领。 他拿出了胸口的玉坠,隐隐约约能看到一股股血气朝着他的身体内涌去。 要不是玉坠帮他治疗伤势,他可能撑不到回来就已经倒地。 毕竟结结实实挨了六品武者全力一击! 此时,外面的喧闹声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林青眉头微皱,来到军帐口,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 顿时面露怪异,“这群人如此有血气?” 林青不信,其中一定有鬼。 而此刻的营帐外,一道高大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速度矫健,应当是八品武者。 当看到他的相貌时,林青微微一愣,迅速回到了床榻上坐好。 “他来干什么?” 只见兰云川身形一闪,闪进了林青的军帐。 但见到林青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他顿时吓了一跳, “大人,您没事吧。” 林青眉头微皱,强行压下了身上的伤势,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能有何事?” “刚才...刚才...那人不是您?”兰云川试探着问道。 “何事?”林青的语气依旧平淡,看不出受伤。 兰云川见其神色如常的模样,也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便靠近了一些,脸上露出狠辣,拿出了一个瓷瓶,说道: “大人,这是属下祖传的毒药,无色无味,可以毒死六品武者。 属下刚刚想去那狗官那里,看看有没有机会在水里下毒, 但那狗官却被人抢先一步刺杀,如今外面已经乱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凶狠,恶狠狠地说道: “大人,要不要我们趁乱...” 说着,他眼睛眯了起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要杀的是谁...自然是徐立那个狗官! 林青面露异色,此人厮杀狠辣无比,做事果决,是个人才。 但要是那刺客真不是他,那他定然要趁着混乱,杀了徐立! 只是如今他已经身受重伤,连行动都不便... 沉吟片刻,林青淡淡说道:“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阵杀敌,那徐立之事,你不用再冒险,他一定会死,只是早晚的区别。” 兰云川的眼神逐渐黯淡,以为是上官不想惹是生非。 在心里默默说道:“唉,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大概是一口气说的话太多,林青只感觉胸口发闷,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但马上就制止住了,只是一口气力没有续上,脸色难免有些发白。 兰云川见到这一幕微微发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精光,心跳猛地加快,眼中随即出现了狂热。 “是他!是大人做的!!” “糟糕...”林青一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露馅了.. 但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回去歇息吧,将力气放在上阵杀敌上。” “属下遵命!” 猛的一声爆呵,让林青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丝黑线。 兰云川自知理亏,马上小声说道:“属下告退。” 等他离开了军帐,林青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甚至还吐出了一大口淤血,但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大乾军中,还是有血气之人,不错。” 此处军寨的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寅时末,此刻的天空已经不是黑暗无比,能看到天空中飘洒的云朵。 出现在徐立军帐前的军士都被暂时关押了起来,但不到半个时辰,就又都放了出来。 原因是监军御史拿着大乾军令,力证这些军士无罪.. 最后徐立只能无奈将人全部放了。 此刻他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之上,嘴角不时溢出鲜血。 “计划继续...我要让他们都死!!” 他抓过了刘丁的衣领,说道:“明日若成,你我日后大有可为。” 说着,他神情狰狞,露出狠辣:“明日若败,那你我就等着被夷三族吧。” 可以想象,今日的情形一定会传到京城! 军士险些哗变,还是因为克扣军功... 就算是五军都督府中的靠山,都不会继续保他... 而他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做过明日的生意。 拿着银钱,东山再起!! 第48章 缓兵之计 “大人...还是先将那些赏赐的银钱发下去吧,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临到早晨,刘丁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先稳住当前军寨中的局势,便来到了徐立的军帐中诉说。 可没想到如今的徐立已经陷入了癫狂,直接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目眦欲裂地说道:“不行!!将那些银钱发下去,就凑不够十万两了!” 刘丁来到军帐前,偷偷从缝隙中看向外面。 只见那里已经有不少军士聚集。 看样子,要是再不发赏钱,那可真要哗变了。 思来想去,刘丁几乎要将黑痣上的胡子捻了下来,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他兴冲冲地来到了徐立的床前,低声说道: “大人,我们可以用缓兵之计,先将一些银子抬出去,告诉他们等出征回来就发银子... 这样一来,既稳住了他们的情绪, 等他们都被白云部的人杀光后,我们的银子也不用出了..” 徐立的眼睛微微张大,散发出了不一样的光芒,用力在刘丁的肩膀上拍了拍, “先生大才!!某这就命人去办!” “大人,需要您亲自去,让这些军士看到你虚弱的模样, 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您是被刺杀了! 继而相信,昨夜的账本是假的。” “这...他们能信吗?”徐立有些狐疑,万一出去再被刺杀,那他可没有反抗能力。 刘丁脸上露出了不屑,捻着胡子说道: “大人,那些军士都是蠢人,除了算自己的银子外,他们能知道什么?您出去卖一下惨,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甚至...五军都督府那边也好解释。” 徐立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目光一凝, “好!本官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距离出战已经不到半个时辰! 一众军士依旧没有上马准备的意思,那些千户百户也没有催促。 就连他们也知道,不给钱,这些军士是不会再听他们的了。 大乾的军士就是这样,只要给钱,随便打骂! 一旦不给钱,直接就反了他丫的。 这时,几个亲兵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了出来。 看得出来,里面的东西很是沉重。 徐立这时也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已然惨白,胸前还带着血迹,一看就是身受重伤的模样。 “打开。”虚弱的声音响起。 一众军士将那些大箱子尽数打开,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大乾官银! 刺目的光华顿时闪瞎了所有军士的眼睛。 “你们...是我大乾的士兵,本官身为总兵,如何会不给你们赏钱? 现在这些银子就放在这里,等你们回来,这些银子都会发放到你们手里。” 徐立被一旁的刘丁搀扶着,虚弱地说道,神情萎靡,模样惨极了。 见台下的军士有一些动摇,他又说道: “本官昨夜被人刺杀,伤势至今未有好转,还听说昨日你们看到了一些关于本官的一些污言秽语,那都是无稽之谈!!” “咳咳咳咳....”徐立开始重重地咳嗽起来。 刘丁在一旁小声提醒,“大人,血。” 徐立微微点头,咬破了嘴中的血囊.. 他的口中顿时溢出了鲜血,模样凄惨至极... “如今你我守卫大乾疆土,切不可中了草原人的计谋,今日你们不出战,就会有无数的大乾子民死在蛮子的刀下...”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军寨中顿时开始了窃窃私语。 大乾缺银缺饷,但能来到这里参军卫国的,大多都有几分家国情怀。 如今听徐立一说,自然想起了那些被蛮子屠杀的百姓.. 一时间,竟有不少人开始整理盔甲,准备出战。 徐立的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小声说道:“先生大才,这些军士果然够蠢...” “大人继续,不要停。”刘丁小声说道。 徐立顿时意会,继续说道: “银子本官都放在这里了,先前没有发下的赏钱,等你们回来后与新获得的战功一起清算.. 届时,一个蛮子人头三十两,一个雄鹰铁骑的人头一百两... 本官绝对不会赖账,另外...这其中有些银子,是本官连夜将我父的棺材本拿了出来,这才凑够了一万两... 等到朝廷的赏钱下发,某还要将钱还给我那老父亲。 不过...朝廷如今缺银子,某也不指望了,还是苦一苦某那老父亲吧。 等他死了,找个地方随意一埋,也算是与诸位同僚,一起赴死了。” 沉默了片刻,一个声音从军士中传了出来! “出战!!” 接着,三三两两的声音开始附和,如今银子已经摆在了这里,他们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也生出了一些怀疑。 再加上总兵大人说得如此声泪俱下,他们也愿意相信。 一时间,军寨中居然开始忙碌起来,不少人纷纷开始整理甲胄上马! 就要出战! 见到这一幕的徐立,赶忙假装咳嗽,低下了头,用来掩盖脸上奸计得逞的笑容。 刘丁也是如此,装作查看他的伤势。 “大人,您的父亲不是早在几年前就死了吗?”刘丁小声问道。 “不是要卖惨嘛,本官此番说辞如何?”徐立的语气中充满了得意。 “大人大才!不瞒大人,刚才最先出战的几人,是属下安排的。” 徐立的眼中闪过了赞赏:“先生大才。” 看着下面聚集的军士越来越少,不少原本坚定的军士也产生了动摇。 在同僚的劝说下,纷纷开始上马,准备出战。 而林青所率领的五十人,则根本没有去那里聚集,如今正在擦拭马刀,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林青一身黑甲,坐于马背之上。 看着那些从总兵军帐处回来的军士匆匆上马,眼中古井无波。 自己争取不来的东西,是不可能通过索要得来的。 只有通过手里的刀,如果不进行昨日的刺杀。 这银子他如何会拿出来? 就算今日他不拿出来,林青此次出战回来,他依旧会进行刺杀。 一直到刺杀成功,或者他将克扣的银子拿出来为止! 只是这徐立看起来像是个无胆鼠辈,只是一次就将银子拿了出来.. 如今,一众军士得到了全额赏金的诱惑,纷纷上马,对于今日的出战充满了期待! 一个头颅三十两!!十个就是三百两!! 一想到这,不少军士的呼吸都开始了急促。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钱。 一些没有婆娘的军士,已经打算将钱留起来,等回乡后托人说一个婆娘,传宗接代... 而更多的,则是想着给妻儿老母置办一些好物件,做几件新衣裳... 第49章 骑兵之道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这代表着出战的时间到了! 在马背上闭目沉思的林青猛地睁开眼睛,抽出了身侧的马刀! “杀敌!” “唰唰唰!” 长刀抽出的声音响彻不断! 一众军士跟着林青大喊:“杀敌!!!” 剧烈的马蹄声响起,掀起了阵阵尘沙,让其内的黑甲多了几分苍凉的气势! 一些百户看到这一幕,顿时呼吸一促! 令行禁止,已经有了强军的雏形! 左游看到了这一幕,眼中露出满意,随即他看向剩下的五十人,神情渐渐严肃! “今日出战,某不求你们与他们一般杀敌,但也要有所斩获!” “出战!杀敌!” 左游夹紧马腹,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事实上,他作为百户,应该统领百人队带领他们杀敌。 但他有一个战功耀眼的下属,他自问在杀敌一方面比不过林青。 所以主动将那五十人的全部调度权力,交给了林青。 他坚信,林青不会让他失望。 战马四散而出,足足数千军士撒了出去,在这赤林老城一线逐渐铺开。 阻挡草原骑兵的前进路线! 一个时辰后! 林青已经率领五十人来到两个重镇的中间地带! 按理说此刻应该分开阻敌,等发现了蛮子再群起而攻之。 但林青并没有那么做,如今他手下已经有了五十人,已经可以做一些冒险的举动了! 兵书上记载! “骑兵之道,要在大规模战场上,利用自身快速转移的特性遮蔽战场,在局部创造出以多打少的局面!” “将一个大的战场切割为无数个小的战场!” “而在一个个小的战场中,我方骑兵会一直处于人数优势,可聚而歼之!” 之前他手中只有十五人,所以面对那十九人的草原小旗队伍时,需要他冲锋陷阵,斩杀最多的蛮子。 但如果再遇上那十九人,自然可以将其分割为八人,甚至更小的队伍,以人数的优势将其尽数斩杀! 见所有的军士都在等待命令。 林青沉吟片刻,抽出马刀,遥指北方! “北进五十里!” 话音落下,他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其他军士紧随其后,他们的眼里没有畏惧,有的只是暗暗的激动! 十五人能斩杀九十余人! 那他们五十人...能斩杀多少! 浩浩荡荡马队在草原上奔袭,等进入草原二十里后,就已经能看到草原的牧民以及牛羊! 这些都是胆子大的人,敢在边疆的肥沃草场放牧。 赌的就是大乾士兵软弱无比,不敢深入草原! 事实上也就是如此,他们在这里数年,从来没有见过大乾的军士。 但今日...他们来了! 当那些牧民看到浩浩荡荡的黑甲冲过来时,手里的牧草都掉了下来.. 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当他们看到那个气势非凡,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后.. 他们的嘴唇开始颤抖!! “乾人,乾人来了!!” 直到马刀划过了他的脖颈,他还在想,为什么乾人敢进入草原。 是王庭的军队败了吗? 头颅冲天而起,林青冷声下令: “一个不留,所有牛羊尽数杀死焚烧!” 草原王庭的人不多,但人人下马牧羊,上马作战! 已经有几个蛮子骑上了自家最好的马,抽出了马刀,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希望能将他们吓回去! 看着他们暗合军阵的奔跑路线,林青心中一沉。 草原蛮子,果然勇猛,这些人一定当过兵! 这些牧民在在大战时,都是英勇的战士。 “兰云川,快些解决他们!” 林青冷声下令,兰云川便率领十骑冲了出去! 而他的视线则是看向这些蛮子身后,那里正有十余骑草原骑兵冲来! 他们身穿皮甲,手拿弯刀,马速已经达到了最快! 显然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对于草原的正规军,林青向来抱有最大的尊重。 “分割他们,尽数斩杀!” 话音落下,林青率先冲了出去,如今是五十人的第一次磨合。 他依旧要提振己方的士气! “大乾儿郎,杀敌!” 在他身后的几十名大乾军士,此刻的脸都有些微红,像是草原人那般的高原红! 但他们是在兴奋,是在战栗! 比起以往那些堪称龟缩的打法,林大人的打法更能让他们兴奋! 事实上,能在如今的情景还留在军中的,还真没有几个孬汉。 只是原本的环境限制了他们。 一旦放开了他们脖子上的枷锁, 那, 他们将比草原人更加嗜血。 大乾占据中原正统数百年,不是靠仁义礼孝,卑躬屈膝。 而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杀敌!” 所有人的眼中都染上了嗜血的光芒,看着那十几骑,就像是饿坏的狼。 考虑着从哪里下口... 蔚蓝的草地,湛蓝的天空,土黄色的沙尘! 在无声的对峙中,二队人马撞到了一起。 林青一马当先,长刀挥出,连带着那蛮子的弯刀,脖颈,尽数砍断! 头颅飞起,鲜血喷溅, 让这原本只有三种颜色的世界,多了一抹浓郁的红色! 喊杀声四起,对面的十五骑被分割为了四份! 每一份都要面对数倍的敌人,就算是大乾的骑兵再窝囊,也足以将他们斩杀。 更何况如今林青所带的骑兵,俨然已经成为了嗜血的狼! 不到一刻钟,场中已经多了十六具尸体, 人的鲜血与马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格外好看。 这里的军士没有因为杀敌而熄灭了心中的火焰,反而愈发高涨! 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杀敌原来居然如此简单。 兰云川那边也已经将那几个牧民战士斩杀,已经在收缴战利品! “打扫战场,割取头颅,所有马匹尽数杀死,牛羊焚烧!” 一众军士们虽然不知道上官为什么放着收缴的马匹不要,但他们依旧快速执行着命令! 杀死马匹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如今他们已经深入草原。 多余的缴获只是累赘。 林青甚至认为,这几十个人头才是最大的累赘。 但大乾认为割耳容易造成杀良冒功,太容易作假,所以只好将这些人头都带着。 随即他想起了在武院看到的书。 听说仙者有专门的物品,内有洞天,能放物品无数... 不由得,林青的心热络了起来。 日后一定要弄一个,拿来装这些没用的脑袋。 第50章 突变,三千雄鹰铁骑 火焰冲天而起,烟味燃烧着牛羊的粪便,带着怪异的气味与浓烟。 一众军士们却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味道。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经历。 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马背上的一个个人头,不由得呼吸急促。 这次之后,他们将收获不菲的财货。 林青举目眺望,看向刚刚侦查回来的几名斥候,问道: “有无敌踪?” 严光神情严肃,来到了林青身前,低声说道: “大人,在正西六十里处,发现了大规模草原骑兵的痕迹,粗略估计,至少三千人。” 说完,他面露难看,呼吸急促,额头流下了一丝冷汗, 林青见他这副模样,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说。” “大人,他们所骑的马都是高头大马,马蹄印一掌余,深浅大致相同。” 严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畏惧,他的意思林青听懂了。 雄鹰铁骑,那三千骑都是雄鹰铁骑! 而看他们所去的方向,其目的不言而喻。 大乾三边,而且很大可能是赤林老城一线! 他们要去干什么? 不到秋日,他们居然不在草场上放牧,居然来到了边疆战场。 草原王庭之所以不在春夏两季大肆出兵,是因为这两季的草场最为肥沃。 因为争抢草场,草原上随时可能发生厮杀, 这些精锐的战士都会在春夏两季保卫自己部落的草场。 而如今他们居然放弃了草场上的牛羊,来到了这大乾边疆? 林青从这里面嗅到了一阴谋的气息。 眼神一凝,林青扬起马鞭,喝道:“西进五十里!” 严光虽然变色,但依旧服从了命令,跟着众人开始策马狂奔。 而在此刻的赤林老城一线,已经是一片血海。 今日出现的草原骑兵比之以往要多了数倍不止。 往往是四五个小旗队伍一起出现。 人数的劣势让大乾的军士陷入了苦战。 左游此刻已经满脸血迹,身上已经有几道入骨的伤口。 他一刀解决了眼前的草原蛮子,擦掉喷溅在脸上的血水。 用模糊的眼睛,看向天边,那里居然掀起了沙尘。 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个身穿铁甲的骑士狂奔而来。 周围陷入厮杀的军士也注意到了那里,不由得兴奋起来。 “哈哈哈,弟兄们,援军来了,杀掉这些可恶的蛮子!” “一个也别想走!” 左游先前也出现了一丝兴奋,但很快他就愣住了。 援军为什么会从北边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看到了那标志性的弯刀...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左游的脊背发寒,握着的长刀险些没有拿住。 场面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怔怔地看着一道连接天与地的尘沙。 看到了那铁甲,看到了弯刀,看到了高头大马。 自然也看到了天空上翱翔的雄鹰。 “雄鹰铁骑。” 左游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巨大的茫然无措笼罩了他。 雄鹰铁骑怎么会出现在这? 而且从这震撼的马蹄声推断,赶来的雄鹰铁骑至少三千! 三千雄鹰铁骑! 这已经是草原上一个强大部落的最强力量了。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左游勒紧马缰,大喊:“斥候,回去报信, 赤林老城一线出现草原大部主力,三千雄鹰铁骑!” 随后他看向了那依旧处在茫然无措中的一众军士。 夹紧马腹,用力挥舞马鞭, 朝着那滚滚而来的黄色浪潮冲去! “大乾军士,杀敌!” 还剩余的三十几名军士没有犹豫, 跟着左游,朝着那些雄鹰铁骑冲了过去! 在这浩浩荡荡的铁骑面前, 跑是跑不掉的,还不如拼死一搏,赚那一百两银子的抚恤。 而还在厮杀的百户刘大广也发现了北方的异常,还看到了一骑当先的左游。 大骂:“他妈的,怎么又让这小子抢了风头!” 随即将刀鞘一摔,同样发出了一声大喊: “可不能让他们抢了风头,我部麾下,给老子杀!” ... 半个时辰后,林青率领五十骑已经来到了刚才雄鹰铁骑经过的地方。 看着遍地的马蹄脚印,林青面色阴沉。 不出意外的话,此处赤林老山一线所游业的骑兵,应该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了。 他们成为了一支孤军,只有五十人的孤军! 现在回去支援已经无济于事,凭他麾下的五十骑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如今对大乾最有利的做法,就是搞清楚这雄鹰铁骑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放弃了草场,出现在这里。 捋清楚了思绪,林青开口说道:“地图!” 严光赶忙将地图递了上来。 “那雄鹰铁骑最有可能出自哪个部落?” “大人,这里,白云部乃是赤林老城一线最强大的部落,也是最富庶的部落,只有他们能派出三千雄鹰铁骑。” 林青看向他所指的地方,赫然是一片巨大的草场,距离此地大约一百里。 以他们如今的脚程,大约一个时辰就能到达。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将地图递还给了严光,来到了总旗队的最前方。 看着他们惶然无措的眼神,林青的目光坚定。 “就在这里,一个时辰前,有三千雄鹰铁骑进入了赤林老城一线!” 军士们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是斥候。 单看脚下这纷乱的马蹄声,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些与他们一同出战的军士,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我们有选择,一是迂回撤退返回大乾。 二是继续向北,杀向白云部。 他们已经派出了三千铁骑,此刻族中定然空虚无比, 在日落前,我们就能抵达那里,或许能有一些收获!” 林青神情平静,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像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为将为帅者,需要静。 一旦主将慌了,部下的战力会直接锐减五成,士气全无。 “本官决定,杀向白云部,讨一些利息。” 随即他看向在场的五十名军士,朗声说道: “有想回去的吗?” 他目光锐利,一众军士与之对视,纷纷低下了头。 “看来有不少想回去的啊。”林青轻笑一声,但随即他的脸上就布满了凶光。 “你以为我会让你们回去?” “休想!” 第51章 不可出战 “此刻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具体的,林青没有解释。 既然白云部放弃了草场,一口气出动了三千雄鹰铁骑! 那就是有更大的利益诱惑着他们。 或许,他们此举是要出其不意,一举攻破数个军寨。 拔掉立在赤林老城一带的钉子! 而他们所在的军寨首当其冲! 他们或许能绕过草原蛮子的封锁回到大乾。 但军寨已经没了,他们还活着,那他们就是逃兵! 首当其冲的就是被拿来泄愤! 就算不死在草原蛮子的手上,也会死在上官的手上。 尤其,上官还是徐立那个畜生。 为了银子,刻意坑害士卒! 林青不会相信他的操守。 为了多吞掉那些赏钱抚恤,甚至有可能将他们以逃兵之名完全杀死。 而在大乾,逃兵不光要被处以极刑,还要被抄家灭族。 男丁充当民夫,女子充入教坊司,财产收归大乾国库。 与其被贪官污吏迫害,还不如殊死一搏。 一些聪明的军士已经想到回去后的结局了,眼神慢慢坚定。 对此,林青满意地点点头,朗声下令: “我部军士,抛弃所有头颅,以最快速度北进一百里!” 所有军士面面相觑,不明白上官这是什么意思。 到手的钱怎么能丢到呢!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如若此次功成,白云部之财富,尔等尽分!” 此话一出,不少人呼吸急促.. 兰云川率先做出了行动,将马背上挂着的三颗头颅丢到了草地上,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青。 “愿为大人效死!” 接下来,原本二旗的军士们都将头颅丢了下来,发出了高呼。 “愿为大人效死!” 其余军士见状,也纷纷丢下了到手的头颅,只是眼中还有着一些不舍。 当所有头颅都丢弃完毕后。 林青抽出马刀,遥指北方。 “哪有草原整日南下的道理,我大乾军士,更应逐亡草原!” 随即一马当先,扎向一望无际的北方草原。 其余军士紧随其后。 一旦做出了决定,他们没有了畏惧,心中唯有兴奋。 快速流动的血液让他们的身体都燥热了起来。 大概,他们是光汉开年以来,第一支北上的大乾军队。 虽然只有五十人。 .... 赤林城中,大乾屯兵二十万,准备抵抗秋日的草原南下。 而此地的主帅,则是大乾广源候。 他年约五十,胡子花白,脸上尽是风沙的沟壑,一双眸子明亮有神,但此刻却喷吐着怒火! 他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远方不时驰骋而过的雄鹰铁骑。 心中已经愤怒至极,以至于握着长刀的手都变得发白! 而此刻围着他的,都是赤林城的本地官员,他们众说纷纭。 总之,就一个意思。 不能出城。 甚至,有人搬出了三年前的例子。 说话之人名为李术,乃彭州右布政使,从二品。 他一身青色绯袍,修锦髻,戴着黑色的乌纱帽,能从中看出他花白的头发。 而赤林是彭州的省城,李术也是这里的主官,他一说话,所有官员自然是沉默倾听。 他年龄已过六十,身材消瘦,但声音却掷地有声: “广源侯,说句不中听的,您忘记三年前西虎城的惨案了吗?那可是二十万大军啊,尽数葬送! 与我们如今,如出一辙啊。 万一外面的那些雄鹰铁骑是引诱你我出战的诱饵呢,要是这赤林城有事,你我都是大乾的罪人啊!! 还请听老夫一句劝,不可出战!” 广源侯双目几乎喷火,瞪着李术,咬牙切齿地说道: “如今外面还有我们两个军寨,那可是一万人大乾军士啊,就这么白白舍弃吗?” 他呼吸急促,又说道:“难道就这么让他们穿过赤林防线?让他们在我大乾境内烧杀掠夺?” 此刻,还有一些雄鹰铁骑提着附近村镇的百姓头颅来到城下炫耀。 那嚣张的模样,让一众守城士兵都恨得咬牙切齿! 广源侯呼吸急促,喝道:“射杀!!将此人射杀!!” “不可!!万万不可啊!!”李术的年纪虽然大,但动作却极为矫健。 拦住了亲兵搭箭。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雄鹰铁骑已经跑远了,离开了箭矢的射程。 “李术!!给本侯一个解释!!” 广源侯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术,质问。 “侯爷息怒啊,此人明显是要挑衅于我,引我们出战,切不可上了蛮子的圈套。” “就他一人,某射杀了又如何?” “侯爷啊,如今距离秋日还有很长的时间,切不可节外生枝,万一引得草原王庭提前南下,你我可都是罪人啊!!” 李术说得声泪俱下,看起来像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某要派人去营救那两个军寨中的大乾士兵。” 果不其然,一声高呼又响了起来。 “不可啊,侯爷!切不可中了蛮子的奸计,那两个军寨想必已经被毁,此时前去,除了多添伤亡,别无他用啊!!!” 其他一众赤林官员纷纷附和,表示李大人说得对! 广源侯此刻也不再说话,他也是看出来了。 不管他要做什么,这些遭瘟的文官都要反对! 他们只想将这赤林城守住,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广源侯也想不顾反对,出兵将这些雄鹰铁骑尽数杀死。 奈何,不管是军械粮草,还有饷银都要靠这些人筹集。 这仗打得真是憋屈! 此刻,赤林城外的军寨中,已然是血流成河! 无数雄鹰铁骑在其内穿梭,击杀着还未出营军士。 一辆辆原本用来运送粮草的大车被推了出来,推出了军寨,运往北方。 看其车辙的深度,沉重无比,不像是粮草。 此刻,徐立的军帐中,他与刘丁二人坐在一边。 对面则是一名长相凶悍的草原蛮子,脸上还有着一道伤疤。 他看着桌上雪白雪白的细盐,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错,徐大人果然守信,这些盐的品质很高啊。” 徐立与刘丁对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事是成了。 随即他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说道: “那这位大人,那这...后续的钱...” “钱啊,稍等。”那蛮子站起身,走出了军帐, 对着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二十名雄鹰铁骑挥了挥手。 “抓起来,带回去。” 一个个骑兵从身边窜过,那大汉舔了舔手里的细盐,脸上顿时露出了享受。 “兵都没了,还想要钱?” “痴人说梦!” 第52章 黄沙北风起,半夜又翻营 临近黄昏,残阳如血。 经过了一个小时的狂奔,林青率领着一众甲士,终于来到了白云部的外围。 由于没有带太多的补给,一众甲士的嘴唇干裂,不停地咽着唾沫。 他们此刻在一个巨大的土坡背面,能看到下面逐渐亮起的灯火。 三三两两的骑士驱赶着牛羊,结束了一天放牧。 如林青猜测的一样,这里的防务空虚。 就算是他们到了近处,这些白云部的族人也没有发现他们。 林青一挥手,所有人齐齐下马。 “原地歇息,太阳落山再行动!” “所有人不可喝生水,只可饮用自己携带的清水!” 在武院中,他就着重学习了进入草原后的种种战法。 其中行军的一些注意事项也在其中。 其中尤为注意,不能喝草原上生水! 这里牛羊无数,水中含有粪便以及牛羊的尸体。 甚至因为部落争斗死去尸都会被丢入水中。 饮用后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性命难保。 太祖皇帝时北征草原,就在这一方面吃了大亏,造成了至少数千大乾军士死亡。 自那之后,大乾将领都谨记这教训。 时间飞速流逝,下面的白云部也点亮了篝火。 在这草原的黑暗中,俨然成了一盏明灯。 不少成年的白云部族人已经开始了载歌载舞,围着篝火开始了唱跳。 林青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叫过了严光,问道: “找一个熟知草原风俗的人来。” 不一会儿,一个饱经风霜,脸上充满高原红的高瘦汉子走了过来。 正是一脸憨厚的钟信。 “大人,小人自幼在彭州长大,接触过不少草原人。” 林青这才面露恍然,原来自己的老班底里都是人才。 他指着下面热闹的场景问道:“这是为何?族内的骑兵离开部落,不应该警戒吗?” 钟信盯着下面的一众载歌载舞的草原人,皱起了眉头。 “大人,按理说只有外出打猎满载而归,以及出征后的满载而归,草原人才会开始庆祝, 他们如今这样,下官也不知。” “好了,我知道了,去休整吧。” 而钟信的一声“下官”让不少军士将视线挪了过来。 下官,下官!! 他们何时能自称下官,这一五十人的队伍中,只有五人有官身! 不由得,他们的心热络了起来。 要是这次功成....多杀几个蛮子,怎么也能混上一个官身吧。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银色的光芒洒了下来,像是在无尽的草原上铺上了一层细盐。 而白云部的载歌载舞也快到达了巅峰。 林青已经看到有不少白云部的女子加入了进去,一同饮酒。 一些看起来精壮,一看就是骑兵的部落男子,已经纷纷醉倒,搂着怀中的女子回到了帐篷。 林青没有轻举妄动,一直等到亥时初,白云部这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篝火依旧在燃烧,木柴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在安静的白云部中。 不时还能听到一些蛮子醉酒后的呢喃... 帐篷中那没羞没臊的声音也渐渐停歇。 白云部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土坡的背面, 已经出现了五十双嗜血的眼睛! 事到如今,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此次突袭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刀了。 这让他们的呼吸渐渐急促, 脑海里想的,都是官身,都是银子。 这让他们在看向最前方那道虚影时,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丝崇拜。 此番行径,可谓是诠释了什么叫向死而生,富贵险中求! 试问,要是他们来指挥,只能是匆匆后撤,回到军寨! 如今,他们却深入草原,来到了白云部的身边。 看了看时辰,林青轻轻挥手, “上马。”声音依旧平静,给了这些军士无尽的信心。 哗啦啦的铁甲声响了起来。 五十具黑甲屹立在这土坡之上,没有丝毫声音传出,就连身下的马匹也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息! 立于最前方的林青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一个不留。” 还伴随着一声大喊! “杀敌!” 随即他便一马当先地冲下了突破,其后的军士紧随其后。 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 即使他们只有五十骑,但在夜幕的笼罩下,也如千军万马一般,气势如虹。 平远侯兵书上记载: “在黑夜袭营时,一名身披铁甲的大乾军士,可当二十身无盔甲的草原蛮子, 故应壮大声势,奋力嘶喊,制造混乱!” 这就是袭营以及盔甲重要,在大乾民间,是不禁刀枪的。 但持有铠甲三具,就视同谋反! 一个普通百姓身穿铁甲,手持刀具,尚且能以一敌五。 更何况是骑着战马的大乾军士! 五十名骑兵进入白云部后就立马四散而开,冲入了最近的帐篷! 斩杀了里面还惊慌失措的白云部族人。 甚至有些人到死都没有醒来,直接去了极乐天国! 不停地有火油被抛洒到帐篷上,掀起滚滚浓烟。 这一幅情景,不用说那些惊慌失措的白云部蛮子,就连林青都感觉周围遍地都是大乾军士! 而他则是盯住了最中央那个最大的帐篷。 在先前的观察中,那里边之人想必是白云部的族长,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 等林青冲去其中后,发现其刚刚从床榻上惊醒,其身边还有一个身无寸缕的美姬。 那壮汉目眦欲裂, “乾人?” “乾人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等他穿甲,拿起一旁的长刀。 林青眼神一凝,就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持马刀冲了过去! 虽然占着夜袭的优势,但他们的人数还是太少。 只要擒贼先擒王,让此地还能战斗的蛮子得不到有效的指挥,他们自然会自乱阵脚。 那人也是六品武者,但看其身上涌动的气力,俨然是六品巅峰! 虽然林青的境界与之存在差距,但他身穿铁甲,手持长刀。 那人却手无寸兵,只是刚一接触,就已经落入了下风。 感受着体内源源不断的气力,林青眼中闪过烈烈的杀意。 此刻的赤林老城不知是何模样。 但既然他们能去乾地烧杀抢掠。 那他们大乾军士,也可以来到草原烧杀抢掠。 感受着体内的气力,林青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杀!” 第53章 财帛无数 二人终于接触到了一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不断! 十招后! 林青的嘴角露出冷笑,顺势丢下了手中长刀。 他的刀,只是幌子! 而那壮汉夺过长刀,眼中露出了兴奋。 但林青的全力一拳已经到了,赫然轰击在他的胸口。 让他的眼睛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只见林青身体轻盈,瞬间跃起。 在那人惊骇的目光下,朝着他的喉咙狠狠一抓! 咔嚓! 喉骨碎裂,那大汉捂着喉咙,摇摇晃晃的后退, “乾人,你...怎么会在这...” 刚一说完,他的身体就开始了摇晃。 噗通栽倒在地,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沿着他的视线,能看到外面的火光冲天! 一缕缕气血开始凝固,涌进了林青胸前的玉坠,让这玉坠重新变成了鲜红欲滴的模样! 而在这时,林青的眉头一皱,眼睛微微睁大。 他居然察觉到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个小人,手拿长刀,在演练着不同的招式。 “这....这是...功法?” 即使是面对残酷的厮杀,林青的眼神一直都不曾动摇。 但如今却露出了震撼与狂喜! 此时的场景,与林青第一次获得碧空拳法的时候一模一样! 脑海中也是出现了一个小人,在不停地演武。 “新的功法,而且是刀法!” 林青压制住心中的激动,手拿长刀割下了那壮汉的头颅。 他没有去看那功法,因为此刻正处在战场厮杀之中,要先将此处的战事结束。 提着那壮汉的头颅,林青骑马冲出了帐篷! “敌酋已死,降者不杀,弃甲投刀者不杀!” 附近的军士也跟着喊了起来, 顿时,呼声震天。 “敌酋已死,降者不杀,弃甲投刀者不杀!” 而一些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拿着长刀冲出帐篷的白云部族人,看到首领的头颅被那年轻人拿在手中。 顿时心生惧意,感受着周围的混乱,还以为他们已经被乾军重重包围。 随即便将长刀丢在地上,跪伏在地,高举双手! 越来越多的人弃刀弃甲,跪附的白云部族人越来越多。 “啊,乾狗拿命来!” 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拿着长刀冲了上来,瞄准了林青的脖颈。 可林青只是一刀,一具无头的尸体倒了下来, 那少年的头颅冲天而起,掉落在地,滚到了一旁。 这一幕让那些还在抵抗的蛮子彻底失去了斗志,纷纷将手里的刀丢下。 混乱渐渐平息,但火光却在逐渐加剧。 林青依旧面色平静,冷声下令:“将人聚集,所有男子砍掉一只手,以防爆起杀人, 胆敢作乱者,一人作乱,杀十人!” “是!” 军令快速传达到所有军士的耳中,让他们那嗜血的眼睛恢复了几分清明。 纷纷开始执行军令。 两刻钟后,还在此地的所有白云部族人都被聚集起来。 直到此时,林青的眼中才出现了一丝异色。 暗道还好严格执行了军书上的计策。 军书上对于草原俘虏的做法是砍掉拇指,让其无法握刀。 但林青觉得那样有些不保险,所以才有先前的那道命令。 只见此地的聚集的白云部蛮子足足上千,其中可战之士怕是有五百。 他们此刻都被反绑住了手臂,不能动态。 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来袭的乾军,不由得微微发愣。 “怎么这么少?” 粗略一看,还不过百人.. 如此人手,居然敢来夜袭还有上千人的大部。 他们的视线都放在了那最前方的年轻男子身上,他的年纪还不过二十。 但似乎是那些大乾军士的领袖。 林青看向所属军士,大部分都有轻伤, 只有一人格外倒霉,摔断了一只胳膊,此刻正疼得龇牙咧嘴,还是个熟人。 但他的胸口却鼓鼓囊囊的,塞满了抢来的金银珠宝,还不时掉落下一颗宝石。 害得他要弯腰捡起掉落的东西,倒吸凉气的声音也就更加大了。 察觉到周围的环境安静了下来,管二毛抬起了头,身体猛地一僵。 见周围所有军士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就连那被抓起来的蛮子里,也有人露出了仇恨的眼神。 更主要的是,总旗大人正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呃...大...大人...这些...这些是我捡到的。”管二毛忍着手上的疼痛,结结巴巴地说道。 林青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心中无声自语: “赌鬼就是赌鬼,见到钱连命都不要了。” 当.. 一声轻响引起了林青的注意,回头看去,只见原本神情凶悍的兰云川正一脸局促地弯腰捡着掉落在地的一颗红色宝石.. 见他看了过来,兰云川僵在了原地,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这一停,他怀里的宝石哗啦啦地往外掉... 这下不捡也不行了。 林青环视一周,看着他们胸前都鼓鼓囊囊的,心中顿时闪过了然。 “他妈的,怪不得人头也不割了,原来是忙着抢钱!” 是啊,人头一个才三十两! 这些花花绿绿的宝石,在大乾的京城里,一个都要上千两。 “为什么将这些东西塞在怀里。”林青的声音依旧平静冷淡。 此话让一众甲士心中一紧,以为上官要追究。 兰云川也僵在了原地。 刚才如此混乱,谁的怀里没几个好东西啊! “为什么不拿个布袋装,这白云部难道穷到这等地步了吗?你们装成这个样子,还如何上阵杀敌?”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轻松了下来,不少将士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兰云川连忙扯过了一个布袋,将怀中的宝石往里倒。 其他军士纷纷效仿, 此地顿时响起了玉石碰撞的声音.... 林青也面露怪异,这白云部真是有钱。 “哎哎哎,帮我拿一下口袋,我手断了。”只有管二毛拿着一个口袋干着急,四处求助。 林青见状又重重叹了口气,不再看他们。 而是看向那些被聚集在一起,面露恐惧的白云部族人。 他躯马来到近前,面无表情的样子格外冰冷。 “你们族内的战士去干什么了?” 久久没有人说话,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在人群里面寻找,最后他停留在那一个美姬身上。 正是那白云部族长的枕边人。 “你,出来!” 第54章 京观 被林青拿长刀指着,那美姬脸上闪过了恐惧,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但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用力地摇着头。 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而钟信拿着一个布袋走了过来,小声说道: “大人,乾语在草原上是高贵的语言,只有部落的首领和最勇敢的战士才可以学习,大人的话,他们听不懂。” 林青眉头微皱,怪不得没有人做出反应。 “你会蛮语吗?” “会的,小人一直生活在赤林一带,经常与蛮子打交道。” 林青点点头,说道:“那好,问问那些骑兵去干什么了!” 钟信点头,看向眼前的一众被束缚的蛮人,用林青听不懂地语言说了什么。 直至此刻,那美姬的身体才停止了颤抖, 美眸中有着异彩闪过,站起来想要说话。 只见钟信的脸色变得严肃,继续与那美姬沟通。 直到那美姬走了出来,来到了二人身旁,钟信才脸色严肃的小声说道: “大人,她说部落的勇士去到赤林老城一线做生意了。” 林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做生意?什么生意?” 钟信将脑袋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 “大人,是盐,很多盐,听她说,做完这笔生意,白云部这十年都不用缺盐了。” 刹那间,钟信只感觉浑身冰凉,像是被猛虎盯上了一般。 盐,还是很多盐? 就算是大乾内的三岁小儿,都知道不能买卖私盐,会被杀头。 如今竟然有这么多的盐要被送到草原王庭。 要说没有大乾的官员与之相互配合,估计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白云部十年所用之盐,林青不知道有多少,但几大车一定拉不完。 因为军寨中五千士兵所用之盐,不过一月两桶,一车就可以拉完。 如此行径,让人发指! 而且,那三千雄鹰铁骑过境,只是运送私盐吗? 更大的作用可能是如兵书上所说的那般,用来遮蔽战场, 将有可能得知此次行动的军民尽数杀死, 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可以想到的是,那些与他一同出营的军士们,真的已经凶多吉少了。 为了一己私欲,居然置大乾子民的安危于不顾,置大乾军士的性命于不顾。 林青咬紧牙关,眼中全是杀意。 要不是他出营后不选择北进草原,那这五十名骑士想必此刻已经命丧黄泉。 忽然,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了危险的光芒。 他想到了一件事。 徐立! 他曾经说过,要等军士们回来一同领赏,还拿出了现银。 林青还以为是昨夜他的一番行动,让徐立害怕了,打算破财消灾。 如今看来,他是根本就没有想给! 他早知道,此次出来的军士都要死!!! 林青看向钟信,冷冷说道:“问她,那些骑兵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会来。” 过了三息,钟信说道:“大人,她说不知道,她还说想要侍奉大人左右,只求活命。” 林青没有理他,而是上马来到了一众军士身前。 场面陷入了死寂,气氛开始凝重,所有人都将收获财宝的喜悦强行压下,看向上官。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高昂:“刚刚,我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我们大乾边关,有大人物与草原勾结,贩卖私盐,数量不计其数。” 此话一出,所有军士都面面相觑,脸色大变。 而一些聪明的,也已经想到了徐立总兵这段时间的异常,还有那白花花的银子。 林青将一众军士的表情尽收眼底, “你们想得没有错,我们的徐总兵,想必参与了这次的行动。” 说完,他抽出了马刀,环视四周,沉声说道: “而我们,可能是军寨中唯一活着的人,收起你们的战利品,我们去复仇!” 虽然对方是三千雄鹰铁骑,但他们此刻应该是正处于遮蔽战场的分散状态。 那么他就完全可以创造局部的人数优势,以此来一点点蚕食他们。 此话一出,所有军士都将抢到的财宝收了起来。 默默抽出了马刀,来到了林青身前,重新组成队列。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缓缓闭上眼睛。 等到再次睁开后,里面已经充满了杀意。 他举起长刀,指着前方的一众白云部族人,喝道: “一个不留!” 钟信脸色大变,那美姬虽然听不懂那大乾军官说了什么。 但看钟信的表情,她也知道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又开始了瑟瑟发抖。 “大人,杀俘不祥啊。” 钟信来到了林青的马前,小声说道。 林青扫了他一眼,冷冷说道:“雄鹰铁骑正是肆虐我大乾边关,杀我大乾将士,杀我大乾百姓,他们是不是也会遭遇不祥?” 此话倒是让身后的一众军士平静了下来,眼中的彷徨消失了,重新变得坚定。 大乾与草原就是这样, 你杀我,我杀你,不死不休! 钟信被林青的眼神一扫,顿时浑身冰冷,随即脸上重新出现了憨厚,只不过眼睛却冰冷无比。 那美姬踉跄着来到林青身前跪下,想要问一问发生了什么,能否饶她一条性命。 但还没等说话,一把长刀已经从他的后脖颈刺入,从她那沉淀的胸脯中穿了出来。 鲜血染湿了轻薄的衣襟,让她的眼睛慢慢睁大,艰难地回过头。 却是见到了一张饱经风霜,又显得憨厚的脸。 只是他的眼神,让这美姬恐惧。 噗通... 美姬倒地不起,钟信抽出了长刀,朝着林青单膝跪地: “大人,下官知错。” “上马!”林青冷冷地说了一句,随即将长刀向前一指。 “杀人,铸京观,以祭奠大乾边疆子民!” 下一刻,长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白云部族人的怒骂,哀嚎。 天空依旧是黑暗的,但此刻白云部的大地,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所有的人头都被收集了起来,成了那屹立在白云部最中心的巨大京观。 在京观的最上方是白云部族长的头颅,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冷冷地盯着草原! 所有头颅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北方草原。 在其最前方,有一竖碑。 “光汉三年,大乾总旗林青率部尽杀白云部,以祭大乾边军民。” 第55章 私盐 天刚蒙蒙亮,黑暗就像是融化的雪,快速消散。 太阳的光芒正在驱散北方草原上的冰冷。 一队上千人的雄鹰铁骑正在通过两国的中间地带,进入草原。 他们的正中间,是二十几辆用高头大马拉着的黑色马车。 黑色马车很重,即使拉车的是三匹高头大马, 但依旧很吃力,这也导致了队伍的行进速度很慢。 这些黑色马车中,有一辆马车很不一样,他只用了一匹高头大马。 马车上不是一个个的圆筒,而是用栅栏竖起来的囚车。 两个披头散发的人影相互蜷缩着,躲在囚车的最里面,互相取暖。 当太上的光芒照射到二人身上,久违的温暖出现,二人这才抬起了头。 露出了两张茫然无措,充满呆滞的脸。 其中一人是总兵徐立,还有一人是脸上长着一颗黑痣的刘丁。 二人如今的模样没有了昨日的春风得意,有的只是无尽落寞。 他们如何也没有想到,草野人,白云部,居然不守承诺。 不光是那百万两银子没有到手,就连二人也成了阶下囚。 他们看着四周茫茫的草原,只感觉一阵悲凉。 在大乾,他们是人上人,但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 一旦到了白云部,他们彻底失去了价值,那下场可以想象。 而他们如今模样,则是被远处一个小山坡上的严光,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严光身披着杂草,趴在山坡上,静静数着这里的雄鹰铁骑。 “一千一...” 他记下了这个数字,悄悄地站了起来,来到山坡底,骑上了自己的马,去与大部队会合。 等他赶到时,那里的战斗才刚刚结束! 十二名雄鹰铁骑被五十名军士尽数斩杀,尸体血液散落一地。 他看向那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敬佩。 在离开了白云部后,林青总是能带领他们找到散落的雄鹰铁骑。 加上这十二名,他们一晚上已经斩杀了上百的雄鹰铁骑。 “大人,发现了白云部的大部队,他们正在运送二十一车盐,其中徐立与刘丁也在其中,被他们抓了起来。” 二十一车? 一众军士听到了他的汇报,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连恨之入骨的徐立都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里了。 盐,不论什么朝代,对于平民百姓以及军户来说,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一些军士的家里至今还买不起盐,只能用醋布。 虽然大乾的盐是官营,但只要去买过盐的都知道。 盐坊那里总是缺货,每日只有极少的盐售卖。 这里面的猫腻谁都知道。 那些官盐进入了盐坊,转手就卖给了盐贩。 平民百姓买不到便宜的官盐,就只能去买贵十倍的私盐。 盐其实一直都是那些盐,卖的人不同,价格自然也就不一样。 如今竟然有二十多辆大车,载着满满的盐。 堂而皇之地走过大乾边疆,运往草原。 “该死,赤林城中那些狗官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派兵杀了他们!” 兰云川身上释放着咧咧杀意,眼中闪过凶光,骂道。 管二毛重重叹了口气,神情萎靡,充满丧气。 “说不定,那些盐都是大人们的...” 兰云川眼中的杀意更盛了,脸上也充满了狰狞,骂道: “无胆鼠辈,这些狗官,都该死!!” 林青面露平静,听到严光的叙述,看来这件事幕后还有更大的黑手。 毕竟连徐立都已经被抓了。 而且,他一个只有五千兵马的总兵, 还没有本事弄来这么多盐。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拿出地图仔细查看。 从草原的边疆到白云部足足上百里,他们如今运送着私盐,速度缓慢。 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赶路。 也就是说,他的机会就是在这一天之内。 而等他们回到了白云部,放下了私盐,解开了身上的枷锁,恢复了以往的灵活性。 那林青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沉吟片刻,林青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 “管二毛,你去老山城报信,将我们的遭遇告诉那里的主官,让他们派兵来清缴这三千雄鹰铁骑。” 管二毛一愣,知道大人为何不让自己去赤林城, “大人,万一老山城也不愿意出兵呢?” 一众军士陷入了沉默,林青叹了口气,说道: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既然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依旧无法挽回局势,那就随他去吧。 如果他们不愿意派兵,就好好在城里养伤,等我们回去。” 管二毛看了看已经固定起来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大人,我一定会找来援军的。” “去吧,带着那些受重伤的兄弟一起走。” 在先前的战斗中,有七名军士被雄鹰铁骑的拼死反扑伤了要害, 如今已经不能战斗,不如早一些回去养伤。 “是,大人!”管二毛神情恭敬,说完便带着几匹马,驮着伤员,朝着南方行去。 林青看着还剩四十余人的队伍,眼神逐渐坚定。 “上马,继续猎杀!” “是!” 如他想的一般,大部分的雄鹰铁骑被分散在了大部队的周围,形成了战场的遮蔽效果。 他们能来到这里,是在击杀了几个小旗队伍,才来到了这核心地带,看到了那些盐车。 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处在盐车南方的雄鹰铁骑尽数斩杀! 这样一来,即使援军到来,也会神不知鬼不觉! 另外,要是他们被白云部的大部队发现了,那他们朝着大乾方向撤退时,也可以畅通无阻。 四十骑按照林青的指挥迅速南下,打算迂回一个大圈。 从盐车的正后方,慢慢地清理过去。 他之所以能知道那些遮蔽战场的骑兵所在。 是因为他曾看过一套完整遮蔽战场的布置。 当年开国时镇国公曾用这一套战法, 两万骑兵千里奔袭草原王庭,并且大获全胜。 在那一战中,用来遮蔽大部队行踪的外围骑兵就有一万。 而如今这白云部,使用的也是这一套战法,不过要简单得多。 以至于被他通过外围的骑兵,找到了真正的大部队。 而一旦真正的大部队出现,就意味着以其为核心, 周围那些散落的骑兵,也有了具体的位置。 第56章 援兵! 在率领部下大范围转移中,林青也没有闲着,默默观想脑海中新出现的功法。 功法名为“九刀归元法”,是一门刚猛霸道的刀法。 林青按照上面的路线运行后,一股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涌了出来。 没有碧空拳法的柔和,而是更为刚猛! 最重要的是,那股冥冥中已到上限的感觉不见了。 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突破,不再受功法的桎梏。 而他怀中的玉石吊坠因为杀的人足够多,所以一直保持着血红的状态,给他源源不断提升气血与气力。 昨夜受的伤,今日就已经结痂,愈合的速度难以想象。 不过这“九刀归元法”带来的暴戾气息,让他此刻十分地想杀人! 就连握着长刀的手,都感觉到阵阵发痒。 他此刻只想杀进那雄鹰铁骑的队伍中,手刃徐立! 还要将那与白云部勾结的高官尽数杀死。 只可惜,他如今手上的军士太少了。 如果有一千,不..五百! 那凭借着盐车的拖累以及他所学的无数战法,说不定能将这些雄鹰铁骑都留在这里。 最不济也能抢回那些盐。 就在这时,林青的眼神一凝,心跳猛地加速! 剧烈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天边出现了一支骑兵, 扬起的尘土遮蔽了他们的身形,让人看不清面容。 “停!” 四十骑有序地停下,看着天边冲来的骑兵,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林青打定主意,要是草原的雄鹰铁骑,那他们就调头西行,躲避追捕! 但很快,听他皱起了眉头,眼神发愣。 “怎么是他?”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一具具黑色甲胄露出了狰狞的模样。 黑甲,直刀,是大乾的骑兵。 一众军士的眼睛亮了起来, “援军!援军来了!” 而林青也看到了最前方的二骑,一人是几天未见的武恒,武安伯府公子。 一人是见过一面的纳兰元哲,镇国公一系子弟。 二人都是身份高贵之人。 忽然,林青想到了那与白云部勾结之人,不禁脸色一变。 “以武安伯的品行,做出这等事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样一来,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武恒非要来与草原对战的前线。” “不对,以武安伯与镇国公二人的地位,已经是与国同休,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那他们来干什么?” 刹那间,林青脑海里已经闪过了种种思绪,但那些骑兵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马上做出了决断, “所有人,西进三百丈,等我消息。” 军士们虽然不解大人为何要如此下令,但还是执行了命令,朝着西边狂奔而去。 而林青则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些骑兵奔去。 是敌是友,接近一看便知。 对面奔来的骑兵也看到了林青,速度开始放缓。 当武恒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后,对着一旁的纳兰元哲说道: “大人,是林青。” “我看到了。”纳兰元哲面容平静,来回打量着奔来的那一骑。 甲胄染血,浑身多处刀伤,马匹是草原马,浑身气息暴戾... “想来是刚刚经历了厮杀,而且杀人颇多。” 距离拉近了,武恒率先迎了上去,问道: “你怎么在这?” 林青也在打量着他们,身上的血迹虽然不多,但确实存在。 身后的军士身上流露出了厮杀后的兴奋,还有一些疲倦。 确实经历过厮杀,就是不知道是和大乾军士厮杀,还是与草原骑兵厮杀。 “林青,你部伤亡如何?”纳兰元哲问道。 林青眉头微皱,回答道:“人人带伤,重伤七人。” “你们遇见了雄鹰铁骑,还活了下来?”纳兰元哲眉头微皱,眼神诧异。 “自然,我部已斩杀雄鹰铁骑一百六十余人,正在持续清理外围的骑兵。” 说完这话,林青已经勒紧了缰绳。 只要他们露出一丝怪异,他就掉头就跑。 从猎杀雄鹰铁骑,转变了猎杀他们。 敌人虽然可恶,但最可恶的还是叛徒! 此话一出,周围的军士们哗然一片,脸上则是充满不可置信。 但林青他们是认识的,十五人就能杀九十余蛮子。 如今做到这点,似乎也不那么惊讶。 只是没想到,纳兰元哲听到林青这话,眼中马上迸发出精光, 急匆匆地问道:“那你遇到过雄鹰铁骑的大部队了吗?他们在哪?” 武恒也是匆匆问道:“我们正在找他们决死一战,如今营寨里的五千军士,只有这么多人了。” 一众军士也用热切的眼神看向林青,充满了期待。 林青则是仔细打量着他们的神情,发现他们目光真切,不像是在说谎。 这让他松了口气,要是武安伯与镇国公真的参与了这事。 那大乾还是亡了吧。 “你们跟我来,此事绝密。”说完,林青就调转了马头朝着西边跑去。 同时将那些在观望的部下招了回来。 二人对视一眼,武恒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纳兰元哲看着那奔来的四十骑,顿时感觉像是在面对千军万马,一股沙场厮杀的惨烈气息扑面而来。 “悍卒,这些人都是杀人无数的悍卒!” 在军中,见过血的军士与没见过血的军士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而见过血的军士,则又和沙场悍卒有着本质的区别。 前者能在小范围战场上存活,前者可以在上万人的大战中活命! 纳兰元哲看向那个摇杆挺得笔直的青年,他的部下,却都是这种人。 林青开始缓缓讲述这一天的遭遇。 而在听完他的叙述后,二人陷入了持久的震惊之中。 过了许久,武恒才缓了过来,看向林青问道: “你们...就五十人?杀入了白云部?将他们留在部落里的人全杀了?” “你们不信?”兰云川狰狞的脸上充满了狞笑,让武恒将脖子一缩。 他从马背上拿下了一个布袋,轻轻摇晃,里面顿时出现了金银宝石的碰撞之声。 “这些够了吧,大人还在那里立了京观,不信你们可以去看!” 此话一出,二人的瞳孔都骤然收缩, “立京观?他疯了吗?” 事已至此,他们对于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已经没有了怀疑。 既然立了京观,那草原王庭是一定要向大乾讨一个说法的。 届时,真假立现! 而林青则是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纳兰元哲,问道: “大人,机不可失,还请与我一同清理外围的雄鹰铁骑,夺回盐车!” 纳兰元哲点点头,表示同意。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等等,盐车是什么?为什么要夺盐车?他还有什么没说?” 但林青已经冲了出去,其余军士紧随其后。 “路上说,要来不及了。” 第57章 卓升百户 随着林青的叙述,纳兰元哲的脸色愈发难看,武恒同样如此。 二人都是聪明人,如今已经知道自己等一众军士是被卖了。 “该死!!”纳兰元哲牙关紧锁,发出了一声嘶吼。 同时他心中暗暗庆幸,要不是林青告诉了他真相,那他想来到死也不明白。 雄鹰铁骑为会在夏季出动! 在奔行了半个时辰后,林青示意一众骑兵停下! 纳兰元哲看着他,问道:“发生了何事?” 林青拿出地图,看了片刻,说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前方二十里应该就有雄鹰铁骑出没。” 武恒与纳兰元哲顿时面露疑色,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 而兰云川等一众人的眼睛则是亮了起来,不禁舔了舔嘴唇。 “我们要找的不就是雄鹰铁骑吗?”武恒问道。 林青眉头皱了起来,瞥了他一眼,一股浓浓的压迫感出现, “我部四十二人,你部四百人,直接与两千余雄鹰铁骑对抗,是要去找死吗?” 武恒将脖子一缩,不再说话。 纳兰元哲沉声说道:“你有何打算?” “先清理掉马队后方的骑兵。” 说完,林青在地图上指了一个位置, “这里应该就是白云部大部队所在,以他们的脚程,误差不会超过三里。” 说着,他又指着正前方,也就是盐车的正南方说道: “而这三处地方,就是他们骑兵游弋的区域, 人数应该在一百到两百不等,且分散在三个区域内, 清理掉他们,速度要快,否则会被天上的雄鹰发现端倪。” 林青看着身后的几百名大乾骑兵,眼中带着浓浓的顾虑。 他们的水平林青还不知道。 如果贸然出击,万一完不成歼灭,那可就会打草惊蛇。 纳兰元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放心吧,这些都是我的嫡系部队,从镇国军出来的。” 如此一来,林青也就放下心来。 镇国军,五军都督府控制的绝对精锐,人数十万。 平日里拱卫京城,轻易不会出战,但其战力强悍,是草原王庭都要郑重对待的存在。 “那既然如此,千户大人,这三处敌人,我部歼灭一处,剩余的交给你如何?” 纳兰元哲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可!” 随即他看向武恒,说道:“本官命你率领五十骑,加入林百户队伍,听从其指挥!” 武恒一愣,马上说道:“属下听令!” 纳兰元哲又看向林青,说道:“本官大乾千户纳兰元哲,卓升总旗林青,为大乾百户。” “下官领命。”林青淡淡开口,语气古井无波。 “林百户,我如今只能将你提升为百户,等此战功成,某将亲自面见镇国公,为你请赏!” 以林青如今立下战功,要是再将这些雄鹰铁骑斩杀,那可谓实打实灭了一个草原大部! 届时,龙颜大悦之下,一跃成为千户都够了。 如今的百户,着实是委屈他了。 “多谢千户大人,还请千户大人在歼灭敌军后,于此处与我会合!”林青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涞水河...好!”纳兰元哲重重点头。 林青抽出马刀,夹紧马腹,淡淡说道:“兰云川为总旗。” 兰云川那显得狰狞的脸微微一愣,马上说道:“多谢百户大人,定为百户大人效死。” “出发!” 林青依旧一骑当先,兰云川与武恒紧随其后! 看着后面跟上来的五十名骑兵,林青暗暗点了点头, “不愧为镇国军出身,行进见暗合军阵之道,就是不知杀敌如何。” 不到两刻钟,林青看了看位置,冷冷说道:“武恒率五十骑,绞杀西北方向雄鹰铁骑,速战速决。” 虽然心里有些不忿,武恒还是说道:“是!” 随即那五十骑兵就随着他往西北方向而去。 同时,林青加快了速度,说道:“兰云川,率二十五骑,绞杀东北方向雄鹰铁骑。” “是!”兰云川眼中出现了嗜血的光芒,舔了舔嘴唇,朝着东北方向行去。 “其余人,与我绞杀正北方向雄鹰铁骑,速战速决,绞杀完成后支援武恒。” “是!” 如林青所料,不到半刻钟,他们二十五骑就已经看到了前方游弋的二十雄鹰铁骑。 他们神情悠闲,显然没有预料到大乾居然有人敢追上来! “乾人,乾人来了!!” 可看到林青一部才二十五骑后,那领头的草原蛮子便发出了大笑。 “哈哈哈,二十余骑就敢来追我们?” “白云部的勇士们!杀敌,让他们看看雄鹰铁骑的厉害。” “不要受伤,家里的婆娘们还等着呢。” 二十雄鹰铁骑都发出了大笑,带着怪叫,朝着林青等人冲了过来。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冷笑,“来得好,正好拿你试试刀。” 在这几个小时的奔波里,他已经将九刀归元法的第一式熟记于心,如今正是检验的时候。 林青抽出马刀,体内气力飞速运转, 一股暴戾的气息开始升腾,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一般。 林青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那领头之人,看向他的脖颈,看向他手中的马刀。 随着距离的接近,没有喊杀声,没有嘶吼声! 只有马蹄踩在草原大地上的撞击声! 两道掀起尘沙的骑兵终于相撞了。 林青一马当先,平静的眼中猛地爆发出杀意,让对面那草原蛮子微微一愣。 但就是这一愣,已经足够了。 第一式“金雁横空”! 长刀从下而上掠过,带着浓郁的气力。 划开了那人的铁甲,划开了那人的胸膛,划下了那人的头颅! 严光眉心狂跳,“大人又变强了!” 以前击杀敌将还需要以力破之,但如今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正在严光发愣之际,又有两名雄鹰铁骑被林青砍掉了脑袋。 俨然已经回归了以力压人的状态。 “这才是大人的战斗风格...” 并非林青不用“九刀归元法”,而是第一式刀法不适合战阵! 太过阴柔,适合单方面厮杀。 至于后续的招式,林青还没有仔细查看。 因为首领被他强势斩杀,后续的雄鹰铁骑也被迅速分割, 不到一刻钟,战斗已经结束。 无人伤亡,似乎还有一些意犹未尽... 对于部下战力的提升,林青发自内心的欣喜, 嘴角微微勾起,说道:“留一人等待兰云川,其余人西行十里,驰援武恒!” “是!” 第58章 见血必死 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宽旷平坦,连接着湛蓝的天空。 在天地交接的尽头,两队人马依旧在奋勇厮杀。 武恒所部占据着人数的优势,已经将不少雄鹰铁骑斩落马下。 等到林青率领骑士赶来时,那些雄鹰铁骑察觉到了不对,开始四散而逃! 林青眼神微凝,喝道: “留下他们!” 二十多骑顿时四散而出,将那些雄鹰铁骑的道路完全堵死。 林青的麾下两两相靠,可以随时支援,这是只有经过了不断的厮杀才能掌握的经验。 虽然他们已经连续战斗了一天一夜,但武者的体魄依旧可以让他们继续支撑下去。 在他们到来后,最后的十余名雄鹰铁骑也被轻松绞杀。 见武恒的部下准备去收割头颅,林青冷冷说道: “放弃那些不重要的头颅,骑兵作战,在于便捷迅速,只要我们能将盐车抢回来,自然能够得到陛下的封赏。” 一众军士僵在了那里,割也不是,不割也不是。 见他们没有动作,林青眉头微皱,但也没有说什么,毕竟那不是自己的兵。 如今不听指挥,自然也没有必要多劝,要是死了也怪不得他。 “东撤十里,与兰云川会合。” 武恒连忙驾马冲了过来,“我们呢?我们做什么?” 看得出来他很兴奋,脸上带着厮杀过后的红色,眼里涌现着跃跃欲试。 “你们?留在这里收获战利品吧。” 林青扫了一眼依旧在拔甲胄的军士,暗暗摇头。 就算是精锐,一直养在京城外,不经过战斗也是花架子。 以至于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 武恒的神情局促,马上调转马头,说道:“放下,把那些人头甲胄都丢掉!” 一行人又僵在了那里。 “乌合之众。”林青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便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虽然眼前的镇国军比林青的人要多,但从其神态以及展现出来的从容来比,的确是乌合之众。 而且,他们个人武力虽然精湛,但因为久疏战阵。 配合起来倒是有些相互拖后腿的意思。 以至于需要林青帮忙,才能将那些雄鹰铁骑尽数斩杀。 见到他们离开了,武恒此刻也有些着急。 抽出了马鞭,挥舞在了最近的一名军士身上,喝道: “上马!如今最重要的是抢回盐车,你们在做什么?” “要是因为你们,盐车抢不回来,那你们就等着被陛下治罪吧!” 见他的语气越来越重,一些军士才不情愿地将最为沉重的盔甲丢掉,但一些人头还挂在马背之上。 见状,武恒也微微叹气,心中无声自语:“一群骄兵。” 随即调转马头,朝正东方而去! “走走走,与之汇合!!” 两刻钟后,林青赶回来后,兰云川等一众军士已经等在了那里,在原地休养生息。 见他们身无一物,没有人头,也没有铠甲,林青不禁点了点头。 “还是自己的兵好。” 林青停在原地,说道:“下马,休整一刻钟,稍后前往涞水河,与纳兰千户汇合!” 说着,他下马盘膝而坐,将地图摆在身前,仔细查看。 “如今虽然已经斩杀了一些雄鹰铁骑,但其数量还是很多。 一旦开始大规模地冲突,那大乾一方是绝对吃亏的。 只能慢慢消磨雄鹰铁骑的外围力量,再将最中心的大部队分而歼之。 只要进行到这一步,我部就会占据绝对的优势! 白云部有盐车拖累,所以在地图上已经暴露无遗,而我们还处在黑暗地带中,且神出鬼没。” 兰云川这时走了过来,递给了他一个水囊,说道: “大人,草原蛮子的数量太多,这么清理下去,迟早是会被他们察觉的,要不...”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 正是那日他拿出的毒药,可以毒死六品武者的毒药。 “下毒?”林青送到嘴边的水囊停了下来,目光沉吟,心中已经暗暗后悔。 因为不知道纳兰元哲还活着,他原本的计划是能杀多少是多少, 所以就根本没有考虑将这些雄鹰铁骑尽数歼灭,以及将盐车夺回来的情况。 也没有在白云部的水源处下毒, 否则..如今已经可以期待这些雄鹰铁骑回到部落后,引用下毒水的情况了。 如今再想下毒,难上加难。 一方面要破除雄鹰铁骑外围的遮蔽,另一方面时间也来不及。 思来想去,林青缓缓说道: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如今再想下毒,已经晚了。” 兰云川面露犹豫,试探着问道:“大人,要不...我们将毒涂在刀上?这是我家传的毒药,六品武者以下,见血必死。” 听到他这话的林青顿时愣住了, 问道:“见血必死?这药不是吞服的吗?” “大人,对于六品铜皮铁骨境的武者,就算是见了血也可以控制身体,让毒不至于流到全身,所以需要吞服,但六品以下,则是没有这么多顾虑。” 林青神情古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兰云川身体一僵,先前他觉得大人的战法大开大合,暗合兵法,不屑于用此小道。 但如今敌人实在是太多了,要是不抓紧时间的话,可能会来不及。 兰云川虽然长得凶狠异常,此刻却十分局促,磕磕绊绊地说道: “此乃小道,用此物会坠了大人的威名。” 林青此刻很想骂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威名。 只要将这些雄鹰铁骑全宰了,那他们可就名扬大乾了。 皇朝与文武百官可不会管他们用了什么方式。 一时间,林青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兰云川作战勇猛,心思缜密,为何会如此看中虚名? 林青马上站了起来,说道:“以后有这种东西早拿出来!” 随即他发出了一声大喊: “将所有水囊拿过来!!” 一刻钟后,几十把长刀都被淋上了这些毒药,倒是看起来与正常无异。 林青看向兰云川,问道:“如此分散还可以做到见血必死吗。” 他马上点头:“大人放心吧,这是我家传的毒药,刚才那一瓶,是上千人的用量。” 不由得,林青的青筋狂跳,脸上出现一道道黑线。 幸亏徐立被蛮子抓了, 要是将兰云川惹急了,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何等事情。 第59章 攻其所不守 就在林青准备出发前往涞水河时,四十余骑从西边赶了回来。 风尘仆仆的模样与林青身后军士的从容大相径庭。 “等等我!!” 武恒来到了林青身边,解释道:“他们乃是镇国军中人,难免骄横,交给纳兰千户处理吧。” 林青淡淡点了点头,抽出马刀,遥指北方。 “出发,涞水河!” 一百骑开始奔腾,但在这宽阔的草原上却毫不起眼。 听说在草原的深处,动辄就有数量上万的野马群。 他们奔跑起来,才是真正的天地动荡! 在草原上,有一条贯穿了整个草原的大河,名为九曲河,乃是整个草原的命脉。 而涞水河,就是这条河的分支。 此刻的涞水河畔,一百骑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直到未时初,纳兰元哲才带着几百骑赶来,他们的马上没有带人头,也没有缴获。 见林青气定神闲的模样,他不禁笑道:“看来林百户大获全胜啊。” “大人夸奖了,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只是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了那分流出来的五十名军士。 他们的战马之上琳琅满目,皆是缴获的战利品。 纳兰元哲也不是等闲之辈,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下马来到这些人身前,拍着一旁的人头,喝道: “把多余的东西都丢掉,谁让你们拿如此累赘的, 如今我们身处草原,危机四伏,你们拿这些,是在找死吗? 有奔袭草原的功绩在,五军都督府还能少了你们的赏赐?” 林青面露怪异,这可说不准,那二十车私盐,一定有朝中大员参与了。 说不定他们此次行动,在那大员看来,是在与他作对! 毕竟他们要是成功,可是破坏了一次收获不菲的生意。 林青来到纳兰元哲身边,说道:“大人,下官有一计。” 二人来到一边,林青将计划全盘托出。 听得纳兰元哲阵阵心惊,“你我一共也不过百余骑,就算是见血封喉,那也有很大风险啊。” “大人,机不可失,一旦让他们回到了白云部,或者三千人完成合流,那我们行动可就失败了。” 自从有了毒药后,林青便改变了作战计划,打算拉着纳兰元哲去冲一冲白云部的车队! 那里如今只有千骑,而且还有盐车拖累。 要是打得好的话,完全可以将其一举重创! 要是等到外围遮蔽战场的骑兵回到了大部队,那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夺回盐车了。 泼天大功从手中溜走,谁会甘心! 纳兰元哲在思考了片刻后,一咬牙,说道: “好,就按你说的办,本官追击而来,起初只是为了探明雄鹰铁骑出击的秘密,如今竟然有如此泼天大功,自然不能白白放弃!” 在纳兰元哲答应后,所有军士都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之内涂上了兰云川的毒药。 林青站在他身旁,看着军士将刀浸入水中,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说道:“兰总旗,要是此战功成,你当居首功。” 兰云川瞬间急促了起来,似乎还有一些扭捏, “大人,卑职只是提供了一些家传的毒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靠的全是大人。” “虽然你我屠灭白云部的功绩已然足够,但那些在陛下与五军都督府的大人眼里,只是锦上添花,虽然有功,但并不算大!” 说着,林青的眼中迸发出精光, “但你我要是将这三千雄鹰铁骑尽数诛灭,你我日后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林青说的并不是假话,如今他已经简在帝心,只要立下足够的功绩,皇帝定然会给予相应的提拔。 而他如今缺的,就是震惊朝野的机会! 皇帝想要推举武院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只差一个让武院扬名机会。 试问,他身为武院第一任斋长! 初到前线就立下了如此泼天大功,为武院扬名,皇帝的奖赏可能出奇的丰厚。 兰云川被林青的话震惊了,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胸前的宝石之上。 要是在三天前,他只有这一颗宝石就够了。 但如今,像这样的宝石,他还有足足一袋,足够他过好后半生了。 如今,大人却告诉他,此战若成。 他一个不认识几个字的臭军户,也有了封侯拜将的机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大人... 见他沉浸其中,林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地离开了。 一行人一直休整到酉时,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间。 火红的天空与葱绿的大地相互守望,在其中间是蒙上了一层红霞的太阳。 几百名军骑在马背上,沿着火红的天空,慢悠悠地走着。 似乎他们不是即将上阵杀敌的军卒,而是在此地优先玩乐的牧民。 直到太阳完全隐去身形,黑暗笼罩大地。 肃杀的气息开始弥漫,在场的甲士没有说话,都准备在沉默中爆发。 纳兰元哲已经将队伍的指挥权尽数交给林青。 他缓缓上前,看着一众军士,朗声说道: “今夜一战,势必马到功成!日后升官发财不在话下,但还请诸位令行禁止!”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转过马身,挥刀向北! “前进四十里!遇敌皆杀!” “杀敌!” 如往常那般,林青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他的眼中已经有了不少的血丝,但其内尽是兴奋。 即使兵书上说得天花乱坠,也要亲自来到战阵之上,用于实际。 而他如今要使用的,就是兵书上最难执行的,以弱胜强之法! “攻其所不守。” 如今白云部的雄鹰铁骑虽然运送着盐车,但因为外围有两千雄鹰铁骑游弋。 所以他们一定想不到,会有人直接掠过外围的骑兵,攻击其车队。 这样一来,自然能达到“攻而必取”的效果。 “停!” 在前进了四十里后,林青下令所有人停止! 在前方不到十里处,就是盐车所在。 “二百骑随我出击,剩余军士四散躲避,等待敌军!” 林青随即看向纳兰元哲,说道: “千户大人,在接下来的厮杀中,务必要全力以赴,将此地的敌人尽数歼灭!” 纳兰元哲虽然不懂林青为何这样做,但出于对他的相信,还是重重点头。 “放心吧,你安心去,这里交给我。” 林青点点头,随即喊道: “前五里疾行,后五里缓行!” “人衔枚,马束口!” “出击!杀敌!” 第60章 一样的宝石 草野上的黑夜格外寒冷,但此时的白云部勇士,则没有这些顾虑。 因为被两千雄鹰铁骑重重包裹,这运送盐车的一千骑兵可以轮换休息。 其中五百骑,可以脱下身上沉重而冰冷的甲胄,去到篝火旁取暖,甚至可以喝上一口乾人的烈酒,以驱散寒冷。 阿郎就是这篝火旁的一员,他的姐姐是部落首领的女人。 自然而然地,他也就能够成为雄鹰铁骑的一员。 “阿郎啊,等这次回去,可要让你姐姐在首领面前说一些好话,多赏赐我们一些盐巴。” 说话是一个脸色通红的白云部族人,是阿郎的小旗官。 阿郎脸上露出了局促,不自觉地摸上了胸口的宝石,这是阿姐送与他的护身宝石。 “放心吧大人,首领大人一定会多多赏赐给我们的。” 一行人看向了一旁用来挡风的盐车,眼睛里全是垂涎。 盐在草原上,那可要比黄金更加珍贵。 如今二十车的细盐,足够他们腌制好些肉了。 “何时我们能打到京城去,听说大乾的女子各个风华绝代, 阿郎啊,到时候我给你抢一个做老婆如何啊。” 这话让阿郎原本通红的脸又红了几分, “不行,要..阿姐帮我说媒,要娶我们草原女子。” 此话一出,围在篝火旁的十几人都发出了大笑。 “阿郎啊,你是不知道草原老婆的可怕啊,还是抢一个乾人老婆吧,可以随意打骂,要不然...被打骂的,就是你了。” “哈哈哈!”一众草原部勇士哈哈大笑起来。 阿郎受不了他们的调侃,脸蛋通红,连忙起身, “我..我去解手..” 阿郎绕过了盐车,来到了营地外面。 一股冷风呼啸而来,让他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一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看向四周的黑暗,微微一愣,感觉前方的黑暗中似乎有些东西。 他眯起了眼睛,仔细看去。 忽然,一个长相凶悍,面目狰狞的人窜了出来,顿时让阿郎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来人一身黑甲, “黑..甲,乾...乾人!” 兰云川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也不再遮掩,迅速冲了过去! 趁着阿郎惊魂未定,一把握住了他的脖子! 但阿郎的力气格外大,能加入雄鹰铁骑,靠的还是自身的实力。 阿郎迅速恢复了冷静,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一只手朝着那乾人的胸口抓去! 希望拉近二人的距离。 可当他抓上了那乾人的将领的胸膛,其上传来的坚硬感让他一愣,瞳孔瞬间收缩。 “阿姐...” 就是这一瞬间,兰云川眼中凶光大盛,手掌用力! 身体一扭,瞬间扭断了阿郎的脖子。 他胸口那颗红色的宝石也掉了下来。 而阿郎的胸口,也掉下了一颗绿色的宝石。 两颗宝石在草地上碰撞到了一起,发出了哒哒的声音。 阿郎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两颗挤在一起的宝石。 一红一绿,煞是好看。 永恒的黑暗笼罩了阿郎,即使这草原的夜晚寒冷无比,但也远远赶不上此刻阿郎内心的冰冷。 “阿姐...” “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不会还没长大就不行了吧。”雄鹰铁骑的小旗官说道。 他刚想起身去看一看,但下一刻! 一匹高头大马载着一名年轻无比的黑甲骑士冲了进来。 “乾..” 还不等他说完,头颅便冲天而起! 顿时,四周喊杀声震天! 林青一马当先,冲入了用盐车包围起来的营地,重新上马的兰云川紧随其后。 他们也没有想到,这白云部的队伍,警惕性居然如此之差,以至于让他们摸到了近前! 二百人分成两队! 一队一百人,跟随林青杀人! 另一队,则杀马! 在这草原战场上,骑兵没了马,就已经宣告了死亡。 “乾狗,乾狗来了!!” “上马!!杀杀杀,杀了他们!!” 林青没有管周围的人,而是冲向最中央的大汉。 他身上没有甲胄,赤裸着上身,怀里抱有两名赤身裸体,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大乾女子,为他贴身取暖。 他的脸上还挂着淫笑。 而在这营地中,只有他,最为特殊,独占一团篝火。 毫无疑问,此人是这三千雄鹰铁骑的头领! 大汉见林青冲了过来,想要站起身迎敌。 他是五品五脏通幽境的强者,乃是白云部第一猛士! 临到近前,林青眼神一凝,大喊: “大乾军士,杀敌!” 那两名女子此刻才反应了过来,眼中的凄凉绝望缓缓消散,转而变为了坚毅。 其中一名女子拿起了削取烤肉的弯刀,眼神发寒,用力扎在了大汉的腿上! 而另一名女子也毫不示弱,用力抱住了大汉的胳膊,不让其去拿一旁的长刀! 大汉面露狰狞,气力瞬间爆发,瞬间捏住了她们的脖颈,瞬间将其的喉骨捏得粉碎! 而后像是丢垃圾一般,随意一甩,丢到了一旁,没了动静。 “贱女人。” 就在此刻,林青的刀已经到了, 灌注了他全身气力以及愤怒的一刀! 噗嗤! 大汉的眼中充满了惊愕,居然看到了打算站起的身体,但似乎有些错位。 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 随即他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林青目光喷火,已经充满了血丝,暴戾的气息在他身边升腾。 从那大汉身上冒出的一股股血气朝着他的身体涌动。 让此刻的他犹如沉浸在血河里的恶魔。 他下了马,慢慢来到了那二个女子身前, 一眼便看到了她们身上的淤青以及一道道伤痕。 她们想必已经受尽了折磨,心存死志。 营地之外,已经响起了喊杀声,是另外的五百雄鹰铁骑赶了回来。 林青的眼睛恢复了清明,一把扯下了挡风的围布,将二人的尸身包裹了起来,放于马背之上。 一跃登上了马背,马鞭抽出,马匹随之冲了出去,还伴随着他的大喊: “撤!!” 一众军士听到了命令,放下了眼前的敌人,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带着我,我是徐立,总兵徐立!!” “还有我,大人,还有我。” 林青驾马冲出了营地,看到了最后一辆囚车上的二人,眼神冰冷,杀意四起。 感受着前方围布中渐渐逝去温暖的身体, 林青冷冰冰吐出了几个字, “等我回来。” 第61章 守其所不攻 夜幕下的草原本是宁静的,野狼才是这里的主宰。 但当奔腾的马蹄声响起后,它们会不自觉地缩起脖子。 特别是高头大马上那些身穿甲胄的草原人与乾人。 二百铁骑在草原上狂奔,有不少骑士身上带伤,也有几名骑士永远留在了那里。 但并不妨碍他们完成这一辉煌战绩。 这次袭营,至少杀了三百雄鹰铁骑,也杀了不少的战马。 这让在他们背后追逐的雄鹰铁骑的数量锐减,如今只有四百余人。 但这已经足够了。 林青神情冷冽,眼里闪着森然的杀意。 一众大乾铁骑没有人说话,都在默默地赶路。 不少军士将视线放在了林青的身上,放到那个布袋上。 虽然疑惑,但并不妨碍他们心中产生喜悦。 只要将这些雄鹰铁骑引到包围圈里,自然而然就能将其迅速绞杀! 时间过了一刻钟,几百骑兵一同来到了一处狭隘的土坡中间。 两边高耸的土坡挡住了月光,让这里变得灰暗。 “停!” 雄鹰铁骑停了下来,看着周围高耸的土坡,不少人已经将心沉到了谷底。 虽说草原地势平缓,一般不适合埋伏。 但如今这地形,又是黑夜.. 领头的雄鹰铁骑已经打算不继续追下去了。 战场厮杀,在于谨慎! 打量了一下已经跑远的一众乾人铁骑,那领头的雄鹰铁骑呼吸急促,双目喷火! 如今首领死了,还死了不少族人! 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外围游弋的骑兵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能放这么多大乾骑兵进来。 直到此时,他还认为是外围的骑兵出了岔子,疏于警惕。 可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喊杀声! 一众雄鹰铁骑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笑脸。 那领头的人也是如此,脸上出现了一丝冷笑。 以为是他们的谨慎导致了乾人的伏击没有奏效,如今只能硬碰硬的来战上一场! 同时他心里产生了一丝后怕... 幸亏没有进入这里,否则他们要损失惨重。 但很快他们就愣住了,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 还能看到那明显的围布包裹。 “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下一刻,他们听到了一声暴喝! “大乾铁骑,杀敌!” “杀敌!!” 喊杀声自山坳里响起,一众大乾骑兵调转马头冲了过来。 林青死死地盯着那最前方的草原铁骑,如今他们还能组织起来有规模的反抗,就是因为有他在。 只要将那人宰了。 剩下的, 都是待宰羔羊! 此时此刻,一众雄鹰铁骑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带着一些嘲讽。 他们的数量占据着优势,只要挡住了第一波的冲击, 让大乾的骑兵速度慢下来, 他们相信,凭借雄鹰铁骑的骁勇善战一定能够战胜敌人。 那领头之人抽出长刀,发出了一声大喝: “守!” 话音落下,他的脸色一变! 连忙回头,那里黑茫茫一片, 但他, 却听到了铁蹄声,密密麻麻的,数量很多。 终于,他视线所看的黑暗处, 一头高头大马冲破了黑暗的迷雾,其上之人身穿黑甲,手拿长刀! 大乾铁骑! “杀敌!!” 喊声震天,马蹄阵阵! 两边的土坡上也有骑兵冲下,同样是黑甲,长刀! “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在入口设伏。” 林青本来也没有打算在山坳的中间伏击,他做的一切一切。 都是利用地形优势,让敌方退却,让骑兵停下冲锋的脚步! 同样的,让大乾的骑兵有调转马头的时间! 积蓄速度,重新冲锋! 而骑兵一旦停下,就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如同待宰的羔羊,就像是此刻的四百雄鹰铁骑。 前后左右都是敌人,那领头之人也是骁勇善战之辈! 抽出长刀,发出了一声怒吼! “勇士们,我部麾下,下马步战!” “其余人,突围!!” 如今他们已经失去了骑兵的机动性,索性就放弃战马! 用一部分人的性命,来争取一半的雄鹰铁骑冲出去! 他视线扫过四周,将目标对准了林青所在的方位! “正南方突围!!” 虽然林青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其准备冲击的方向。 林青就知道,他赌对了。 试问他自己,在受到包围时,一定会选一个最弱的方向突围! 而他们这些经历了奔袭与袭营的军士,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 但此时此刻,除了他自己的四十余骑兵。 其余的镇国军已经替换成了先前休养,在此地埋伏的镇国军。 可谓是战意浓厚,体力充沛! “大乾铁骑,杀敌!” 林青一马当先,速度丝毫不减,冲入了人群之中! 带着战马的速度,长刀削铁如泥,那些下马步战雄鹰铁骑像是豆腐一般,被骑兵收割着生命。 看着速度不减的战马,以及后面那些完好无损的甲士。 那领头之人脸色一变, “不好,上当了!薄弱的地方是后面!” 可如今,想要掉头重新来过,已经晚了。 那浑身浴血的年轻人已经朝自己冲了过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眼神之坚定,让他的心不禁颤了颤。 他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此地会出现乾军,为何乾军敢杀入草原! 长刀划过,带着冲锋的大力! 斩断了那领头之人的弯刀,斩断了他脖颈处的甲胄,斩断了他的头颅.. 直至此刻,战局已经没有悬念。 骑兵失去了速度,就如同雄鹰失去了翅膀。 二百大乾铁骑呼啸而过,穿过了雄鹰铁骑的阵地。 带走了至少二百人的性命。 林青带领的骑兵与纳兰元哲交错而过, 第二波攻势接踵而至! 冲出了大约两百丈,林青所属的骑兵才调转马头, 重新开始积蓄速度,继续第二次的冲锋! 而那雄鹰铁骑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 地上残肢断臂,遍地哀嚎。 马蹄呼啸而过,每一次马刀的挥出,都会带走一个草原蛮子的性命。 等到林青第二次冲锋而过后! 在场的蛮子已经尽数倒地。 鲜血染红了大地,气温让人作呕, 脚踩在地面上,能感到血液堆积黏稠。 林青长刀归鞘,冷冷说道: “打扫战场,生者尽杀!” 第62章 功成 战场上静谧无声,地上密密麻麻的是雄鹰铁骑的尸体。 所有人都在看着林青,包括纳兰元哲。 如此战法,这就是武院学子的学识吗。 简直神乎其技! 尤其是对战场时机的把控,简直无出其右。 四百大乾铁骑,只付出了微弱的代价,就将四百雄鹰铁骑尽数斩杀! 这在如今的大乾,几乎不可能见到。 更不用说先前他们还在袭营中斩杀了至少三百草原蛮子。 林青来到马背上,将那个围布包裹拿了下来,放在了一众雄鹰铁骑身前。 “我大乾女子,身无寸缕,手无寸铁,尚可为国赴死!” 随即他扫视四周,看向一众激动的甲士。 “而我大乾男儿,身穿铁甲,手拿长刀,更应为国杀敌!” “上马,杀敌!” 林青率先上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此时的白云部车队,已经不剩几匹战马了。 就算是外围游弋的骑兵得到消息赶回来,也至少要半个时辰。 这时间,足够他们将营地里所有人都尽数杀死。 当来到营地后,见到的场景比之军士们想象的更加夸张。 完整的雄鹰铁骑只有几十人, 轻松被上百大乾铁骑轻易分割,斩杀! 至于剩余的,都是战马被杀死,只能下马步战的草原蛮子。 已经不能算是雄鹰铁骑了。 自然被一众军士轻易绞杀! 至此,盐车重新回到了大乾的掌控!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外围还有骑兵游弋,尚且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头领的死亡会让他们溃散,士气低迷。 甚至出现抛弃盐车,率先回到白云部的一系列举动。 但还是会有一些铁骑返回! 林青与纳兰元哲并肩而立, 纳兰元哲说道:“此次有如此收获,你当居首功!这些盐车该如何处理。” 不知不觉间,林青的意见已经能影响到整个骑兵队伍的决策。 “大人,此时高兴还为时尚早,何时将那些外围游弋的骑兵尽数杀光,这才算是结束。” 林青眼睛眯起,缓缓说道。 “你打算如何做?” 林青沉吟片刻,看着在那里搜寻补给以及财货的大乾军士,淡淡说道: “拿走所有补给,放弃盐车,后撤五里。” 纳兰元哲面露诧异,眉头紧皱, 不明白为什么要放弃如此珍贵的盐车。 “大人,你我能够功成,最重要的是这盐车的位置明确, 对于擅长机动性的骑兵来说,这只是个累赘! 否则,只凭我们这些人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说的对。” 纳兰元哲点点头,心里的烦躁也渐渐平歇了下来。 他险些被这巨大的财宝冲昏了头脑。 “你是想用这些盐车做诱饵?让那些散落在外的蛮子回来?” 随即他露出恍然,神情露出振奋: “是了,这些盐对于蛮子来说,比他们的命还要重要,他们不可能舍弃! 我们只需要静静等待,静静休整,届时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甚至,如果他们回援人数不够多, 我们可以围绕着盐车,依次击杀这些回程的蛮子。” “大人明鉴。” 林青依旧如往常那般平静,淡淡吐出了四个字。 而纳兰元哲则是陷入了兴奋之中,要是此举能够成功! 那么白云部将被彻底消灭,从此草原之上,就会少一个强大部落。 这种功勋几乎让他头脑发晕,面露潮红。 他马上说道:“林青,你来下命令吧,要是能将白云部尽数诛灭,那你我可就立了泼天大功啊!” 林青点点头,看着苍茫的草原,不由地生出了一股苍凉, 在心中无声自语: “一定会的,这只是开始,日后我将封侯拜相, 找出当年的真相,手刃当年的仇敌。” 兰云川此刻来到了囚车的最后方,这里是一辆简易的囚车。 里面蜷缩着两个气息微弱的人,赫然是总兵徐立以及幕僚刘本。 草原的寒风将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几乎不能说话。 他们只是用渴求的眼睛看着昔日的部下, 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救本官出去,本官许你做千户。” 兰云川露出了狞笑,抽出长刀, “狗官,想活命?拿出十两银子买你的人头。” 徐立即使已经非常虚弱了,但此刻还是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他不相信一个普通的军士居然敢这么跟他说道。 倒是柳丁还有几分精神,及时说道:“这位兄弟,带我们回去,我给你一千两银子!” “不用,我就要十两,一个人头十两,你们两个二十两,拿出来,我就不杀你。” 兰云川的模样本来就长得狰狞恐怖, 如今经过了两日的厮杀,身上的血腥气也愈发浓厚, 此刻他阴森森的模样,倒是让二人的心为之一颤。 林青这时来到了囚车前,拍了拍兰云川的肩膀, “将这二人绑起来,先带着,至于对他们的处置,我自有安排。” “是,大人!” 纳兰元哲也走了过来,看着二人狼狈的模样,感慨道: “他们如今还是朝廷命官,确实不宜私自处死,还是带回去吧。” 林青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其余军士,冷声下令: “所有军士,南撤五里,就地休整!” “所有斥候,向外扩散,一旦发现敌情,及时来报!” 刹那间,数十名斥候被散了出去,朝着各个方向奔去。 接下来的战斗就简单多了。 五里对于战马来说,转瞬即逝,一旦有超过二百的队伍回援! 一众大乾军士一拥而上,将其尽数斩杀! 而要是只有几十人回援,那就等他们接近了盐车,被盐车所拖累后,再悉数斩杀! 战争一直持续到两日后,林青正在休息的地方挥舞着长刀, 修炼新获得的功法,九刀归元法! 兰云川驾马赶了过来,在其身边还有一众染血的骑士,想来是刚刚经过厮杀! 他来到林青身边,轻声说道: “大人,所有雄鹰铁骑已经尽数斩杀,只有少数人马逃回了白云部。” “斩杀多少?”林青没有停下动作,一边挥舞着长刀,一边说道。 “自我部接触雄鹰铁骑以来,共斩杀雄鹰铁骑两千六百余。” “恩,那就差不多了,尽可能的收集头颅战利品,拉上盐车回程吧。” 林青语气平淡,继续练功。 但周围的一众军士却犹如在梦幻中一般。 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了,以不到一百的伤亡! 杀死了数倍于己方的敌军!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林青身上, 他此刻身形矫健,挥刀如风! 第63章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京城,御书房,一个男子暴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可恶!!” “朕...朕花了那么多军饷就养了这些一些废物!” “只不过是三千人啊,就在我大乾边境肆虐!” “赤林城内二十万大军,竟无一人出战, 以至于数千军士死于非命,附近村庄被烧杀抢掠!” 大乾光汉皇帝在御书房内发出痛彻心扉的嘶吼。 名贵的砚台瓷瓶都被打得粉碎! 黄俊手拿军报,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陛下,切勿动怒啊,不要伤了身子。” 皇帝披头散发地瘫坐在了龙椅之上,眼神呆滞,发出了一声声嗤笑。 “大乾都要亡了,朕还担心身子?” “去!你亲自去赤林城,问问广源侯,问问李术,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黄俊心中叹息一声,赶忙继续俯首: “万岁爷,切勿动怒,奴婢此番前去,一定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见皇帝迟迟未说话,黄俊发出了一声叹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书房。 ... 而在此刻的赤林城, 广源侯双目无神地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中的茶杯。 茶杯中的茶早已冰凉。 不知多久后,房间里才传来了一声叹息, “军报两天前就送过去了,不知这次,老夫还能不能幸免于难。” 一旁的座位上坐着李术,不过他的模样就从容得多,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淡淡说道: “放心吧侯爷,临阵换将乃沙场大忌,文官都懂得的道理,侯爷怎么会不懂呢。” 看到李术依旧如此淡然的模样,广源侯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凶光! “李大人,当初要不是你再三阻拦, 某已经率将士们杀出去,将那三千雄鹰铁骑尽数斩杀, 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在这里惴惴不安,等待着皇帝的责问!” 李术将茶杯放下,满脸的笑脸,缓缓说道: “侯爷,您这就不对了,某虽然不会打仗,但想必与为官之道也差不多。 在情况尚未明朗之际,贸然出兵,要是真的出了岔子, 那你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要是兵败,甚至还要祸及家人。 如今,你我只会被陛下责骂一二, 并不会影响侯爷您继续带兵,也不会影响某继续做官。” 看到他这副模样,广源侯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茶杯拍在了桌子上,喝道: “伤亡七千人啊!!李大人,您如今还笑得出来?” 李术给广源侯添上了一杯新茶,淡淡说道: “侯爷莫急,不过是一些散兵游勇而已,您的精锐不是还在城中吗, 再说了,就算是阵亡,朝廷也会给抚恤银子,不会掀起什么风浪的。” 一说到抚恤银子,广源侯勃然大怒,一把将茶杯捏碎! “李术,你不要欺人太甚,十两银子的抚恤银子, 你让他们的家人如何说,你就不怕他们去京城告御状吗?” “哼,侯爷!未经你我允许,将士擅自出战, 没有定他们一个违抗军令,已经是念在他们伤亡惨重的份上,酌情处理了。 市井小民,随便闹一闹就行了,难道他们还能翻了天? 拿着十两银子息事宁人的就是顺民, 否则,那就是暴民!” 李术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如此才有封疆大吏气势。 广源侯久久不说话,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而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急匆匆地冲了进来,险些跪倒在地。 广源侯看着自己的兵如此模样,勃然大怒,深吸了一口气,喝道: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难道是草原王庭打过来了不成!” “大人...大人,有我大乾的军士从北方回来了, 拉回了无数的人头,还有...还有二十几辆大车,不知道是什么。” 北边回来的,还有大车... 李术念叨了一句,脸色微变,连忙说道:“人在哪?” “正在城门外的空地上,您快去看看吧,他们...他们不知在做些什么。” 广源侯猛地站了起来,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打算一探究竟! “你看清楚了?是我大乾的骑兵?” “大人,千真万确,领头的是一个青年人和纳兰千户。” “纳兰元哲?”广源侯记得他,虽然务实,但天资不高。 作为纳兰家的主家子弟,如今才混了个千户。 一度让不少军士暗暗耻笑。 .... 而此刻赤林城外的空地上, 一众军士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木头石块,搭建出了一个简易的台子。 城墙上的一众军士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些什么。 而广源侯此刻也赶了过来,一眼经看到了站在骑兵队伍最前方的两人。 一人是自己认识的纳兰元哲, 另一人不认识,但看其身上呈现的气场,丝毫不比纳兰元哲弱。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简易的台子, 广源侯顿时皱起了眉头,“这是在干什么?” 这时,两道步履蹒跚,衣着破烂的身形被几名军士连拉带拽地拖了过来。 让他们跪在了那简易的台子上。 广源侯是五品武者,如今虽然年纪已大,气血衰败,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虽然强壮,但看起来很虚弱的身形。 “徐立?他怎么会在这?” 一旁的李术脸色微变,连忙垫脚,视线越过城墙查看, 但他并不是武者,没有那么好的视力。 只见他匆匆说道:“快快快,开城门,侯爷快随我来。” 广源侯的眉头皱了起来,喝道:“不准开城门,如今外面是敌是友犹未可知,先了解一下情况。” 李术呼吸急促,“侯爷,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有什么来不及的?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城下,纳兰元哲眼中全是忐忑,看向一旁的林青问道: “我们...真要这样吗?” “大人,日后若有人追查下来,我一力承担。”随即便转身向那台子走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这可是朝廷命官啊。” 听到这话,林青回过头,说道: “太祖皇帝开国时曾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六品千总。” “其所做行径,该杀!” 第64章 十条大罪 林青站于高台之上,拿过了兰云川递过来的一张白纸! 视线扫过四周,看着周围一众军士期盼的眼神, 又抬头看了看高耸城墙之上的那些军士, 嘴角出现了一丝冷笑, 将纸张展开,开始大声诵读。 他的声音洪亮,因为气力的原因,能让在场所有的军士都听得清。 包括城楼上的一众大人物。 “犯官徐立以及其幕僚刘丁,所犯罪行累累,人神共愤,天人诛之!” 其罪如下: “一:勾结外邦,贩卖私盐。” “二:目无法纪,残害军士。” “三:贪赃枉法,克扣军饷。” “四:玩忽职守,贪图享乐。” “五:徇私舞弊,欺公罔法。” “其滔天罪行,罪不容诛,如今已被缉拿归案。” “于光汉三年,赤林城外斩首示众!” 哗, 还不等说完,赤林城城墙上的一众将士都一片哗然。 广源侯眼睛微微睁大,一时还处在震惊之中。 倒是李术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爬到了城墙上,喝道: “你大胆,竟敢公然审判朝廷命官,你以为你是三司吗?你是大理寺吗?你是刑部吗?” 经他这么几声暴喝,一些官员也反应了过来。 其中不乏一些徐立有过交情,受过打点的官员,如今纷纷趴上了城头喊话。 “你是何人,公然杀害朝廷命官,要夷三族!” “我等要禀明陛下,将你抓入牢狱受审!!” “徐大人卫国戍边,战功赫赫,此人是在污蔑,残害我大乾忠良!” 李术看向广源侯,扶正了帽子,深吸了一口气,急匆匆地说道: “广源侯,他是谁的兵,赶快下令,让他停手!如此做法,我大乾岂不成了笑话!” 广源侯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着:“我大乾早就是个笑话了。” 不过他还是面露难色,思忖片刻,说道:“此人就是徐立的兵,先前应该死在了那些雄鹰铁骑的弯刀下,如今不知为何居然还活着。” 李术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耐烦,这他当然知道,他还知道那大车里面全是私盐! “大人,如今要是让他将此人斩杀,皇帝的脸面往哪搁啊,满朝文武的脸面往哪搁啊。” “是你们的脸面吧。”广源侯心里骂道,但神情郑重。 李术以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要开城门阻止此事。 但广源侯考虑了片刻,幽幽说道: “大人,如今城外的情况尚不明朗,不得轻易开城门, 万一那些军士乃是蛮子所扮,届时冲入城中,你我不好交代啊。” 这时,城墙上出现了一丝惊呼。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走到城墙上查看! 只见那挥刀青年不知道下了什么命令,顿时有十几名军士冲了出去。 将那二十几辆大车上的围布都掀了起来, 露出了下面一个个的粗大圆桶。 很快,圆桶的封盖被翘了起来,露出了其内白花花的细盐! 色泽雪白,如阳春白雪,一看就是上好的精盐! 不光是城门上的大人们发出了一声惊呼! 就连林青所带的军士,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知道这都是盐,但如今亲眼看到,其中震撼不言而喻! 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好,这么精细的盐! 倒是纳兰元哲脸色一变,“官盐,这是官盐!” 大乾虽然制盐一道独步天下,但最厉害的还是朝廷的工坊。 如果有私盐能做到如此地步,那大乾这朝廷也就不用再活了。 纳兰元哲看向跪倒在地,心如死灰的徐立, 又看了看城头上的一众大人,他们在其中扮演着何种角色... 不开城门是不是就是为了将这些私盐送出去,让一切都变得无声无息。 甚至..具体的经手人徐立也被草原蛮子抓走! 好一个死无对证! 总兵被当做棋子,其背后的人,想必位高权重。 纳兰元哲看着拄刀而立的林青,瞳孔开始摇晃, “他早就知道!” 此刻,一直没有动作的林青动了,抬头看向城楼上的诸位大人物。 朗声说道: “诸位大人,我部在三日内转战千里,已将草原大部白云部尽数屠灭, 其部下雄鹰铁骑三千,已被我等斩杀二千六百余! 其部内族人,不论男女老少,尽为京观基石! 如今我部已追回私盐,得知其幕后真凶,实难掩心中怒气。 至此当众处斩总兵徐立,以祭数千军士亡魂!” 此话的震惊还未让在场的诸位大人反应过来,林青就已经举起了长刀。 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话语说道:“刺杀你的人是我。” 徐立猛地睁大眼睛,想要回头仔细看一看他的脸! 但下一刻, 长刀麾下,鲜血喷溅,人头落地! 依稀还能看到徐立那充满震惊的眼睛,以及其内浓浓的懊悔。 紧接着,林青的长刀再次举起,重重落下! 刘丁人头掉落,鲜血洒落在大地上,散发出了久违的血腥味。 他那颗大痣上的黑色胡子,也无声无息地断裂。 “他..他...竟敢杀朝廷命官!!” 李术已经怒极反笑,一把抓过了广源侯的胳膊, “侯爷,当众击杀朝廷命官,是当何罪?” 广源侯没有理他,而是看着下方风尘仆仆的一众军士,眼里放光。 还有那些原本狰狞恐怖的人头,如今也变得和蔼可亲。 那是莫非就是白云部的头颅?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此子的功绩将直达天听! 白云部,乃是草原边疆大部,在赤林老城一线作战。 广源侯作为赤林的守城大将,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派兵剿灭白云部。 但如今大乾的国策就是龟缩防守,等待秋日的决战, 以至于他一直没有机会剿灭白云部。 如今,白云部居然灭了? 一时间,广源侯看向城下的一群军士,眼中发出了夺目的精光。 但随即他看到下面稀少的人数,他暗暗叹了口气! “只剩这么点了,不知道有多少大乾儿郎倒在了草原上。” 而这时,一名亲兵急匆匆地到来,汇报道: “大人,京城来人了。” 在场的官员齐齐变色,李术连忙问道:“是谁来了?” “是司礼监的黄公公。” 第65章 故人相见 “司礼监的人来了?” 一众官员面色一变,司礼监的人来就意味着东厂西厂的太监也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 想必是来调查前些日子赤林城拒不迎敌的事情。 本来这不算什么大事,搪塞过去也就行了。 但此刻一众官员将视线看向城下。 当看到那些风尘仆仆的军士,不禁脸色难看。 如今一支孤军居然深入了草原,夺回了私盐,还剿灭了白云部。 这样一对比之下,这赤林城内的二十万大军, 犹如废柴啊。 如此行径,可谓是往所有赤林城的官员脸上抽了一巴掌。 尤其是赤林城的主官李术,如今面如死灰。 要是单单守城不出的事情还好,但如今又牵扯了私盐.. 这样一来,赤林城的官员,没有一个能脱的清干系! 广源侯率先反应了过来,沉声说道: “快快有请,让他们进城。” 这时,一个尖锐阴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用了,咱家已经来了。” 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太监,步伐平稳,亦步亦趋地登上了城楼。 太监的年纪也就二十余岁,面容白净,长相俊秀。 眼睛时不时地眯起,让人感觉阵阵阴冷。 李术面色一变,“如此年轻的太监已至七品?看来这是皇帝的心腹。” 太监面带微笑,慢慢地走到了一众官员身前, 只不过这微笑带着几分不寒而栗。 “咱家黄俊,受陛下之命,特来赤林城调查诸位大人闭门不出一事。” 一众官员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太监居然如此直接! 这是挑衅!!赤裸裸地挑衅! 要是放在以前,一阵斗法想必就要开始了,但如今.... 已经有几个官员按捺不住了,眼神时不时地瞥向下方。 黄俊身为太监,自然能将这种眼神收归眼底,只见他面露微笑。 步伐缓慢地走到了城楼边,向下一看, 脸色顿时微变,随即恢复了正常。 “李大人,下方这是在做何事啊?是在处理前些日子的人吗?” 李术脸色微变,但能做到二品大员,自然是心思敏捷之辈。 只见他笑着开口:“公公,那是先前与白云部里应外合的总兵徐立,如今已经被我等追了回来,正在进行斩首。” “哦~那些大车是什么啊?咱家...怎么看着像是盐呢。” 黄俊面露微笑,只是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此话一出,一众官员顿时汗流雨下,面色难看,心中大骂守城的士卒! 怎么让他刚好看到了,这下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了! “早就听闻赤林城物产丰富,可以自给自足数年。 如今看来,倒不是假话。 这么些盐,咱家以前在御膳房做工时,都不曾见到过呢。” 任谁都能听到黄俊盐言语中的讥讽,但此刻也只能默默受着。 只见黄俊摆了摆手,吩咐随行的太监: “去开城门吧,咱家要见一见那些勇士, 居然能从白云部手里将犯官追回来,此乃大乾的好儿郎啊。” 只是这一句话,就已经将林青等人定为了有功之臣! 让李术原本在心里打算好的种种计谋,成了空中楼阁。 他原本还想着等这些人进城,先将其抓起来,严加拷问! 给他们安上一个私自出兵,擅杀朝廷命官之罪。 可如今,这太监代表了皇帝的意志,可谓是金口玉言,说出来就反悔不得。 广源侯倒是没什么忐忑的,他身为守城大将,备受桎梏。 如今看着这些文官吃瘪,自然是开心至极。 .... 半个时辰后,赤林城,府衙! 洗去了身上血腥味的林青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黄俊。 黄俊见他来了,依旧淡然地坐在上首的位置。 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说道:“其余人下去吧。” 跟随的太监面面相觑,还是一气机强盛,足有五品的中年太监小声开口: “大人,这...不安全吧。” 黄俊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无妨,此乃大乾好儿郎,有他在,咱家不会有事的,下去吧。” 那中年太监打量了一下林青,默默退出了房间。 直到房门关闭,屋内只剩下了二人。 黄俊这才急匆匆地放下茶杯,快步站起, 来到了林青身前,嘴角的笑意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黄俊,恭喜大人又立新功。” 林青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喜色,躬身作揖: “林青,恭喜大人升迁。”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了笑容。 重新坐下,林青率先开口问道:“公公此来何意?” 黄俊面色一沉,“前些日子,陛下收到了赤林老城一线的军报, 草原蛮子入关,但赤林城却紧闭城门,不出城迎战,以至于七千余将士身亡,陛下震怒,特派我来调查此事。” 听到他的来意,林青重重松了口气,对于这件事,想必没有人比他有发言权。 “林大人,您知不知道一些具体情况。” 林青面色一沉,说道:“大人,此件事情,容我细细说来。” 于是,林青便从徐立克扣军士军饷赏银开始说起, 其中事无巨细,一直说到他们返回这赤林城。 外面的太监只能听到时不时的惊呼,黄俊这位上官,向来是以稳重着称。 如今发生了何事?居然能让他如此失仪。 这让门口守卫的太监急得心痒痒。 而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 直到林青说完,已经是亥时初了,外面的天色已然漆黑。 房间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黄俊先是站起,来到林青身边,躬身一拜。 “多谢林大人悍不畏死,为大乾保留了一丝血性。” “要不是有林大人在,想必这些私盐已经进入了草原, 成了那草原诸部的养分,变为屠杀我大乾子民的屠刀。” 草原缺盐,而人一旦没有盐,即使再精壮的汉子,也变得虚弱无力。 黄俊没有起身,继续说道: “要是没有林大人等一众军士悍不畏死, 北进草原,杀灭白云部! 那七千余士卒,可能就白死了! 咱家在此,替那些死去的大乾军士,谢过林大人!” “大人请起,我本就是乾人,承蒙陛下皇恩,脱奴籍入军伍, 自然要为我大乾效死,某所做之事,只是分内罢了。” 黄俊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已经是多了一些晶莹。 如今大乾式微,边关战事不利。 之所以大乾还能继续撑下去,正是有这些忠义之士,肝胆相照,舍生忘死! 他虽然身为太监,但也有几分家国情怀! 如今大乾军士出击草原,战胜数倍于己的敌人,黄俊难免有些喜不自胜。 “林大人,接下来的日子,你就歇息在咱家这里,不要四处走动。” 他的脸色忽明忽暗,低声说道: “如此多的私盐,难免他们狗急跳墙!” 林青面色凛然,说道:“大人,与我一同回来的那些军士,也要保护起来!” “那是自然,他们都是我大乾的好儿郎!” 第66章 夜半刺杀 将林青安顿在东厢房休息后。 黄俊面沉如水,心中的沉重无以复加。 历来国朝势微,都会发生一些内外勾结之事。 但纵观历史,也没有如此行景! 在二十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运送私盐,数量触目惊心! 更可气的是,满朝文武以及边关守将,居然没有一人察觉。 要是没有林青一意孤行,北上杀蛮。 这事恐怕到大乾被灭,也不会公被人熟知。 国朝已经衰落至此,黄俊不禁感觉身心疲惫。 这大乾...还有救吗? 扫视四周,如今赤林城虽然显得风平浪静。 但黄俊已经能感受到背后的波涛汹涌了, 其中隐藏的一个个大鱼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他们。 叹了口气,黄俊看向身旁的中年宦官,平静说道: “保护好林大人,奸贼可能会狗急跳墙,切不可让奸贼得逞!” “是,大人。” “下去吧。” 看着中年宦官离开,黄俊返回了屋子。 打算将此事详细记录,送回京城禀明圣上。 黄俊坐于桌案之上,铺开奏折,提笔书写。 他的写十分好看,有一种太监所不具备的磅礴大气。 在大乾皇宫中,有专门用于太监学习的地方,名为内书堂。 在那学习时,他之所以能在一众太监中脱颖而出,就是凭借着一手好字。 此番书写持续了一个时辰。 直到夜半,他才得以放下毛笔,松了口气,舒展腰背。 可就在这时,黄俊的眼睛微眯,浑身散发着一股危险气息。 他慢慢抬头,心中猛地一惊! 只见朱红的房梁之上倒挂着一个人。 身穿黑衣,脸上戴着狰狞獠牙的面具,只露出了两个冰冷的眼睛。 “黄公公写的一手好字。” 沉闷的声音从房顶传了下来。 “他是何时进来的?” 黄俊拿着奏折,匆匆远离了书案。 看着那黑衣人,心中思绪顿转,心中有了猜测。 刺客一直在这里,在他住进来之前,就已经躲在了这里! 可黄俊丝毫不显惊慌,淡淡说道: “你是何人?找咱家何事?” 黑衣人落了下来,眼中闪过了凶厉的寒光,沉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公公千不该万不该来到此处,如果你答应某,不再追查此事,某可以饶你一命。” 黄俊眼神闪烁,“何事?私盐一事?” “大人果然聪明!如果大人不追究此事,十万两银子奉上,如何?”黑衣人淡淡说道。 “如果咱家不答应呢?” 黑衣人眼中的凶光大盛,“如果不答应,那就只有请大人去地府与那些军士一聚了。” 黄俊依旧是如刚刚那般古井无波,只是将奏折慢慢地塞到了怀里, 眯起眼睛问道: “咱家虽为宦官,但此刻也是钦差,你敢杀钦差?不怕陛下追究?” “命都要保不住了,钦差又如何?” 听了黑衣人的回答,黄俊淡淡点头, “官盐私卖,卖的还是草原蛮子,确实该杀, 咱家在没来时,还以为这里的守军只是畏战。 但来到后,才知其中奥妙,竟然还涉及勾结外邦。” 黑衣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大人答应了?” 杀派来的钦差, 不论何时,都是最后鱼死网破之下才会作出的搏命之举, 对幕后之人百害而无一利! 黄俊沉吟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咱家答应你,你若是说出幕后主使,咱家饶你不死,如何?” 黑衣人眼中的狂喜顿时变为了愤怒,咬牙切齿的说道: “公公,你不要不识好歹,如今你我不过一丈,想要杀你,轻而易举。” 屋内的气氛陡然凝固,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黄俊眼睛眯起,低头沉思, 过了足足一刻钟,他才抬起了头,叹了口气, 刹那间,黄俊的眼中出现了森然杀意, 身上气力鼓荡,散发出了让人惊骇的气息。 只见他的身形瞬间在原地消失,刹那间来到了黑衣人身前! 伸出一只洁白无瑕的手,轻轻握住了那黑衣人的脖颈! 气力涌现,瞬间封锁住了黑衣人的身体。 “是啊,你我不过一丈,杀你,轻而易举。” 黑衣人顿时瞪大了眼睛,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可置信... “四...四品..不死...之身...” 黑衣人是五品五脏通幽境的强者,能让他毫无抵抗之力就被擒拿的! 只有四品!! 但这太监年龄未过三十,如何...如何能到四品。 黄俊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感叹道:“咱家得陛下看重,除了字好,武道天赋同样好。 只是这么多年未曾战斗, 一时有些生疏,以至于调动气力都用了那么久,真是让你久等了。” “来人!”黄俊一声轻喝,门外的太监顿时走了进来。 当看到屋内的黑衣人后,眼睛顿时瞪大! 声音尖锐地喊了起来:“来人,有刺客!!” 黄俊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说道: “行了行了,别喊了,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将刺客带下去好好审问。” 几名太监这才稳住了心神,慌慌张张地拿过了一个看起来阴寒无比的器具。 其上有着六根用千年寒铁打造的尖刺,能轻松地刺入坚硬的琵琶骨中。 此刑具名为“囚龙锁”,乃是大乾朝廷专门为武夫犯禁准备的器具。 一旦琵琶骨与肩胛骨被囚龙锁锁住, 武者浑身气力运转滞涩,一身武功尽废! 那黑衣人的眼中闪过了畏惧,想要咬碎后槽牙上的毒药自尽! 但黄俊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只是轻轻朝着他的脸颊一拍! 黑衣人的下巴就已脱臼,其嘴里的所有牙齿也尽数脱落。 “落到了咱家手里,你还想死?”黄俊淡淡一笑,让这屋内的气氛一寒。 黑衣人眼中闪过了畏惧,含糊不清地说道:“大人..我说..我说...” 他是知道东厂西厂这帮太监的手段, 一旦落入了他们手里,那可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晚了,咱家只相信审问后的供词。” 黄俊挥了挥手,两名太监就将囚龙锁刺入了黑衣人的肩胛骨与琵琶骨! 前后各一个,互相锁住! 黑衣人顿时血流如注,连忙说道:“大人,我说,我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聒噪。” “拖走拖走...”黄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第67章 真凶是他? 此时,林青浑身浴血走进院子,手里提着一颗头颅。 身上有着几道伤口和浓浓的淤青, 一看就经历过激烈的厮杀。 见到了那被押送走的黑衣人。 他顿时一愣,瞳孔瞬间收缩,心中一紧。 不顾太监的阻拦,直接冲进了屋子。 见到完好无损的黄俊后,林青才长出了一口气。 要是他死了,这里的局势可就失控了。 黄俊此刻刚洗完手,看到林青这副模样, 也是一愣,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人头,无奈一笑: “林大人,看来你我都遭遇了刺杀啊。” “不过...您怎么将人杀了?如今您的形象,倒是如白天见到您时差不多。” 林青打量了一下自身,顿时露出苦笑, “公公,切莫取笑在下,此人乃是六品巅峰武者, 某也是拼了全力,不顾生死,才将此人的头颅砍下。” “哈哈哈哈,无妨无妨,某这里的刺客是活捉的。 林大人快些洗漱一番,一会儿你我一同去监牢中, 看一看那人能说出什么所以然。” 黄俊大笑过后,随即招来了门口的太监,吩咐道: “你们去来帮林大人洗漱一番,再将陛下御赐的药浴准备好,不要让林大人的伤势恶化。” “是。” .... 半个时辰后,穿戴整齐, 重新恢复了从容的林青与黄俊来到了府衙地牢! 一进入地牢都能感觉到这里的潮湿沉闷,还有一股难闻的怪味。 由于是在夜半,地牢中阴冷无比。 一些犯人只能蜷缩在牢房的最角落瑟瑟发抖,蓬头垢面得看不清面容。 二人进入到了最里边一间被铁门封锁着的牢房, 迎面而来一股血腥味! 林青眉头微皱,看向被吊在刑具上,那个浑身赤裸的血人。 他的嘴巴被针线封了起来, 无法发出惨叫,只能呜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在他的身前身后,有两名青衣的宦官正在面露微笑地用刑。 他们用薄如蝉翼的小刀,轻轻划开了那人的皮肤,切成一个一个的小方块。 然后! 一点一点地剥了下来。 每一次下刀,每一次剥皮,那人脸上都会露出难言的痛苦与恐惧。 但他越是这样,那两名太监的微笑就愈发慈祥。 黄俊看到这一幕也露出了微笑: “林大人,上阵杀敌您是行家,但这严刑拷打,还没有人能比得过我们这些无根之人。” 对于此等血腥场面,林青面不改色,显得古井无波。 以前早在武安伯府时,被鞭子抽打后的结痂,都是他生生撕下来的。 其中折磨,堪比上刑。 林青甚至还请熟悉的记得结痂与血肉分离的感觉,那种粘黏感,让他终生难忘。 只是如今的上刑,让他有些疑惑, “大人,为何将他的嘴缝起来。” 黄俊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大人不知,这人啊一旦有了盼头,那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封住了他的嘴,就是让他现在想说都不能说, 一定要将这一套刑罚生生承受下来,这样他才能活。 另外,疼痛一旦有了发泄,那就没有那么疼了, 说不出来话,不能喊叫,那就只能细细体会剥皮之痛了。” 林青面露恍然,原来如此,此事还是这些太监在行。 战场之上,被砍伤者往往会大声嚎叫以分散精力。 要是不能嚎叫,自然只能默默忍受痛苦。 如此刑罚,确实残酷。 剥皮之刑没有持续多久,只是一刻钟后,那人最后一块皮就被剥了下来。 此刻在二人面前的,是一个连面容都看不清的血人。 只能看到两只充满渴求的眼睛。 他想死! 他想现在就死! 但东西二厂的太监做事极有分寸,再加上其是武者。 一时间,想死都不可能。 黄俊与林青此刻坐在两张黄花梨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黄俊的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杯热茶,他看了看林青,轻声说道: “林大人,该审问了,咱们马上就知道真凶是谁了。” 林青不由得面露期待,只是眼中闪过了一丝丝杀意! 黄俊朝那两个太监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人来到刺客的嘴边,将其嘴上的丝线一把抽了出来。 大概是太过用力,半个嘴唇都被撕了下来。 黄俊眉头微皱,冷哼一声,将手里的热茶泼向了那血淋淋的身体。 “啊...” 林青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凄厉叫声。 甚至一些牢房里原本昏昏沉沉的犯人都打了个激灵,眼中闪过畏惧之色。 让这地牢里的气氛又阴森了不少。 “做事要精细,毛毛躁躁的。” 黄俊来到那刺客身前,看了看他的伤口,淡淡说道。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一名太监连连磕头,神情惶恐。 黄俊瞥了他一眼,慢慢回到座椅上, “问吧。” 先前跪倒的太监连忙爬了起来,站在了刺客的身前。 两名太监一人询问,一人提笔记录。 “姓名,家中籍贯,在赤林军中任何职务。” 那刺客眼神灰暗,嘴唇翕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不明白自己为何暴露。 “刘大勇,赤林军北风营千户。” 黄俊看向林青,热心地为其解释: “林大人,此人身上虽然没有军卒的任何特征, 但其修炼的功法不会骗人,能晋升到五品的功法, 在这赤林老城一线,只有军中才有,世间凡俗,断无可能。 而咱家一路隐蔽行踪,今日突然前来,幕后之人想要从外地调人,根本来不及。” 林青点点头表示赞同! “为何刺杀钦差,你受谁的命令?” 刘大勇眼中闪过畏惧,连忙说道: “是温大人让我这样做的,我只是听命行事。”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中思索起赤林军所有军官的名字,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 “温二东,赤林军北风营总兵,乃是广源侯嫡系中的嫡系。” “广源侯?居然是他?”林青心中思忖。 初代广源侯跟随大乾太祖皇帝战场厮杀二十年才得此爵位,世袭罔替。 当今广源侯身为二十万赤林军的主将,居然贩卖私盐? 黄俊听到这个答案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淡淡点头站起身,轻声说道: “林大人,走吧,真凶已经出现,你我二人还是要快一些,要是让他们等急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68章 过河卒,可杀将! 二人循着地牢的廊道,来到了地牢口。 黄俊的身体猛地顿住,林青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 “还不动手?再不动手,咱家可就走了。” 黄俊面带微笑,眼中出现了一些嘲讽,淡淡说道。 林青神情一紧,随即迸发出了凶狠的杀意。 抽出了腰间长刀,警惕地看着周围牢房! 还有刺客! 他先前就觉得这些犯人的表现太过平淡,甚至有人进出地牢都不出来查看! 如今听黄俊如此说,他要是再不明白此地有鬼,他就不是林青了。 见那些囚犯还未有动作,黄俊淡淡一笑,说道: “林大人,咱家猜猜,我们要是信了那刺客的话,他们就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 要是不信,严加拷打问出了真凶,那他们就会爆起杀人,将我们灭杀在此地。” 此话一出,那些隐藏的刺客再也无法伪装! 只见周围囚牢中原本无精打采,蓬头垢面的犯人都慢慢站了起来, 浑身气力涌动,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 从八品到五品,应有尽有。 林青眼睛眯了起来,手中长刀慢慢出鞘,心中闪过了咧咧杀意: “黄大人,您先走。” 黄俊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林大人还不知道他的实力,顿时朗声大笑。 他自从入了四品,向来都是保护别人的份。 如今被居然被一个六品的武者要求先走,黄俊虽然心中感觉荒唐,但心情大好! 林青不明白他为何发笑,只是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最快解决战斗。 那个五品强者尽量不去与其硬碰硬,要先杀其他人。 最后制造出一对一的机会,这样才有可能安然无恙地逃出去。 虽然他如今已经是六品武者, 但对战五品,还是没有那么多的把握。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没有穿甲胄,骑战马。 防御能力大大降低,也没有速度优势! 如此一来,只能尽量拖延! 可就在这时,监牢的大门被打开了! 林青一颗心沉了下来,外面也有刺客。 他猛地回头,却见一群太监冲了进来,他眼睛微微睁大,松了口气。 “快带黄大人走!” 没了黄俊这个牵扯,他的战斗也能从容一些。 就在他刚刚想要提刀冲出去时,黄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笑意充盈,说道: “林大人,你我先离开吧,这里交给他们。”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这里可是有五品的强者啊。 黄俊再次一笑:“走吧,他们可以的。” 林青这才点了点头,护着黄俊慢慢离开了监牢。 一出监牢,血腥气扑面而来,仿佛这外面才是真正的监牢。 只见府衙的院中已经多了几十具身穿黑衣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 林青脸色一变,没想到外面也有刺客。 同时他的心一沉,心中的猜测似乎更进一步地证实! 能调动赤林军千户的,自然是赤林城内的高官。 而刺客的出现,也证明了那刺客供出的“广源侯”乃是一个幌子。 别忘了,此地是何处! 彭州省城,赤林城的府衙,乃是彭州最机要之地。 能在此地堂而皇之做手脚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看着林青脸色连连变幻,黄俊心中微微叹息,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黄俊双手负于身后,迎着月色,看向天空中月亮。 神情没有了往日的和煦,反而充满冰冷,心中一片悲凉。 做官做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还要与草原蛮子沆瀣一气,倒卖官盐。 这是何苦来哉,这大乾,处处都是亡国之相啊。 如今竟然连边陲重地的重臣都能做出如此行径, 这大乾官场,还有几个好人! 黄俊将视线看向林青,叹了口气,淡淡说道: “林大人,此事还要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要发现这等畜生行径,还不知要何年何月。” 对于此次事件的曲折变化,林青也有些猝不及防,回答道: “在下只是尽了分内之事。” “唉,林大人,先回去歇息吧,至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咱家吧, 国朝出了此等事情,知道的太多,对大人没有好处。” 随即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说道: “大人,还请您移步军中,要是城中出现哗变,那咱家这条命,也就靠大人了。” 虽然黄俊说得轻松,但林青已经能感到其背后的腥风血雨。 一个官员倒下了,会伴随有无数的余波。 更何况是一位处在大乾边疆,手握兵马粮草大权的封疆大吏。 可以想象的,其反扑来的一定波涛汹涌。 哗变..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如今在这赤林城中,要说谁能让黄俊完全信任,只有这位一手发掘推荐的林大人。 林青眼中闪过了凝重,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 “无论发生何事,某一定能带大人出城!” 黄俊眼中闪过了一丝欣慰,如此忠义之士,国朝已经不多了。 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 “林大人,事情结束后,还请大人与咱家一同进京, 陛下想必是要见您的,另外您与部下的封赏,也要陛下亲自裁定。” 如此大功,需要内阁与五军都督府共同商议,再秉明皇帝裁定。 林青先前对此也是有所猜测,重重点头,“大人,切勿小心行事。” 黄俊虽然是太监,但他做的种种事,要比一些道貌岸然的官员还要体面。 而且林青是其一手举荐,能够脱奴籍,离开武安伯府,靠的也是黄俊。 于公于私,林青自然不想其出事。 黄俊只是微微一笑,淡淡点头,递给了林青一件食物, 轻声吩咐:“要是出了事,该如何做,林大人自行决断。” 说完,便离开了此地! 接下来府衙中的斗争,已经不是他一个七品的把总可以参与的了。 如今的赤林城一片风平浪静,如平静的湖面一般没有任何波澜。 但隐藏于水下的一个个滔天巨鳄,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 任何冒头的鱼都有可能被其杀死,吃掉! 七品把总,在湖中只能算是小虾。 在象棋中,只能算是小卒。 但,林青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他麾下的人马和赤林城中的地形。 想要趁乱杀出去,还是不难的! 届时,他就如那过河的卒! 可杀将! 第69章 马蹄肆虐,拦者皆斩 被一众太监护送着到了军营后,林青安排好了所有事宜。 并且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千户纳兰元哲。 没有犹豫,纳兰元哲将部下的指挥权交给了林青。 出身世家大族的纳兰元哲,对于政治的敏感性,要比林青强很多。 若是今日他掌军,事后不管有没有用到这一部人马,他都要死! 毕竟无人知道纳兰元哲心里想的是什么。 届时为了永绝后患,自然会将其一并杀掉。 虽然他是镇国公本家子弟,但就算是嫡子在赤林城中作乱,那也可杀! 如今赤林城内的诸位大人以及所属军士, 对于黄俊来说,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没有所谓的中间派! 因为他代表着皇权,代表着在京城中的皇帝。 林青静坐于最中央的军帐内,手拿长刀,披铁甲,帐外有战马等候。 一旦城中有变,他在三息之内,就可以上马杀敌。 而军寨中的所有军士,也一律穿甲持刀,静静等候。 只等林青一声令下,自然就可冲出军寨,大杀一通。 四百精锐铁骑,在混乱中,已经可以做到一锤定音! 这时,严光急匆匆地冲进了军帐, “大人,军寨外多了一些巡营的士卒。” 林青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如今他部下的军寨与虽然与赤林军接壤, 但按照大乾军律,城内驻扎军卒在夜间一律不得出营! 一旦出营,视同谋反! 营帐内的气氛凝固到了极致,没有官场老手黄俊在身边,林青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 一旁的纳兰元哲也没有出声,他今夜不能给出任何建议! 否则就有日后被清算的可能! 如今的军寨中,只有林青可以随意发号施令,而不用担心事后的责罚。 看了看时辰,已经是丑时初了,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一切都将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尘埃落定! 收起了心中思绪,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冷声下令: “夜间出营,视同谋反,尽数斩杀!” 严光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道了一声“是”后,就离开了军帐。 俄顷,外面传来了马蹄的踩踏声以及兵器碰撞的声音。 奇怪的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喊杀声。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结束,压抑的可怕。 十几骑迅速被解决,兰云川收起长刀,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神情也愈发狰狞。 在他身后是十骑身穿黑甲的大乾军士! 刀尖滴血,眼里同样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赤林军,不过如此。 此刻军寨内的气氛已经凝固到了极致,军士们做什么的都有。 抠鼻屎,挠耳朵,打理指甲。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在战马一侧。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做着手里应该做的事。 就连战马也感应到了此地的异常,变得静悄悄的。 军帐内昏暗的烛火燃烧,映照着林青忽明忽暗的脸,以及他放于长桌上的冰冷长刀。 严光手握长刀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大人,已尽数斩杀。” “再有人前来刺探,不用来报,尽数斩杀!” 严光双手抱拳,道了一声“是”就退了出去。 一旁的武恒以及纳兰元哲已经快要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 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 林青依经在看着赤林城中的地图。 这幅地图属于军中机密,是他从城主府带出来的。 要是这幅地图流入了草原蛮族手中, 甚至能从这幅地图中推测出大乾的兵力布置。 城内人口分布,以及赤林城的薄弱点! 草原蛮子能发现,林青自然也能发现! 一座坚城的薄弱点,往往是在内部。 甚至面对不同的情况,薄弱点也会随时变换。 在当初兴建赤林城时,为了让军报传递更加迅速。 府衙就修建在正北方向,直面草原,离北城门很近。 而军寨则是在正南方向,相邻南城门。 此处距离后勤补给很近,方便一众军士补给修整。 如今对于林青来说,军寨离府衙太远了! 如果想要将人从府衙中救出,那么他将穿越大半个城池。 路途虽然不远,但机会转瞬即逝,稍有不慎,黄俊就会死在府衙之中! 沉吟许久,一直到军寨外的兵器碰撞声愈发频繁,林青才下定了决心! “传我命令,全军上马,枕戈担待!一刻钟后直奔北城门!拦者皆杀!” “是!”军帐外传来了严光的声音。 而纳兰元哲与武恒脸色大变,夜间率军出营, 好胆! 纳兰元哲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要是我遇到了此等局势,该如何做...我敢出营吗?” 纳兰元哲的脸色不停变换,毫无疑问,他不敢! 武恒也不敢! 这城中武将也没人敢。 这几乎意味着明目张胆的谋反! 但,林青敢! 四百铁骑呼啸而出,剧烈的马蹄声在静谧的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黑甲,直刀,高头大马, 以及一个个散发着冰冷杀气的军卒。 城中的居民不敢点燃烛火,只能借着月光,沿着房子的缝隙, 偷偷看着城内奔袭的铁骑。 马蹄如雷,铁骑嗜血。 小儿止啼,军民噤声。 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林青的队伍只有在出营时受到了一些阻拦,但很快就被解决掉。 直至到了北城门,再没人出来阻拦。 这让林青的心思一沉,这说明幕后真凶手中的力量不在乎他们在城中如此行经。 怪不得阻拦之人只有不到百骑。 北城门的守将是一彪形大汉,脸上带着一道伤疤,腰挎长刀, 此刻正在鹿砦前,冷冷地看着林青等一众骑兵。 而在鹿砦后,有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人数约为五十。 手拿长矛,神情警惕! 那守将发出了一声冷笑,喝道: “何人夜间纵马!” 见到守将这个反应,林青的心又是一沉。 这个反应不对,他冷静了。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纵马上前,拿出了一块沉甸甸的牌子。 牌子呈金黄色,上面雕刻有复杂的云纹。 在其周围还有两条五爪金龙缠绕,上面刻有四个大字。 “如朕亲临。” 御赐金牌! 黄俊在府衙时给予他的事物,也是他能在城中肆无忌惮的原因。 但对于事情暴露的幕后凶手来说,起不到震慑作用。 林青真正的依仗! 是身后四百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大乾铁骑。 第70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金牌出现,林青明显能看到守将身后的士兵产生了迟疑。 倒是那守将,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说道: “大人想要做何事?”语气中带着一缕戏谑。 林青眼睛微微眯起,他已经肯定此人有问题了。 但应有的流程不能落下,这也能瓦解身后一众军士的抵抗情绪。 毕竟谋反这种事,底层的士卒只是被裹挟了,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谋反。 如今他金牌在手,代表的就是皇帝,相信这些军士知道如何选择。 只听林青朗声说道:“本官百户林青,奉陛下之命,特来赤林城查案,如今接管城中防务,速速退去!” 果然,此话一出,不少士卒的脸上露出了迟疑。 金牌..总做不得假吧。 而且,今日城内确实有钦差来过。 没想到那守将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林青,便发出了一声冷哼: “赤林城乃是前线重镇,只听军令!” 随即便抽出长刀,略带讥讽地说道: “大人还是回去吧,等明日拿了军令再来不迟。” 林青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将金牌收了起来。 守将见状,脸上露出讥笑,心中冷哼: “一块金牌就想接管城门防务,做梦!” 见此情形,其身后的士卒也是松了口气。 但没想到,接下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碎了他们所有的幻想,让他们如坠冰窟。 “拒不奉诏,视同谋反,杀!” 剧烈的马蹄声便响起, 一个个身披黑甲,手拿长刀的军士冲了过来! 领头的年轻将领一马当先,随即他们就看到了上官的头颅飞了起来。 直到死,那人也不曾相信,这些骑兵竟然真的敢夺门。 鹿砦被林青一刀挥出,带着浓郁的气力,砍成了两半。 身后的一众骑兵蜂拥而至,刹那间就将守城的军卒斩杀得一干二净。 直到林青登上城楼,才看到一些休息的士卒睡眼朦胧的走出来。 “吵什么吵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不过,当他看到遍地的黑甲骑士以及高头大马后,明显一愣。 林青手握金牌,冷声说道:“奉旨查案,通知北城门所有军卒,留在屋内,不得外出,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那士卒看了看年轻将领身后的血腥,喉咙耸动,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 艰难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我等一定照办。” 至此,北城门落入了林青的掌控, 前后不过两刻钟,他就已经占据了北城门,出乎意料的顺利。 其中缘由,一是大乾军备荒废,军卒无心战斗。 二是幕后真凶没有预料到林青真的敢夺门。 林青想到了流传于大乾民间的一句老话。 “秀才造反,瞻前顾后,十年不成。” 说的就是如今赤林城中的情景,从先前只是十几骑前来探查。 林青就已经知道,那人还在犹豫! 正确的做法是快刀斩乱麻,调集嫡系部队, 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尽数斩杀。 而城门口的守将还是犹豫。 要是他来指挥的话,那一定是将所有军士唤醒,在各个城防工事上占据位置。 不论谁来,都就地斩杀! 根本不会给人靠近的机会。 收起心中思绪,林青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被夜色笼罩的赤林城。 顿时生出了一览众山小的心思。 他该做的已经做了。 如今只能期待黄俊能够一扫前方阻碍,捉拿真凶! 城门口的血液也在军士的清理下恢复如初。 就连鹿砦都已经换上了新的。 四百名军士密集地分布在城墙的各个工事上,严阵以待。 虽然只有四百名军士,但依托于工事,守住四千大军的进攻轻而易举。 更何况,如今在城内调集四千大军,那就是赤裸裸的谋反! 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太阳升起。 林青一直默默站在城楼之上,默默地看着城内。 如今已经有早出做工的百姓洗漱完毕出门了。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迎着早晨的冷风,倒是有几分萧瑟。 直到此时,林青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 此刻的府衙,没有了往日的庄严肃穆,只有一片混乱。 已经死去的尸体随意被丢弃在地上,无人问津。 鲜血流了一地,呈现出暗红色。 一只染血的靴子突然出现,慢慢走了进来。 他步伐沉稳,丝毫不显慌乱。 来人一身青衣宦官服饰,身上沾满血迹, 乌黑色头发随意散落,脸上虽然有几分憔悴。 但却带着掌控一切的笑容。 他慢慢来到了一间紧闭的房门前, 轻笑一声,声音虽然阴柔,但却显得平和,淡淡说道: “大人,该出来了。” 说话间,他蹲下身,将手上的血迹随意擦在了前方的尸体上。 同时眼中还露出了可惜,要是有水就好了。 等到他站起来,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出现了一道瘦削,但却显得从容不迫的身影。 他戴官帽,一身大红色绯袍,其上的锦鸡似乎跃跃欲试,想要从官袍上跳出来。 此人乃当朝二品大员,彭州右布政使,赤林城主官。 李术。 也是私通外敌,倒卖私盐一案的幕后主使。 经过一夜的查实,黄俊已经知道了那些私盐从何而来。 乃是赤林城下一季度的官盐! 如今盐仓里已经空空如也,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足足上百万两! 而其中经手者,就是总兵徐立。 与其是经手者,不如说是背锅者。 黄俊已经查明,李术通过一些盐贩,联系过赤林城外的几个总兵。 只有这徐立见钱眼开,表示可以一试。 于是,李术就以极低的价格将盐卖给了徐立,收取银两十万! 但徐立不知道的是,这批盐事实上已经完成了交易。 只能货物交割。 当然,徐立与其幕僚也在交割的范围之内。 白云部掳走他们,就是要制造出二人沟通异族,出卖大乾军卒,从而畏罪潜逃的假象。 从而保护真正的主事人。 这样一来,一桩计划周密的私盐案便诞生了。 只是在外人看来,这只是白云部的一次打草谷罢了。 黄俊眼中闪过了一丝庆幸,要不是林青率领军士北击草原,发现了私盐。 恐怕这一桩生意倒是真被他做成了。 只是黄俊如今还有一事不明,他看向李术,问道: “敢问大人,亏空的官盐该如何交代?” 第71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交代?交代什么?” “自然是城中百姓无盐,如何交代。”黄俊淡淡开口,面带询问。 李术看向就黄俊的视线中带着一些不屑, “交代?本官只要保证城中的赤林军有盐即可,百姓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们这些在宫里的太监懂什么?知不知道城中无盐,能使得这赤林城坚不可摧!” 李术的表情愈发狰狞,直勾勾地看着黄俊,其中不屑之意愈发明显。 黄俊眉头微皱,即使他饱读诗书, 也不明白为什么城内没有盐,会让这赤林城坚不可摧。 “大人,可否给在下解惑?” “哼,城内百姓无盐,但军中有盐,百姓自然踊跃参军,这赤林城凭空多出了几十万军卒,自然坚不可摧。” 李术的脸上露出嘲讽,淡淡说道: “知道百姓得知城外七千军士战死的反应吗?” 黄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喜出望外,奔走相告,踊跃参军!” “谁都希望自己是那个补上的军卒。” “黄公公,你来说说,此计如何?” 李术充满沟壑的脸上写满了得意,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如今大乾已经要亡国了, 哪里还需要在乎百姓的看法! 一旦没了军卒,大乾就亡了!” “试问,如果只有一口吃的,黄公公是给军吃,还是给民吃!” 黄俊的脸上充满了阴郁,冷声说道: “这就是你通敌的理由,这么说来大人您还是为了大乾着想?仓库里那百万白银,难道是假的?” 李术的神情恢复了云淡风轻,只是微微一笑,淡淡说道: “如今国朝将亡,百万两银子算什么,不知黄公公在京城可见过不贪之官。” “如今大乾人心惶惶,京城中物价飞涨, 以往依靠俸禄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清官,也不得不收取孝敬,打点。 否则以他们的俸禄,一家人迟早饿死。” 听着李术的话,黄俊陷入了沉默。 他是太监出身,东厂西厂的情报自然看过。 只能说,如今京官,人人自危。 就连宫中的太监,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收取贿赂,贪墨钱财。 比如皇帝吃的大饼。 同样是饼,宫里宫外,可谓是天差地别。 价格差了数十倍。 黄俊沉默了许久,说道: “不管如何,大人都通敌叛国,联系外邦,秋后处斩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李术忽然变得沉默,二人就这么面对面而站。 不知过了多久,李术才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感慨道: “没想到如今的大乾还是有忠义之士的, 那人叫林青吧,要不是他横插一脚,本官的谋划天衣无缝。” 对此,黄俊也是这样认为的。 叹了口气,黄俊淡淡一挥手,说道: “拿下吧。” 一众身上染血的太监冲了进来。 将李术牢牢围在中间,防止他逃跑以及自缢。 李术被带走了,朝廷手握实权的二品大员,倒下了。 案子破获,黄俊心中非但没有任何喜悦, 反而充满沉重。 如李术之流,在这大乾绵延不绝的边疆之上,应当数之不尽,杀之不绝! 众所周知,草原王庭的冶铁技术烂到了极致。 但他们就是有盔甲穿戴,就是有弯刀使用! 其中没有一些大乾官员商贾资助,黄俊自己都不会信。 在这大乾的边陲,那些富甲天下的商人或多或少都与草原王庭有所联系。 甚至如李术一般,在走私一些盐铁违禁品。 想到这,黄俊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商人无国,商人误国!” 想到如今满目疮痍的大乾,黄俊不由的感受到了一股绝望。 无从下手的绝望。 当今光汉皇帝励精图治,誓要一扫国朝颓势。 但如今大乾的官员商贾已经自废武功,与草原勾结。 非但起不到什么好的作用,甚至还在背后拖后腿! 黄俊重重叹了口气,走出了这间小院,向着广源侯所在之地走去。 在昨夜的动荡中,广源侯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只在自己的宅院里安分守己。 看似没有给黄俊提供任何帮助。 但他不动,就是最大的帮助。 轻叩房门,黄俊见到了一日未见的广源侯。 此刻他一身常服,脸上带着苍老,但其眸子却神采奕奕。 广源侯轻声问道:“结束了?” 黄俊淡点了点头,在他的迎接下,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床,一张桌,还有几个椅子。 没有任何装饰。 广源侯率先坐了下来,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坐。” 同时给黄俊倒了一杯茶。 黄俊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侯爷对于李术所做之事,想必有所耳闻吧。” 如今赤林城内百姓争相从军的心思,身为一军主将的广源侯自然不会不知道。 只要稍加调查,就可得知城内的百姓缺盐! 果不其然,广源侯沉默了片刻,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面露沉重,淡淡说道: “老夫有所耳闻,一直听闻城内缺盐,还以为这是他使用的计谋,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敢把盐卖到草原上去。” 黄俊面带微笑,染血的袍子如今还散发着血腥味。 “侯爷是不想追究吧。” 广源侯身体一僵,随即恢复了正常。 身为一军主帅,他负责守城,只要将赤林城守住,他就是守土有功。 如今城内的军士愈发地多,对他是有好处的。 李术也是利用了他这一点心理,打定了他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追究! 就这样,赤林城内的一文一武达成了默契。 一人发财,一人升官。 还不止这些,草原的蛮子得到了盐,李术得到了财,广源侯得到了功绩。 而朝廷,也将收获卖盐所得的正常银子。 在这一桩大案中,似乎所有人都是受益者。 黄俊思来想去,只发现了一个受害者。 那就是赤林城中的百姓。 不吃盐,百姓就会没有力气,不能做工,赚不到钱,便会死。 索性百姓就去参军,虽然有盐吃,但却要拼命,同样会死。 无论如何,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只是这代价有些大,是命。 第72章 小朝会 翌日清晨,一队足足千人的队伍离开了赤林城。 黑甲,长刀,高头大马,绵延不绝。 其身上浓郁的厮杀气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战阵的精锐。 车队中间,有一辆异常宽大的马车,被黑布紧紧包裹,神秘异常。 周围甲士都颇为郑重,警惕的看着四周。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名年轻将领,面容刚毅俊朗,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在他身旁,则是一名身穿青色宦官服饰的太监。 二人正是林青与黄俊。 而那高大的马车中,押送着朝廷二品大员! 乃是此次赤林城守城不出的罪魁祸首,以及私盐案的幕后主使。 另外,徐立以及刘丁的头颅也被封存,一同送往京城。 而广源侯在与黄俊一番交谈后惴惴不安。 但一直到马队离开赤林城,黄俊也没有要处理广源侯的意思。 这同样让林青颇为不解,直接问道: “大人,为何不将广源侯一同带回京城。” 黄俊面色平静,淡淡笑道: “非我不想,而是不能,如今赤林城中有二十万军士,要是没有主将,那迟早要出乱子。 并且,广源侯从始至终没有参与此事,就算是陛下,也不好下令责罚。” 这与林青猜测的一样,但总感觉不是最终的原因。 直到黄俊说出了一句话,他才恍然大悟。 “国朝势微,勋贵们早已没有了开国时的勇猛,陛下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林青面露沉思,这才是根本原因,心中无声自语: “看来当今陛下不信任文官,不信任武将,只信任勋贵!” 只有勋贵才是与国同修,一旦大乾亡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至于文臣武将,在大乾之前的数个朝代已经证明了。 他们到了何朝代,都是当官,无非是换个名字而已。 就算是草原王庭攻破了大乾,也需要他们来治理天下。 所以才有了一些文臣武将两边下注,提早交一些投名状。 林青看向那漆黑的马车,其中的李术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黄俊感觉气氛有些沉重,便长出了一口气,打算将心中郁气排除。 另外他看向林青, “林大人如今虽然只是七品把总,一旦回了京城,接受了陛下的召见, 届时,可就一步登天了。”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火热,官职越高,就离当年的真相越近。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他还是谦虚地说道: “大人切莫取笑林某,要不是大人帮某脱了奴籍,某想必还是武安伯府的小杂役,永无出头之日。” 黄俊听后哈哈一笑,“林大人啊,如今武安伯已然晋升为四品不死之身,再加上其在大乾西北立下的军功,如今已经是武安侯了。” 林青握紧马缰的手瞬间攥紧,眼睛也眯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初。 对于这个可能,他早就料到了。 不过如今他也已经是六品了,与武安侯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小。 相信假以时日,给他足够的时间,定然也能迈入四品境界。 而且,林青如今有家传的玉坠,能够帮助他修炼。 似乎在其内还隐藏着功法。 这样一来,报仇的时间可能比想象中得快。 黄俊看到了林青的表情,淡淡一笑,说道: “大人不必担心,凭借此次功绩,陛下一定会赏赐给大人五品的功法,让您尽快突破的。 像您这样勇猛的野勇士,大乾已经不多了。” 虽然如今已经有功法了,但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那就承蒙大人吉言了,某已经想要快些回到京城了。” 黄俊也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加快些速度?” “正有此意!” ... 大乾京城,御书房。 值守的太监手捧一叠折子走了进来,默默放在了桌案之上,轻声说道: “陛下,首辅与一众大臣求见。” 皇帝抬起头,这才露出了被折子挡住的半个脑袋,面露沉吟: “早晨不是刚见过吗?为何又要见?” 那太监躬身说道:“首辅大人说是有要事禀明陛下。” “叫他们进来吧。” 那太监恭敬地退出御书房。 俄顷,御书房多了几把椅子,椅子上坐着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人。 内阁首辅以及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及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 光汉皇帝坐于上首,看着到场的一众大臣,淡淡说道: “诸位爱卿所来何事?”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都将目光投向了一名年约五十,双目炯炯有神,丝毫不显老态的兵部尚书。 他沉吟片刻,率先开口: “回禀陛下,今日午时,草原王庭金兰都来到兵部衙门, 大骂我大乾军士残害其草原子民,致使一草原大部覆灭。 希望我们将元凶绳之以法。” 皇帝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草原王庭已经如此丧心病狂,为了讨要好处,已经能编出如此胡言乱语。 深吸了一口气,光汉皇帝淡淡说道: “荒谬,无稽之谈,如今我大乾军士守土不出,何来屠杀草原百姓。” 光汉皇帝看向镇国公,问道:“五军都督府有收到军报吗?” 镇国公是一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其身上有着强横的气息波动,俨然是一位高品武者。 “回陛下,并无。” 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说道: “不过,按照金兰都的说法,此事发生在赤林老城一线的白云部。 可赤林老城一线才刚刚吃了败仗,我大乾军士又如何能北上击杀白云部族人。 臣认为,此事乃草原人编造,为的就是让我大乾放松警惕, 以淡化前些日子屠杀我大乾百姓的行为。” 皇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镇国公,赤林老城一线有军报送来吗?” “并不,不过陛下已经派下了钦差,想必具体的军报将会和钦差一同回京。” “嗯。”光汉皇帝淡淡点了点头。 但兵部尚书庄兆却看向内阁首辅,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内阁首辅王无修站起身,来到了一众大臣之中,俯身一拜,恭敬说道: “启禀陛下,老臣认为此事还需要商榷。” 光汉皇帝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因为在金兰都的描述中,白云部男女老少死于非命,其头颅...”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皇帝,继续说道: “其头颅被铸成了京观,其上还立有一块用乾文所书写的碑文。” 第73章 百姓愚昧 “京观?上面写着什么?” 出乎在场诸公预料的是,光汉皇帝极为平静。 倒是一众大臣的脸色晦涩难明。 首辅王无修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挺直了腰杆,看向上首的皇帝说道: “陛下,根据金兰都拓印下来的文字来看,是...” “光汉三年,大乾总旗林青率部尽杀白云部,以祭大乾军民。” 此话一出,御书房的气氛陡然凝实。 像是一座充满人头的京观出现在这御书房中,让衮衮诸公感受到了其上杀气。 在场之人的神情瞬间凝重,考虑着此事的真假。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坐于最上首的皇帝嘴角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微笑。 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衣袖,将指节都攥得发白。 林青,他认识。 来自黄俊的密报,他也看了。 如今竟然从草原人的身上得到了证实, 这让光汉皇帝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 自他登基以来,都是草原王庭屠杀大乾百姓。 如今有大乾军士北击草原,可谓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御书房内没有人说话,所有都沉浸在这个消息中,被震惊的久久不语。 镇国公皱起了眉头,看向首辅王无修,问道: “此事当真?确认不是那草野人满口胡言?” 他身为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自然知道白云部所在的位置,以及他们在草原王庭中的位置。 可以说是阻拦大乾进入草原的一个钉子,极其重要。 如今居然被拔掉了? 王无修看向镇国公,淡淡说道: “此事真假,还要等具体的军报呈上来,如今只是金兰都的一面之词。”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眉头微皱,站起身淡淡说道: “陛下,不管此事真假,还请治罪于金兰都,此番行径乃是污蔑我大乾,其心可诛。” 镇国公眼中顿时出现了浓浓的阴沉,直勾勾地盯着澹台长和。 此番言论虽然有理有据,但其心可诛。 是在提醒皇帝,不管有没有做这件事,都不要承认。 否则会给大乾惹出麻烦,甚至影响两国邦交。 但一旦如此做,置大乾军卒于何地? 如此功劳被轻易抹杀,日后还有何人敢为大乾杀敌? 这时,一人又站了起来,乃是左都御史纳兰亭。 他年约五十,身材高大,国字脸,一双眼睛锐利无比,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纳兰亭躬身一拜,说道: “陛下,如今即将秋日,草原王庭将大举南下,如今做此举动,其中意图耐人寻味。” 光汉皇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说道: “纳兰爱卿有何见解?” 纳兰亭继续说话,语不惊人死不休, “回禀陛下,微臣认为,草原王庭可能提前南下,金兰都所说之事只是借口罢了。 不管此事真假,我大乾皆不可承认, 若此事为真,一旦草原王庭真的南下,民间传播之下, 那林青可能从于国有功之臣,变为万人唾骂的佞臣。 百姓愚昧啊,陛下!” “纳兰亭,你胡说八道!”镇国公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死死地盯住纳兰亭, “难道我大乾的百姓都是傻子?连明辨是非的眼睛都没有?” 纳兰亭淡淡地看着镇国公,说道: “百姓只知柴米油盐,不懂大是大非,镇国公见过官员斩首吗?”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凡有官员抄斩,不论冤屈与否,上至豪绅下至乞丐,民皆欢呼, 在百姓眼里,官,都该杀。 更何况...引得草原王庭提前南下的官。 百姓若知道此事,定会大骂在场诸公有眼无珠,甚至..非议陛下。” “大胆!纳兰亭,退下!”出声之人是首辅王无修。 “臣有罪。”纳兰亭朝着皇帝躬身一拜,面露沉重。 皇帝眼神平静,淡淡看着在场的一众大臣,淡淡说道: “爱卿何罪之有,只是仗义执言罢了。” 他的一只手藏在袖中,用力握着座椅扶手,让其手掌都变得青筋毕露。 “陛下,若真有此事,如此处理,岂不是寒了边疆将士们的心,日后还有谁肯为大乾效力。” “镇国公慎言,我大乾军士通晓情理,还不至于为一个总旗鸣鼓申冤。”礼部尚书澹台长和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随即看向光汉皇帝,朗声说道:“镇国公出言不逊,诋毁我大乾将士,臣恳请陛下将其满门抄斩!” 左都御史纳兰亭率先开口:“臣附议。” 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兵部尚书齐声高呼: “臣等附议。” 光汉皇帝眼神深邃,看向年迈的吏部尚书。 只见他微不可查的摇头。 光汉皇帝深吸了一口气,“镇国公出言不逊,罚俸三月。” “好了,诸位大臣都退下吧,朕乏了。” 镇国公脸上没有丝毫异常,只是忽然变得平静。 以他世袭国公的身份,俸禄是多少他都不会去在意。 只是如今诸公步步紧逼,皇帝无奈之下的退步罢了。 不过至少他已经看到了皇帝偏向何方,这已经值得了。 一众大臣齐齐站起,躬身一拜: “臣等告退。” 一众举足轻重的大臣离开了御书房,阴沉的天空如他们此时的心情一般,让人讨厌。 首辅王无修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最后,与镇国公肩并肩地走着。 在前方的礼部尚书加快脚步,远离他们。 王无修充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声音飘忽不定: “国公大人,赤林老城一线好像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知您知不知道。” 镇国公面色平静,一挥袖袍,停在了原地, 注视着这位做了十年的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消息灵通,前线之事某还要等军报来后才会知晓。” 王无修面露恍然,喃喃说道:“怪不得,那您觉得金兰都所说之事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还要等陛下裁定。”镇国公淡淡说道,只是眼中带着一些嘲讽。 “那既然如此,就等军报来后,某再与大人商讨吧。” 说完,王无修率先离开。 镇国公则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睛眯了起来,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哼,老狐狸。” 此时,正在与御书房里沉默不语的皇帝看向靠近的一名太监, 锐利的眼神让那太监的心神都颤了颤。 “陛下,黄公公回来了。” 原本沉默无比的皇帝重重叹了口气,身上的担子陡然轻松了很多。 “让他来见朕。” 第74章 将帅之才 林青是生平第一次进皇宫,即使如今大乾衰弱, 但这里依旧是大乾的权力中心, 这里进出的每一位官员身后都有万千大乾百姓。 朱红色的墙壁,宽阔的玉道,以及一个个充满厚重气息的大殿。 无不彰显着这里的庄严肃穆。 虽然这里的太监与宫女来往都行色匆匆,像是出征的将士。 林青却觉得这里与监牢一般,没有一点生机。 大殿中走出了一名太监,来到黄俊身前,低声说道: “公公,陛下召见。” 黄俊微笑着点头,随即看向林青,“林大人,待我先进去禀明陛下。” 待到黄俊进入御书房,看到神情疲惫,紧闭双眼的皇帝后, 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 他跪在了玉案前,压低声音,说道: “万岁爷,奴婢回来了。” 光汉皇帝缓缓睁开了眼睛,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 “其他人先下去吧,过来给朕按按头。” “是。” 黄俊起身,来到了皇帝身后。 一眼就看到了皇帝脑后新生的两根白发,心中暗暗叹息。 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了皇帝:“陛下,不过三日不见,您又多了两根白发。” 光汉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来缓解心中的压力。 “无妨,人带回来了?” “回陛下,带回来了,只有他一人,其余同党,奴婢未敢擅自处理。”黄俊小声说道。 “你做的好,二品大员的同党,也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等风波过去,再慢慢处理吧,帮朕记下。” “奴婢遵旨。” 光汉皇帝闭着眼睛,默默说道: “想不到啊,这才短短几十年,大乾就已经沦落到了如此地步,二品大员贩卖私盐,真是笑话。” 黄俊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凝重。 如今大乾背后没有仙者已经数十年, 这期间大乾接连干旱,洪水,内涝,蝗灾... 以往还能请仙者调节一二,可如今只能靠朝廷硬扛。 可接二连三的天灾已经让朝廷失去了原本的底气。 如今草原王庭又来势汹汹, 大乾...摇摇欲坠啊。 收起了心中思绪,黄俊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说道: “陛下,私盐如今被追了回来,那白云部也被林百户带兵灭掉, 如此一来,国朝也算是等到了许久未有的好消息,可以提振一下百姓与百官的士气了。” 皇帝听闻此言,直起了身体,眼神锐利,拿起了桌上的一份奏折,递给了黄俊。 “看看吧,事情没那么简单。” 黄俊脸色一变,莫不是哪里又出现天灾了? 可打开奏折一看,居然是陛下与一众大臣的对话。 黄俊仔细观看,脸色也愈发阴沉,眼中的愤恨毫不掩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大乾军卒们在前线厮杀,如此泼天大功,如何能说抹去就抹去!!” 黄俊收起了心中想法,平复了情绪,俯下身轻声说道: “陛下,此为国贼。” “放肆!”光汉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黄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紧紧抵住地面, 声音激愤,声泪俱下。 “陛下,奴婢亲眼见过赤林城的士卒们过得有多苦, 无军饷,无赏钱,每日吃食简陋! 奴婢还亲眼见过,他们得知了林大人的壮举后,眼中涌现的跃跃欲试与好战之心。” 黄俊的声音猛地高亢起来: “陛下,不能断了他们最后一丝念想啊!! 如今大乾边军,就靠最后那虚无缥缈的军功支持着精气神, 如果为国立功之人最后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那我大乾边军.....就彻底垮了啊!!” “陛下!!” 光汉皇帝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呼吸慢慢变得局促。 他乃藩王次子进京上位,身后毫无根基。 就连这皇位,要不是他大哥突然暴毙,都轮不到他这个与野狗抢食的次子。 如今草原王庭来势汹汹,他只能信任与国同休的勋贵。 但经历了上百年的洗礼,那些勋贵已经不成样子。 所以他想到了沉寂已久的武院, 如果能训练出一批忠于他的将领,那他手中也算是有几分力量。 如今,满朝诸公想要压下的不是边军将士的军功。 而是要压下武院! 林青是武院斋长,也是第一位入军伍的学子,并且立下了赫赫战功。 如果经历了这次的封赏,武院被大乾子民所熟知。 那武院将势不可挡。 可如今的大乾,其中利益集团犬牙交错,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皇帝此举,无疑是在向他们发起挑战。 “起来吧,朕问你,赤林城发生的事有没有封锁消息。” 黄俊抬起头,语气恢复了平静, “回禀陛下,奴婢封锁了所有消息,传信士兵不能出城,其中驿站不得中转。” “可诸公们还是知道了。” 光汉皇帝在心中叹了口气,如他猜想的一般,军中也有人想要打压武院。 要不然赤林城的消息不可能会提前来到京城。 “奴婢死罪!”黄俊又跪了下来。 光汉皇帝看着琳琅满目的御书房,心中的无奈无以复加。 他是想要大乾恢复强盛的。 可如今一道道桎梏,让他有力打不出! “要是大哥在,是不是比朕做得更好。” 不由得,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了一丝恍惚,但很快就恢复清明! “不,朕做得足够好,事情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斗志! 一次不行就两次,要耐住性子,要忍耐!” 光汉皇帝在心中默默想着,脸上重新出现了从容。 他站起身,将跪倒在地的黄俊扶了起来。 “起来吧,朕心中已有了决定。” 黄俊慢慢起身,怔怔看着恢复了从容的皇帝,嘴唇翕动,心中悲凉至极。 他已经猜到了陛下想要做什么了。 “陛下,不可啊,那可是您多年的心血。” 光汉皇帝淡淡摇头,说道:“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也不能让边疆的将士寒了心,一旦到了那等地步,大乾就真的亡了。” “可...” “不必多说,重开武院本就是火中取栗,如今关停也是理所应当。” 不知为何,光汉皇帝忽然笑了起来, “黄俊啊,兵书上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林青算不算是将才呢?” 黄俊一愣,马上说道:“自然是的。” 光汉皇帝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那就传他进来,武院能出一个将才已经足够了。” 第75章 御前奏对 林青在外面大约等了一刻钟,便等来了太监的通传。 他先前还以为要等至少半个时辰。 林青自问是心思敏捷之辈,刹那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看来黄公公早就将具体案情传信于皇帝。” 来到御书房门口,林青将佩刀交给了值守的太监,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他虽然面容平淡,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激动。 在他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皇宫里死气沉沉的,人待久了会变得阴郁,不是什么好地方。 如今多年已过,他亲自进入皇宫,面见皇帝。 心里颇有一些复杂难明。 他很想当面问问皇帝,当初西虎城兵败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 但林青不能,他如今还太过弱小! 武不过六品,军不过百户! 要忍耐,要等!! 进入御书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屏风,遮挡了外面的视线。 上面写着大乾名士廖秉均的一篇锦绣文章,深红色的木头上雕刻着云纹,看起来古色古香。 御书房不大,甚至比他想象的要小。 横竖不过两丈,还被分为了两个部分。 外面是皇帝批阅奏折以及面见大臣的地方,里面被屏风挡住,想来应该是皇帝休息的地方。 沿着视线,林青先是看到了黄公公,就站在门口。 他的眼睛红红的,整个人身上蔓延着一股悲伤的气息,使得林青眉头微皱。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还不等他反应,黄俊就压低声音,说道: “林大人,陛下为了您,可谓是煞费苦心啊,进去吧。” 林青微微一愣,随即向前走了两步,视线越过了两边的古董花瓶,终于见到了如今大乾的皇帝。 年龄不大,不到三十,但其神情却像是整日操劳的中年人。 两鬓早已斑白,头上也有的一些白发,气息比正常的年轻人要虚浮很多。 还能看到那被遮盖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劳力过度的模样。 林青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双手轻扣,朗声说道: “武院学子,赤林军百户林青拜见皇帝陛下!” 武院学子? 黄俊的眼睛微微睁大,眼中闪过了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军伍之人都是直来直去的莽汉。 如林大人这般心思细腻的,还真是不多见。 黄俊在心中腹诽: “林大人啊,您比咱家更适合当太监,连陛下最喜欢的是什么都已经摸透了。” 果不其然,皇陛听后,顿时喜笑颜开。 “哈哈哈,武院学子,好好...好啊!” “起来吧,让朕看看直击草原的林大人是何英武!” 林青默默地站起身,眼神平静地看向皇帝。 光汉皇帝微微吃惊,随即眼中闪过了浓浓的欣赏, “好,如此年轻便有如此胆识,不愧为我大乾忠良!” 皇帝站了起来,坐到了御书房一侧的椅子上,示意林青也坐。 “微臣不敢。” “坐,在这皇宫中,朕的话还是管用的。”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郁。 林青心中一沉,心说果然。 纵观史书,王朝到了末期,中枢朝廷对于地方掌控就会降到冰点。 难免会出现各方势力割据的场面,虽然名义上还是遵从朝廷的意志。 但很大程度上是听调不听宣。 甚至皇帝的政令可能都出不了一国之都! 光汉皇帝接过黄公公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让干涩的嘴唇重新湿润。 随即看向面露从容的林青,赞叹道:“如此从容不迫,确实有将帅之才。 跟朕说说,你是如何想的,怎么会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出击草原。” 光汉皇帝随即黄俊,笑着说道: “黄俊啊,这屋内就你我三人,就劳烦你将林爱卿的话记下,届时拿给武院的学子,让其学习。” 黄俊脸上露出微笑,微微躬身:“奴婢遵旨,能听到林大人的行军谋略,乃是奴婢修来的福气。” “哈哈哈。”皇帝再次大笑。 御书房内的氛围顿时轻松了很多,不像是君臣会晤,倒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在互相打趣。 见黄俊手拿纸笔,做好了准备,林青沉声说道: “陛下,微臣乃是武者,武者厮杀,时攻时守, 但想要干脆果断地杀掉对方,就需要把拳头打在敌人身上! 微臣将其用在了行军打仗之上! 如今大乾与草原王庭就像是两个巨人在厮杀, 从开国时大乾攻击草原防守,到如今的草原攻击大乾防守。 终其目标,就是将刀,将剑,打在对方身上!” 林青神情愈发严肃,继续说道: “我大乾地大物博,要比草原王庭更重视生产,商贸,军械的制作以及粮草的积累。 而草原只是不毛之地,全靠掠夺我大乾才能维持生计。 每一次秋日,草原王庭南下,就相当于把拳头打在了大乾身上, 即使造不成太大的伤害,但也会难受一阵,出现淤青。 所以,微臣所想便是将战争的地点推到草原上, 不管成败与否,都是在草原王庭这个巨人身上厮杀。 草原王庭终归只是游牧王朝,依靠的是草原。 人若是死在了大乾境内,不会对军械的制造以及粮草的耕种产生影响。 但草原不同,如果人死在了草原上,他们的草场水源就会受到破坏, 牛羊无法生长,牧民无以为继! 如此一来,即使我部失败全部死在了草原,那对草原王庭的伤害, 也远远比草原王庭在我大乾境内惨败要来得直接! 但我部若是胜了,那我大乾获胜的好处,就要比正常两军对垒,厮杀后得到的胜利要大很多。” 御书房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思考了一刻钟有余的光汉皇帝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给出了评价: “简单直白,通俗易懂,但直击要害!” 随即他眼中闪过了淡淡的哀伤,但很快敛去,看向林青说道: “将战场放在草原,此举不论成败,都与国有益,要是我大乾多几个像爱卿这样的将领就好了。” 此举虽然能最大程度地伤害草原王庭, 但对领兵将领的军事造诣要求极高, 要能指挥骑兵大范围转移,要能使用骑兵以弱胜强, 在寻常人看不到的缝隙中寻求机会,还不能在草原中迷路。 更重要的是,太过考验人性。 到草原上杀敌,前有敌军,后无友军,几乎进入草原就成了孤军。 这对士卒的考验,前所未有。 毕竟当兵是为了立下功勋,不是去送死。 要是放在国库充盈的时候,可以下重金,以利驱之。 但如今...大乾的军饷都已经快要发不出来了。 御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久久传来了光汉皇帝的一声叹息。 第76章 虎贲不再 光汉皇帝喝了口茶,压制住了心中的沉闷心情,继续问道: “爱卿对于我大乾军队的看法如何?” 林青面色平静,决定如实禀告,于是他淡淡说道: “畏敌如虎,处处抵抗,节节防御。” “战场之上,战绩稍纵即逝,如此一来往往错过了反击的最佳时间。 使得原本能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机会白白溜走。 而这也导致了草原人如今越来越放肆。 三千雄鹰铁骑就敢大摇大摆地进入大乾境内,实在可恨!” 光汉皇帝的脸色也变得忽明忽暗,如今大乾边军都在明哲保身。 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几个关键防线的将领都是如此,想着熬到时间, 再由京中好友发力,使自己调离此地! 赤林城中广源侯就是如此,只知龟缩防守。 如此一来,难免束手束脚,原本的大好局面也被白白葬送。 但光汉皇帝身为当今天子,手中已无人可用! 不过,他看向林青,眼中闪过欣慰。 又想到了一众武院的学子,心中的阴云也被冲散了一些。 “爱卿,你太年轻了,如果将赤林城交给你掌管, 定会引起朝中大臣不满,甚至军中也会对你产生排挤,这样一来,你将举步维艰。” 光汉皇帝的话语中带着沉重,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黄俊倒是听到了皇帝的话,心中微微吃惊。 皇帝身为九五之尊,很少有将话讲得如此直白之时。 “看来..陛下对林大人甚是喜爱啊。” 林青沉吟片刻,也知道皇帝所说为真, 而且他所立功勋不够,还不足以成为一军主将。 “微臣谢陛下体谅。” 光汉皇帝思绪了片刻,想了想,说道: “具体的封赏朕会与五军都督府商讨,但赤林军你是不能再回了, 其中缘由,相信以你的才智,也不难猜到。” “微臣多谢陛下。” 如今二品的布政使因为贩卖私盐倒下了,但他的同党以及旧部还依旧存在。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林青如今只要回到赤林城,一定举步维艰! 军饷,粮草,甚至是兵器甲胄都会受到桎梏。 那些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可以轻易拿捏他,而且还合情合理。 黄俊将其带来京城,也是帮助林青脱离那个泥潭旋涡。 光汉皇帝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倦意,但又强行打起了精神。 林青见状,默默站起身躬身说道: “陛下,那微臣先行告退。” 光汉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摆了摆手: “年纪大了,总是容易疲惫,去吧,黄俊,帮朕送一送林爱卿。” 黄俊放下了手中毛笔,恭敬说道:“是,奴婢这就来。” 走出御书房,天空依旧昏暗,皇宫内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黄俊与林青走在御道之上, 久久没有说话,气氛有一些沉闷。 “林大人,您觉得陛下如何?” 林青微微一愣,宦官竟敢如此说话? 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在替皇上问话。 “实话实说即可,在咱家面前不需要遮遮掩掩。” 想了想,林青回答道: “心力交瘁,身体虚弱,如果再这样下去,会积劳成疾,皇帝需要静养。” 黄俊微微一愣,从未想过他会如此说。 也不怪他这么想,在这京城中, 除了他们这些太监,没有人会关心皇帝的身体。 文臣武将换了皇帝,依旧做官。 但他们太监不行,一旦皇帝薨逝,他们也就离死不远了。 没想到他居然从一名武官口中,听到了关心皇帝身体的话。 一时间,黄俊居然不知说些什么。 最后,他发出了一声重重地叹息,感慨道: “林大人,您比我更适合当太监。” 当黄俊将此事告知皇帝后,龙颜大悦! 于当夜宴请了后宫佳丽与一众文武大臣。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青照例起床操练,在其身后还有他部下的一众军卒。 甚至还有一部分纳兰元哲的部下,被武恒带来了此地操练。 二者所在的地方紧紧相邻,只有不到百米,自然是非常方便。 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是京城外的大营,镇国军的驻扎之地。 也是拱卫京城的关键所在。 但真来到这后,林青却大失所望。 军卒们虽然甲胄精良,几乎都是武者。 但其身上骄兵悍将的稚嫩气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都是久疏战阵的花架子。 与纳兰元哲所率领的三百余镇国军,可谓是天差地别。 就连早晨正常的操练,都不见镇国军出现。 可见其军纪松散,在这京城繁华之地待久了,已经失了锐气。 军队,想要保持战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连年征战。 大乾开国时,太祖皇帝带领军队连续征战二十年! 其军卒之悍勇,从未有之。 其将领之英才,前所未有。 林青在武院时看过一些当时的记载。 初代镇国公率领五万大军,七日连战千里,破敌三十五万! 斩首十万余,杀破了前朝最后一次反扑机会。 其战法精妙,对于骑兵步兵的指挥, 让林青大为震撼,他也不得不承认。 他如今所学,只是皮毛! 可如今不过三百年,当初北击草原,南讨南疆的强悍军队已经成了这番模样。 不由地,林青在心里暗暗叹息。 要是给他当初镇国军那五万军卒,相信他如今就敢挥师草原。 而且,大乾开国之初,封六位国公。 每人手中都有连续征战二十余年的军卒数十万,可谓大乾武功鼎盛! 只是如今虽然保留了番号,但已经不堪大用。 这时,一声暴喝打断了林青的思绪,让他的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衣冠不整的骑兵摇晃着身体,慢悠悠地走过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一大早就在此大声喧哗!” 一众军士没有停下,继续挥舞着手中的马刀! 在军中,他们只听上峰的命令! “继续操练。” 林青冷声下令,赤着上身,手拿马刀,来到了营寨外围。 “我部在此操练,你是何人?” “操练?”那领头的军士与同僚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哪来的土包子,哪有大早上操练的。” 第77章 圣旨到! 当看到这几人身体虚浮的样子,就知道为何镇国军从大乾精锐,变为了如今拱卫京城的“精锐”。 几人走近后,能清晰的闻到其身上散发的浓郁酒气,还有胭脂俗粉的味道。 联想到他们所来的方向,林青便断定这些人夜不回营,是在京中的妓馆中待了一夜。 如今竟然来此指手画脚。 “问你话呢!哪有大早上操练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那领头的军卒不耐烦的嚷嚷。 “太祖高皇帝曾言,欲敌战场,须苦练, 一日二练为及格,一日三练方强军。” 林青眼睛一眯,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是在质疑太祖皇帝的祖制吗?”” 几名军士身体一僵,他们都是只识得百字的军户,如何能知道这些? 而且大乾的祖制颇多,一些对官员军士有利的就被牢牢记住。 一些不利的,则是被选择性遗忘。 比如军队中的操练,以及朝廷百官的每日早朝, 按照祖制,百官需每日寅时早朝,往往丑时就需要起床出门, 以此来表示朝廷治理天下的决心。 二来是让官员们不至于松散懈怠。 如今此等规矩已然被默契的遗忘,早朝改为了七日一次。 并且时间改在了清晨。 如这些军士一般,他们就不知道大乾祖制。 但林青却知道,武院学子看的第一本兵书,便是太祖时期的军纪!! 那领头之人大概是酒还没醒,用睡眼朦胧的眼睛扫了眼林青身后的一众军士。 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屑: “装什么装,不就是想要升官发财吗,土包子。 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镇国公以及诸位大人是不会来的,还是歇歇吧。 不要吵到同僚们睡觉,散了散了!!” 说完,是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脸上出现厌恶。 林青眉头皱起,如今身在京城,又处在漩涡中心。 他本不愿意惹事,可这人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青还不等上前教训他,便听那人再次说道: “想要升官发财,一是上阵杀敌,二是老老实实地孝敬上官!你们是哪一部的?” 而在后方默默操练的武恒,听到了这话,脸上闪过了不屑。 他身为武安伯府公子,对于大乾官场的一种规矩自然是听说过。 甚至还有民间酒馆茶楼传出来的一段小调,可谓是十分应景。 不跑不送降级使用, 只跑不松原地不动, 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对此,武恒自然是嗤之以鼻,但这也表示了如今大乾官场之混乱。 没想到,如今这种行为都已经蔓延到了大乾军伍。 林青扫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 “夜不回营,违反军律,拿下!” “你敢!!” 那军士顿时瞪大了眼睛,拿着马鞭遥指这个不认识的军官。 下一刻! 一股大力袭来! 只见兰云川已经带着几个军士冲到了他们身边! 没有使用长刀,就那么赤手空拳,不到三息的时间! 六名军士已经被全部拉下了马,制服在原地。 如此战力,甚至还比不上草原王庭的普通骑兵,也难怪大乾如今据城而守。 如此军卒,去到了战场之上,只会给草原人平添战功。 “绑起来,丢到镇国军营门口。”林青冷声下令。 “是!”兰云川领命,带着军士将一众军卒拖走。 “继续操练,想要在战场上活下来,就要在如今勤加苦练!” “昨日我已面见陛下,封赏将会在不日下达!” 听到林青的话,不少军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先前以为昨日大人是去五军都督府,能见到一位都督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没想到居然见到了皇帝! 一刻钟之后,林青眉头皱了起来, 看向镇国军方向,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可能出事了,兰云川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果不其然,只见一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慢慢走了过来,看其官职应该是千户。 而在他后面,则是上百名镇国军甲士! 兰云川等人,此时已经被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 而且个个鼻青脸肿,看起来颇为狼狈。 先前过来挑衅的几名军士则是在那名千户身前,不停地说着什么。 看其模样,像是在诉苦! 林青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了森然杀意。 在其身后的一众军卒也面露愤恨,他们可是一同经历过厮杀的生死袍泽。 如今见他们如此被侮辱,哪里还坐得住。 “着甲!” 林青一声令下,军寨中顿时响起了盔甲碰撞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沉闷的气氛显得有些肃穆。 那千户已经来到了军寨前,他十分年轻,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 而且面容白皙,手上没有相应的老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辈。 只见他扫了一眼林青,面露不屑,淡淡说道: “你从何处进京?如今在京城,居然敢捆镇国军的军卒,你的上官没有教过你们吗?” 林青面色平淡,没有说话,而是打量起他身后的百余名士卒。 看起来都是与先前那几人一样的货色。 这时,已经有不少部下穿戴好甲胄,来到了林青身后。 即使才有几十名,但其身上的肃杀之气,是那些镇国军士卒所不能比拟的。 如今他虽然是六品武者,但大乾的六品武者何其多。 他身后的铁骑,才是他如今真正的底气。 毕竟能杀到草原的骑兵,可没有多少。 那千户脸色微变,即使他不谙军事,也能察觉到这些军卒的不一样。 比之他麾下的军卒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眼睛眯起,心思闪动,心中无声自语: “要是能将其收入麾下,那本官也就有与其他千户竞争的底气, 但此人看起来十分强硬,还是要先给他一个下马威,才可徐徐图之。” 于是,他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微笑,说道: “本官纳兰纳兰公佑,乃镇国军千户,你一个百户,莫非是想要顶撞上官? 还有你这下属,区区一个总旗,居然出言不逊!” 说完,他冷哼一声:“按照大乾律法,顶撞上官,最多可判腰斩!” 纳兰?林青心思一动,知道这又是镇国公家的子弟。 本以为纳兰元哲是镇国公一脉不成器的, 如今再看这纳兰公佑...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也难怪镇国军会没落。 这时,京城的北城门缓缓打开,其内冲出了一身身穿禁军甲胄的骑士,飞奔而来! 还未赶到,就已经能听到他的高呼! “圣旨即到,所有人跪拜!!” 第78章 靖安伯! “圣旨?” 纳兰公佑则是脸色微变,怎么会有圣旨? 随即他想到了今日的大朝会,莫非是镇国军要开拔? 这让纳兰公佑眼中出现了一些慌乱,他在半月前刚刚入职镇国军。 只是单纯的混一个差事。 让他去战场?他真的不敢。 林青则是眉头微皱,暗道这圣旨来的不是时候! 要是再晚一些来,也能让这纳兰千户,见一见前线士卒的勇猛。 但林青身后的骑士眼中则是闪过了一丝激动,这一定是封赏来了! 果不其然,所有人跪拜后! 一队钦差从京城的北大门缓缓走出,周围两列禁军甲士。 在中央,是十二名身穿青衣的太监,领头之人正是林青熟悉的黄俊。 黄俊看清了军寨处的异常,眉头微皱,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如今他是宣旨的钦差,代表着天家威严。 黄俊来到军寨前,就要缓缓展开圣旨,但又看到了满脸淤青的兰云川, 不再掩饰表情,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只见他将圣旨轻轻合上,淡淡说道:“兰云川大人,请回到军寨中听旨。” “兰云川是谁?我部中没有此人啊。”纳兰公佑面露思索,确定了不认识此人。 但却见先前被他命令绑起来的那位军士慢慢站了起来, 越过了他身前,回到了这军寨中。 甚至他还听到了一声明显的冷哼。 “他?圣旨?” 纳兰公佑脸色一变,心中暗道不好! 那太监居然认识他!! 纳兰公佑随即又看向了那最前方的年轻将领, 就算是他再蠢,也知道如今的圣旨是宣给谁听的。 一时间,纳兰公佑一颗心颤了颤,双腿有些发软。 特别是看到那太监淡淡扫了他一眼,眼中充满了厌恶后,更是如此。 黄俊慢慢展开了卷轴,深吸了一口气, 运转气力,使得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赤林军百户林青率部北击草原,以四百骑兵千里奔袭,屠灭白云部上下五千蛮! 御敌于外,斩敌于野,扬我大乾国威! 另破获国朝大案,赤林私盐案。 故赐四品功法一部,绫罗绸缎五百匹,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京中家宅一座! 册封百户林青为..” 说到这,黄俊顿了顿,面含期待的看了眼林青,朗声说道: “大乾靖安伯!” “世袭罔替!” 林青原本放于地面的双手猛地握起,其上青筋毕露! 而其身后一众甲士有的已经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道年轻身影。 封伯了? 如果没记错,大人如今年岁未过二十,居然封伯了。 大乾虽然式微,但已有百年未曾册封勋贵! 如今他们居然能亲眼见证一名世袭罔替的伯爷诞生.. 不光是此地军士,就连那些太监都不由的脸色翻红。 北击草原,在圣旨上只是四个字。 但要落到实处,该是多大的功勋啊。 一旁的镇国军士卒此刻只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恐惧! 只有军伍中人才知道“北击草原,斩敌五千蛮”这几个字的含金量。 纳兰公佑更是如此,此刻他已经脸色苍白! 毫无疑问,大乾将崛起一位新贵,还是军功新贵! 但他,却在册封的前一刻得罪了此人。 可谓是...后悔莫及!! “伯爷,接旨吧。”黄俊递过了圣旨,轻声说道。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青接过圣旨,入手柔和,带着丝丝冰凉,乃是圣旨独有的材料。 黄俊微微一笑,又打开了一个盒子,继而又拿出了一份圣旨。 “伯爷,还有一道。” 还有一道? 这让一众军士措手不及,刚刚抬起的脑袋又低了下去。 “靖安伯接旨。”黄俊继续说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靖安伯部下英勇善战,北击草原,保家卫国。 故赐每人六品功法一部,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其户籍所在房舍一座。 特命其跟随靖安伯前往封地北乡城,为国戍边,抗击草原王庭。 朕望尔等不忘初心,立下赫赫军功! 钦此!” 一众军士的呼吸猛地急促,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加上他们在白云部掠夺的金银珠宝,足足让他们成为富甲一方的乡绅。 更让他们激动的是,还有一部六品功法! 这能让他们的境界继续精进!!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俊面带微笑,来到林青身前,笑呵呵的将其扶起: “来,伯爷快快起来,地上凉。” 但其身后甲士却没有起来,而是继续跪在原地,发出了一声高呼: “参见伯爷!” 林青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天空中渐渐升起的太阳,感受着被太阳驱散的寒冷,心中复杂难明: “父亲,母亲,如今我已是靖安伯,成功跻身勋贵,距离当年真相更进一步。”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跪地的一众军士,朗声说道: “起来吧,希望尔等奋勇杀敌,日后封候拜将!” 黄俊满脸笑意,看向身后的一众队伍, 笑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到了其他太监手中。 引得一众太监面面相觑,哪有传旨的人给赏赐的。 黄俊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靖安伯赏赐,你们先回宫吧,咱家与靖安伯有旧,在此一叙。” “是。” 于是,一众公公以及禁军缓缓转身,离开了军寨。 黄俊看向林青,笑着说道: “伯爷,咱家破费了五百两,您可要为咱家杀二十个蛮子,多余出来的那一百两,就算是利钱了。” “那是自然。” 黄俊将身体靠近,低声说道:“伯爷,入军帐一叙,陛下有密旨。” 林青面色变得沉重,深吸了一口气,“大人稍等。” 随即他看向在那里战战兢兢纳兰公佑与百余名军士,面露冷笑。 “伯...爷,下官有眼无珠...还请伯爷原谅。”纳兰公佑面露难看,结结巴巴的说道。 林青看了看兰云川面色一冷,轻声喝道: “此人无故顶撞上官,全部抓起来!吊旗一日。” 兰云川即使满脸伤痕,依旧面露狰狞,“嘿嘿”一笑,来到了这些军士身前。 林青见状,来到军帐前,说道: “大人,请。” 黄俊摇头一笑,走进了军帐, 心中暗道这些镇国军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第79章 代价 军帐中,林青与黄俊相视而坐。 桌上有一壶军中的普通清茶,虽然清淡,但其中味道还是要看品茶人的心情。 林青品出的则是久违的甘甜。 今日之所得,可谓是将他这三年来的屈辱尽数洗净,从此重新做人。 而黄俊则是觉得其中茶叶颇为苦涩,心中也颇为难过。 他看向林青,叹了口气,轻声道: “伯爷,您可知北乡城?” 林青默默点点头,思索出了心中的记忆,说道: “北乡城那是我大乾西北最边缘的城池, 北邻草原王庭,西接西域诸国,常年处在战乱之中, 但盛产瓜果与甜菜,乃是西北之地少有的制糖大城。” “那伯爷可知其相邻的蛮族部落?” 林青心中思索,经历过七品炼精凝神境界,他的记忆已经十分出色。 但他依旧没有搜索相关的蛮族信息,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不知。” 黄俊面露沉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大人,此地的蛮族部落名为吉蛮部,乃是草原王庭中少有的刺头部落,一直不听王庭教化。 在十五年前被草原大汗迁到北乡城,相当于全族流放。” 林青默默听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此部落凶残至极,动则烧杀抢掠,惹得我大乾西北边境苦不堪言。 但朝廷在西北如今没有精锐的骑兵,只能派一些步兵据守城池, 每每看到他们越境而入大乾,陛下与满朝文武都心痛至极。 所以,陛下想要派您去,不说尽数绞杀此部。 也要让他们不再兴风作浪,收敛一些。 此为陛下密旨。” 黄俊的脸色十分难看,据朝廷邸报统计。 这十五年来,被吉蛮部杀死的乾人,足足数万余。 乃至那里如今几乎快成为了一片白地。 只有一些军民龟缩在城池中苟活。 听到黄俊的话,林青沉吟片刻,淡淡点头: “放心吧大人,下官一定将此部平灭。” 林青如今最怕的,就是皇朝与百官将他安放在京城,当做一个吉祥物。 最终落得和镇国军一般的下场,荒废武备。 军队士卒,只有在战场上厮杀才会变得更强, 外出征战的时间越长,战力越高。 更何况,北乡城如此复杂的局面,正适合他一个毫无根基的伯爷前去。 届时他就可以招兵买马,扩充军队,立下汗马功劳。 强者从来不怕挑战, 困难越多,收获越多! 看着林青坚定的眼神,黄俊的神情愈发满意. 他与皇帝最害怕的,就是他有了衣锦还乡的心思,无心再战。 如今看来,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黄俊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嗯...多了几分甘甜。 “伯爷,日后您才是上官,咱家只是奴婢,切不可坏了礼数。 要是让那些文官御史听到了,咱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人,某为武安伯府杂役时,承蒙您的照顾, 才能脱奴籍,上达天听,成为军伍中人,你我不该如此见外。” 按理说,领兵大将不该与内侍接触过多,毕竟皇帝猜忌。 但如今却不同,黄俊与林青的接触,本质上是皇帝与林青的接触。 黄俊如今所说,都是皇帝心中所想! “伯爷赞誉了,为国选材,乃是咱家的职责。” 黄俊又喝了一杯茶,愈发觉得军中的茶,被预备一番风味。 放下茶杯,他的脸色变得凝重,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伯爷,咱家还要与你说一些事,还请屏退左右。” 林青先是一愣,随即神情郑重了起来,对着军帐外说道: “所有军士远离军帐十丈,不得任何人靠近!” 外面顿时响起了甲士离开的声音。 黄俊的身体此刻才完全放松了下来,看着林青,眼里饱含泪光。 “大人这是何意?”林青一脸的诧异,不明白这是为何? 黄俊拿出一片手帕,擦了擦眼睛,紧紧握住手帕,用饱含激动的声音说道: “伯爷,切不可让陛下失望啊!!” 林青面露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 “伯爷,您可知为了您的封赏,陛下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林青面露沉重,随即便想明白了其中原委,洗耳恭听。 “三日前,草原王庭怒斥大人杀其族人,要求朝廷将你的头颅交出去,此事朝廷百官三缄其口!” 林青脸色一变,眼中闪过森然杀意! 他与部下乃是有功之臣,不为其大肆喝彩,反而三缄其口。 就已经表明了朝廷百官的态度,倾向于将自己交出去! 但想来谁都不想背这个骂名,所以才暂且搁置。 这其中,可能有李术的同党在推波助澜! 黄俊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伯爷,当你我带着李术回京后,其在京中的好友以及门生旧部,都纷纷表示要将您交出去,以熄灭草原王庭的怒火。 你我断了他们的财路,这也算是他们的拼死反扑了。” 说话间,黄俊的眼中也闪过了杀意。 只可惜他作为宦官,对待这等贪官污吏,也无法做出什么应对。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不懂朝堂斗争,但也能看得出来。 看似是针对他林青,但实则针对的则是陛下! 如果陛下没有派出钦差,私盐案则不会公之于众。 世间可能会多了一个出击草原,但返回大乾后却不治身亡的百户。 他会死的无声无息,李术也继续执掌边关重镇。 忽然,林青一愣,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随即脸色变得难看,如今他没有死,私盐案告破。 在朝廷百官的反对下,他依旧封伯,再加黄公公刚刚的反应。 他心中出现了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不可置信的看向黄俊! 陛下退让了,甚至付出了一些代价。 否则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黄俊微微闭上了眼睛,知道林青已经想明白了此中,重重点了点头。 “是什么?”林青带着一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二人都没有明说,但全都心知肚明。 黄俊眼含泪水,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大人啊,你可不知,近日京城发生了不少事情。” “就说那武院,附近百姓觉得武院学子整日操练,十分吵闹,陛下得知后体恤民情,决定暂关武院,还百姓一片清净。” “对了,镇国公突染恶疾,陛下体恤百官,便将中军都督的差事交给了兵部尚书庄兆,让镇国公得以安心养病。” “还有那李术...” 林青猛地抬头,眼中出现了森然杀意,其心中的怒火已经无法压制! “李术..念其以往国有功,如今虽误入歧途,但陛下仁慈,只杀其一人,其家人同党从轻发落。” 嘭! 茶杯被林青生生捏碎。 第80章 弹劾如雨 茶杯破碎,军帐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二人相对而坐,心中五味杂陈。 不禁涌现出一股悲凉之意。 私通外敌,按照大乾律法,理应满门抄斩,夷三族。 但如今只处理李术一人,可见其身后势力之庞大。 林青不由得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危机。 如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竟然有如此能力,能逼迫皇帝让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在其一念之间。 就连李术这种人,其家眷同党都能存活。 那他的父亲平远侯一案,是不是也有这些衮衮诸公的身影。 林青不得而知,如今他只是一个伯爷。 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小勋贵,只要露出一丝异动,想必就会被雷霆之势打死! 毕竟就连大乾最大的勋贵,皇帝。 在这股力量面前,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皇帝对武院的看重,林青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武院所传授的知识有多么重要,那是能让大乾军队焕然一新的希望。 如今居然被关停了。 还是因为一个如此荒唐的理由。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话了。 “大人,何至于此。” 黄俊神情黯淡了几分,拿起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重新感受到了其中的阵阵苦涩。 故作洒脱地说道:“大人不必担忧,拳头收回来只是为了更好地打出去, 武院虽然关停,但第一批学子还要拜托大人照顾。 他们不如林大人惊才绝艳,但也是军中柱石。 与其分散到其余军中泯然众人,不如尽数交给大人您。” 说着,黄俊的脸上出现了几分阴郁,“至少...不会死。” 军帐中的气氛陡然压抑了下来。 林青知道其意思,武院如今已经出了他这么一个伯爷。 要是任其生长下去,可能会成为朝中各方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以及潜在的威胁。 而处理危胁最好的办法,就是处理掉带来危机的人。 林青猛地一惊,心中凛然,抬头看向黄俊。 只见他淡淡点了点头。 “黄大人是在提醒我...注意安全!” “有人想要对武院的学子下手!而我...也是武院中人!” 一时间,林青心中竟然涌现出了一些悲凉。 纵观史书,每到皇朝末期定然党派林立,党争不断。 各方势力相互纠缠,以至于民不聊生。 但总有一个共同点,各方势力党争的同时,也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新的共识。 削弱皇帝的话语权。 以至于王朝末期的皇帝往往不能掌控朝政, 任其政务荒废,眼睁睁地看着国朝走向衰败。 黄俊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青,轻声说道: “伯爷,此去北乡城,定要马到成功。” “大人,林某知道了。” 如果林青此次失败,那就意味着皇帝在与大臣的争斗中彻底失败。 武院关停,五军都督府失去了掌控,先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就连他这位伯爷在失败后也可能得到清算。 至少不会像李术那般,祸不及家人。 届时,定然是以雷霆之势斩草除根! 黄俊默默站了起来,动作缓慢。 不知为何,年纪轻轻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苍老。 “伯爷,咱家走了。” 走到军帐前,黄俊回过身子,面露犹豫,最后还是说道: “伯爷,有一些话皇帝不让咱家说,但咱家想,还是要告诉您。” “大人请说。” “此次大人立下赫赫战功,其中赏赐的黄金白银以及房产,都是陛下内库所出。” 林青眉头微皱,此种赏赐不应该是户部出吗? 只是一刹那,他就反应了过来,如今朝廷没有余钱。 就算是有,也一定是百般阻拦,就算是最后下方,那也是层层克扣。 到了军士手里,还不知能剩下多少。 察觉到他脸色变换,黄俊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咱家只是跟您说一声,这钱原本是用来培养武院学子的,如今用不上了。 皇帝说不如全部给您,也让您在行军打仗之余,手头也宽裕一些。” “多谢陛下隆恩,还请大人转告陛下,某定然一战功成。” 黄俊眼中出现了一些晶莹,“林大人,陛下果然没有看错您,保重!” “大人慢行。” 黄俊走了,林青回到了军帐中坐下久久不语。 察觉到体内汹涌的气息,他只觉得心情激荡,恨不得如今就突破。 如今他有两样安身立命的本钱。 一是身后的军队骑兵,二是自身的武者修为。 如今即使他成为了靖安伯,但依旧是一名棋子。 但如果他突破了四品,三品,甚至是一品! 那他就足以成为让人忌惮的存在。 武者犯禁,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 黄昏,太阳落下山巅,照耀出橙黄色的光芒。 昏暗的茶室中,几人分散坐在方进的黑暗中。 其内的檀香散发着袅袅青烟, 让这茶室显得更为云烟氤氲,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几人的面孔。 黑暗中传来了淡淡的声音,像是中年人,又像是少年人,让人听不清年纪。 “李术要死了,银子也不见了。” 一人回答:“他的老家已经查过了,没有发现。” “继续查,查出来为止,他的家人抓到了吗?”最先开口的那人问道。 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比较苍老,回答了这个问题: “抓到了,正在拷打审问,不过...银子应该是落到了宫里。” 房间内沉默了片刻,气氛有些凝重,最先开口那人又说道: “那就都杀了吧,以绝后患。” 沉默了许久,屋内的几人都给出了意见。 “可。” “可,做干净。” “善。” 一时间,茶室内又陷入了沉默。 当夜,原彭州右布政使李术的宅院走水。 经查实乃遭歹人袭击后故意放火。 其府内家丁,仆役,以及李术的妻儿子女,一共一百七十七口人被杀。 四肢五官皆被割掉,死前皆受过严酷的刑罚。 一时间,朝堂震动,京城百姓人人自危。 左都御史纳兰亭弹劾靖安伯,怀疑是其以武犯禁,带兵将李术一家斩杀。 恳请皇帝将其抓捕归案,秋后问斩! 皇帝勃然大怒,留中不发。 兵书尚书代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弹劾靖安伯,骄纵手下军卒, 与镇国军千户纳兰公佑发生冲突,使得纳兰公佑不治身亡! 恳请陛下将其抓捕归案,以谋逆罪论处! 皇帝勃然大怒,留中不发。 武安伯弹劾靖安伯不知礼数,入京七日竟然从不进京面见陛下, 恳请陛下撤其爵位,戴罪立功。 皇帝勃然大怒,怒斥靖安伯骄横跋扈,并降下明旨。 靖安伯罚俸三月,即日前往北乡城,不得在京城逗留。 第81章 军卒返乡 林青坐在军帐中,看着宫里送来的一众弹劾奏折。 心里发出了冷笑,眼中杀机毕露。 贼喊捉贼! 对于武安侯的弹劾,林青面露思索。 武安侯是他的生死大仇, 可如今此举,倒像是帮他在远离京城的旋涡。 不用想,此举也是皇帝授意,为的就是帮他摆脱当前的困境。 甚至连奏折可能都不是他亲自书写。 因为武安伯早在他入京的前一天,就已经离开了京城,去往大乾的边疆布防。 林青对此一直暗道可惜,不能亲自见一见这位生死大仇。 “伯爷,管二毛想要见您。”一名军卒进入军帐,打断了林青的思绪。 让其眼中的森然杀机缓缓消失,军帐里的气氛也轻松了少许。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积郁,缓缓说道: “让他进来吧。” 手上绑着绷带,脸上还带着一些局促的管二毛走了进来。 经历过了一连串的厮杀,已经将他赌鬼的气息洗掉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有几分窝囊。 “找本官何事?” 管二毛呼吸急促,心跳不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大人,还请原谅小人....” 林青眉头微皱,喝道:“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为何如此作态,你又去赌了?” 在前几日的圣旨后,还有五军都督府的册封。 管二毛作为林青的老班底,自然是获得了官身! 只是如今这副模样,让林青怀疑他已经将在白云部的缴获,以及皇帝的赏赐都输得一干二净。 管二毛的哭声猛地停住,随即抬起头来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大人,军中禁止饮酒赌博,小人知道,小人再也不敢赌了。” “那你这是为何?”林青眉头微皱。 管二毛脸上露出局促与畏惧,颤颤巍巍的说道: “大人..快要...开拔了...小人....小人想回乡。” “回乡?” 林青眼神一松,军帐内凝重的气氛变得缓和。 “小人...小人家中有年迈老母,还有妻子儿女, 小人当初参军,只是为了战死的那一百两抚恤,希望能借此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说着,管二毛脸上出现了懊悔,身体也开始抽抽,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可小人..自从染上了恶习,债台高筑,自己都养不活了,哪里还能往家里寄钱。 今日...小人收到了妻子寄来的信件, 除了信件...里面还有十两银子。 小人..小人不知道他们孤儿寡母哪来的钱, 但我那妻子是个懂持家的.. 想来是看小人许久不寄银子回去,知道小人过得艰难, 或许是卖了家中祖产良田, 又或许去做了——娼妓....这才凑出了十两银子.... 小人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方法了...” 管二毛说到了伤心事,整个脸开始扭曲,发出了一声哀嚎... 他开始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心中懊悔不已。 林青面容平静,一直淡淡地看着他。 大概过了有一刻钟,管二毛才缓了过来,抽泣着说道: “大人...小人想回家,想看看我那妻儿,想要侍奉在老母左右。” 他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容,恬静安详。 管二毛看向林青,重重的将头磕在了地上: “大人,要不是有大人在,小人早已经没了性命,又如何能有如今的身家财富。 小人本想着跟大人征战沙场,以死效忠, 说不定日后能混个小将军当当.. 但小人在看到妻子寄来的信后...却再也没有了厮杀之心,只想回家... 多看看妻子,多看看儿女,多看看那年迈的老娘。” 管二毛连着磕了十个响头,直到他的额头已经血流如注。 “恳请大人成全!!” 他将头颅低下,久久没有听到大人的首肯。 渐渐感觉到了绝望。 在大乾,一入军户几乎无法脱身,特别是如今身处乱世。 上官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军士回乡,因为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手底下没了兵,那还能叫将军吗? 就在管二毛倍感绝望之际,一双军靴出现在他眼前,从上方传来了伯爷淡淡的声音: “起来吧,哭哭啼啼的,亏你还曾随本官杀入草原。” “伯爷...”?管二毛抬起头,一脸希冀地看着伯爷。 “你我当兵打仗为国为家,回乡而已,为何如此作态?”林青眉头微皱,淡淡说道。 “伯爷...您答应了?”管二毛一脸不可思议以及狂喜。 林青眉头又皱了起来: “大乾军律曰:入军伍三年,可由己决定是否返乡耕种, 若斩敌三人,于国有功,不视年限。” “管二毛,本官问你,入军伍几年?” “回...大人,四年” “斩获如何?” “回...大人,前四年一无所获,只跟随大人斩敌五十三..” 林青一脚踹了过去,骂道:“那你来找本官哭诉什么!滚出去!” 管二毛被踢得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但他脸上却从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 比之立下战功,比之得到封赏,比之得到官身时,更加灿烂。 “多谢大人!!小人返乡后定为大人立下长生牌位。” 林青眉头微皱:“等本官战死沙场后再立吧,快滚!” 管二毛狼狈地站了起来,但身上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从容。 等他走到了军帐口,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慢着!” 林青来到管二毛身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回乡之后不得继续赌博,要善待妻子。 你如今也家财万贯,切不可骄奢淫逸,多读书识字。” “大人放心,小人再也不敢赌了,回乡后小人就将抢来的财宝都藏起来,只用朝廷的赏赐过活。 等小人识字了,会亲自给大人写信,希望大人不会嫌弃。” 林青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 “财宝也是朝廷赏赐,不可说是抢来的,快走吧。” “多谢大人!!” 看着管二毛离开的背影,林青面露笑容。 随即他看到了军帐前两个值守的军卒面露羡慕,不由地皱起眉头: “你们也想回乡?” 那两个军卒面色一僵,连忙说道: “大人...我们还想着跟您立功杀敌,多抢...啊不,让朝廷多赏赐一些财宝...” “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完,林青就返回了军寨。 那两个军卒继续面露艳羡,盘算着自己的斩获! 他们原本是镇国军,跟随伯爷只有几个人头的斩获。 收获最丰富的白云部一战他们没有机会参加。 一时间,二人不禁心中懊悔。 要是参加了,他们二人如今也是家财万贯了。 第82章 察敌与野 军队开拔,林青回头看了眼大乾最雄伟的城池,以及身后的三千甲士。 心中感慨万千。 上次离开京城,他只是八品典仪,只有他与武恒二人。 如今离开,他已经是武安伯,身后的披甲骑士足足三千。 足可做一方豪强。 如果顺利,等下次回京,他就有进京直面武安侯的底气! 也可以着手调查当年的事情。 三年了,大仇终于有望得报。 他身后的甲士是陛下命令五军都督府筹措的军马。 其中中军都督,也就是兵部尚书庄兆自然是百般阻挠! 不肯为林青配备齐整的粮草军械。 但好在前军都督兴国公掌管京营,力排众议。 调拨了三千镇国军甲士,据说还是精锐。 这倒是合情合理,如果皇帝连京营都不能掌控的话。 那这皇帝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的上官纳兰元哲如今成了林青的副官。 以至于二人见面还是有些尴尬。 而林青的老部下自然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晋升。 除却已经回乡的管二毛, 兰云川奋勇好战,一跃成为千户 严光心思缜密,做事谨慎,虽然有些胆小,但还是统领一众斥候。 钟信性子憨厚,做事牢靠,统领亲兵。 至于武恒,得益于武安侯离开。 他甚至都没有回过武安侯府,一直留在军营里。 如今带领一众武院学子,传授他们战场上的要领。 武院中学到的战法以及兵略虽然好用,但过于纸上谈兵。 没有一定沙场经验之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中凶险。 而有林青的例子在先,让他们觉得,即使不如靖安伯,也不会差! 以至于还有些眼高手低。 正如此时,几名武院的学子正在与武恒争论,他们正在复盘奔袭白云部。 “武大人,某认为斋长在击杀了白云部后, 可以从正面击溃游弋的骑兵,阻止盐车运行,等待支援, 这样就能全歼对面的雄鹰铁骑,不至于让他们还跑了三百。” 一名看起来就自命不凡的俊朗学子大声说道。 周围马上的学子不禁点头,觉得此计可行。 武恒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他自己也与这些学子一般自命不凡。 但真上了战场,去到了草原。 那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场景,几乎让他崩溃。 以至于方向都不能准确辨别! 他看向最前方那身穿黑甲的青年,他就像是有天眼一般,能准确找到敌人的位置。 甚至能够运用武院中的各种知识,来达到歼敌的目的。 收起了思绪,武恒看向一众学子,淡淡说道: “伯爷的五十骑乃是真正的孤军,在那时,他并不知道有援军到来。” “这也是我要与你们讲述的,在战场之中,一切都要看自己,靠身后的袍泽。 切不可指望那没有到来的援军,要是援军不来,那就会导致士气崩散,一溃而败。” “至于杀敌,那都是后话,等你们真正的立在草原之上,就知道在草原上杀敌,是一件多难的事情,能找到敌人,就是万幸。” 一众学子还有些不服,觉得不就是找个方向吗,哪里有那么玄乎。 纳兰元哲此刻笑着说道:“武恒啊,不必如此,只要跟着伯爷,自然有杀不完的敌人。” “大人,你倒是变得快,这么快就习惯了。”武恒撇撇嘴,他如今还有些不相信。 同样是去到军中,他连个百户还没有当上! 当初一同离京的同伴已经成为伯爷! 巨大的差距让他几乎窒息。 “哈哈哈,有时候跟对了人,比自己努力要重要!” 纳兰元哲开怀大笑,初代镇国公曾经说过, 要不是跟随太祖皇帝去当兵,他一辈子都是放牛娃。 不会成为手握重兵的国公,也不会发掘出自己的才华。 可能只会死在某一次大旱,或者某一次大疫之中。 在离京时,镇国公曾经亲自接见过他,虽然是本家,但还是十分生疏。 镇国公叮嘱他要服从军令,不得擅自做主,凡事要多问! 要是日后有机缘,或许也可以获得一个爵位! 想到这,纳兰元哲的呼吸急促了一些。 只有他们这些勋贵子弟才知道爵位代表着什么! 地位,恩宠,还有百年不朽的家族。 这时,前方的一声军令,打断了他的思绪。 “纳兰千户,伯爷命您率领二百骑,西行三里,剿灭盗匪!” 纳兰元哲眼中露出疑惑,盗匪?哪里有盗匪? 但还是接下了军令: “是,禀告伯爷,纳兰去去就回!” 他看向身后,喝道:“出列二百骑,跟随某杀敌!武院学子一同前往!” 只见他一马当先地脱离队伍,朝着西方前进! 武恒眼神随之一凝,如今这才刚刚出京城地界,哪来的敌人。 但军卒的只需要服从命令! 随即发出了一声大喊:“武院学子,跟上跟上!” 一众武院学子勒紧马缰面露激动。 本以为要到北乡城才有机会杀敌,如今竟然这么快就有机会! 只是....他们同样疑惑无比,哪来的敌人。 没过多久,一马当先的纳兰元哲就看到了地上的车辙,还有马匹跑动的痕迹,不禁脸色一变。 “居然...真有敌人?” 不到一刻钟,他看到了前方的一队人马,大约五十人,车三辆,马二十余。 其身上的打扮一看就是山间盗匪,看样子像是刚刚做了一票,收获颇丰。 剧烈的马蹄声响起,二百军卒跟了上来,也看到了那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车队! 居然真的有敌人? 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其中武院的弟子更为诧异! 在他们的印象中,发现敌军斥候的作用。 但此刻还是在京畿之地,斥候都是在休息,这是如何发现的敌人? 还不等他们想明白,纳兰元哲就发出了命令。 “尽数斩杀,不留活口!” 刹那间,一匹匹战马以及黑甲骑士冲了出去。 他们神情肃穆,像是面对生死大敌,充满郑重。 倒是让武院学子们觉得没有必要,只是一伙盗匪而已! 剧烈的马蹄声也惊醒了前方的盗匪,他们顿时抽出长刀,骂骂咧咧地说道: “哪来的王八羔子,居然黑吃黑到爷爷头上来了!” 随即,他们看到了拐角处冲出了一匹高头大马! 黑甲,直刀,带着惨烈的厮杀气,冲向了他们! “是....朝廷的骑兵!!” “跑!!” 第83章 公平 五十余马贼没有坚持过第一轮冲锋! 骑兵冲锋,不求一刀杀敌! 因为有身后的袍泽帮忙补刀! 骑兵冲锋,犹如潮水,一波接一波! 那马贼的统领,是一名八品的武者,挡住了三名骑兵的冲杀。 但第四名骑兵却将其头颅砍了下来。 看着地上的碎尸,以及被马蹄踩踏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一名看起来高大英俊,颇具武力的武院学子再也坚持不住了。 “呕!!!” 他的举动,引起了连锁反应。 其他的武院学子也不再坚持,将早晨吃的米粥都吐了出来。 见到他们这一副反应,不少正在打扫战场的军卒不禁面笑容。 不由回想起了自己刚刚入军伍时的狼狈模样, 似乎比这还要不堪。 一名军卒手里拿着一块血肉模糊的红色食物,上面还有一黄色白色的油腻。 来到一众武院学子身前高呼,还将其凑到了他们的脸上: “来来来,老爷们,您的菜来了!” “呕!!” 这样一来,刚才还在苦苦坚持的武院学子们再也坚持不住了。 全军覆没! 齐刷刷地蹲在路边,吐着早上吃的米粥。 “齐老三,打扫战场!!”武恒脸上憋着笑意,大骂! 那名军卒嘿嘿一笑,挠着头,憨厚地说道: “大人,俺这也是让老爷们提前适应,多吐一些就好了。” “上次俺跟伯爷去白云部,实在是饿了,还吃了一块肉勒,恁要不要尝尝。” 说着,又往武院学子那边凑了凑。 “尝尝?” “呕!!” ... 半个时辰后,纳兰元哲带着三辆大车,追上了队伍。 林青看到大车上的十几名武院学子,以及那空空如也的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些人也是缴获?” 纳兰元哲身体一僵,武恒马上说道:“大人,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情景,有些脱力了。” 林青瞥了他一眼,随即看向那三辆大车,喝道:“上马!”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武恒赶忙偷偷摆手,让他们听从军令。 于是,一众学子又软趴趴地趴在马背上... “武者修行,在与意志,战场厮杀,在与坚韧, 如果这点苦都受不了,如何上阵杀敌? 作为骑兵,任何时候都不能舍弃自己的马,那是比刀还重要的袍泽!” 气氛陡然凝滞,茫茫大的压力开始弥漫。 “往后三日,武院学子,不得下马,吃喝拉撒都要在马背之上。” 此话一出,武院一众学子脸上露出了不服。 一名勋贵弟子大声说道:“大人,某不服,为什么!” 武恒脸色一变,马鞭顿时抽了出去! 啪! “在军中只需要服从命令,向大人道歉!” 没想到那勋贵弟子自持出身,扭过了头,一副谁也不服的样子! “太祖高皇帝曾驾马连续骑行七日,奔袭两千里,其间人不下马,吃住皆在马背之上!” “太祖皇帝做的,你做不得?” 那勋贵弟子嘴唇翕动,感受到周围沉重的气氛,觉得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正想低头认错,却听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既然你做不到,就去做火兵吧。” 在大乾军中埋锅做饭的军卒被称为火兵。 “大人,不至于此啊!”武恒连忙开口求情。 但林青已经转身离开,看向那三大车缴获,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凭什么!某是天子门生!” 武恒此刻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一鞭子就抽了上去! “住口,凭的是大乾军律,就凭你刚刚一番话,就可以将你就地斩首!” “他敢!!!”那勋贵弟子顿时瞪大了眼睛,虽然他家中已然有些没落。 但终归还有几分体面。 林青顿住身形,没有回头,下令道:“不听军令,不知悔改,就地斩首!” “是!” 钟信面无表情地来到战马身前,一把将那人拉了下来,将其按在了路边。 一名亲兵抽出了长刀,瞄准了此人的脑袋。 他大概是终于感到害怕了,想要出声求饶。 但刚将视线投向武恒,便感觉天旋地转,还看到了自己无头的身躯。 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这一幕将一众武院弟子吓得瑟瑟发抖,脸色发白,一动也不敢动。 林青走到马车前,掀开围布,看了看里面的金银珠宝以及布匹,冷声下令: “原地休整一刻钟,此处缴获,拿去分一分。” 刚刚回来的钟信又听到了命令,身体挺得笔直! “是!” 一刻钟后,队伍再次启程,一众军卒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影响心情。 反而一个个眼底都藏着喜色! 没想到还没有见到蛮子,就已经有了缴获。 虽然不多,但这已经足够了。 尤其是后来加入的镇国军,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放了下来。 如今看来,靖安伯赏罚分明,一切都按大乾军律行事。 如此多的财宝,自己不留一分。 就算是那触犯军律的同窗,也是照杀不误! 以往他们还不信。 但如今他们是真的信了。 跟着这样一位伯爷,虽然规矩森严,但这也代表着守规矩。 军卒们不怕累,不怕吃苦,不怕死。 只怕不公平! 大乾如今国运式微,已经有不少军队的上官视军卒为家奴! 动则打杀。 但乱世当兵,几乎都是吃不饱饭的百姓。 只能含泪忍受! 不忍,就得死! 在京城的镇国军中,尤为如此。 勋贵的子弟比比皆是,他们占据了好的位置。 在他们看来,那些军卒就是家奴! 如今能碰上一个赏罚分明的好上官,他们自然乐意为其效死。 纳兰元哲与武恒并肩而行,二人心中都藏着心事。 二人身为勋贵子弟,在事后都想明白了林青此举的用意。 一松一紧,就已经收复了这三千甲士的效忠! 纳兰元哲看着最前方那个年轻身影,不由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武公子,看看你我,我真的怀疑伯爷才是真正的勋贵,如此手腕,令人佩服。” 武恒心中无声自语:“不用怀疑,他就是,不过以前是纨绔子弟,比你我还不如。” 见他不说话,纳兰元哲问道:“为何不说话?” 武恒白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说什么?说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吗?” “....” 第84章 五千步卒 一月后,北乡城。 几个无所事事的军士正在慵懒地晒着太阳,皮肤呈黝黑色。 城门处的行人三三两两,都面露菜色。 如今的大乾,京畿之地的百姓都快吃不饱肚子了。 更何况是边陲小城的百姓,能活着已是万幸。 这时,马蹄雷动,敲击地面的声音响彻不绝。 一名军士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向远方宽阔平坦的官道。 此乃大乾太祖皇帝耗费了数十年的国库,才修成了一条条通往各个边陲的官道。 如果没有这些官道,那大乾如今对四方的掌控力还要进一步削弱。 甚至有一些边疆小城会早早反叛。 只见官道上率先出现了一名黑甲骑士,身材高大,面容白皙! 浑身英气勃发! 其身后还有着数百大乾铁骑! 黑甲,长刀,高头大马! 军士脸色大变,一脚就踹醒了还在醉醺醺的同僚。 “快起来,有人来了!!” 那军士才病痒痒地睁开眼睛, 阴影遮蔽了他视线,看到了那已经到城门口的高头大马! 林青看着前方的几名军士,眉头微皱。 “开城门,本伯大乾靖安伯,奉旨戍边!” 一名亲兵将五军都督府的文书以及圣旨交给了守城的军卒。 军卒不识字,但却认得那金灿灿的圣旨颜色。 顿时匆匆招呼同僚,“京中的大人来了,开城门!快去禀告大人!” 不多时,林青见到了此地的主官。 身穿红色绯袍的知府,崔忱。 虽说他是四品知府,但因为是北乡城地位特殊,朝廷有意拔高,特意为之。 如今他虽是知府,但犹如县令。 朝中曾有传言,在此地为知府,犹如流放。 崔忱身体干瘦,绯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宽大,就连官帽也极为不合适。 他的皮肤如同守城士兵那般黝黑,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澈,像是有洞察人心的力量。 崔枕接接过了圣旨,看向其上,顿时眼睛微微睁大。 将圣旨收好,躬身一拜: “下官崔枕拜见靖安伯!” 在大乾,勋贵独立于官员体系之外,属于地位尊贵,但没有什么权利。 但林青这种又是勋贵,又是守城大将的不在此列。 勋贵与军权两两结合,往往大于单纯带兵打仗的将军。 林青下马来到崔枕身前,将他扶起。 “久闻崔大人盛名,快快请起。” 林青在京城时,就已经有勋贵送来了北乡城的全部资料! 这一方面是勋贵的团结,一方面是给他示好。 在资料中着重介绍了崔枕! 此人清正严明,乃是一个硬骨头。 曾经顶撞了当朝首辅,这才被流放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伯爷还请入城。”崔枕淡淡说道,语气不卑不亢。 “大人若是有事,还请先去忙公务,本伯一路行来,剿灭山贼盗匪无数,其中一些缴获的金银珠宝,还需要本伯分配。” 崔枕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向林青, 犹豫了片刻,再次一拜: “伯爷,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即使崔枕再如何性格坚毅,想到了城中每日饿死的百姓,也不禁老泪纵横。 “伯爷能否借府衙一些银子,等到秋收之后,用粮食偿还!” 林青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为何?” 于是崔枕就将城内饿殍遍地的情况说与林青听,还将吉蛮部的所作所为尽数说了出来。 原来北乡城原本是不缺粮的,就算是饱一顿饿一顿,也不至于死人。 但吉蛮部在数月来,每每都到周围的村落烧杀掠夺! 崔枕看不惯,也曾组织府兵反击,但却一败涂地,差点连命都丢了。 崔枕没有气馁,既然打不过,那就跑! 于是他将周围村落里的所有百姓,都抓了起来,塞进了北乡城! 如此一来,城内猛地多了好些张不干活,光吃饭的嘴。 原本还能维持的存粮也就坚持不住了。 他向来看不起商贾,但如今也不得不借钱,向那些粮商买粮! 林青听后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说道: “缴获所得乃是我部军士所有,本伯不能慷他人之慨。” 此话一出,崔枕的眼神就暗淡了下来,知道这是婉拒他的说辞。 但林青继续说道: “本伯麾下三千骑兵,还缺少五千步兵,将灾民中的青壮编入军伍,军饷十日一发。” 那些缴获的金银珠宝他本就打算一些用来分给军卒,一些用来招兵。 如今京城内的局势诡谲多变,想要指望着朝廷发军饷发军粮。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只能自给自足,这也是他一路剿匪的原因。 崔枕猛地抬起头,面露激动! 就连那些守城的军卒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发饷?还十日一发? 他们也想去! “多谢大人救民于水火!!!” 崔枕声泪俱下,直接昏了过去。 守军的军卒连忙上前,将其扶住。 “军医!”林青眉头微皱,喊道。 “伯爷,不用叫大夫,大人...是...” 说着,他脸上出现了几分难堪。 林青脸上出现不耐烦,“说!” “是...是饿的,大人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不光是林青微微发愣,连亲兵营的一些军卒也不禁愣住了。 正品四的知府...居然饿晕了? 他们在京城看到的达官显贵,哪个不是面露红光,大腹便便。 同样是官,为何如此天差地别。 纳兰元哲看向武恒,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 “你说得没错,官和官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 当夜,林青拒绝了一众官员的用饭邀请,执意回到了军寨。 大乾太祖高皇帝曾言:“与军卒同吃同住并不能提高军队战力,反而会影响自身威信。 但为将者,需时刻处在军中,使士卒知之,上官尚在。” 林青坐在昏暗的军帐中,看着北乡城的城防以及周边地图。 沉默不语。 亲兵统领钟信默默走了进来,轻声说道: “伯爷,已经子时三刻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操练新军。” 林青这才看了看时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坐了三个时辰了。 叹了口气,他轻声说道: “那些军卒如何?” 钟信回答:“大人,刚来时有些惶恐,但吃了一顿饱饭就好多了。” “嗯,如此甚好,明日让纳兰元哲操练新兵,再调一千骑兵,随我出城。” 钟信脸色一变,犹豫了片刻,问道: “大人,斥候们已经放出去了,如今还在熟悉地形,是否有些仓促。” 林青看着地图,说道:“无妨,某已熟记于心。” 他将地图合上,揉了揉眉心,心中无声自语: “五千步兵,没有马怎么行。” 第85章 美妇人 天还没亮,军寨中已经生火做饭。 炊烟袅袅,扑鼻的香气开始弥漫, 唤醒了军寨附近的百姓。 众所周知,军队中的大锅菜并不好吃。 甚至连油水也见不到一点。 但对于北乡城中饥民来说,已经是人间美味。 不少百姓沿着夜路,慢慢来到了烛火通明的大营前,远远看着。 似乎离得近一些,就能多闻一闻这诱人的香味。 有一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军寨,眼中充满了渴望。 他们衣着破烂,脸上还有着一些污垢。 妇人的脚上没有鞋,而两个孩子的脚上却各自有一只大大的绣花鞋。 显得极不合脚。 那衣着破烂,但眼睛明亮的孩子看向自己的母亲,怯生生地问道: “娘,他们是在做饭吗?好香啊。” 妇人舔了舔嘴唇,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眼中神情愈发黯淡。 夫婿早死,她身为妇人,拉扯着两个孩子。 平日里只能帮人洗衣为生。 但如今的北乡城,大户人家都已经跑光了。 只剩下他们这些没有钱财,没有家产的贱民。 她已经有七日没有找到洗衣服的活计了,也有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如今听到孩子这么问,妇人眼里流出了两行清泪。 “娘不哭,哭了就没有力气了。” 两个孩子帮助妇人抹去眼泪,大大的眼睛里都是坚强! 他们虽然饿,但是懂事。 说着,又一股清风吹来,让三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但香气也扑面而来。 两个孩子眯起了眼睛,面带享受, “好香啊....” 在如今的大乾,百姓苦,食饭也只是饭。 没有菜肴,没有荤腥。 从开国时的一日三食,变为了两食。 如今,一些地方已经是一日一食! 甚至一日不食!! 人吃不要油水,吃不到盐,饭量就会出奇的大! 码头的力夫,动则一顿要吃一斤米! 但即便是这样,也要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油水,才有力气做工。 像妇人这般女子,则更为艰难。 看着两个孩子渴望的眼睛,以及不停流下的口水。 妇人面色平静,紧紧地搂住他们,轻声说道: “孩子不怕,娘带你们去找吃的。” 妇人刚想站起来,但那两个孩子却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娘,不要去...有刀。” 两个孩子如今不过五岁,已经如此懂事, 妇人心中刚刚升起的坚毅瞬间被打垮!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妇人蹲下身子,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囊生囊气地说道: “娘没事的,你们跟在后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大吵大叫。” 两个孩子点点头, “娘,我们知道了。” 妇人点点头,露出惨笑。 当守卫军寨的军卒看着黑夜中摸过来的三道身影后。 眼神瞬间凝实,一股经过战场厮杀的惨烈气息扑面而来。 长刀出鞘,军卒冷冷地看着那人影,喝问: “来者何人?” 一旁的几名军士也拿出了军弩,瞄准了黑暗。 可当看清后,他们的眼睛离开军弩的位置,不禁面面相觑。 一个身材消瘦,弱不禁风的妇人带着两个长相可爱,面露坚毅的孩子慢慢走了过来。 慢慢跪在了军营门前! 妇人声音轻柔,带着虚弱,慢慢说道: “民妇敢问大人,军中还缺士卒吗? 我这两个孩子已经五岁,都是男儿,身体强壮,力气比同龄的孩子要大很多, 可否恳求大人,收留他们。” 军卒们面面相觑,小旗官走出了军寨,来到三人身前,微微一愣。 妇人的面容竟然如此好看,虽然脸上有一些泥污,但却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还要好看。 一时间,小旗官神情警惕,看向四周! 他们是经历过赤林城夺门的军卒,如今虽然是在城中! 但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你们是何人?”小旗官问道。 “民妇乐婉宁,只是普通人家,家夫早死, 由我带着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如今两个孩子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恳请军爷收留他们! 民女愿做牛做马,服侍军爷。” 妇人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两个孩子也同样如此。 此话虽然诱人,但那小旗官眉头却愈发紧皱,警惕地看着四周! 随即发出了一声爆呵: “来人,将其拿下!!” “军弩不动,一旦有异,立即射杀!” 妇人猛地抬起头,她脸上充满了惊恐,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生怜, “大人!!” “住口!你在撒谎!” 小旗官退后了一步,用长刀指着妇人,眼中闪烁着杀气。 直到军寨内冲出了十几名军士,将三人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小旗官眼中才闪过了一丝轻松。 “押进军营,某去找上官汇报。” 小旗官丢下一句话,就朝着军寨内跑去! 不多时,见到了正在寻营的兰云川。 “大人,军寨外发现了一名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她们有些可疑。” 兰云川眉头微皱,随即调转方向, “带路!” 俄顷,兰云川见到了被绑起来的三人。 小旗官小声说道: “大人,她说自己是普通人家,与孩子有好几天没有吃过饭了,但她长得太好看了,这根本不可能!” 兰云川点点头,表示赞同。 在如今的大乾,普通人家中要是有个漂亮的女子,那是祸事。 在一路行来的路上,攻破的几处匪寨中就有美丽的女子。 他们都是被人牙子拐骗,又或者干脆直接杀了其全家,抓过来的。 用作盗匪的泄欲之用。 在如今的北乡城,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能活这么久? 小旗官不信,兰云川也不信! “将那两个孩子带走,好好看管。” 顿时,两名军士就将两个孩子抓了起来! 但此刻,妇人脸上出现了一丝坚毅,随即又暗淡下来。 兰云川眼神一凝,直接抽出了长刀,放在了妇人的脖子上。 “你是武者?九品武者?” 刚刚的气息波动,毫无疑问是气力波动。 这时,妇人刚刚一直保持的见到眼神中是闪过了一丝慌乱。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兰云川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冽,长刀划破了妇人的脖颈,渗出一丝鲜血。 “将那两个孩子杀一个!” “是!”军士干脆利落的拔刀声传了过来。 妇人顿时大惊失色,脸上充满惶恐, “大人...大人,我说,我说!” 第86章 冤屈 林青此刻正在军帐内修炼九刀归元法,浑身汗流雨下! 但却能感受到气力在慢慢变强,已经在六品的境界中走了很远。 如此进境,让他十分满意。 如果保持这个进境, 假以时日,成为一品不在话下!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 “伯爷,兰千户求见。” “让他进来。” 等到兰云川进入了军帐,林青才停止挥刀,问道: “何事?” 兰云川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大人,在两刻钟前,营寨外突然出现一名妇人带着两个孩子。 后来经下官查证...她说...自己是...” 说着,兰云川有些怪异,继续说道: “是...是北乡城前任指挥使的妻子。” 林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前任指挥使汤进义,年前因为私通外敌而被满门抄斩。 怎么还会有妻子在? “人在何处?” 兰云川面露怪异,说道: “大人,卑职已经安排他们用饭,看他们的样子,像是饿极了。” “带路。” 俄顷,林青见到了正在狼吞虎咽的三人。 尤其是那两个孩子,脸上露出畏惧与兴奋, 小嘴塞得满满的,似乎想要多吃一些。 倒是那妇人显得端庄典雅,没有丝毫的市井气息,反而充满了从容。 兰云川也是见其如此作态,才相信了其的话。 市井小民与达官显贵,最明显的差距就是身上的从容。 妇人抬头看见先前的大人带着一个看起来极为年轻,但气势非凡的俊朗年轻人。 顿时明白过来。 此人应该就是新上任的靖安伯! 她拉过了两个孩子,来到军帐的空旷处,朝着林青下跪磕头。 “民妇左清兰,拜见靖安伯。” 妇人的脸上充满了坦然,倒是两个孩子跪在地上时不禁靠着自己娘亲近了一些。 眼里虽然闪过了一丝惧怕,但依旧仰起头,一脸坚毅地看着这位新来的大人。 林青面色平静,打量着妇人以及那两个孩子,淡淡说道: “前任指挥使汤进义已经满门抄斩,为何你三人还活着。” 妇人面露凄惨,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孩子,脸上出现了一抹决绝。 只见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凄厉,带着苦涩,说道: “大人还请屏退左右,民妇有冤屈相告。” “既然有冤屈,为何不报官?”林青面色平静,淡淡说道。 妇人脸上出现凄苦: “民妇的夫君已经被他们害死,如今民妇哪里还敢报官, 民妇也曾想过去京城告御状,但北向城与京城相隔万里, 民妇带着两个孩子,怕是连这北乡城地界都走不出。” 林青看向兰云川吩咐道: “将其送往府衙,交给崔枕。” “是!” 林青来此地是来纵马杀敌的。 破案之事,他不擅长,也不打算去做。 可没成想,那妇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畏惧,连忙喊道: “大人,迫害我家夫君的,就是那崔枕! 如果民妇落到他们手里,定然是没有活路。” “嗯?” 林青眉头微皱,从昨日崔枕饿晕来看,他不失为一个好官。 但如今,又为何能做出迫害前任指挥使一事。 但兵者,诡道也。 为官者,也是如此,不可只看表象。 林青看向左清兰,淡淡说道: “私自非议朝廷命官,仗二十!你说此话,可有证据?” 左清兰面露绝望,不禁摸了摸胸口。 这份证据,乃是她能坚持活下来的根本。 如今她为鱼肉,人为刀俎,已经由不得她。 看了看两个孩子,她面露慈祥,面带真切, 忽然,她猛地发力,在两个孩子的脖颈处重重一击! 两个孩子身体猛地软了下来,俨然已经昏迷。 左清兰看林青,说道: “大人,民妇不知您是好是坏,但不管如何,还请您饶我这两个孩子一命。” “本伯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左清兰没有轻易相信林青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解开了衣服。 露出了洁白无瑕,如凝脂美玉般的肌肤。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绯红,贝齿轻咬红唇,又将亵衣脱了下来! 虽然场面无限美好,但兰云川与林青都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 身为沙场厮杀的悍将,早已经对肉体失去了兴趣。 如今这副躯体上,要是多一道深刻入骨的刀伤,可能更能让他们感兴趣。 只见妇人深吸了一口气,拔下了插在头上的最后一根簪子。 银牙轻咬,狠狠地刺入了胸口的隆起上! 此刻,二人的眼睛微凝,看到了那原本就存在的一道小伤口。 被垂下的隆起遮盖。 如今暴露了出来。 左清兰面露狠辣,狠狠地一划! 她的胸口顿时出现了一道口子, 即使她身为九品武者,但依旧香汗淋漓,额头尽是汗水。 只见她的两根手指,深入其中! 随即两指夹出了一个正方形的油纸包,上面覆盖着鲜血。 里面还能隐隐看到白色的信件! 直至此时,左清兰才深吸了一口气, 呼吸急促,将带血的银钗丢到了地上,轻声说道: “大人,此乃我夫君临死前的绝密信件,在交给民妇后,他就将民妇以及孩子送出了府邸, 而在民妇离开府邸的第二日,府衙的官兵就来了。” 左清兰的眼中充满了晶莹,流下了两行清泪。 “民妇还是从告示上得知,夫君因为奋起反抗,被当场斩杀! 但...夫君在前日已经告诉于我,他不会反抗,会在牢中为我母女三人争取时间!” 左清兰没有再说话,但其中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杀人灭口! 林青依旧面露平静,但兰云川已经面露严肃。 如今伯爷刚刚来到北乡城,这个妇人就出现了。 时间如此巧妙,而且还身怀大案! 联想到京城中发生的事情,兰云川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他低声说道: “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卑职怀疑其中有诈,不如...” 他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同样杀人灭口! 这样一来,不管此案如何,都与伯爷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是有人想要坑害伯爷,也无从下手。 林青面露平静,他也知道其中要害。 但不论如何,他受陛下看重,乃是武院斋长。 又身为靖安伯,自然要守土卫国,保卫大乾百姓。 他上前一步,在左清兰绝望的视线中拿过了那个沾满血迹的油纸包。 左清兰眼中猛地出现精光,这...是个好官! 林青打开油纸包,看到了那被折叠了好多次的信件。 “北乡城指挥使绝笔!” 第87章 白糖价比黄金 “本官来到北乡城五年,见到百姓困苦,某甚为不解。 北乡城深处大乾西北,光照充足,盛产瓜果与甜菜。 自黄泥水淋糖法出世后,白糖成为北乡城主要的是财富来源。 但百姓依旧困苦,瓜农菜农所得,只能勉强饱腹。 但其所制造的白糖却价比黄金! 本官察觉到了其中异常,便派手下分布在各个商会以及作坊, 查看白糖去向! 经过了长达半年的探查。 本官只觉得浑身冰冷。 北乡城内所制作的白糖, 竟然都进入了由府衙控制的商队。 本官本以为是府衙在谋求私利,私贩白糖。 但经过了本官的探查,那商队竟然由北门出城。 径直向北,走向草原。” 林青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身上出现了一股股杀气! 白糖! 在大乾乃是堪比黄金的存在,乃是朝廷的专营之物。 私人贩卖,甚至比贩卖私盐的罪名还要大! 如今大部分的白糖被用作了军中。 乃是真正的救命之物。 不管是抹在伤口之上用于止血,还是在千里奔袭时用作体力补充。 都是不可缺少重要补给。 每年大乾白糖的产量不少,但只有一小部分被允许贩卖。 其余的尽数流入军中,这是比粮草还要重要的物资! 如今,白糖居然流向了北方草原! 草原王庭如今连制盐的工艺都粗糙无比。 更何况是生长条件苛刻,工艺制作复杂的白糖! 可以说,如今在草原上。 白糖做到了真正的价比黄金! 大乾的白糖卖到草原上,一本万利。 一时间,军帐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林青将书信翻了过来,继续查看。 “某身为北乡城指挥使,竟然到任五年后才发现了其中异常。 可见行动隐秘,计划精良。 但就在某想继续追查下去,看看草原的买家是何人时 某派出去的心腹部下竟然全部死在了城外,无一人回来。 而当日,某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许多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府邸。 某..被跟踪监视了。 本官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匆匆写下这封书信,藏于内子身上。 希望看到此信的大人为国为民,将此事上报朝廷! 至于内子,还请善待之。 北乡城指挥使汤进义绝笔。” 信中最后的字迹有些潦草,可以想象。 当时的汤进义写这封信时极为不平静。 而能让一位指挥使如此慌张,自觉命不久矣的。 在这北乡城内,只有一位! 那就是北乡城的知府崔枕! 他的官衔虽然不如汤进义,但如今大乾重文抑武。 一地的主官又掌管卫所的一切粮草军械补给。 也就造成了如今正三品的指挥使被正四品的知府节制。 这也是左清兰猜测崔枕是凶手的依据。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默默将信收了起来,淡淡说道: “将他们三人好好安置,另外将军营外的百姓放进来一部分, 让他们混在一起,以免太过显眼。” “至于作何事....就安排他们帮助将士们洗衣服,做一些军务,提供饭食。” 兰云川眼中闪过了一丝钦佩,如此一来。 这母子三人则毫不显眼,无声无息地便隐藏在了军营之中。 左清兰的眼中渐渐出现了光芒,慢慢抬起了头,看向这位伯爷。 她是聪明的女人,自然知道这些话的意思。 她与两位孩子,已经得到了庇护! “民妇多谢伯爷,民妇愿意自荐枕席,伺候大人!” 林青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军帐。 临走时吩咐: “看好她,一旦有任何勾引军士的行为,直接斩杀,不必汇报。” “是!”兰云川心中凛然,马上答应, 随即看了一眼妇人白皙的皮肤, 以及高高的隆起,还有那一抹粉红, 暗道可惜。 走出军帐,看着一众军士在辛苦操练。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欣慰。 如今他是大乾靖安伯,麾下骑兵三千,步兵五千! 不是汤进义那般,麾下只有一千卫所军户的花架子指挥使。 不管是崔枕,还是其他什么人, 要是想要图谋不轨,自然会让他们见识一下, 大乾还是有快刀的。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前来禀报: “大人,崔知府来了。” 林青眼中露出思索,太巧了! 如今这妇人刚刚进入军营,他就来了。 但不管如何,这二人林青谁也不会相信。 他只相信自己。 “让他来军帐。” 俄顷,一身绯袍的崔枕来到了军帐,他的气色比之昨日要好很多。 林青则是站在巨大的地图前,久久没有动作。 “本官崔枕,拜见靖安伯,多谢伯爷救命之恩。” 林青这时才回过了头,将他扶了起来,示意其坐下。 “大人不必客气,今日所来何事?” 崔枕脸上露出了犹豫,说道: “伯爷,本官听说伯爷下令招收五千百姓为步兵?” “确有此事。” 崔枕脸上先是出现了感激,又出现了不解,问道: “多谢伯爷救了那些百姓,但伯爷可知五千步兵需要多少军需粮草?” “自然知晓。” “可城中没有足够的粮草,否则他们也不会成为饥民。”崔枕苍老的脸上写满了黯淡。 “无妨,本伯会向城内的粮商购买。” 林青来时有诸多缴获,他已经计算过了。 如果全部换成粗粮,可以支撑一万军卒吃上三年。 只不过日子会过得苦一些罢了。 但也只是最坏的情况。 他本就打算就粮于敌,一切军粮,自然由吉蛮部提供! 林青看向崔枕,淡淡说道: “崔大人还有何事?本官今日要出城杀敌,若是无事,还请大人自便。” 崔枕脸色大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出城?杀敌? 刚刚来到一天,就要出城? 恐怕连此地的地形都没有认完全吧。 这位年轻的伯爷...不会是立功心切,让五年军士去白白送死吧。 “伯爷..您要出兵?” “自然。” “伯爷可知对面乃是草原大部,吉蛮部,其中族人足足上万!” “本伯自然知晓,崔大人想说什么?”林青淡淡说道。 崔枕的脸色变幻莫测,呼吸渐渐沉重, “本官不同意!” 林青只是扫了他一眼,“本伯行事,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 说完,便径直离开军帐! 顿时,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呼声,苍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参见伯爷!” “上马,随本伯出城杀敌!” 等到崔枕匆匆赶出来,已经看着林青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身后还有一千黑甲骑兵! 至于剩下还在操练的军卒,则是一脸艳羡。 恨不得冲出去的是自己。 而崔枕则是一脸懊悔,嘴里喃喃说道: “残兵必败啊!骄兵必败!” 第88章 天生的斥候 一千骑兵浩浩荡荡地冲出了北乡城,直奔北方草原而去。 站在城门上的士卒看着骑兵远去,眼里露出了艳羡。 他们原本也是骑兵,但在昨日进城后伯爷下令接管了北城门的防务。 这些骑兵不得不下马,用作守城的军卒。 此刻他们心中的心情无以复加。 管二毛的事迹早已传遍了军中,知道了他跟伯爷打过了一次仗。 就已经有了万两身家。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那管二毛如此轻易地就解甲归田! 与他们对大乾军伍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如今大乾的许多卫所已经名存实亡,其内的军户就像是指挥使的奴仆。 原本五千兵额的卫所,一些卫所已经只剩下了几百人。 其余人不是上山做了盗匪,就是藏了起来,做了流民。 而出现这么多逃兵的原因自然是上官不允许脱离军伍。 虽然军律上写得明白,但只要上官不允许! 那军户就要做一辈子的军户。 但在伯爷的手下则不一样,一切按照大乾军律行事! 使得他们这些原本应该讨厌出征的军卒,变得迫切地想要出征! 杀蛮子,赚取赏钱,好解甲归田! “好了好了,不要看了,打起精神来巡城! 等那五千步卒训练出来,我等就有机会出征了。” 一时间,众人眼中出现了一些热络。 而此时的军营中极为热闹,纳兰元哲操练着新兵。 兰云川亲自出马,筛选军寨外的饥民! 倒是武恒,在操练完后显得无所事事。 只能来到纳兰元哲这里,看他操练新兵。 “大人,您不担心伯爷吗?”武恒问道。 纳兰元哲看了看操练的五千军卒,还有那磨刀霍霍的两千骑兵,淡淡摇了摇头。 “伯爷在行军打仗上的天赋,要比武道上的天赋更加强!” 武恒撇了撇嘴,有些兴致缺缺。 他还是六品时,林青只是七品。 可如今林青已经在六品的路上走得比他还要远了。 就连在军中,他如今还是一个总旗,林青已经是靖安伯了。 这恐怖的进境,不禁让武恒有些绝望。 纳兰元哲看着武恒落寞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 “你在想什么?这世上有些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就比如这行军打仗,你我才刚刚熟悉了军寨部分的地形。 而伯爷就敢带着骑兵出城,去杀蛮子... 其中差距,让人绝望啊。” “伯爷为何如此着急?明显可以徐徐图之的。” 武恒是知道林青的血海大仇的,甚至他们还有相同的目标。 但如今,他只感觉太急了。 纳兰元哲朝着训练的军卒抬了抬下巴。 “在与草原人的交战上,步兵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 某猜测,伯爷是去给这些军卒找马去了。” .... 经过了三个小时的奔袭,林青带领着一千军卒已经完全深入草原。 此刻,就连最精锐的斥候,都已经迷失了方向。 不知道身处何地。 并非他们不行,只因时间太短,他们经过了一夜的探查。 才堪堪将北乡城附近的地形熟记于心。 而此刻,四面北方都是清一色的碧绿草原,压抑得可怕! 林青辨别了一下方位,冷声下令: “原地休整两刻钟,查看箭矢刀剑,准备迎敌。” 此话一出,不要军卒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凶光。 他们虽然不知道如今身处何地。 但...只要听从伯爷的命令,见到蛮子之后,砍上去就行了。 “地图!”林青招手。 严光马上将地图送了过来。 此处地图乃是北乡城历代指挥使呕心沥血才制作而成。 虽然与真正的地形有些偏差,但也能勉强使用。 而林青这是要根据地图上给出的信息,找到马场的所在! 他在地图上圈定了四个位置。 这里地形开阔,四周险峻, 而且接近几个吉蛮部的分支,有充足的粮草供应。 最重要的是,足够隐蔽! 严光看着地图上平平无奇的四个位置,问道: “大人,您是如何确定这四个地方的。” 林青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作为斥候,不能以乾人的眼光看草原, 想要推测出草原人的据点以及马场,需要用草原人的眼睛去看。” 林青指着离他们最近的地方,说道: “此处地势开阔,向阳,临近水源, 还有一片巨大的山坡相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背风地带。 此地往北三十里,就到了吉蛮部的一处分支,可谓是绝佳的养马场!” “最重要的是,如果乾人想要到达这一片养马场, 要么东行五百里,绕过这连绵不绝的山坡, 要么从此处向西北行三十里,通过吉蛮部的分支,进入到此地。 可谓安全无比,如果我是草原人,此地定然是养马场!” 此话一出,不少竖着耳朵偷听的军卒心里涌出了无比的钦佩! 就连军中斥候,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纷纷拿出了自己的地图,仔细查看! 当看清这所处地方的优势后,不由得暗暗懊悔,自己怎么没有发现这一点!! 严光也是如此,看向其余三个地方。 发现这里的地势大差不大,临近水源,向阳,背风,还有天然的遮蔽! 不由的,严光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在心中无声自语: “伯爷...是天生的斥候!” 两刻钟的时间眨眼而逝,林青率先上马! 看着精神饱满的一千铁骑,淡淡说道: “你们中有人是第一次随我杀敌,难免有些不适应。 但在本伯军中,只需要你们做到令行禁止即可! 本伯的军令,需要你们毫不犹豫的去执行! 如此一来,自然能获得应有的胜利。” 随即,林青抽出长刀,遥指西北,朗声说道: “西北方前进三十里,那里有一个小部落,大概千余人,本伯希望你们这一仗不要落了我大乾的威风!” “大乾北伐草原,由我靖安军始!” “杀敌!!” “杀敌!!” 林青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方! 其身后的一众军士,此刻已经满脸通红。 北伐草原,由靖安军始! 这是豪气,跟着这样一位伯爷,想不立功发财都难! 三十里的路程转瞬即逝,已经能看到零零散散的骑兵! 但都被林青的旧部骑兵所斩杀! 骑兵突袭,着重遮蔽战场! 让一众镇国军骑兵看得目瞪口呆,以往他们在京畿之地。 哪里见过如此战法? 当他们一千骑兵来到了这个载歌载舞的部落时,他们的反应是... 怎么可能? 第89章 十方围剿 黑色的浪潮在草原上绵延,就像是扑面而来的浪花,躲避不及。 马蹄如雷,敲击着每一个草原人的心房。 让他们屏住了呼吸! 草原人是骄傲的,骄傲到在攻守易型之后。 大乾只会龟缩不出,等待他们静静蚕食。 他们也是对的,攻守易型已经过了二十余年! 大乾没有发动过哪怕一场冲进草原的战争。 至多派出几队斥候,探查地形。 但如今,他们又见到了大乾铁骑! 黑甲,直刀,高头大马! 冷冽军士起伏于马背之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只有面对猎物时的兴奋! 可让草原人吃惊的是! 黑色浪潮在距离部落三百丈之时,默默分为了十个小浪潮! 一个一个地脱离队伍而去。 所有百户都谨记着伯爷的命令,在心里来回念叨。 “你部从三百丈处脱离队伍,以最快速度夺取部落北方,切断其报信的路线。” “你部从三百丈处脱离队伍,向西北而行,突破外围防线,合围歼灭其北方部卒。” “你部从二百丈处脱离队伍,向东南而行,直下养马厂,全速前进,务必在吉蛮部通传之前尽数斩杀那里的蛮子。” “你部跟随前部,带最多马,在此地战局结束之时,回到这里!如果抵抗顽强,则无须恋战,只带马而归。” “你部正面接触敌人,直插部落后方,马不停,刀不止,找到其聚马地,控制那里。” “你部跟随前部,直插后方,在其后补刀,务必做到身后无活敌。” “你部跟随前部,朝南方扩散,斩尽来犯之敌。” “你部同样如此,朝西南扩散,同前部汇合。” “其余人,跟随本伯,朝此地大帐而去,男女皆杀,不留活口!” 三百丈的距离眨眼而逝! 还不等此地蛮子反应过来,雄浑的马蹄声就像是擂鼓一般,苍劲有力。 叫喊声,哀嚎声,鲜血喷溅之声,刀枪碰撞之声。 在这拥挤的空间内蔓延,恐怖的氛围开始弥漫。 在察觉到大乾黑甲铁骑不可阻挡后,不少人心里涌出了逃跑的心思。 可当他们好不容易在混乱中来到了聚马地,看到的是一队身上染血的百人骑兵! 杀气腾腾的模样,让此地的战马都默不作声! 还有一些马匹就在身边,试图去北方吉蛮部报信的蛮子... 当他们杀出了混乱,看到的是两百黑甲铁骑在肆无忌惮地斩杀逃跑之人。 逃离此地的方向有三个。 西方,东方,北方! 可敌人自西方而来,牢牢占据了去往东方的通道! 如就连前往北方的通道都已经被占据。 绝望之下,一些幸存的蛮子跑向了南方。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洼地,也是他们的养马场。 他们不指望能活着逃出去,只希望能活得久一点。 林青所部没有管向西逃窜之人,只是在尽力的厮杀着部落内的蛮子。 此地蛮子远比林青想的要多,足足一千五百余。 但战兵也就半数,所以他们面对时十分从容。 战阵之上,无法得到及时的信息反馈,甚至不知道部下的胜败。 所以,林青决定将战场划分为一个个小的部分。 部下各司其职,虽然军队分散,但至少不会乱。 在他的设想中,残阵厮杀,具体的命令要分配到小旗官! 也就是十人组。 但此等布置不能由他一人来完成,要有所属步卒的百户, 面对复杂的占据,及时调整。 但这对军官们的要求太高。 在他军中,还有不少百户只识得百字, 能进行最简单的信息传递。 想要完全让其布置一百人的战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如今已经够了,军队的命令下达到了百户队伍。 在他们完成一个个小命令的同时,攻破此部的大命令也完成了。 如林青所料,此部根本没有作战反应的时间,就已经被杀得七七八八。 而抵抗最激烈的,正是此部的头人! 他是一名身高八尺,肌肉虬结的高大蛮子,其手中拿着一把巨大的斩马刀,来回挥舞。 使得一些军卒不能靠近,就连一些军弩也被回复的斩马刀弹飞。 林青一马当先,没有犹豫,朝着那头人就冲了过去! 身为一军主将,不可轻易冲杀的道理他是知道的。 但如今他部下不多,要是不计伤亡自然可以将其杀死。 但那就太亏了,不如他亲自将其斩杀。 林青驾马狂奔,身形压低,马刀悬于身侧,滴淌着鲜血。 浑身气力运转,九刀归元法蓄势待发。 如今这门功法已经在一个月内修炼至登堂入室,不再是以往的花架子! 那蛮子见一年轻小将冲了过来,眼中精光爆射! 大喝一声,“好胆!” 本以为马背后会受惊失控,但此人身下骏马依旧平稳!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了过来,犹如滚滚雷霆! 九刀归元法, 第三式“威振雷霆” 长刀从下至上,带着势不可挡,朝着那蛮子斩去! 如果成功,自然能将其腹部抛开,让其死于非命。 但同样都是六品武者,那蛮子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不慌不乱,挥动斩马刀迎了上去! 铛—— 蛮子脸色一变,手臂上传来的酥麻感,让他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他的眼角撇过了四周,看到越来越多的黑甲铁骑开始汇聚。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族人们...已经死伤惨重。 听着周围的喊杀声,抵抗声越来越弱。 大汉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悲凉,他的部下悍勇无比! 战马善战,甲胄精良。 但如今,居然被这突然袭来的黑甲铁骑屠戮一空。 不由得,他的双目开始血红,浑身气力以不正常的速度运转! 瞬间让他的气势暴涨。 但不管如何,他身前的年轻黑甲骑士脸上都平静无比, 没有惊慌失措,只是一刀一刀地挥出。 他的身体上也出现了一道道伤口,渐渐变成了血流如注的血人。 察觉到他战斗意志在渐渐消退,林青依旧不急不缓,有序地挥出长刀。 终于,在弹飞了大汉的斩马刀后,他的胸膛露了出来。 林青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那是嗜血的表情! 长刀顿时从手中激射而出,刺入了大汉的脖颈,只留下了刀柄在外... 第二式“迎风掸尘” 噗嗤,噗通... 鲜血喷涌,大汉瞪大眼睛,缓缓倒地。 林青环顾四周,冷冷说道: “打扫战场,聚集所有尸体,筑京观。” 第90章 外有强敌,内有国贼 半个时辰后,林青行走在这吉蛮部的分支之中, 看着染血的地面,沉默不语。 他胸前的玉坠再次变成了血红色,一股股气血涌入他的身体! 修复着奔波的劳累。 在部落的最中央,已经立起了一座巨大的京观。 头颅,手脚,有的暴露在外,有的被完全遮盖。 但不论如何,看到这一京观,就能知道这里发生的惨状。 军士脸上呈现出了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经此一战,他们不光斩敌,还搜刮到了无数的财货! 虽然不如白云部的多,但对他普通军卒来说,已经是一笔横财。 军队不封刀,可以培养其血性。 如今大乾武备荒废,一些军卒对上了蛮子,自身的气势就弱了三分。 可一旦从中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再对蛮子畏战! 林青来到军卒们搜寻的物资前,面色阴沉。 这里面的财货,林青不感兴趣,但这两个大桶中的东西。 由不得他不重视。 一桶是盐,一桶是糖! 毫无疑问,盐是大乾官盐,糖是大乾官糖,与他手中的一般无二。 再看搜刮出来的甲胄长刀,制式精良,至少百炼! 而草原,冶铁技术差到了极致,如何能锻造如此刀具。 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如此他所闻所见! 无不证明着大乾已经危机重重。 外有强敌,内有国贼!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冷声下令:“收缴战利品,准备回程!” “是!” 尽管在来时的路上,他们已经被伯爷所展示的战法神乎其技。 但真当与草原人厮杀后,他们竟然觉得。 以前畏惧的草原人,也不过如此。 但他们也知道,此战胜利的关键! 每一个百户队伍完成好下达的命令,自然而然就获得了胜利。 对这位伯爷,他们眼中还闪过了一丝畏惧。 无他,立京观! 京观不详! 不是哪个将领都有如此胆量, 放在他们身上,他们自然不敢。 但,伯爷敢! 就在他们将多余的战利品放在一匹空马上! 南方突然传来了剧烈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 天边出现了一黑线,掀起了滚滚尘沙。 不少士卒的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了震撼! 马!铺天盖地的马! 马蹄奔腾,如同草原上的流星,划破大地,震撼人心! 马儿们扬着高傲的头颅,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身躯的肌肉! 黑色,黄色,白色的鬃毛肆意挥洒,让一众军士心情激荡。 高头大马!都是上好的高头大马! 直到在军卒控制下,马匹缓缓停下了脚步,一些将士们才缓过神来。 一名黑甲百户上来,来到林青面前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回禀伯爷,卑职此番带回马匹三千余,斩杀敌军一百五!” 林青向后看去,只见一些头颅被挂在了空空如也的马背上。 鲜血顺着高头大马结实的肌肉流了下来,让一些军士忍不住吞咽口水。 他们一些人的马只是普通的大乾马,虽然性格温顺,耐力持久。 但比之草原最好的高头大马,还是差了不少! “你们做得很好,此地有一些战利品,等回去后和麾下军卒分一分。” 林青指了指那些被收起来的金银珠宝! 在军中,由于各部的分工不同,可能会出现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情况。 所以不论缴获如何,都要留出一部分。 分给散播在外的斥候,以及无法参与最后厮杀的骑兵! 这样一来,参战军卒皆有缴获,如此方可强军。 如今有了三千余马,林青冷声下令: “所有军卒下马,将此地粮食尽数带回北乡城!” “所有牛羊聚集,一并运回。” 随即林青看向两名百户,命令道: “你们二人断后,若有敌袭,尽快来报!” “是!” 一时间,京观带来的压抑感觉也慢慢消失了。 此地的气氛顿时热络了起来,如此多的牛羊以及粮食。 足够他们这些军卒吃好些时间了。 事实上,牛羊在草原上就如大乾百姓的土地一般,是非常重要的生产资料。 如果不是重大节日,或者非常大的喜事,轻易不会宰杀牛羊而食。 而是通过牛羊的皮毛,牛奶,粪便来向大部换取粮食。 但他们乾人不同! 乾人有稳定耕地来提供粮食,所以靖安军缴获的牛羊除了吃,似乎没有别的用途。 一时间,经过了一天厮杀与奔袭的大乾骑兵。 竟然...有些饿了。 严光摸了摸肚子,看着那个可爱的小羊羔,不禁舔了舔嘴唇。 那可是肉啊。 虽然靖安军不缺粮食,但肉食荤腥可不多见! 林青敏锐地察觉到了军卒们热切的目光,微微一笑, 朗声说道:“想吃肉,动作就快些,那些不能再战的马匹也尽数宰杀,带回北乡城!” “是!!” 气氛再一次高涨! ..... 北乡城,一处五进的阔气宅院中,有一间宽三丈,长三丈的暖阁。 这里夏如秋,冬如春,一些违反了自然规律的花草也在这里生长。 在暖阁的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炉。 里面一年四季都点着龙涎香,使得暖阁内的味道四季清新。 暖阁的窗户紧闭,房间昏暗。 隐隐能看到五张巨大的座椅,其上如今都坐着人。 一道平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充满和煦,像是冬日里的阳光。 “诸靖安军如今大肆采购粮草,诸位有什么想法?” “呵呵,想法?郝掌柜,这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啊。”一道略显阴冷的声音响起。 “郝某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是如今粮仓走水,一时间竟然没有足额的粮草贩卖,这可如何是好?” 声音和煦,但所说之事却阴狠歹毒。 “哈哈哈,既然郝掌柜家的粮仓走水,那某的粮仓就遭遇了盗匪吧。”一道声音极为雄厚声音响了起来。 “既然靖安军不接受涨价,那就让他们无粮可吃,看他们如何能掀起风浪。” 最角落一道声音响起,声音尖锐: “这...某觉得还是要多看看,京城的消息已经传来了,靖安伯年少成名,平灭了赤林老城一线的白云部,我们如此做,不怕他狗急跳墙?” 最先说话的郝掌柜淡淡开口: “那又如何?我等只是合法地做生意,赚取一些差价。 那靖安伯对草原人狠辣,还能奈何得了我们?” “既然如此,那某明日就开始暂停售卖了。”那阴冷地声音响起。 “那是自然。”郝掌柜淡淡说道。 其余人想了想,也表示同意。 “可!” 第91章 百姓知分寸 酉时,残阳似火。 草原上的太阳在落山时显得格外大,将整个北风城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众军士迎着红色的日光,看向天边,脸上充满期待。 伯爷早晨出城,到如今已经一日了。 想来应该是快回来了。 此时的军寨,也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开始生火做饭。 原本期盼的军士中多了一些充满畏惧的眼睛。 那是今日被放进军寨中的饥民,尽管他们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有他们的饭食,但他们依旧充满忐忑。 他们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相信承诺! 只有饭食进入肚子里,才算是落袋为安。 可就在这时,大地开始震动,让劳作了一天的百姓猛地睁开眼睛。 看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丝恐惧。 他们就是因为这北方的马蹄,从而进城,成了饥民。 而军卒们脸上先是一喜,认为是伯爷回来了! 但随即面色凝重。 无他,马蹄声太多了! 这种声势,可能需要四五千骑才能制造出来。 难道....伯爷败了? 但很快,守城的军卒冲了回来,发出了大喊: “大捷!!” “大捷!!” “伯爷斩灭吉蛮部分支,缴获马匹牛羊粮草无数!” 传信兵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眼睛微微睁大,心中的激动无以复加。 马上奔走在军寨之中,将此消息传遍了军寨。 这时,又一军卒冲进了军寨,朗声大喊: “伯爷有令,召集所有屠夫,宰羊杀牛,今夜食肉!!” 一时间,军卒们开始欢呼! 但那些聚集在一起的百姓则是充满羡慕地看着他们, 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当兵就好了。 还有不少百姓将视线放在清汤寡水的大锅里,喉咙耸动。 这才是他们应该吃的东西,有这些他们已经很是满足了。 兰云川看着那些脸上充满畏惧的百姓,眉头微皱,走了过来。 问道:“你们中没有人会宰杀牛羊吗?” 一行百姓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大人是什么意思 兰云川眉头微皱,看着他们盯着那一口口大锅,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了然。 狰狞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同情。 百姓能吃苦,但更知分寸。 他努力让自己的脸柔和下来,看着一众饥民,说道: “不要再看那些了,伯爷有令,今夜食肉,你们也有份。” 哗... 百姓们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兰云川看向身旁的军士,命令道: “去取两锅饭来,让他们先吃,做工了一天,想来也没有力气杀羊了。” 当两大锅热腾腾的米饭被搬了过来,他们这才信了... 在这军寨之中,真的有吃的。 很快,铠甲染血的林青带着一众杀气腾腾的骑兵回营, 一眼便看到了那些躲在角落里, 只吃米饭吃还一脸满足的百姓。 左清兰与她的两个儿子也混迹在人群里,大口吃着米饭,脸上充满幸福。 他驾马来到了那里,问道: “为何只吃白饭?” 百姓知道他是这里的伯爷,身体微颤。 其中一名年纪颇大看起来像是老农一般的人颤颤巍巍地开口: “大人...我们乃是贱民,只吃这个就行。” 一众百姓纷纷附和。 “是啊大人您快去歇息吧。” “大人能收留我们,已经是天大恩德了,我们不敢奢求。” 林青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淡淡说道: “你们都是我大乾百姓,何来的贱民, 只要在军寨里安心做工,自然就有吃食。 现在,会屠宰的站出来,难道你们想不干活就吃肉?” 此话虽然凶狠,但一些百姓只是嘴唇翕动,双手颤抖。 这么多年了,他们民大苟活在北乡城。 不光是官府,就连城中的百姓都称他们为贱民。 如今..战功赫赫的伯爷居然说他们是大乾百姓。 一时间,他们竟然有一种想跟随伯爷效死的心思。 林青没有再看他们,而是看向那些一脸忐忑,脸上的畏惧还有消散的新进军卒。 “你们同样如此,进入了军寨,就不再是贱民,而是我大乾军士! 本伯今日出城,缴获战马三千余。 为的就是给予你们装备,你们之中,操练优秀者,可为骑兵! 可随本伯上马杀敌,缴获财物,立下军功,成为大乾勇士!” 场面静悄悄地,五千军卒都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道身影! 他们是大乾军卒,不是贱民! 日后可以立功,可以成家立业! “伯爷威武!” “伯爷万胜!” 沉默了三息,五千军卒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热情! 在一旁静静观看的武恒面露激动,看向纳兰元哲,问道: “大人,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当将军,您看我如何?” 纳兰元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其中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你也配? .... 一个时辰后,军寨里弥漫着肉香! 虽然只是简单的白水煮肉,加了一些盐巴。 但军卒们依旧吃得满嘴流油,满足无比。 其中肥肉是最受欢迎的。 而那些帮忙的百姓,则是很有分寸。 拿着一个小碗,里面放着一块拳头大小的肉,小心翼翼地啃食着。 军寨里篝火照亮了他们的脸庞,特别是他们眼中渐渐复苏的灵性。 林青此刻坐于军帐之中,桌案上摆着一幅巨大的地图,还有一碗经过精心烹制过的牛肉。 放入了各种各样的佐料,俨然是一块卤牛肉。 不过他没有吃,而是静静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吩咐道: “将一路行来剿灭的盗匪,以及今日的缴获统统汇报给陛下,八百里加急!” “是!” 一名模样清秀的亲兵在一旁奋笔疾书,他名诸葛瑜,以前是读书人! 自知凭借锦绣文章无法挽回大乾的颓势,便毅然决然地决定参军。 如今成了林青的亲兵,还兼职着传令兵。 “令兰云川部东行十里,就地隐藏,带足粮草,无令不得回援。” “是!” “令纳兰元哲部西行十里,就地隐藏,带足七日粮草,遇敌不可战,立刻回程。” “是!” “剩余一千骑休息,新兵守城。” “是!” 诸葛瑜抬起头,看了一眼坐于上首的伯爷,心中的佩服无以复加。 “兰大人与纳兰大人想必是为了防止草原人报复所埋伏的骑兵, 大捷过后依旧如此平静从容,伯爷果然乃名将之姿。” 一时间,他心里有些热络, “如今我在帐中听令,不知日后我能不能做到如此...” 第92章 城中无粮 翌日午时,士兵照例操练。 火兵们依旧在抓紧忙活,军营中弥漫着一股肉香。 但军寨外面却响起了嘈杂的吵闹声, 一些北乡城里的百姓聚集在军寨门口。 说着军士们听不懂的北乡话。 看他们的表情,像是在进行着谩骂,又像是在畏惧。 “快快,百姓哗变,快去禀告伯爷!” 一名军卒脸色大变,匆匆地朝着军帐跑。 林青正在军帐中修行九刀归元法,经历了昨日的一战。 他觉得气力应当已经到了六品巅峰,随时都能突破五品。 这不禁让他一阵心情激荡。 到了五品,就已经算是强大的武者了! 不管是面对军队,还是面对战场厮杀,保命的能力将大大增加! 这时,一名军卒匆匆传了进来。 是亲兵统领钟信,只见他来到了林青身前,低声说道: “伯爷,军寨外聚集了不下五百百姓。” “百姓?”林青起初没有在意,以为是百姓闻到了肉香,想要来军中讨生活。 “看看军中有没有需要百姓做的事情,如果有就放一部分进来,让他们做工, 我们的军卒只需要专心杀敌即可。” 钟信脸色一变,“大人,恐怕不是如此,那些百姓..可能要哗变!” 林青的身体瞬间停止,冷冷的扫了一眼钟信: “军中做事要快准狠,汇报军情也是如此,如果是在战场上,本伯就可以治你一个延误战机之罪!” 林青冷哼一声,拿起了佩刀,就朝着军寨大门而去。 钟信面露委屈,连忙跟了上去。 可没承想林青在军帐门口停住了,以至于钟信一下子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大人恕罪。” “你马上派人出军寨,看看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快!” “是!” 此时,军寨前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 有不多人看着军寨中大快朵颐的军士,面露仇恨。 不光是守城的军卒不解,就连来到这里的林青也是不解。 这些百姓?在做什么? 他驾马来到营寨门口,冷声说道: “本伯靖安伯林青,你等来此何事?” 在看到他的同时,百姓们的脸上闪过了浓浓的畏惧。 毕竟昨日斩首那么多,战马呼啸而过的场景他们也都见到了。 要让这些百姓真的去骂领兵大将,他们还真不敢。 顿时,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各种各样的都有,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 林青眼神一冷, “聒噪!” 运转了气力后,林青的声音回荡在了所有百姓的耳中。 此地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他身后手拿军弩的一百余军卒也上前一步! 冰冷的箭头对准了那些愤怒的百姓,让其安静了下来。 “你来说!”林青手拿马鞭,指向了一名身穿儒衫的中年人! 那人顿时一个哆嗦,被包围他的百姓们挤到了前方。 “伯...伯爷..小人乃是北乡城读书人,不关某的事。” “说,你们所来何事!” 儒士见所有百姓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顿时腿一软,但还是颤颤巍巍地说道: “大人,我等..是来买米。” “买米?”林青眉头一皱,面露疑惑。 其身后的军士们也面面相觑,百姓买米买到军营里来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为何来此地买米。”林青问道。 “大人,城中的粮铺都已经关门歇业,说是..米都被您买完了。” 说着,他看了看那些军弩,眼中闪过了畏惧,露出谄媚的笑容: “伯爷...我们...我们只想来买一些米,只要一点点就好。” “本官来北乡城三日,还未曾买过此地粮商的米。”林青淡淡说道。 一众百姓顿时面露失望,随即低下了头,眼中出现了愤恨。 他们只认为这是军中大人们不想卖给他们给出的说辞罢了。 那儒士的谄媚笑容也僵在了脸上,随即又露出了笑容。 即使心中再不满,但民不与官斗。 他们又能如何呢? 如今这伯爷还算是客气,比北乡城中的一些胥吏要好太多了。 面对胥吏的动辄打骂他们都能忍,面对一位伯爷,他们又如何忍不了。 只见那儒士向前走了两步,摸了摸口袋里的一些散碎银两。 这是他向好友借来的银两,本以为今日可以让孩子们吃一顿饱饭。 但没想到城中卖粮的粮商居然都关了门。 还放出话来,之后的所有粮食都要优先供应军中。 想要买,可以! 加钱! 儒士紧紧握着那几粒银两,呼吸急促,慢慢来到了军寨前! 双腿微微弯曲,慢慢地跪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眼中闪过了屈辱的晶莹。 身为读书人,手无寸功,足无寸土,身无分文。 如今竟然连米都买不到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伯爷,求您卖我一点米吧,家中的孩子已经饿了两天了! 小人借到了一两银子,只想买一石米,剩下的都孝敬给大人!!” 说着,中年儒士拿出了银子,声泪俱下。 在大乾,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千钱,可以买两石半大米,也就是四百斤。 如今这人居然只要一石,一百五十斤... 可笑啊,如今这大乾,已经将百姓逼到了什么地步! 居然让百姓如此害怕官员,甚至当众行贿。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跪了下来,林青身上压抑的气息已经到达了极致。 就连他身后的军士,都不敢呼吸。 他以五十骑面对三千雄鹰铁骑时不曾怕。 他以四百骑夺赤林城城门时不曾怕。 他以一千骑出击草原,斩灭无数时,他不曾怕。 但如今面对茫茫多的百姓,他居然想要退缩,恨不得躲回军帐中。 一道道渴求中带着憎恨的目光,如针扎一般,刺得他的身体火辣辣地疼。 比与人厮杀,刀锋入骨后,更疼! 随着百姓眼中的希冀慢慢隐去,变为了仇视。 马蹄声终于响了起来,钟信带着一众骑兵来到了林青身前。 无视了本应该有的礼节,来到林青耳边,小声说道: “大人,城中的几个大粮商关闭了城中的所有粮铺,并且放出话来,是我们以高价购买了粮食。 甚至还说,日后的粮食也要供应军中,供应百姓的.. 要涨价一倍!” 林青听后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 但钟信作为亲兵,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第93章 雷霆手段 林青来到了军寨前,冷声说道: “开门。” 一众军士面面相觑,但军令如山,还是将营寨的大门打开了。 林青就这么慢慢地走了进去。 儒士久久没得到回应,一颗心已经跌入了谷底,慢慢将脑袋垂了下来。 以前被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圣人典籍,如今在他看来, 已经不值一石米了。 当他想要再求一求那位大人,打算只买半石米。 但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双还有一些那红色血迹的军靴。 他慢慢抬头,视线向上! 看到了整齐的甲胄,也看到了靖安伯那张年轻的脸。 儒士看着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不由得想到了家中的孩子, 顾不得读书人的面子,连忙磕头赔罪。 “大人,小民错了,小民这就回去!!” “不买了,不买了...” 林青淡淡地看着他,心中微微叹息。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于是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本伯守国,尔等守家,何错之有?” “先生可愿来军中教将士识字,军饷十日一发,若是有守家困难的好友,也可一并叫来。” 儒士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身为读书人,没有功名,平日里只能为大户人家抄写字帖为生。 这些年来,北乡城中的大户人家越来越少。 他也没了生计,他也想去做力夫。 但力夫都已经人满为患。 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没有谋生之手段。 如今...居然可以进入到军中,谋得一份生计? 他眼中的晶莹再也止不住了,此时此刻,读书人所谓的尊严已经被他抛诸脑后。 “大人...真的..可以吗?”儒士的声音颤抖。 林青点点头,“进去吧,可以先领十日军饷,也可以用粮食代替。” 钟信此刻赶忙跑了过来,拉起了那儒士,让其进入军寨。 一时间,百姓们安静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林青。 眼里的畏惧消失了几分,转而是希望。 这位伯爷...好像是一个好官。 “没有谋生活计的百姓,就进入军中做工吧。 养马,打理军械,搬运粮草,织麻绳,舂米,修筑工事, 总有能干的活计,但工钱不会多,只能吃饱。” “至于其他人,可平价买粮。” 林青看着身后的一众亲兵,淡淡说道:“让军需官运一些粮草来。” “是!”亲兵面露激动,眼中的神情恨不得现在就为伯爷效死! 如今军寨中,谁不是穷苦的老百姓。 虽然伯爷军纪森严,操练很苦,但确实是一个好官。 军寨外的百姓此刻才反应了过来,跪倒了一大片! 连连磕头,七嘴八舌地说着, 大人是好官,大人心系百姓之类的话.. 但林青只感觉心中冰冷。 大乾,何时沦落至此,以至于做一些分内之事,就成了好官! 林青没有理会他们,而是马上挥动马鞭,迅速返回军帐! 进入军帐,林青面色平静的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淡淡吩咐: “让乔刚来见我。” 乔刚乃是原镇国军千户,麾下一千骑兵,昨日去草原杀敌,就是他跟随。 不多时,一个面露严肃的精瘦汉子走了进来。 单膝跪地,沉声说道: “伯爷。” 林青拿出了北乡城的地图,视线扫过,淡淡说道: “你部出寨,去将知府官崔、同知段子约、通判丁山常、以及一众下属抓来此地。 另外,你部从现在起,接管所有城防,任何人没有本伯手令不得出城! 如有阻拦,杀无赦。” 乔刚猛地抬头,就连一旁做文书记录诸葛瑜也面露不可置信。 如此举动,视同谋反! 靖安伯作为大乾新贵,如何能谋反? 但靖安军中军令如山,乔刚只能低头领命。 “属下领命!” 林青此刻心中怒火中烧,但还能保持平静。 城内无粮,以至于前来军中求买。 这么大一件事,居然到现在都不露面。 此事如果禀告朝廷,那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在如今大乾,一地主官手中权力无限,但对大乾子民生计也有无限责任。 城中的百姓没有饭吃,第一个抓起来抄家问斩的就是崔枕! 林青想到了来时一众勋贵给他的一种讯息。 此人即使清正严明,但是个庸官,于国无益。 更何况,还有前任指挥使的妻子状告他。 种种事情加起来,林青的心中产生了一丝阴霾。 在战阵之中,主将需要将斥候散出去,掌握绝对的详细情报! 这才不会因为错误的情报而误判了战局。 在靖安军所在的北乡城内发生了如此大的事,他竟然是通过百姓才知道的。 这让林青很不安。 《太祖本记》记载: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在战场上,熟知对手的优势、虚实、强弱,对战局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思来想去,还是靖安军成立的时间太短。 即使打了一些胜仗,也无法与那些底蕴深厚的军队相比。 在情报一途,就已经吃了大亏。 林青坐在军帐中,脸色忽明忽暗。 不多时,他下令吩咐: “叫武恒前来。” “是。”一名亲兵迅速离开了军帐。 林青随即看向诸葛瑜:“你先出去用饭吧。” 诸葛瑜微微一愣,随即马上起身告辞。 不多时,武恒来到了军帐中! 一进入军帐,就感受到其中压抑的氛围。 他面容一肃,单膝跪地, “下官武恒,拜见伯爷。” “起来吧,武院中有哪些学子值得培养。” 林青的声音飘忽,加上他那忽明忽暗的脸,武恒感觉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回禀伯爷,下官发现了三名可以重点栽培的弟子。” “武恒听令。” 武恒一愣,马上单膝跪地。 “本伯命你抽调军中精锐,组建千机营,人数一百,主要军务为收集情报。 其中粮草从军中调拨,无本伯命令,任何人不得干涉,不得过问。” 武恒脸色一变,如此机密的事情,要交给他? 不由地,他感受到了浓郁的压力。 但随之而来的是兴奋! “下官遵命!” “注意隐秘,今日之事,本伯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是!” “下去吧。” 待到武恒最后,林青淡淡说道:“出来吧。” 只见军帐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个面容憨厚的汉子,赫然是亲兵统领钟信。 “大人。” “本伯命你抽调一百忠心之士组建靖北营, 主要招揽江湖游勇,以及各类下九流,人数不限。 以此来提供北乡城内的情报!” “是!” “本伯如今想知道的,是城内粮商的分布以及势力,去做吧。” “是!” 第94章 造反 北乡城的府衙处在城池的最中心, 当乔刚领着一众军士来到此地时,门口只有两名吏员在值守。 他们见到骑兵出现在这里后,先是一愣,随即大吃一惊。 但乔刚没有给他进去报信的机会,冷声下令: “控制此地所有人!” 一众黑甲骑士直接冲进了府衙。 在这些军卒眼中,谁让他们吃饱了饭,获得了尊严。 他们就听谁的。 如此此举虽然如同造反,但大头兵们可不会管这么多。 他们心里想的,是如何快速地完成军令。 然后回到军寨中,吃上一口美美的饭菜。 府衙大堂,崔枕正坐于上首,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中的公文。 听到外面传来了嘈杂声,他眉头一皱, 喝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这里是府衙!!” 可忽然,他的眼睛一凝,甚至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只见一个身穿黑甲的百户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府衙?” 乔刚拿出了一张纸,上面有崔枕的画像。 他仔细核对,确认此人就是崔枕! “拿下,带回军营!” 崔枕的眼睛猛地睁大, “放肆!!本官乃是朝廷四品命官,你们是要造反吗?” 这时,冲进来的军士已经将崔枕抓了起来,并且捆绑上了绳子。 去抓其余人的军士也已经返回,抓住了几个如崔枕这般的白发老儿。 “你...你受谁的命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崔枕气急败坏地骂道! 乔刚面色平静,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当然是军令!带走!!” 崔枕的眼睛猛地瞪大,闪过了惊骇。 能命令如此精锐的,在北乡城只有一人。 靖安伯林青! “你放肆,如此行事,不怕陛下将你们满门抄斩吗?” “靖安伯,你莫非是失心疯了,竟敢捉拿本官!” “本官要告御状,要弹劾你!!” “本官,本官怀疑靖安伯与草原私通,意图谋反!!” 还在大骂的崔枕只觉得身后传来了一股大力,让其踉跄了两步便跪倒在地。 他挣扎着站起,回头怒视一众军卒: “谁干的,你们活腻了吗??” 一众军卒面面相觑,纷纷表示不知道。 其中一名军士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说道: “大人,我等也是奉命办事,还请体谅我等,不要让我等难做。” “哼,算你们识抬举。”崔枕回过头,继续看着乔刚大骂。 刚刚那名露出谄媚笑容的军卒,脸上的笑意没有收敛。 而是看准了他的后背,重重一脚踹了过去! 随即马上跑了过去,关切地说道: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走路可要小心一些。” ... 半个时辰后,林青在军帐中见到了鼻青脸肿的崔枕。 “这是怎么回事?” 乔刚马上说道:“是崔大人饿坏了,自己摔的。” 崔枕顿时气急败坏,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乔刚。 “你!!!” 乔刚无视,继续看向林青, “伯爷,我部已经接管了城中防务,并且封锁了一众要道。” “很好,下去吧。” “下官告退!” 崔枕脸色大变,心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一脸犹豫的看着林青: “你...想造反?” “想造反的是你们!”林青的眼神猛地锐利起来。 “今日城中之事,崔大人可知晓?” 崔枕满脸疑惑,“今日城中无事发生啊,本官一直在府衙内处理公务。” “那本伯就告诉崔大人,百姓讨饭都讨到军中来了!!” 林青看向同知段子约,问道: “段大人,大乾律规定,一府同知掌地方盐、粮、捕盗、河工、水利以及抚绥民夷等事务, 城中无粮?你可知晓? 城内粮商坐地起价,囤积居奇,致使城中百姓无粮可买,你可知晓?” 不光是段子约脸色变了,崔枕也眼睛睁大! 眼中露出惊骇,问道:“子约,真有此事?” 没等他回答,林青看向通判丁山常,淡淡说道: “大乾律规定,一府通判掌管粮运、家田、水利、诉讼,对长官有监察之责。 知府崔枕,同知段子约玩忽职守,视治下百姓如无物,你可知晓?” 丁山常神色慌张,他只是一个同知,怎么敢监察上官。 他嘴唇干裂,神情紧张,结结巴巴地说道: “伯爷...百姓为何不报官?此事某不知情啊。” “是啊,百姓为何不报官?冒着谋反危险也要来军中买粮。” 林青忽然笑了,他来到了崔枕身前,淡淡地看着他,问道。 崔枕此刻已经面如死灰,如果靖安伯所说为真! 那谋反的,还真是他们这些大乾的肱股之臣。 军帐内的气氛陡然凝固,林青回到了上首坐下,淡淡说道: “城内粮商的幕后之人是谁?说出来,本伯饶你们不死。” 崔枕这时抬起了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伯爷,擅自斩杀朝廷命官,视同谋反。” “哼。”林青冷笑一声,拿出了一块金灿灿的牌子丢在了桌上。 “本伯奉旨掌管北乡城一切军伍,外斩蛮子,内斩贪官。” “如今北乡城已被本伯控制,本伯说你们勾结外邦意图谋反,朝廷是会信我还是信你们?” 三人脸色一变,要说大乾境内谁最不可能谋反。 那定然是一众勋贵,他们虽然没有能力,但最不希望大乾陷入战乱。 而勋贵中,当属这位靖安伯,最不可能谋反。 不说平灭白云部,就是昨日的战绩,也足以让草原王庭恨之入骨! 他勾结外邦,要谋反? 笑话! 见他们三人脸色一个劲的变化,林青冷声下令: “将三人拖下去,严刑拷打,谁先交代,谁活命!” “是!” 不给三人解释的机会,就冲进来一众军卒,将三人拖了下去。 军帐内凝重的氛围得以缓解,在一旁记录的诸葛瑜也松了口气。 轻声问道:“伯爷,此事还需要禀明朝廷吗?” “禀明陛下,走密函,千里加急。” 诸葛瑜脸色微变,看来在伯爷心中, “朝廷”与“陛下”迥然不同。 诸葛瑜又问: “大人,那左清兰所说之事?” “一并禀告,不可遗漏。” “是!” 第95章 风水轮流转 北乡城,城门已经被完全封锁,城内到处都是巡逻的甲士。 因为这些甲士都是原本城内的百姓。 所以百姓们也不曾害怕,甚至还有一些相熟的上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娃子,是不是蛮子打来了,我们要不要跑啊。” 一名看起来足足有五十岁的老人看着一队巡逻的甲士,问道。 其中一名甲士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只是微微摇头,没有选择回应。 见此情况,那老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嘟嘟囔囔地骂道:“没良心的狗东西,亏得老子还让你吃了几顿饱饭,如今再见话也不说一句。” 一旁的一位中年人连忙拉着老爹回到屋里。 “你个王八蛋,你拉老子干什么?没大没小的!” 中年人同样面露无奈:“爹,二娃子如今入了军伍,自然不能像是以前那般,他要守军伍规矩,我们也要守规矩。” 没想到那老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平静,随意摆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你老子一把年纪了,这点事情还不知道吗?” 随即他忽然笑了,指着儿子骂道: “你那事有指望了,二娃子可比你有良心多了, 当了兵吃了饱饭,人家也没忘记你老子, 还知道提醒你老子不要多管闲事, 不像是你啊,读了几天书,鼻孔都抬到天上去了。 昨天老刘找你教他儿子写名字,你瞅瞅你那一副样子, 你要不是我儿子,老子非得抽死你!” 中年人面色一僵,囔囔说道:“是他儿子太笨了,我已经教了好些遍了。” “当初二娃子也是,嫌弃人家吃得多,再看看现在, 要是真有什么事,我指望着二娃子也不会指望你!” “韭菜茬茬新,人有翻身时。 恁老子当初不是给二娃子吃过饭,我敢这么跟当兵的说话? 人家困难的时候你不帮,等人家发达了你再凑上去。 人家不给你赶出来才怪呢。 缺德,是要遭报应的。” 中年人脸上闪过了不悦,嘟囔了两句,看向自己老爹问道: “那..我去军寨教那些大头兵识字的事,您到底帮不帮啊,二娃子是怎么个意思。 爹,不是我说啊,我一个好友就进入了军中。 能吃饱饭,每十天还发三百个大钱呢,说是军饷。” 老人摆了摆手躺在了床上,“白烦恁老子,等风波过去,我去问问二娃子,不过应该能成。” “真的?”中年人眼睛猛地瞪大,来到床边,想要再确认一下。 但匀称的呼噜声已经传了出来。 的中年人没有气馁,反而露出了兴奋。 因为他这个爹,从来不说没有谱的话。 中年人有些兴奋,兴冲冲地跑出屋子,打算去与好友炫耀一番。 但晾晒在屋顶的稻米筐却砸了下来,掉到了他的头上! 固定米筐的藤条也抽打在身上, “啪!” 一道血痕出现,段子约咬紧牙关,身体微微抽搐,发出了一声低吼! 他此刻被固定在军帐中,穿着囚服,已经遍体鳞伤。 两名军士在不停地严刑拷打! “我说,不要再打了,我说!!” 可军卒们对视一眼,却没有停手。 他们是北乡城的百姓,如今这狗官落在了他们手上,那可不是轻易就能罢休的。 上官已经交代了,只要不死就行。 段子约心中的恨意已经无以复加! “这几个贱民居然敢公然行使私刑,我都已经要说了啊...” 作为养尊处优的大人,如何能受得了这种刑罚。 而且,那靖安伯还说了,谁先交代谁活命! 他一进入这里就已经准备全部交代了。 可这两个贱民,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毒打一顿。 到了如今还有放开的意思! 这如何能让他不恨。 其中一名军卒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见到了生死大仇, 一边抽打,嘴里一边还嘟囔着什么。 “狗官,让你夺俺家的地!!” “狗官,让你做工不给钱!!” 他抽打的力气越来越重,段子约俨然已经昏迷了过去。 一旁的军卒及时制止了他, “别打了,要死了!!” 那军卒的眼睛红红的,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想要了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早些年,城中要修缮北城门外的道路。 招了许多附近的村民来修路,自带干粮,每日给十个大钱! 一些百姓村民纷纷前去做工。 那段时间内,北乡城内都弥漫着开心的气氛。 但好景不长,做工了一旬,在要结工钱的时候,吏员却说大人有令。 一月一结,方便做账。 百姓们一想也对,便继续做工了两旬。 但一个月后,大人们又说两个月一结, 这样账面好看,也好交代。 一些村民不忿,决定不做了,但这肯定是没有工钱了。 但还有一些村民心中怀着希望,觉得要是不做了,这一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 于是继续坚持了下去,其中就有这位军卒的父亲。 于是两个月变三个月,三个月变四个月! 但百姓也不是好糊弄的。 最后还是这位段子约,同知大人亲自出面! 说修完路一定给钱,百姓们这才坚持了下去。 但结果显而易见,路修完后。 吏员百姓们都不见了,以往和煦的同知称呼他们为暴民! 还被抓走了不少百姓。 而因为自带干粮,这军卒的父亲生生将家中不多的存粮生生耗尽。 最后饿死在家中, 军卒也成了城中的流民,整日在北乡城内游荡,无所事事。 地也在不久前,被官府收了回去。 直到遇到了靖安伯,他被带进了军伍。 吃上了饱饭,虽然操练辛苦,但已经是神仙日子了。 这时,诸葛瑜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了喘着粗气的军卒,也看到了被打得昏迷了的段子约。 “怎么回事?” 另一名军卒脸上出现了局促,连忙说道: “大人,他..累了!!” 诸葛瑜面带微笑,没有戳破这个拙劣的谎言,淡淡说道: “多加操练,行了,你们去外面守着。” 军卒眼中闪过了庆幸,连忙拉着同伴离开。 诸葛瑜来到段子约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拍了拍他的脸,将其唤醒。 “我...说...不要再...打了。” “既然如此,那您就好好交代吧。” 诸葛瑜坐在了桌上,摊开了纸笔。 “大人,某想问问,那些粮商的背后是何人?” 第96章 招供 “不知?” 林青看着手中的供词,眉头微皱。 身为北乡城内的同知, 粮商后面的人是谁居然不知道? 城内有几大粮商,百姓秋收后除去自家吃的,以及缴纳给官府的。 都会将银子卖给这几大粮商。 最近这十年,每到收粮时,几大粮商都会将粮食的价格压得极低。 每当灾年卖粮时,至少要比平日里贵上数倍! 以此来牟取暴利。 因此饿死百姓无数, 就算是报了官,段子约拿人手软,也不会去管。 久而久之,百姓也就不去报官了。 从这供词上来看, 这么一个赚钱的生意,段子约每年只是收取各大粮商共五十两黄金! 这对于百姓来说很多,但对于北乡城的粮食售卖来说。 少到可怜。 林青看向诸葛瑜,眼里带审视,问道: “这份供词没有错?” 诸葛瑜也面露怪异,艰难地点了点头: “伯爷,没错,审问的军卒与段子约有仇,都快将其打死了。” 说着,诸葛瑜指着上面的一条罪供,说道: “伯爷,就是这一件事。” “光汉一年,北乡城府衙组织百姓修缮北城门道路,承诺日付十钱, 但修路所用钱财三百两,尽数被段子约吞没。” 林青眼神一凝,眉头一皱,思绪了片刻,说道: “避重就轻,他在撒谎,继续审问, 问问这北城门的道路为什么会损坏,为什么修缮!” 诸葛瑜面露疑惑,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笃定。 不过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北城门通往草原,平日里根本没有百姓通过那里。 为何会损坏,又为何会修缮? 他并不知道左清兰所说之事,否则他定然也能联想到。 林青眼睛微微眯起,本以为案子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因为一纸罪状,居然让事情发生了转机。 在他没来之前,北乡城的军卒是不会轻易出城的。 而且那里整日关闭,几乎没有重物车马经过。 但偏偏就是那里的路坏了! 林青只能怀疑,那是运送糖的马车压坏的! 不多时,林青与诸葛瑜来到了此处军帐。 段子约已经被松绑,瘫坐在一张椅子上休息。 见二人到来,他心中又是一紧,连忙说道: “伯爷,我已经说了,我都说了,不要再打我了!!” 林青眼神一冷,看向一旁看守的两名军卒,说道: “将他吊起来,嘴堵住。” 两名士卒兴奋地上前,非常迅速地就将其吊了起来。 还在其嘴里塞上了木梨,用来堵住嘴。 林青来到他身前,冷声问道: “本伯问你,北城门的路因何损坏?” 段子约不能回答,只是用力地摇头,眼里闪过了畏惧。 “你不说,本伯也知道,是用来运送城内的某些东西吧。” 段子约的身体一僵,眼中瞳孔剧烈收缩,随即重新出现畏惧,继续摇头。 林青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嘴角发出一丝轻笑: “段大人,你不说,本伯爷知道,是糖吧。” 此话一出,不光是段子约僵在了原地! 就连身后的诸葛瑜都面露震惊,什么?送糖? 刹那间,一连串的信息被他穿了起来。 北城门的道路损坏是因为要运送货物到...草原。 而这个货物是糖! 其中定然获利不菲,所以他才只收取粮商们的五十两黄金! 因为....他看不上这条财路!! 段子约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要是五十两黄金只够他流放的话。 那私通外邦,将糖送往草原这一个罪名! 就够他诛九族了,这是比贩卖私盐还要严重的罪名。 “唔唔唔...” 他想要开口解释,但却被木犁堵住了嘴。 林青看他慌张的模样,已经认定他与这件事有关了。 他随即看向一旁的两名军卒,问道: “你们谁与他有仇?” 两名军卒面面相觑,不明白伯爷想要做什么。 一个身材瘦弱,脸色黝黑,透露着凶狠气息的少年站了出来。 “伯爷,小人刘二狗,小人的父亲就是这狗官害死的。” 林青点点头,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语气平淡地说道: “砍他一只脚。” 军卒猛地瞪大眼睛,闪过了一丝愕然,随即出现了狂喜!! 兴奋地抽出长刀,转头看向段子约! “唔唔唔!!” 段子约无声地呜咽着,如今就算是他想要交代,都无法说话。 恐惧在他心中蔓延,他怕了。 噗嗤! 刘二狗酝酿了一会儿, 挥出长刀,砍在了段子约的脚踝处。 那黑脸少年如今还不是武者,长刀只砍到骨头就无法存进。 “唔!唔!” 身下传来剧痛,段子约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但随着他身体的扭动,卡在骨头里的长刀就会划破周围的血肉,让他变得更为剧痛。 刘二狗脸上闪过了一丝畏惧,但更多的是兴奋。 “战场厮杀,出刀务必全力以赴,因为你不知道有没有挥出第二刀的机会!” “面对仇敌,也是如此,再来!” 伯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刘二狗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近些日子操练的内容! 紧紧握住刀柄,将长刀拔了出来! 再次灌注了全身的力气,用力挥了出去! 在挥刀的一瞬间,他念头通达,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 那坚硬的骨头在长刀面前,就像是软泥,一砍即断! 啪嗒.. 一只染血的脚掉落在地,伴随着的是刘二狗的大声呼吸。 看了看双手,他眼中闪过了狂喜! 武者,他居然突破了九品武者!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心道还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 “刘二狗,入亲兵营。” “是!”刘二狗听后面露狂喜,马上双膝跪地,重重磕头。 “将木犁拿下来吧。” 另一名军卒羡慕至极,快速地上前将塞在狗官嘴里的木犁拿了下来。 “啊!!!” 段子约终于发出了一声惨烈至极的喊叫。 哀嚎了有十几息,他才慢慢平静,满头大汗的看向林青: “伯爷,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林青淡淡摇了摇头:“不会,但会让你轻松一些。” “那我说!” “那条北城门的路,确实是被糖车压坏的。” 林青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了,随即看向两名军卒, 淡淡说道:“出去吧,所有人不得靠近。” “是!” “诸葛瑜,记录。” “是,伯爷。” 第97章 手眼通天 段子约眼中闪过了一丝绝望, 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老实交代。 他叹了口气,徐徐开口: “盛景十七年,本官来到了这北乡城任一府通判, 当时本官心灰意冷,觉得此生可能就在此地蹉跎。” 诸葛瑜脸色一变,盛景十七年,距今已有十年之久! 他竟然十年都没有调动。 一时间,军帐中笼上了一层阴霾。 此事,一定牵扯京中吏部! 在大乾,官员每三年轮换一次。 府衙,县城又严格实行“北人官南、南人官北”的户籍规避制度。 但如今这段子约居然十年不曾调动。 其身后的能量,可怕至极。 林青面色如常,对于能牵扯到京中吏部,他毫不怀疑。 贩卖白糖,这是掉脑袋的事。 如果没有背后的大人在身后撑腰。 他段子约,还真不配。 段子约又开口说道: “虽然此地产白糖,但那都是朝廷所需,地方衙门剩不了多少。 本官刚来到此地时,也曾想过就算是仕途不顺,多攒一些钱财也好。 但本官寻了许久,竟然只能在其中获得蝇头小利。 远远不及某所付出的,所以只好就此作罢。 盛景十八年,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某的家中。 那人是谁,某不知道,但他的能量极大。 某的护卫,以及家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甚至...他还能自由出入府衙。 每次见面,他都是一身黑衣,掩面。 他对某说,只要按照他的吩咐行事,自然有万贯家财,财源滚滚。 本官心动了,但还是有几分不相信。 直到他说,三日之内,让我来做同知。” 说着,段子约眼中闪过了一丝畏惧,声音有些慌乱,说道: “果不其然,在第二日,州府就来人了,抓走了那位同知。 第二日就以谋反罪被满门抄斩。 第三日,本官就接到了州府的任命,任命本官为北乡城同知... 一切如他说的那般,只用了三日,本官就坐上了同知,掌管大权。” 军帐内的气氛再一次凝固。 林青眼中闪过了寒光,如今府衙,州府,吏部都参与了此事。 其后的可怕势力,不可谓不大。 甚至,林青还想到了一个可能。 自己被派来北乡城戍边,是不是有陛下的深意在。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吐出了心中浊气,问道: “之后你们就开始向草原运输白糖?” 段子约摇摇头, “没有,自我上任同知之后,我左等右等,如何也等不到那人。 一直持续到了盛景十九年,那人再次出现了。 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府衙之内,周围的一众吏员就像是没见到他一样。 我当时害怕极了.. 当时他对我说,今年北乡城所产的糖,分我半成。” “半成?”林青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了森然杀意。 北乡城一年所产白糖达到了五万斤。 半成,那就是两千五百斤。 至少值两万两银子。 一年同知,白银万两,真是一笔好买卖。 “白糖由朝廷专人运送,如何能分给你?” 诸葛瑜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恭敬说道: “大人,如果属下没有记错的话, 盛景十九初,吉蛮部大举犯边,击杀百姓三千余,抢走财货无数。 其中,就有...北乡城的白糖。” 林青猛地转过头,目光冷冽,猛地看向段子约。 他一个哆嗦:“伯爷...不关我的事,是那人做的...” 段子约脸上露出绝望, 单单私通外敌这一条罪名,就足够他满门抄斩了。 更何况他还贪墨无数。 但他看到那仅有一只的脚时,眼中闪过了明显的畏惧。 现在说还能活,要是不说,这个疯子一定会杀了他。 林青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盯着段子约。 竟然连吉蛮部都牵扯进来了,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继续说下去。” 段子约一个哆嗦,继续开口: “那一次事后,虽然朝廷震怒,但那是蛮子所为,加上有那神秘人的势力在。 我没有受到波及,反而获得了大乾商号的两万两银票.. 之后的每一年,那神秘人一年出现一次。 每次都会带走一部分的白糖,而也会给我留下少则一万两,多则三万两的银票。” 林青发出了一声冷哼: “每年都是依靠吉蛮部?你们不怕朝廷发现?” “也不是每次都全部拿走,一般只拿走七成,剩余的三成给朝廷。 自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再依靠吉蛮部了, 而是将白糖藏在马车里,直接运出城去。 这样一来,一般只拿走五成,剩余的交给朝廷。 至于朝廷问询,本官给出的答复都是饥荒严重, 百姓疲于做工,甚至在那神秘人的策划下, 逼反了一些百姓,而他的势力也在京中斡旋, 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林青忽然笑了,官逼民反,好一个绝佳的理由。 想必在朝廷眼里,如今的大乾,百姓哀声哉道。 即使是出现一些反叛,也是理所应当。 而他也在段子约的陈述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时间点。 五年前! 而前任指挥使汤进义就是五年前来到北乡城的。 眼中寒光一闪,林青问道: “五年前改为马车运送白糖,与前任指挥使汤进义有何关系?” 段子约瞳孔猛地收缩,官场沉浮三十载,他如何能不知道这话是何含义。 这靖安伯,想必是已经掌握了一些情报。 如今北乡城已经完全封锁,真的是因为几大粮商? 未必。 “好狠的人,快刀斩乱麻,不愧是军中宿将, 有我的供词,就算他将这北乡城内所有的官员都杀了,陛下只会大声叫好! 此举也不是意图谋反,而是忠君爱国的平叛...” 段子约忍着脚下的剧痛,心里想着,眼中愈发绝望。 已经到了如今这一地步,交不交代已经无关紧要。 如今的靖安伯,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重重叹了口气,段子约沉声说道: “伯爷好算计,没错,与汤进义的到来有关。 那人是个好官,整肃军务,建立各种防御工事。 甚至还派出亲信去草原上绘制地图。 但好官在如今的大乾活不长。 光汉二年,朝廷突然降下旨意,说他通敌叛国,需要全家抄斩。 在去抓捕的前一夜,那神秘人又来了。 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汤进义会在明日的抓捕中被杀。 届时,只需要我们如实上报朝廷即可。” 第98章 好官难做 好官活不长,林青在心里默念。 觉得此话讽刺无比,但也是如今大乾弊病所在。 “崔枕有没有参与?”林青问道。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有赤林城的例子在前。 出现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自然是先怀疑一地主官。 段子约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一切都是那神秘人一手安排,我只需要听令行事。 但崔大人从未过问过此事。” “神秘人是谁?” 段子约眼中闪过了一丝畏惧,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知道此人非同一般,关系通天。” “你贪墨的钱财在哪里?” 段子约眼中闪过了一丝心疼,犹豫了很久。 身体一下子像是泄了气一般,声音低沉地说道: “在府衙同知宅的匾额之后,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大乾商会的银票与账目。” 林青顿时面露异色,就连诸葛瑜也抬头看向他。 此举深谙兵法之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有多少。” 段子约露出了心疼,五官纠结成了一团。 “二十一万两....” 说完,他猛地抬头,脸上露出惶恐,流出了两行清泪: “伯爷,本官自知已无活路, 那二十万银子本官愿意全部交给大人, 只求大人能留本官儿子一条生路,就是做一个小乞儿也行!! 我老来的子,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啊。” “本伯很是好奇,既然你有如此多银两,为何还要贪墨区区三百两银子,想必段大人还不放在眼里吧。” 此话也是诸葛瑜想问的。 段子约身体瘫软,老泪纵横,五官扭曲在一起,嘴巴张开,无声的痛苦... “下官...下官不敢花啊,下官一分都不敢花啊。” “哼!”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转身离开了军帐。 敢贪不敢花,又何必去贪? 他看向站在门口静静站立的钟信,吩咐道: “你亲自去府衙同知宅,将匾额之后的东西拿回来,隐秘行事。” “是,伯爷放心!” 待到钟信走后,武恒这才小心翼翼地从一旁的军帐后走了出来,禀告道: “大人,通判丁山常招了,城中的几大粮商都与他有过勾结。 他们一起打压粮价,抬升粮价,从中获利不菲。 甚至他还交代,那几大粮商在州府之中也有很大的势力。 他不得不配合其行动,否则就会死于非命。” “那几大粮商如今在城中吗?”林青问道。 “据定常山说,他们经常在天秀街的宅院里聚集, 昨日还在城中商讨涨价一事,此时应该还在城里。” 说着,武恒眼中出现了一丝钦佩,说道: “伯爷,您下令封锁城池,将这些蛇鼠都关在了城内,下官佩服。” 同为武院学子,但其中差距,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青扫了他一眼,这位同僚身为武安侯府公子, 做事难免受到官场影响,做事瞻前顾后,不愿意付出全力。 他淡淡说道:“行军打仗,需要做到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对待敌人同样如此,不可瞻前顾后,需果断。 一旦出手,就要全力以赴将其杀死! 胜者,不需要考虑代价。” 武恒眼中放出精光,将此话记下。 知道是伯爷在教导他。 试问如果没有封锁城池这种如同谋反的举动,凭那几位粮商的势力,此刻想必早已出城。 武恒双手合十,低头一拜: “下官受教了。” “去吧,将那些人都带回来,其中财宝也一并带回来。” “下官领命!” 见武恒领命离开,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冽。 如今只剩下那崔枕了。 不管他们有没参与这两件事,他都跑不掉。 左膀右臂一个私通外敌,一个私通粮商。 至少也会落得个识人不明之罪。 虽然不至于满门抄斩,但他想活,很难。 不多时,林青来到了军寨西北角的一处军帐。 一进入军帐,就看到崔枕满脸虚弱地被绑在柱子上。 脸上尽是虚弱。 见到林青来了,他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脸, “伯爷,您来了?” 林青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了一旁的记录仔细查看。 “伯爷,他的骨头很硬,至今没有招。” 一名军士脸上出现了局促,低下头说道。 “无妨,你们出去吧。” “是!” 至此,军帐内只剩下了二人。 林青拉过了一张椅子,坐在崔枕对面, 闻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他依旧面色平静。 “他们都招了?”崔枕轻声问道。 “自然,本伯来了,就没有他们的生存之地。”林青淡淡回答。 崔枕眼中闪过了一丝释然,淡淡说道: “那本官也招了,他们所做之事,本官都看在眼里,但未曾阻止。” “为何?” 崔枕眼中闪过了一丝坚毅,“伯爷,我能信任您吗?” 林青没有说话,而是拿出了御赐金牌,放在崔枕眼前。 他的身体一僵,随即瘫软了下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林青面露异色,淡淡说道:“你在等本伯?” 随即林青忽然想通了什么,眼神一凝,坐直了身体: “你..在等本伯?” 两句相同的话,但其中意思截然不同。 前者指的是军帐,后者..指的是北乡城。 崔枕嘴唇干裂,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慢慢地点了点头。 刹那间,以往的疑点也被彻底抹去,林青看向他: “左清兰是你在庇护?” 崔枕又慢慢点了点头,显得虚弱无比。 “她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带着两个孩子在街上乞讨, 愚蠢至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 要不是本官庇护,她们早死了。 呵呵,汤进义如此聪明的人,居然找了一个如此蠢笨的妻子。 只差一点,他就白死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为何不上书朝廷?” 不知为何,在他说完后,林青能从崔枕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嘲讽。 “伯爷,今日入军寨的那些饥民,为何不报官?” 军帐内的气氛陡然凝滞,林青面色难看。 “下官父母早死,妻子也在这些年的奔波中死了, 又无儿无女,下官只想做一个好官。” 崔枕的声音低沉,言语之中尽是疲惫: “但在如今的大乾,做一个好官,何其艰难... 如今在这北乡城,下官的政令都出不了府衙。 他们官官相护,与乡绅勾结,占据了北乡城大半工坊。 百姓的生计靠的是他们,不是本官。 本官虽然想要改变,但势单力薄无能为力。 只能放纵他们,等事情闹大... 等陛下派人前来。” “幸好...伯爷您来了。” 说完,他的头便垂了下来,陷入了昏迷。 林青坐于椅子上,脸色阴沉,久久不语。 第99章 抄家 天秀街是北乡城内达官显贵居住的街道。 但最让人奇怪的是,最大的府邸居然不是知府的宅院。 而是一处无名无姓的五进宅院, 平日里,这里达官显贵络绎不绝,不少富商以及官员频繁出入其中。 还有不少莺莺燕燕的美人。 而此时这里却门可罗雀,安静无比。 不光是此地如此,天秀街所有人家都是如此,大门紧闭! 如今城内气氛诡异,他们这些权贵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不管是靖安伯造反还是兵变,还是不要过多参与为好。 此时,那最大宅院中的暖阁里,依旧是云雾环绕。 只是没有了昨日的轻松氛围, 反而沉重无比,压抑异常! 以往适中的温度,如今也显得燥热。 以往无比醒脑的龙涎香,如今屋中的几人只觉得恶心。 其中一人快速站起身,来到了最中央的香炉前,打开盖子, 将里面比黄金还贵的龙涎香捏得粉碎。 他看向最角落的一道人影,眼中闪过了一丝仇视, “郝掌柜,停售涨价是你提议的,如今该如何是好!” 没有人说话,那人有些急了。 噔噔噔地来到了郝掌柜身前,喘着粗气看着他: “你说话啊,如今城内戒严,府衙也被那靖安伯控制!我等该如何是好!!” 郝掌柜拿起了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只是其中茶水荡漾得有些厉害。 “不会有事的,这北乡城的粮食大半都掌握在我们手里, 那靖安伯翻不起什么风浪。” “是啊,如今只是停售的第一天,靖安伯此举,想来不是针对我们。” 一个略显雄厚的声音响起。 此话一出,暖阁内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一众掌柜纷纷安慰自己:“是啊,上午才刚刚停售,我等还没有与靖安伯摊牌,应该不是要对我们下手...” 郝掌柜冷笑一声:“这靖安伯不知天高地厚,一旦城门开启,我等立刻离开! 回到州府,让一众大人弹劾他!!” “对,弹劾他,想要断我们的财路,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届时把粮食都一并运走,他要是不给粮食,城内的百姓就要饿死!!” 一众掌柜互相说着狠话,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还伴随着拍手声。 啪啪啪... “诸位掌柜好算计。” “谁!!” 暖阁的大门被轻轻推开,门口出现了一位个子不高,但格外英俊的黑甲少年。 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丝嘲讽。 “诸位掌柜,在下靖安军总旗武恒,特来请诸位大人去军营一叙。” “来人!!将他赶出去!” “来人,来人!!” 一众掌柜惊慌失措,纷纷大喊。 武恒嘴角的微笑愈发扩大,侧了侧身体,让他们看到了院中的景象。 满地血污,一众护卫都被一刀毙命... 几名掌柜面露惊骇,脸上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位小将军,不知靖安伯找我们有何事? 我等正在商讨城内粮食降价的事宜...” “哼,早干什么去了!” 武恒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眼中闪过了阵阵寒光! “来人,将他们都抓回去!!” “其所在商号所有粮食尽数封存,所有财宝充公!” .... 城内的戒严一直持续到深夜。 城内几家有名的粮铺被查封,一些商铺也尽数查封! 城中百姓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暗暗叫好! 靖安伯他们是知道的,是个好官,可以杀蛮子。 那些粮商,他们也是知道的! 都是欺压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坏人。 随着一辆辆马车载着满满的货物缓缓驶进了军寨, 一众军士都瞪大了眼睛,毫无睡意。 里面是金银珠宝,还有数之不尽的粮食! 此时尽管是深夜,但军寨中依旧灯火通明。 军需官在尽心尽力地清点着缴获,不时看看大帐方向。 心中的钦佩之情已经无以复加。 军帐之内,林青坐于上首看着手中的账本。 在其左手边,放着一个精美的木盒。 木盒的盖子被打开,里面整齐地放着二十多张一万两的银票。 是段子约这些年的积累。 而在他右手边,同样是一个盒子。 里面摆放着银票地契房契... 银票足足三十万两,而地契则是更加夸张。 北乡城一大半的农田都在这里,而商铺同样有数十家。 一直站在那里的钟信以及武恒,二人的视线时不时地看向桌上。 钟信只是拿回了盒子,也是在回来后才知道里面有二十万两银票! 他一个大头兵,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 想看他还将那盒子拿在手里来回把玩。 不由地,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武恒也是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虽然武安伯府也是家财万贯,比之这些肯定是远远超过。 但那不是他的,他也没有真正见过。 但如今这些,却都是他亲自带兵抄家,抄出来的。 难以想象,北乡城一个边陲小城。 居然汇聚了如此多的财富.. 令人震惊。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 将手中的账本丢在了桌上。 他为平远侯世子,对于家中财富自然是有数的。 在抄家之前,只有五百万两上下。 虽然比之这些要远远超过,但那是经过了三百年的积累所得。 如今这些,只用了不到十年! 就在这座边陲小城上,积累了如此多的财富。 不要忘了,段子约所拿不过半成! 如果算上幕后真凶所得,那这短短十年。 就已经获利了一整个平远侯府! 林青叹了口气,其利益纠葛,难以想象。 怪不得崔枕无法施为,要不是他手中有兵, 面对如此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也无从下手。 林青从盒子里拿出了两张一万两的银票,放于桌上。 淡淡说道:“武恒,这些钱财给你,本伯交代给你的事,尽快办好。” 武恒一愣,随即上前将银票拿在手里。 “下官定不负大人期许。” “恩,下去吧。” 武恒看了一眼面露憨厚的钟信,道了一声“是”, 便缓缓退去。 林青又看向钟信,同样拿了两张一万两的银票,还有三张酒楼的房契,放于桌上。 “拿着,如今北乡城内混乱无比,正是你做事的时机。” 钟信深吸了一口气,拿过了银票与房契! 双膝跪地,重重磕头, “多谢大人信任,属下定幸不辱命!” “恩,下去吧。” “是!” 这时,军帐后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声音带着苍老与虚弱: “伯爷好手段,二人相互制衡。” “只是..伯爷让我这个犯官听这些做什么?” 第100章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面色苍白,身体虚浮的崔枕走了出来,看向那个坐于上首的年轻伯爷。 林青没有回答,军帐内只有账本翻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才又将账本放下,看向崔枕,眼中带着欣赏。 “崔大人,对于您说的话,本伯还不能完全相信。 但某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在调查期间,你还是犯官。” 崔枕即使再不知变通,也知道此话的意思。 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面露思索: “伯爷的意思是?如果崔某所说为真,那某就不是犯官?” “自然,这大乾的官不少,但好官却不多。”林青面露微笑,继续说道: “在京城,家财万贯的官员已经算得上清廉,要是对其抄家灭族,百姓都会有意见。 更何况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好官。 陛下会重用你,百姓会怜悯你,而本伯也会原谅你。” 大概是说到了崔枕的心中痛楚,只见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嘴唇翕动,久久不语。 不多时,两行清泪流下,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地上。 “本官为官数十年,一直被同僚所不喜,也从未有人对下官说过如此话,下官失礼了。” 林青顿时面露思索,“被同僚所不喜?那你为何能入京为官,又如何做得了这知府。” 林青是打仗的将军,只要有一点可疑,那就要谨慎无比。 稍有不慎,就会落到一败涂地。 崔枕忽然笑了,充满了无奈与唏嘘。 只听他声音空洞,淡淡说道: “说来也怪,某从一地县令做起,从不勾结乡绅富商,也未曾刻意拉拢上官。 但因为刚正严明,与某做官的同僚苦不堪言。 他们想要置本官于死敌,往往找不到罪证。 索性就托好友,让某升职调任,去往他处。 调来调去,本官就去了京城,成了京官。 但因为某对大乾官场风气颇为不满,尤其是外地官员进京时的炭敬冰敬与火耗。 当初本官进京,因为家中没有钱财,所以某就找到当朝首辅家里, 借了五百两银子,孝敬给了京官。 不过还不等某上任,首辅大人就将我打发到了此地,让我做一任知府。 虽然是边陲之地,但,某又升官了...” 林青眼神愈发怪异,嘴角微抽,握着茶杯的手不停用力。 显然是在憋笑。 借钱借到首辅家里,无异于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 也难怪好些年过去了,也不曾升迁调任。 一直在这里当个替死鬼。 “大人还未说为何要留我这罪官在此地。”崔枕擦了擦眼睛,有些感慨。 林青拿起桌上的两个盒子,走到崔枕身前, “崔大人,本伯刚刚来到北乡城,根基不稳,就连麾下都是不识字的大头兵。 本伯想让大人帮忙打点这些财货,地契以及房契。 本伯虽然看不起商人,但也知道一个城池不能少了商人。 这关乎于百姓的生活,所以这些店铺还请大人帮忙打理。” 崔枕面色一变,赶忙打开盒子来回翻看,脸色越来越严肃, 最后,他猛地抬起头,问道: “大人...这些都是哪些粮商?” “是的,都是抄家所得。” “大人,如此行为与强盗何意!”崔枕有些着急了。 这里面的商铺田产,几乎包含了北乡城大半个商业。 如此大的财富,居然就这么抄家了? 林青顿时面露怪异,觉得这崔枕果然讨厌! 但还是解释道: “崔大人,他们有粮不卖,致使百姓无粮,意图谋反。” 崔枕顿时瞪大了眼睛,“就凭这个?” 据他所知,他任职过的所有地方的粮商都是如此做的。 他们也不是为了对抗朝廷,而是为了涨价,多几分利益。 毫无例外,都是官府出门与其洽谈,达成一致。 哪有上来就抄家的? 林青眉头微皱,“公然对抗朝廷,难道凭这个还不够? 那就再加上私通外邦,为段子约等人提供方便,这样一来,抄家合情合理。” “你!!靖安伯,你这是屈打成招,会遭到弹劾的!” “这崔枕做事犹犹豫豫,甚是讨厌。”林青心里想着,说道: “崔大人,本官掌管一地军务,手中精兵三千,为的是与草原人厮杀, 而不是在这北乡城内与这些商人勾心斗角。 某手里有刀,为何要与他们虚与委蛇?” 崔枕沉默了,他是文官,自然是要用温和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最好两全其美。 但这武安伯是臭丘八! 做事不顾后果,只想着速战速决! 为了解决粮草与白糖的问题,可谓是粗暴至极! 大乾开国三百年,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将一地主官抓起来严刑拷打的。 思来想去,崔枕也平静了下来。 不得不说,要是他手中有刀,可能比他做得还要过分。 军帐中陷入了沉默,二人都在苦思冥想。 不知过了多久,崔枕默默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此法乃是对北乡城伤害最小的办法。 也是解决最快的办法。 “伯爷好手段。”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本伯是边关武将,做事需雷厉风行。 刚才的差事,大人接还是不接。”林青坐回了军帐最上首,淡淡说道。 “本官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本官不怕死,但也不想死。 但陛下与朝廷那里,伯爷要如何交代?” “本伯不怕弹劾,随他们去吧。” 崔枕眉头一皱,说道:“伯爷,对待朝堂斗争,可不能行使军中之手段,需有头有尾,徐徐图之。” “大人教我。” 崔枕被这干脆利索的话噎了一下,一脸怪异地看着林青,他本以为还要费一些口舌。 “看来这位伯爷不像是看起来那般跋扈。” 收起了心中所想,崔枕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汇报给朝廷公文,先后顺序很重要,伯爷还没有发出公文吧。” “只将某外出斩敌之事,密奏给了陛下,其余的并未发出。” “哦?”崔枕只是微微一愣,便明白了其中原委,心中暗道: “看来这位伯爷是陛下的心腹啊。” 崔枕坐了下来,摸了摸胡子,心中已有定计,缓缓说道: “伯爷,如此甚好。” “但给朝廷的折子还需要做一些调整,做到名正言顺。” 第101章 瑕不掩瑜 “大人请讲。”林青洗耳恭听。 对于朝堂斗争,他不曾学习过,如今有了学习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崔枕酝酿了片刻,说道: “大人出城杀敌,斩敌一千余,缴获战马三千,可对?” “对。” “北乡城官吏勾结外地,运送白糖等物资可对?” “对。” “城内粮商囤积居奇,到此城中无粮,可对?” “对。” 崔枕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那事情的发生应是如此,因为大人察觉到了段子约勾结外敌,贩卖官糖。 所以段子约趁大人巡边之际,引来了吉蛮部的分支。 但没想到却被大人尽数斩杀! 待大人回到城内封锁城池,想要捉拿一众逆党。 但此时,段子约与通判丁山常联合,想要通过控制城内的粮食, 让城内缺粮,逼迫大人放开北乡城封锁。 伯爷深知百姓饥寒交迫,所以决定速战速决! 出动军伍将城内所有粮商拿下,还拿下了同知段子约与通判丁山常, 以及识人不明的北乡城知府崔枕。 至此,一桩勾结外敌的大案被靖安伯三天告破, 盘踞在北乡城十年的贪官污吏被彻底扫清,恳请朝廷速速派官员前来主持大局。” 说完,崔枕又面露思索,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奏折虽然天衣无缝,但朝堂的大人们反而会觉得这是特意安排, 不如这样,那几大粮商与同知段子约自知无法活命,在反抗中被斩杀。 如此一来,伯爷有过有失,但瑕不掩瑜。 虽然会受到朝廷斥责,但也会有相应的嘉奖。” “甚至...能让段子约背后之人松一口气, 此次贩卖官糖,没有朝中大员的配合,是无法完成的。 甚至就连州府,也有人在其中拿好处。 否则这段子约,不会在此地十年之久。” 随着他的讲述,林青面露怪异。 觉得太祖皇帝说得没错,读书人,心都是黑的。 而且,杀段子约是林青也曾想过的。 如今朝堂局势不稳,不可再添波澜,要是引起了朝中大员的反扑。 将他调回京城,那可就欲哭无泪了。 崔枕见林青久久不说话,知道他是在思考,也没有打扰。 过了足足有两刻钟,林青才长出了一口气。 走到桌案上拿起了一份供词,递给了崔枕, “大人,看看这段子约的供词吧。” 狐疑地接过供词,崔枕只是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没有说话。 只是眼神死寂。 情绪的尽头不是发泄,而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北乡城,州府,吏部,户部,糖法司都有参与,国朝不过三百年,何至于此啊。” “十年,这十年,北乡城的大部分产糖,都被卖到了草原。 没有肥了朝廷,而是肥了那些幕后黑手。” 还有一件事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提,那就是大乾的产糖城池,可不止北乡城一个。 想必其余城池,也或多或少也有中饱私囊的情况。 “老夫自持读书人,心中有几分风骨。 这官,不做也罢,越做越无能为力啊。” 崔枕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军帐中回荡。 对于朝堂上的蝇营狗苟他心里通透。 从先前的奏折来看,他也知道如何做。 只是不想同流合污罢了。 林青面色平静,心中愈发坚定,淡淡说道: “大人,为官救不了大乾,但本伯为将却可以。 只要将北方王庭打残,让其龟缩回草原深处。 我大乾就可休养生息,再培养一批有志之士,自然可以重振朝纲。” “唉,不是我打击伯爷,就凭伯爷这万余兵马, 在草原,在大乾,都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青忽然笑了,站起身,抽出了身边的长刀,用力向前挥舞! 颇具自信地说道: “崔大人,做官你擅长,但打仗,某擅长。” “一万兵虽然不多,但足以定西北乾坤!” 崔枕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外面已经漆黑的天,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军帐。 “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 夜间的草原上寒风猎猎,不时还有野兽与野狼的嚎叫,听起来极为渗人。 但在草原,真正的王者是草原的一众勇士。 不是那些所谓的野兽。 黑暗中,一队足有五千骑的军卒慢悠悠地行走在漆黑的草原之上。 火把的光亮绵延不绝,驱散着寒冷与野兽。 他们是吉蛮部的勇士,此行的目的地是北乡城。 距离上一次劫掠已经过了有三个月了。 部落内的糖与盐,还有一些铁器农具,已经到了要补充的时候。 在几十年前,他们只能与大乾的一些商人换取。 用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牛羊来换取高昂的铁器,盐,茶叶,香料。 但自从大乾衰弱以来,攻守易型! 他们再想获得这些好东西,就不用再付出珍贵的牛羊! 只需要派出部落的勇士,去到大乾边境打劫一番即可。 如此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可能只是一些不值钱的人命。 在草原是有奴隶存在的,他们往往是一个部落战败后的青壮族人。 老人小孩杀死,年轻男人作为奴仆兵,而女人则是成为战利品,为他们繁衍后代。 如今这五千草原骑兵中,就有一千余仆从兵。 他们虽然有马,但只是穿着最简单的皮甲,至多能抵挡一下寒风。 根本挡不住乾人的长刀。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命不值钱! 队伍的最中央,一名黑甲青年静静立在马背上,虽然颠簸,但他的身形却异常平稳。 他名巴音巴图海尼,是吉蛮部首领的小儿子。 天生神力,自十二岁开始随军征战,如今征战六载。 已经是吉蛮部中的一大统领,有一众忠心耿耿的草原勇士为其效忠。 此行本不需要他亲自前来,但今年辽远部上贡的战马却迟迟没到。 所以,吉蛮部首领决定! 将辽远部平灭,让其部落沦为吉蛮部的战利品! 海尼站在马背之上,静静看着前方的黑暗,以及周围贫瘠的草地。 虽然这属于吉蛮部,但吉蛮部不甘心在如此贫瘠的地方。 但草原王庭的势力太大,他们不能反抗! 想到这,海尼握紧了拳头,心中无声自语: “我将带领吉蛮部,重回草业核心,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这时,一名草原漆黑从黑暗中冲了出来,马蹄急促,牵动了一众骑士的心。 他来到海尼面前跪拜,面露惶恐: “海尼大人,辽远部被灭了。” 第102章 法不外乎人情 黑暗的草原上,马蹄如雷贯耳,惊走了附近的野狼。 当一众吉蛮部骑兵来到辽远部后!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立在中心位置的高大泥塑。 不少吉蛮部勇士眉头微皱,不明白这是什么? 待到火把点起,众人才看清楚那是什么! 裸露在外头颅,手掌,长腿,还能看到其上的血肉,以及那死不瞑目,双目孔洞且流血的眼睛。 阴寒的感觉在所有吉蛮部族人心里蔓延。 四周黑漆漆的,静谧无声,只有火把上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咕噜。” 不少人都默默咽下了口水,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 这是什么? 如此邪异的东西。 海尼眼中的错愕一闪而逝,随即变为了愤怒。 这辽远部是他的财产,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 “谁来告诉本将,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寒冷,迎着冷冽的寒风,让在场众人又打了个哆嗦。 他们都知道,海尼大人生气了。 一名看起来留着山羊须,看起来年纪颇为苍老,身穿皮甲的老者上前, 小心谨慎地说道: “海尼大人,这是乾人手笔,叫做京观。” “京观?那是什么?”海尼转过头,看向那军卒,让他为之一颤。 “京观不详,一为炫耀军功,二为镇压亡魂,听说被镇压在京观里的尸体,永世不得投胎转世。 海尼大人,这定然是乾人的手笔。” 海尼的神情愈发冷淡,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年老军卒,脸上露出冷笑, “你也是乾人,你敢出击草原?” “不...不敢。” “你那凭什么说是乾人做了这一切!”海尼的眼神中突然充满了杀意! 噌—— 长刀抽出,快速地划过那军卒的脖颈。 使其那充满惊愕的头颅掉落在地,鲜血喷溅。 “乾人软弱,此人居心叵测,动摇军心,再有此言者,杀无赦! 连夜赶路,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进入乾境! 让那些软弱的乾人,看一看吉蛮部勇士的悍勇!” 此番话,让原本有些动摇军心重新稳固了下来。 草原骑兵的眼神也开始坚定,杀气腾腾! 是啊,乾人向来软弱,一直守城不出。 从来不敢跟他们硬碰硬的战上一场,又如何敢深入草原,杀灭吉蛮部。 一想到乾人女子的滑嫩肌肤,以及那美味的盐巴,还有如白雪一般的白糖。 军卒们的眼中充满了侵略性,不禁夹紧了马背! 骑行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由此可见,海尼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是如今他眼中闪过了凝重,军卒可以轻视对手。 但他作为一军主将,则不可轻视对手。 不过,随即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 越强大的对手,他越是喜欢! 这能证明他的能力早已经在他那带领吉蛮部走向没落的父亲之上! 想着想着,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嗜血! “全速前进!冲入大乾!” “呼呼呼。”一众军卒立马响应。 ... 翌日清晨,昨日抓捕的五位粮商掌柜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狱中,身上多处刀伤。 北乡城同知也死了,身上同样多处刀伤。 都被伪造成了激烈反抗的样子。 崔枕挑灯思考了一夜,终于将城内所发生之事详细梳理完成,八百里加急送往朝廷。 而林青给皇帝的密折,早在昨夜就已出发。 今日,城门照常开启,城中的商铺也照常开门。 只不过多了一些看起来就老实巴交的小二与老板。 至于原本的老板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而百姓们出门口,惊奇地发现! 粮店居然开始卖粮了,只不过每人每天只能买一斗! 而且架价格也回归了正常。 这让一些百姓喜出望外。 当然,他们也不忘去到军寨中确认。 得到了军需官的准确答复,知道今日还可以来军寨中做工后, 一些百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们不怕累,不怕苦,只要有一份工,他们就能活下去。 要说军营以往还要收敛一些,不可招揽太多的百姓。 但今时不同往日,军营中有太多的钱粮,等着这些百姓来赚取。 而这也能让军士们从军务中解放出来,让其好好操练。 争取早日上阵杀敌。 虽然少了繁重的军务,但却多了维持半个时辰的早课。 一些在城内吃不上饭的读书人,都可以进入军寨教书。 听着军士们在那拗口的识字朗读,崔枕看向一旁的林青, “伯爷,军卒厮杀,为何还要读书写字,此举为何意?” 二人如今漫步在军营中,看着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昨日的阴霾也消散了许多。 林青扶起了端着一个盆子,歪歪斜斜最终倒地的孩童, “小心一些,你这么小,为何能进入军寨做工。” 那孩童瞪大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知道此人是这里最大的官。 “大...不..伯爷,来这里做工有饭吃。” 这时,冲过来一个长相憨厚的,衣着破烂的汉子, 朝着二人连连磕头:“伯爷,犬子冲撞了伯爷,还请大人责罚,要罚就罚我吧,不要赶娃娃出去。” 林青看着他的肩膀上多了几道红印子,一看就是做工时造成的。 便将他扶了起来,“去做工吧,娃娃虽然做得少,但吃的也少,无妨。” 憨厚汉子猛地抬起头来,露出嘴里的黄牙,眼中的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多谢伯爷,多谢伯爷!” 林青看着父子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惆怅。 “崔大人,这就是读书的好处,百姓的招募由亲兵诸葛瑜负责, 这些孩子能进来,想必也是他的命令。 要是换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头兵,只知道听命令,不知变通。 没有放这些孩子进来,刚刚那汉子难免心生怨恨,好事反而会变成坏事。” 崔枕面露疑惑,呵呵一笑,说道: “伯爷向来治军严明,遵从大明军律,但如今这营寨内,可看不到任何大明军律的影子啊。” 林青看向周围忙碌的百姓,声音缥缈, “太祖皇帝曾言,法不外乎人情,理不外乎人心。 新招募的五千军卒都是北乡城人,如果太过严苛,反而会矫枉过正。” “伯爷此时此举暗合兵法,老夫果然不懂打仗,某受教了。” 这时,一名军卒冲入了军寨,盔甲染血,面容坚毅。 “敌袭,蛮子来了!” 第103章 主动出击 北乡城外十里,纳兰元哲趴在一处土包后。 看着由远处前来的蛮族哨骑,不禁陷入了沉思。 那些哨骑三三两两地分布在视线之中,粗略看去足足有五十余。 “大人,我们要不要撤回北乡城。” 身旁的副官看向纳兰元哲,问道。 纳兰元哲眉头微皱,在脑海里回想曾经学过的家学。 “五十哨骑,那蛮族队伍应该只有千余人,而且看他们不疾不徐,小心谨慎的模样,应该与此地相隔甚远。 既然如此,那完全可以将这些哨骑斩杀再进行回撤。” 但一想到伯爷的命令,纳兰元哲又有一些迟疑。 这时,身旁的副官又说话了, “大人您看,他们穿着的是皮甲!” “皮甲?” 纳兰元哲拿起远镜看去,眉头一皱。 “皮甲?要么是边缘小族的蛮子,要么就是仆从军。 但不管如何,他们的战力都不会太强。” 这一发现,让纳兰元哲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何都要回撤,不如收一些利息再走。 他的眼睛瞬间凝视,朝着一旁的骑士打了几个手势。 看到他的手势,不少军士骑上了马,抽出了早就收起的长刀! 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纳兰元哲看向副官,吩咐道: “传令下去,五百骑兵留守,五百骑兵随本官杀敌,速战速决!” “是!” 白天的草原上十分地荒凉,野狼野兔都不会出来活动。 只有寥寥的十几个骑兵漫步在其中,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们是仆从兵,也是可以随时牺牲的军卒。 往往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往往需要他们先行探查。 帮助后面的大队人马探清虚实。 本来在这北乡城地界是不需要如此的,但因为辽远部的惨状。 让吉蛮部的蛮子们升起了戒心,这才派出了探子。 在他们身后三里,远远吊着一队骑兵,领头的正是海尼。 他不时看向一旁的斥候统领,不时看向远方。 在海尼一旁,有一名军士慢悠悠地走在地上,不时将耳朵凑在地面之上,静静倾听。 他是吉蛮部最好的斥候。 可以在五里外听清楚有多少马蹄奔跑,甚至连马匹的种类都可以分得清。 海尼对他尤为信任! “朱布,如何?”海尼的视线平静,扫向了前方的空阔草原。 如果前方有敌情,那么他们将毫不犹豫地展开冲锋,快速赶到战场。 那名为朱布的斥候面色平静, “大人,尚未有敌情,奴仆们依旧在平静地前行。” “呵,我们已经离北乡城很近了,如此距离还没有反应,看来辽远部的事不是他们做的了。” 海尼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微笑,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大人,对待敌人,不可掉以轻心。”朱布面容温和,缓缓说道。 海尼看向朱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朱布,乾人不负悍勇,已经不是三百年前。 那时,我草愿王庭的祖先只能远遁,听闻乾人派出兵马。 就算是牛羊不要,也要赶快跑路。 如今,攻守易型了!” 朱布的眼中充满了慈祥,看着意气风发的海尼,就像是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弯下身,朝着海尼深深一拜: “大人,吉蛮部将在您的带领之下,攻破北乡城,成为草原霸主!” “哈哈哈哈!” 海尼听后哈哈大笑,其身后的一众军士眼中也带着崇拜。 大人,在他们的印象里,还没有败过! 朱布趴下身子,静静听着远方的动静。 忽然,他脸色一变,收敛起了笑容,神情变得愈发凝重! “大人,有骑兵,数量五百,方向东南,即将与我部奴仆接触。”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得静悄悄地,看着最前方的海尼。 “哈哈哈,果然没有让某失望,北乡城来了一个胆子大的家伙!” 海尼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众骑士,命令道: “一千骑兵随我出击,剩余骑兵缓行,不可暴露行踪!” 随即他抽出了弯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马蹄咆哮,掀起了阵阵尘沙! 呼呼呼呼... 一众草原蛮子嘴里呼喊着,跟随着他们的大人,朝着东南方而行。 那里有他们的猎物,也有他们的功勋! 三里外! 纳兰元哲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 一刀砍翻了一个脸上还带着惊愕的蛮子! 长刀划破了皮甲,刺入了血肉,带出了大片的红白之物。 与他一起的三个蛮子也没有幸免,被身后跟过来的大乾骑兵一刀砍翻。 兵书上曾言,如何能杀敌制胜! 无他,甲胄精良,兵卒勇猛! 如今的靖安军虽然是新军,但已经有了一些强军的雏形。 甲胄精良依靠的是大乾出色的冶铁技术。 而兵卒勇猛则是日复一日的操练,以及军纪严明,从不拖欠饷银! 五十几骑蛮族骑兵不到半刻钟就被解决! 鲜血挥洒在草原之上,让这里的世界多了一种颜色。 看着空旷的天空,以及一望无垠的草地。 纳兰元哲不禁心神激荡,原来他也可以做到上马杀蛮! 假以时日,他身为镇国公本家子弟,未尝不能去竞争那镇国公的位子。 深吸了一口气,纳兰元哲冷声下令: “打扫战场,将尸体马匹都带回去!” “是!” 虽然这只是斥候,但这也是军功。 看着周围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军卒, 忽然,纳兰元哲感觉心中一悸! 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战马的嘶吼以及一众蛮子的怪叫,从天边传来! 纳兰元哲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的土坡上出现了一个个的黑点。 正在迅速靠近,他的瞳孔瞬间收缩! 几乎停止了心跳,陡然间浑身冰冷! 蛮子,蛮子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大人!!” 副官一声大喊,唤醒了纳兰元哲。 他马上发出了一声大喊: “丢弃战利品,撤!” 此刻,他的心中有畏惧,有激动! 畏惧的是不知道蛮子的实力! 激动的是,他还藏有五百骑兵,或许可以使用伯爷曾经使用过的方法。 将其诱而歼之! 但很快,他的脸色变了。 那些蛮子太快了,快到他刚刚下了命令! 他们就已经冲下来土坡,最前方是一名年轻蛮子,他已经抽出了长刀! 砍向了一名大乾军卒! 毫无意外,带着冲锋的威势,那名军士瞬间被砍掉了头颅! “撤!撤!撤!” 纳兰元哲瞳孔再次收缩,一连发出了几声大喊! 第104章 贪功冒进 北乡城的城楼之上,林青已经在这里静静站定,看着前方的草原。 在有军士回来通报有敌袭之后,他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可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还是没有见到纳兰元哲回来。 这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身上的气息也愈发压抑。 乔刚站在身后同样焦急,他原本就是镇国军千户。 出城的一些兵马里,也有他的兵。 更何况,还有镇国公的本家弟子在其内,如今却了无音讯。 如何能让他不急。 乔刚走上前一步,来到了林青身侧,低声说道: “大人,不如我带兵出去接应?” 林青没有看他,只是淡淡说道: “不用,先前某已经下了命令,一旦有敌,立刻回城。” 乔刚脸上愈发凝重,他知道纳兰元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心高气傲,而且有建功立业之心。 他之所以如此担心,就是怕纳兰元哲贪功冒进! 但他不能说,如今战局不明,如此说就是扰乱军心! 猛然间,林青眼神一凝,看到了远处天边的一队骑兵出现。 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那队骑兵人数大约在五百,黑甲,身上染血,看起来颇为狼狈。 乔刚猛地瞪大眼睛,匆忙说道: “大人,他们回来了,让我出城去接应吧。” 林青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无比平静, “作为千户,需要时刻冷静,不可意气用事。” “可...他们似乎遭受到了蛮子的袭击。” “本伯看到了。” 乔刚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有些不敢说了。 出城了一千军卒,如今只有五百,剩余的不用想也知道去了哪里。 一刻钟后,五百骑兵来到了城下! 纳兰元哲的副官朝着城头大喊:“开城门,我部遇袭!” 林青扫了一眼城下的一众甲士,在其中央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影。 身上有着数道刀伤,已经能看到白色的骨头。 不是纳兰元哲又是谁。 林青抬起头看了看远方,面露思索。 这时,城下又出现了喊叫声! “开城门,我部遇袭,纳兰千户生死不明!” 林青面色平静,淡淡下令: “乔刚,带领你部,在城门口等待,如果有敌,全力出击!” “是!” 直到乔刚所部完全落位,林青才下令开城门。 吱呀的声音响了起来,木桥缓缓放下,发出了咣当一声巨响! 城外的五百名军卒见状微微一喜,从容入城。 木桥缓缓升起,露出了下方极深的壕沟。 林青看着前方平静的草原,面露疑惑,随即转身离开了城楼。 城楼之下,那五百余名军士依旧站在那里,被乔刚率领部下挡住。 林青下了城楼,能听到副官的叫喊声,以及一众军卒的大骂! “你们想要干什么?造反吗?” “纳兰千户如今身受重伤,需要救治!” 当看到林青出现后,不少军士上的目光顿时投了过来,眼中露出了不解。 “伯爷!为何不让我等入城。”那副官开口询问,眼中还露出急切。 林青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一旁的军需官,淡淡说道: “拿军册来,仔细比对,若有异常,杀无赦!” 直至此时,乔刚才明白了伯爷让他守在这里意欲何为!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前方的五百军士,面露思索, “难道这里面隐藏有蛮子?” 而当军需官拿过了军册,开始依次点名之际,两声惨叫从队伍的最后方传来! 众人脸色一变,循声望去。 只见有两名身穿黑甲的军卒背靠背站在一起,已经抽出了长刀,开始砍杀周围的军卒。 “留活口。”林青淡淡说道。 乔刚接过了手下递过来的军弩,瞄准那二人的大腿,轻轻扣动扳机! 咻咻! 两道弩箭瞬间飞了出去,由于距离较近! 直接洞穿了那二人的大腿,箭头从后穿出,还带着一些血肉。 二人顿时发出了两声惨叫,失去了平衡,倒地不起。 周围的军卒顿时冲上前去,将其死死按住! 待到将二人全部捆绑起来后,乔刚看向林青,脸上露出钦佩: “伯爷料事如神,乔刚佩服。” 同时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后怕,虽然只有两人混入了城内。 但同样可以造成巨大的破坏! 军需官拿着军册,看向林青,询问道:“伯爷,还..继续吗?” “继续。” 随着一个个军卒上前,说出自己的名字,并加以两位同僚佐证身份, 这才得以进入军寨,脱下甲胄休息。 此法乃是在开国初期就建立的方法。 当时的大乾军队混乱,将领也多, 往往经过了一场大战,总有脱离原本队伍的军卒。 而这也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往往会混入大乾的军队之中刺探情报,焚烧粮草。 还有的干脆加入大乾军队,成为一名乾人,因为大乾的军队可以吃饱饭。 曾经发生过十万军队出征,回来时却有十一万军卒的事情发生。 所以当时的太祖皇帝就建立了军册! 凡进入军伍之人,就要登记在册,想要回归军队,还需要两名同僚佐证。 如今,大乾几乎已经忘了这套辨别之法,只保留军册。 但林青认为,任何一个规矩诞生,一定有其相应的道理。 背后往往都有血的教训。 就像如今这方法,它没有多大的弊端,但却可以筛查出混在军卒之中的草原人! 筛查持续了半个时辰,纳兰元哲也被抬下去医治。 而结果出乎意料,最后竟然还有十几人不在军册之内。 也无法证明身份,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与一众大乾军卒大相径庭。 林青的脸色愈发冰冷,“严加审问,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钟信一挥手,顿时几十名军士便冲了上去,将他们按倒在地! 他们神情慌张,纷纷将视线看向那个中年人。 钟信眼神闪烁,盯住了那中年人! “将他单独审问!” “是!” 离开城门的林青返回了军寨,来到了军医所在。 这里除了受伤的军卒,还有一些在操练中受伤的军卒。 见林青来了,他们马上变得严肃,站在那里,低声叫了一声“伯爷”。 林青答应了一声便走进了军帐。 一眼就看到了还在昏迷不醒的纳兰元哲,神情难明。 “如何?” 一名军士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 “伯爷,都不是致命伤,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继续吧。”丢下一句话,林青离开了军寨, 神情凝重! 第105章 敌情 林青所属的军帐中,副官一脸忐忑地站在那里,惴惴不安。 伯爷给他们的命令已经很清楚了,遇到敌人就撤退。 如今他们贪功冒进,致使千户重伤,军卒也死伤了五百。 虽然他是听令行事,但他也是那一千军卒的上官。 理应承担相应的责任。 在军队中就是如此,立了功,上官得到的嘉奖最大。 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一旦战败或者损失惨重。 军卒不会受到责罚,反而会受到优待。 但上官,那可就要面临严酷的军律! 正在他脑海里胡思乱想之际,军帐的帷幕被掀开了。 林青走了进来,径直坐到了上首的椅子上。 拿起桌上的军报仔细查看。 “纳兰元哲部共一千一百人,返回军寨五百三十人,其余皆失踪战死!” 简单的一行字背后却是血淋淋的军卒性命。 五百人死后的尸体,已经可以聚集成一小山包了。 林青将军报丢到了桌子上,冷冷说道:“说说吧,发生了何事。” 副官身体一抖,娓娓道来。 从发现敌踪开始说起,到如何缠斗,到如何被包围,到如何溃败。 说得详细无比,他身为副官! 将战场发生的事情讲清楚,就是对靖安军最大的负责! 一刻钟后,他的声音落下,军寨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追击你部的敌人只有一千,还包含了大约五百的仆从兵?” “是!” 林青点点头,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 蛮子的数量应该在三千骑到五千骑之间。 少于这个数量,仆从兵就会生出异心。 “他们身上有吉蛮部的标志吗?”林青又问。 在这大乾西北,除了西边的几个小国,也只有吉蛮部有如此骑兵。 副官面露思索,眉头微皱,想了许久缓缓摇头: “回禀伯爷,没有,但那领头的小将尤为勇猛,一人便可以战我大乾数名军卒,在其身边还有雄鹰铁骑守护。” “知道了,下去吧。”林青点点头,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副官一愣,猛地抬头看向那个身影。 没有处罚? “如今大敌当前,纳兰元哲不便行走,你率部并入乔刚麾下,戴罪立功。” 副官猛地一愣,如此一一来,岂不是要撤掉他们这一个千户队伍。 但他们如今是败军,有如此结果已经是殊为不易。 他叹了口气,朝着林青躬身一拜: “多谢伯爷开恩。” 说完,便缓缓离开了军寨。 等他一走,钟信便走了进来,来到林青身侧,低声说道: “大人,此番来袭的队伍乃是吉蛮部首领的小儿子巴音巴图海尼率队,足足五千骑。 其中奴仆兵一千,雄鹰铁骑两千,普通骑兵两千。 那些人还说,此人率军与草原各部征战,从来没有输过。” “就这些?”林青眉头微皱。 “就...这些。” “不对,再审。” 林青淡淡说了一句,撕下了手中的白纸,递给了钟信, “交到兰云川手上,让其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得回援。” 钟信脸色一变,随即答应了下来。 “是。” 随即他又说道:“大人,城外已经能看到一些蛮族斥候,需不需派斥候出去。” “不用,派三千新兵到北城处,其余新兵继续操练。” “另外命令军寨中的百姓去北城处修筑工事,天黑之前要修筑完成。” “命令乔刚部在天黑后去往北城门待命,披甲迎敌。” 钟信感受到林青身上的平静,一颗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低声说道: “是!” 一连串军令下达,钟信记在心里,诸葛瑜则下笔如飞,记录在纸上。 待到钟信离开,诸葛瑜拿着一张白纸走了过来,放于林青的桌案之上。 “伯爷,已经记录完全了。” “嗯,军中教识字的先生有多少了。” “回禀伯爷,已经有三十人了。” 听到这番回答,林青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这让诸葛瑜颇为不解。 如今都已经大敌当前了,为何还会关注这样一些小事。 思考了半天,诸葛瑜决定还是直接问。 “伯爷,下官有一事不明。” “讲。” “如今城外有五千蛮族骑兵,为何大人丝毫不显慌乱。”诸葛瑜脸上带着问询,眼中充满了好奇。 他是想要做将军的人,但他竟然发现伯爷的很多行为他都看不懂.. 这让诸葛瑜的干劲大受打击。 “北乡城身处高地,城内有士卒七千,不过区区五千骑兵,为何慌乱?”林青反问。 “但城内军卒都是新兵,尚未见过血,也从来没有杀过敌。” 这一点诸葛瑾还是知道的。 在战场上,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甚至可以无视武者的境界杀人。 尤其是参与了各种战争,但都活下来的老兵。 可能只需要不到一千,就能将那五千新军卒彻底绞杀干净。 林青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拿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 “无妨,让他们见一见血便是。诸葛,如果你想弃文从武,那就要摒弃原有的书生意气。 战场,是不讲道理的,新兵也可以在瞬间成为悍卒。” “去做事吧,晚上与本伯看一出好戏。” 诸葛瑜轻轻拱手称“是”,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 只不过皱起的眉头,代表着他依旧在苦思冥想。 林青见后微微一笑,拿起了长刀,巡营去了。 .... 酉时三刻,太阳落下,黑暗的帷幕重新遮盖了天空。 不光是北乡城内开始生火做饭。 就连距离着北乡城外十里的吉蛮部骑兵,也开始安营扎寨。 篝火点燃,烤肉的香味肆意。 海尼咬了一口手中的羊腿,扫了一眼朱布,笑着说道: “朱布,我说的没错吧,乾人都是胆小鬼,只知道据城而守,不敢外出厮杀!” 朱布一边看着手中的地图,一边吃着手中的奶酪。 “大人,如果北乡城的守军据城不出,那我们就要绕过北乡城,去到大乾劫掠,有些危险了。” “哈哈哈哈,朱布,你不会是看到辽远部的惨状,害怕了吧。” 朱布摇了摇头,淡淡说道: “大人,我只是觉得,北乡城的守将比以往要奇怪。 不管我们的斥候如何挑衅,他们都不予理会,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海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乾人都是缩头乌龟,既然他们不出来,那我们就夜间出战,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别担心,我可是部落里最勇猛的勇士,不会输的。” 第106章 三千骑兵满甲归 亥时初,夜色缭绕,天空中灰蒙蒙的,充满压抑。 北乡城的街道上已然寂静无声,没有一个行人。 只有不时吹过的冷风。 冰冷的月光洒向地面,映衬着北乡城中的荒凉。 北城门处,林青平静地站在城楼之上,看向远方草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刚站在其身后,脸上出现犹豫,过了没一会儿,他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伯爷,真的要如此做吗?太危险了。” “富贵险中求。”林青嘴角勾起微笑,淡淡说道。 随即他看向一旁的诸葛瑜,问道: “如何?” 诸葛瑜清秀的脸上露出钦佩,“伯爷,如您所料,那些奴仆兵没有说实话。” 他拿出了一张白纸,递了上去,“伯爷,这是供词。” 林青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只是淡淡吩咐: “归位吧,命令军士们照做。” 既然伯爷已经下了命令,乔刚即使有着千般不甘还是拱手抱拳: “是,大人时刻注意自身安危。” “去吧。”林青眼睛微眯,露出了尽在掌握的模样。 他看向诸葛瑜:“都做好准备了吗?” “放心吧伯爷,都已经准备好了,由您的亲兵亲自开城门。” “很好,草原的蛮子,与我们乾人耍心眼,自不量力。” 诸葛瑜脸上又露出了钦佩,“还是大人敏锐地发现了战机,否则就没有今日的埋伏了。” “他们做得太过明显了,五千骑打一千骑,还是在突袭的情况下, 居然还能放五百骑兵回来,简直愚蠢。 要是草原都是这种货色,那我大乾也不至于龟缩防守。” 林青淡淡说道,这是身为将领才有的掌控。 若是他来掌军,不要说五百骑,连最前线报信的那名斥候都回不来! 而如今斥候不光回来了,还回来了一半骑兵。 这只能说,草原的蛮子有更大的图谋。 果不其然,在回城的军卒中找到了仆从兵。 当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林青心中就有了猜测,知道草原人想要做什么! 今夜,就是验证猜测的时候。 如果测测失败了,那也无妨,没有丝毫损失。 若是成功了,那自然是又立大功! 说话间,林青看了看时间,察觉时辰已经到了,便吩咐下去: “开始吧。” 诸葛瑜拱手挥,离开了城楼。 而林青则是继续看着远处漆黑的草原,心中无声念叨着: “你们,可一定要来啊。” 亥时三刻,如今城中的军民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北乡城直面草原,最为坚固的城门, 忽然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声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露出了后面漆黑的城洞,还有宽敞的街道。 几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城门口,手里拿着长刀,刀口染血。 向着远处的黑暗挥舞着特定的信号。 北乡城外一里的黑暗里,三千匹战马缓慢行走着,其上坐着甲胄精良的蛮族铁骑。 这些战马的四只马蹄都被包裹上了柔软的麻布,走在草原上静谧无声。 马的口鼻都被带上了马衔,压住了舌头,不让其鸣叫。 这一切都静悄悄的,海尼与朱布走在最前方,静静看着前方的黑暗。 此地距离他们的营寨十里! 他们在用饭后就开始悄无声息地前进,走了足足三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此地。 北乡城外。 尽管马蹄的都被包裹,但三千骑兵在草原上奔跑,难免会被大乾的斥候发现! 他们如此行敬,是对大乾斥候的尊重。 朱布趴在地上,眼中出现了一丝喜色,来到海尼身边压低声音: “大人,城门已经开了。” 海尼眼中也出现了一丝喜色,“真的?想不到他们居然真的能成。” 不过,随即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不屑,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大乾如今真的要亡了,军备如此荒废,被十几个仆从兵就开了城门,可笑!” 此话一出,朱布面露思索淡淡说道: “大人,是不是太过轻松了,小心有诈。” “哼,那些奴仆兵的家人都在我们吉蛮部,只要他们敢讲实话说出去! 男子斩去五肢,女子为娼!你说他们敢吗?” “定然是不敢的,但大人还是不要仓促入城,由我先带领一千骑谈一探究竟, 若是没有危险,大人再行入城!” 朱布出于谨慎,小心提醒。 海尼眼中神色一冷,耸了耸鼻子,脸上出现骄傲的神情。 “朱布,我乃吉蛮部第一勇士,凡战必身先士卒。 如今这北乡城乃是我吉蛮部攻下的第一座城池,我如何甘于人后!” “上马,五百步时尽数冲入城内!” 朱布叹了口气,海尼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是勇猛的,也是骄傲的。 这一份骄傲让他成了部落里最年轻的将军,也让他战无不胜。 希望这一份骄傲不要害了他。 朱布默默地上了马,看着逐渐清晰的北乡城轮廓,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念头。 他转头看向海尼,想要再劝一劝他。 但当他看到海尼眼中深深的战意与兴奋后,他便默不作声。 “希望此行能够顺利。” 五百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再往前走黑暗就无法遮蔽他们的身形。 但五百步的距离,对骑兵来说转瞬即逝! 海尼抽出了弯刀,遥指北乡城,声音平淡低沉,但所有军士都能听到: “吉蛮部的勇士们,你们将随我拿下属于我们的第一个城池! 吉蛮部的辉煌,将从我们开始! 王庭从我们手中夺走的东西,将会被我巴音巴图海尼,亲自夺回来。” 三千骑兵的视线汇聚在海尼的身上,眼中充满了崇拜与尊敬! 这是他们的荣耀! “抽刀!”海尼的声音依旧低沉,但却有着压低不住的兴奋。 唰唰唰! 三千把弯刀抽出,让这冰冷草原多了一股寒气! “吉蛮部勇士们!” “随我破城!” “杀!” 海尼的声音猛地高昂起来,随即便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三千骑兵冲出了黑暗的笼罩,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孔! 在他们前方,是城门大开的北乡城! 林青静静站在城头,默默地看着冲出来的骑兵,眼中没有惊讶与慌张。 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像是迎接回家的朋友。 第107章 大局定 “近了,近了!” 海尼在高头大马上来回起伏。 看着眼前的城门,眼中充满了热切。 此刻的北乡城,就像是一个脱光衣服的美姬,赤裸裸地躺在他身前。 等待着他去征服。 四百步! 三百步! 二百步! 骑兵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最快,如同一道在黑暗中穿梭的闪电! 一百步! 五十步! 城内荒凉的景象已经被海尼收入眼底,高大的城楼如今没有成为阻碍! 就那么赤裸裸地敞开了胸怀。 海尼不由得心情激荡,在他身后的三千甲士同样如此。 朱布还保持着冷静,观察着四周,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这不由得让他松了口气,或许此战真的是海尼扬名大乾的战争! 朱布缓缓抬头,看向高大的城墙与城楼, 这是他们草原人无法建造的雄伟,但这在大乾却随处可见。 忽然,朱布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静静站在城楼上的黑影。 身材高大,面容俊秀,看起来十分年轻,漆黑的眼睛中充满了平静。 像是幽灵一般,静静注视着他们。 像是地狱的使者,在迎接回归的子民。 朱布只感觉心中的慌乱在以无法遏制的速度扩张! “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他为什么不去报信?” “他...为什么不害怕!!!” 但一切已经晚了,五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 三千骑兵已经尽数冲入了北乡城! 马蹄踏在吊桥上的声音如此美妙,放在以前,他将为之沉醉。 但在如今,他只感觉这声音像是死亡前的奏曲。 充满了冰冷! 当他的思绪回归正常,理智回到了脑海中,他脸上露出了此生最大的惊恐! 五官都已经扭曲了起来! 只见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瞳孔快速放大,心中恐惧蔓延,几乎让他停止了心跳。 朱布发出了自出生以来,最惊恐的声音: “撤!撤!!撤啊!!!有埋伏!!!撤!!!” “大人!!撤!!” 无人应答,因为他们已经被陡然亮起的街道短暂晃瞎了眼睛。 当他们适应了光亮,恢复了视觉之后。 身后传来了机关扭动的声音, 嘭。 一个闷哼,唤醒了他们的神志。 城门,关闭了。 一个个身披甲胄的大乾军卒从房顶,城楼,民房,街道两旁的胡同中冒了出来。 他们手中拿着大乾独有的制式军弩,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已经瞄准了他们。 就连身后的城楼上,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甲! 手拿长弓与滚木,面露期待。 “放!” 一声声高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军弩攒射的声音不绝于耳,呼啸着声音的羽箭就像是夺命的死神,迫不及待地开始收割生命。 “完了...” 这是朱布最后的意识,随即便被一片黑暗笼罩。 海尼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明晃晃的街道,四周仿佛数之不尽的大千军卒。 以及在他身后接连死亡的吉蛮部勇士。 他双目失神,瞳孔剧烈摇晃。 一直以来,心中坚持的信念,似乎崩塌了。 他海尼,似乎并不是战无不胜。 海尼抬头看向四周,猛地看到城头上那个高大身影。 两个同样年轻,同样身穿黑色甲胄,同样战无不胜的将领。 对视了。 一人眼中尽是惊慌与无措,另一人眼中就像是死水一般平静。 “他..是谁。” 正当海尼心中生出疑问之时,胸口传来了一股剧痛!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使他跌落下马。 坚实的地面接住了他的身体,这是他在草原上从未有过的感觉。 坚硬,刺痛,并且心如刀割。 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慢慢浸湿了地面。 冰冷的地面上多了几分温暖,但海尼的心却愈发的冷。 海尼艰难地侧过头,看向那高大的城楼,看向那最上方的身影。 但却只能看到一个离去的高大背影。 他...吉蛮部最勇猛的战士。 他...输了。 黑暗犹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让他失去了意识。 光汉三年夏,六月三十日晚。 北乡城内喊杀声一片,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城池。 百姓们无一进入梦乡,只能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闻着飘散过来的难闻气味。 临近天亮,最后一名蛮族骑兵倒下。 四处都是堆积的尸体,鲜血彻底染红了街道,脚踩在上面有清晰的黏稠感。 当战争带来的兴奋退潮后,剧烈的恶心涌上了在场的军卒。 他们都是刚刚入伍新兵,哪里见过如此场面。 呕吐声响彻不绝,即使是刚刚最兴奋的士卒,此刻也脸色苍白。 肚子里面的酸水来回翻滚,不时回过身呕吐。 乔刚甲胄染血,他率领一众部下拦住了四处逃窜的蛮子。 让他们愈发地陷入绝望。 他骑着高头大马,漫步在尸山血海之中。 看着许多倒地不起的战马,不由得面露可惜。 如果这三千战马可以留下来,那城内的军卒就都有马了。 看了看房屋上已经成头的呕吐物,乔刚眉头微皱,骂道: “你们这些小崽子,吐也吐得干净点,给人家的房顶弄得那么恶心。 小心明日百姓去找伯爷告状!” “大人...我等...忍不住啊...呕....” 一名军卒趴在一具尸体上,将前几天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乔刚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看向一旁的军卒,吩咐道: “将营寨里剩余的两千新军拉出来,打扫战场。” “天亮前打扫完成,可不能影响了城内百姓做工。” 说着,他脸上出现了一抹狰狞的笑意, “想来他们会喜欢的,这就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战场! 天天嚷嚷着杀敌,今天先来见一见死尸!” 他又看向一名传信兵:“统计伤亡,没事的都回到营寨里去吐!!” “是!” 军寨中,所有军卒严阵以待,都没有睡。 万一战事有变,他们可以随时拉上去支援。 他们不时看向最中央的军帐,面露崇拜,伯爷就在里面! 军帐中,林青坐在桌案前看着地图,诸葛瑾看着一道道公文。 而知府崔枕则是满脸焦急地在军帐中踱步。 不时负手而立看向城门反向,不时拍拍拳头,继续行走。 看着二人气定神闲的模样,崔枕就气不打一处来。 来到桌案前,一把按住地图。 林青抬起头,面露疑惑,像是在说,你干嘛? “伯爷啊,敌人都杀进城里来了,你为何还在这里啊!!” “你应该去城楼上,指挥战斗啊!!” 林青面色平静,将崔枕的手拿开,继续看向地图,淡淡说道: “大局已定,本伯在与不在,没有影响。” “你!!唉!!军国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崔枕怒目圆瞪,但随即重重叹了口气,继续在军帐里踱步。 诸葛瑜将头低下,嘴角偷偷出现了一丝弧度。 第108章 收获颇丰 翌日,北乡城中依旧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但经过冲洗,已经没有昨日那般浓郁。 来往的百姓都面露畏惧,不敢去到北城门方向。 由于百姓在军营里做工,一些消息还是传了出来。 靖安伯昨日在北城门处斩杀蛮子无数。 具体的数量百姓们不知道,有说一千的,有说五千的。 但总归,是杀了蛮子。 这样一来,百姓们的畏惧情绪就少了许多。 街上的行人脸上也挂起了一丝骄傲。 他们是乾人,这里是天朝上国。 蛮子虽然一时势大,但总有被大乾打败的一天。 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就如这军寨中的一众军卒,对靖安伯深信不疑一般。 经过了昨夜的战斗,新兵五千都已经完全见过血! 只要再经历一些战斗,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名称职的军卒。 虽然昨日打了胜仗,但今日的操练依旧继续。 军士们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苍白,无他,吐的太多了。 往往这时候,老卒就会出言安慰。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但当他们看到堆积在军寨角落里的那些战利品时,眼中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兴奋。 他们,也是杀过蛮子的军卒了。 那些战利品多半是铁甲,长刀,还有一些皮甲。 等待着做工的百姓将其分拣,然后再重新冶炼。 再锻造成农具,盔甲,长刀等等。 马无夜草不肥,军队也是如此。 一旦打了胜仗,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收益。 而在军寨的另一边,所有的百姓都来到了火兵的所在地。 这里血腥味冲天,到处都是脏器与鲜红的血肉。 但这都是马肉! 三千匹马,这也是战利品之一,也是最让军士们开心的战利品。 想必从今日起,往后的七天都要顿顿吃肉了。 当然不能全吃,剩余的部分,要做成腌肉。 这样一来方便储存,也方便携带。 大乾的军伍如今已经三百年了,火兵虽然不起眼。 但毫无疑问,火兵做的菜虽然不好吃,会的东西最多! 大乾从南到北,几乎所有的地方菜肴,火兵中都有人会做。 当然,这不是为了服务普通士兵。 而是为了服务调来的一干将领。 对此,军营中谁都没有意见,将领们吃得好睡得香。 他们这些普通的军卒才更有希望活下去。 正如现在,靖安伯一夜没睡,依旧在军帐前演练着刀法。 这样一些军卒们先心惊胆战,生怕伯爷出了什么问题。 在大乾开国时就有过将领突然死亡的先例。 那是大乾威震伯在征伐西域时,七日不眠不休,加上其年纪太大。 猝死在军中,致使战事拖延。 所以自那之后,军中的副将与御史监军就承担起了主将安全的责任。 但如今的靖安军中,林青一家独大。 既没有副将,也没有御史,所以没人能管得了他。 这时,严光急匆匆地回来了,脸上风尘仆仆,带着风沙。 他单膝下跪,朗声说道: “伯爷,城外西北方向发现吉蛮部营寨,但其内军卒已经尽数北撤,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大约两千余。”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长刀入鞘。 与他判断的一般无二,吉蛮部的骑兵应该有五千,如今死在城里三千。 剩余的两千相比如今已经知道了计划失败,所以理当逃遁。 林青看向严光,说道:“命兰云川回营吧。” 这本就是一枚闲棋,如果吉蛮部来的人多,这一步闲棋可以做到雷霆一击,攻其不备。 但那吉蛮部的领军人自作聪明,想要玩夺门这种小把戏 以至于没有经过激烈的战斗,就白白损失了三千骑。 如果那两千骑还要继续南下劫掠,那可不是白白损失三千骑了。 这五千骑,可能会全军覆没。 严光敦实的背影离开了,林青回到了军寨中。 此时崔枕已经离开,带着一部分军卒,还有一些百姓。 去将城内的店铺重新开业,将这些店铺换了掌柜的事情公之于众。 也是算是冲一冲城内的血腥味。 林青看向诸葛瑜,问道: “军报都做好了吗?” “回禀伯爷,已经好了,现在就可以送往朝廷。” 林青点点头,在脑海中思考了一番,觉得没有遗漏之处。 “那就送出去吧,千里加急。” “是!” 说完后,林青拿起长刀,走出了军寨,来到了周围的一个帐篷中。 里面只有一个妇人与两个孩子。 妇人的眼睛红红的,鼻子也是如此,身体不时抽动,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悯。 她的两个孩子也是如此。 在他们身前有一个简易的牌位,上面写着: “亡夫之灵位。” 连汤进义的名字都没敢写。 见林青进来,左清兰抹去了眼中的晶莹,平复了一下情绪。 径直跪在地上,还拉着他的两个孩子一起。 林青没有拒绝,接受了他们的叩拜。 “左清兰多谢大人为夫君平冤昭雪!” 两个孩子极为懂事,也怯生生地说道: “多谢大人为家父平冤昭雪。” “起来吧,汤指挥使是一个好官,如今虽然身死,但好在如今平冤昭雪。 你们先待在这里,等到朝廷的旨意来了,自然可以回到府里居住。” 林青将他们扶了起来,淡淡说道。 “多谢大人...”左清兰彻底泣不成声,颇为柔弱地哭了起来。 “在圣旨没到之前,你们不要离开军营,以防有变。” 林青再次叮嘱,那个神秘人,以及州府的势力,还有京中的势力都没有得到铲除。 在彻底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依旧有着反扑的机会。 更何况,如今抓的只是一些小卒子! 具体如何处理,等军报与奏折到了京城,自然会有朝堂诸公与陛下角力,商讨出一个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法。 这就不是林青能左右的了。 又寒暄了两句,林青转身离开,看着一众在持续操练的新兵。 他心里生出了一股成就感。 如今来到北乡城不过一月,就已经完成了对北乡城的彻底掌控。 让一众军民如臂驱使,这比他预想的要快上好几个月。 另外还绞杀了吉蛮部的三千骑兵,让他们的实力大减。 等到这些新兵成熟,征伐吉蛮部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时间..过得好快。” 第109章 斥候 三日后,昏迷中的朱布只感觉浑身剧痛。 直到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朦胧的白色帐篷。 “这...这里是地狱?” 呆愣了片刻,他终于缓了过来,眼神中也有了焦距。 军帐内的血腥味以及身体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 他没死。 朱布努力找回了脑海里的回忆,第一个想到的画面就是那日站在城墙之上的冰冷身影。 第二幅画面就是铺天盖地的羽箭射了过来。 “不...” 他作为军中斥候,知道那种羽箭代表着什么。 如果没有意外,那三千吉蛮部族人已经不剩多少了。 但他...为什么能活着。 这时,一个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 “呦,你醒了啊,快去通知大人。” 不多时,军帐内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人是身穿白衣的诸葛瑜,还一人是个子不高,极为敦实的严光。 诸葛瑜来到床边,看了一眼已经睁开眼睛的朱布。 笑了笑,看向严光: “严大人,此人就是那些奴仆兵口中所说的绝顶斥候, 发现他的时候,身上只是中了两箭,还没死。 伯爷已经吩咐了,此人要留着,看看能不能从其手里学到一些东西。 如果他嘴硬实在不说,那再杀了。” 严光眼中露出精光,一脸惊喜地看着诸葛瑜。 他这段时间每日都会带着部下出城,记录周围的地形。 可谓是一日不曾落下,在军中要说谁知辛苦。 绝对是他们这些军中斥候。 可如今,吉蛮部的斥候却阴差阳错地落在了他们手里。 要是他配合的话,这能让靖安军勘探地形的进度大大增加! “多谢诸葛兄了,此人对我有大用!!” 严光看向一旁的军医,问道: “他什么时候可以下床,上马?” 军医面露犹豫,对于这些军汉,他是有理也是说不清。 只能求助一般看向诸葛瑜。 “是这样的,严大人,此人的伤势不算严重,如果不顾死活的话,现在就可以上马。 但想要痊愈,可能还要再等一个月。” 这么一说,严光就动了,他看向朱布,脸上露出阴狠。 淡淡说道: “我知道你能听懂,刚才我们的话你也听到了,好好配合就能活命,如果不好好配合,那就去死吧。” 朱布嘴唇干涩,眼前这个将领与他一般,个子不高,但身体极为健壮。 一看就是军中斥候。 “海尼大人还活着吗?”朱布缓缓说道,言语说得极为顺畅。 严光思索了片刻,缓缓摇头,“此事本官不知道。” 诸葛瑜想了想,温和说道: “已经死了,他的运气比较好,只中了一箭,还不是致命伤。” 朱布眼睛瞪大,这为何会死。 便听诸葛瑜继续说道: “但他被马蹄踩爆了脑袋,我们还是根据身上的衣服,才能辨认出他来。” 一瞬间,朱布面如死灰,眼神逐渐呆滞了下来。 海尼是他看着长大的,从牙牙学语到成为部落的勇士,他都没有错过。 但如今,第一次征讨大乾,就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朱布眼中流落出两行清泪,悲痛欲绝。 “你们杀了我吧,我不会为你们做事的。” 严光一愣,心说这还是一个硬骨头,随即看着一旁的白衣。 诸葛瑜微微一笑:“想不到你还是个忠心耿耿的,据我们了解,海尼早早成婚,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如果你答应为我们做事,传授我们吉蛮部的斥候技巧。 那我可以答应你,届时攻破吉蛮部时,可以留那两个孩子一命。” “如何?” 此话一出,不光是朱布面露诧异。 严光更是面露震惊,军医也是如此。 “呵呵,大乾的军卒都如此傲慢吗?杀入吉蛮部?就凭你们?”朱布平静了下来,缓缓说道。 “没错,就凭我们靖安军。” 诸葛瑜面露无所谓,微微一笑: “如果吉蛮部都是你们这种货色,那我们平灭吉蛮部,只是时间问题。 可能三个月,可能半年,最长不会超过一年。” 诸葛瑜的话毫不留情,像是一把利刃一般,插入了朱布的心脏。 朱布呼吸急促了几分,虚弱的说道: “那是因为我们中了埋伏,要说没有中埋伏,你们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那你们为什么要中埋伏呢?” “还不是棋差一筹,被我家伯爷识破了计谋。” 诸葛瑜面露微笑,丝毫不介意再往他心上插两刀。 朱布呼吸急促,险些无法自控,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在战场之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输了就是输了。 “不瞒你说,伯爷的作战计划就是在一年内平灭吉蛮部,还大乾西北一个安宁。 不管你信或者不信,这就是结果,答不答应,你自己考虑。 或许,不光是海尼的儿子,连你的家人我们也可以放过。” 听到这白衣男子的话,朱布一颗心沉了下来,想到了那个如梦魇一般的黑影。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畏惧。 或许那个靖安伯,真的有实力做到。 思考了许久,朱布缓缓坐了起来,伤口顿时渗出了一些血水。 虚弱地开口:“好,我答应你,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实力。” 诸葛瑜露出微笑,看向严光: “严大人,如何?此人就交给你处理了。” 严光搓了搓手,舔了舔嘴唇露出了垂涎, “好!” 这让原本面色平静的朱布打了个哆嗦,心中升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这时,一个人影探头进来,是回到军营的兰云川。 他一眼就看到了严光与诸葛瑜,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只不过配合他那狰狞的脸,有些难看。 “找你们半天了,来来。” 二人被他拖拽着走出了军帐,来到外面,诸葛瑜面露怪异,挣脱开了兰云川问道: “兰大人?你想做什么?” 兰云川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最近有没有作战计划啊,本官的士卒如今很是不满, 出去吃了好几天沙子,毛都没见到一个,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你们倒好,一个个吃的盆满钵满的。” 诸葛瑜眉头微皱,“兰大人,你怎么不去问伯爷?” “是啊,问我们干啥,我们啥也不知道。”严光脸上露出了笑容。 兰云川皱起了眉头,四下打量,最后脸上露出难为情: “我要是敢,还来找你们干什么?” 诸葛瑜看着他的模样,摇了摇头: “兰大人,本官也不知道,作战计划都是伯爷自己指定的,某也不知道。”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一旁的军帐,说道: “兰大人,要不一起来看看纳兰千户?他已经醒了。” 第110章 科举误国 “纳兰千户?”兰云川与严光都是一愣。 经此一役,损失最大的就是纳兰元哲。 不听军令撤退,导致五百去骑兵战死。 不管后续的战绩多么辉煌,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如今他是戴罪之身,后续的处理还要看伯爷如何。 三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低沉了下来。 三人进入了一旁的军帐,忽然愣住了。 只见其内有一名身材高大的黑甲将军负手而立,在其一旁是还不能起身的纳兰元哲。 “拜...拜见伯爷。” “起来吧。” 黑甲将军慢慢转过身,正是林青。 经历了战火的洗礼,让他的面容不再稚嫩,但依旧年轻。 年不过二十,已经是一方军功伯爷! 这北乡城内发生的一系列事,再行论功行赏是一定的。 这也让军寨内的军卒愈发地尊敬林青。 而他身上沉稳的气息,也让他越来越像上位者。 “那个朱布醒了?”林青问道。 “醒了,已经答应为我们做事。”诸葛瑜回答道。 “嗯。”林青淡淡点了点头,径直走出了军帐。 对于这种小事,还不至于让他这个一军主帅详细过问。 三人面面相觑,看向躺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的纳兰元哲。 还是兰云川率先开口,问道: “纳兰大人,伯爷与你说什么了?” 纳兰元哲轻咳一声,面色苍白,露出惨笑: “败军之将,不可再叫大人,伯爷没有当场斩了我,已经某的幸运了。” 大乾军律中有明确记载,不听军令导致战败者,杀无赦! 但如今因为后续的斩获太大,能够成功也有纳兰元哲一部分阴差阳错在。 所以他的命暂时保住了。 但不管如何,这个千户是不能再做了。 一是不能服众,二是有违林青治军严苛的初衷。 诸葛瑜沉默了许久,看向他,问道:“纳兰大人,伯爷对您如何处置?” 纳兰元哲脸上露出了一丝愁容... “离开军寨,去到崔枕大人麾下,打理生意。” 此话一出,兰云川与严光脸色变得难看,竟然连个小兵也做不成! 倒是诸葛瑜面露思索,与伯爷共事了一段时间。 他发现伯爷做的一切都是有深意,无意义的事情,从来不会去做。 虽然纳兰元哲失去了军中地位,但却去到了崔枕大人麾下。 日后或许可以进入朝堂,又或许掌管伯爷封地的财富。 毕竟崔枕对他们来说,是外人。 长出了一口气,诸葛瑜缓缓说道: “纳兰千户,虽然我不明白伯爷是何种意思,但对您来说,是福非祸。” 兰云川与严光则是一脸诧异,他们都是军中莽汉。 如何能想得通这些弯弯绕绕。 但不管如何,命是保住了,也算是好事一桩。 又寒暄了一阵,三人这才起身离去。 直到他们离开军帐,纳兰元哲的脸忽然变得平静,随即面露思索, 小声念叨着: “暗卫?伯爷为何要我组建暗卫?” “靖北营...千机营...钟信...武恒...” 忽然,纳兰元哲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随即露出笑容。 心中想明白了“暗卫”的作用。 收集情报只是一方面,还能起到相互监督,以及相互制衡! “伯爷高明啊...” ... 大乾,京城。 京城之中有许多看起来普普通通,内里却暗藏玄机的院子。 他们隐于尘世,却高贵无比。 就连一些京官都无法知道他们的存在。 但毫无疑问,京城中最卧虎藏龙的地方就是皇城。 这里不光有大乾的皇帝,还有一众文武百官。 内阁与六部的几位大人物有时要忙到深夜。 索性就不回城中的府邸中居住,而皇帝也极为贴心。 就在皇城中安排了一些宅院,供这些大人居住。 每日午时,用过饭后大人们都会在这里小憩一会儿,以保证下午的精力。 虽然他们位高权重,诸多强大武学唾手可得。 但每日忙碌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修炼! 曾有人言,科举误国! 让大乾最聪明的一群人整日沉迷于华丽文章,这一学就是至少三十年! 如果将此心思放在修武上,那大乾武备荒废的风气就会得以改善。 但不管是朝堂诸公还是皇帝,都没有采取行动。 时任兵部尚书,又兼任中军都督的庄兆走出了宅院,慢悠悠地朝着办公的地方行去。 如今虽然有着大大的太阳,但人一旦上了年纪,都是怕冷不怕热。 如此懒洋洋的太阳,以往他会心情舒畅。 但如今,他却面沉如水,心情很是不好, 右手负于身后,不停地拍打着腰椎。 今日五军都督府收到了几份奏折。 其上的内容骇人听闻,让他一时有些难做。 庄兆抬头看了看太阳,叹了口气: “如此人杰,为何不在我手下。” 不论是一路行去,平灭无数山匪, 还是一入城便出城,平灭辽远部。 击杀蛮子一千六百九十一人,缴获马匹三千零六十七匹,牛羊无数。 还是以利诱之,诱惑吉蛮部三千铁骑入城,尽杀之! 又或者是拔除了在北乡城盘踞十年的贪官污吏,查出了骇人听闻的贩卖官糖事件。 这里面哪一件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但他偏偏不能,自古文武不两立。 在如今的大乾更是如此。 庄兆看了看四周,这平静的皇城之下, 不知有多少高品武者想要将他杀死,但只能望而兴叹。 思索间,他看到自一座气派宅院出来的当朝首辅王无修。 虽然他的头发已经有了些许白发,但却丝毫不显老态。 看到庄兆缓缓醒来,王无修停下了脚步,在原地静静等待。 庄兆走近后,先是恭敬一拜, “首辅大人。” “嗯,你我一同走走吧。” “是,下官听令。” 二人走在皇城的御道之上,看着四周的一众侍卫,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显得心事重重。 最后还是庄兆率先开口了:“大人,对于靖安伯您如何看?” 王无修想了想,淡淡说道:“天纵之才,凭他在北乡城做的那些事,可见其心思深沉,做事井然有序,并且目标明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庄兆面露疑惑,看向首辅,能得到这位首辅夸奖的官员,可不多啊。 王无修微微一笑,“那位靖安伯到了北乡城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那就是彻底掌握北乡城,军、民、官,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庄兆思考了片刻,眉头皱了起来,不禁面露沉重。 第111章 风波起 “如果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那么勋贵武将那里,恐怕要多生波澜。” 兵部尚书庄兆忧心忡忡地说道。 如今打压勋贵,压制武将,是所有朝堂官员默认之事。 就连皇帝都无法阻止。 如今靖安伯领兵在外,难免让一些硒鼓的勋贵们重新燃起希望。 想着重新掌握军权,又或者重返朝堂。 如此一内一外,极为麻烦。 更何况,那位靖安伯又是一位不安生的主,做出一番功绩几乎已经成了必然。 王无修哂然一笑:“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倒是对这位靖安伯,我们可以做一些应对。” 随即他的眼中充满了睿智,看向兵部尚书,问道: “你说,这靖安伯如今最特殊的地方是什么?” 兵部尚书庄兆面露思索,在脑海里想着靖安伯的一举一动,以及民间士林的反应。 沉声说道:“民间声望!” 平灭白云部的事迹,已经被朝廷宣传了出去。 不少百姓听后先是觉得不可置信,又是觉得匪夷所思。 直到看见林青从一名百户一跃成为靖安伯,这才相信了。 封伯是如何也造不了假的。 而主动出击草原,在民间百姓看来,这就是扬我大乾国威! 让一些早就对大乾失望的百姓们,燃起了一丝希望。 兵部掌管全国兵册,在此事发生后。 大乾境内踊跃参军,想要去北方杀敌的军卒数不胜数。 希望也能如靖安伯一般,加官进爵。 思索间,二人来到了皇宫的午门前,这里已经有不少官员在静静等待了。 “那他这些民间声望又是如何来的?”王无修哂然一笑,一双祥和的眼睛中充满了智慧的光芒。 兵部尚书庄兆思考了片刻,最后缓缓摇摇头: “下官不知,还请首辅大人解惑。” “独一无二。” 王无修淡淡扫了庄兆一眼,留下了一众大臣。 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他作为百官之首,自然要第一个入午门。 一刻钟后,经过侍卫的检查,一众大人这才彻底进入了皇宫。 六部的官员去到自己所属的地方办公。 而六部尚书,以及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一众武将勋贵。 则是默契地前往了御书房所在。 他们除了朝廷的邸报以及各种文书,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消息渠道。 对于北乡城发生的事,他们如今都已知晓。 即便有些人没有看过奏折密信。 得到通传后的一众官员进入了御书房。 正埋在厚厚奏折中的光汉皇帝露出了半个额头,以及头上的一些青丝。 见一众大人们进来,皇帝抬起了头,越过奏折看向他们。 顿时面露惊讶,连忙笑着说道:“今日是何日子,竟然让诸位爱卿齐聚于此,快快赐座!” 几位小太监将座椅搬了上来,一众大人坐下后,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 引得光汉皇帝微微一愣,笑道:“诸位爱卿为何如此看朕?” 兵书尚书庄兆站起身,恭敬一拜,随即从袖口拿出了四封奏折。 “臣有事启奏,还请陛下过目。” 一旁的小太监将奏折接了过去,快步行到皇帝身前,将奏折放于桌案之上。 光汉皇帝面露疑惑,“这是何事?居然引得一众爱卿齐齐到来。” 他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径直将奏折拿了起来,细细查看。 只是第一封,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狐疑地看了一眼朝堂诸公。 继续阅读。 御书房中陷入了久久的沉寂,光汉皇帝不时面露愤恨,不时面露惊叹。 时而震惊,时而暴怒! 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将奏折放于桌案之上,抬头看向朝堂的衮衮诸公, “诸位爱卿,这些奏折是何时到的京城。” “回禀陛下,是午时一刻抵达的五军都督府,臣见到后就即刻入宫。”庄兆起身回答。 “嗯,诸位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光汉皇帝端起了茶水,用茶杯隐去了眉宇间的一抹笑意。 王无修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帝,以及在皇帝身后静静站立的黄俊,淡淡开口: “老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说的..哪件事?” “官糖一事,虽说靖安伯立下了赫赫战功,但那死的都是蛮子,而这官糖私卖一事,死的是我大乾百姓!” 啪! 光汉皇帝直接将手中精致的茶杯摔得粉碎,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 嘴里咬牙切齿,看起来愤怒无比: “岂有此理,大乾居然有如此蛀虫,如今军中缺糖,但我大乾生产的糖却大摇大摆地送去了草原,长达十年之久!! 多少百姓因此而失去了性命,其中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又有多少贪官污吏,因此而赚得盆满钵满!!” 光汉皇帝目光锐利,带着对于贪官污吏深深的恨意,径直离开桌案,来到王无修面前。 死死地盯着他:“王首辅,你来告诉朕,死了多少百姓!!” 王首辅默默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老臣死罪!!” 其余大臣也同样如此,默默站了起来,齐声喊道: “微臣死罪。” 光汉皇帝呼吸急促,愤怒地转过身返回了桌案。 但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哪还有气急败坏的模样。 坐回到长椅之上,光汉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怒火。 随意摆了摆手,说道:“诸位大人起来吧,你们远在京城,如何能知道边关小城之事。” 一时间,御书房中陷入了死寂,压抑的气氛开始弥漫。 吏部尚书宫慎之慢慢站起了身子,他的年纪极大,已经七十有二,乃三朝老臣。 在大乾官场与士林中都有很大的威望,虽然他胡子头发早已花白, 但说话却清清楚楚,果断异常: “陛下切勿动怒,北乡城之事虽然触目惊心,但如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此话一出,一些大臣的眼神晦涩难明,将头缓缓低了少许,将眼神藏了起来。 “哦?何事?爱卿请讲。”光汉皇帝像是来了兴致,问道。 宫慎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臣恳请陛下彻查各地制盐制糖工坊。” 第112章 官不聊生 “臣恳请陛下彻查各地制盐制糖工坊。” 声音虽然不大,但振聋发聩。 几名朝堂大员都将视线投向了那个身子有些佝偻的吏部尚书身上。 他..疯了吗? 大乾如今的工坊不少,但彻底掌握在朝廷中的却不多。 其余的盐坊糖坊虽然是官办, 但时间一长,朝廷对其的掌控就有些名不副实。 对于产量收益,最终流去哪里,一概不知。 北乡城的糖坊乃是官办,如今都出现了这等事情。 要是彻查大乾的盐坊糖坊,那...必是一阵腥风血雨! 户部尚书柴先玉急匆匆地站起身,看向光汉皇帝: “陛下,此事还需谨慎,如今大乾百姓困苦,不知多少百姓要依靠着工坊维持生机, 要是骤然将其关停,那想来百姓难免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啊!”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沉吟片刻,也站起身缓缓说道: “柴大人所说有理,还请陛下不要操之过急,还请徐徐图之。” “臣等附议....” 在场的一众大人都低下了头缓缓开口,希望皇帝不要查各地工坊。 就连五军都督府的一众武将,此刻也与文官沆瀣一气。 一时间,御书房中只有吏部尚书一人还昂首挺胸,眼神平视前方。 散发着毫无畏惧的气息。 他历经三朝,为官五十载,从未有过官商勾结,从未有过贪赃枉法。 三任皇帝都曾说过,宫慎之乃天下官员表率。 所以他无所畏惧! 光汉皇帝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俊心中微微叹息,无声自语: “在这御书房中,宫大人是唯一一个仗义执言之辈,其余所有人... 要不为自身所困,要不为自己所在的群体所困,都不能仗义执言。” “朕知道了,既然此事关乎百姓,那就暂且搁置吧。” 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平静地讲述着这一番话。 在场的诸位大人虽然弯着腰,但都有意无意地交换了眼神, 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等到他们刚刚直起腰,却听皇帝又说道: “虽然此事暂且搁置,但对于靖安伯的封赏,诸位爱卿觉得该如何啊?” 此话一出,一众大臣像是吞了苦果一般,面面相觑。 左都御史纳兰亭率先出列,朗声说道: “陛下,臣恳请彻查靖安伯,他虽为勋贵,但却命令军卒冲入衙门,绑走了一众官员,此举实为谋逆!臣恳请陛下将其满门抄斩!” “哦?”皇帝面露疑色,翻开了奏折仔细查看,淡淡说道: “奏折上已经写的明明白白,靖安伯乃是发现了府衙官吏的谋逆之举,这才冲入了府衙,将一行官员先行控制, 虽然有失体面,但为了大乾安危,此乃情境之下的无奈之举。” 一众官员面容闪烁,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渠道。 更何况,他们都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 对于奏折上的问题,他们如何能看不出来。 但只要皇帝不予追究,那他们就不能说些什么。 只要今日他们敢说奏折有问题,那明日皇帝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其他奏折! 这个先例不能开,一切以奏折为准。 左都御史纳兰亭默默回到了座位上,不再言语。 这时,一位身穿甲胄的中年人站了起来,走到了御书房中央,单膝跪地。 他四十余岁国字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有着一对厚厚的眉毛。 大大的眼睛漆黑无比,显得炯炯有神。 赫然是掌管军营的前军都督兴国公。 “陛下,靖安伯刚刚抵达北乡城,就已经立下了赫赫战功, 剿灭吉蛮部三千骑,剿灭辽远部全族。 如此大功,可谓是少年英雄! 老臣厚着脸皮,恳请陛下封赏!” 此话一出,一众五军都督府的武将都单膝跪地,齐声说道: “恳请陛下封赏!” 一众文官脸上晦涩难明, 朝堂之上讲究平衡,刚刚陛下已经做出了退让,答应不再彻查工坊。 如今武将们寻求封赏,那他们也不能反对,并且不能加以阻拦。 首辅王无修面色平静,如深海一般的眸子淡淡的看向光汉皇帝, 暗道:“看来陛下对这位靖安伯有很大的期望,甚至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保证其直上青云! 第一次皇帝关停了武院,还将镇国公调离了五军都督府,可谓是让渡了权。 这第二次,皇帝不再彻查工坊,可谓是让渡了财。 而这一切,最终的受益者,都是那位靖安伯。” 收起了心中思绪,王无修眼眉低垂了下来,不再去想这些已经定局的事情。 此刻他心里回想着一个词... “独一无二!” 而光汉皇帝看向跪倒在地的一众武将,继续保持着古井无波: “既然如此,那就由兴国公拟定赏赐吧,再交给朕查看。” 兴国公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臣替靖安伯先谢过陛下!” “如今天色还早,朕就不留诸位大人用饭了。”光汉皇帝淡淡说道,继续拿起了桌案上的折子观看。 都是官场老油条,他们自然知道陛下这是送客了。 齐刷刷地站起身,“臣等告退...” 一众官员离开了御书房,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庄兆有意无意跟随在首辅王无修身侧。 慢慢地,二人落在了最后方。 庄兆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大人,我要不要...” 说着,他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他作为中军都督,对于靖安伯的封赏是有权利干预的。 王无修瞥了他一眼,眼中有着几分失望,淡淡说道: “官场行事,不可坏了规矩。 你如今是兵部尚书,又是中军都督,难免沾上了一些军伍气,改日将中军都督的位置交出去吧。” 庄兆不禁大惊失色,如今他文是兵书尚书,武是中军都督。 除了首辅与吏部尚书,他俨然已经是大乾官场第三人! 要是将中军都督交出去,他不说如今的位置, 就连在六部中,也要排在末尾。 “交出去吧,文武混淆,你已经是一些人的眼中钉了,正好也卖陛下一个人情。 工坊之事,只凭借靖安伯的赏赐,还不能抵去。” 庄兆不禁呼吸急促,但此刻也清醒了过来,不由得一阵后怕。 立场不坚定,是官场大忌! 他是文官,如今踩在了武将的地盘之上,谁又知道他姓文还是姓武! 深吸了一口气,庄兆缓缓说道: “多谢老师教诲。” 第113章 君王一日百战 御书房,一众文武诸公离开后,这里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见皇帝坐在宽敞的大椅上一动不动。 黄俊微微摆了摆手,在场的一众太监宫缓缓退去。 御书房内只剩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光汉皇帝才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看向桌上的一众奏折。 目光呆滞,没有焦距,显然不是在看其上的文字。 “朕如此做,对吗?” 黄俊知道皇帝说的乃是对天下工坊弊端视而不见之事。 便微微低头,低声说道: “陛下,奴婢不敢妄言。” 光汉皇帝的目光渐渐凝实,拿出了隐藏在奏折后面的几封信。 这里面有北乡城所发生之事的详细记载,乃是通过绝密的渠道进入京城。 无第三人知晓。 光汉皇帝又将信件看了一遍,最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朕做的没错,非己之利,纤毫勿占,非己之益,分寸不取” 说着,皇帝的脸色晦涩难明,忽明忽暗: “朕为大乾之主,这大乾的所有,都是朕的吗?” “那是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黄俊低声说道。 “可如此多的工坊,赚取的银两如那滔滔大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皇帝的声音突然低沉:“可朕没有见到一分一毫。 如果...这些钱能归于国库,那大乾的将士们,就会有充足的军饷。 就能击退蛮夷,重振我煌煌大乾。 只可惜,朕的钱... 只有老家的盐政,杯水车薪啊....” 不知不觉间,光汉皇帝忽然觉得有些悲凉。 偌大的一个帝国,他能动用的钱,居然只有一地盐政。 这还是太祖皇帝的余晖,要不然,他这个皇帝真的是手无寸银了... 只是这点钱,连边关将士们的军饷都不够。 不是皇帝妄自菲薄,他虽为大乾之主,但论财富.. 还真不如刚刚见到的衮衮诸公。 黄俊觉得陛下的情绪有些低沉,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陛下莫急,您还有靖安伯呢。” 皇帝的表情舒缓了一些,抬起头捏了捏眉心,感慨道: “是啊,朕还有靖安伯。” “陛下,靖安伯在密折中提过一个策略...就粮于敌。 如果我大乾的将领都如靖安伯一般,可以自行喂养军队..就好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如今靖安伯的军卒还不多,只有不到一万。 自然可以打劫草原,供给军队。 但兵马一旦上了十万,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天文数字,只凭借抢劫..是无以为继的。” “陛下英明,如今靖安伯在北乡城借着糖案查抄了一些家产,估计也够他用一阵子了。” 黄俊面露微笑,给皇帝倒了一杯清茶。 不知为何,看着里面仅有的几片茶叶,黄俊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唉..” 几片茶叶,只能带来些许茶香罢了,但皇帝却喝得津津有味。 皇帝将茶杯放下,黄俊想要再倒一些,但皇帝却将手放在了杯口,笑着说道: “再等等,喝多了感觉不到香了。” 黄俊的鼻子有些发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打湿了衣襟, “陛下!!北乡城一地粮商抄家都有数十万两银票,这还不包括其中粮食, 至于那所贩卖的官糖,仅仅北乡城一地, 就有数百万两啊,陛下何必过得如此清苦! 奴婢愿做陛下手中之刀,敛天下财富。” 他的声音有些凄厉,带着浓浓的恨意。 光汉皇帝忽然笑了,笑的越来越大声,最后死死地盯着黄俊: “你想做前朝魏进忠?也想做那九千岁?” 黄俊抬起头,泪水已经打湿了脸庞: “奴婢自由进宫,习武习文,不亦乐乎。 但自从跟在陛下身边后,奴婢见了太多人欺负陛下!! 陛下!!需要魏进忠啊!!” 说到最后,黄俊依然泣不成声。 皇帝沉默不语,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起来吧,不要哭哭啼啼的,魏进忠已经死了,大乾再也不会有魏进忠了。” “如果你想为朕分忧,那就好好修炼,等你突破一品, 朕自然扬眉吐气,朕还年轻,等得起!!” “奴婢定然不辜负陛下期望。”黄俊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默默无声地站了起来,走到桌案之前,帮助皇帝倒了杯茶。 这次皇帝没有拒绝,而是拿起来细细品味。 “黄俊啊,对于崔枕,你怎么看。” 黄俊微微低头,运转气力,将阻塞的鼻子恢复正常,说道: “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官,而且还不会做官。” “不错,朕也是这么认为的,上任几年还不知道和光同尘, 没有找到一丝证据不说,还险些将自己饿死。 幸亏他没死,要是他死了,那这北乡城的一堆事,都要推到他头上去了。” “陛下圣明。” 皇帝拿着密折反复观看,眼中露出笑意: “看来靖安伯与我们的想法一致,也认为他不能再做官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就由靖安伯所言,让他帮助靖安伯打理生意?”黄俊微微一笑,淡淡说道。 “只能如此了,大乾可以死一个好官,但不能死一个好人。 明日你以朕的名义给崔枕写一封信,让他好好辅佐靖安伯。 要是再将生意打理得一团糟,就让他回家种田吧。” “奴婢遵旨。” 黄俊微微低头,继续说道: “那陛下,靖安伯提到的神秘人,以及在吏部、州府的力量?该如何处理?” 大概是说到了烦心事,皇帝的脸色阴沉了一些,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 “杀之不尽,取之不竭,留着吧,有北乡城一事在,他们还能收敛一些。” 黄俊自然懂其意思,如今有把柄在手,自然随时可以拿下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 但若是再提拔上来几个官员,还是如此,那反倒不美。 “陛下,靖安伯立下了如此大功?给靖安伯的封赏...” 皇帝瞥了一眼他,哂然一笑: “你这个死太监,朕给你的封赏都是百般推脱, 如今替靖安伯索要封赏,居然如此上心!” 黄俊讪讪一笑:“奴婢吃住都在宫里,花不得钱,这些年来,奴婢也攒了不少银子, 有的是陛下赏赐的,有的是朝廷大臣打点的。 不如奴婢将其取出来,由皇帝一并封赏给靖安伯。” “朕虽然没钱,但不至于让你一个太监接济!滚下去休炼,朕要看奏折了。” 黄俊叹了口气,“是...” 不多时,见黄俊就在御书房里盘膝坐下。 皇帝看着空空荡荡的御书房,微微叹了口气,心口有些绞痛。 君王一日百战,既要对外,亦要对内。 第114章 与民同之 文渊阁,此乃内阁首辅办公之地。 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处在皇宫的东北角。 大乾各地送上来的折子都要先进入内阁, 由诸位内阁大臣先行筛选,不重要的折子自行批示。 重要的折子要单独取出来,呈给皇帝查看,权力极大。 但获得任何权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内阁大臣的代价,大概就是终日办公。 几乎全年无休,即使是正常的休沐,也无法得以保证。 此时的文渊阁内,首辅王无修正在看着一份名单。 上面写着各地青年才俊。 名单极为详细,分了文武。 文则是诗词歌赋,文章策论极好,在其所在之地已经有了些许名声。 武则是各地军中的一些青年才俊,在剿匪以及平叛上立下过汗马功劳之人。 文武分成了两张纸,数量不多,每张纸上面大概有三十个名字。 王无修放下了每日沉重的公务,拿着这两张纸已经看了大约有一个时辰。 可见其重要程度。 这时,兵部尚书兼中军都督的庄兆得到了门房的允许,径直走入了文渊阁。 王无修直至此刻,才将手中的纸张放下,轻轻捏了捏眉心,揉了揉眼睛。 庄兆见状,连忙吩咐一旁的吏员:“去,端一碗冰镇莲子羹来。” 吏员看了看首辅,见首辅点头,他才急匆匆地离开。 王无修看了眼庄兆,笑着说道: “你做官要是有这种眼力见,那老夫的位置,迟早是你的。” 庄兆一张老脸上露出了局促,似乎还有些扭捏: “还希望老师多多教我。” “罢了罢了,你还年轻,慢慢学吧。” 王无修拿起了桌上的两张纸,递给了他。 庄兆一脸疑惑地接过了纸张,只是一眼,便皱起了眉头,沉浸其中。 不多时,他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了一丝询问: “老师,这...?” “没错,这是大乾各地青年俊杰。”王无修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虽然温和,但庄兆却感到浑身冰凉。 午时才说了那靖安伯最特殊的地方,乃是独一无二。 才不过几个时辰,各地俊杰的名单就出现在了这里。 很难想象,首辅对于朝堂的控制力有多强。 又或许,他早就在谋划此事。 但不管如何,都足以让庄兆心惊肉跳,一举一动更加显得谦卑。 与老师一比,他这个学生就像是初入官场的稚童。 这时,吏员将两碗莲子羹端了上来,上面还冒着丝丝凉气。 庄兆再次感到大吃一惊,连老师这里的吏员都如此有眼力见。 可见老师御下之高明。 端起莲子羹,轻轻舀了一勺放入嘴中。 嗯...在如今炎热的京城,吃上一碗冰镇的莲子羹,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庄兆看向老师,见他老人家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顿时心里有了底。 便问道:“老师,这份名单上您想将谁抬起来?” 说完,他便兴冲冲地说道:“老师您看,这曹天野如今已经连中两元,是个可造之才。 还有这苗执御,乃是一洲学政的弟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还有这阎思颜更是了不得,做出了惊世名作。” 庄兆说得起劲,殊不知此刻的首辅大人已经面沉如水,狠狠地将莲子羹放在了桌案之上。 发出了一声冷哼: “哼!” 庄兆一个激灵,马上停止说话,慢慢抬头看向王无修,问道: “老师...您对我说的那些人不满意?” “那弟子再重新挑一挑。” 他又急忙补充,随即又看向了纸张。 王无修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慢慢将纸拿了过来,放于桌案之上。 “维先啊,动动脑子,那靖安伯到底是如何出的风头,又如何让百姓吹捧。 靠的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那些琐碎文章! 而是靠的军功,靠的杀人!! 百姓只知道打了胜仗还是败仗,杀敌多少,斩敌多少,缴获多少!!! 这些才是他们关心的,才是他们津津乐道的!! 一个文人,就算是连中六元,那又如何??? 与百姓们有关系吗? 他们只会想,反正自己也不会写字,也不会拿笔,就算是连中六元,那又如何? 百姓们不会去想,他日我连中六元会如何!! 但军伍不同,但凡是个百姓,都能拿得起刀,都能比划比划, 他们看到将军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会认为自己若是从军,是不是也可以到达如此地步!! 就连百姓家的孩童都知道扮演将军,手拿木枝杀敌! 你身为兵部尚书!!如今还兼着中军都督!! 竟然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作为首辅,此番话极为严厉,要是换作一般的官员,早已经感觉人生灰暗,仕途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对于庄兆来说,首辅是他的老师,此话乃是悉心教导。 所以他没有感觉到畏惧,只是感觉自己辜负了老师的栽培,于是他连忙说道: “老师,您消消气...学生知错了。” 王无修发出了一声冷哼:“你啊你,要多学,要多想,想想百姓想要什么!! 你我虽然做官,但与百姓想要的,并不冲突!” “学生谨记。” 庄兆站起身,俯身一拜,缓缓说道: “那老师的意思是,找一个能打胜仗的将军?将其抬起来?” 王无修叹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 “但...老师,如今草原王庭来势汹汹,这仗...不好赢啊。” 王无修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庄兆呼吸急促,脸色铁青。 “老师,您怎么了!”庄兆赶忙上前,用力抚摸着首辅大人的后背,面露焦急。 “来人!!” “不用,老夫没事....” 王无修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看了看自己这个相处多年的弟子,默默叹了口气。 缓缓说道:“每年从你手里,不知多少军械物资进入草原,难道就是为了给你头上找个祖宗吗?? 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 庄兆脸色大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小声嘀咕: “老师..他们都是这么做的...” 王无修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无奈摆了摆手: “走...走...回你的兵部!!” “那..学生告退...” “慢着。” 走到门边,王无修又把他叫住了,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要与他说明白: “告诉与你有牵扯的那些草原大部,想要继续做生意,就让我们赢。” 庄兆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老师...他们能听我们的吗?” “滚!!!你给我滚!!” 第115章 骑兵入城,北乡城大捷! 京城,镇国公府。 如今镇国公交出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所以近日一直闲赋在家。 但作为三百年的勋贵,其底蕴深厚,无法想象。 即使他身不在朝堂,但朝堂上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如今他手里就拿着两封信件,上面记载着朝堂上发生的大事。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刚刚被封为靖安伯的林青又打胜仗了。 主动出击斩首一千余,缴获战马三千匹。 诱敌深入斩获吉蛮部三千铁骑,缴获铁甲无数。 如此战功,在如今的大乾,已经是独一份了。 这个消息在今日就公布了出去。 有带血的骑兵急匆匆的入城,战马飞驰之下,还要高呼: “大捷!!大捷!!” “北乡城大捷!” 这是京城百姓们最喜欢看的戏码,也是百姓们最关心的事。 镇国公看着详细的战报,不禁点了点头。 当他看到林青在主动出击返城后,又在北乡城左右两边各设一千骑,作为埋伏! 镇国公不禁高呼叫好! 脸上充满了红光,让一众下人都纷纷侧目。 此战法,正是镇国公家学! 初代镇国公一生小心谨慎,带兵打仗细致入微,每次入城后,都要在外埋伏下骑兵! 以防止被围城! 如今再次看到此战法,让镇国公都觉得,与有荣焉。 虽然他熟读家学战法,如何行军打仗随口就来,但他真的不会打仗。 他也有自知之明,战阵之道。 在于活学活用,不可拘束。 可当他看到纳兰元哲不听号令,擅自出战后。 不由的怒中心从头,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不争气的东西!!” 身为镇国公府本家子弟,居然如此不堪,又让镇国公觉得脸上无光。 “这个狗东西,怎么不死在战场上!! 要是他及时回撤,那蛮子就会以为乾人不敢战,更加的肆无忌惮。 但在北乡城的西侧,还有一千精锐骑兵埋伏, 要是操作得当的话,吉蛮部的五千骑兵都可以留下! 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大捷啊!! 斩敌五千千,夸大一些就是斩敌上万! 而不是现在抠抠搜搜的,斩敌五千。” 想着想着,镇国公又重重叹了口气: “以那位靖安伯的本事,一定可以留得下。” “孽畜啊!!” 镇国公拿起了一旁的精致花瓶,想要摔到地上。 “慢!!” 一道人影匆匆冲了进来,夺过了镇国公手中的花瓶, “老头,这可是前朝大师隋文珪亲手烧制,世间就这一个!!” “十万两银子都不卖!!” 只见手拿花瓶之人一身白色长衫,腰间挂着一枚硕大的白玉,还别着一把扇子, 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心疼,白皙的皮肤上也映上了一抹薄红。 镇国公本来还只是生气,如今见到他这一副模样,勃然大怒! “你这个死丫头,又穿成这个死样子!!! 赶紧将这一身衣服脱下来,镇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们这些孽畜丢完了!!!” 纳兰世媛撇了撇嘴,不当一回事。 但她还是脸上露出笑容,来到镇国公身旁,轻轻捏着他的肩膀。 “放心吧,女儿做事有分寸,没人知道我是你女儿的,您的老脸保住了。” 一说这事镇国公就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你干的那些破事,一个女儿家家的,天天去为花魁赎身,还都弄回了家里! 现在坊间已经传开了,是你老子我年老好色,派人到处去买花魁。 还说你老子我比皇帝还会享受!!” 纳兰世媛脸上露出讪笑,但视线却一直放在桌上的信上。 “嗯?怎么不说话了?”镇国公回头看去,见自己闺女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书信,目不转睛。 镇国公一巴掌盖在了信上,嚷嚷道: “这是军报,女孩子家家的,看得懂吗?” “哎呀~爹,您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嘛~~” 纳兰世媛知道自己老爹就吃这一套,所以连忙撒娇着摇晃着老爹的胳膊。 “好好好,别摇了,再摇你老爹的胳膊要断了。” 接过了信件,纳兰世媛“嘿嘿”一笑,坐到了一旁仔细查看。 时而眉头皱起,时而眉头舒展。 时而面露恍然,时而面露思索。 “林青....?” 对于这个人,纳兰世媛是记得的,只是没想到这才不过半年。 他就已经封了爵位,而且似乎去到了北乡城,也立下了大功。 将其中军报详细看完,纳兰世媛皱起了眉头, 心中生出了一些疑问。 “为什么里应外合的段子约一方会败的如此彻底。” 从军报上面来看,靖安军几乎没有多大损伤,就彻底歼灭了辽远部的一众骑兵。 一旁的镇国公看到宝贝女儿皱起了眉头,哈哈一笑: “如何,有什么疑问,问爹,爹告诉你!” 虽然纳兰世媛在并发谋略上很有天赋,但在朝堂斗争上,还是不如镇国公老辣。 想了半天,纳兰世媛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便看向镇国公,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随即她就说出了一些疑点,比如有段子约在城内。 靖安军的布置应该已经暴露,不可能做到如此奇迹。 还有段子约的反抗,以及几位粮商的死亡,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 但都透露着一股别扭,对,就是别扭! 镇国公听了她的疑问后,爽朗一笑,摸了摸胡子,露出了如世外高人一般的神秘笑容: “女儿啊,让你多关注一下朝堂大事,只知道打仗的将领,无论如何是成不了名帅的。 这些奏折,都是有问题的奏折,真相被曲解了。 几件事的顺序,被靖安伯有意调换了。” 纳兰世媛猛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军报仔细思索! 最后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 “爹,您是说...他是主动出击?那辽远部的人不是死在段子约之后?” “那是自然,能在北乡城隐藏十年,那段子约也不会是傻子, 靖安伯刚到,他就暴露了?你信吗?” 纳兰世媛摇摇头,她也不信! 既然如此,那事情的真相就已经明了! 不由得,纳兰世媛眼中闪过了几分夺目的光芒!! 扭头看向镇国公,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去!北!乡!城!” 第116章 圣旨到 大乾西北,北乡城。 距离上次的血腥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百姓们已经忘记了那日的寒冷,沉浸在这一个月的好日子中。 白天他们到军营里做工,赚取一些银钱。 而晚上,他们则是回到家里,与老婆孩子一起吃上一口香喷喷的米饭。 在这一个月里,北乡城的粮价与油价比之以往还要低上许多。 再加上有了固定的活计,他们的日子也过了许多。 此时,一名身穿长衫的中年人正在肉铺前,对着前方的马肉挑挑拣拣。 铺子是靖安军开的,店家是一名瘸了腿的士卒,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样子很是滑稽。 但没有人小觑他,听他自己说,是在与靖安伯去往草原杀敌时,被战马踩断了腿。 而且,还杀了四个蛮子。 落下残疾后,被诸葛大人安排在这里,贩卖军中的一大缴获,马肉。 但谁都知道,这铺子,是靖安军给他的安身之地。 在这北乡城中,许多店铺的伙计甚至是掌柜,都是如他这般,在战场上落下残疾的人。 此刻,肉铺的老板看着中年人在那里挑挑拣拣,也不厌烦。 只是打了个哈欠,脸上反而露出微笑,以及一口的黄牙。 “李先生,您如今在军营里教书,那些小崽子们听话吗?” 中年人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道: “听不听话你不知道吗?” 店家顿时嘿嘿一笑,“您别介意,我们都是粗人,大字不识一个,拿刀的手去拿笔,难免有些不适应。” 中年人叹了口气:“张老三,他们要是像你一样通情达理就好喽。 自从吉蛮部被伯爷斩杀了几千骑兵,军寨里的军卒们就等着他们来报复,好上阵杀敌。 但一个月过去了,那吉蛮部迟迟不来,军士们也不能安心识字。” 说着,他将一块带着骨头的马腿丢了过去,“就这一块吧。” 张老三笑着接了过来,手里拿着小刀,只是两三下的功夫,就将骨头与肉完全分离。 “李先生,那是蛮子怕了咱们伯爷,只可惜啊,我这腿不行了,要不然咱也能混一个官当当。” 中年人看着张老三利索的动作,不禁点了点头,赞叹道: “不错,你这手艺比军中的人还要好,但人还是要知足啊。 想我当年心高气傲,一心要当首辅,没想到蹉跎二十年,还是要靠老爹才能谋得一份生计。” 张老三利索的将肉与骨头包好,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李先生,您的肉,咱送了你两根马筋,回去炒炒可香了。” 中年人顿时喜笑颜开,点了点张老三,笑着离去。 而等他走了,张老三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拿出了纸张,趴在案板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什么: “李先生,为人爱面子,小气,爱占小便宜,八月二日买马肉三斤,像是招待客人。” 写完后,张老三看着如同狗爬的字,无奈摇了摇了摇头,决定今晚回去彻夜练字。 看了看四周,张老三将纸收了起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吆喝着: “卖肉喽,军寨里的马肉喽~” .... 中年人手里提着马肉,又去打了两斤烧酒,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 享受着周围百姓羡慕的目光。 看他这一身打扮,不用想也是军寨里教书的先生。 不少前辈露出了艳羡的目光,恨当年自己没有多识字。 如今北乡城里最好的差事都在军寨里,那里管吃管住,还发银钱, 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中年人回到家,一眼就看到了他爹老李头坐在门口晒太阳,微微一愣: “爹,二娃子还没来啊。” 老李头瞥了他一眼,站起身一脚就踹了过去, “没大没小的东西,读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二娃子也是你能叫的?现在人家可是百户,见了面要叫大人啊。” 中年人看着自己老爹气急败坏的模样,嘴里小声嘟囔: “你儿子在军寨里也教百户。” 老李头听后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你个王八蛋,当了几天先生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你只是个落魄的读书人,是个教书先生。 城内那么多的读书人,这种好差事怎么能轮得到你。 还不是靠着二娃子在战场上立了功,有那个面子! 老子警告你,一会儿二娃子来了,你要客气点,叫大人!!” “知道了知道了,你还不是在叫。”中年人嘟囔了两句,就朝屋里走。 老李头脸上露出无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骂道: “没眼力见的狗东西!!” 这时,一名身穿甲胄的军士骑马而来,军士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 眉宇间英气逼人,眼神不停地扫视四周,带着审视与严厉。 但看到屋子前的老李头后,他眉宇间那淡淡的煞气不见了,转而变得柔和,脸上也露出笑脸。 “李叔,您怎么出来了,外面热。” 如今正值八月夏季,虽然身处西北,但白天依旧有些燥热。 老李哈哈一笑,露出不剩几颗的黄牙,摆了摆手: “年纪大了,多晒晒太阳,让我看看...” 说着,就在二娃子身上来回打量,眼中充满了慈爱。 “不错,不错啊,二娃子长大了,成了将军了,哈哈哈。” 军士挠了挠头,脸上露出讪笑,即便他在战场之上勇猛无比。 但此刻,他也是一个孩子。 二娃子从马背上拿下了一个包裹,递给了老李头。 “李叔,这是伯爷赏赐的布匹,我也用不到,您拿着。” “哎呦呦呦...这可使不得,伯爷赏赐的东西,我一个糟老头子,使不得啊。” 二娃子脸上露出笑容,强行塞到了老李头的怀里: “李叔,快拿着吧,我如今吃住都在军营里,用不到。” “那我就先收在家里,等你娶媳妇的时候,再拿出来做一些被子。” 中年人此刻也走了出来,看着二娃子英气勃发的模样,哪里还有以前可怜巴巴的样子。 心中刚刚升起的勇气也消散了, “王大人...” “李哥你太见外了。”二娃子笑着上前,从怀里拿出了一支毛笔,递了过去, “李哥,这是伯爷赏赐的毛笔,正好李哥是读书人,正好用到。” 中年人的眼睛瞬间直了,只见那毛笔呈黑棕色,上面油亮油亮的,一看就不便宜。 放在城南的宝器宣里,至少能卖三两银子! 老李头在一旁静静看着,眼里充满了慈爱,“这是个不忘本的娃娃啊。” 忽然,剧烈地马蹄声响起! 二娃子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一股杀气喷薄而出。 这时,一道身影从外面疾驰而过,让他身上的气势消弭于无形。 “圣旨!!圣旨来了!!” “让路让路,圣旨来了!!” 第117章 一地指挥使 北乡城,军寨。 林青在军寨前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传旨队伍。 领头的是一红衣太监,年纪大约五十余,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咱家见过靖安伯,还请伯爷接旨。” 以林青为首的军中将领齐齐行礼,朝着南方一拜。 红衣太监面露微笑,缓缓将圣旨打开,声音高昂,缓缓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武安伯离京,朕甚为想念。 今听闻靖安伯诛灭草原蛮夷辽远部,诛杀吉蛮部铁骑数千,缴获无数。 扬我大乾国威,百姓纷纷叫好,朕心甚慰。 特封靖安伯林青为武德将军,授奉议大夫,兼北乡城指挥使,节制北乡城一切军务。 另赏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绫罗绸缎一千匹。” “钦此!” “臣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林青接过圣旨,面露疑惑,而一旁的崔枕连忙上前,将一张百两的银票递了上去。 那红衣公公低头一看,眉头一跳,心中忍不住嘀咕: “这想来就是知府崔枕了,出手竟然如此大方。” 收了银票,红衣公公的笑容愈发灿烂, “伯爷,如今您在京城可是风云人物,不光是黎民百姓,就连朝廷百官对您也是津津乐道呢。” 林青微微一笑,看向诸葛瑜:“带公公下去歇息吧,好生招待。” “是。” “那咱家可就先走了。” 待到传旨的队伍离开,在场的一众将领都面面相觑,露出疑惑。 不由得嘀咕,如此大的功劳,就给这等赏赐啊,皇帝太小气了!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吩咐道: “军需官,将陛下的赏赐都分一分吧。” “是!” 说完,他就与崔枕返回了军帐,如此圣旨,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武德将军是正五品的武官,而奉议大夫又是正五品的文官。 而一地指挥使又是正三品,掌管卫所,乃地方大员。 别忘了,他还是勋贵靖安伯。 如此一来,他身上就有四种截然不同的身份。 这让对官场涉猎不深的林青,有些困惑。 好在,他身边还有一名为官几十年的崔枕,能够帮他解惑。 二人坐于茶桌两侧,崔枕朗声一笑,说道: “伯爷如今可是感到十分困惑?” 林青点点头:“大人莫要取笑本伯,陛下这是何意?” 崔枕摸了摸胡子,眼神眯了起来: “伯爷如今身上有诸多官衔,可您知道最重要的是哪个吗?” “靖安伯?” 崔枕摇摇头,淡淡说道:“要是伯爷手没有兵马,这靖安伯的爵位,虽然尊贵,但却没有半分实权。” 林青眼神闪烁,想明白了一些。 “您是说....?” 崔枕笑着点头,“不管是多大的封赏,最后都要落于实际。 武德将军与奉议大夫都是官阶,做不得数。 而这北乡城指挥使才赏赐的重头戏,至于兼任与否,也不重要。 指挥使乃是一地大员,只有当地的知府可以稳压一头, 可如今...一个月过去了,不论是州府还是朝廷,都没有派官员来的意思。 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派了。” 林青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如此一来,指挥使就是北乡城最大的官! 再加上他又是靖安伯,手中还有兵! 可以说,成了这北乡城当之无愧的土皇帝! 要说段子约与蛮子勾结卖糖还需要遮遮掩掩, 那此时的他,则可以光明正大地卖,还无人可管! 就算是州府的布政使,见了他也要低头称呼一声伯爷。 对内,他是一地指挥使,当之无愧的父母官,名正言顺地管理当地一切事务。 对外,他是世袭罔替的靖安伯,尊崇无比。 如此一来,除了朝廷的圣旨,他谁的命令都可以不听! 可谓是有了极大的自主权! 见到林青如此表情,崔枕脸上也露出笑容, “伯爷想明白了?” 林青淡淡地点点头,虽然他身上的桎梏消失了,但他的心情却有几分沉重。 如此大的自主权,不知陛下又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只是片刻,他的眼睛就微微睁大,想到了什么。 圣旨中对于他破获官糖私卖一案只字未提,只提及出击漠北的功劳。 但对于大乾,两件事情同样重要,没道理不提。 刹那间,林青脑海中念头飞转,这或许就是他能有如此大封赏的原因。 倒是一旁的崔枕面露思索,缓缓说道: “但陛下此举,到底是为何?如此一来,伯爷与裂土封王无疑,朝堂诸公又怎么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不打算与他说其中的弯弯绕绕。 “不管如何,本伯当今的要务,就是将吉蛮部铲除,再拖下去,等到了秋天,那可就麻烦了。” 崔枕自然知道他说的麻烦为何物。 一旦到了秋天,地里的粮食成熟,城内的百姓就不得不出城去收割粮食。 而这正是草原王庭南下劫掠的最好时机! 皆是,北乡城要面临的不只是凶残无比的吉蛮部,可能还有其他部落的骑兵。 崔枕面露思索,想了想,说道: “伯爷,如今新兵操练才一个月,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无妨,强军悍卒都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就是如今,本伯麾下的军卒闻战则喜,也要比那些躲在城里的精锐要强。” 林青面色冷冽,眼中透露着冰冷的凶光。 “那既然如此,老夫就在这里先祝大人凯旋而归,后方的一众粮草补给,老夫早已经预留好了。” 说着,崔枕脸上露出了几分阴郁:“老夫从州府那边购买的粮食,如今还未送到。” “城内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林青问道。 “支撑到秋收不成问题,但粮食不嫌多,老夫还要启程前往州府,看一看那边的粮商在搞什么鬼。” 如此一来,林青也放下心来,虽然崔枕做官不怎么样。 但这一个月来,却将城内的生意店铺打理得井然有序,每个人的安排都恰到好处。 也是让林青学到了一些用人为官的精髓。 合适的人要在合适的位置上。 就像他自己,行军打仗再厉害,让他去做一地知府,他也会手足无措。 林青站起身,拿起长刀准备修炼,同时看向崔枕: “那就辛苦大人了,明日本伯就要出城,深入草原,这后方就交给大人了。” “还请伯爷放心。” 第118章 出城,抢钱! 翌日,北乡城,演武场。 因为此地是边陲之地,城内可以容纳军卒至少十万。 所以演武场也格外地大。 如今三千黑甲铁骑站在巨大的演武场上,显得此地格外空旷。 周围的一众步卒与百姓们却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凛冽杀气! 但没有人畏惧,没有人害怕。 百姓们脸上反而露出欣慰,眼眶晶莹。 这是大乾的骑兵! 而那在骑兵最前方的黑甲骑士,则是他们的守护神! 林青的甲胄与其他军士一般无二。 在战场上,旗帜鲜明乃是大忌! 这会引起敌方高品武者以及弓弩手的袭杀! 林青作为主将,虽然同样身穿黑甲,但内里却大不相同,多了一件金丝软甲。 能让他在混乱中不至于轻易死亡。 如今的靖安军,全靠靖安伯一人维系,如果他死了,那靖安军也就散了。 虽然此为兵家大忌,但如今靖安军初立! 只能凭借个人威望! 这些骄兵悍卒,除了靖安伯谁也不认! 因为只有靖安伯能带他们吃饱饭,过上有尊严的日子! 不至于每日惴惴不安,想着明日能不能过活! 如今出城的三千骑兵,有两千骑兵是老卒。 其余一千则是新卒,只参与过北城门口的伏击。 虽然见过血,但对于骑兵厮杀还是一窍不通。 所以才有了两老带一新的策略。 二娃子虽然先前立下了功劳,成为百户。 但在如今的骑兵队伍里,只是一名新军,需要听从另外两名老卒的教导。 二娃子眼中充满了光芒,不停地抚摸着高头大马的鬃毛! 身为边疆人士,对于战马当然不陌生,但如今骑着战马远出草原,还是生平头一遭。 以至于他握着马缰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激动地颤抖。 而他的双腿也紧紧地夹住了马腹,生怕自己掉下去,惹得那高头大马连连打响鼻。 一旁的两个老卒见他这副模样,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的黄牙。 小声说道:“不要怕,深呼吸,等去了草原上就好了。” 二娃子面露疑惑,不解地看着二人。 “嘿嘿,草原上的人虽然不是好人,但草原却是个好地方,那地方...可大了!!” “就是,等出了城,咱们跟着上官走,听伯爷的命令,没有危险的,你想死都有点难。” 二娃子眼中的疑惑更甚了,前些日子的伏击,都死了好些人,为什么进入草原反而没危险了。 “你想问啥就赶紧问,别看你是百户,但骑兵一道,你还得问俺们,要不然你死了,俺俩都要罚钱!!” 二位老卒毫不客气,二娃子也不客套了,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两位老哥,为什么进入草原反而安全...” 两位老卒面露笑容,又露出了黄牙,其中一人说道: “草原太大了,大到草原人都会迷路,但伯爷不会,伯爷总能带我们在草原上找到敌人。” “是嘞是嘞,你现在骑着马,等到伯爷下令,就全速往前冲,直接砍就行了! 咱是骑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那些蛮子追不上咱们的。” “我说百户大人,你不会是怕死了吧,要死你就快点死,万一真要和蛮子打起来,俺俩还得照顾你。” 二娃子身体一僵,觉得这些骑兵行事不拘一格,甚是粗鲁。 不过,他如今也过上了好日子,还真不怕死。 “两位老哥,你们放心,我不会死的,将来我还要赚军功娶媳妇呢。” “哎~,拿军功娶媳妇多慢啊,要是伯爷这次带我们去吉蛮部,到时候可劲抢,一把就赚够,取十个都绰绰有余!” 另一名老卒脸上也露出遗憾,发出了一声叹息: “娘的,前两次俺俩都没赶上,这次可算是轮着我们了!! 你不知道,俺听他们说,以前有个叫管二毛的,是个烂赌鬼, 就因为当初和伯爷在一个小旗里,一战就攒下了万贯家财! 如今回家去做土财主了,狗日的,真是好命!!” 二娃子更加疑惑了,心说这管二毛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军队里管吃管住,干嘛要回家。 钱总有花完的时候,但军队里可是一直有吃的啊。 二娃子还想问些什么,但最前方的靖安伯慢慢转过了身。 刹那间,三千甲士变得鸦雀无声,就连身下的战马也安静了下来。 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周围的百姓们不禁收起了笑容。 林青静静看着前方的黑甲,面色虽然平静,但心中还是有几分激荡。 这是他的军队!!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运转气力,眼神锐利,缓缓说道: “诸位将士,如今你我身处大乾北乡城,北方就是草原王庭! 他们抢夺我们的女人、孩子、粮食、让我大乾如今倍受委屈。 就连百姓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甜菜,工坊里做出来的糖, 都被贪官污吏送去了草原,你们...恨不恨?” “恨!!!” 看着一众甲士群情激昂的模样,林青满意的点点头,淡淡说道: “如今大乾全线防守,只有我等可以深入草原,击杀蛮子!” “你们!” “就是大乾最勇猛的战士,可以在史书上留下姓名,名垂青史!” “就算是死,也要在草原上站着死,不要在这大乾境内,窝窝囊囊地死!” 前方的三千甲士面露嗜血的兴奋,一旁的百姓更是如此。 百姓,都是好战的。 他们喜欢大乾的军队去打别人,就算是打输了,至少也有挥拳的勇气! 而不是守在这城池里,看着军卒们日渐颓废! 憋屈守城! 只是如今的大乾虽然尚武,但百姓影响不了大局,也影响不了军队。 如今靖安伯,成了他们唯一的思想寄托。 更何况,靖安伯还带他们吃饱了饭.. “杀蛮子!!” “靖安伯要凯旋而归!” “杀,杀到草原上去!!让蛮子知道我们的厉害!!” 几个胆子大的百姓已经开始争相呼喊,他们也想参军。 但他们要不就是年龄大了,要不就是有固定的生计,还有一家人要养活。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军队的向往! 崔枕与纳兰元哲站在百姓中,看着他们挥动着拳头,脸上露出唏嘘。 “这...才是民心啊,老夫懂了,老夫不及靖安伯。” 纳兰元哲瞥了他一眼,心中这老头终于有些自知之明了。 林青夹紧马腹,长刀腰肢北方,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杀敌!!” 剧烈的马蹄声响起,似乎北乡城的所有建筑都在颤抖! 三千骑兵奔跑起来的气势难以想象,让一众百姓都目瞪口呆。 当他们齐齐喊出“杀敌”之时, 不少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神摇曳。 第119章 继羊部 三日后,拥有无边绿色的草原上多了一个小黑点,在这湛蓝的天空下显得微不足道。 但就是这小黑点发出的声音,让草原上的豺狼野兽不敢靠近。 三日,他们从北乡城出发后,经过了三日的奔波,粗略估计已经奔行了千里! 彻底深入草原! 这里人迹罕至,土壤肥沃,轻轻吹动的冷风,让这里茂密的青草唰唰作响。 但一众军卒们已经听够了这个声音,恨不得将耳朵都堵上。 林青此刻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方。 面色平静地看着手中地图,即便前任指挥使几经探查,但也不会深入到此地。 所以,他只能凭借着太祖皇帝时期留下的堪舆图,和他自己的判断来确认方位。 而此行所带的一百斥候,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沦为了记录地形,绘制地图的记录官。 兰云川骑着马赶了上来,此刻他嘴唇干裂,脸上的伤疤也被风沙所掩埋。 他看向靖安伯手里的地图,面露疑惑,问道: “伯爷,咱们手中不是有朱布绘制的地图吗?为何还要我们自己摸索。” 其他两位千户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也凑了过来。 毕竟伯爷的举动一定有其道理,而且这都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林青头也没抬的回答道: “我不相信他,战场之上只有靠自己,只要他给我们的地图有一处错误,那我们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对于这些千户,林青向来是不吝啬指教, “但他的地图也不是一无是处,等我们自己的地图绘制完成后,就可以与他绘制的地图进行比对。 其中有差异的地方都不能去,要不是他故意搞鬼,要不就是我的推测错误,所以不去为妙。 行军打仗,一定不要吝啬谨慎,在决定之前谨慎万分,不动如山。 而做了决定后,就要勇猛异常,迅疾如雷!” 说着,林青手指向地图一点,嘴角勾起笑容: “这里,根据草场、风向,地形推测,应该有一个至少两千人的部落,而想要确认,只需要拿出朱布的地图来,相互对比即可。” 一旁的严光连忙拿出地图展开,眼睛顿时瞪大:“伯爷,真的有!!”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类似于羊头的标志。 “继羊部,内有族人三千,战马一千五,战兵两千,牛羊两万余。” “真的有啊!!”兰云川眉头不禁跳动,如此轻松就确立了一个大部的位置。 简直神乎其技!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伯爷,咱们都是大老粗,看不懂那些地势草场该如何?” 林青瞥了这员猛将一眼,淡淡说道: “那就只能做一个千户,但凡想要成为总兵,一定要博学多才, 对于蛮子的生活习性,风俗,牛羊进食习惯,风向,草场的位置一定要有所了解。 当然,如果想要做一个守城总兵,那自然不用知道这些。” 如今大乾武备荒废,在边疆城池中的守将总兵,大字不识一个的都有许多。 远远没有大乾开国时的人才济济! 毕竟那是前后打了近乎三十年的军队,里面的一些军头可以说是什么也不会,但不能说出他们不会打仗。 乔刚面露思索,问道:“伯爷,那从何处能学到这些东西。” “回去后我会命武恒将武院学习的书籍整理出来,到时候让诸葛瑜教你们。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多打仗,打的多了,自然就会了。” 第二个方法倒是让一众莽夫连连点头,觉得这才是好办法。 林青看着地图上的继羊部,淡淡说道:“以少敌多之际,先打分散之敌,力求在局部战场上做到优势, 至于剩下的吉蛮部,将其枝叶都剪掉后,自然可以做到孤立无援。 届时我等打不过也可以从容撤退,不会担心被围追堵截。” 此话一出,让这些莽夫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好有道理!!! 而且这道理极为简单,但他们先前怎么没有想到! 作为林青的老部下,先前五十骑破白云部的经验还没有完全吸取,如今又学到了新的战法。 一时间,他的脑袋有些头大... 而乔刚则是面露思索,虽然先前在镇国军中也学习过以弱胜强之法。 但晦涩难懂,没有伯爷说的这般透彻! 至于另一位千户仲佐臣,则是一副死心塌地的表情。 兵法战法,不论是在哪个朝代,都是家族的不传之秘! 像是大乾开国的那些勋贵,哪个都是战功赫赫,身后白骨累累。 对于战场打仗都有独特的见解,但那只会存在家学之中。 传于家中嫡长子,以及有出息的后辈! 外人想要看这些兵书,门都没有! 但如今,如此珍贵的战法却被伯爷随意传授,这让在场的一众将领都面露感激。 “多谢伯爷传道授业。”几人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林青面色平静,依旧看着地图,制定着剿灭继羊部的计划。 头也没抬,只是淡淡说道: “你们不必如此,如今大乾武备荒废,要是再这样下去,蛮子迟早南下。 到时候,再多的财富,再多的家学都会便宜蛮子。” 说完,林青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制定好的作战方略,面露思索。 他在检查最后的细节,战场的局势在他眼中仓皇而过,弥补着最后的缺漏。 不多时,林青猛地睁开眼睛,下令: “各部抽出一半新军归于我麾下,缺少步卒从我率领的老卒中抽调,此战不容有失!” 几名千户听到命令后纷纷下去调配人马! 对于新兵,最严苛的考验就是第一战! 如果第一战能顺利,自然就会一顺百顺。 而新军由他统领,林青可以凭借个人威望强行凝聚士气, 就算是一时受挫,也不会轻易崩溃。 不到一刻钟,军卒的调配完成,一众新军卒面露兴奋,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杀敌! 林青看向远方,沉声说道: “西北方,缓行五里,疾行五里!” “三千人马分三部,兰云川部取中军,直插继羊部!” “乔刚部从北方突入,堵住继羊部逃窜的方向。” “仲佐臣部随我从南方而入,清理战场!” “出发!!” 第120章 加速,再加速!! 五里,对于骑兵来说,只是非常短的一部分距离。 当靖安军的骑兵开始疾行后! 剧烈的马蹄声惊醒了周围放牧的牧民,他们都是上马杀敌,下马放牧的战士! 他们从腰间拿出了号角,想要通知族人们,有敌来犯。 可是还不等他们做出反应,一队队骑兵就冲了出来! 其上的黑甲不禁让牧民们呆滞了片刻,在脑海里思索着这是哪个部落的标识。 但当看到那标志性的长刀后,那些牧民陷入了莫大的惊愕! 乾人! 乾人来了!! 乾人杀上了草原!! 噗嗤! 可还不等他们叫喊,长刀刺入血肉的声音接连响起! 在如今这吹着微风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动听。 严光看着倒地的几名牧民,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有了朱布的帮忙,他们这些斥候在寻找外围探子的时候就简单得多。 他看向一众手下,冷声下令: “向北,提前阻截去报信的斥候,见者皆杀,不用留活口。” “是!” 严光跟随靖安伯也打过了几次战役,如今显得沉稳了许多,没有了初见时的怯懦。 粗壮的身子反而让他显得颇为威严。 在一众斥候中,他的命令说一不二! 看着一些斥候冲了出去,严光眼中出现了一丝笑意。 如今他们所距离继羊部二里,能到达这里,就说明这次的突袭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二里的距离,对骑兵来说,转瞬即逝! 继羊部根本不可能有反应的机会。 很快,他就听到了剧烈的马蹄声。 向那看去,天边出现了一道黑线。 其中一马当先的是,是他的老朋友,兰云川! 严光脸上露出笑意,一方面是对战局的放心,另一方面是对老朋友的成长迅速而感觉到高兴。 他从腰间拿出了一杆黑色的旗帜,在空中左右摇晃。 这在大乾代表着,周围的斥候已经被清理干净,可以全速出击! 果不其然,兰云川见到了那敦实的身影后,发出了一声冷哼,随即也露出了笑容。 “所有人,全速前进!” “杀敌!!” “杀!!” 马蹄呼啸而过,眨眼间就冲下来山坡,朝着继羊部而去。 严光骑上马,看向北方,轻轻一夹马腹,朝着那里行去。 如今他的手下应该也已经清理完那里的牧民! 只等骑兵突破了。 但他身为斥候统领,也要去到北方,一是防止继羊部的蛮子逃跑。 二是防止他们派出斥候报信。 不管战局多么顺利,这都是大乾斥候的职责。 继羊部的南方,林青带领一千骑兵,又缓行了三里。 他依旧是不疾不徐,但身后的一众骑兵们却已经有些激动,想要迫不及待的去到继羊部杀蛮子。 直到林青听到了自前方传来的厮杀声,这才夹紧马腹,握紧马鞭,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眼神也由刚刚的随和变得锐利! “握紧长刀,不要惊慌!” “杀敌!!” 一匹匹高头大马呼啸而过,带起了阵阵泥沙。 在这一千人里,有至少五百名新兵,虽然见过血,但没有上马杀敌的经验。 如今第一次杀敌,就深入草原,可谓是胆大包天。 二娃子在马背上不停地起伏,眼睛撇向右手。 那里有一把被擦的闪亮的长刀! 与其他老卒不一样,所有新兵的长刀都被牢牢地绑在了手上。 为的就是防止在剧烈的碰撞后脱手。 骑兵在马上,最重要的武器就是身下战马的速度。 其次,就是手中的长刀。 两两结合,只需要轻轻一划,便能将敌人划得皮开肉绽,没有战斗之力。 他不停地默念在军寨中,学到的骑兵战法.. “不需要大力,不需要劈砍,只需要将长刀放于身侧,让战马带着你杀敌即可。” “牢牢夹紧马腹,任何时候都不能坠马。” “一旦坠马,意味着死路一条。” “保持速度,不能减速,牢牢跟随上官...” “骑兵成建制之时,杀伤最大!” 想着想着,二娃子忽然感觉到脸上似乎出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他的眼睛瞬间凝视,当他看起周围后,顿时觉得有几分慌乱。 他们竟然已经杀到了继羊部! “小子,发什么呆,杀敌!!” 一旁的老卒喊了起来,同时左手轻轻一挥,便带走了两名继羊部蛮子的性命。 如今这一幕,不禁让二娃子心跳加速,血脉喷张! 一股激动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的右手轻轻将长刀横了过来,朝着前方惊慌失措的蛮子,轻轻划了过去! 一股大从他手上传了过来! 只见那蛮子的背后已经血肉模糊,能看到其内的黄白之物! 二娃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的长刀,第一次感觉到了杀人是这么的简单! “这..就是骑兵吗?好...爽!!” 不需要大力劈砍,不需要考虑刀伤是否致命,只需要将长刀轻轻横过来... 便能收割一个个蛮子的性命。 这种感觉几乎让他疯狂,这可比在北城门时,用弩箭杀人快多了! “哈哈哈哈,小子,看好了。” 他旁边的老卒哈哈一笑,将身体侧了过来,整个头都探出了马的身体。 原本的左手持刀变为了双手持刀! 对着前方还在奔跑的七八个蛮子,划了过去! 顿时,血花飞溅,鲜血喷涌! 只是一刹那,先前的几个蛮子就已经全部倒地.. 在他们的后腰地方都出现了一道恐怖的伤口,就算是不死,也无法再战。 二娃子呼吸再次急促了起来,眼中闪过了兴奋! “快,太快了!!” 他第一感觉到杀敌是如此简单,可当他想要杀敌之时。 却发现骑兵的速度开始减弱,原来.. 他们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已经从南到北冲杀了出来! 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调转马腹,继续!” 说完,他看到身穿黑甲的靖安伯朝着继羊部再次冲杀了过去! 这就是骑兵战法! 继羊部只有两千余人,三支千人队只需要来回冲杀两次,就可以将其全部歼灭! “哈哈哈,小子,愣着干什么,加速加速!!” “晚了就抢不到了!!” 身旁的老卒冲了出去,二娃子眼中也露出了战意! 一夹马腹,也跟着冲了出去。 厮杀声,叫喊声,哀嚎声! 以往可怕的声音, 在如今, 显得那么美妙。 第121章 杀了我 当二娃子兴冲冲地跟着骑兵,想要再次冲杀,多杀几个蛮子! 但骑兵队伍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二娃子先是一愣,随即看向四周.. 原本还人满为患的继羊部,此刻已经被黑甲铁骑填满。 而这里原本的蛮子,则...变成了倒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 他们中有的已经流血过多死亡,有的还在地上哀嚎打滚。 求这些大乾军士饶他一命。 最前方,二娃子看着一个看起来很是漂亮的蛮族女子,躺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大腿。 那里血红色一片,还能看到一些刺破血肉的骨头茬,想来是被战马踩断了腿。 可下一刻,一把长刀就刺穿了那女人的喉咙。 让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天空,直到失去光芒。 那出刀的骑兵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笑骂道: “想什么呢?打扫战场。” 说着,又将倒在二娃子脚下的两名蛮子身上补了两刀,让他们彻底死亡。 见二娃子还愣在原地,那名老卒眉头微皱,拿着带血的长刀拍了拍他。 “干什么呢?吓傻了?” 二娃子这才反应了过来,指着那倒地的女子,犹豫着问道: “为什么要杀她,她的腿已经断了,不能再走了。” 老卒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脸上露出笑容,“想不到你还是个心地善良的情种。” 他拍了拍二娃子的肩膀: “咱们是乾人,与蛮子势不两立!两两相见只能活一个,你要是不想死,就赶快清离战场!” 战场之上,一些新兵与二娃子一般,看着军卒们补刀有些于心不忍。 对此,一众老卒表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 没受过蛮族的欺负,还认为蛮族是好人呢。 二娃子想不明白,直到他掀开了一个帐篷,看到了一个女子。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女子的皮肤滑嫩细腻,黑眼睛,黑头发,一看就是乾人女子。 长得也非常好看,如果不是在这里,二娃子都不敢与她说话。 此时那女子浑身赤裸,浑身上下只有隆起的肚子上盖着棉被。 纤细的胳膊与大腿都被铁链绑住,固定在地上。 女子面容呆滞,身下一片狼藉,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上充满着伤痕。 牙齿的痕迹,鞭子的痕迹... 见二娃子进来,女子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亮,随之黯淡了下来。 一行清泪从女子的眼中流了下来.. 她的嘴巴来回张合,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二娃子紧抿嘴唇,看到了女子口中空空如也,没有舌头。 他与女子对视,一双眼睛中充满了呆滞,一双眼睛的瞳孔在剧烈摇晃,充满了害怕与惶恐。 奇怪的是,面对先前的血腥场面,二娃子都没有害怕。 但如今见到这女子,他害怕了。 二人无声无息的对视,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情绪。 女子的嘴巴来回张合..没有声音传出,眼中的呆滞迅速退却,化作了渴求。 但...二娃子懂了。 那是.. “杀...了...我。” 二娃子喉咙耸动,向身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着女子,呼吸急促。 随即他的眼神又开始了凝实,飞速地爬了起来, 来到女子身前,检查着捆绑住她的手铐脚链。 铁链与手脚接触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几乎长在了一起。 只是轻轻一动,就会有血水渗出。 但那女子就好像没有丝毫感觉一般,在那里剧烈挣扎。 瞪大了她那大大的眼睛,露出了充满血丝的眼球! 里面充满了三个字! “杀了我!!” 二娃子想要将她固定下来,让她不要乱动,但女子依旧在剧烈挣扎。 嘴巴不停张合,没有声音传出。 二娃子也是如此,他会说话,但此刻的喉咙像是卡住了一般,同样没有声音传出。 “杀了她。”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这声音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二娃子的心绪安定了下来, 女子也不再挣扎,淡淡看着帐篷前那持剑的高大身影。 “伯...爷,她...是乾人。”二娃子没有回头,只是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杀了她。”依旧是平淡如水的声音。 但这声音充满力量,能够让二娃子拿起刀,能够让女子面露微笑。 “手不能抖,如果刀刺的不够深,会很疼。” 二娃子那颤抖的手奇迹般地稳住了,比任何时候都要稳。 他怔怔地看着女人白皙的脖颈,眼神空洞,但脑海里却闪过了一幅幅画面。 长刀划破了蛮子的血肉,长刀刺入了那蛮子女子的身体! 马蹄踩在蛮子身上,发出的清脆骨裂声。 这一切,让他的心神愈发平静。 女子面露柔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也不知道是不是笑容。 女子慢慢的扬起脑袋,将白皙的脖颈又露出来的一些。 还朝着刀尖的方向挪了挪,眼神坦然,面色平静,似乎已经做到了准备。 “快一些。” 二娃子身后传来了脚步离去的声音,他知道伯爷已经走了。 但他的心却愈发平静,他低头看向那美丽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不多时,二娃子面色平静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黑色的甲胄上有着滚烫的鲜血,似乎还冒着热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站在帐篷前,看着一众军士在打扫战场。 “好了?” 二娃子点点头,“好了。” 靖安伯只是“嗯”了一声,便没有说话。 而二娃子也没有离开,就那么站在那里,怔怔出神,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继羊部的尸体都被堆集到了正中央,一些军士在不停地忙活。 在其旁边,还有几十具大乾的黑甲尸体,正在准备火化。 “感觉如何?” 淡淡的声音让二娃子的眼睛重新出现了焦距。 “回禀伯爷,感觉...很不好。” 林青回过身,走到二娃子身前,帮他整理了盔甲上的杂草与血迹,淡淡说道: “杀蛮子很简单,但杀乾人很难。” “知道每年有多少个像她一般的女子被抓到草原上吗?” 二娃子摇摇头,谁承想他竟然看到伯爷也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想来数不胜数,多如牛毛。” “那...伯爷,能救她们回来吗?” 林青缓缓摇头:“很难,如今大乾这数万里边疆,能深入草原的只有我们这三千骑兵,太少。”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总有那一天的。” 二娃子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轻轻点了点头... 第122章 北方来敌 半个时辰后,高大的京观拔地而起,露出了尸身让不少新兵都有些受不了。 但老卒们则是纷纷表示,这是伯爷的一贯作风。 而在另一边,无数的牛羊与粮食被聚集在一起。 在其周围有上百名手拿火油的甲士。 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无事的军卒,一脸惋惜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这么好的东西,烧了可惜了。 但没有办法,如今他们已经深入草原,不能将这些战利品带回去。 而他们还要继续出击,寻找下一个拱卫在吉蛮部附近的部落。 轰— 大火熊熊燃起,不少军士有些心痛,不禁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胸口。 在摸到金银珠宝后,心情好受了许多。 不管如何,粮食虽然珍贵, 但要他们选的话,还是选择这些方便携带的金银珠宝! 二娃子见到了当初见到的两名老卒,他们二人脸上虽然带着血污。 但笑脸却从来没有停过。 一人看向二娃子,拍了拍他鼓鼓囊囊的胸口,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俺说得没错吧,跟着伯爷出来一次,回去就能娶十个婆娘!” 另一人打量着二娃子,说道: “俺刚才看到伯爷与你说话了,这个给你,你跟俺说说,伯爷说啥了。” 他从怀里掏出来了一颗金灿灿的珍珠,塞到了二娃子手里。 老卒是这样想的,万一学到了伯爷的一招二式,那可就赚大了。 二娃子嘴巴来回张合,但他的耳朵猛地一动,眉头瞬间紧皱。 在他耳朵里响起了剧烈的马蹄声,这是二娃子的天赋,他自幼听觉就特别好。 “有情况!” 随着他的一声低喝,几匹染血的高头大马带着几个军卒返回,是先前放出去的哨骑。 严光身上有几道刀伤,此刻他捂着伤口,脸色泛白。 只见他快速来到了林青身前,快速说道: “伯爷,东北方向发现大部骑兵,具体数量不知,但外围的哨骑足有五百!” 一旁的几位千户脸色一变,五百哨骑? 他们三千人的骑兵也只不过有一百哨骑! 五百哨骑...那岂不是足足有万骑? “伯爷,先撤吧。”严光深吸了一口气,面露痛苦。 兰云川上前扶住老友,让其坐下,“不要着急,慢慢说。” 严光感激的看了一眼兰云川,虚弱的说道: “五百哨骑人人铁甲,弯刀,这附近只有吉蛮部本部能有如此配置。卑职猜测,他们是来报仇了。” “地图。”林青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惊慌。 地图缓缓展开,如今他们身处继羊部,距离吉蛮部大约还有千里。 这些骑兵若是吉蛮部的骑兵,那么他们在十日前,甚至更早的时间就已经出发了。 但林青却皱起了眉头,被城门袭杀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虽然那剩下的两千骑兵全速奔袭,也要十多天才能回到吉蛮部。 如此一来,时间根本不够。 大军出征,牵扯的事务太多,人员,战马,粮草军械,还有部落的守卫,以及草场的看管。 吉蛮部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就集结出上万的骑兵出击。 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想了脑海里的各种细节,林青终于做出了判断。 缓缓摇头:“那不是吉蛮部的骑兵。” 一众千户眼睛猛地放大,但不明白如此依据是什么。 但他们向来对自己的水平有着清晰的认知,伯爷说不是,那一定不是! 兰云川看向林青,恭敬说道: “伯爷,我们要不要先后撤,摸清楚敌人的数量后再做决定。” 乔刚点了点头,他在镇国军时学过兵法策论,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但战场瞬息万变,不能仅靠兵书上的战法。 林青又拿出了朱布绘制的地图,与他绘制的地图来回比对。 当他看到了一处相同的地方后,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冷声下令:“全军听令,西北方疾行三百里,所有斥候回撤!” 所有人听到命令后没有犹豫,马上开始了行动! 虽然一众千户不解,为什么还要继续深入草原,但听令行事总是没错! 传令兵奔走在继羊部中,听到命令的军卒一愣,但纷纷上马! 几道呼啸的响箭射向天空,让游弋在外的哨骑回撤! 不到一刻钟,三千骑兵就已经朝着西北方狂奔! 马蹄如雷,掀起阵阵尘沙。 留下了空无一人,满地血污的继羊部。 ... 在靖安军离开半个时辰之后,熊熊燃烧的继羊部周边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铁甲碰撞之声。 掩盖了噼里啪啦的柴火爆炸之声。 哒哒哒... 一只包裹着鎏金甲胄的巨大脚掌踩入了继羊部。 每一步落下都会在沾满血水的大地上踩出一个一个脚印。 来人身穿鎏金甲胄,身材魁梧,看起来四十余岁。 宽阔的肩膀上还立着一头巨大的雄鹰,锐利的眼睛盯着四周,发出咕咕咕的鸣叫。 “大人,继羊部已经被灭。” “我看见了。”大汉的声音雄浑有力,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势。 他看向跪倒在地的那名军卒,问道:“他们人去哪了?” “回禀大人,他们朝西北方向而去。” “西北?”大汉面露思索,随即呵呵一笑: “看来乾人出了一名厉害的将领啊,也难怪吉蛮部会吃了闷亏。” “不管是何人,在大人面前,都没有骄傲的资格。”军卒继是奉承。 大汉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将头低下,看向那军卒,脸上露出玩味, “你觉得那人不是我的对手?” “那是自然。” 大汉笑着点点头,“但本王不是这么认为,所有对手都值得本王慎重,这是对敌人的尊敬,也是对自己的尊敬。” 说着,他腰间长刀缓缓抽出,露出了锋锐的刀芒。 “大乾的风气,本王不喜欢,我们草原王庭,不需要阿谀奉承,只需要勇猛作战!” 军卒脸上露出了一丝畏惧,连忙开口,想要解释。 但已经晚了,长刀已经划过了那军卒的脖颈,让他的头颅飞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一众将领,眼神锐利: “记住了,本王军重,不需要阿谀奉承!” “只需要勇猛作战,该给的,本王一分也不会少给!” “如果你们有能力攻破大乾京城,那本王将亲自助你登上汗王之位!” “出发吧,朝风浪城进军。” “那一队乾人骑兵,不用管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第123章 下有对策 风浪城,乃是曲州最大的城池,也是州府所在,距离北乡城大约五百里。 今日,风浪城西城门处,一队风尘仆仆的军卒护着最中央的一辆马车,来到了此地。 守城的军卒向来都是见人下菜碟,见有军卒护送,自然是非富即贵。 所以态度十分谦卑。 军卒来到领头的骑兵身前,恭敬说道: “敢问大人是从何处而来,可有通关文牒?”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缓缓拉开,从中下来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看起来不过三十岁。 纳兰元哲下车后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舒适的马车时,不禁缓缓摇了摇头。 “这马车虽然好,但坐的时间久了,还不如骑马舒服。” 他来到那军卒身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错,训练还算是勤勉。” 作为风浪城的守军,此地也是都指挥使的衙门所在,城内的军卒要比京城的军卒好得多。 “大人过谦了,您也是军伍中人?”军卒笑着接话。 纳兰元哲撩起了衣服,露出了其内厚厚的白色麻布,上面还能看到清晰可见的血水。 “靖安军千户,刚刚受了伤,特地来风浪城养病。” 此话一出,周围的军卒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靖安军? 如今在曲州,可没有人不知道靖安军的名号! 更何况是其内千户,不用想也是战功赫赫。 一时间,军卒们眼中带上了敬畏的目光。 纳兰元哲此行带着崔枕来风浪城,如果没有身份,想来寸步难行。 所以他的千户职位依旧保留。 当他把身份文书以及官碟递过去后,那军卒看后恭恭敬敬地递了回来。 脸上露出了微笑与钦佩,问道: “大人的伤,可是前些日子诛杀三千吉蛮部骑兵时所受?” 纳兰元哲身体一僵,但没有露出任何异常,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蛮子的刀也是很快的。” 此话一出,守城的几位军卒都将视线投了过来,面露钦佩。 “多谢大人保卫曲州,自从靖安军来了之后,我们睡觉也踏实了许多。” “大人请入城,城东有一家医馆,那里的大夫特别擅长治外伤。” “那就多谢了。” 纳兰元哲微微一笑,返回了马车。 马车内是老脸蜡黄的崔枕,此刻他的喉咙来回松动,肚子里翻江倒海,显得十分虚弱。 纳兰元哲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无奈。 这崔枕先前说要坐驴车来风浪城,他还以为此人竟然如此清正廉明。 但谁承想是坐不得马车... “纳兰千户啊,是不是到了啊。”崔枕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人,已经入城了,马上就去驿站。” 崔枕脸上露出释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苦笑道: “老夫就是劳累命,坐不得马,一坐啊...就头昏脑胀,肚子里翻江倒海。” “那调任之时...该如何去上任?”纳兰元哲忽然有些好奇。 “坐驴车...或者步行。” 纳兰元哲撇了撇嘴,心说要是等着您去救火赴任,想必等您到了,这火也不用救了。 不多时,车队来到了驿站。 因为有战马以及军卒,所以他们没有选择住客栈,而是来到了这官办的驿站。 毕竟战马可是要比人金贵的多,吃喝拉撒都不能含糊。 纳兰元哲对这里的主事千叮咛万嘱咐,还塞给了主事五十两银子,让他不要吝啬战马的吃食,这才放下心来。 进入屋中,崔枕的脸色已经好了不少,正坐在桌案上静静喝着茶。 “啊..老夫又活过来了。” 纳兰元哲摇头一笑,检查屋内的一众摆放的物件,以及门窗。 “你这是为何?”崔枕问道。 “这是伯爷交代的,一定要保证好您的安全,在这州府之中可不比北乡城安全。” 纳兰元哲一边说,一边检查。 崔枕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释然。 “伯爷有心了。” 虽然北乡城的官糖私卖一案已经告破,但抓的只是一个同知。 相比于水面之下隐藏的巨鳄,不值一提。 而州府,一定有其幕后黑手的力量在! “唉,这州府乃是纸醉金迷之地,老夫也不想来,但那几位粮商迟迟不卖粮食,看来是想坐地起价, 如今一来,老夫不来也不行了。” 崔枕面露无奈,虽然秋收马上就要开始,但粮食谁又嫌多呢? 靖安军如今银两珠宝不少,但储存的粮食却不多,有些不安心呐。 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冷哼一声, “这些粮商,都应该抄家,比世面高两成还不知足。” “呵呵...才两成?卖给草原人,那就是高十倍!”崔枕呵呵一笑。 “他们还敢私通草原?”纳兰元哲面露诧异,几乎现在就想拔刀了。 “商者无国,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如今大乾与草原的互市还没有取消,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卖。” “那...那不是有数量规定吗?那一点能卖多少钱。” 纳兰元哲撇了撇嘴,觉得这些商人真是小家子气。 崔枕拿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水,脸上晦涩难明,淡淡说道: “一家商号可以卖一万石粮食,十家商号不就可以卖十万石了吗?”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纳兰元哲瞪大了眼睛。 居然...还可以这样? 他不可思议地问道:“衙门不管吗?我记得,商号需要衙门同意才可以买卖,并且一地的商号有着数量限制。” 崔枕神秘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如今大乾衰弱,官员的俸禄已经拖欠许久了。 但人总是要吃饭的,于是只能这些衙门自己想办法。 厉害的通过与商人的相互勾结,比如官盐私卖,官糖私卖,铁器私卖。 差一些的就如这风浪城,对一些商号的违规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收取一些钱财,或者抽成一些贩卖粮食所得的利润。 商人有钱赚,官员有了过活的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说着,崔枕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嘲讽与无力。 他身为一地知府,想要做些事却有心而无力! 这大乾还是有好官,想做事的官,但太难了。 但崔枕没说的是,粮商们都追求利润,赚银子。 交给官府一部分,就会让他们的利润减少。 这些钱当然不可能是蛮子与官府出,毕竟他们手中都是有刀的。 那...就只能是大乾的百姓出。 做法也非常简单,收粮之时粮商联合,压低粮价便是。 等到卖粮之时再抬高粮价,这样一来,不仅能够补上亏空。 或许还能再从百姓身上赚上一笔。 第124章 商者无国 房间内的气氛格外凝重,纳兰元哲身为勋贵子弟。 从小不愁吃喝,也是在进入赤林军中后,才能见到人间疾苦。 要是一直在京城,可能他还会以为大乾如今处在盛世。 他看向崔枕,面露担忧,问道: “大人,那该如何避免此事发生。” 纳兰元哲已经知道了自己后续的路,要么是进入朝堂,成为靖安伯的代言人,或者帮助靖安伯治理封地。 要么是从商,帮助靖安伯打理一众缴获的物资。 不管是哪一条路,都需要对大乾的商业以及官府的运转有明确的认识。 崔枕面色阴沉,想了想说道: “暂时还没有办法....如今各地利益纠葛无比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算是朝堂诸公,都无从下手。 除非....再出一位太祖一般的皇帝,使用强力手腕,强行扭转颓势。” 此话一出,纳兰元哲无奈的摇了摇头,如今的大乾能保证国家存续已经殊为不易。 又如何能再出一位太祖皇帝。 纳兰元哲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的阴郁甩了出去,看向崔枕,问道: “大人,您打算如何与那些粮商购买粮食?” “明日就是‘时估’开始的日子,等详细的价格出来后,再做考虑。” ‘时估’乃是如今大乾官府对于粮食的一种掌控。 在大乾,秋收之前官府都要向百姓以及粮商们将余粮收上来。 收购的价格就是通过‘时估’来确定。 由掌管粮食的参政带领一些大的粮商共同商议得出, 一旦定下,秋收之后的粮食价格也有一个参考。 但其中猫腻自然不必多说,作为知府的崔枕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一些大的粮商会在‘时估’之前大肆收购粮食,放在仓库里不对外发卖。 一是可以初步抬高粮价,二是等到府衙完不成秋收之前的粮食任务时, 再高价卖给府衙,其中一些粮商自然是大赚特赚。 至于朝廷...则是无意间亏损了一大笔钱。 但,其中难免官商勾结,比如虚定高价。 比如即使粮食比往日要贵上五成,府衙也不管不顾,继续收购。 对于一些大乾官员来说,府衙的银子是朝廷的,但商人的银子却是自己的。 若真有官商勾结,府衙多付出的银钱,自然会流到该拿的人手里。 而明日,就要开始‘时估’,这也是北乡城如今买不到粮食的原因。 想到这,崔枕默默叹了口气,时估结束后的粮价,定然要比现在的粮价要贵上许多。 至少两成! 因为他现在就加价两成! 但在这之前,他还要拜访一些昔日的老友,请其从中斡旋。 ... 翌日,风浪城府衙。 今日的府衙格外热闹,大门口处停了一些豪华奢靡的马车。 虽然外表看起来与普通马车一般无二,但其内却别有洞天。 其中,最为瞩目的是一辆驴车,上面坐着一位身穿青袍的老者,还有一位黑衣青年。 二人神情淡然,丝毫没有因为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而局促。 一些大腹便便的商人在下了马车后,微微一愣。 此人他们认识! 但此人不应该是犯官吗,怎么如今还在这里! “是他,崔枕?他怎么在这?” 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商贾自然知道一些内幕,压低声音说道: “北乡城的几位粮商都被那位靖安伯抄了家,如今那些生意都被崔枕管辖。” “他不是犯官吗?怎么没有押解京城?” “听说是被靖安伯保下来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此话一出,自然能品出其中味道。 “刘兄,你是说抄家之事,这崔枕也参与了?” “不知,但某只能告诉你,他如今来这里是替北乡城买粮食的。” 不少人发出了冷笑,“身为一地知府,先前嫌弃我们一身铜臭味,现如今不也混到了我们当中?哈哈哈哈,有趣啊。” 不少人都笑了,人走茶凉,落井下石! 可不单单是在官场之上,在商场上也是如此。 之前他是一地知府,见了面纵使百般讨厌,这些商贾也要笑脸相迎。 如今,却不必。 一人眼神闪烁,坐在马车里没有下去,只是冷声说道: “让他们离远点,驴车也敢挡路?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此话根本没有避讳的意思,让在场的一众商贾都眼神闪烁。 准备看一场好戏。 崔枕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没有回答的意思。 那名驾着马车的小厮却怪叫一声: “哎~我说你这个老头,怎么如此不识抬举,驾着你的驴车赶紧滚!” “此地为大乾风浪城府衙,何时轮得到一介商贾在此指手画脚!” 崔枕淡淡一笑,继续说道: “太祖皇帝曾下令,商贾只能穿绢、布,不得穿丝绸、纱,马车里坐着是哪位大人啊,连小厮都能身穿丝绸。 实在是羡煞催某人啊,不知这位大人家里还招门房吗?你看老夫如何?”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太祖时期,人分五等,武士农工商,商人处在最底下的位置。 不能穿丝绸,不能乘坐奢靡马车,家中的仆役不能超过规定的人数。 可如今三百年过去了,五等人俨然已经重新排列顺序。 变为了士商武农工,当初一些限制商人的规矩,也被选择性地遗忘。 但这,并非不存在! 正如此时,一众商贾齐齐面露难堪。 违背祖制,轻则罚没家产,重则流放! 一时间,府衙门口变得寂静无声,崔枕打量了一下四周,发出了一声冷哼, “商贾之家,上不得台面,莫要放肆。” “纳兰千户,看看马车中是谁,老夫要去报官!” “千户?” “纳兰?” 一刹那,一众商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词! 不管是哪一个,他们都惹不起! 先前出声的那名商贾此刻坐在马车里,急急忙忙地脱衣服! 可他如今连内衬贴身衣物都是上好的丝绸所制,带的衣服也是一样。 一时间,此人眼中闪过了慌乱,额头出现了一丝冷汗。 “啊呃啊呃。” 这时,一声毛驴的声音响了起来,远远地驶过来了一架驴车。 上面坐着一位精神奕奕的老者,身穿布衣。 “崔大人啊,好久不见,老夫来晚了。” 第125章 取之于官,用之于官 老者一经出现,商贾们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都松了口气。 此人名为阮兴门,乃是风浪城当之无愧的豪商巨贾! 生意遍布大乾西北,只因是曲州人,如今才在风浪城生活。 坊间传闻他背景通天,凡是他看中的生意没有做不成的。 相传当年风浪城最大的一条地头蛇,就是因为招惹了他,才锒铛入狱,最后死于狱中。 而其家产,也莫名其妙地进入到了他手中。 崔枕看着同样的驴车,眼神闪烁,随即脸上出现了和善的笑容。 “原来是阮老先生大驾光临,您老身子骨可还硬朗?” 阮兴门哈哈一笑,摆了摆头,从驴车上下来,朝着崔枕恭敬一拜: “草民阮兴门,拜见崔大人,自从上次北乡城一别,你我已经有五年未见了吧。” 崔枕上前两步,将其扶了起来,笑着说道: “哪里还是大人,如今能保住命就已经是万幸了,今日你我一般无二,都是商人!” 此话一出,不少人纷纷冷笑,眼中闪烁着寒光。 商场如战场,你是知府,我们自然不能将你如何。 但如今你是商人,那自然是商场上见真章! 阮兴门面露诧异,随即打量了一番崔枕,只是点点头,露出唏嘘。 “活着就好啊,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能活着就好啊。”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崔枕,问道: “崔大人,他们是如何招惹你的,你告诉老夫,老夫帮你收拾他们。” “一群小崽子,没大没小的。” 此话其中意思,十分明显,这里是风浪城,他们都是商人,就算是犯了错,也要在商贾内部解决。 崔枕摇头一笑,“没什么,老夫最近的记性不好,忘记了。” 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崔大人既然有兴趣来参加时估,那您先请。”阮兴门笑着说道。 崔枕面露怪异,看了看四周众人的反应,莞尔一笑,自顾自地走进了州府衙门。 以往他身为知府,自然对其十分熟悉! 于是,一众商人就跟着他走在府衙之中。 可当崔枕按照记忆,去到参政衙门之时,阮兴门哈哈一笑,快步上前,指着相反的方向说道: “崔大人,这边请,您老许久没来了,参政衙门前些天就搬了地方。” 此话一出,不光是崔枕脸色微变,就连身后的一众商人脸色也变了。 他们也不知道,但阮兴门知道。 阮兴门此举无疑是在宣布,不管是商人还是官员, 对于州府衙门,我比你们熟! “哦?州府衙门居然还有闲钱修缮衙门,看来参政大人理财有方啊。”崔枕一边走,一边说。 “哪里,乃是草民看着参政衙门太过拮据,连墙面都有一些脱落, 正好我家小子在城内修建宅院,老夫便让那边停工一些日子, 过来帮州府衙门重新修缮一番,毕竟作为府衙,乃是我曲州的脸面。 更何况,要不是有诸位大人在,我等这些商人也没有如此安全的赚钱机会。 参政大人总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但老夫想着,这还不够,还有取之于官,用之于官! 毕竟只有大人们每日办公的舒心,才有我等的赚钱机会。” “好啊,阮老先生口出金句,真是让我等长了见识。” “是啊,是啊,我等商贾日后还要多向阮老先生学习。” 一众商人纷纷附和,崔枕也面露笑容,但没有说话。 只是在心中冷哼一声,无声自语: “好一个取之于官用之于官,官商勾结说得如此体面,这人不去考科举,真是可惜了。” 不多时,一众商贾来到了参政衙门的议事厅。 一些商人面露诧异,打量着四周,果然比以往的参政衙门要气派得多。 墙上挂着的都是前朝名画,周围的小摆件也价值连城! 就连他们身下坐的椅子,都是降香黄檀木打造而成,自带一股幽香。 一些商贾开始估算,光这一间屋子,至少白银二十万! 而且其中的一些物品有价无市,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还需要有身份。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位身穿绯袍的老者走了进来,身材不高,但眸子炯炯有神。 虽然脸上带着浓郁的笑容,但眼中依旧有着审视。 此人乃承宣布政使司下右参政洪应平,从三品大员,分管粮储、屯田、驿传、水利。 正常来说,布政使司衙门应该有左右参政数名,但在曲州府衙,只有他一名右参政。 其余官职皆是空缺,所以此人乃是左右布政使下的第三人! 当之无愧的一地大员! 洪应平看到了崔枕,但脸上没有丝毫诧异,只是微微点了头,便挪向了其他地方。 崔枕如今的处境乃是朝堂默认,既不追究他的罪责,也不安排新的官职,一切都当他不存在。 这也是他能保住命的代价。 洪应平作为三品大员,自然可以无视之。 但他面对阮兴门的态度却大为不一样。 “草民阮兴门,拜见洪大人,多日不见,洪大人的气色好了许多啊。” 洪应平哈哈一笑,赶忙将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 “还是要多亏了你找来的野山参啊,老夫每日沏茶泡水,睡眠确实好了不少。” “这是草民应该做的,刚刚我们还在闲聊,说取之于官,用之于官。” “哈哈哈,阮老先生说笑了。” 见洪应平开始大笑,一众商人开始附和着大笑。 正笑着,洪应平招了招手,外面走进来了几位吏员, 皆是手拿纸笔,他们乃是此次‘时估’的记录官。 洪应平走到了正上首的位置,正襟危坐,看着一众吏员,淡淡说道: “开始吧。” 此话极为平淡,没有了刚才的热络,此时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三品大员。 很快,两名吏员将一张纸送到了在场一众商贾的手中。 只见洪应平淡淡说道: “这是风浪城一月之内的粮食价格,还有前两年的同期价格,诸位看一看吧。” 崔枕眉头微挑,如此机要的文书居然都拿了出来,此人果然大权独揽。 随即他低头查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心中惊呼:“这..怎么可能?” 第126章 时估 “光武三年春,八月一日晚,粮一石四百七十钱。” “光武三年春,八月二日晚,粮一石五百一十钱。” “光武三年春,八月三日晚,粮一石五百钱。” ... “光武三年春,八月十日晚,粮一石六百一十钱。” 崔枕看着手中的纸张愣愣出神,他没有怀疑上面的文字。 既然已经做了记录,就不怕人查! 只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在北乡城三百钱就可以买一石粮食。 但在这风浪城,如今三百钱居然只能买半石! 想着想着,崔枕脸上出现了一丝自嘲。 怪不得那些粮商不卖给他粮食,他加了两成后的价格,也不过三百五十钱一石。 是啊,在州府能卖六百钱,谁会去卖三百五十钱呢。 只是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粮食的价格居然就翻倍了。 这让那些普通百姓如何过活... 崔枕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往年的价格。 与这时一般无二,都是在五六百钱附近徘徊。 但等到秋收之后,就会产生大幅度的回落。 如此一进一出,这些粮商手中依旧是那么多粮,但钱财却赚取了不少。 崔枕也知道其中门道,粮商们都会在如今的季节赚一些钱, 但却不知道这些商贾居然如此狠辣! 从记载上来看,不过十日,粮价又涨了两成! 如此价格,在崔枕看来已经是十分昂贵,让一些市井小民苦不堪言。 但他们似乎还不满足,对于这个价格似乎还不满足。 一炷香后,洪应平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说道: “诸位可看好了?如果诸位同意的话,就以这一旬的均价来进行时估,如何?” 这时,一名身穿绿色绸缎袍子的中年人想了想,站了起来,朝着洪应平拱手: “参政大人,如今是雨季,通往曲州的道路大多泥泞,还有山匪横行,想要将粮食运到曲州,颇为困难, 小人就有三万石粮食不知所踪,也不知是被山匪劫走了,还是被大雨堵在了路上。 如今六百钱的价格卖粮,小人已是在亏本,只能勉强维持。 要是以如今的价格时估,粮价将是五百三十钱一石... 那小人每卖一石粮,就要亏损至少两百钱,诸位东家是不会同意的,还请大人见谅....” “嗯..本官知道你们的难处,但粮价关乎百姓生死,不可过高。”洪应平淡淡说道。 这时又有一位商贾站了起来,他是一位老者,身穿青色的锦服: “参政大人,如今我等的粮食大多都困在了路上,一时无法到达风浪城,还请大人谅解啊!!” “是啊,参政大人,我等有心无力啊,如今城中再买的粮食,已经是存粮了。” “是啊,如果外面的大雨还不停,那我等的粮食只能够坚持不到一旬,不如我们粮价提高一些,让那些家中有存粮的百姓不要此时来买粮,这样还能多支撑一些时日。” 此话一出,得到了大多数商贾的赞同,纷纷出言附和。 但崔枕却感觉到浑身冰冷,他们是在拿百姓当傻子啊... 百姓自然知道一年之中如今的价格最贵,但凡家中有结余的,都会提前买好粮食。 能在如今这个时节买粮食的,只能是那些赚多少花多少的百姓! 他们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态,如今再继续涨价,只能将他们往死路上逼! 洪应平轻轻一拍桌子,眼神冰冷,扫视众人,眼神冰冷,淡淡说道: “诸位掌柜,以如今的粮价卖粮,赚不赚钱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莫要贪婪。” “还好,此人是个明事理的。”崔枕松了口气。 见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阮兴门及时出来打圆场。 只见他笑着说道: “诸位都是来我曲州赚钱的,自然不能让大家亏了,但参政大人如今就在这里, 我等能赚到一些银钱,都是靠着参政大人与百姓们的支持, 如今百姓有难,我们即使亏损一些,也要与大人一起将这个难关度过去。 老夫阮兴门,愿意按照大人给出的价格来进行时估。 至于诸位,老夫还希望你们能够明事理,多为大人分担一些。” 此话一出,不少人面露难看,但如今屋内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说话了,他们自然是不敢反驳。 只是以如今的价格,他们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啊。 他们中的一些人,是借了一些钱,想要在这雨季大赚一笔。 如今...只能算是保本。 倒是洪应平,十分善解人意,笑着说道: “阮老先生为国为民,本官谨记在心,不过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既然对如今的价格不满意,尔等可以回去先商讨一番,毕竟时估要持续三日,不急。” 如此一来,今日的聚会也就散了。 直到离去,崔枕还在低头沉思,今日的时估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那阮兴门似乎与商贾的关系没有那么好。 倒是与参政大人的关系格外亲密。 上了驴车,崔枕看向一旁的驴车,上面只有一名车夫,阮兴门没有出来,还在州府衙门之内。 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纳兰元哲,说道:“走吧。” 驴车率先驶出了街道,纳兰元哲见他面色阴沉,问道: “大人,看来事情不顺利?” “嗯...很不顺利,如今城内的粮价已经近乎六百钱一石,这超出了我的预料。” “什么?六百钱?”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北乡城的粮价才三百钱! 这风浪城虽然是州府,但也不至于贵如此多吧。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崔枕便说道: “回去后将那些军士都散出去,打探一下城内的情况,特备是各处商行的粮食储备,以及粮食运送。” 具体的方法,崔枕没有说,他相信纳兰元哲可以做好。 纳兰元哲点了点头,“知道了,大人。” 他来到北乡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安插一些钉子耳目! 如今一来,原本隐秘的行动就变得名正言顺.. 倒是十分符合他的心意。 “可大人,这里的粮食这么贵,我们还有买吗?” 崔枕想了想,淡淡说道: “要买一些回去,钱握在手里只会发霉,而粮食是如何也不嫌多的。” “既然都是如今这个价钱了,那就吩咐随行的掌柜们,今日就开始买吧。” 纳兰元哲点了点头,也十分赞同,毕竟那些钱是抢来的,花起来不心疼。 第127章 蛮子来了 翌日,时估依旧没有达成共识。 而且在洪应平的强行推动下,似乎要将时估价格定在五百钱的价格上。 这让一些商贾们面色阴沉,心情十分不好! 虽然只是六百钱降到了五百钱,但足足少了两成! 这如何能让商贾们满意。 崔枕倒是极为满意,如今不纠结于买粮了,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想要抬高粮价,将手中的存粮售卖给官府的,都是一些规模较小的商行! 他们大多身上有一些债务,希望能通过这次交易赚一笔钱,缓一口气。 要是没有在这次收粮中赚到钱,他们可能就会面临巨大的亏损。 毕竟借的钱也是要利息的。 而那些大型的商行则是要从容得多,他们资金雄厚,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收粮。 如今就算官府以五百钱的价格收粮,那他们也大赚特赚。 其中最大的应该就是阮兴门,如今他支持参政大人,他既可以赚一些钱,就可以赚到参政大人的人情。 可谓是一举两得。 崔枕坐在马车上,看着前方拥堵的街道,不由得面露苦笑。 昨日这些商人还不急,如今似乎是真的急了。 而在那些马车旁,不时有一些伙计在其中穿梭,不时在窗边低语着什么。 不少商人将视线看了过来,有的带着感激,有的则是露出了看向猎物的眼神。 崔枕哈哈一笑,“纳兰千户,看来我们在城中买粮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 “今日应该已经开始交割了,不过...这粮食是真的贵啊,比在北乡城要贵不少。” “那是自然,毕竟风浪城是州府,贵一些就贵一些吧,伯爷如今深入草原,回来时定然斩获颇丰,这些钱不算什么。” 二人相视一笑,皆是露出了笑容。 .... “咚咚咚!” 当夜子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唤醒了早早睡去的崔枕。 他模糊地睁开眼睛,点燃蜡烛.. “谁啊。” “大人,是我。”门外传来了纳兰元哲的声音。 崔枕微微一愣,看了看时间,心中腹诽:“这么晚了,来找老夫做什么?” 吱呀— 房门打开,露出了纳兰元哲的身形, “大人,散出去的军卒们发现了一些情况。” 崔枕微微一愣,神情马上变得郑重,快速让开身子,让他进来。 关上房门,崔枕问道:“什么事?” 他心中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能让纳兰元哲如此紧张,不会是靖安伯兵败了吧... 深吸了一口气,纳兰元哲轻声说道: “大人,军卒们在白天发现有人打着我们的旗号收粮! 数量巨大,已经将几个小的粮商都买空了,价格是六百钱一石! 而且,城内的粮店中也出现了一些陌生面孔,他们声称是酒楼面馆的活计, 也买了不少粮食,单单城西的几家粮店,今日就卖出了上万石的粮食!” 崔枕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城内除了我们,居然还有人收粮?难道他们也是其他城池来这里买粮的?” 崔枕面露疑惑,可这曲州只有北乡城是特殊,衙门名存实亡。 其他的城池想要买粮,直接派人去州府衙门即可,不用在市面上购买。 可...那又是谁呢? “如今大肆买粮,难道是有人笃定,时估的价格会大涨?等到时估后再一并卖给官府?” 崔枕摇了摇头,觉得不会有商贾这么傻! 花费巨大的精力与代价去赌一个不确定的可能。 那又是为什么呢? 崔枕不是专业的商贾,对于其中运行他也是一知半解,所以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因为什么。 脑海里闪过了种种可能,但都被崔枕一一否决。 最后他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此事老夫也不知为何,但明日时估就要结束了,粮价会被稳定在五百钱左右,我们继续买吧。 至于其他人...不管他,继续盯着就行。” 北乡城买粮不为赚钱,只是为了留存,防止突发事件。 所以不管是价格涨还是跌,他们都是要买的。 但纳兰元哲还是面露凝重,缓缓说道:“大人,如今是雨季,会不会是发洪涝了,有人提前得知了消息。” 崔枕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所以他直接摇头否决: “不可能,再快能快过我们?” 北乡城的消息传递都是走的军报驿站,动则都是八百里加急! 虽然如今商贾势大,但还不能压过朝廷。 如此一来,纳兰元哲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那大人您继续休息,下官先告退了。” “去吧,早些休息。” ... “砰砰砰!” “大人,大人醒醒!”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还伴随着纳兰元哲急促的呼喊,言语之中带着焦急。 崔枕猛地睁开眼睛,陷入了刹那的呆滞,随即他的眼睛猛地凝实,坐了起来。 可突然间的起身,让他的头脑发晕,眼中的世界开始了旋转。 “砰砰砰!” “大人!大人!!” “来了。”崔枕强行稳定住了心神,站起身来打开房门。 房门打开,纳兰元哲的身影挤了进来! 急匆匆地说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北城门的守将发现了蛮子的踪迹!” “什么?” 崔枕一声惊呼,顿时感觉脑袋上像是有一股大力捶打一般,让他的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大人,您先坐。” 纳兰元哲见状赶忙扶着崔枕坐下,面露关切。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了崔枕沉重的呼吸声。 “怎么会,蛮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枕的脑海中出现了曲州的地图,在风浪城前方,明明还有两个城池! 为什么没有人来报信,难道那两个城池都失守了? 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眼睛顿时瞪大,猛地一下捶在了床榻之上! 发出了一声大骂:“混账!!国贼,有如此国贼,何愁大乾不亡!!” 如今城内的粮价居高不下,还有人在大肆收购粮食! 分明是知道粮食会涨价,先前他还说此人是投机取巧之辈,是个赌徒。 但如今看来,人家分明是一切尽在掌握! 风浪城身为曲州州府,如今都被蛮子打了过来! 其中粮价,不知要涨到什么地步! 第128章 涨价 蛮子来了。 这则消息在天不亮就开始在城内流传,如今风浪城的四个城门已经全部封闭,做出了防守态势。 即便是风浪城有着高大的城墙,上万军卒! 恐慌的情绪还在蔓延,无数的权贵都挤在了风浪城的东城门,希望能够趁着天不亮就出城。 但,随着剧烈的马蹄声响起,还有高昂马鸣。 一众权贵不禁心灰意冷,东城门也有蛮子.... 不知为何,这让原本打算开城门放他们出去的守将都松了一口气。 一旦他们出去,被蛮子斩杀在外面。 这个过失,足够他生不如死。 风浪城的府衙之中,灯火已经相继亮了起来,一位位大人衣冠不整地出现在府衙中,打探着消息。 而在其中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使得房间里弥漫着压抑。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真的来了。” “那是自然,粮食收购的怎么样了。” “经过了一个月的收购,城内如今半数的粮食都在我手,其中很多是高价买的。 银子也是走的私人渠道,乃是我从别借债,没有引人注意。” “很好,过几日就可以卖了。” 一时间,房间内的气氛开始热络,二人的心跳开始怦怦直跳! 北城门的城墙之上,都指挥的佟英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火把,以及一名身穿鎏金甲胄的大汉! 嘭! 佟英一拳打在坚硬的城墙之上,让其出现了一个浅坑! 咬牙切齿的说道:“右逐日王拓跋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两个城池的人都死干净了吗??为何不报信!!” 右逐日王,只在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逐日王之下, 可谓是草原王庭真正的大人物,手下兵强马壮,战兵无数。 如今竟然来到了风浪城!! 就算是以往的秋日南下,也不会出现如此大人物。 难道...草原王庭觉得时机已到,想要一举攻破大乾边关? 不由地,佟英只感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一旁的指挥同知看着下方的一众蛮子仔细打量,他乃五品武者,实力超群。 忽然,他微微一愣,在他的视线之中。 最前方的蛮子身上,甲胄似乎有些破损,而且明显带着疲惫。 这一发现让他也如坠冰窟,艰难说道: “大人您看,他们明显经历过战阵厮杀,一些军卒的盔甲已然破碎,而且十分疲惫,不会是...峰首城与丽克城被...攻破了吧。” 这两座城乃是曲州的门户,直面草原,也是大乾的绝对的防守重镇! 要是被攻破的话,那整个曲州将会被一分为二,门户大开! “不可能,那两座城兵强马壮,预备了足够粮食与军械,不可能没有任何消息就被攻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右逐日王乃是绕过了峰首、丽克二城,直接来到了风浪城!” 此时的佟英也已经恢复了冷静,如今已然兵临城下,过多的惊慌毫无用处。 佟英看向指挥同志,冷冷说道: “一有机会就派人出去报信,他们大概有万余骑兵,这风浪城占地巨大,总有空子。” “我要知道峰首,丽克二城的情况,不惜一切代价!” “另外,如果有机会,派人去北乡城,告知这里的一切!” 一时间,指挥同知有些错愕,他们身为州府,要去向一小城求援? “大人,这是否有些不妥?如果传出去,会丢了一众风浪城大人的脸面。” 佟英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周围在一众紧张的军士,甚至他还看到一名军士的手在颤抖。 不由得微微叹息,“如今曲州精锐都在那两城之中,我想如今他们也不敢出城,否则就会面临被右逐日王歼灭的危险。 而这风浪城中都是一些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兵痞,如何敢战? 如今还能动的精锐只有那位靖安伯的军队了,如果还想要活命,就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做!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脸面有什么用?” 说完,佟英不再看他,转身看向城下密密麻麻的火把,不由得在心中微微叹息。 “我煌煌大乾,何时落得如此地步。” 指挥同志同样面色难看,艰难地抱拳行礼! “是!” ... 天亮了,城内的百姓见到城门四处封闭,便知道发生了大事。 多方打听之下,竟然是蛮子来了!! 恐慌的情绪彻底开始弥漫,在百姓中蔓延。 这时,一些消息在城内开始流传。 “听说了吗,布政使大人与都指挥使大人决定据城而守,还不知道要守多久。” “是啊,如今城池好像是被围了,只能等待支援了。” 百姓们都是聪明的,消息流传后不久, 街上的店铺都生意爆满,不管是什么都有人去买。 大街上多了一些急匆匆的百姓,一家没有就去另一家! 城东没有就去城西,总要买一些东西储存起来,万一真的守城几个月,他们也好有个依靠。 于是乎,城内的粮食,蔬菜,皮革,棉花,盐,白糖,油,肉几乎都遭到了疯狂的购买。 随之而来的,就是大涨价。 驿站中,纳兰元哲急匆匆的来回进出崔枕的房间, “大人,粮食已经一两一石了。” “大人,城东的粮店都空了,已经有人二两一石收购粮食了。” “大人,城北的粮食都被都指挥使司衙门控制起来了,不对外发卖。” “大人,一些粮店也关门停止售卖。” “大人,如今已经有富户喊出五两银子一收购粮食,不限量,有多少要多少。” “大人,不少昨日卖给我们粮食的粮商,希望以三两一石的价格将粮食买回去..” 纳兰元哲看着崔枕,一脸的惊骇,他是第一次见到战争带来的影响。 他们这些千户早就听伯爷说过,一场在大乾境内的战争! 永远不是死几个人那般简单,背后的影响,不亚于两次全军覆没! 如今看来...是真的。 城内的百姓已经疯了,疯了一般地拿出了积攒了多年的钱财,去买那价格飞涨的过活之物。 他们不是傻,而是被大势所裹挟。 一些寅吃卯粮的平民百姓已经面露绝望,六百钱一石的粮食尚且不能饱腹。 五两银子一石的粮食,能让他们活活饿死! 第129章 肉食者谋之 崔枕嘴唇紧抿,默默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房间内静谧无声,纳兰元哲也坐了下来,摇头苦笑: “大人,我纳兰元哲生来就吃喝不愁,对于百姓的困苦,我一直有些不理解。 直到今日,某身处在漩涡之中,才真的知道了为何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 百姓都在叫苦不休,某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崔枕深吸了一口气,呼吸渐渐急促,心中的压抑想让他放声大骂! 但他不能,他如今代表着北乡城,也代表着靖安伯。 “如果是靖安伯在此...会如何做?”崔枕眼神闪烁,看向纳兰元哲问道。 “伯爷?” 纳兰元哲一愣,随即想了想,露出苦笑: “伯爷可能会带兵将城内所有的粮食收缴,按人头分配,又或许在其中囤积居奇的商贾通通抄家!” “我们还有多少人?”崔枕问道。 “此行只有百人。” “好,你着甲,随我去见都指挥使!” 纳兰元哲一愣,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如果再让粮食这么涨下去,那蛮子还没有打进来,城内就会发生哗变!如今手里有兵的,只有都指挥使!” 说着,崔枕大步朝外走去,眼神中带着决绝。 纳兰元哲连忙拉住了他,劝道: “大人,大人,不能这样啊,都指挥使与布政使相互制衡,他们是不会如此做的。” 想要实行他刚刚说的办法,定然要有人六亲不认,拥有绝对的威望。 可这里是风浪城,城内的权贵多如牛毛! 得罪了他们,即使是都指挥使与布政使也要寸步难行。 如今收缴他们的粮食,那无异于是向他们宣战! “没办法了,趁着动乱未起,只能如此,要是再等上两天,那些饥民...会做出何等事情,我不敢想象。” 崔枕是见过饥民暴动的,所以他知道那有多可怕。 纳兰元哲猛地皱起眉头,一把将房门关上! “大人!!这里是风浪城,此地有布政使与都指挥使还有按察使,轮不到我们北乡城的官指手画脚!!” 崔枕猛地呆愣在原地,神情落寞。 是啊,他是北乡城的官,如何管得了风浪城。 但....这些百姓,都是大乾的百姓啊... 崔枕嘴唇翕动,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眼眶中也出现了些许晶莹与血丝。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纳兰元哲: “你留在这里,所有军卒穿甲!等老夫回来。” 崔枕双目血红,猛地抓住了纳兰元哲的手,颤颤巍巍的说道: “看好那些粮食!!!一定要看好!” “不管如何,老夫要去试试,老夫是大乾的官,保的是大乾的百姓。” 房门打开,纳兰元哲没有阻拦。 崔枕面露决然地走了出来,步伐沉稳,像是即将出征的将军。 风浪城宽阔的马路上,一辆驴车在缓缓前行,与周围的风景大不相同。 除了驴车之外,街道上的行人都神情匆匆,眼神躲闪,双手环抱于胸前,似乎在护着什么。 同时低下了脑袋,警惕地盯着四周。 街道两边的商铺前围满了人,但开门的店家却寥寥无几。 “求求您了,卖一点吧,俺只有五钱银子,只买一斗米,孩子还饿着呢。” “您行行好...” 毫无疑问,几家粮店前的百姓最多,他们说着卑微的话,拿着手中仅剩的钱。 他们大多只买一斗,有一些衣着破烂的百姓甚至只买半斗。 也有几人合伙要买一斗,分下来可能只够这两天的食用。 但不管他们如何说,店家只是在里面不停地说着:“没有了,没有了,去别处看看吧。” 总是有百姓们失望而归,也总是有百姓们带着希望而来。 进入一条新的街道,这里依旧热闹无比。 大户人家的门口坐着账房先生,站着一众护院。 吆喝声响彻不绝。 “五两银子一石米,来多少收多少!!不论是一斗还是一石,我们王家都要!” “吃的喝的,柴米油盐,我们都要,价格绝对满意!” “五两银子一石米,十石以上六两!百石以上七两!” 源源不断有粮食在朝这里汇聚,员外大人们看着这一切,面露笑容。 几千两银子而已,能买一个安心,值了。 崔枕默默坐在驴车之上,两边的风景渐渐模糊,耳边传来的是嘈杂的声音。 他呆呆地坐在车上,听着周围走投无路百姓的乞求,听着高门大院的阔绰。 不时有乞儿来到驴车旁,渴求一口吃的。 但见上面坐着的是一个呆傻的老头,也就放弃了。 崔枕艰难地转动脑袋,看着周围模糊的一切,沉默不语。 百姓们卑微,在大势的驱使下,卑微地活着。 大户们体面,在大势的驱使下,安心地活着。 两条街道,两种活法。 崔枕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来到了都指挥使司。 可这里已经人山人海,权贵们的马车已经将此地堵得水泄不通,还有一些打算在这里避祸的百姓。 崔枕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艰难地挤在人群中央,朝着衙门口而去。 渐渐地,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在他身前是一堵人墙。 这是大户们的家丁护院,几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在用力敲着都指挥使司的红色大门。 砰砰砰... 砰砰砰... 但,无人应答。 崔枕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 城内的权贵都进不去都指挥使司,他一个犯官,又如何能见到都指挥使,又如何能劝他朝着城内大户挥刀。 他回到了驴车上,看着前方的人群,视线渐渐模糊。 “回去吧。” 崔枕没有坐着,而是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了驴车之上, 他看着天上湛蓝的天空,逐渐被周围的喧嚣淹没了。 犹如溺水的人,几乎无法呼吸。 蛮子还没有打进来,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要是草原王庭真的进来了,那这大乾,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慢慢的,崔枕的拳头紧紧握起,似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书上的经意: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兴亡,肉食者谋之。” 崔枕的声音空洞无神,“大乾的衰落,乃我等自诩为国为民的官员一手为之....” 第130章 最干净的钱 崔枕踉踉跄跄回到了驿站,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衣着破烂,身上有着难闻气味的落难百姓。 即使有驴车回来,他们的视线还是放在前方的一辆辆马车上。 那上面有以北乡城名义买的粮食! 百姓们跟着辆车,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走了过来。 但粮车周围有军士守护,他们不敢上前。 只是瞪大了眼睛,面露呆滞,怔怔地看着车上的粮食。 几个孩子明亮的大眼睛中闪过了希冀,但看到崔枕的目光后,又躲在了大人身后。 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地看着。 孩子们很懂事,没有吵着闹着要吃饭,只是紧紧地抓住大人们的衣服,不停地舔着嘴唇。 有几名百姓已经跪在了驿站门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卖一点粮食给我们吧,卖一点吧。 看得出来,他们很是拮据,就算是跪在地上,一只手也紧紧地攥着口袋。 纳兰元哲站在门口,看向这些百姓,一脸局促。 当他看到崔枕回来后,马上松了口气,快步跑了过来, “怎么样,大人?” 崔枕只是默默摇了摇头,纳兰元哲就知道没有什么结果。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买粮应该去粮店。” 崔枕步履蹒跚地来到了一众百姓身前,轻声问道。 “大...人,我们只想买一点粮食,粮店不卖给我们。” “是啊,只要一点,我们...也只能买起一点了。” 看着他们肩上厚厚的老茧与粗壮的手臂,应该是码头的力夫,以现在的粮价,他们确实只能买一点。 崔枕点点头,面露呆滞,自顾自的走向辆车,“来吧。” “大人,不能卖啊,百姓会朝着这里汇聚,会有危险。”纳兰元哲猛地瞪大了眼睛,拉住了崔枕。 “有什么危险,如今大乾最可靠的人就是百姓,其余的...都不可靠。” 崔枕声音空洞,慢慢来到了粮车旁,虽然纳兰元哲反对的激烈。 但却马上将其上的绳子解开,抽出了纳兰元哲的腰间长刀,划开了麻袋。 哗啦啦.... 青白色的大米露了出来,明艳的光泽几乎让百姓们挪不开视线。 作为北乡城军卒吃的米,崔枕买的是最好的! 这些穷苦百姓哪里见过这种米,呼吸只是微微急促便狠狠地摇头。 “大人...俺们买不起这种,要糙一些的就行了。”百姓们连连点头。 “一样价钱。”崔枕淡淡说道。 百姓们连连摇头,面露难色,“不一样...大人您这米如今能卖十两银子一石,卖给我们...您太亏了。” 崔枕见到这一幕,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看向四周古色古香的建筑,眼中闪烁着晶莹。 “百姓愚昧,但百姓却知道分寸,大乾官员虽然聪明,但大多贪得无厌。” “你们有多少钱。”崔枕像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僵尸,像是在执行着既定的命令,说出的话没有丝毫感情。 百姓们面露喜色,其中一个看起来颇为壮硕的汉子面露凝重,点了点头.. 他身高大约有八尺,看起来格外魁梧。 但这在军中都是壮汉的男子却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大人,俺们都是码头的力夫,一共凑了四两银子,可不可以买半石...” 说着,壮汉伸出了自己的手,里面有一些碎银子与铜钱。 大手上全是老茧,银子也不那么干净,有一些污渍。 但崔枕看到这些银子,不禁泪流满面。 这是...最干净的银子。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作势要拿壮汉手中的银子。 壮汉眼中露出欣喜,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但很快就变成了惊愕。 只见崔枕拿了其中一块银子,大概有四百钱的样子。 “给他们一石粮食。” “是!” 军卒们利索的解开绳索,拿出了三袋粮食,一袋五十斤,三袋刚好一石。 “大人...俺们买不起一石。”壮汉瓮声瓮气地开口,脸上露出局促与慌张,在地上用膝盖挪动了两步。 纳兰元哲心中大骂愚蠢!! 随即一手抓起一袋粮食,直接放到了壮汉的肩上,另一袋粮食则是丢给了后方。 “不要废话,赶快走,等大人后悔了,你们就走不了了!” 说着,他还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运转了气力! 一众百姓顿时被吓了一跳,脸上出现慌张,只有那壮汉一脸感激地看着前方众人,不停地点头道谢。 见他们狼狈地离开,崔枕仔细端详着手里的银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竟然慢慢将银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面露唏嘘与自嘲。 “呵,想不到我崔枕,也有想要银子的一天。” 他看向纳兰元哲,“纳兰千户,若是有百姓要来买粮食,就以伯爷的名义。三百大钱一石卖给他们。” 纳兰元哲看着驿站中的马车,不由得面露心疼,这里至少上万两银子。 但还是点了点头,如今他哪里还是千户,只是靖安伯府下的一个伙计。 看着崔枕离开,纳兰元哲眼神闪烁,看向一旁的亲信,低声说道: “去,追上去,看看那些人去了哪里。” “是。” .... 夜晚,月明星稀,又是一天过去了。 蛮子已经在城外安营扎寨,将风浪城团团包围,这使得城内的氛围更加凝重。 城内西北角,这里是风浪城最贫穷的地方,这里没有房屋。 只有一个个用木板搭起来的简易窝棚,环境也极为不好,散发着难言的味道。 有已经搜了的饭菜,还有充满汗臭味的衣服。 一道黑影在其中来回穿梭,速度飞快。 很快,他见到了一个比正常还要大一号的窝棚,只有四块木板,没有顶棚,还能听到里面人不停翻动身体的声音,还有几声咕咕的响声。 黑影来到了窝棚门前,一闪身跳了进去! 暗淡的烛火将他的脸庞映衬得忽明忽暗,他静静地看着木板上躺着的壮汉。 忽然沉声开口:“米大。” 壮汉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屋中突然出现的黑影,眼中闪过了一丝畏惧,随即五官聚集在一起,露出凶狠! “你是谁?” 忽然,壮汉愣住了,“大人?” 纳兰元哲慢慢走了出来,面色平静。 “你很饿吧,想不想吃饱饭。” 第131章 右逐日王 米大听后一愣,随即喉咙耸动。 “大人...我不饿。” “呵呵,你很饿,你也很善良,我的属下已经告诉我了。你才二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吃的饭却很少。” 纳兰元哲上前两步,拍了拍米大的肩膀,宽慰道: “你放心,我不是来害你的,你饿吗?” 米大慢慢低下了头,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 “我不能吃太多,吃太多阿公阿婆他们就没得吃了。” “很好,有没有兴趣跟我做事?”纳兰元哲笑着问道。 米大想到了今日见过的盔甲与长刀,慢慢摇了摇头。 “牛三去从军了,但是死了,没有抚恤银子。” 纳兰元哲眼中顿时出现了浓浓的杀意! 好胆!抚恤银子也敢克扣! 深吸了一口气,纳兰元哲努力恢复了平静: “不需要你去上阵杀敌。” 米大又摇了摇头,烛火映衬出了他眼中的迷茫: “阿公阿婆将我养大,他们老了,干不动了,我要照顾他们。” “很好,拿着这个。” 纳兰元哲点了点头,递过去了一块黑色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暗”字。 “这是什么?”玉佩在米大手里显得格外秀珍,像是一块小石头。 “我是靖安军的人,拿了这块腰牌,每月有俸禄,发饷银,甚至还可能有官身。” “我要做什么...”米大深知天下没有白痴的饭食这一说。 纳兰元哲笑了笑,摇了摇头:“目前我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就先待在这里吧,等到城门外的蛮子走了,会有人拿着同样的腰牌来找你, 届时需要你离开一得时间,不过你放心,时间不长,大约一个月,这在期间你的阿公与阿婆我们会派人照顾。对了,这个拿着。” 纳兰元哲又递过去了一袋碎银子,还有一锭金子。 “这是你后三个月的月俸,每月一两,我都换成了碎银子,拿着方便。 至于金子你先收起来,这算是抚恤金吧,我提前给你了,毕竟做我们这一行还蛮危险的。怎么样?要加入我们的吗?” 米大连忙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金子怔怔出神。 “这么快就做决定?” 米大面露憨笑:“要是有抚恤银子,俺早去从军了。” 纳兰元哲眼中的杀意不减,继续说道: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那钱与玉佩你先拿着,暂时先不要花,注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每日需要做的事与以往不要有太大变化。 具体的,等你去了北乡城再说吧,到时候会有先生教你们,对了...还有这个。” 纳兰元哲从身后掏出来了一本功法,递了过去, “识字吗?” 米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以前阿公教过,但忘得差不多了...” “那就尽快识字,这是我们暗卫的功法,足够你修炼到八品了。” “功法?”米大的眼睛顿时瞪大,怔怔的看着手中的小册子。 武者的强大他是见识过的,也想成为武者。 “对,你先识字,等蛮子走了,去到北乡城后有人教你。” “北乡城...”米大知道那个地方,听说那里有一位伯爷,杀蛮子很厉害。 “注意隐藏,不要被别人发现端倪。” 米大用力点了点头,记下了大人的话。 纳兰元哲再次叮嘱,他接触过不少人,都是在获得了一大笔钱后开始癫狂,纵欲,享受。 他在心里默默叹息,“希望此人不会吧。” “我走了,万事小心,要是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就去驿站买米,告诉我。” 米大将这些牢牢记下,用力地点了点头。 “大人,放心吧。” 说完,纳兰元哲的身影一闪,消失在没有顶的窝棚内。 等他穿过街角,来到阴暗处时,冷声说道: “与往常一样,看好他,要是不合格就将令牌收回来。” “是。”黑暗中响起了一声低吟。 纳兰元哲在漆黑的阴影里来回走着,不时看到成群结队的军卒冲往城楼方向。 看着漆黑的城池,以及明亮的城楼,纳兰元哲在心里默默叹息: “伯爷,你在哪?” ..... 风浪城外,蛮族的大营之中,右逐日王拓跋砚在军帐内来回踱步。 鎏金的甲胄穿在其身上,每走一步就会咧咧作响。 他来到桌边,看向桌上的军报,面色阴沉。 据他留下的暗子来报,沿线的几个部落都被不知名的骑兵灭掉了,以至于后续的补给无法及时送达。 拓跋砚用力握紧军包,眼中的怒火无法掩盖,他想起了那日碰到的几千骑兵! 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做的。 想到这,他怒火中烧,喊道:“来人!!!” 军帐外顿时钻进来了一名身穿甲胄的亲兵,“王,您叫我。” “去追击的人还没有回来吗?” 亲兵面露犹豫,“回禀王上,还...没有,末将稍后就派人去探查。” “不用了,他们回不来了。”拓跋砚摆了摆头,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亲兵大惊,连忙说道:“王,荣世大人带了三千骑,定会有所斩获。” 拓跋砚叹了口气,坐回了长椅,“不可能了,他已经去了三天了,这期间一个报信的军卒都没有,定然是..都死了。” “乾人向来软弱,那...乾人将领怎会如此厉害?” “软不软弱,厉不厉害,都要在疆场之上用手里的马刀说话,虽然本王不愿意承认,但那乾人将领,确实有令本王佩服的地方。 算了,不想这些烦心事了,等他来到军前,本王定要将其斩于马下。” “城内的情况如何?” “回禀王,想必不过三日,城内就要大乱。”说着,亲兵将脚步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有消息传来,城内的粮食不多了。” 拓跋砚满意的点了点头:“三天太久了,明日攻城,将那些仆从兵和抓来的乾人都推上去。” “是!” 亲兵缓缓退出了军帐,又一名看起来年纪颇大的军卒走了进来,来到拓跋砚身前,轻声说道: “王,城里来人了,他们想和您谈谈。” “哼,条件本王已经给了,还谈什么?” “王,城内的大人们诚意不错,按照老奴的看法,还是见见吧,让他们瞻仰一下王的威武。” 军帐内陷入了沉默,不多时,拓跋砚沉声说道: “那就让他进来吧。” 第132章 两把椅子 军帐中,走进一个被黑衣黑布裹着的身影,步伐很慢,但很沉稳。 进入军帐,他先是四处打量了周围的陈设,最后才看向拓跋砚。 “拜见草原王庭右逐日王。” “坐,找本王有何事?”拓跋砚挥了挥手,亲兵顿时搬过来了一把椅子。 那人也不客气,就那么坦然地坐在那里。 “逐日王,今年的东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城内的大人托我向大人表示歉意,东西本应在一月前就送到王帐。 但其中出现了一些变故,这才使得逐日王不远万里来到此地亲自讨要,还请王上不要见怪。” 拓跋砚扫了他一眼:“道歉就不必了,但本王希望你们记住,如今大乾曲州的和平,都掌握在本王手中。 如果没了东西,那本王自然会率军南下,届时可不好收场了。” “逐日王说笑了,如今我们合作已经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只是最近多了一些烦人的苍蝇而已,并不影响我们的交易。” “但...城内的大人有一个请求,不知王上能否答应?” 拓跋砚冷哼一声:“讲。” “是这样的,如今曲州出了一些变故,以至于大人们有些损失惨重,想要从其余地方找补一些。 不知...逐日王能否多在城下待上几日,您放心,只要时间一到!东西立刻出城!” 拓跋砚眼中闪过了咧咧杀意,朝着他抬了抬头。 顿时,唰唰唰的声音响了起来,军帐内的亲兵都抽出了刀子,架在了黑衣人的脖颈之上。 但那人丝毫不慌,只是淡淡一笑,继续说道: “逐日王,大人们也不是让您白白在这里干等着,加两成货物,如何?” 拓跋砚点了点头,亲兵们的刀都收了回来。 “五成,这几日本王损失了三千骑兵,需要你们给本王补。” “另外,一直追在本王身后的那支骑兵,本王要他死!!” 黑衣人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只见他身子微倾,看起来极为惊讶。 “骑兵?逐日王身后有大乾的骑兵?数量多少?是何番号?” 拓跋砚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郁:“数量应该在一千到五千,具体数量不知,他们隐藏得很好。 至于番号,应该是前些日子让吉蛮部吃了大亏的靖安军。 如今又让本王损失了三千骑,他该死!!本王要他死!! 见不到他的人头,本王是不会离开的。” “靖安军?”黑衣人顿时一惊,军帐内的气氛陡然凝固。 过了许久,黑衣人才缓缓说道:“逐日王,此事并非大人们不愿意办,但那靖安军属于靖安伯,不受风浪城调遣,想要他死,我们也没办法啊。” “哼,本王是通知你,不是在与你商量。 三日之内,多五成货物,加上那靖安伯的人头,送到本王军中,本王自然撤军。 否则..本王即刻率领王庭勇士南下,届时,你们就等着丢官帽吧。” 说完,拓跋砚挥了挥手,一众亲兵顿时冲了上来,将那黑衣人架走! 一时间,军帐内陷入了死寂。 拓跋砚看着桌上的地图,静静在其上写上了三个字。 “靖安军。” ... 今夜的风浪城破天荒地实行了宵禁,衙门给出的理由是城外有蛮子骑兵,防止城内心怀不轨之辈四处捣乱。 百姓们自然是没有意见,在兵荒马乱的日子,躲在家里能让他们获得一份仅有的安全感。 但黑暗寂静的风浪城中,却有一辆马车堂而皇之地走过。 路过的军卒都对其视而不见,像是看不到一般。 马蹄声,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在这安静的风浪城中,格外刺耳。 不多时,马车驶进了一处高门大院,内外都有身穿甲胄的护院。 但看其神情,不像是都指挥使司兵马,倒像是忠心耿耿的家丁。 黑衣人下了马车,后头看了看安静的街道,以及静谧的小院。 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不多时,他在一名军卒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 只有房间的中心位置点着一盏暗淡的油灯,忽明忽暗。 远处的黑暗像是有一个人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无声无息。 黑衣人进入屋中,自顾自地坐在了桌案旁的椅子上,沉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回荡在房间里,像是一个幽灵,声音空洞异常。 “蛮子要求加五成,还要靖安伯的人头。” “为何?”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丝毫情绪。 听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那个黑暗的地方。 “靖安军在蛮子身后尾随,已经击杀了三千骑兵,让拓跋砚颇为恼火。” “所以他要加五成?” “嗯。” “我知道了,离开吧。”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 黑衣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此事不可为,你我做的事情已经够抄家灭族了。” “是你,任何事情我都不知情,是你自作主张。”黑暗中,传来了冰冷无情的声音。 黑衣人面色一暗,叹了口气,默默地站了起来: “是我失言了,多余的五成我回去准备,靖安伯...”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黑衣人没有说话,紧了紧衣服,默默离开了。 ‘吱呀’的关门声响起,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灯光忽明忽暗,忽然闪过了屋内的两道人影。 黑暗中,居然有两把椅子! “如果里应外合,可以试着与靖安伯一同剿灭拓跋砚。” “风险太大,马上就要秋收,若是失败了...后果你知道。而且,佟英不会答应,他身为都指挥使,只要守住了城池,就是大功一件,他不会冒险。” 沙哑的声音再一次有了情绪,继续说道: “就算是不答应,也要将其拉过来,否则此事败露,你我轻则抄家灭族,重则碎尸万段。”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寂,不多时,后来出现的声音才缓缓开口:“只是你,任何事情我都不知情,是你自作主张。” 一道身影站了起来,默默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靖安伯之事,我会想办法的,届时需要您配合。” “可。”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黑衣人缓缓离开了房间。 此刻,烛火燃尽,黑暗再次笼罩。 第133章 地利 城外八十里,一处矮坡之后,这里地势高,山林密闭,四周都被山坡所挡,乃是绝佳的安营扎寨场所。 靖安军的三千甲士就扎营在此处。 林青手拿长刀,腰背挺直,眼神锐利地在迎敌中巡视。 他们七日,先是深入草原,击破继羊部后遇到大股骑兵。 林青没有选择原路后撤,而是继续深入草原,杀入敌军后方。 在屠灭了两个小部落后,终于知道了那大股骑兵的归属。 草原王庭,右逐日王拓跋砚! 即使是靖安军的悍卒,在听到草原王庭后,也不禁胆怯了几分。 即便是千户们细心劝说,靖安伯依旧执意南下,跟随右逐日王的骑兵部队。 终于在前天追上了大部队,他们惊讶地发现! 蛮族军队已经深入大乾,似乎朝着州府风浪城而去。 而边陲的两个重镇都守城不出。 如此一来,即使军卒们再怕,林青也下令果断出击。 战况虽然凶险,但凭借着对于地形的掌控,靖安军还是取得了绝对的优势。 经过了一日的纠缠,终于将折返回来阻拦他们的三千蛮族骑兵尽数斩杀! 此战的最大收获不是杀敌,而是让靖安军的一些军卒,对蛮族不再畏惧。 他们发现,以前凶狠异常的王庭蛮族,也是一刀就能砍死,与其他蛮族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今夜他们睡得格外香甜。 林青帮助一名军士扯了扯毯子,让其盖住肩膀,在心里不停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回到军帐,林青没有脱下甲胄,如今虽然在大乾境内,但在前方有接近一万蛮族骑兵,需要防止夜袭。 此刻军帐中,三名千户以及军需官已经在等待了。 林青看向兰云川,问道:“伤亡如何?” “回禀伯爷,经过一天的纠缠,死二百三十三,轻伤七百九十人,重伤一百二十一人。” 说出这个数字时,旁边三人都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击杀三千草原王庭的精锐,居然才死伤不到四百,这就算是在大乾立国之时,也是大捷了。 “将重伤的伤员送回北乡城,好生医治,另外再调一千老卒与一千新卒过来。”林青盯着地图,冷声下令。 “大人,如此一来,北乡城几乎空虚了,万一蛮族来袭...”兰云川的意思很明显。 北乡城是他们的大本营,就算是蛮子深入大乾,但总是会走的。 万一大本营出了差池,那他们靖安军可就无处可去了。 “无妨,城内还有三千新兵,守城足够了。而且这次蛮族虽然来势汹汹,右逐日王亲自领军,但蛮族的行事还算是规矩,可能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秘在。”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这其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管何处,蛮族深入到大乾境内,第一件事就是烧杀抢掠,抢粮食,抢钱财! 但如今这一万蛮族骑兵虽然气势浩荡,但一路行来村庄,城镇,都没有大肆劫掠。 而是补给一番就迅速南下,如此诡异的行事,让林青心中有所不安。 兵书上曾经记载:“如果敌人行非常之事,舍弃了眼前利益,那自然有更大的利益要图谋!” 而接下来的行动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面对三千靖安军,那位右逐日王只派出了三千蛮族精锐来绞杀。 其中固然有乾人软弱的固有形象在,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分兵,不想被拖住脚步。 “他..到底要干什么?”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疑惑,看向诸位手下,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启发。 战场之上,一旦知道了敌人的目的,那这场仗就好打多了。 “伯爷,那右逐日王不会是想要攻打风浪城吧。”作为林青的绝对心腹兰云川,率先开口。 林青低头沉思,许久后缓缓摇了摇头: “风浪城地处大乾西北,所建城就是为了抵御蛮子,兵马足够按理说可以挡下数十万蛮子的攻城,这逐日王不会这么蠢。” 说着,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是有人里应外合,让他进入了风浪城。那峰首城与丽克城内还有二十万大军,足以将这一万人死死地困在风浪城中,逃脱不能,可谓是瓮中之鳖。” 林青随即看向乔刚,只见他摇了摇头: “伯爷,以往这大乾西北只有吉蛮部在兴风作浪,今年竟然出现了右逐日王,属下也不知为何。” 一旁的仲佐臣似乎受到了启发,眼睛忽然一亮,说道: “伯爷,您说会不会是那拓跋砚见到吉蛮部如今被削弱,想要占领大乾北边的一块地盘。” “那他来大乾干什么?”乔刚白了他一眼。 仲佐臣一时语塞,想不出因为什么。 没有什么思绪,林青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军需官问道: “军中的器械如何,箭矢长刀甲胄是否足够?” “回禀大人,足够了,虽然那二城的守将有些胆小,但属下派人去索要军械之时,他们还算是大方,弓弩箭矢给了不少。另外,他们之所以不出城,是在等都指挥使司的命令。” “这群千杀的,如今风浪城已经被围住了,如何会有命令?我看就是不敢出城迎敌,怕了蛮子!”兰云川勃然大怒,狰狞的脸孔像是着了火,充满怒意。 峰首城与丽克城虽然其中守军众多,还是受到都指挥使司衙门节制。 一旦战事开启,都指挥使就会进入前线,指挥抵抗蛮子。 只是如今蛮子对那两座城完全没有兴趣,直奔州府而去,这让他们成了断了线的风筝,摇曳在外。 其中的官员与守城大将轻易不敢出城,万一是蛮子的诱敌之计,届时杀一个回马枪。 “无妨,如今他们守城不出也有好处,会让拓跋砚多几分顾忌,不敢在大乾境内久留。” 林青淡淡说道,继续看向地图。 几人面露疑惑,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其中关键。 乔刚兴冲冲的说道:“是啊,有这二十万大军在,拓跋砚早晚要撤,一旦恢复了联系,届时二十万大军出城,他这一万兵马都要交代在这大乾!” “所以,这右逐日王不会在此地待太久,至多三天!”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冷声下令: “加急调兵,让老家的军卒快些过来。” 说完,林青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再晚一些,可就让他们跑了。” 三名千户眼中也露出了熊熊烈火,如果将这右逐日王留在大乾! 那他们这功劳可就通天了。 第134章 调兵 翌日清晨,军卒们早早起床,不由得有一些恍惚。 身处大乾,居然还处在危机之中,可谓是天大的笑话了。 此时的靖安军卒,已经算得上是悍卒,七日转战两千里! 连战连捷,剿灭三个蛮族部落,甚至还通过斡旋,将三千王庭精锐斩杀。 如此辉煌战绩,在如今的大乾也是独一份。 但这要是放在大乾立国之初,此等战绩可能陛下以及朝堂诸公都不会知晓。 在那时,出现在太祖皇帝御书房中的,都是斩敌十数万大军团作战。 如今靖安军与之相比,可谓是小打小闹。 但已经够了,军卒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们也意识到了。 如果将这个蛮族右逐日王斩杀在大乾,那是一份多大的功劳! 二娃子正在吃着糖饼与腌肉,由于回到了大乾境内,他们的伙食也可以放肆很多,毕竟随时都可以补充。 他如今已经没有当日出城之时的忐忑,反而沉稳异常。 这让他周围的两个老卒都有些刮目相看。 一名老卒凑近了一些,拿胳膊怼了怼二娃子,嘴里嚼着糖饼,笑着说道: “百户大人,俺说得没错吧,跟着伯爷杀敌,想死还真有点困难。” 另一个老兵说道:“是嘞,昨日打的那么激烈,老子以为都要死了,可刚刚我听军医说,才死了两百个,还有一百多个受伤的,昨晚上就送走了。” 二娃子喝了口热汤,咬了一口腌肉,“两位老哥,两百个已经不少了,我们的队伍才三千。” “哎。”老卒的声音拖很长,显然有不同的看法: “才两百个,这叫啥损失嘛,得看对手是谁!要是打那些草原部落死两百个,那才是亏大了。 但要是和那个追太阳王打,杀三千死一千都是大赚,老子当时都准备好了。 没想到这王庭的铁骑也不行啊,就咱三杀的那几个,比咱们强不了多少。” “是右逐日王。”二娃子脸上露出无奈,这些兵卒哪里都好,就是脑子不好,只知道杀人,其他的都不关心。 “此战伯爷的指挥太好了,我是曲州人,都不知道那里有一处山坳,伯爷居然知道,真是不可思议。” “所以说,百户大人你想得太多,伯爷命令什么,咱就干什么,准没错。” “让你去杀大官你也敢?” “废话!”老卒马上瞪大眼睛,蹦出了一句家乡话,声音提高了八个声调: “当初那崔大人还是老子去抓的,可谁承想他摇身一变,成了伯爷身边的红人了,这可是害苦老子了,早知道当初不抢着去了,晦气!” “哈哈哈哈。”二人齐齐大笑。 “再让你去,你还去吗?” “废话,咱都是大头兵,听命令就完了。” 这时,传令官跑了过来,匆匆说道: “贺老三,伯爷命你率领一百骑,向东北而行,绕行至风浪城南城门,静待时机,寻求与风浪城建立联系。” 贺老三其中一名老卒的名字,他不是家中老三,是家中老大。 刚出生时大乾才开始混乱,所以就取了一个老三的名字,就算是外出做工,一听这名字也知道家中还有两名男丁,也免得受人欺负。 他将手里的碗放下,猛地站了起来,喊道:“贺老三听令!” 随即他踢了踢一旁的老卒骂道:“娘的,还吃,走了走了!” “走走走...” 二人以及周围的军卒都利索地站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骑上了战马,扬长而去。 军帐中,林青看着面露疲惫的严光,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如何?” 严光喝了口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说道: “城外军寨的布置,弟兄们不敢靠得太近,怕惊扰了蛮子,这些画圈的都是不确定的,其余的都是准确的。” 林青诧异地看了一眼严光,赞叹道:“做得好,没想到如今你已经这么厉害了。” 严光肥嘟嘟的脸上露出一丝腼腆:“还是要多亏了吉蛮部那个朱布,他教了我们很多东西,很实用。” “我们走之前他还向军需官要了十只鹰。” “是啊,他打算将雄鹰铁骑的驯鹰方法传授给我们。” “好,要是此事成了,回去后就能安稳一些,到时候一定要学会!行了,你先去休息吧,等下午老家人来了,才会有具体的部署。”林青笑着说道。 “伯爷,您也几天没有休息了,要注意身体。” 林青自顾自地拿着地图坐到了桌案上:“无妨,我来推演一下蛮子的布置,争取将他们全部留在这里。” 严光叹了口气,心中觉得主帅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他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就已经累成这样了,伯爷至少七天七夜没有休息。 “那属下告退。” “去吧。” ... 清晨的北乡城像是刚刚苏醒的巨兽,露出了它的獠牙。 百姓们兴冲冲地出门,到军营里做工,他们如今已经能制作一些简单的器械零件了。 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北乡城将成为一座全民皆兵的军镇。 这时,东城门处迎来了十余骑兵,盔甲上还染着鲜血,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守城的军卒脸色大变, “快快快,去通知上官!!” 这时,军卒已经到了,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大声喝道: “让开,奉伯爷命调兵!” 守城的军卒脸色再次大变,伯爷明明是去了草原,怎么会从东边回来。 不多时,武恒见到了前来调兵的军卒,他如今是这座军寨的掌控者,乃是林青与交代下的。 骑兵见军帐中还有另一名军卒,眼神闪烁,冷冷说道:“还请大人屏退左右,有重要军情汇报。” 武恒看了一眼身旁俊秀无比亲兵,眼中流露出无奈:“下去!” 那亲兵顿时瞪大了眼睛,轻哼一声,气鼓鼓地离开了。 军卒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继续说道: “伯爷有令,调一千老卒与一千新卒跟随属下与伯爷会合。” 那军卒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武恒,听得他大为震惊。 过了片刻,他猛地站起身,“好,我马上率军前往,你们留在军寨中休息,接应回来的伤员。” “是!” 第135章 三千镇国军 待到传信的士兵离开后,武恒面露凝重,在军帐里来回踱步。 右逐日王离开了草原王庭,居然南下了? 而且居然已经到达风浪城,如此重要的消息居然现在才传过来。 让武恒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阴谋味道。 这时,军帐的帘子被缓缓掀开,刚刚离开的亲兵小心翼翼走了进来,来到武恒身前,问道: “小武武,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武恒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你就不要捣乱了,在我回来之前,你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军寨里,不能四处走动。” “啊?你要走啊,你去哪?” “我去哪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总之你待在这里,或者现在就启程返回京城。” 武恒飞速地拿起了甲胄,长刀,就要离开。 “我要一起去,我好歹也是五品武者,可以做你的亲兵。” “唉,不要胡闹了,右逐日王带兵南下了,如今正在风浪城下,我要去支援伯爷。” 武恒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对于这位从京城来的大人物,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右逐日王?他怎么来了?有多少人?” “至少万骑,伯爷已经一路纠缠了他七天了,如今正是需援军的时候。”武恒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纳兰世媛的美眸顿时瞪大,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连忙拦在了武恒身前,“等等。” 说着在身上来回摸索,最后掏出了一块令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镇”字。 武恒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连这个也带出来了?” 此物为镇国公的腰牌,乃是由天外玄铁打造而成,世间就这一块! 在大乾,可以凭借这腰牌,随意调动境内的镇国军,见牌如见人! 纳兰世媛捏了捏武恒的脸,轻声说道: “在曲州的翠虹城,可是有三千镇国军,需不需要?” 武恒沉吟片刻,拉起她朝着军帐外走, “哎哎哎,你干嘛?” “走,先见过伯爷再说,此事我做不了主。” 不多时,两千骑兵浩浩荡荡地从东城门狂奔而出,另外还带了一千匹马。 是武恒考虑到长途奔波之后,伯爷所率领的战马定然有所损失,所以用作补充。 当日下午,武恒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见到了驻扎在此地的靖安军。 眼前的景象让他吓了一跳,眼前的军卒哪里还有新兵的样子。 沉稳的样子像是经历不知多少厮杀的老卒! 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千新兵,如此一对比,实在是太过明显。 而纳兰世媛也被这些军卒的眼神吓了一跳! 平淡。 不,或许是漠视! 这些军卒虽然身上都染着血迹,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痕, 但看起来太过平静了,平淡的眸子中似乎有着摄人心魄的能力,让她行走在军营里,几乎无法呼吸。 “小武武,他们...好可怕。” “自然,他们已经斩杀了蛮族三个部落,以及王庭的三千精锐,已经与大部分的乾军不一样了。” 纳兰世媛不禁张大了嘴巴,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虽然知道他们有所斩获,但没想到斩获居然如此丰厚。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一个简易的军帐前,在亲兵通传后,得以被允许进入军寨。 纳兰世媛感觉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直跳,要说先前她还能自持身份,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但如今就要见到大乾声名赫赫的靖安伯,她的心还是有些停不下来。 进入军帐,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正在于上首,静静看着地图的年轻人。 虽然他就坐在那里,但一股压力扑面而来,让她的腿有些发软。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在心中无声自语: “这才是真正的将军,不怒自威,身上的气势也和老头的不一样。” 要说对比的话,镇国公身上则是无与伦比的贵气。 而这位靖安伯身上,则是充满了掌控,以及一言可定人生死的杀气。 林青抬起了头,前方的二人,问道: “他是谁?” 武恒看了一眼在旁边的亲兵,迅速靠前来到桌案旁,低声说道:“镇国公长女,纳兰世媛,昨日来到北乡城。 她手里有镇国公的腰牌,可以调动翠虹城的三千镇国军。” 林青眉头微皱,一股压力扑面而来,他抬头看向纳兰世媛,淡淡说道: “纳兰小姐是想要造反吗?” “啊?”纳兰世媛一愣。 “无令调兵,视同谋反。” “伯爷,她手里有镇国公的腰牌。”武恒马上低声说道。 林青瞥了他一眼,“镇国公腰牌可以大过大乾律?” 随即他淡淡说道:“送纳兰小姐回北乡城,等战事结束便将其送回京城。” “啊?林青你凭什么?我好心好意来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要赶我走?”纳兰世媛顿时瞪大了美眸,白皙的脸颊上也飞上了一缕红晕。 林青只是淡淡抬起头,慢慢说道: “接下来的话,本伯是看在当初情谊的份上,才会与你说。” 说着,林青看了一眼身旁的亲兵,他们识趣地离开军帐。 林青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来到纳兰世媛身前,眼神古井无波的说道: “如今朝堂文武之争愈发激烈,镇国公作为勋贵,又掌镇国军,乃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五军都督府的命令擅自调兵,视同谋反, 就算是为了抵御蛮族又如何?你觉得朝堂的大人们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本伯如今在这大乾西北的大好局面,你想要破坏吗? 你来到此地,到底是何居心?是谁让你来的? 若是有人从中劝说,不论是谁,回到京城后尽早处理掉,不要留下把柄。” 随着林青的步步紧逼,纳兰世媛不禁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了浓浓的惊骇。 “我...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我....我看了你的军报,我..想从军。” “从哪里看到的军报?”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我爹那里,他当初在看军报,我求他给我看的。” 至此,林青才长出了一口气,军帐内凝固的气氛才猛地轻松下来。 “那就快些回去吧,腰牌之事,不要对其他人透露。” 第136章 陷阱 纳兰世媛眼中出现了几分不甘,她身为女儿身,如今好不容易来到军营,居然还要回去? 林青此时也面露思索,如今他在大乾西北的局面乃是付出巨大代价才换来的。 任何的僭越举动都不能有,一旦被抓住了把柄。 他不会有什么事,但被调回京城做一个闲散勋贵是板上钉钉的。 思来想去,林青又想到了一件事。 纳兰世媛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被人扣上一个朝中大臣私通边军的罪名? 如果被发现,是很有可能的。 想着想着,林青看向纳兰世媛,眼中出现了一丝杀意。 “来人!” 亲兵们齐齐冲了进来,有的手握军弩,有的长刀出鞘,但不论如何,一股凝重在军寨内弥漫。 “你...想干什么?”纳兰世媛眼中出现了一丝慌乱。 武恒也是如此,不知道伯爷此举为何。 “你是从何处来的北乡城,有谁知晓,在京中时确定没有人蛊惑?好好想想,这关乎你的性命。” 林青眼睛眯起,一步一步逼近纳兰世媛。 “伯爷,您...”武恒面露焦急,上前一步。 但林青只是摆了摆手,几名亲兵就上前将他按倒在地,不能动弹。 “说!”林青死死的盯着纳兰世媛。 此人出现在此地,太过蹊跷,林青不相信巧合! 看着周围闪烁着阴森寒光的军弩,纳兰世媛呼吸粗重,害怕极了。 她虽然是五品武者,但只是空有境界,不会厮杀的花架子。 尤其是林青身上散发的烈烈杀机,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稍稍平复了情绪,颤颤巍巍地说道: “我...我走的是镇国军的隐秘道路,一路只有我一人,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至于...京中...没有人蛊惑我,只是喝酒时有几人说过,靖安军多厉害,在那里能混到军功,想来看看...” “谁。” “柳鑫,他是沂城伯的次子,还有...寿化侯的外甥万从信,还有工部右侍郎的儿子司徒怀方,至于其他的,我记不清了。” 纳兰世媛大大眼睛中已经充满了晶莹,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眼神也凌厉了起来。 “对了,当时司徒怀方说在曲州有三千镇国军,如果操作得好的话,可以先进入镇国军,再进入靖安军。我也是...听他说,才知道曲州有镇国军镇守。” “什么时候。” “十多天前,在我看到军报的前一天。”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握紧了拳头。 从如今得到的信息来看,北乡城之事的反击来了。 此刻军帐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亲兵们已经将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只要伯爷一声令下,定让此人死于非命! “不...不要杀我。” 纳兰世媛有些怕了,以她的身份,在这大乾都可以肆无忌惮,以至于她行事有些有恃无恐。 她虽然鲁莽,但不是傻,从刚刚的问题,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会给京城的父亲带来怎样的麻烦。 如今最好的处理办法...似乎就是将她杀死,抛尸荒野,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将此事一五一十的都写下来,通过秘密渠道送往京城,呈送给镇国公,他知道怎么做,现在还来得及。” 林青眼神凝重,冷冷说道。 “好..好...”纳兰世媛身子一软,活下来了。 一旁的亲兵抵过了纸笔,她趴在桌案上匆匆地写了起来。 至于武恒,此刻他眼中已经全都是懊悔。 “伯爷...此事罪责在我,属下请军法处置。” 林青没有理他,一直冷冰冰地站在一旁,思考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蛮族上万铁骑南下,围住了曲州,但却没有什么大动作。 而这时又有三千镇国军送上了门,要说其中没有联系,林青自己都不会相信。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浑身充满了危险气息,心中无声自语: “看来已经有人摸透了我的脾气,知道我不会看着万余铁骑在曲州为非作歹。送来三千镇国军,呵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好了。”一声怯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眼中多了一股烦躁。 “愚蠢的女人。” 林青接过了纸张,扫了一眼便递给了一旁的亲兵,吩咐道: “送往京城镇国公府,从军寨出发,不要告知北乡城。” “是!” 做完这一切,林青挥了挥手,亲兵们将军弩收了起来,长刀也重新归鞘。 “纳兰世媛,在京城没有传回消息之前,你要待在军营,不得离开半步,否则,你,我,你父亲都会有麻烦。” 纳兰世媛泪眼婆娑,连连点头。 林青看向一名亲兵,说道:“刘二狗,带她入亲兵营,严加看管,一旦有所异动,不用汇报,直接斩杀。” “是!” 刘二狗的手悄无声息的放在了长刀之上,冷冷的看着纳兰世媛,说道: “走吧。” 二人以及一众亲兵离开后,武恒面露死灰,慢慢跪在了地上。 林青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起来,如此精心设计,防不胜防。” “伯爷,此事是我...疏忽了。” “起来吧,如今情况还不算太糟,要是你带着那三千镇国军来了,那就百口莫辩了。” 说着,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狠辣: “老家的人没问题吧。” “发现了一些有问题的人,一部分是吉蛮部的碟子,还有一些是州府各大商会安插的人,京城的...暂时没有发现。” “找,一定有。等战事结束,将那些人都处理掉,北乡城作为老家,一定要安稳,亲兵营的人调查过吗?” 武恒微微低头:“都调查过了,亲兵营都是跟随我们已久的老人,还有一些北乡城的难民,绝对忠诚。” “不要掉以轻心,派人去他们的老家探查,情报工作一定要细致入微,不能有半点马虎。” “是。” “下去吧。”林青闭上了眼睛,武恒缓缓退出了军帐。 不多时,一道瘦如竹竿,面露憨厚的人影从军帐里面走了出来,默默站在了林青身侧。 “看紧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都要仔细甄别。” “是,伯爷,马上就要开战了,那个纳兰世媛是不是安排...”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军帐内再次陷入了沉寂,林青缓缓说道: “算了,等京城的消息吧,出事了再做也不晚。” “可是..伯爷,如此一来,此战一定要胜。” 林青忽然笑了,“呵呵,如今我们有将近五千骑,对面不过万骑。他们没了天时,失了地利,怎么赢?” “钟信愿为伯爷赴死!” 林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看看王庭的铁骑有什么不一样。” 第137章 荣华富贵 当那来自北乡城的两千援军到来时,所有人都知道,靖安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主动出击! 正如此时,将近五千骑已经枕戈待旦,骑上战马,手拿马刀与军弩,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毫不夸张的说,此刻他们就是大乾衰弱以来,最强的骑兵! 军队强与否,要看面对的对手。 大乾境内也有许多剿灭山匪无数的骑兵,但那都是花架子。 一旦对上王庭的骑兵,自然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而如今,他们这五千骑,将要以弱胜强! 林青来到了一众军卒前,看着他们好战的眼神,不由得面露欣慰。 同时心中暗暗叹息,如果这五千骑中有一千重骑兵,那此战将毫无悬念。 那是只存在于大乾开国初期的疆场利器,整个大乾不过三万。 但就这三万重骑,每年消耗的钱财,几乎可以供养一支三十万的步军。 马匹,甲胄,人员,后勤补给,都是重中之重。 有史料记载,一名重骑兵一年所消耗的银子,大约在五百两。 三万重骑兵,一年就要吃掉大乾的小半赋税。 但效果也是惊人的,在与草原王庭的最后一战中,三万骑兵冲阵草原王庭四十万军阵! 杀伤近半,至此,草原王庭被彻底打断了脊梁骨,无力与乾人抗争。 只是如今,一万骑兵就敢深入大乾,放弃骑兵优势,屯兵风浪城下。 草原,欺我大乾无人啊。 想到这,林青眼中闪过了咧咧杀意,重骑兵如今他是养不起的,所以只能用别的方法,战胜这一万骑兵。 而以弱胜强之法,在兵书史料中数不胜数,只要运用得当,自然能够将其歼灭。 首先要做的,就是疲敌! 即使是草原王庭的精锐,那也是人,处在这四面楚歌的环境中,也会精神紧绷,犹如惊弓之鸟。 毕竟他们身后还有二十万乾军在城中。 想到这,林青捏了捏眉心,强行打起精神,他如今是六品武者,多日不曾休息,也会难掩疲惫。 他看向在场的一众军卒,轻声说道: “前方的对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是草原右逐日王的精锐部队,但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我们已经斩杀了他们的三千骑兵,让他们见识过了大乾骑兵的悍勇。 接下来的几天,你们会很累,但他们会比你们更累。 我希望你们能做到令行禁止,听从上官的军令,若有违背,可当场斩杀。 此战若胜,你我就是大乾的英雄,百姓爱戴,敌军胆寒! 至于封赏,本伯看不上。 本伯想要获得的钱财,是草原上的钱财,先前本伯率军击溃了三个小部落,其内财宝无数。 但相比于草原王庭,还差得远。 本伯希望,日后你我能杀到草原王庭,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大乾的铁甲风华! 也让我等见识一下,草原王庭的遍地黄金!” 说着,林青抽出了腰间长刀,散发出咧咧杀意,大喊道: “我等之流芳百世,从今日始!!” 一众军卒不由得呼吸粗重,双目血红, 杀至草原王庭?他们从未想过。 铁甲风华?他们不敢奢求。 流芳百世?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但如今,只要赢下这一战,似乎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纳兰世媛作为亲兵,站在一众甲士的最前方,看着前方那道身影,呼吸不由得凝滞了。 她似乎看到了金戈铁马,看到了大乾开国之初的铁蹄铮铮。 “这...就是我大乾的骑兵?” 她轻轻侧头,看了看身侧的亲兵,与远处的骑兵。 发现他们似乎对这种狂妄之言深信不疑。 她又将视线挪到了那名年轻伯爷身上,不禁拿其与京中的青年才俊比较,最后竟黯然发现,没有一人可与之比较。 “好可怕的男人...” 这时,林青调转马腹,对着三名千户以及武恒下达命令。 “兰云川部出营寨后,向东南而行一百里,静静等待,若草原骑兵开始调度,勇敢出击,攻其侧翼,致使其营寨混乱后果断撤回。” “属下遵命!” “乔刚部出营寨向西南方向行百里,率先接敌,不求杀伤,只需撕扯敌军防线,致使其兵马调度。” “属下遵命!” “仲佐臣部出营寨后,向正南风浪城方向前进,在乔刚部接敌后,勇敢出击,直扑右逐日王营寨,但不可冒进,使其产生兵马调度后,及时返回,不可恋战。” “属下定幸不辱命。” “至于武恒部,新卒较多,分为三部跟随其后,若是有敌军追击,就吓吓他们,掩护主力部队撤退。” 武恒一愣,随即说道:“属下...遵命。” “所有骑兵,戌时之前,要回到此地休整!” “是!” 林青抽出长刀,遥指南方风浪城, “出击!” 战马开始嘶吼,骑兵开冲锋,浩浩荡荡的铁蹄声惊走了周围的飞鸟与野兽。 战马踩在干枯的大地上,就像是一击一击踩在纳兰世媛胸口那般,让她呼吸急促。 一队队装备精良的骑兵冲出了简易的营寨,他们步调一致,犹如一个整体。 其中最精锐的无疑是兰云川部,其中军卒面对如此重担,丝毫不显惊慌,看起来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纳兰世媛也熟读兵书,知道其余两部都是要给兰云川部创造机会,让他能进攻蛮子的侧翼。 但这是不是太托大了,即使有所调动,但那终归是右逐日王的大营,里面有上万铁骑。 见到她眼中出现浓浓的疑惑,钟信眼神闪烁,嘴角出现一丝冷笑,问道: “纳兰小姐有何不解之处?” 她循声望去,只见是亲兵营的主官,看起来极为憨厚。 想了想,她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靖安伯如此做,是为何?一千人如何能攻击万人骑兵的侧翼。” 钟信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缓缓说道: “如今蛮族骑兵已经下马扎营,不再是可以大范围转移的骑兵,所以难免有些掣肘, 一千骑足够了,只要让他们乱起来就足够了。 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将他们拖在这里越久,他们就越难脱身。” 纳兰世媛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其实她没有听懂,而且似乎与兵书上所说的不一样。 “好了,上马吧,纳兰小姐等着看便是,伯爷还没有输过。” 纳兰世媛充满惊愕,她..也要去? 但见周围一众亲兵已然上马,她撇了撇嘴,也骑上了马背。 而林青就带着这十几骑冲出了营寨。 第138章 乱敌 大乾西北的太阳格外大,当兰云川率领一千骑兵清理掉外围的蛮族骑兵,抵达风浪城东南方向的时候,已经快要落山了。 大地变成了橘红色,他们在一处山坡之上,看着下方连绵不绝的大营。 忽然,兰云川愣住了。 他也是武者,视力也是极好的。 只见在蛮族大营的东方,有着一车一车的粮草补给,距离军寨的大门只有不过三百米。 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明白了伯爷的用意。 一是疲军,二是让其余两部引起调度,让他来攻击敌方粮草。 “大人,您看!”副官此时也兴冲冲地指着粮车说道。 “小点声,我看到了!”兰云川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即下令: “下马休整,等待时机。” 不过,他心里预估的时间是太阳落山之后,因为此时的蛮子应该刚用过饭,处于饱食状态。 此时的蛮子精神最为松懈,乃是出击的绝佳时机。 ... 风浪城最南方,一队大约百人的骑兵,看着前方的几十个营寨,气不打一处来。 “娘的,这些蛮子也太嚣张嘞,他们怎么敢光明正大在这扎营啊。连南城门都堵住了,咱们咋送信进去。” 贺老三自从领了军令,便急匆匆地绕行了百里,来到了风浪城的南城门。 可如今这情形,让他不禁开始骂娘。 二娃子看着手中的地图,不停的思索,安慰道: “三哥,不要着急,伯爷命令我们静等时机,我们再等等。” “等等等,还能等个啥嘛,这风浪城里的兵也太怂了,这里的蛮子也就不到一千,他们还窝在城里,真是气死俺了。”另一名老兵骂骂咧咧地说道。 他随即看向二娃子,问道: “百户大人,伯爷平灭白云部的时候才是总旗,手里不过五十兵,你现在都是百户嘞,想想办法,咱们这好歹也有一百个人嘞。” 一时间,军卒的视线都集结在二娃子身上.. “我...我哪有那个本事。”二娃子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虽然是百户,但那是在新兵里面提的百户,论骑兵作战,他还不如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卒。 贺老三无奈地摆了摆手,看向前方的营寨,说道: “唉,等等吧,等到晚上看看有什么机会,实在不行,晚上就干他一仗,将人都引开,再去报信。” “太危险了吧...”二娃子说道。 “怕球,这是咱大乾的地方,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贺老三无所谓地说道,随即拿出了怀里的地图,打开详细观看。 不多时,他面露疑惑,挠了挠头,将二娃子拉了过来,小声问道: “这地图上,风浪城搁哪?咱搁哪嘞,俺咋看不懂。” “你..拿反了。” “....” 太阳渐渐落山,蛮子营地里的炊烟也渐渐熄灭,需要吃饱喝足的军卒继续开始警戒。 右逐日王大马金刀的坐在最中央的军帐中,前方有一烤架,上面有着吱吱冒着油光羊腿。 他手拿一个小刀,轻轻从其上刮下来一条肉,放入嘴中,又拿起了身旁的酒杯一饮而尽,顿时面露满足。 “啊...还是这大乾的酒够烈!” “等日后汗王率领我等攻破大乾都城,改天换日,定要将多余的粮食都酿造成如此烈酒!” 此话一出,在场的一众将领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也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体会其中美妙。 在草原,粮食是一等一的物资,吃都不够,莫说是用来酿酒。 其中一将领说道:“大王,如今我等身处风浪城下,何不让乾人送一些美酒佳肴过来,想来他们也没有胆子拒绝。” “是啊是啊,听说乾人的女子冰肌玉骨,都是水做的,真想进去体会一番啊。” “哈哈哈哈。” 欢快的氛围在大帐内弥漫,拓跋砚又喝了一大杯酒,笑着说道: “总有机会的,如今我等已经杀到了风浪城下,已经是要什么有什么了,若是有一日能杀到京城,怕不是皇妃贵女都可以尽情享用。” 一众将领眼中顿时露出淫邪,又喝光了杯中之酒。 “大王,如今已过去一日,那乾人的东西为何还不送来?部落的勇士们不了解内情,如今有些恐慌。” 所有视线都聚集在拓跋砚身上,乾人不会攻击他们这个消息,只流传于在场的诸位将领。 其余人是不知道的,以至于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毕竟所有人也不是傻子。 骑兵安营扎寨,还是在敌国境内,这无异于让他们自杀。 “不急,等乾人处理完那靖安伯再说,如此小贼,杀我蛮族勇士三千,本王定让他不得好死。” 说到靖安伯,一些将领眼中露出阴郁,说道: “大王,此人乃是乾人西北少有的敢战之士,着实难缠,乾人会做嘛?” “会的,乾人胆小如鼠,如今我等在风浪城下安家,他们都不敢说什么,一个将领而已。” 拓跋砚脸上露出冷笑,言语之中的讥讽毫不掩饰。 就在这时,一声急促地呼喊声响了起来, “报!!!营寨西北方向发现大股骑兵,数量不明,正在攻击我们外围守备力量!” “什么?”在场的将领纷纷惊呼,拓跋砚眼中的嘲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怒意! 他狠狠一拍桌子,喝道: “好胆!!” 随即看向一名面露震惊的将领,说道: “拓跋战,命你率三千骑兵阻敌!” “是!!” “记住,切不可肆意追击,那靖安伯十分狡猾。” “是,属下遵命,定不负大王期许。” 他刚刚离开,一名传令兵又冲了进来。 “报!营寨正北方出现大片骑兵,数量不明,如今外围哨骑已被清缴。” 这一情况刚刚出现,在场的一众将领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在他们北方,还有两个大乾的城池,里面有二十万大军! 若是那二十万大军出城,那这一万人毫无疑问地将会被碾成碎片。 “慌什么?” 拓跋砚眼神愈发阴冷,对于那靖安伯可谓是厌烦到了极点,如今交手才不过一天,他又发动了进攻! “真当本王部下是软柿子?” “拓跋海,本王命令你速速前去,稳住军心,告知王庭的勇士们,那只是一个不敢与我们交战的无胆鼠辈!若有机会,果断出击,留下他们!” “是!” “其余将领,回到你们所属的位置,调集兵马前来北城门,聚集力量,以防止那靖安伯逐个击破。” 说着,拓跋砚眼中闪过了一抹凶狠:“要是他真的来了,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草原铁骑的厉害!” “是!” 第139章 乱中取胜 “哎哎哎,有动静了。” 二娃子推了推一旁的贺老三,看向前方的南城门营寨。 “白推,俺看见了,乖乖,这是要干啥?” 只见有十余骑绕着风浪城而来,冲入了营寨! 顿时,叫喊声响彻一片,已经休息的军卒纷纷从营帐里冲了出来,骑上了自己的战马。 接下来蛮子的动作,让贺老三顿时瞪大了眼睛,大骂: “娘的,这些蛮子要跑,快快快,上马,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老哥,咱们只有一百人啊。”二娃子看着蛮子慌不择路地上马,也像是要跑! “一百人又咋了,干了再说,能杀几个是几个。” 他又小声吩咐道:“将东西都绑在马屁股上,到时候漫天都是灰,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一千骑兵嘞。 现在正是天黑,反正他们也看不见,正好吓吓他们,到时候别吝啬力气,见人就砍!” 二娃子的视线顿时看向一旁已经捆绑好的柳条,他们这一下午没干别的事,只是在不停地折柳条。 此时,他才明白了这东西要干什么,顿时大为震撼。 贺老三得意地笑了,朝着他抬了抬下巴: “咋样,老子这计谋不错吧。” 二娃子狐疑地看了看他,质疑的眼神毫不掩饰。 贺老三顿时泄气,“好吧,是军寨里的先生教的,不过他只说了这可以故布疑阵,逃跑时候用。老子这是追击的时候用,不一样。” 见二娃子还想说什么,贺老三顿时摆摆手,骂道: “快点,人都要跑了!” 他将一封信递给了一名军卒,说道:“到时候俺们追上去,你就去叫门,将信给城里的大人。” 那军卒顿时一脸的不服气,他也想去杀蛮子,但还是接过了信,没好气地说道: “知道了!” “贺老三,如今你是老大,俺听你的话。等你以后落到我手里,俺也叫你送信。” 贺老三听后不屑一笑:“就你,地图都不会看的怂货,老子走了,信送不到,你就拿着脑袋去见伯爷吧。” 说着,便抽出长刀,径直冲了出去,还发出了嚣张的大喊: “哎,孙贼别跑,你贺爷爷来了!!” 百余骑虽然不多,但在这马蹄声混乱的南城门,却犹如炸雷一般响在蛮子心头!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南方的黑暗里掀起了阵阵尘沙,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其内狂奔! 一头格外雄壮高头大马冲破了黑暗,露出了其上狰狞的黑甲骑兵! 黑暗中静谧的可怕,不知还有多少乾军。 “乾...乾军!!!” “乾军来了!!!!” “乾军从身后来了!!!” “跑,快跑,去北城门!” 刹那间,蛮子们想到了他们身处大乾,想到了周围的几十万乾军。 他们是知道军寨北方与西方发现了敌军! 如今这副场景,不像是他们将风浪城包围,倒像是他们被乾军瓮中捉鳖了。 贺老三见到蛮子们马不停蹄地逃窜,也是一愣,以为是他的计谋起了作用。 顿时满面红光,发出了阵阵怪叫: “别跑,别跑,让大爷看看!!” “追追追,追上去,杀敌!!” 如此奇异的一幕就发生在风浪城的南城门处, 一百余骑兵身后尽是灰尘,在追着上千蛮族骑兵砍杀,眼看有将其杀得溃不成军,四散而逃的趋势。 而在西城门被三千蛮族骑兵追着逃窜的乔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幕,顿时一愣,随即心中一凉,以为蛮族的援军来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蛮族似乎更为害怕,以至于冲锋的队形都有些变了。 瞬间,种种选择在乔刚心里出现。 一是按制定好的方略,朝着南方逃窜,将这三千骑兵带离大营。 二是给这前方的蛮族迎头一击,但可能被身后的蛮子纠缠住。 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坚定了下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伯爷曾经说过:“战前制定的方略只是根据现有条件制定,有局限性,战场瞬息万变,需要将领们冷静判断,根据局势来进行变化。” 乔刚压力一夹马腹,朗声喊道: “全军听令,加速,冲破前方蛮子的战阵!” 传令兵将这一命传达后,这一千多靖安军骑兵的速度猛地加快,手中的马刀也变换了位置! 如今乃是面对面冲阵,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而那千余名蛮族骑兵近乎胆寒。 在他们看来,他们乃是陷入了死地,如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并且数量不知有多少。 一时间,蛮子们心中有些悲凉,如今深入大乾,终归还是成为瓮中之鳖。 “杀杀杀杀,杀出去,朝北方逃,还有活命的机会。” 蛮族将领们虽然在大喊,但响应者寥寥无几。 几日下来,蛮族骑兵已经人困马乏,如今又面临如此局面,他们已无心再战! 千余人...如何能逃得过二十万乾军的围堵。 终于,一千骑与一千骑对撞了... 结果毫无悬念,战意正浓的靖安军,轻易撕开了蛮子的队形,甚至没有预想之中的顽强。 就如他们见过的部落骑兵一般,毫无抵抗之力! 而在后方追击的贺老三一群人,见到蛮子开始人仰马翻,四散逃窜,不由得又是愣住了。 “这又是咋了,俺还没砍几个呢!” “快看,是我们的人。” 二娃子在一旁提醒,只见前方的蛮族军阵已经被杀穿,一名甲胄染血的骑兵冲在最前方。 “啊???来抢功的?”贺老三眨了眨眼睛,随即面露呆滞,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冲了过来。 “这人...咋有些熟悉嘞。” 这时,一声爆嗝传了过来, “贺老三!调转马头,朝南而行!” “是!”贺老三习惯地夹紧马腹,就要朝南冲去。 他此刻也看清楚来人是谁了,这不就是上官吗.. “千...千户大人...你咋来了?” 乔刚扫了一眼这一百骑,以及马屁股后面的怪异物品,心中顿时闪过了一丝了然。 “贺老三,不要废话,赶紧跑,后面有追兵!” “快快快,将东西都丢下,跑跑跑,跟着大人跑!” 不过,他还是骑马靠近了一些,大喊着说道: “千户大人,恁杀的蛮子能分俺们几个不,俺们都追了半天了。” 乔刚瞥了他一眼,笑着大骂: “娘的,今日要是顺利,你们当居首功!!” 贺老三先是一喜,军中这话定然做不得假,但...这是为啥啊。 第140章 三人成虎 “报!!!南方出现大股骑兵,如今南城门的军卒已经十不存一!” 右逐日王的军帐中响起了传令兵的惊呼。 拓跋砚走出军帐,看向高耸的城墙,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郁。 他如今怀疑,是城内的人与外面里应外合,想要将他剿灭于此! 但不管如何,一定要做好最坏的准备,这时不能松散兵力! “发信号!所有军卒来北城门集合,准备突围!!” “是!” 顿时,一枚枚特定的响箭冲上天空,这代表着护王驾! 想要将所有人都召集回来,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而一直躲藏在东方的兰云川部见到了蛮子的调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一定是另外两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才使得蛮子开始收缩! 他也考虑过这是蛮子的陷阱,毕竟蛮子要比他们多得多。 但机不可失! “全军出击,以最快速度突入营寨东门,遇人皆杀,焚烧粮草!” “杀敌!!” 等到他们显露身形,马蹄声在东方响起! 军帐中又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报!!东方山崖下冲下了大股骑兵,数量不明!” “混账!!” 拓跋砚再也无法保持淡然,用力将手中的酒杯丢了出去!! 从如今传来的消息来看,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传令下去,所有军卒迅速回援,保卫中军大帐!” 时间飞速流逝,外面纷乱的环境渐渐平息了下来,战马的嘶吼与铁蹄声也渐渐平息。 拓跋砚身穿鎏金甲胄,正面色阴沉地坐在中军大帐之中,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但很快,他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浓烟味道。 “发生了什么?” “回禀王上,是营寨的东边起火了,想必是乾军已经攻入其中。” 拓跋砚的神情愈发阴沉,如今四面八方都出现了敌人,让他只能在此地固守,寻求突围的时机。 但随着去追击的骑兵一个个地回到了营寨,其中传来的消息让拓跋砚的脸色极为难看。 “只有数千?那北方有乾军的步卒前来吗?”拓跋砚面色阴沉地问道。 “回禀王上,暂未发现乾军!” 这时,营帐内又匆匆冲进来了一名军卒,朗声说道: “王上,经查实自西方攻来的乾军不过千余人,应该是靖安军的军卒!” “千余人?”拓跋砚心中生出了一个不好的想法,不会是上当了吧... 还不等他详细思索,军帐中又冲进来了一名传令兵,单膝下跪,禀告道: “王上,从营寨东方攻入的乾军撤了,他们只...烧毁了粮草辎重...” 直至此时,拓跋砚才终于确定,上当了! “啊啊!!混账!!”手中精美的酒杯被他摔到了地上,他的目光阴冷,仔细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是他疏忽了。 即使他是草原的右逐日王,但如今身处大乾,依旧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失去了原本的判断能力。 没有所谓的乾军,有的只有靖安伯麾下的军卒! 至于那虚无缥缈的二十万乾军,此刻想必还在城池内瑟瑟发抖,不敢出击。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恢复了冷静,淡淡说道: “让所有追击的人都回来,以防止被那小杂碎逐个击破,统计伤亡,另外,让城里的人出来进本王!” “是!” ... 距离此地不到十里的一处山坡之上,有着十几名骑兵静静站立,看着下方的风浪城,以及右逐日王的营寨。 此刻还能看到营寨里没能熄灭的火花,以及不停从外回来的草原骑兵。 钟信上前一步,面露微笑,淡淡说道: “伯爷,看来兰千户已经成功烧掉了蛮子的粮草。” 林青淡淡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丝毫欣喜,却带着淡淡的阴郁。 城下如此动静,那风浪城居然还能坐得住,不派出一兵一卒,甚至连情况都不去探查。 如此反常的举动,让林青心中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就在刚刚,蛮族的营帐已经大乱,只要此时风浪城打开城门,让城内的卫所守军冲出! 不说全歼这一万蛮子,至少也能让他们受到前后夹击,损伤惨重,届时他们退出风浪城,指日可待。 但如今,大好机会被白白错过。 林青不由得有些惋惜,都指挥使乃是正二品的官员,也是曲州所有军事力量的最高长官。 如此珍惜羽毛,让人费解。 但好在林青对于风浪城的官员根本没有任何指望,如今按照预想之中的计划进行,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又看了许久,直到蛮子营地中的大火被扑灭,林青才调转马头,讲讲说道: “走吧,回营寨。” 纳兰世媛在一众亲卫中央,也骑着高头大马,她不禁偷偷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靖安伯。 取得了如此大的胜利,居然还能继续保持淡然,让她很是好奇。 而且,她心中压迫感越来越强,她居然有一种一切尽在靖安伯掌握之中的想法。 “纳兰小姐,走吧。” 直到刘二狗警戒的声音响起,纳兰世媛才回过神来,夹紧马腹,跟了上去。 随着夜色深入,右逐日王的军寨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经过了靖安军的一闹,他们也人困马乏,此时营寨内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但依旧有很多军卒睡不着,今日能出现几千靖安军,明日就能出现几万乾军! 他们对于王上执意要留在这里,很是费解。 王帐之中,右逐日王拓跋砚面色阴沉地坐于上首,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黑衣人。 而一旁的亲卫们也将手放在了刀柄上,只要拓跋砚一声令下,那他们就会抽出长刀,就此人砍死! “给本王一个解释。”拓跋砚冷冷说道。 黑衣人发出了一声叹息,用充满疲惫的声音说道: “王上,今日之事非我等所愿,乃是那靖安伯自主为之,与我等没有任何关系!” “混账!!” 拓跋砚径直站了起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遥指黑衣人! “本王知道你没有这个胆子,但你们答应过本王,要将此人的头颅送来! 头颅呢?如今已经一天过去了,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纵兵杀了本王至少两千骑!!” 黑衣人心中一惊,没想到居然又损失了两千骑。 他的心慢慢沉了下来,缓缓说道: “王上莫急,此时城内的大人们已经着手去办了。” 第141章 损失 “去办了?本王要准确的时间!” “要是做不到,就将东西交出来,本王离开大乾,不过在这之前,要对曲州大肆劫掠!” 黑衣人眼睛眯了起来,心中无声自语:“他怕了。” 没错,拓跋砚此刻有些怕了,他怕这些乾人是在联手对付他,要将他留在此地! 黑衣人的视线扫过四周,感受着周围亲卫的淡淡杀意,说道: “王上莫急,大人们已经在想办法了,至于东西...城内已经准备好了,三日之期一过,东西自然会送到王上手中。” 此话一出,拓跋砚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冷哼一声,慢慢坐下。 “今日靖安军烧毁的粮草,你们要补给本王,还有本王损失的军卒,你们也要补给本王。” 黑衣人脸色难看,发出了一声叹息:“王上,城中的物资本就不多,如今已经不剩多少了,还请王上海涵。” 拓跋砚听后,眼中顿时凶光大盛,恶狠狠地开口,声音就像是草原的厉鬼,充满阴寒。 “本王不是与你商讨,损失的粮草明日午时之前,就要送到本王的军寨中! 还有本王损失的五千军卒,明日午时之前,补偿也要送到军帐之中。 如果做不到,那本王即刻回到草原,挥师南下,你们就等着草原的铁蹄吧。” 说完,拓跋砚淡淡挥了挥手,周围的亲卫便上前架住了黑衣人,不管其如何挣扎,如何诉说,都将其拖出了王帐。 看着安静下来的王帐,拓跋砚面色阴沉,本以为此行极为顺利。 但没想到居然折损了五千铁骑,其中还有两千骑兵是在混乱中被杀死,可谓是屈辱至极! 这对草原的勇士来说,是一个屈辱的死法! 过了好久,他才渐渐平静了情绪,吩咐道: “将哨骑都派出去,务必要保证那靖安军再来时,有所防备。 另外,所有军卒明日开始收整,随时准备离开大乾!” “是!” ... 风浪城,原本严实紧密的侧门忽然出现了一道缝隙,一道身穿黑衣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步伐沉稳,丝毫没有受到拓跋砚的影响。 在前方的城门口,有一辆相貌普通的马车,守城的军卒像是没见到它一般,任凭它停在了那里。 同样的,对于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他们也视而不见,直至黑衣人坐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他们才开始继续在城门口慢行,进行缜密的巡逻。 不多时,马车缓缓驶入了一座普通宅院,依旧是由披甲戴刀的军卒把守。 在接受过搜身后,他缓缓走进院子,进入最中央那昏暗屋子。 依旧是黯淡的烛火在忽明忽暗地闪烁,黑衣人坐下后,开始陈述在王帐中发生的事情。 直至一刻钟后,他叙述完成,房间内陷入了死寂。 “废物,草原王庭勇士,说的好听,都是废物,一个靖安军居然将他们打的损失了五千骑!” 昏暗的房间角落忽然传出了声音,言语之中有压制不住的愤怒。 而在这道黑影身后,似乎还有其他黑影,但默不作声。 一个平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将东西给他们,拓跋砚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他还不能走。” 黑衣人抬起了头,淡淡说道: “如今城内的粮食不多,十两银子一石,有价无市,如果给他们粮食,将白白损失十数万两银子。而且那损失的五千军卒,也要十数万两。” “给他们吧,若是草原王庭南下,朝廷过问下来,可就没有这种好日子了。今日的复出,乃是在救我们自己。” “那靖安军该如何处理,拓跋砚已经怕了,他想逃。”黑衣人继续说道。 “唉...” 昏暗的房间内响起了两声叹息,随后便陷入了安静。 黑衣人没有着急,就那么默默地等着,直到烛火将要熄灭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明日邀他进城吧,这是今夜他自南城门送进来的信,” 黑衣人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开始不停地摇晃,房间内居然还有第四个人! 是谁? “某派人调查过他,此人在用兵一道乃当世奇才,恐怕他不会轻易进城。” “此事由我们来操心,你去准备粮食吧。” “是...” 黑衣人缓缓站起了身,带起的微风将屋内黯淡的烛火熄灭。 “真的要如此做吗?太危险了。” “靖安伯...有他在一天,就没有我等一天的好日子,借刀杀人,乃是无奈之举,届时收拾干净即可。”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 风浪城西北角,米大此刻正在呼呼大睡,一只手放在枕头底下,紧紧握着那枚黑色玉佩。 似乎是吃饱了睡得格外香,外面的喊声来到门口了,他才模糊地睁开眼睛。 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变得锐利起来,硕大的手掌不禁握起! 如今天还没亮,宵禁还没解除,谁在喊叫! “米大,米大,醒一醒,我是老孙头。”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米大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连忙说道: “孙大叔,什么事啊。” “你先开门,有急事。”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声音,让米大又紧张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速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棍子,放于房门右侧,能够一伸手就拿到的位置。 接着米大才缓缓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他的右手一直放在身后,准备随时去拿棍子。 作为靖安军暗探,理当怀疑任何人。 门口,一个干瘦的老头站在门口,眼神还四处打量四周,显得极为小心。 米大打量了一下他身后,发现没有其他人,这才让他进来。 老孙头一进入房间,就压低声音说道: “有一个好活计,你要不要做?” “什么活计?”米大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让老孙头看不清表情。 “你别问了,跟我们在码头上的干的活计一样,这次是大人物安排,给一两银子,还管饭,你干不干吧。” 要是放在以前,米大一定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他打量了一下孙老头,看其高兴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 米大在心中暗道:“大人命我查看北乡城里有什么异常,这是不是啊。” 但想到大人的告诫,要做与他身份相符的事情,这样才安全。 米大马上点头,脸上露出兴奋:“做,什么时候,在哪里?” 老孙头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官差已经在路口等着了。” “现在可是宵禁,要被巡城的大人抓的。”米大脸上露出犹豫。 “哎呀你怕什么,都说了是大人物安排,干不干,干就快走。” 米大一咬:“干,走吧。” 第142章 粮食万石 等米大跟随孙老头来到街口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上百人。 平日里都是码头与车马行的力工,一些面孔米大还十分熟悉。 见到他来了,还都笑着打招呼。 米大粗略看去,此刻他们一个个面露笑脸,在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讨论着今日的美差。 一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几个月的收入了。 如今只需要做工一次就能拿到,实在是太幸运了。 看着巡街的甲士对他们这群人视而不见,米大心中不由的涌现了几分紧张。 自从可以吃饱了之后,他感觉自己就与以前不一样了。 可以坐下来思考,可以想修炼的功法,甚至还有心思观察其他人。 而以前吃不饱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那时他浑浑噩噩,整日为生计奔波。 赚取的钱财还不够他自己一人吃,以至于他空有大个子,好脑袋,但整日过得犹如活尸。 大人说得对,人吃饱了才会变得聪明,至少他觉得比以前聪明了许多。 放在以前,他也会如这些乡亲们一般,想着一两银子的活计。 但如今,他已经可以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 是什么样的大人,可以无视宵禁,将他们聚集,又要让他们做什么? 等到队伍开始行进后,他才猛地从思考中惊醒, “这就是大人所说的不同寻常之事,等到做工结束,要快些去告诉大人,正好又到了买粮的日子了。” 米大就这么一边想,一边走,由于他身材高大,最为健硕,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要在最后。 以前他不喜欢这种独特的感觉,但如今却有些喜欢了。 因为在最后面,他能看到所有人。 慢慢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仓库,里面堆积着密密麻麻的粮食。 至于为什么是粮食,但凡城里忍受过饥饿的人,都闻得出来。 来此地的百姓们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不停地咽着口水。 如今粮价飙升,他们几乎已经成了饥民!! 米大也能认得出来,以往他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拿出米袋,用力地闻,粮食的味道能让他安心。 米大粗略地扫过了整个粮仓,以他的经验来看,此处可能有近万石粮食。 他在码头与车马行当力夫,接触的最多的就是这种麻袋。 粗略看去,这里只怕有两万袋,而一袋五斗,差不多万石粮食。 他们此行有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人,一人..只需要扛一百多袋就够了,对他来说很轻松。 这时,领头的大人朗声说道: “你们的活计就是在明日午时之前,将这些粮食都装车!” “在午时之前装完有每人有一两银子,在巳时之前装完每人二两银子!” 哗... 在场的百姓顿时沸腾了,二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巨款! “但要是在午时之前装不完,大人们的怒火,你们承受不起!”那人继续说道。 但在场的百姓都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区区万石粮食,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 “好了,去做吧,做完了就可以吃饭领银子!” 此话一出,百姓们蜂拥而上。 即使是瘦弱的老孙头,一次扛三个麻袋,依旧健步如飞。 其他百姓也是如此,这是他们活命的本钱。 毕竟想要在码头与车马行做工,时间就是金钱,速度不快的话东家不会考虑雇佣你。 百姓中最为显眼的自然是米大。 只见他先是将麻袋放在两侧,一边四个,随后一弯腰,肩膀一顶。 八个麻袋就被他扛在了双肩之上,引得一些看守的官兵都纷纷侧目。 如此壮汉,只做力工可惜了。 马车停在粮仓外边,有专人看护,有百姓在马车上面迎接抬来的麻袋,可谓是分工明确。 米大一趟一趟的,来回搬运着麻袋,不时引来一旁官兵的小声议论。 “此人看起来极为强壮,但脑子似乎有些不好,都是一两银子,这么卖力干什么?” “是啊,你看那个老头,是不是没有力气了,走路慢悠悠的。” 他们的窃窃私语毫不避讳,米大自然是听到了,他只是憨厚一笑,便继续劳作。 这时,停在粮仓外面的一辆马车静静掀开了帘子,一道视线投了过来,看着还在搬运着的人群。 这时,车夫的声音传了过来:“老爷,这些百姓要不要...” 随即,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毕竟他们做的事,可是要掉脑袋的,决不能有半分泄露。 “不用,要是将他们灭口,反而会引起城中百姓的注意,如今能花钱解决的事,不需要如此做。 就算是被城内的显贵们知道了也无妨,谁家没有点存粮呢。 不过,他们的银子要安排妥当,叮嘱他们不要乱说,切不可因小失大。” “知道了老爷,等到他们搬完,小人亲自去给他们分发银子。” “嗯,问问那个大汉,愿不愿意来府上做个护院,他性子憨厚,没有心机,要是能让其吃饱饭,定然会极为忠诚。” “老爷,您说的是他吗?”车夫指了指米大,问道。 “嗯,若是不愿意就算了,人各有志。” “是,老爷,此人确是极为踏实,每次扛八个麻袋,还走得颇快,是有用之人,老爷好眼力!” “呵呵。”马车中的人干笑了两声,凝重的气氛也冲淡了一些。 但他透过窗户,看向那粮仓之时,眼中还是有一些不甘,这可是差不多十万两银子。 时间飞速流逝,月亮多了起来,久违的光明开始席卷大地。 此刻粮仓中的麻袋已经去了一半,一辆辆马车载着粮食,不知去到了何处。 而搬运粮食的百姓们,此刻已经脱了上衣,光着臂膀在那里不停地搬运。 这时天刚蒙蒙亮,空气有些潮湿,似乎还有一些雾气,使得百姓身上挂满了水珠。 这时,一辆不一样的大车从城内慢慢行来,车上弥漫的香味隔着很远就飘荡了过来,让不少百姓驻足查看。 他们中已经有了猜测,这可能就是要给他们吃的饭。 先前那大人也慢慢站了起来,喊道: “先休息片刻,吃些东西才有力气干活。” “吃完东西可就要快些做了,巳时之前装完就有二两银子!” 第143章 一顿饱饭 黏稠的小米粥在几个大锅中搅拌,金黄色的小米吸引了所有百姓的目光。 更不用说旁边还有热气腾腾的素包子,散发的香味几乎让所有百姓都为之沉醉。 这在大户人家里,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饭食。 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山珍海味。 百姓们拿着碗,排成了几队,迎接着美味的食物。 米大的碗格外大,看起来像一个瓷盆,但在他那大手里,显得刚刚好。 发放饭食的伙计也极为贴心的帮助米大加满,因为大人们已经放出话了,随便吃,管饱。 “包子要几个?” 米大挠了挠头,面露不好意思,说道:“十个就够了。” “给他拿二十个,那个老汉都能吃十个,你如何够?” 只见是一名身穿灰色长衫的老者站在一旁,面容慈祥,长长的胡子垂在胸前。 米大挠了挠头,憨笑一声:“谢谢大人。” 伙计也连忙装上了二十个包子,递给了他,米大开心的接了过来,还将那大碗递到了老者面前: “大人要吃包子吗?” 一旁的百姓被吓了一跳,大人如何能吃如此粗俗之物。 老者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从中拿了一个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孩子啊。” “走,去那边吃。”老者带着米大来到了马车旁,从马车上拿出了一个小桌子和一个板凳,放在米大身前。 “在这里吃吧,吃完了再去拿。” 米大嘿嘿一笑,盯着那高大的马看了看,旋即坐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吃着包子。 包子很大,但在他嘴里,两口就是一个! 每吃三个包子,米大都要喝上一大口小米粥。 老者坐在马车上不停点头,看此人吃饭是一种享受。 见老者的包子吃完了,米大又将瓷碗递了过去,含糊不清的说道: “大人,吃包子。” 老者含笑摇了摇头,拿了一个包子:“我哪是什么大人,我只不过是一介车夫,承蒙我家老爷看重,才能活到这个年纪。” “那大人的老爷蛮好的,车马行的掌柜都不管饭。” “哦?哈哈哈哈,我家老爷被人说过无数次好,还是第一次因为管饭被说好。” “嘿嘿,真的很好,不光给银子,还让吃饱。” 老者神情闪烁,好奇问道:“听你这么说?你平日里吃不饱?” 米大看了看碗里的粥与包子,又看了看同样狼吞虎咽的乡亲们,点了点头: “粮食太贵了,要给阿婆与阿公吃,我只给你吃一点。”说完,他憨厚一笑,继续大口吞咽着食物。 老者面露思索,朝着马车内看去,不多时他点了点头,说道: “想不想以后都吃饱?” 米大嘴里咀嚼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塞着半个包子,呆呆地看着老者,眼神闪烁。 “以后每天都有活干吗?” 老者摇了摇头,米大的眼神飞速暗淡了下来。 “是与老夫一样,来到老爷的府上,每日三餐,月俸十两,老夫还可以教你武功,如何?” 米大的眼神又迅速亮了起来,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不会,只有一身力气,大人还是不要花冤枉钱了..” “哈哈哈哈哈。”马车中忽然传来了一声爽朗的大笑。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就连老夫的子女都没有为老夫省过钱,如今你这个小子居然还担心老夫多花钱?” “想不到老了还能听到此等趣事啊。” 车夫老者也跟着笑了起来,拍了拍米大的肩膀,说道: “等到做完工,你跟着老夫走。” “可是..大人...”米大还想说什么。 但车夫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快吃吧,马上就要开工了。” 米大看向碗中,还有几个包子没有吃完,便没想太多,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百姓们休息了一刻钟,便又开始了做工。 不知是不是错觉,看守的官兵们觉得百姓们干活的速度似乎快了很多。 这是因为,得到了一顿饱饭的百姓们知道了大人们不是在骗他们,干得更加卖力了。 就算是最后被骗了,也无妨,总是混到了一顿饱饭不是。 时间飞速,即使天已经大亮,街道上依旧不见行人,想来是整条街道都被封锁了。 还有不到一刻到巳时,最后的几个麻袋被米大放在了长长的马车上! 至此,整个粮仓的麻袋都已经装车! 百姓们都露出了笑容,他们做到了,成功地拿到了二两银子。 他们没有休息,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灰衣老者,还有他身旁的一大箩筐。 老者面容含笑,淡淡说道: “你们做得很好,在领银子之前,老夫要告诉你们,昨夜发生的事不得外传,否则不光是二两银子没有,老夫还能让你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百姓们对此深信不疑,从昨夜到今早的种种来看,这个粮仓一定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所有。 碾死他们一个饭都吃不饱的百姓,太简单了。 一时间,百姓们的气氛有些沉重,他们此刻身上早已湿透,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老者与官兵,眼中露出畏惧。 “好了,来拿银子吧,每人二两。”老者掀开了身前的箩筐,露出了白花花的银子。 百姓们吞咽着口水,排起了长队,依次从箩筐里拿走二两银子。 老者依旧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丝毫不害怕有人多拿,事实上也没有百姓敢多拿。 很快,所有人都拿到了银子,老者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好了,银子你们都已经拿到了,切莫忘记了老夫的告诫,不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否则你们就算是逃到了天涯海角,老夫也能将你们抓住。” 百姓们连连点头,随后便顺着官兵们指引的道路离开了。 而米大则是被老者带到了马车旁,老者看向他,问道:“会驾车吗?” 米大点点头,憨厚一笑:“会的大人。” “好,那你来驾车,去城南。” 米大面露异色,但很快就憨厚地接过了马缰,熟练地驾车而去。 城南是风浪城最繁华的地方,也是达官显贵的居所。 而官办的驿站,也在那里。 不由的,米大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有一块漆黑的玉佩。 第144章 傻人有傻福 城南,乃是风浪城精华所在,比之城北,道路都要宽阔许多。 米大驾着马车,按照指引,来到了一座看起来就不一样的街道。 这里每家每户都有人把守,都是身穿黑衣的护院,手中还有刀! 他知道这里,这里是达官显贵们的居所,也是城内大人们的居所,更是城内最安全的地方。 当初达官显贵们将家宅安放在此处,为的就是一旦蛮子打过来了,马上开启可以从南城门逃跑。 若是在城北,拥挤的道路就会拖延很多时间。 达官官显贵在哪里,哪里就会繁华。 酒楼、妓馆、勾栏、镖局,都会开在这里,吸引大人们来娱乐。 一路行来,米大对于这里的繁华有了新的认知。 如今城内的粮食价格飞涨,四处混乱,但在这里,丝毫见不到半分混乱。 反而有一种别样繁华,就连稀缺的瓜果,也有店铺在贩卖,仿佛两个世界。 不时有人朝着车夫打招呼,老者车夫也笑着回应。 米大看着他们身上好看的衣服,以及从容不迫的笑容,米大不禁将头低了下来。 他身上的麻布衣服,此刻已经有很多脏污,还有一股汗味,与这里格格不入。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高门大院前停下,朱红色的大门,高耸的围墙,两尊充满威严的石狮子,气息强横的黑衣护院,无不在展现着此地主人的尊贵。 马车的帘子缓缓掀开,走下了一名看起来柔弱的老者,眯着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米大。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走向了大门。 车夫将马缰交到了米大手上,笑着说道:“在这里等,我要去保护老爷,稍后会有人来安排你的。” 米大局促一笑:“好,大人。” 车夫笑着离开,米大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努力记住这里的样子与位置。 他虽然不聪明,但知道自己的任务,在他看来,这就是城中不同寻常的事情。 不多时,大门里走出了一位像是管家的中年人,他来到米大面前,打量了一下他,笑着点点头: “不错,某是此地管家,老爷已经吩咐过了,要将你好生拾掇拾掇,跟某来吧。” 不知为何,米大觉得此人的声音有些怪,而且走起路来,步子十分轻盈。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米大见到了硕大的木桶,还有一种温热的出水口,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最后还有一件看起来很是威武的衣服。 衣服是纯黑色的,外面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布料,但内里却缝制的一些软甲,虽然沉重,但米大觉得还能够接受。 穿上衣服,米大将黑色玉佩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布料与软甲的夹层里,这才放心地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当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后,见到了脸上挂着笑容的车夫老者。 米大显得有些局促,憨笑一声,挠着头走出了屋子。 老者的视线在米大的身上来回巡视,最后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衣服还合身吗?” “大人,合身...” “不错,给你安排的房舍,你去过了吗?” “去过了大人,好大的屋子...”米大又挠了挠头。 “嗯,听说你还有阿公阿婆要照顾,这个你先拿着。” 车夫老者给了米大一个小袋子,他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里面放着两个金豆子,还有几块散碎银子。 “大人...这..” “哈哈,你不要着急,这是给你安家的钱,每一个来府上的人都有,只有将妻儿老小安顿好,才能更好地为老爷做事。 你来得匆忙,这里的位置你可记好了?”车夫老者笑着说道,充满了和蔼可亲。 米大拿着小袋子,点点头:“大人,米大记下了...” “那好,你有一天的时间来安顿家人,明日你就要来府上居住了,虽说每月有两日的假期,但总归是不方便,所以趁着这个时间,将家人安顿好,再一次见面,可能就是一个月之后了。” 说着,老者笑着拍了拍米大的胳膊,感受了一下他那壮硕的肌肉,不禁点了点头,感慨道:“好苗子啊,快去吧,明日之前回到这里。” 虽然米大比以往聪明了许多,但短短的半天就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他还是呆呆地点了点头,憨笑着说道: “多谢大人..” “嗯,快去吧。” 米大从后门离开了这个高大宅院,直至此刻,他还有些恍惚。 但他的眼神随即坚定了下来,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驿站的方向行去。 遇到想不明白的问题,还是去问大人吧。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米大显得很局促,的但周围人的眼神似乎带着一些畏惧,似乎还有一些羡慕。 米大能看得出来,但他不懂这些衣食无忧的人为什么会羡慕他。 一刻钟后,米大看了看方向,这里距离驿站很近了,但他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过去,要小心一些。 “对..大人说过了,要小心一些。” 米大钻进了一旁的小巷,在里面来回穿梭,让他身影不再出现于街道之上。 不多时,他来到了驿站的后门,见到了几名身穿甲胄的军卒。 见到他到来,军卒们顿时警惕了起来,将手放在长刀之上。 “你是谁?来此地干什么?” 米大眼中闪过了一丝畏惧,压低声音说道:“我来找纳兰大人。” 那军卒打量了他几眼,丢下了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等着。” 很快,米大被带进了驿站,在二楼的房间中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纳兰元哲看到米大这一身打扮,顿时微微一愣,他还以为米大是来买粮食的,但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你..你这打扮?” 米大挠了挠脑袋,憨憨一笑,将这半天的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而纳兰元哲的眉头也是越来越紧皱。 最后,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是说...他们将上万石的粮食连夜都运走了?而你..还被他们看中,选去当了护院?” 米大懵懂地点了点头,“还不是护院,要明日才开始做工。” 纳兰元哲顿时面露怪异,在米大身上来回打量。 难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第145章 业精于勤 驿站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与一张桌子,还有几个板凳。 米大坐在椅子上,健壮的身体使得椅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纳兰元哲也坐凳子上,忽然觉得有些压迫,便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米大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一杯一杯的喝着茶水。 他平日里喝的都是井水,从来没有喝过茶,所以初次喝,便觉得很好喝。 不多时,纳兰元哲打定了主意,看向米大,说道: “你去的那户人家的地址是哪里,告诉我。” 米大想了想,说道:“粮仓的位置是城北的名善街六号,那户人家的地址是城南良金街四号。” 纳兰元哲诧异地看了一眼米大,点了点头,心说这小子越来越聪明了。 看来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聪明的人,只是一直埋没在市井之中。 想到这,纳兰元哲不禁握紧了拳头,想到了靖安军中几个权力极大的人,他们在最开始都是与伯爷在一起的普通军卒。 比如兰云川,以前他贵为千户,都没有听过此人。 但如今接触下来,纳兰元哲发现此人的学习能力极强,将一千人的军制管理得井井有条。 还有钟信与严光,以前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军卒。 但如今一个掌管亲兵营,一个掌管斥候,可谓是位高权重。 由此可见,天赋固然重要,但磨砺同样能让人成材。 慢慢地,他想到了自己,如今失去了千户的身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情报的重要,他比谁都清楚! 只要统领好暗卫,他一样能出人头地。 想通了这点,他心中的积郁消散了一些,看向米大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珍惜。 此人看起来憨厚,但是个聪明人。 想了想,纳兰元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米大,他们一个月给你多少银子。” 米大挠了挠头:“车夫大人说,一个月十两。” 十两?一年就是百两! 这不是普通的官宦之家能给的起的,加之那人家在城中还有万石的粮食,排查的范围一下子小了很多。 不过,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 纳兰元哲看向米大,笑眯眯的问道: “既然他们给你十两银子,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靖安军只给你每月一两银子。” 他是京城的权贵子弟,见过了太多官员因为贪恋钱财而走了歪路。 聪明的官员尚且如此,愚昧的百姓,自然也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 米大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俺本来是城外的乡下人,蛮子来了之后,杀了俺爹娘,都是邻居的阿婆与阿公将我养大。 俺一直想从军,听说管饭。可是...俺不能白死,死了没有抚恤银子的话,阿公阿婆的日子就会很难过。 大人给了俺抚恤银子,俺...嘿嘿,不知道咋说了,反正就是想从军。 对了,俺还想杀蛮子,他们杀了好多人,也杀了我的爹娘,我从小都没见过他们...” “那个车夫大人虽然给俺的银子很多,但他和城里的大人们一样,都是不会卖给我们粮食的,他们不如大人慷慨。” “一月十两银子,可以买很多粮食。”纳兰元哲淡淡说道。 米大又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要是蛮子打过来了,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粮食,还是从军好,什么时候都能吃饱。” 纳兰元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话倒是说得在理,就算是没有军饷,也不会少军卒一口吃的。 要是大灾之年,同样的粮食,朝廷一定会先发到军中,可能会饿死十个百姓,但不会饿死一个军卒。” “嘿嘿...”米大憨厚一笑。 纳兰元哲用右手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说道: “你的阿公与阿婆呢,我会派人照看,你就去安安心心地当护院,要是有什么消息,也不要轻举妄动,找机会来告诉我。 但是一定要隐藏好,不要让他发现你靖安军的身份,毕竟这不是我们的地盘。” “好嘞。”米大猛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就让这房间拥挤了很多。 纳兰元哲打量了一下他,笑着说道:“你这身子太大,不适合去战场之上,会被弩箭射成刺猬。” “俺不怕。” 纳兰元哲顿时哈哈大笑,感慨大乾不怕死的人还是有很多。 “行了,快回去吧,小心一些,不要被跟踪。” “好嘞。” 看着米大离去的身影,纳兰元哲不禁捶了捶手,觉得自己的突发奇想马上就派上了用场,对此他很是自豪。 想了想,纳兰元哲喊道:“来人。” 门口的护卫顿时开门走了进来,“大人!” 纳兰元哲坐在桌案上,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个位置,递给了守卫, “拿着,这两个位置,去打听一下是城里哪位大人物的,还有今早从名善街六号运走上万石的粮食,去查一查运到了哪里,交接的粮商又是谁。” “是!”护卫转身离开。 此行纳兰元哲所带的都是靖安军的候选斥候,侦查的本领无可挑剔,所以他只要在驿站里静等,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消息朝着这里汇聚。 ..... 此时,风浪城的南城门悄悄打开了一个缝隙,十几名军卒冲了出来,在察觉此地没有蛮子后,飞速绕行,朝着北方而去。 风浪城八十里外,由于昨日取得了很大的收获,军卒们都有些兴奋,准备着下一次的出征杀敌。 右逐日王粮草被烧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而没有粮草,还孤军深入的这只蛮子,无异于灭顶之灾。 不管他们是杀马吃肉,还是四处劫掠,那都坚持不了太多天。 等到他们人困马乏,四肢无力之时,他们就可以一拥而上,将这泼天大功揽入怀中。 林青此刻正在修行,不停修炼九刀归元法! 由于最近杀的人足够多,所以玉石吊坠一直处于血红色,极大增强了他的修炼速度。 此时,他距离五品只差半步,或许下一次厮杀就可以突破。 林青不由得有些激动,将长刀挥舞得更加用力,呼呼作响,让亲兵们都纷纷侧目。 纳兰世媛身为五品武者,如今又是亲卫,没有特殊待遇,气鼓鼓地站在那里。 身上的甲胄勒得她的肩膀生疼,就连胸口也十分地不舒服。 正当她生闷气的时候,武恒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伯爷,风浪城来人了。” 第146章 顿兵不战者,可杀 听到这个消息,林青收起了长刀,接过了钟信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身上的汗水。 没有披甲,就这么穿着常服,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 不多时,一名身穿甲胄,看起来官威十足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不停地扫视四周,最后停在了上首的年轻人身上。 他猛地一惊,早就听说过靖安伯年纪不大,但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 而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封伯,自己还在官场上沉浮。 不由的,中年人心中尽是苦涩,一身的气势也弱了几分。 他站在原地,拱手恭敬说道:“下官曲州都指挥同知鞠文卫,拜见靖安伯。” 都指挥同知,从二品官职,乃是曲州军事上的第二人。 “起来吧。” 林青深感这就是身兼数职的好处,即使是从二品的官员,对他也要以下官相称,这也让他多了几分从容。 鞠文卫抬起头,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轻声说道: “启禀伯爷,此次下官前来,乃是替都指挥使大人送信。昨日傍晚的袭杀,我等在城墙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不光是我,就连都指挥使大人也感觉大为佩服。 所以,都指挥使大人想邀请伯爷入城统领城内军卒,与城外的靖安军里应外合,一举歼灭那右逐日王。” 林青面色不变,钟信上前接过了信件,毫不避讳地开始检查。 这个世上有太多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就算武者也触之即死,小心一些总没有大碍。 见状,鞠文卫脸色有些难看,此举可谓是当面打风浪城诸位大人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伯爷此举,莫非是信不过都指挥使大人?” 本以为身为伯爷,自然要有几分虚与委蛇,但没承想林青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继续沉稳地坐在那里,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这让鞠文卫脸上更为难看,他乃是从二品的朝廷大员,如何受过这般委屈。 如今风浪城被蛮子围城,他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此地,居然还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想到这,鞠文卫轻哼一声,淡淡说道:“早就听说靖安伯心高气傲,如今亲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本官此行乃是代表着风浪城的诸位大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此地送信,伯爷是不是有些失礼?” 此话一出,军帐内的气氛陡然开始凝固,一众亲兵将手放在了刀把之上。 只要伯爷一声令下,不管他是什么官,都要上前将其砍死在当场。 这一幕不光让鞠文卫吓了一跳,纳兰世媛也吓了一跳,如此忠心耿耿的军卒,可不多见了。 “呵呵。”林青发出了一声冷笑,冰冷的视线扫过鞠文卫,让他感觉浑身冰冷。 “本伯不知道站在城头上有什么危险,但想来没有本伯麾下的军卒危险,他们转战千里,从草原深处跟随右逐日王来到此地,死了不知多少人。 鞠大人作为都指挥同知,没有上过战场吧,那定然没有感觉过长刀划破血肉的痛苦。 如今风浪城所发生之事,本伯会一五一十地禀告朝廷,让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来看看你们风浪城的官员,是如何窝囊!” “你!”鞠文卫不禁目眦欲裂,手指颤抖,指着林青。 “我什么?”林青露出笑容,忽然他的脸色一变:“拿下!” 顿时,周围的亲卫抽出了长刀与军弩,快速上前,将鞠文卫按着跪到了地上。 “靖安伯!你想要造反吗?” 林青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鞠文卫身前,发出了一声冷笑: “身为风浪城都指挥同知,从二品官员,放任草原右逐日王围城,即使本伯率军兵临城下,与蛮子厮杀,尔等都不肯出城应战。 按照太祖律令,顿兵不战者,不开城迎敌者,可当场斩杀,事后夷三族! 本伯现在怀疑,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官员们与蛮族私通,行卖国之举。 大乾律令,私通外敌者,全家抄斩,夷三族! 不论如何哪条罪名,本伯就算是将你当场斩杀,也合理合法。” 鞠文卫脸色难看,感受着脖颈上几把长刀的冰冷,他不禁流出了一丝冷汗。 艰难说道:“太祖律令?某怎么不知道?” 林青不禁摇了摇头,如今的大乾已经有意识的忘掉了太多东西,太祖律令乃太祖高皇帝未称帝时定下了军律,可谓是祖制。 但如今就连从二品的官员都不知道,可见大乾之衰败。 “你不必知道,等本伯剿灭了右逐日王,自然有朝廷的钦差来处置你们。” 林青不再理会一脸冷汗,瞳孔来回晃动的鞠文卫,接过了钟信递过来的信。 慢慢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大致是城内如今的粮食不多了,请他入城指挥卫所的军队,清缴城外的蛮族军队。 风浪城的都指挥使佟英他是知道的,以前是京中文官,如今转作了武官,不会带兵打仗也是应该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 林青拿着信想了想,来到鞠文卫身前,示意亲兵们将他的脑袋抬起来! “本伯问你,既然你可以出城,为什么不去峰首、丽克二城,让城内的军寨出城迎敌! 二十万大军,就算是一头猪来指挥,也能将右逐日王堵在大乾,尽数歼灭。” 鞠文卫的脸色顿时变得难堪至极,眼神躲闪不敢看林青,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一看就是有鬼。 “下官..不知。” “哼,上刑。”林青冷哼一声,径直走回了上首! 鞠文卫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慌乱,瞬间想到了坊间的种种传闻。 “此人不光杀蛮子厉害,杀官员也厉害,北乡城的同知听说死的时候,脚都没了一只,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出现了畏惧与决绝:“他们为什么没有出城本官不知道,但本官猜测...是军饷没发的缘故。” 又是军饷! 林青眼神闪烁,冷冷问道: “这一季度的军饷,朝廷不是早就派发了吗?” 鞠文卫眼神躲闪,看了看周围手拿长刀的亲卫,重重叹了口气: “城中没钱了,但已经临近秋收,朝廷的收粮任务已经下达,所以...布政使大人便挪用了军饷,打算在时估后收取粮食,完成朝廷的任务。” “钱都用来收粮了?那用什么钱来发军饷?难道打算一直拖着?”林青问道。 鞠文卫摇了摇头,说道:“这下官就不知道了。” 沉默片刻,林青挥了挥手:“带下去,好看管。” “是。” 第147章 识文断字方可为将 待到亲卫们押着鞠文卫离开,林青才将信放到了桌上,默默沉思,在信的一旁是曲州地图。 他在思考里应外合的可能,以及拓跋砚留在风浪城原因。 几日没有休息,林青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由的捏了捏眉心。 钟信这时慢慢上前,轻声说道:“伯爷,要不您休息片刻吧,您已经八日没有休息了。” 林青摇了摇头,将信放在一边,默默看着曲州的地图。 如今蛮子已经没有了粮食,只要再多给他一些时日,定然能将这一万蛮子尽数歼灭。 但若是他进了城,手里掌握一万战兵,里应外合之下,那这些蛮子可能顷刻就会被覆灭。 想着想着,林青忽然有些后悔去烧毁蛮子的粮草了。 如今没有粮草,蛮子定然会四处劫掠,以作补充,让更多的百姓受苦。 虽然日后能够报仇,但百姓们死了就是死了。 人在林青看来,比城池,粮草,军械还要重要。 城池丢了,可以再抢回来,但人都死了,那留再多的城池军械也毫无作用。 要是没有去烧毁粮草,此刻他就可以入城,指挥城内的战兵与蛮子厮杀,届时靖安军骑兵可以一举杀出,彻底将那右逐日王留在这里。 但不管如何,做了就是做了,事情已经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蛮子的歼灭,只是取舍问题。 想明白了这点,林青捏了捏眉心,脸上难掩疲惫。 “传令,今夜继续派兵骚扰风浪城下的蛮子,能杀就杀,杀不了就及时撤退,本伯要让他们时刻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 “是!”传令兵快速跑了出去。 “传令,军卒今日食肉,许饮酒四两。” “是!” 钟信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起来,酒可是好东西,这还是回到了大乾境内才能享用的东西。 同样的,纳兰世媛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如今她是浑身疼,急需要酒来缓解疲惫。 她满脸委屈地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肩膀,但林青的视线瞬间就挪了过来。 面容平淡,眼神发冷,淡淡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肩膀疼...”纳兰世媛低下头,小声嘀咕。 她以为这靖安伯大发好心,能让她前去休息,但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当她气鼓鼓地抬起头看向上首时,却发现靖安伯已经在低头看着地图,拿着笔在不停地写写画画,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这让纳兰世媛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气鼓鼓地站在原地生着闷气。 时间飞速流逝,眨眼间天就黑了! 营地虽然简陋,但应有尽有,弥漫着酒香与肉香,这得益于北乡城源源不断送来的补给。 林青站在军寨门口,看着军卒们小口抿着杯中的烈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要是此刻在北乡城,他们只会大声地嚷嚷着,干了干了... 四两酒,只是一口就可以喝下,但如今却格外珍贵。 二娃子轻轻抿了一口烈酒,脸上顿时飞上了一些红晕,他从来没有喝过酒,这还是第一次。 一旁的贺老三也是如此,轻轻地抿了一口,随后露出享受: “啊..好几天没喝了,老子都要馋死了,只可惜,太他娘地少了!” “那我的给你?”二娃子将酒杯递了过去。 贺老三顿时躲了开来,骂道:“小子,你是百户大人,怎么能不喝酒呢,到时候手下的兵敬你酒,你不喝可服不了众。” 二娃子腼腆一笑,又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 “贺百户,如今你也立下了大功,你我就不用如此客气了吧。” 贺老三因为前些日子送信与杀敌有功,如今已经晋升为百户。 对着这个称呼,贺老三是非常满意,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五官也挤在了一起: “没想到啊,咱这条贱命,也能当上百户,老天爷真是开了眼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几位老卒齐齐发出了大骂,大骂他们怎么赶不上这立功的好事。 不就是送个信吗,他们也行!! 二娃子顿时大笑,随即压低声音说道: “各位老哥都有机会,要是伯爷再进行扩军,那些新兵自然会由老卒来带,到时候千户不敢想,百户倒是手拿把掐。” “要扩军?”贺老三一愣,新兵入营还不到两个月,又要扩军? 二娃子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 “应该会扩军,如今这一仗打得如此缓慢,还不是因为我们人数不够,要是我们有一万骑兵,这战事早就结束了。 右逐日王的军队在草原上时,伯爷就能将其剿灭,何至于如今打的如此拧巴。” “我是你这个小子脑袋好使啊,老子都没想到这一茬。”贺老三顿时瞪大了眼睛。 原本他是粗人,就是个小兵,从不关心这个。 如今当了百户,也算是官了,自然要谋求着向上爬,要是能当个千户... 乖乖....光宗耀祖勒。 不光是他,一旁的几名老卒也瞪大了眼睛,当上了百户,那就是官了。 不光是吃喝不愁了,还能攒下许多银钱,谁不想当啊。 二娃子见状神秘一笑,“诸位老哥想知道怎么当上百户吗?” 几人对视一眼,点头如啄米。 见二娃子依旧在慢悠悠的抿着酒,吃着肉,贺老三都有些急了, “哎呀,小祖宗啊,你快说勒。” 二娃子这才不卖关子,缓缓开口: “想要当百户,最快的当然是立功,其次是能够识文断字,要是再懂一些兵法,一个百户自然是轻轻松松。” 虽然简单,但这让一众老卒都犯了难,愁眉苦脸地,杯中的酒似乎都不香了。 识文断字不论是在什么时候,那都是有一定家底的上层大人才能掌握的事情。 他们这些泥腿子,没从军之前就是苦哈哈的农民,见了没有功名的读书人都要恭恭敬敬。 如今让他们识文断字,有些困难。 贺老三一心想当千户,不禁挠了挠脑袋,问道: “百户大人,咱都是兵,识字有啥用的,会拿刀砍人就行了。” 二娃子瞥了他一眼,用力摇了摇头, “不对,伯爷之所以战无不胜,就是因为他老人家熟读兵书,这前提就要识文断字。” 此话一出,老卒们纷纷皱眉,这好像没法反驳啊... 倒是贺老三眼睛一转,发出一声大喝! “好,老子现在就去识字。” 说着,一口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兴冲冲地走了。 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效仿,迈着嚣张的步伐离开。 二娃子摇了摇头,识文断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知道他们能比坚持多久。 第148章 三把椅子 当黑暗再次笼罩风浪城之时,百姓们家中的烛火就会点亮,犹如亮起的点点繁星。 此刻风浪城一片压抑,以往热闹的妓馆与勾栏也不再营业,使得城池中少了一颗灿烂的星。 百姓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宵禁,躲在家中不出来。 商贾们也早早关门,回到自己的小家中与妻儿愁眉苦脸。 经过了几日的围城,城中的东西越来越贵了,粮食已经没人再卖了。 官府想要管,但‘时估’被逐日王打断,没有确定下具体的价格。 府衙想要按照先前的价格定,但商贾们却纷纷反对。 即使定在了六百文一石,他们也不会卖,毕竟如今要是发卖,至少十两银子一石。 但若是按现在的价格进行时估,官府的一众官员是不会同意的。 因为蛮子总是要走的,届时粮食价格回落,那官府就成了此次蛮族入侵的最大受害者。 所以,现在城内的秩序完全是靠着粮仓中的陈粮勉强维系,若是吃不上饭了,可以到各个救济点,取上一碗粥,总不会饿死。 就这样,城内维持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十两银子的粮食一出现就会遭到哄抢,不花钱的米汤也会受到哄抢。 官府也不是没有动作,今日官府已经放出话来,衙门用五两银子的价格买了一批粮食,已经完成了交割。 城内却没有丝毫变化,米汤虽然白得浑浊,但依旧是见不到几粒米。 百姓们好奇粮食去哪了? 没人知道。 黑暗的街道中缓缓驶过了一辆马车,风浪城的道路并不好,铺路的小青砖坑坑洼洼的,至少几十年没有修缮过了。 但马车内却平稳异常,相貌普通的马车上,装着大乾工艺最好的车轮,上面包裹着来自大乾南方的柔软皮革,每一块都值万金。 马车的车夫是两个人,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一个体形壮硕的青年。 老者神态放松,似乎不担心安全,青年却紧张到不行,一只手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出鞘。 就这样,马车平稳地驶过街道,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宅院。 这处宅院不管是在府衙的名册,还是买卖房屋的牙人都不知晓。 马车缓缓驶入园中,停了下来。 车夫警惕地观察四周,直至安全后才将小板凳放下。 车帘缓缓掀开,黑暗中走出了一道身影,看不清面容,但轻微的咳嗽声,昭示着此人并不年轻。 人影一身黑衣,来到门前,接过了黑色斗笠。 此物上有着黑色的面布,不光是用来遮挡佩戴者的面容,也是遮挡见面者的面容。 人影进屋后,依旧是昏暗的烛火不停摇曳,只能照亮一半的房间,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不知有几把椅子。 人影坐在小桌之上,沉默许久,像是在休息。 终于,过了半刻钟,他才缓缓开口:“东西都运出去了,银子也收到了,其中一部分还是放在老地方,换成了金子。” “很好,做的不错。”黑暗中有人慢慢开口,随即他继续说道: “做事的时候,没有留下尾巴吧。” “做得很隐秘,放心,都是请的城内的穷苦人家,拿了钱就会封口。”黑衣人淡淡说道。 “有些不稳妥,等事情结束,将人都杀了吧,如今城门被封,有些不方便。” “知道了。”黑衣人的语气古井无波,杀头的买卖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不杀别人,终有一日,死的就是自己。 黑衣人透过黑布,怔怔地看着前方的烛火,声音空洞地开口: “明日第三天了,也是最后期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随机可以运出去,但...蛮子会撤兵吗?那拓跋砚可是要靖安伯的人头。” “此事是我等需要操心的事,你将东西看好就行了,明日将一部分物品先放到北城门的商铺中,其余的,等到蛮子要走时,再给他们。” 黑衣人缓缓抬起了头,眼神微微眯起,淡淡点了点头:“其中一部分在北城门处的粮仓中,大约四成。” “很好,明日有人会去取的。” “此事要做得隐秘,凡是参与过运输以及知晓一二的人都要灭口,明日让他们都去那个粮仓,另外,昨日搬运粮食的百姓,也都让他们去那里,明日过后,事情就结束了。” 黑暗中的声音似乎有着如释重负,就算是他们这种幕后棋手,在如此事情上也如履薄冰,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黑衣人久久没有说话,干枯的手掌不停地握起,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嗯,回去吧。” 黑衣人站了起来,慢慢地向着房门处走去,直到他将要打开门,后面传来了沙哑的声音,与刚才的声音不一样。 “事情做好,升官发财轻而易举,要是做不好,家破人亡就在眼前。” 黑衣人顿了顿,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留下依旧在摇摇晃晃的烛火。 昏暗的房间中没有了任何声音,直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一只干枯的手冲破黑暗,轻轻握住了油灯,让烛火的摇晃更加剧烈。 黑暗中,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了起来:“鞠文卫没有回来。” “这在预料之中,若是那靖安伯这么容易就进城了,那他如何去和蛮子斗。你的计策很好,虽然代价有些大,但死道友不死贫道,我等也是无奈之举。” “唉,但愿明日能够顺利吧,若是那靖安伯不来又如何?”温润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是大乾勋贵,是靖安伯,一定会来。” 坐于烛火旁的那人轻轻一笑手掌笼罩了烛火,自嘲说道: “是啊,他...不像是我等这般的行尸走肉,被这世俗眯了眼睛,他倒是想这烛火,试图点亮大乾西北的黑暗,但...这是妄想!” 呼....烛火熄灭,房间陷入了黑暗。 “那某明日就等着看一场好戏了,事情只要顺利,我等自然没有任何罪责。”温润如玉的声音叹了口气。 不多时,黑暗中响起了三个脚步声,从不同的方向离开,房间彻底陷入了安静。 月光从窗户钻了进来,隐隐约约,看见了屋内的三把椅子。 第149章 内外勾结 驿站,砰砰砰地敲门声响起! 平躺在床上的崔枕猛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其内的迷茫与不解。 缓了一会,他才依稀听到了纳兰元哲的声音: “大人,开门,出事了。” 崔枕眼中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精光,他猛地坐起身,但却感觉到一阵头晕眼花,下意识地捂着头颅。 不多时,他才感觉敲门声渐渐清晰,便甩了甩头,来到房门前,慢慢将其打开。 不等他说话,纳兰元哲就一脸焦急地挤了进来,此刻的他手握长刀,像是有不知名的敌人。 “发生了何事?”崔枕急匆匆的问道。 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了阴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大人,昨夜伯爷率军烧毁了蛮子的粮草。” 崔枕面露疑惑,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可...下官的探子发现,今早有数百名百姓在城北的粮仓集结,都是码头的力夫,他们去到了一个粮仓,里面大约有万石粮食,他们将其尽数装车,不知送去了何处。” 崔枕眉头微皱,问道:“又有人买粮了?” 纳兰元哲摇摇头:“大人...经过一日的打探,终于在刚刚,我们的人在北城门的偏门发现了车辙的痕迹,还有...掉落在地上的点点粮食。” 崔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的眼睛就瞬间睁大,闪过了惊骇与不可思议,瞳孔不停地摇晃。 “你..你是说?那些粮食被运出城了?有人勾结蛮子??给蛮子运送粮食?” 纳兰元哲面色凝重的点头,身上闪过了浓浓的杀意,他继续说道: “不光如此,今日的风浪城内,没有发生过万石粮食的交割,最多不过六百石。” 崔枕眉头又皱了起来:“没有交割?那他们如何将粮食运出粮仓?” 在大乾,商贾的粮食,但凡进城,都要登记在册,进入粮库保存,并安排有官府的军卒看守。 想要提取粮食,很简单,拿货物的交割单,粮仓的守备才会开门,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打点。 这也是衙门没有钱的无奈之举,以至于雁过拔毛。 “大人,某说的是商贾之间没有粮食交割,而....官府有。”纳兰元哲语气凝重地说道。 “什么?” 崔枕此刻也想起来了,急忙说道:“你说的是那五两银子一石的救济粮?” “正是,数量差不多,且是今日唯一的大量交割。” 纳兰元哲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后也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但不论他如何推演,都无法做出让一万石粮食消失的办法。 崔枕勉强收起了心中思绪,在房中来回踱步,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他都不敢想! 一万石粮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消失在城里,而且还被运给了蛮族! 这...太过荒谬了。 崔枕知道如今这大乾的官员都不老实,贪一百两的官那就是青天大老爷。 但他没有想到,在这州府,居然还能发生此等事情。 就连崔枕都不得不承认,若是这一万石粮食进了衙门官员的私人口袋,他都不会如此接受不了。 那可是草原蛮子啊,杀了我大乾无数百姓的蛮夷啊.... 不多时,崔枕冷静了下来,看向纳兰元哲,问道: “能查到那家粮仓是谁的吗?” 纳兰元哲摇摇头:“还需要一些时间,毕竟我们看不到官府的名册。” “算了,不用再查了,就算是查到,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就算能查到名字,也查不到主人。” 崔枕淡淡说道,如今风浪城中的商行多如牛毛,有些商会的主人甚至就是城内的一个乞丐。 “想一想,从别的地方开始查,能从城内运粮出去的人,不多。” 纳兰元哲点了点头,赞同这个说法:“没错,某的一个属下已经潜了进去,他交给我了一个地址,这是粮仓主人的居住地址。” 崔枕猛地抬头,直直的看向纳兰元哲,心中暗道: “这靖安军的甲士为何都如此优秀,进城不过几天,就已经有人打入进去了?” 崔枕收起了心中想法,问道: “在哪里?” “良金街四号,但那里守卫森严,具体的主人还在查,需要一些时间。” “良金街?那可是达官显贵住的地方啊,要小心一些。” “放心吧,大人。”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不多时崔枕发出了一声叹息,眼中出现了浓浓的哀伤: “想不到曲州竟然出现了如此国贼,外敌难御,家贼难防啊。” 他其实有些话没有说,他曾经是知府,知道一些官场内幕。 如今蛮子来了,城内的物价飞涨,坊间曾有流言,说是蛮子要在此地待到秋收。 这也使得,如今城内的粮食几乎要价比黄金。 一些百姓手里有钱,但却无处可买粮,就算是一些粮商,也只进行大宗交易,不进行私人贩卖。 而有人却早早收粮,在其中赚得盆满钵满。 如今又出现了送粮给蛮子的行径,崔枕都有些怀疑,这蛮子是不是有人故意引来的。 蛮子收获了粮食,粮商以及官员收获了钱财。 只有百姓,受到了洗劫。 一时间,崔枕忽然感觉胸口有些发闷,沉重的消息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纳兰元哲也十分烦闷,如今他们在城中,犹如囚鸟,想要给伯爷送信都做不到。 但却有人能堂而皇之的运送粮食,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二人坐在桌案旁,一杯一杯地喝着茶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崔枕才缓缓开口:“先回去歇息吧,明日的事情还有许多呢,对了,我们的粮食还有多少。” “放心吧大人,还有许多,毕竟知道此地卖粮的百姓不多。” 崔枕点点头:“嗯..回去歇息吧。” “是!” 此时此刻,城北的仓库中,即使是黑夜,这里也十分热闹。 几百名百姓汇聚在空旷的仓库中,等待着货物。 这次同样是搬运货物,而且需要的人更多。 在人群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不大的孩子。 只因那招人的老爷说了,不限年龄,就算是孩子也可以来帮忙,不给钱,但是管一顿饱饭。 上次的米粥与素包子,力夫们还记忆犹新。 他们此刻在与妻女诉说,渴望着包子与米粥。 仓库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丝毫看不出里面有几百名百姓。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那里,驾车的是一个干瘦的老者,他缓缓说道: “老爷,是不是先让他们吃一顿饱饭。” 不多时,车厢里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呵呵,应该的,你啊,就是心善。” “那...我让人将饭食抬过去。”车夫继续说道。 “去吧,这次有肉。” 第150章 蛮子,进城了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大人,开门,开门!!” 刚刚睡下的崔枕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蒙蒙亮的窗户。 但是还不等崔枕缓过神来,房门处就传来了一股巨响,房门被从外面撞开。 纳兰元哲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他此刻身穿甲胄,腰佩长刀。 不由得,崔枕有些恍惚,还以为事情没办好,靖安军又要来抓自己。 “你...这是干什么?” 纳兰元哲一把将崔枕提了起来,夹在了腋下,匆匆向外走, “来不及了大人,蛮子进城了!!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蛮子进城了也不能这样对老夫....什么!!!蛮子进城了????”被夹在腋下的崔枕猛地瞪大眼睛,陷入了呆滞。 蛮子进城了?风浪城失守了? 一万骑兵就能打入风浪城?? 他凭什么? 蛮子要是有这么厉害的攻城能力,大乾早就改朝换代了。 崔枕发誓,这是他见过第二荒唐的事,第一荒唐的...是靖安军进城将官员都抓了起来,包括他这个知府。 “来不及细说了大人,但消息千真万确,刚刚我们的探子回来禀告,北城门大开,数千骑兵冲入城中! 如今占据了北城墙,那些骑兵,正在城北烧杀掠夺。” 崔枕被挟着出了驿站,努力抬头看去,只看见了城北的火光冲天。 直至此刻,他才真的相信了...蛮子真的进城了。 “放下老夫,放下老夫,你们不用管我,快去杀敌。” 纳兰元哲就这么夹着崔枕上了马,面露凝重的说道: “不行,如今城内局势不明,为今之计是先转移,等到局势明朗后再做打算。” 说着,他看向那边拉扯的军卒,大喊:“快一些,趁着天刚亮,赶快将人和粮食全部转移!” “我...我们要去哪里?”崔枕此刻也冷静了下来。 “镇国公府在风浪城有一隐秘宅院,我知道位置,我们先去那里。” 崔枕愣了愣,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些世袭勋贵的底蕴,深厚到无法想象。 “你先将老夫放下。” “来不及了,驾!”纳兰元哲焦急地甩动马缰,驾马率先离开。 如今城内还算是安静,因为百姓们还在睡梦之中,而一旦百姓们知道了此事。 那他们想要带着大批粮食转移,简直是痴心妄想。 此时此刻,风浪城北城门,拓跋砚身穿鎏金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进入了城池。 看着城内宽敞平坦的街道,以及古色古香的建筑。 拓跋砚眼中闪过了向往,终有一日,他们草原子民,也要居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孩子们也可以在如此宽阔的街道上奔跑! 他看向一旁的亲卫,冷声说道:“牢牢占据北城门,不得深入风浪城。” “是!” 他又看向另一名亲卫:“带路,去那个仓库看看。” “是!” .... 名善街六号。 此时的粮仓中还弥漫着肉香,在粮库的门口有几个巨大的木桶,里面如今依旧弥漫着肉香与热气。 但此时,百姓们却对这些不再感兴趣。 他们颤巍巍地蜷缩在粮仓的角落里,一旁是原本需要搬运的货物。 狭窄的空间没有影响到他们,反而能给他们带来久违的安全感。 不论是小孩,老人,还是男人女人,每当有马蹄声体透过大门下的缝隙传进来时,他们都会忍不住地一哆嗦。 蛮子...居然进城了。 他们刚刚还在感慨东家的善良,让他们吃到了以前都不敢想象炖肉,以及肉包子。 还有冒着油花的肉汤,甚至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再要东家的钱了。 因为光是这一顿饭,就足够让他们干活了。 正当他们想着,以后是不是还能再吃到这种东西的时候,噩耗来了。 骑着高头大马,披着铁甲的骑兵突然出现,他们见人皆杀。 守卫粮仓的官兵已经死在了门口,鲜血喷溅了一地... 他们当初还以为是军卒没有军饷,造反了.. 但当他们听到那听不懂的蛮语时,他们才知道...蛮子来了。 百姓们怕了,但好在还有一扇大门能给他们一些安慰。 老孙头年纪大了,抢不过那些年轻人,所以他挤在了人群的外面。 他蜷缩地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门的缝隙。 不时能看到成群的黑影闪过,每次都会让他长出一口气。 “没来就好,发现不了就好...” 但忽然,他的一颗心提了起来,不光是他,所有在注视着大门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只见在大门地下的缝隙处,能清晰地看到了一队人马在此处, 停下了。 战马的嘶吼声,铁甲的碰撞声,就连耳朵不好用的老孙头,都觉得清晰可闻。 大人们狠狠地咬紧嘴唇,捂住了一旁孩童的眼睛。 他们此刻无比后悔,为什么要贪那一餐饭食,将孩子留在家里不好吗? 女人们的眼眶里早已经浸满了泪水,她们知道落在蛮子手里,是什么下场。 不少人已经捂住了眼睛,想要逃避即将到来的灾难。 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轰隆隆— 大门缓缓打开,刺目阳光照射了进来,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升起。 在大门缝隙透过的光明中,出现了十几道人影,他们身强体壮,个子高大。 身穿铁甲,手拿弯刀,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身穿奇异甲胄的蛮人,因为阳光的存在,他的脸看不真切。 但所有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命,此刻已经在此人的掌控之中。 右逐日王拓跋砚慢慢走进了仓库,一眼见到了躲在角落里的百姓。 不过他很快就挪开了目光,看向那一个个马车,面露兴奋。 这才是草原感兴趣的东西,至于那些百姓..大乾多的是。 他慢慢走上前去,拔出腰间的弯刀,用力撬开了一个木桶。 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晶莹,就像是冬天的白雪一般纯净。 是糖,是只有大乾才有的糖。 拓跋砚又撬开了一旁的木桶,再次看到了让他兴奋的东西。 同样的晶莹,如同女子的秀发一般柔顺。 是盐,大乾才有的精盐。 “啊...美好的东西只在大乾。” “来人,将这些东西运出城!” 半个时辰后,名善街六号,粮仓。 熊熊大火吞没了一切。 第151章 凭空出现的粮食 风浪城外,两队骑兵同时往北方行去。 一队是身穿黑甲的靖安军,另一队则是身穿银甲的风浪城守军! 他们都是去通报这个惊人的消息。 一路行来,官道之上死寂一片,没有了往日的繁华。 风浪城作为曲州的核心,每日都有无数商贩与百姓前来,但自从蛮子南下后。 官道上就不复往日的热闹,显得有些喧嚣,就连路边的野草也在几天之内长了起来。 两队军卒奔行了许久,又同时离开官道,朝着深山老林中行去。 那里隐藏着靖安军的营寨,不同的是,靖安军的骑兵目标明确,知道营寨在哪里。 而风浪城的骑兵则是在其中漫无目的寻找,希望能碰到靖安军的哨骑。 林青看来,营寨的位置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风浪城知道的。 如今大乾就像是一个筛子,每日都有无数的资源物资,以及消息流出。 不排除风浪城中有人与拓跋砚勾结,若是营寨被知道了位置,那蛮子的大军想来顷刻赶至。 好在,外围放哨的骑兵发现了风浪城的骑兵,将其带进了营寨。 中军大帐,林青静静坐在上首,看着手上的地图。 如今蛮子失去了粮食,使得他们开始收缩防守,这也让靖安军的哨骑可以更好地探测。 原本漆黑的地图上,已经被点亮了许多地方,蛮子的营寨也被勾勒得愈发完整。 等到所有地图都被点亮的时候,自然就是总攻的时候。 可就在这时,严光带着两名军卒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甚至没有来得及禀告。 林青脸色一变,出事了。 严光向来稳重,行事谨慎,此举只能说有大事发生! “伯爷,不好了,蛮子进城了!” “说清楚,哪个城?”林青猛地站了起来,来到严光身前,眉头紧皱地看着他。 “风浪城,就在刚刚有弟兄回来报信,蛮子攻入了风浪城的北城门!”严光飞速说道,眼中还有着几分惊疑不定,不管如何,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 风浪城城墙高数十米,并且有重兵把守,如何能被攻入城中,还是防御工事最严密的北城门。 林青听到这个消息后,站在原地没有动,脑海里瞬间出现了种种可能! 但不管他如何带入蛮子,似乎都没有攻入北乡城的办法。 但这也让他的神情愈发阴郁,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凭那一万蛮子,想要进入风浪城,只有一个办法! 里应外合! 该死! 砰! 林青一拳砸在一旁的桌案之上,使其塌陷。 “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详细说来,一丝一毫的细节也不要放过!”林青眼中闪过杀意,看向那两名军卒。 那二人一个哆嗦,连忙说道:“回禀伯爷,属下是奉命去探查蛮子的剩余粮食的,当时我们将战马藏了起来,打算潜入蛮子的大营。 但我们刚刚到大营周围,就发现了异常。 蛮子的大营内多了许多用围布遮盖的马车,这在昨日的探查中是没有的,而且马车的样式,也是风浪城中常见的样式。 于是我二人就没有轻举妄动,一直盯着那些马车,起初我们还以为是蛮子从其余村落抢来的收获。 但直到今早,天还没亮,蛮子们就早早醒来,生火做饭。 而我们看到...火兵掀开了一辆车的围布,露出了...里面包裹整齐的粮食。” “粮食?你们确定那是粮食?”林青听到这个词汇,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直直地看向二人,似乎要察觉二人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回禀伯爷,确定,那火兵至少扛走了十袋粮食,而且煮饭的器具就在两车不远,属下亲眼见到他们将米下锅。” 林青的拳头瞬间攥了起来,心中的怒火几乎无法抑制。 蛮子的军寨中居然出现了粮食,这印证了他的猜测。 内外勾结! “接着,等到蛮子们吃完饭,我们本以为他们有什么动作,想要回来报信,这时...” 两名军卒脸上露出惊疑不定,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 “风浪城的大门居然开了....两名军卒上前,轻轻地就将大门推开了...” 一时间,军帐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荒谬起来,严光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 林青则是默默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这时,钟信慢步走了进来,来到林青耳旁低语: “伯爷,风浪城来人了,似乎很着急。” 林青顿时面露异色,诧异的看了一眼钟信,心中想了想,看向严光与那两名军卒: “你们先下去吧,去军需官那里领赏。” “是。”两名军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随即他又慢慢走回了上首,将腰间的长刀放在了桌案之上,道: “将他们带进来。” “是!” 钟信朝着外面喊了一句:“将人都带进来!” 几名亲兵顿时押着一名银甲军卒进入到军帐之中。 那军卒一看到林青,就开始了剧烈挣扎,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 “伯爷,我乃风浪城南城门守将,受都指挥使大人的命令,特来求援。” “风浪城的北城门守将受到了蛮子的蛊惑,居然将北城门打开了!!如今蛮子已经进城,都指挥使大人正在率军抵抗,特派我出城向您求援。” 此话一出,按着他的两名亲兵顿时面露震撼,让他脱离开了束缚。 那人顿时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伯爷,还请您派兵援救,如今风浪城尚有三座城门在我等掌控之中,还有翻盘的机会,若是再晚一些,那可就来不及了...” 林青就那么坐在上首,默默地看着他,眼中古井无波,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林青能活到现在,自身本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谨慎。 他怀疑所有人,并且会将所有事,都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如今北城门突然失守,加之昨日都指挥使司派人邀请他入城。 林青总觉得其中有些阴谋存在,这一切都太巧了。 前日刚刚烧了蛮子的粮草,昨日就受到了补充,可以说是北城门守将与之勾结。 但林青不是看不起那个守将,而是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伯爷,再不去就来不及了!!”那人顿时开始哭嚎。 “你是南城门的守将?是都指挥使派你来的?”林青面露异色,问道。 那人顿时连连点头,“伯爷,还请速速派兵救援。” “此事不急,来人,将其拖下去,严加审问,半个时辰之内,某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假话。” 钟信顿时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挥了挥手,那两名亲兵顿时将人拖了出去。 “伯爷放心,半个时辰足够了。” 第152章 只看军功 林青之所以选择半个时辰,是因为收整军备,完成集结需要半个时辰。 其中包含了对战马的检查,盔甲软甲的穿戴,长刀的养护,以及弓弩弓箭的配发。 还要准备随身携带的粮草,干粮,腌肉,水,等等。 半个时辰之内集结完成,已经算是神速了。 而在其中,林青一直默默坐在军帐中,没有看地图,没有去寻营,就那么坐在那里。 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蛮子在如今这个时间南下,本来就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情。 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却一件比一件荒唐。 其中不光有蛮子的威胁,还有朝廷的掣肘,甚至被围困的风浪城,都在不停地添乱。 以至于林青有种感觉,虽然如今在大乾境内,但四处都是敌人! 此刻他有些怀念做总旗的日子,那时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杀敌。 如今成了靖安伯,位置越来越高,手下兵马越来越多,但他也越来越危险。 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总旗战败可以收整兵马,继续再战。 但军功伯战败,朝廷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可谓是如履薄冰。 不由得,林青握住了向前的血色玉坠。 如今几日没有杀敌,上面的颜色已经变成浅红,假以时日就会重新恢复原本的晶莹。 但,不管审问的结果如何,他已经做了决定。 风浪城,他一定要去。 若是不去,后续来自朝廷的攻击自然不会少,说不得还要被安上一个守土不力的罪名。 若是去了,那里可谓是龙潭虎穴,危险无比,稍有不慎就会被蛮子的精锐绞杀。 甚至最极端的想法,他可能会面对风浪城与蛮子的共同出击。 风浪城不一定要真正出兵,只需要告诉蛮子靖安军的布置,或者位置。 那位拓跋砚,他乃草原人杰,林青不敢小觑。 双方骑兵作战,若是有一方被知晓了位置,那就一定会落入下风。 这些日子,之所以能斩杀蛮族精锐五千骑,正是因为敌在明,我在暗! 一旦去了风浪城,那可就变成了面对面的捉对厮杀,双方都处在明处。 想到这,林青暗暗叹了口气。 兵书上曾经记载,最为简单的取胜方法,就是依靠人数。 兵器甲胄,军卒士气,主将指挥,这都是锦上添花,这一切的操作都是为了在无形中拉双方的人数差距。 大乾的兵器甲胄足够精良,能够让军卒一个打两个,士气正盛时可以打三个,若是再加上出色的指挥,或许可以打五个。 虽然人数相等,但这些叠加之后,就变成了人数优势。 林青如今部下骑兵五千,拓跋砚一万,若是在草原上,林青有信心可以取胜。 若在风浪城中,他最熟练的骑兵遮蔽战场,而后进行大范围转移,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甚至因为城内有百姓存在,这也会成为一种战场拖累。 想着想着,林青长出了一口气,与其龟缩在北乡城中等待朝廷惩处,不如勇敢出击,死中求活。 这时,钟信匆匆进入军帐,他的双手都是湿润的,还有一些残留的血迹。 “伯爷,此人没有说假话,他只是听令行事。” “嗯,去准备吧。” “是!” 看着钟信的话,林青没有怀疑,这里是军队,由不同的人组成。 钟信能够成为亲兵营统领,自然能够得到他的信任。 一支军队想要强大,只靠一个人是完全不行的。 前朝的无数个例子已经告诉了世人,只靠一个人撑起来的军队,只要此人死了。 那以往战无不胜的军队可能会顷刻之间变为一盘散沙,被轻易击破。 林青之所以在军寨中推行识文断字,就是要让靖安军所有人都强大起来。 若是他出现意外,靖安军依旧是强军。 只是,想要见到成效,这个时间很长。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青空洞的眼神一点点凝实,逐渐变得充满平静,但在其最深处,似乎蕴含着烈烈杀机。 “着甲。”林青默默站起身,张开双手。 顿时,几名亲兵顿时上前,拿着甲胄帮助林青穿戴。 纳兰世媛也在此列,拿着头盔站在一旁,不禁撇了撇嘴,心中无声腹诽:“架子真大。” 下一刻,林青将视线挪了过来,问道:“你在想什么?” 纳兰世媛顿时一惊,连忙挤出了一丝微笑,摇了摇头:“没...没想什么。” “有事就说,此行十分危险,或许我们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林青将盔甲紧了紧,淡淡说道。 “啊?”纳兰世媛顿时张大了嘴巴,连忙说道:“那..我能回京城吗?” “不能,京城那边的隐患还没有清扫干净,镇国公的信件到了,你才可以回去。” 纳兰世媛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几天了。 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不光是枯燥乏味,每日还要担惊受怕,就连洗澡都成了一种奢侈。 如今靖安军中,能随时洗澡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与几位掌军的千户。 想到这,纳兰世媛的心情愈发不好,用力跺了跺脚,她可是世袭国公独女,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等纳兰世媛再次抬头之时,发现林青以及所有亲兵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让她不禁羞红了脸。 “你...你们看我干嘛?” 刘二狗侧了侧身子,小声提醒:“头盔。” “头盔?”纳兰世面露疑惑,随即眼睛猛地瞪大,反应了过来。 “哦...啊...头盔...” 她连忙上前,将头盔放在了林青的脑袋上,并帮他固定绑好。 “好大的架子...”不由地,纳兰世媛小声嘀咕。 “你想说什么?”林青淡淡说道。 纳兰世媛似乎是知道要死了,也破罐子破摔了,说道: “兵书上都说优秀的将领要与军卒同吃同住,没有优待,我爹这甲都是自己穿...也不像你这般,还要人伺候。” “呵。”林青轻轻一笑: “兵书是在骗你,若是某身无寸功,自然要与军卒好好相处。但某是能打胜仗的将领,可以带领他们喝酒吃肉拿军功,若我再与他们同吃同住,反而会适得其反。” 林青看向愕然的纳兰世媛:“某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从军,但军伍,往往比任何地方都要现实。 若是能打胜仗,身上有功,自然能得到军卒爱戴。 若是屡战屡败,就算你是镇国公,也无半点用处。” “军卒,只看军功!” 话音落下,纳兰世媛感觉浓浓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只见那个让她讨厌的家伙已经走出了军帐。 “上马,出击!” 第153章 心乱了 “外面的情况如何?” 崔枕看着匆匆走进来的纳兰元哲,连忙问道。 此时他们正处在城南镇国公府的宅院之中,由于他们撤退得早,所以粮食也得以安全转运了过来。 纳兰元喘了几口气,又喝了一大口水,才回答道: “大人放心,都指挥使司衙门已经开始组织军队反击了,如今蛮子依旧被阻拦在北城门附近。” “那南城门开了吗?有没有放百姓们出去。” 这是崔枕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也是风浪城最大的问题。 纳兰元哲摇了摇头,“没有,南城门被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兵马控制,任何人不得靠近,莫说是百姓,就连我们的军卒都不能靠近。” “该死!!”崔枕发出了一声大骂。 “为什么不开城门放百姓们出去,待在城中不是等死吗!” 对此,纳兰元哲有不同的看法,他也认为不能开城门,他安慰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若是让百姓四散而逃,那么只需要少量骑兵,就可以将逃出去的百姓尽数杀死。” “那为何不能安排军卒护送,此地距离最近的城池,不过九十里。”崔枕还是有些不死心,听着外面的热喧闹声,他心如刀绞。 “不行,若是有军卒在,蛮子则更不会放过那些百姓,风浪城的军卒不比我们靖安军,一旦在野外遭遇,根本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如今蛮子已经进城,总不能在城内等死吧。”崔枕有些气急败坏,用力捶了捶自己的大腿。 想了想,纳兰元哲点了点头,说道: “如今,躲在城内就是最好的办法,在这里蛮子的骑兵没有优势,守城的军卒还能凭借地利阻挡一番,等到援军到来。” “援军?哪里还有援军,以靖安伯的机警,不会察觉不到此地的异样。” 崔枕虽然官场失意,但也在其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对于蛮子突然入城这件事。 他心中有猜测,但他不愿去想,也不愿去推测。 想着想着,崔枕的身体一阵无力,慢慢瘫坐到了地上,老泪纵横,嘴巴来后张合,但没有声音传出。 此刻无声胜有声。 煌煌大乾,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纳兰元哲见他如此模样,不禁叹了口气,他是武人,对于官场斗争并不敏感。 但他也察觉到了不对,蛮子来的,太顺利了。 一时间,他的眼神愈发锐利,将崔枕扶了起来。 “大人,快起来,伯爷一定会来的。” “他不会来的,如今这风浪城...比哪里都危险。”崔枕的声音愈发低沉。 “算了,我不与大人你争辩,只是如今我们要做些什么事,下官心有些乱,找不到头绪。” 崔枕抬起了脑袋,眼窝深陷,脸上还带着泥污,原本柔顺的头发变成了鸟窝,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的眼神充满怪异,像是在说,你在问我? 纳兰元哲顿时感觉一阵心累,捏了捏眉心,说道: “要是派人去与我们的暗线联系,可行吗?确认与蛮子勾结的人,最后由我们这一百军卒,直接将其斩杀!” 崔枕此刻也冷静了下来,走到了桌案旁,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杯水,水珠顺着花白的胡子滑落,但他却丝毫不在意。 “容老夫想想,老夫如今也有些心乱。” 时间一点点流逝,崔枕抬起了脑袋,声音轻缓地开口: “先与暗线建立联系,确认幕后黑手,直捣黄龙的话不着急,作为最后选项。 另外,若是伯爷领军前来,我们还要与其建立联系,将所知道的情报告诉他,让他不至于错判形势。 还有,我们的位置不能被风浪城的衙门发现,以免惹来麻烦。至于其他的,让老夫再想想..再想想。” 纳兰元哲将这些牢牢记下,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先去与暗线建立联系。” “嗯....去吧。”崔枕疲惫的摆了摆手。 离开了房间,纳兰元哲来到宽敞的院子中。 院中堆积了许多马车,上面都是近日购买的粮食,在城南的一处仓库中,还有许多,但来不及转移了。 看到这些粮食,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了一丝烦闷,在这些麻袋上不停地拍打,以发泄心中的积郁。 若是没有来购买这些粮食,说不定他能借着蛮族南下的机会,重新回归军伍,戴罪立功。 如今被困在风浪城中,却是不可能了。 碟子,情报,这在以前的纳兰元哲看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行当,他不屑为之。 但阴差阳错之下,他不光成了处在阴影之中的碟子,还成了头领。 如今靖安军的安危,就关系在他们这小小的一百人身上。 这让纳兰元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是他带兵打仗都不曾有过的。 阴暗面的战斗处处暗藏玄机,就像平静的湖水下,波涛汹涌,暗流涌动,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纳兰元哲摇了摇头,决定收回之前对碟子暗探的轻视。 若是暗线利用得当,也可以换来一场胜利。 比如现在,只要确认了粮仓的主人,自然可以顺藤摸瓜,确认幕后黑手! 等到伯爷入城后,就可以将他们收集的情报转交出去,避免一场大祸。 想了想,纳兰元哲招过来了几个亲信,在他们面前露出沉思,问道: “若是想进入一个大户人家,你们都会采用什么办法?” 一众亲兵面面相觑,相互对视一眼,缓缓摇头,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问。 纳兰元哲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 “快点想,这关乎着咱们以及靖安军的安危。” 此话一出,一众亲兵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即开始快速思索,其中一人问道: “大人,您想要去哪里?总要有个地方,是官员的家里,还是商人的家里,还是权贵的家里。” “有区别吗?”纳兰元哲白了他一眼。 “当然有区别,要是去到官员家里,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不排除有武者守护。 若是商人家里,就要简单得多了,至多有一两个武者,不算困难,就算是没有办法,也可以直接冲进去。 若是权贵...那就要小心一些了,他们不缺钱,不缺人,不能强闯,也不能贸然进入,他们的护院应该都是退出军伍的老卒,鼻子很灵的。” 纳兰元哲一愣,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随即看向那人,这还是个人才啊。 “行啊钟落,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有这本事。” 第154章 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嘿嘿,小人自幼混迹在北乡城,因为吃不饱饭,那些下九流的活啥都没少干。” 说着,钟落马上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说道:“不过大人请放心,小人自从能吃饱饭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些活计。” 他所说的吃饱饭,就是指的从军之后的日子。 见到他这副模样,纳兰元哲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后脑勺上,骂道: “行了,少废话,这次某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商贾之家,在城内有粮仓,能量极大。” 钟落马上说道:“那此人应该是权贵之家,既然能量极大,自然能从军中挑选老卒差使。” 纳兰元哲点点头,表示赞同:“嗯...你说得没错,我目前只知道宅院所在的位置,该如何进去?那地方都是权贵。” 钟落不禁面露思索,想了想,问道:“大人,属下能问问您进去干什么吗?知道了具体的事,是杀人..还是偷东西,这样好安排一些。” “啪!”纳兰元哲又一巴掌拍了个过去,骂道:“杀人还用这么麻烦吗?老子是要去见一个人,我们的暗线。” 钟落捂着脑袋,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大人的看法,他们是兵,杀人不用那么麻烦。 但既然是见人,就需要谨慎一些,钟落不禁在脑海里回想... 纳兰元哲也没有打扰,反而也是沉思。 不多时,钟落的眼睛慢慢睁大,闪过了一丝光芒,连忙说道: “大人,有了。” “什么?” 钟落脸上顿时露出神秘的笑容,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可曾听说过粪帮?” 纳兰元哲一愣,心说那是什么? 他作为京城权贵子弟,接触的都是权贵与权贵之后,对下九流确实不了解。 “大人,粪帮就是专门帮城里百姓以及大户人家处理污秽之物的人,他们通常都会组成一个帮派,联系紧密。” 纳兰元哲忽然有些反胃,见他还在卖关子,赶忙骂道:“你...不会让老子去掏粪吧。” 钟落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挠了挠头,说道: “大人,粪帮虽然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但这个活计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毕竟这大粪...可是上好的废料,价格金贵着呢。 通常,粪帮会与一些权贵的家人有些联系,每年献上一些银子,来换取保护。 而且大人莫要小瞧了这粪帮,他们一年赚的钱可不比那些商会少。 他们不光是挑粪,还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大胆一些的,就会运送一些违禁物品。 胆子小一些的,就会帮着大户的千金小姐,或者夫人们...抓奸,收取一些报酬。 要说对城池里大户人家的了解,当属粪帮,就算是官吏们也不如他们。 而且,这个身份很隐秘,轻易不会受到搜查,一是交了保护银子,二呢...就是有些不体面。”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钟落连忙住口,但见纳兰大人微微发愣,便连忙说道: “大人,若是您嫌弃,小人愿意代劳,这个活计...小人以前做过,只可惜我在北乡城无依无靠,没有亲族,没干几天就被人排挤出来了。” “你还做过这个?”纳兰元哲一愣,不由得将身子向后挪了挪... “那时候实在是饿的不行了。”说着,钟落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委屈,别看他现在人高马大,但百姓的苦,权贵子弟永远不懂。 “行了行了,昨天吃饭就属你吃得多。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粪帮的人,让他们带我进去?” 钟落点了点头,想到了昨日吃的饭,不由地舔了舔嘴唇。 “若是大人嫌弃的话,小人可以代劳。” 纳兰元哲摆摆手:“不用,我亲自来,现在就出发,找到这粪帮。” 虽然纳兰元哲没有做过暗探,但对于暗线的保护还是知道的。 于是,一行人分别从宅院的前后门分别离去,打探粪帮的动向。 虽然蛮子已经入城,但此地是城南,乃是权贵居住的地方,百姓们虽然惊慌,但还算镇定。 一些商铺与店铺还在营业,粪帮,也是如此。 掏粪,不论是乾人的城池,还是蛮子的城池,这个活计都停不得。 不多时,纳兰元哲在军卒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小院。 此地虽然不起眼,但也处在城南,是寸土寸金的位置。 而且院中的布置完全不像是从外面看那般普通,可谓是内有乾坤。 纳兰元哲看着前方的盆栽,那是一朵洁白到不像话的花,光是这一朵花,至少上千两银子。 而这里,有着很多如此的花,颜色都十分纯净。 而且,此地就算是外院,也一尘不染。 从污秽中赚取银两的人,在平日里往往会十分忌讳,就像是人牙子与那些坑门拐骗之人,平日会格外敬畏神佛一般。 而粪帮,平日里则最为爱干净。 这时,一名老者被两名军卒拖了出来,他的年纪大约五十,头发与胡子打理得井然有序,根根分明。 身上的衣袍一尘不染,就像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而且,在他身上,还有浓浓的香料以及香水的味道,熏得纳兰元哲眯起了眼睛,轻轻侧过脑袋。 老者此刻脸上十分惊恐,连忙说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就不必要知道了,某来找你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纳兰元哲用手挥了挥身前,说道。 那老者打量一下纳兰元哲,神情愈发惊恐。 作为权贵,天生的富贵气息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而且..此人还是富贵中的富贵。 “大人....小老儿就是一个掏粪的,帮不上大人啊...” 纳兰元哲眉头微皱,直接抽出长刀,架在了老者的脖子上,冷哼一声: “少废话,你这万贯家财还想要的话,就老老实实听话。” 老者一个哆嗦,彻底确定了,此人就是权贵,于是他哆哆嗦嗦地说道: “不知大人想要做什么,小老儿一定竭尽全力,只希望大人...事后能够放过我的妻儿。” 纳兰元哲一愣,随即笑了:“不错啊,挺有觉悟,不过你放心,事后我不光不会为难你,还会给你一桩好差事。” 说着,纳兰元哲眼神闪烁,轻笑着说道: “不知你对官身感不感兴趣?” 老者猛地抬头,眼中出现的光芒让纳兰元哲都感觉有些刺眼。 第155章 十恶五逆 纳兰元哲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赌对了。 从这老者的表现来看,享受着粪帮带来的不扉钱财,又厌恶粪帮的身份,可谓是矛盾至极。 若是以官身许诺,不怕他不死心塌地的干活。 纳兰元哲也是刚刚知道有粪帮这一组织,在得知了粪帮能够轻易进入那些大户的家门后。 他就生出了拉拢的心思,若是风浪城的粪帮成员都变成了暗卫,那风浪城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老者此刻惴惴不安,对于粪帮的身份,他确实厌恶至极。 不管他有多少钱,但在那些大户,甚至商人眼里,他就是一个与污秽之物打交道的污秽之人,上不得台面。 空有财富,而没有地位。 但若是有了官身,傍上了一棵大树,那.. 老者都不敢想象,日后的生活有多么滋润,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要对他恭敬行礼,想想就让他一阵舒适。 不由的,老者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抬起头来,眼中充斥着希冀,问道: “大人..您到底是何人?官身..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他曾经向风浪城衙门捐赠三万两,想弄一个员外身份,充充门面。 可衙门都要答应了,但城内的商贾与权贵却纷纷反对,还放出话来。 污秽之人何德何能与我等并肩! 想到这,老者眼中闪过了一丝仇恨,那次的事不光让他备受打击,而且让他认识到了,下九流就是下九流...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但现在,机会似乎来了。 纳兰元哲嘴角又露出微笑,从怀中拿出腰牌,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腰牌,仔细端详... “靖安军千户,纳兰元哲。” 老者的瞳孔顿时收缩,面露震惊,千户?他接触过最大的一个官,就是当初捐钱时的八品吏员。 而如今这千户,在大乾可是正五品的官员!! 不由地,老者的呼吸再次急促... 纳兰元哲见状,面露笑意,淡淡说道:“不瞒你说,某乃京城镇国公府本家弟子,想要给你弄个官身,轻而易举。” “镇国公府?”老者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怔怔地看着他.. “纳兰..纳兰..确实是镇国公的姓氏...” 想着想着,老者也不顾弄脏衣服,连忙跪地,重重磕头: “小老儿徐斗,拜见千户大人,敢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见此人如此识相,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地图,递了过去。 “看看,这上面两个地方,知道主人是谁吗?” 徐斗接过了地图,看向那两个用红笔标注的地方。 “名善街六号...良金街四号...”他不停的念叨着,而后猛地抬起头,瞳孔再次收缩,问道: “大人,这名善街六号,可是一个仓库?” 纳兰元哲一愣,随即面露狂喜,急忙问道:“你知道这个地方?主人是谁?” 本来他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试探一番,但如今此人似乎真的知道,这如何能让他不喜。 “小人知道,此地在一年内换了好些个东家,都是不同的商号,但小人干的是污秽之事,不管哪个东家,都要用到我们,给我们结银子。 所以小人发现,不管是哪个东家,给我们的银子都出自宝汇钱庄,所以小人命手下留了个心眼,最后发现那些商号的老板,都是宝汇钱庄的伙计...” “宝汇钱庄?东家是谁?”纳兰元哲用右拳击掌,面露振奋。 “大人,宝汇钱庄的东家...那在曲州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快说,别卖关子!” 徐斗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连忙说道:“是是是,宝汇钱庄的东家是兴门商会,而兴门商会的东家是风浪城第一有钱人,阮兴门,阮老爷子。” “什么?”纳兰元哲没有控制住心里的震惊,忍不住惊呼出声。 阮兴平!风浪城第一巨贾,生意遍布曲州各地,与布政使司下右参政相交莫逆。 在曲州是能够通天的人物,那粮仓居然是他的? 他居然勾结蛮族?那...右参政? 纳兰元哲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是经历过赤林城中之事,那时的压抑氛围,让他如今想想都感觉到窒息。 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纳兰元哲又看向另一处地点,问道: “那这个地方呢?” 徐斗缓缓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良金街居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每次我们去到其中,都会有护卫跟随,至于主家人,我们根本见不到。” 纳兰元哲点点头,对于这个答案心中早有了预料,但这两个地方只要知道了一个,另一个也就呼之欲出了。 “但...”徐斗想到了什么,面露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就说,我们是奉靖安伯的命令办事,若是立了功,自然有你的嘉奖。”纳兰元哲快速说道。 徐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靖安伯如今在风浪城,可谓是风云人物,百姓们对其很是爱戴。 “是,大人,那家人的管事..好像是太监。” “太监?”纳兰元哲眉头先是一皱,愣了愣,才反应了过来,声音猛地提高了许多: “太监?他家里有太监?” 徐斗点点头,“每次结钱之时,都是他家的管事出面,那人..没有胡子,声音十分尖细,而且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有一次下面的兄弟去拿尿桶的时候...发现那人蹲着撒尿。” 纳兰元哲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要说在京城里见到太监,那自然情有可原。 但在这风浪城,这里可没有藩王就藩,就算是布政使也不能私养太监。 一旦发现,视为对天家不敬,属于僭越之罪。 这阮兴门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圈养宦官。 要是放在平时,他可以直接带兵冲入阮兴门的府邸,直接将其缉拿。 但如今形势紧张,万万不能有半点马虎,一旦打草惊蛇,不光会让他们身死道消,就连伯爷也可能受到牵连。 毕竟这是私通外敌的大罪,若是被发现,他们可能会殊死一搏! 想到这,纳兰元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快些准备准备,让你们的弟兄将我带进去。” “大人,这可还没到收污秽的日子啊。”徐斗顿时犯了难。 “别废话,那就想办法,如今兵荒马乱的,随便找个借口。” 徐斗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说道:“那大人您稍等,我这就去安排。” 第156章 卑卑不足道 很快,徐斗就从屋内拿出了一个账本,还从后院叫出来了两个模样憨厚的汉子。 他们个子不高,但肩膀处的肌肉却高高隆起,与码头上的力夫一般无二。 身上的衣服同样很干净,但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股怪味。 纳兰元哲眉头一皱,不明白徐斗这是做什么。 “大人,这是我的两个远房子侄,就是他们负责城南的事情。” 说着,徐斗拍了拍账本,说道:“大人,虽然还没有结银子的日子,但如今兵荒马乱,蛮子也进了城,正好用这个理由,去向良金街的一众权贵要钱。 到时候,就由我的一个子侄带您进去,还劳烦您穿上我们的衣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不敢看纳兰元哲,让一个千户去穿粪帮的衣服,怎么看都是大罪过。 纳兰元哲只是眉头微皱,虽然心里有所抵触,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今已经知道了那粮仓的真正主人是阮兴门,进入其中,只是为了确认一番,就算是失败了也无妨。 纳兰元哲随即看向一名亲卫,吩咐道:“去找一个画师,将阮兴门的画像画出来。” “是!” 不多时,纳兰元哲已经换上了粪帮的服饰,一身黑衣,戴着斗笠,还披着一身类似于蓑衣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在雨天钓鱼的樵夫。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纳兰元哲穿的是旧的衣服,上面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怪味,几乎让他都睁不开眼睛,以至于只能眯着眼睛,看着徐斗拉过了一个大车。 上面是一个个的大木桶,虽然刷得极为干净,但缝隙里还是有黄褐色的泥状物体,让纳兰元哲忍不住又将眼睛眯了眯,以至于只剩了一条缝。 “大人,您别见怪,小老儿这生意虽然不体面,但却很赚钱,若是大人不嫌弃,也可以入一股。”徐斗连忙说道。 纳兰元哲听出了他的意思,皱着眉头说道:“我要你的生意干什么?我们靖安军规矩森严,赏罚分明,从不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既然你入了我麾下,自然是靖安军的人,我靖安军就算是要抢钱,也是抢蛮子的钱,你这点,我还看不上,此事休要再提。” 此话一出,徐斗只感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他虽然从事的生意不好,是泥腿子。 但历朝历代,但凡外族入侵,朝代更替,这些泥腿子都是出命最多之人。 自古黔首爱国! 如今大乾式微,他们这些处在边疆的百姓体会更深。 如今风浪城都被蛮子打进来了,他们这些黔首恨不得上去与其拼命,若是能将蛮子杀光。 徐斗甚至愿意捐出全部家财,如今有人告诉他,有军伍不拿商人乾股,而是去抢蛮子。 这让他的鼻子有些发酸,站在原地愣愣出神,眼中清澈的世界渐渐模糊。 “大人...小人斗胆问一句,我们此刻做的,是为了将蛮子赶出去吗?” “那是自然,据我麾下的军卒打探,伯爷在这两天已经开始对蛮子展开了围剿,并且取得了一些成效,如今蛮子进城,伯爷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今我们所做之事,就是将伯爷入城后的隐患都尽数排除,好将蛮子都赶出去。 若是此行顺利,你就是立了大功,皆时某向伯爷要一个官身,一定不成问题。” 徐斗只感觉身体都在颤抖,没想到他一个下九流中的下九流,居然能参与到这等事情,实在是让他心潮澎湃,几乎无法言喻。 缓了许久,直到亲兵将画像拿过来,徐斗才缓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睛,说道: “大人,我等定然幸不辱命,万死不辞。”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纳兰元哲脸上露出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已经立了大功了,就算是此行失败也无妨,要注意自身安危。” “是!” “行了,那我们快些出发吧,早些结束也早些回来。” .... 一个时辰后,纳兰元哲眼神黯淡,双目无神地坐在马车上,靠着身后的大桶。 此时他已经闻不到身后汤汤水水的味道了,只觉得心累。 在来到良金街后,一个时辰里收取了五家的污秽之物,徐斗也成功地拿到了银钱,可谓是非常顺利。 但纳兰元哲为了让他没有破绽,也跟着徐斗的子侄,收取污秽之物。 此时,他已经累到不想说话,即使前面就是阮兴门的宅院。 倒是徐斗见他这副模样,压低声音,有些兴奋的说道:“大人,没想到您如此厉害,您此刻的模样,就是我手下兄弟们的模样。” 纳兰元哲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回头看向身旁那人,见他也同样如此,不由地叹了口气。 很快,马车来到了一处高门大院前,朱红色的大门矗立在那里,显得格外肃穆,两只石狮子颇具威严地蹲在门口,露出狰狞大口。 不同于先前的府邸,这里的大门上没有匾额,让人看不透深浅。 徐斗小声说道:“大人,快到了,我们要去府邸后的小门。” “我知道了,你不要紧张,就如往常那般就行,就算是进不去也没有关系。” 这徐斗是第一次进行碟子的任务,纳兰元哲怕他坏事,所以反复叮嘱。 “大人放心吧,小老儿做这一行一辈子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徐斗有些骄傲,一辈子与粪打交道,使他的脸皮厚到如这风浪城城墙。 很快,他们的马车来到了一个小门,那里站着两个身穿黑衣的护卫,身上鼓鼓囊囊的,让纳兰元哲眼神闪烁。 “居然还身穿软甲,这阮兴门真是下了血本。” “站住,你们要干什么?”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喝道。 徐斗跳下马车,脸上露出讪笑,指了指手上的账目与马车,笑着说道: “还请两位好汉帮忙通传一下柳管事,我是粪帮的掌柜。” 说着,手中出现了一块不多也不少的碎银子,悄无声息地塞到了那人怀中。 那护卫打量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问道: “前些日子不是刚来过吗?还不到时间吧。” 徐斗讪讪一笑,又递了一块银子过去,“通融通融,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再不来可能就没机会了。” 说着,他指了指手里的账目。 那人冷哼一声,扫了他一眼,转身进入了院子。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年头越乱,上门结钱的人越多。 以往每次蛮子南下,都会有人如此。 第157章 财不配位 不到一刻钟,纳兰元哲见到了那名柳管事。 如徐斗说的那般,身材消瘦,个子不高,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而且声音似乎在故意压低,掩盖其中的尖锐。 “怎么提前来了?”柳管事的声音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直在打量着眼前的三人。 徐斗,他的远房子侄,以及纳兰元哲。 “徐掌柜怎么亲自来了?”他又问道。 徐斗随即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慢慢开口了,他先是怀里掏出账本,艰难说道: “柳管事,如今兵荒马乱的,小人这是小本生意,今日已经有很多弟兄来到我住处,想要提前将工钱结算,小人也一时间也没有那么多钱,所以....这不....” 柳管事点点头,知道了他的意思,随即问道:“徐掌柜的生意虽然有些不体面,但也算得上日进斗金,怎么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了?” 徐斗一时间面露难色,将身体靠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柳管事,如今城内粮食紧缺,我与几个好友成立了一个商行,正在城里收购粮食,压了许多钱。 我不像您府上这般家大业大,在我下面还有许多个兄弟要养,收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另外...也想着小赚一笔。” 柳管事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但眼中却有着隐藏极深的一丝嘲讽。 养兄弟是假,囤积居奇,赚钱才是真,毕竟如今谁也不知道蛮子何时走。 城内的大户人家以及商人都疯了一般地买粮食。 不过,他身为阮府的管事,自然知道一些内幕,如今商人以及大户人家都在高价买粮。 粮从哪来? 从阮家的各个商号粮仓而来,而他们手里的银子财富,也源源不断地从那些大户人家手里,流到阮府。 一时间,柳管事看向徐斗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悯,这些见识不高,有点小钱的商人,向来喜欢盲从。 尤其喜欢将银子投入到谁都知道的赚钱行当中去,最后被阮府这样的真正巨鳄,“洗劫”一空。 想到这,柳管事脸上又多了一些笑意:“跟我来吧,既然徐掌柜有困难,那我们府上定然会拉您一把。” “多谢,多谢柳管事。”徐斗顿时面露感激,继续说道: “今日冒昧登门,徐某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便带上了兄弟,将污秽之物收一收,这次不走账。” “不必,我们府上从来不做占便宜的生意。” 柳管事扫了那大车一眼,随即看向一名护卫,吩咐道:“带他们去里面。” “是!” “徐掌柜,跟我来吧。”柳管事淡淡扫了一眼,随即走进了院子。 等到他转过身,徐斗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才不会去做那些没有谱的买卖! “老子这粪帮虽然不体面,但每日都有不少银子进账,能攒下如此大的身家,都靠老子谨慎,银子拿在手里才踏实,那些没谱的买卖,老子看都不看。” 其实他心里,对于那些疯抢粮食的商人是有些鄙夷的。 身家不如他,见识不如他,眼见是坑,还争着抢着往里跳。 但就是这么一些愚蠢的人,还看不上他,平日里的聚会根本没有他的份,要是叫他去了,毫无疑问,是让他去做冤大头。 想到这,徐斗心里暗骂:“赔死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东西,下次见面你们都给老子叫大人!!” 等徐斗二人走后,那名护卫冷冷说道:“走吧。” 随即便走入了门中,纳兰元哲二人连忙跟了上去。 纳兰元哲低着头,利用斗笠盖住脸,而其眼睛则是在不停地打量此地的建筑。 可以看出,此地的房屋都没有经过精心的修缮,可能是下人以及护卫的居所。 纳兰元哲将一路行来所看所听都暗暗记下,不到一刻钟,他们便来到了茅房。 此处茅房很大,是供下人以及护卫使用的。 那护卫捂着鼻子,走远了一些,说道:“进去吧,打扫得干净一些,最近府里来了个大个子,吃得多拉得多,以后你们要勤来。” 纳兰元哲眼神闪烁,大个子?一定是米大。 随即他压低声音,露出谄媚:“放心吧大人,只要蛮子一走,我们马上来。” “行了行了,快去吧。”护卫摆了摆手,走出了茅房。 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了一丝锐利,迅速直起了腰,没有了先前的谄媚,他对着徐斗的子侄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知道了大人,您要快一些回来,他们会催的。” “好。” 随即,纳兰元哲猛地一蹬,身形快速升起,跃出了茅房,冲上了屋顶最高处。 随即他目光微凝,将此地所有建筑揽入眼中,并且看到了几个可能有护卫存在的房顶。 他将身体藏好,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运转了暗卫才可以修炼的功法,随即咬破了舌尖,顿时一口精血喷出,强大的气力在他体内开始沸腾。 纳兰元哲已经是五品,已经可以感应修行同一功法的武者,只不过每次感应都需要耗费强大的精血以及气力。 这也是他晋升五品以来,第一次使用此等方法来寻人。 不多时,他的脑海中像是出现了一个个光点,有的远有的近! 远的是他在城内的手下,而那个就在近处,显得孤零零的光点,一定就是米大。 他如今还没有入品,所以显得有些模糊,但这已经足够了。 那是在庭院的东南角,距离此地很近。 在知道了具体位置后,纳兰元哲迅速终止了这种感应,此法虽然能够确立位置,但消耗极大,而且也会暴露自身位置。 他作为暗卫首领,对于此法的使用要格外谨慎。 深吸了一口气,沸腾的气力变得平缓,纳兰元哲眼神一凝,身形在一个个屋顶飞速移动,并且绕了一个大圈。 避开了府邸中央可能存在守卫的屋子。 很快,他来到了一个小院,这里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 院中还有各种各样的练功器具,而米大,此刻正在敞开门的屋子里,拿着一个石锁,在不停挥舞。 纳兰元哲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对于米大的勤奋很是满意。 仔细观察了周围,确定此地只有米大一人后,纳兰元哲飞速冲了下去! “是谁?”米大见一个黑影冲了进来,眼睛瞪大,想要将手中的石锁丢出去。 但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继续练,不要停。” 第158章 露馅了 “啊...哦...好。” 米大先是一愣,又开始举动石锁。 此刻米大光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缝隙中不时有汗水淌过。 纳兰元哲躲在门口,努力平复气息,看着米大的身材,十分羡慕。 战场之上,米大这一身肉是最好的立足之本,十分适合战阵厮杀。 一个瘦削的军卒,可能被砍上一刀,就会伤到脏器,不能再战。 但米大这一身肉,足够让他挨上几刀都活蹦乱跳,这在战场上是巨大的优势。 纳兰元哲忽然觉得米大有些可惜,他虽然长了一身肉,但他太高了,在战场之上会成为活靶子。 但要是披上一身重甲... 纳兰元哲猛地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到脑后,快速在怀里拿出了阮兴门的画像展开,问道: “米大,这间宅院主人是不是此人?” 米大一边甩着石锁,一边靠近,等到他看清楚了上面的画像后,猛地一惊: “是老爷,大人,您怎么知道?” “真的是他。”此刻得到了米大的确认,纳兰元哲只感觉浑身冰凉。 “大人,您怎么来了?您还在先前的驿站吗?”米大很开心的问道。 “我们已经去了别的地方,位置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试图与我联系,如今蛮子已经进城,要保护好自己。” 米大点点头,说道:“大人放心吧,车夫大人说了,这里是城内最安全的地方。” “车夫?”纳兰元哲眼神闪烁,指着画像上的人问道:“米大,此人在昨日都见过谁?” 米大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昨日我一直待在这里修炼,车夫大人走的时候没有带我。” “看来米大虽然被他们看中,但一些隐秘的事情还无法接触。”纳兰元哲心里暗道。 随即他快速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待在这里,不要试图与我联系,保护自己的安全。” 米大快速地点点头,说道:“那大人,要是我发现了异常事情怎么办?” 纳兰元哲想了想,“你自己决定,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米大面露思索,很快就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吧。” “好,那我先走了,尽可能地收集这座宅院的信息,若是我有需要会再来的。” “好!”米大坚定地点头,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坚毅。 ... 不多时,纳兰元哲回到了茅房,徐斗那名远房子侄正在弯着腰,埋头苦干,已经装满了三个大桶。 因为是两个人进来,却只有一个人干活,所以他比平日还要卖力。 见纳兰元哲回来了,那人长出了一口气,喘着粗气,说道: “大人,您先将这三个大桶拿出去,让外面的守卫见见您。” 纳兰元哲点点头,迅速抓起了两个大桶,向外走去。 但那人却快步跑到他身前,拦住了他,“大人,等等!!” 只见他将手伸进了大桶中,掏出了一大把污秽之物,随意抹在纳兰元哲的身上... 纳兰元哲只感觉浑身汗毛竖起,脚趾紧扣地面,喉咙来回吞咽,险些就要吐出来。 “大人,您别见怪,平日里我们干活就是这样的。” 纳兰元哲先前还觉得他们有些做作,都掏粪了,平日里还穿那么干净的衣服做什么。 如今,他也想穿干净的衣服,甚至还想在身上抹上一些香水。 只因这味道,实在是...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不多时,他提着两个大桶走了出去,那护卫见到他顿时眉头紧皱,离得远远地,并且捂住了鼻子。 但...下一刻,那护卫的瞳孔瞬间收缩,将视线放在了纳兰元哲的手,以及那个木桶上。 “刚刚那人提一个木桶,就已经摇摇欲坠,而这人,提两个木桶还有余力控制木桶摇摆,让其中的污秽不至于洒落出来,好大的力气...不对!!” 护卫又看到了纳兰元哲手上的老茧,每根手指的骨头都有,这是长期练武所致。 护卫看了看自己的手,同样如此,但远远没有此人的老茧厚实。 一时间,护卫的瞳孔收缩成了一个针尖大小,一只手也握在了腰间的长刀之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名粪帮的成员。 纳兰元哲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瞳孔同样紧缩,心中暗道:“不好,漏了。” 但眼前这护卫久久没有动作,纳兰元哲只是稍作停顿,便继续往前走,同时将头低下了一些。 “你,站住!” 纳兰元哲停在原地,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同时露出谄媚的笑容:“大人..您,这是为何?” “抬起头来!”护卫已经抽出了腰间长刀,指着他。 纳兰元哲身体一僵,心跳开始加速。 他此刻已经有些后悔了,既然已经知道了粮仓的主人,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来此地确认,以至于被发现了端倪。 这时,徐斗的远房子侄两只手抬着一个木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见到这一幕,顿时被吓了一跳。 “大....大人....这是干什么啊。” 见到他的一瞬间,纳兰元哲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知道是哪里出篓子了。 他大小出身权贵家庭,早早成为武者,平日里接触的人也大多是武者。 早已经忘记了,百姓身子孱弱,是不可能同时提起两个木桶的。 事已至此,纳兰元哲的念头飞转,刹那间做出了决定! 不能让这个护卫离开! 他轻笑一声,慢慢将手中的木桶放下:“别紧张,大人也是尽职尽责,咱们好好配合。” 此话一出,那护卫眼中的警惕少了一些! 但下一瞬间,一个黑影直接扑了上来,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便感觉脖颈上传来了一股大力! 咔嚓—清澈的脆响传来。 护目双目圆瞪,眼中闪过了惊骇,艰难地抬起手,捂住脖子,慢慢地瘫倒在地,嘴角的鲜血汩汩而流。 纳兰元哲连忙上前,挡住了即将掉落在地的鲜血,朝着那已经吓傻了的同伙发出了一声低吼: “不要出声,继续干活!” “哦...哦...好,可是.大人,你杀人了啊....” “闭嘴!”纳兰元哲低吼一声,直接将护卫的尸体抓了起来,四处打量。 当他看到茅房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动,随即身形一闪而逝,快速的冲入了茅房。 将此人的尸体丢在了刚刚清理好的大坑之中。 做完这一切,纳兰元哲平复了呼吸,快步来到外面,拉过了那名同伙,说道: “现在,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要忘记刚刚发生的事,不要被发现端倪,否则你我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那人的心神已经被恐惧填满,如今勉强恢复了神志,忍不住地连连点头。 “好...” 第159章 乱世狗 二人出来后,见到了早已等待在门口的徐斗。 此刻他不时拿手拍打账本,不时嘿嘿一笑,像极了要到了银子的掌柜。 小心而得意。 他的眼睛却时不时瞥向小门,不时闪过焦急。 终于,车轮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响起,徐斗就像是受惊了猫一般,飞速地看向那里。 见到二人都完好无损后,徐斗长出了一口气。 他本就是在豪赌,如今经历了蛮子入城这一场灾难,他已经意识到了。 在乱世,有钱是没有用的,特别是他这种地位不高的有钱商贾。 想要出城他做不到,想要见城里的大人,他也做不到。 甚至想要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也做不到,别人也不会告诉他。 在见到纳兰元哲之前,他就是一个坐在金山上等死的人,即使他家财万贯,但在真正的权贵面前,不值一提。 所以他明白了,不光要有钱,还要有地位,还要有权! 而想要成为权贵,没有比攀附上另一个权贵,更简单的办法了。 事实上,他也去做了,不论是那位靖安伯,还是眼前的镇国公本家弟子。 在寻常年间,他想要见一面都不可能! 他曾无数次想过给权贵当狗,但无奈..就算是当狗也有太多人抢,轮不到他。 如今,机会来了。 但就在马车即将要驶出小门的时候,那剩余的一名护卫拦住了马车,问道: “跟你们进去的人呢?” 徐斗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几乎无法呼吸,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纳兰元哲快步走到那护卫身前,低下了脑袋不停点头,露出谄媚: “大人,茅厕刚刚清理过,味道好了许多,那位大人说要第一个方便,留下他的味道。” “我的大人啊...太轻佻了啊。”徐斗猛地攥紧了衣服,紧张到屏住了呼吸。 “王八蛋,走吧走吧。”护卫捂着鼻子骂了一句,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开道路,供马车通行。 “多谢大人。”纳兰元哲迅速拉起马车,走出了小院,徐斗也赶忙跟了上去,走在马车一旁。 “怎么样,大人?事情办妥了吗?”徐斗面露兴奋,好奇地问道。 “别说话,快点走,你家中还有家人吗?要将他们快些转移。”纳兰元哲压低声音说道。 徐斗微微一愣,随即眼睛慢慢睁大,磕磕绊绊地开口:“发...发生..了什么吗?” “那个护卫发现了我的异常,已经被我杀了,尸体被藏了起来,但迟早会被发现。” “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徐斗的呼吸猛地停滞,就连脚步也蹒跚了许多。 纳兰元哲回头看了看,见那护卫依旧在那里,快速说道:“你的家人在哪?我安排人将他们转移。” “他们..他们不在这里,他们在茂州的双鹤城,如今在这曲州,只有小老儿和两个远房子侄。” 在曲州,他的名声不好,生意也不体面。 所以他将妻儿老小都送到了邻近的州府,过好日子,在那里没人认识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富商。 “那好,你就不用回来,与我一同去其他地方,等到此次事件平息后再回去。”纳兰元哲飞速说道。 徐斗眼中闪过了挣扎,他的家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啊。 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坚定了下来,“妈的,拼了,反正这钱老子也赚够了,就算是老子现在死了,他们娘几个也衣食无忧!” 他看向纳兰元哲,目光如炬,坚定说道:“好,我跟您走。” 纳兰元哲点了点,马车刚刚驶离了良金街后,他的耳朵就微微一动,察觉到了身后急促的奔跑声音。 纳兰元哲脸色一变,快速说道:“追兵来了,快跑!” 说着,他就冲向了一旁的一个小胡同,另外二人也是如此,快速跟了个过去。 不到十息,十几名手拿长刀的护卫就追了过来,那一身黑衣的柳管事也在其中。 他看着被丢弃在路边的马车,眼神愈发阴冷,手掌在不停地颤抖,他用尖锐的声音喊道:“追!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知道来人是谁,来干什么!!” 十几名护卫连忙四散而开,朝着不同的位置追了过去。 柳管事掐着兰花指,面色阴沉,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决定将这件事先汇报给老爷。 .... 徐斗不愧是曲州的地头蛇,一些就是城里人都不知道的胡同,他都知道! 纳兰元哲只告诉了徐斗一个位置,接下来走的路便都不认识了。 但奇怪的是,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了属于镇国公府的宅院! 直到进入院中,纳兰元哲才长出了一口气... 而徐斗则是看着院内身穿黑甲,手持长刀的甲士,不停地吞咽口水。 这是兵,平日里他不敢惹的兵! 接着,他看到了一个急匆匆走出来的老者,只是一眼,徐斗就断定他是官! 那走路的姿态,以及眉宇间的神情,是正常的百姓不能模仿的。 崔枕打量了一下徐斗,快速走到了纳兰元哲身侧,问道:“如何了?见到人了吗?” 纳兰元哲点了点头。 崔枕面露振奋,道了一声好! “来,进屋说!” 纳兰元哲再次点点头,眼神示意徐斗跟上,徐斗一愣,随即感觉鼻子一酸。 他..也能进去吗? 进入屋中,崔枕快速关上房门,将视线投向了徐斗:“你是?” “小人徐斗,乃是风浪城粪帮中人。” “大人,要不是他,事情还不会如此顺利。”纳兰元哲及时补充。 崔枕不愧是官场老油条,先是面露异色,随即爽朗大笑,一把握住了徐斗的手,说道:“老夫崔枕,先前是北乡城知府,如今在靖安伯账下,做些生意。” “知府?草民徐斗,拜见大人!” 腾的一声,徐斗感觉气血直冲头顶,这老头居然是知府! 北乡城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也知道此人如今不是知府。 但就算是普通的八品官,致仕之后还有几分余威,更不用说是知府了。 “起来起来,老夫如今与你一样,是百姓。”崔枕笑着将其拉了起来。 纳兰元哲看向徐斗,说道:“说说那个粮仓的事情吧,就是你与我说的那些。” 徐斗顿时点点头,面露郑重,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第160章 长生药 “居然是他?”崔枕面露凝重,不停地摸着胡子,在屋里来回踱步。 阮兴门,风浪城第一商贾,如今竟然为蛮子输送粮食,可谓是骇人听闻。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既然阮兴门与蛮子勾结,那参政洪应平呢? 崔枕不打算继续想下去了,因为他怕猜到真相。 见他面露思索,纳兰元哲及时说道:“大人,此事是我鲁莽了,若是我不去阮兴门的家,就不会打草惊蛇,当初还不如直接带兵杀进去,将其抓起来。” 崔枕想了想,长出了一口气,心情有些沉重:“无妨,只要知道了幕后黑手的线索,就算是很大收获,况且如今攻守易型,敌在明,我再暗,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说着,他坐到了正中央的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水,干脆一饮而尽:“某担心的是,阮兴门背后的人。” 一个团团迷雾,能量巨大的商贾,背后一定有隐藏的力量。 而能作为阮兴门背后之人,如今的曲州似乎只有那几个人,范围很小。 小到..崔枕看了看自己干枯的手掌,小到不过五指之数。 纳兰元哲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看向崔枕,问道:“大人,如今我们还能做什么?” 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崔枕低头深思,徐斗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冷汗直流。 过了许久,崔枕才缓缓摇头:“经过了这次打草惊蛇,阮兴门一定会转移,这条线索也断了,如今似乎..只有等了。 将你的人放出去,隐藏在城门口,查看守城军卒的动向,着重观察他们的神情以及习惯,若是伯爷来援,他们定然会兴奋异常,到时候我们也好做出准备。” 纳兰元哲点点头,对于伯爷会来,二人已经达成了一致,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 至于城外的蛮子,他们相信只要伯爷带兵前来,那些蛮子不是什么问题,麻烦的是城内的蛮子,以及那隐藏在幕后的大手。 崔枕看向徐斗,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徐斗,此事你立了大功,若不是你,我等想要查到阮兴门,还需要耗费一些时间。 你放心,一旦此事平息,老夫定然会与伯爷告知你的功劳,一个官身是跑不了的。” 崔枕作为官场老手,对于这些下九流想到的东西十分清楚,他不缺人,不缺钱,只缺相应的地位。 果不其然,徐斗顿时呼吸急促,双目通红! “承诺,他居然真的的承诺了!!” 纳兰元哲想了想,觉得粪帮的身份有助于他探查风浪城的一举一动。 想了想,纳兰元哲便看向崔枕,说道:“大人,我先去安顿他,您注意休息。” “去吧,好生安顿。” 走出房间,纳兰元哲与徐斗走在宅院中,徐斗看着此处宅院的布置与装饰,不禁暗暗称奇。 他的宅院已经是大隐隐于市了,里面的东西都十分昂贵,但却毫不起眼。 但眼前这宅院里的东西,似乎比他的还要昂贵! 尤其是这风水布局,若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在此居住,定然会遭到风水反噬! 徐斗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敢问大人,这宅院是伯爷的府邸吗?竟然有如此贵气。” 纳兰元哲面露诧异,看来此人能成为一方巨富,还有些本事。 “此处宅院乃是镇国公府所有。” 有时候证明一个东西昂贵,只需要大人物的一句话。 这宅院也是如此,徐斗的呼吸猛地急促,脚步都有些踉跄,顿时觉得此地贵气逼人,简直让他不敢直视。 徐斗顿时觉得,短短一天收获的快乐,竟然比他这一辈子还要多。 他一个掏粪的土财主,何德何能可以进入镇国公府的宅院。 “你不用紧张,此处只是一处隐秘宅院,镇国公从来没有来过。” “小...人...是太兴奋了,” “呵呵。”纳兰元哲干笑一声,认为这些商贾就是上不得台面。 来到一处房间前,纳兰元哲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黑色玉佩,丢给了徐斗,而后自顾自地进入房间。 徐斗面露疑惑,拿起玉佩一边走一边仔细端详.. 一个“暗”字映入眼帘,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关上房门,纳兰元哲坐在了桌案之上,笑着说道:“暗卫是靖安军的情报组织,只听令于伯爷,拿了他,你就是暗卫的人了,以你这次的功劳,或许可以做一个百户。” “百户?” 徐斗顿时感觉脑袋像是被重重砸了一下,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百户?正六品官职,虽然被一众官员鄙夷,上不得台面。 但在徐斗看来,这无疑是通天的人物!! 毕竟就连一个老吏,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刁难于他。 “这....大人...小人何德何能?” 纳兰元哲摆了摆手,说道:“这是你应得的,不光是此时的嘉奖,后续这风浪城中的一举一动,都要靠你来掌控。” 徐斗一愣,他如今得罪了阮兴门还能在这风浪城内立足? “你不用担心,如今只是暂时蛰伏罢了,不管阮兴门背后是谁,私通蛮族这个罪名他背定了,他活不了多久。” 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可恨的不是阮兴门,而是在背后支持他的一众官员。 身为大乾的官员,居然与蛮子私通,可恶! 这比赤林城的官盐私卖,以及北乡城的官糖私卖还要严重数倍不止,一旦曲州的消息传到京城,定然朝堂震动。 不管那阮兴门是何种背景,他都死定了。 “那小老儿的粪帮?还要继续维系?”徐斗问道。 “自然,有粪帮在,风浪城内的一举一动应该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得到了大人的确认,徐斗有些兴奋! 如今赚钱的买卖没有丢,还获得了官身,这对他来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是这暗卫百户的身份不能显露,有些可惜。 不过这也没关系,如此好的开头,在他看来已经是惊喜了。 明面上的官身,慢慢来! 一时间,徐斗感觉自己苍老的身体居然充满了干劲,像是找到了年轻时的感觉。 不由得,他心中感慨:“权势才是真正的长生药啊。” 第161章 东猜西揣 风浪城府衙,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了百姓,街道上都被都指挥使司的兵马把守。 其严密程度,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两名军卒无所事事地看着眼前的街道,忧心忡忡。 他们作为军卒,最应该去的地方,应该是城北,去那里驱逐蛮子。 只是没有大人的命令,他们也只好在这里看守街道。 虽然他们不明白此举的意义,但他们是军卒,听令行事即可。 这时,一匹黑色的骏马飞速朝着府衙而来,引得一众军卒握紧了手中长刀,随即准备迎敌。 但很快,当他们看清楚马上的人影后,便松了一口气,收起了长刀。 在如今的风浪城,除了府衙的一众大人,只有城中的阮掌柜可以随意出入。 刚刚那人是阮掌柜的管家,他们都认识,不至于给自己找不痛快。 守门的军卒打开了大门,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等到那管家进入其中后,那军卒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真是天杀的世道,咱们这些军卒什么时候要看一个商贾的脸色了。” “哎,别说了,如今我们吃的喝的,都是阮掌柜提供的,再说了,他与参政大人情同手足,想要收拾我们,还是轻而易举的。”另一名军卒及时拦住了好友的牢骚。 “我就是觉得,我们应该去杀蛮子,城内的兵马有万余,为何都要聚集在城南。”说着,军卒看向了城北方向,继续说道: “要是那位靖安伯在,肯定不会让蛮子进来。” “好了!不要说了,你不要命了,少发点牢骚,好好守门!” 参政衙门偏厅,阮兴门正与洪应平相对而坐,在二人中央摆着一个下满了棋子的棋盘,想来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阮兴门拿着一枚白子,面露沉思,“参政大人,看来老夫是如何都下不过你啊。” 洪应平轻轻抿嘴,露出笑意,抚摸着长长的胡须:“下棋,需总揽全局,老夫位高权重,看得自然要远一些。若兴门兄为官,想来某不是其对手。” “老了老了,不想折腾了,给家中小辈攒上一些银两就好。说来也怪,家中子侄都不心疼老夫的钱,可偏偏老夫新收的护院,倒是心疼起来了,明明能吃二十个包子,偏偏只吃十个,还说是为老夫省钱。” “哈哈哈哈,如此妙人,兴门兄要与我引荐一二。”洪应平也是哈哈大笑,对那名护院很感兴趣。 阮兴门摆了摆手:“此人大人还是不要打主意了,此子被我那车夫看中,想要收其为弟子,如今还在磨炼,您也知道,我那个老伙计一直无儿无女,如今有个弟子,老夫也安心一些,省的以后老了,无人伺候。” 洪应平叹了口气:“那本官就不横刀夺爱了。” “大人,靖安军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阮兴门眼神闪烁,将语调拉长问道。 洪应平收拾棋子的手一顿,随即摇了摇头:“本官只是一个参政,靖安军的消息如何能知道,兴门兄要去问都指挥使佟英大人。” 说着他叹了口气:“不过,本官也希望那位靖安伯早些来解救这风浪城于水火。” 阮兴门点点头:“老夫也是如此想的,如此乱局,只有那位伯爷可以解开。”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死寂,只有棋子收走的声音。 这时,在外守护的护卫轻轻走了进来,看了看阮兴门,恭声说道: “大人,阮掌柜家的管事求见,说是有急事要见阮掌柜。” “哦?让他进来。”洪应平率先开口。 阮兴门脸色微变,随即恢复了正常。 很快,柳管事急匆匆地进来了,看到参政大人也在,微微一愣,随即恢复了平静。 “小人柳千,拜见参政大人。” 洪应平摆了摆手:“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 “如此匆匆前来?有何事?”阮兴门问道。 柳管事依旧跪在地上,没敢起来,只是沉声说道:“老爷,城南有一家当铺掌柜,拿着钱失踪不见了,小人怀疑他是看如今蛮子进城,起了贪心。” 阮兴门面露阴沉,呼吸急促,紧紧握着手中的棋子:“好胆,如今城门封闭,他们还能去哪?给老夫将人找回来!” “是...小人正是拿不定主意,这才来找老爷。” 洪应平这时笑着开口:“兴门兄,消消气,如今是大灾之年,手下人有异心是正常的,那这样,今日就此作罢,快去处理事情吧。” 阮兴门脸上还挂着难堪,站起身朝着洪应平躬身一拜:“让大人看笑话了,是老夫御下不严。” “好了好了,兴门兄快去吧。” “多谢大人,老夫告退了。” 见柳管事与他走了,洪应平和煦的面容迅速恢复了平静,变得古井无波,依旧在不停地捡取着棋子。 直到所有棋子都捡完,洪应平才抬起了头,面露思索淡淡说道: “去查一下,阮兴门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奇怪的是,屋中明明无人,但却传来了一声应答:“是!” 而阮兴门则是大骂了柳管事一路,骂他办事不严,不长眼睛! 那两名守门的军卒见他们离开,不由得暗暗发笑,低声说道:“这柳管事平日里都傲到天上去了,在阮掌柜面前,还是跟个孙子一样。” 另一名军卒也暗暗发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开口:“都一样,阮掌柜在参政大人面前,也像是个孙子。” 阮兴门气呼呼的进入马车,在进入马车的一瞬间,他便恢复了平静。 车夫老者给柳管事也让出了一个位置,他也坐了上去,丝毫没有刚刚谄媚与懊悔。 “发生了什么事?”车内传来了冷淡的声音。 “老爷,家中的一个护卫死了,动手的人是徐斗带进来的,现在人已经跑了,小人猜测,是护卫发现了那二人的异常,所以被灭口了。” 阮兴门的声音顿时阴冷了下来:“是什么人?做了什么?” “小人还在查...” “好好查,所有人都放出去,找到徐斗,问清楚他想要做什么!” “是!” 阮兴门坐在车里,揉了揉眉心,淡淡说道:“你不应该来的。” “小人知错了,小人是看事态紧急,所以....” “咔嚓。”声音戛然而止,柳管事靠在车厢上,面算平静,像是睡着了。 阮兴门在车内闭上了眼睛,淡淡说道:“刚刚他说城南有一个当铺掌柜拿着钱跑了。” “知道了,老爷。”车夫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处理干净,如今这风浪城..是待不下去了,洪应平已经对我产生了戒心,我怕等到事情完毕,就是你我葬身之日。” “放心吧,老奴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走。” “恩...你我主仆五十年,早就亲如兄弟,希望你我能够善终。” “定然会的。” 第162章 桎梏 风浪城外,林青率领骑兵赶到时,此地蛮族军营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了一些看守军械粮草的老弱蛮子。 靖安军中,有军卒想要一拥而上,先将蛮子的军寨解决掉,将粮草军械尽数烧毁。 但林青却下令,不得摧毁此地蛮族营地。 军卒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军令就是如此,他们也只好绕着走。 只有少数的聪明人知道此举的用意。 如今蛮子已经入城,一旦有任何激怒蛮子的行为,那打击报复定然会如雷霆一般降下! 苦的只能是城内的百姓。 没粮怎么办?抢百姓! 没军械怎么办?抓百姓换! 林青此刻面露阴沉,围着高大的风浪城绕行。 他虽然想过百姓以及城池会带来桎梏,但没想到,刚刚来到此地,就让他放不开手脚。 看着高大的城墙,以及上方那些战火的痕迹,林青不由得心中一阵悲凉。 风浪城屹立在大乾西北三百年,多少次被蛮子兵临城下,但从来没有一次被攻破过,乃是实打实的雄关重镇。 不知有多少蛮子倒在了城下,多少大乾军卒死在了守城的战斗上。 但如今,竟然被一万蛮子,不费一兵一卒地进入城池! 试问,城中与蛮子勾结之人,对得起大乾这雄伟的城池吗? 风浪城内还有不少大乾军卒,林青之所以不急不缓的施行疲军之策,就是不担心风浪城被攻破。 能让他有时间,慢慢地将这蛮族骑兵尽数绞杀! 但现实总是与预想有所出入,如今蛮子入城,可以得到休整,可以得到充足的粮草军械。 甚至还有城中的百姓保驾护航,似乎已经立在了不败之地。 看着高耸的城墙,一众将领也感觉到有心无力,他们的军卒不过五千,能将此地上万的蛮子赶出去吗? 不少人将视线看向正前方那道年轻身影,他们不相信自己,但相信靖安伯。 人与人之间亦有差距,他们知道与靖安伯的差距,可谓是云泥之别。 这靖安军若是没有靖安伯,比如今这风浪城守军,也强不了多少。 “大人,要入城吗?南城门的守将已经与我等传信,随即可以入城,他们会为我们打开城门。”兰云川轻夹马腹,上前几步,轻声问道。 “你觉得呢?”林青淡淡开口。 “属下觉得,在这城外,根本没有机会...这城墙..太高了。” 是啊,城墙太高了。 此话是一众将领的心声,他们是骑兵,喜欢的是宽广无边的平原! 城池,向来是骑兵最讨厌的东西。 骑兵下马步战,不光是靖安军没有操练过,而且太过浪费了。 一个与蛮子厮杀过的精锐骑兵,让其下马步战。 此举就算是在大乾开国之初,也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 一时间,这几十骑陷入了沉默,如今似乎只有入城一个办法。 纳兰世媛撇了撇嘴,不明白为什么靖安军非要蹚这一趟浑水。 见没人说话,纳兰世媛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为什么不回北乡城保存实力,将此事禀告朝廷,让朝廷来解决。” “你说得对,这是更好的处理办法,若是你没来,某会从容许多。”林青淡淡说道。 纳兰世媛满脸的疑问,为何又与自己扯上了关系。 林青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如今曲州发生的一切事,已经算是阳谋了。 其中有多方势力,有多少林青不清楚,但想让他死的人定然不少。 靖安伯的身份给了他便利,也给了他桎梏。 若是他退回北乡城,那等待他的将是狂风暴雨,就算是京城中的皇帝,想必面临如海一般的弹劾奏折,也会退却。 届时,同样是避站,峰首城与丽克城的守将可以因为没有接收到命令而免于责罚,因为他们上面还有都指挥使司衙门! 但林青不行,他是靖安伯,曲州的官员无法命令他,所以不管是什么雷霆暴雨,都会率先砸到他头上。 而且他作为勋贵,天然就有保疆卫国的职责! 避而不战甚至比部下全部战死的后果,还要严重。 “阳谋啊...”林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随即眼神坚定了下来。 轻声说道:“入城吧。” 一众将领顿时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们都知道入城是最好的办法。 但他们都不想入城,先不说城内隐藏的暗探,骑兵入城,等于给自己套上了链子。 “大人,是不是有些危险。”面目狰狞的兰云川焦急说道。 “总要做出选择的。”说着,林青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用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道: “若是我们不入城,那蛮族的骑兵可就会在城内肆虐,逼我们入城。如今他们龟缩在城北,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林青随即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交给了身旁的武恒:“拿着它,回北乡城后再拆开。” 武恒看着崭新的信封,微微一愣,眼眶顿时就红了。 “你..” “你我二人从京城来到这大乾边疆,也算是朋友一场,拿着吧。” 不等武恒继续说话,林青的眼神便锐利起来,看着前方高大的风浪城,发出了一声大喊: “入城!杀敌!” 马匹开始嘶吼,硕大的马蹄瞬间发力,犹如一把利剑一般,刺了出去! 林青一马当先,瞬间就将武恒甩在了身后,传令兵飞速传达着他的命令! 身后黑压压的骑兵也开始动了,马蹄的声音如同奔雷,炸响在风浪城一众守军的心头。 他们越过城墙,看到了大地上的一点点黑色,慢慢的,黑色越来越多,像是蔓延的潮水,开始朝着风浪城而来! 剧烈的马蹄声响在他们心头,让他们的呼吸都急促了许多,但不同于蛮族铁骑来时的惧怕,此刻他们心头充满了喜悦! “援军!” “援军来了!!” “快去禀告大人!!” 城门之上的军卒脸上充满喜悦,看着城下蔓延的黑甲,不禁热泪盈眶。 蛮子入城,给他们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压迫力,几乎让他们崩溃。 如今,大乾西北最精锐的骑兵, 靖安军来了! 风浪城的南城门大开,军卒们从城中蜂拥而出,驱赶着在城门附近游弋的骑兵,准备迎接靖安军入城。 林青见到这一幕,夹紧马腹,让战马冲击的速度变得更快! “入城!” 第163章 嵬然不动 风浪城的雄伟,只有真正到了城下才能体会得到。 高大的城墙,几乎让普通云梯都失去了作用。 填满城墙的青石砖,用来填充缝隙的砂浆与黄黏土已经在三百年的风沙中,变了模样。 没有了往日的光鲜亮丽,反而充满灰尘。 但就是这样一座不那么好看的城池,屹立在这里,使得蛮族不能深入大乾。 就连风浪城以北的峰首、丽克二城,也是依托于风浪城,向外扩建而成。 如今,这座城池处在硝烟战火之中,百姓们惶惶不安,军卒们六神无主。 但现在,风浪城似乎迎来了他们的救星! 数之不尽的黑甲骑兵,沿着宽阔的城门入城! 他们的神态与风姿,让原本的守军都自惭形秽,不禁与之比较。 但这无异于自取其辱! 骑兵入城的消息快向着城内蔓延,百姓们奔走相告,就连一些官员也长出了一口气,暗道有救了! 盘踞在城北的蛮子也开始收缩,躲到了城楼之中,打算先避靖安军之锋芒! 但奇怪的是,骑兵入城后,没有进入府衙,也没有去到早早空出来的驻扎之地! 而是如蛮族一般,抢占了南城门,将原本风浪城的守军都赶了出去! 五千军卒,牢牢占据了南城门,并没有向外迈出一步!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猜测,靖安军这是怎么了? 难道要与蛮子一般,瓜分风浪城? 一些原本高兴的百姓也安静了下来,街道上依旧冷清,迟迟不见靖安军的人影,一颗心逐渐冷了下来。 城内的气氛开始诡异! 右日逐王的军队占据了北城门,靖安军的军队占据了南城门! 而原本属于都指挥使司的军卒,只能在这两个强军的夹缝之间生存,瑟瑟发抖。 这个局势让一些官员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靖安军不会与蛮子勾结,打算与蛮子一同清理掉城内的守城军卒吧。 一时间,人人自危,流言如虎! 风浪城府衙,这本是曲州最尊贵的地方。 但却因为靖安军的怪异举动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在最核心的大堂之中,坐着十数位官员,能在如今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坐于最上首的是左右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 在没有御史派下之时,这四位就是曲州真正的主事人! 坐于下首的有右参政,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按察副使等,乃是曲州一众骨干,同样是身穿绯袍的大员。 大堂内的气氛十分凝重,没有人说话,都在想着靖安军的异动,与城内的局势。 最后还是左布政使严友贤叹了口气,他的年龄已过六十,官服穿在身上显得很宽松,脸上的沟壑纵横交错,充满了疲惫。 这段时间他为了安排城北的百姓转移,可谓是耗尽心力,呕心沥血。 “靖安伯入城后没有第一时间来到府衙,他意欲何为?诸位同僚有什么想法,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大可畅所欲言。” 右布政使是一名中年男子,名为田云光,看起来精神抖擞。 他如今四十七岁,能在这个年纪登上高位,自身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背景深厚。 他看向严有贤,面露郑重,沉声开口:“大人,如今时局动荡,右日逐王已经率军入城,已经是人心惶惶,如今靖安伯也率军入城却没有后续动作,这让百姓们议论纷纷,已经有流言蜚语在城内传播了。” 佟英作为都指挥使,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淡淡开口:“不错,靖安伯麾下兵马都是敢战之士,理应迅速清理城内蛮子,还风浪城一个清净。” 不少官员将视线投向这位都指挥使,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有着嘲讽。 而按察使荣九则是发出了一声嗤笑,看向佟英,用充满嘲讽的语气说道:“佟大人,蛮子已经入城几日了,您作为都指挥使,掌管一省兵马,没有发动过一次对蛮子的进攻! 昨日,本官曾建议佟大人命令峰首城与丽克城的二十万守军前来歼灭蛮子,被您拒绝。 若我是靖安伯,也不会轻举妄动,而是要先看一看这水中的鱼。” 荣九的年纪很大,已经快到七十岁了,他是曲州人,在曲州为官已经有三十年了,曾经多次拒绝朝廷的提拔,一心建设家乡。 但因为其是曲州人的缘故,他只能做到按察使,正三品的位置,若是放在别地,以他的资历,完全可以担任一省布政使,甚至入京城六部都绰绰有余。 所以他自持身份,即使是正三品,也敢对正二品的佟英出言讥讽。 佟英自然不会接这口黑锅,淡淡一笑: “荣大人有所不知,不是某不愿出兵,实则不能出兵。如今城内虽然有一万蛮子,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若这一万人若是诱敌的陷阱,该如何? 若我将那二城的兵马调离,蛮子大举挥师南下又如何应对? 而荣大人说某不派兵与蛮子作战,此事荣大人不知晓吗?卫所已经几月没有发军饷了,士气低迷得已经不成样子! 与其出兵战败后激怒蛮子,不如按兵不动,等待援军!如今援军来了,为何也按兵不动?” 这时,作为参政的洪应平开口说话了:“荣大人,此事都是下官的错,是下官挪用了卫所银子,以至于卫所士气低迷,军卒萎靡不振!恳请荣大人责罚。” 此话一出,所有官员面面相觑,就连荣九也眯起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洪应平。 卫所的钱去了哪?所有人都知道,拿来买粮食了! 而在场的所有官员如今还能在此高谈阔论,还不是因为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谁敢追究?谁就是与在场的所有官员为敌!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为今之计是与靖安伯建立联系,搞清楚他要做什么?”左布政使严友贤捏了捏眉心,略带疲惫的说道。 “没错,本官也是这样想的。”右布政使田云光赞同道。 荣九也点点头:“理当如此。” 见三位大人都表示赞同,一众官员将视线放在了佟英身上。 在场只有他是武人,他去最为合适。 佟英叹了口气,无奈说道:“鞠大人出城去联系靖安伯,至今下落不明,但某还是会派人去与靖安伯联系,但人能不能回来,某不敢保证。” 第164章 攻势如水,连绵不绝 集议结束,洪应平面色阴沉地回到属于自己的衙门。 而阮兴门早就等在那里,此刻他在屋中来回踱步,看起来急躁难耐。 见洪应平回来了,阮兴门连忙上前问道:“参政大人,如何?那靖安伯还是不肯来府衙?” 洪应平身形一顿,重重叹了口气,随即沉默着点点头。 得到答复的阮兴门脸色愈发难看,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充满了焦急,匆匆来到洪应平身前说道: “大人,今日就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事情若是再不办好,那拓跋砚就要跑了。” 洪应平脸上写满了阴沉,本以为靖安伯进城,此事就会了结,但谁也没有想到。 靖安军竟然没有去到营地驻军,而是如蛮子一般,直接抢占了南城门,龟缩在城楼中,闭门不出。 至于那靖安伯,自然是见都无法见到,后续的计划想要实施,更是不知道何年月。 “大人,您说句话啊。” 洪应平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慌什么?东西还在我们手里,拓跋砚怎么跑?” “大人,已经有四成在拓跋砚手里了,他为了安全起见,未必不会跑啊,若是他走了...那我等...” 阮兴门此刻已经浑身冰凉,蛮子走了,城内还有靖安军在,届时朝廷问罪下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而且,他做为台前的人物,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太好,迟早会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若是事情办成了,自然能给他留下逃跑的时间。 若是失败了,第一个被拿下的,就是他。 不知不觉间,阮兴门觉得这参政衙门,处处杀机,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洪应平叹了口气,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运转,最后沉声说道:“不要慌,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去与拓跋砚谈,再加两成,让他多留在此地几天。 另外,佟大人已经派人到南城门与靖安伯接触了,结果与否尚未可知。” 此话一出,阮兴门觉得心里更凉了! 他是生意人,想要赚更多的钱,但他也知道,赚的钱越多,风险越大。 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他是那拓跋砚,看着凭空多出来的两成物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赶紧拔营逃跑! 于是,他看向洪应平,焦急地说道:“大人,不成啊,如今我们对蛮子的态度不能软,要坚硬到底,若是被他发现了事情有变,他定然会跑啊。” “他是蛮人,可不会顾忌我们的死活!” 这句话点醒了洪应平,他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一旁的茶杯,将其一饮而尽。 “是啊,我们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本官心慌了。” 他随即看城南方向,感叹道:“好一个止戈为武,绝处逢生。其所作所为,可谓当世名将。” 原本以为靖安军入了城池,就会任由他们宰割。 但如今看来,靖安军死守南城门之举,可谓是将其余两方架在火上烤。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思来想去,洪应平沉声说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将拓跋砚留在这里,不让其离开,若是他走了,就要由我们直面靖安军,此人手段高超,手中又有兵,他可以犯错,但我们不行!” “兴门兄,还是劳你跑一趟蛮子的大营,无论如何都要劝说拓跋砚留在这里。” 阮兴门叹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这时,一名老吏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他扫了一眼阮兴门,径直走到洪应平身侧,在他耳边低语,同时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洪应平的脸色阴沉不定,沉声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等老吏走后,洪应平拆开了信封,看到了其中的内容,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好,好,好一个靖安伯,不愧是兵法大家!”洪应平咬牙切齿的将信递给了阮兴门,开口道: “引狼入室啊,现在轮到那位靖安伯进攻了。” 阮兴门看着信件,脸色同样难看至极,拿着信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靖安伯索要城内卫所的军权,以及其他二门的防务! 并且做下了保证, “若本伯手中兵马充足,自然将右日逐王留在我大乾,若是不能,此番罪责本伯一力担之,某将亲自赴京请罪,还请诸位大人放心。” “大人....此番承诺怕是有很多人心动了!”阮兴门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颤颤巍巍的说道。 “我知道!!此举可谓诛心!” 若是在大乾击杀了草原的右日逐王,那不用想,先前放任草原铁骑肆虐的罪名,也将变成诱敌深入。 原本有罪的风浪城官员摇身一变,变成了忍辱负重,配合靖安伯完成计谋的功臣! 而若是失败了也无妨,靖安伯一力担之,有罪的官员,只不过是冒进了一些,错信了靖安伯的能力。 此举不说是风浪城的其他官员,就算是洪应平都心动了,如此无本买卖,是他们这些官员最喜欢做的事情。 只要同意,功劳几乎可以做到板上钉钉! 别忘了,北边的两个城池中,可还有二十万大军,没有理由失败! 想通了这一点,洪应平的脸色有些灰败,届时他们这一小撮人,将会成为第一个被放弃的对象,遭到众人清洗。 阮兴门此刻也想明白了,此举对于靖安伯没有任何损失,只是付出了一张笔墨罢了。 毕竟原本的形势就是,若是赢了,靖安伯名动大乾,立下赫赫战功。 若是输了,本来就会身败名裂,风浪城会将蛮子南下以来的所有罪责,都推到靖安伯身上。 也就是说,靖安伯拿着原本就发生的事,做出了承诺,分化了风浪城最强力量——风浪城官场! “老夫行商五十载,少有佩服的人,但这位靖安伯,让老夫感到害怕。” “深入险地,分化瓦解,合纵连横,最后逐一击破,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夫佩服..” 阮兴门抬起头,看向洪应平,眼神愈发坚定,淡淡说道:“大人,还是要早做准备,某观靖安伯用兵,一旦出手如滔滔大河连绵不绝,后续的攻势怕是很快就要到了。” “准备?准备什么?城内可不光都是我们的人啊,其余人恐怕已经在幻想分润击杀右日逐王的功劳了。”洪应平第一次将身体完全靠在了椅背之上。 这时,先前的那名老吏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洪应平猛地坐直身子,脸色难看... “大人,京城来人了,如今就在布政使大堂。” 第165章 攻守易形 “什么???” “京城来人了?” 洪应平一声惊呼,随即瘫坐在椅子上。 吏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人如此失态,急忙说道: “大人,布政使大人请您去见见...” “我知道了。”洪应平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吏员告退后,洪应平呆滞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嗤笑一声:“你说的对啊,这攻势..连绵不绝啊。” 阮兴门此刻低着头,脸上充满苦涩,这或许就是压倒风浪城官场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能自此之后,风向变了... 洪应平叹了口气,慢慢直起了身子,看向阮兴门,淡淡说道:“走吧,一起去看看吧,这位京城来人,到底是谁。” 阮兴门叹了口气,“我们明明安排了人围追堵截,为何还会有信件送到京城。” 洪应平瞥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嘲讽:“怕不是你的人..都在为了抢劫商队而努力。” 早在时估时,很多商会的掌柜都说过,粮食因为大雨与山匪的缘故,能运进风浪城的非常少。 其实哪有什么大雨,都是山匪罢了。 一方面是隔绝内外,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 另一方面,就是抢劫那些商会的粮食,这样一来,粮食不见了,许多举债买粮的商会就会倒灶,被钱庄追债。 而阮兴门的钱庄,就是曲州最大的钱庄,也是一众商会的债主。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三赢的局面。 一:抢劫了其余商会的粮食,一本万利。 二:抢劫了一众商会,使得无数商会资不抵债,只能易主。 三:通过时估一举压低粮价,而后大肆收购,等到蛮子来后,抬高粮价,再大肆抛售,引得其他小商会哄抢。 如此一来,他们不光洗劫了城内的百姓,还洗劫了城内的大户。 最重要的是,洗劫了那些多如牛毛的商会。 阮兴门计算过,只是短短的一个月,获利便可超过五百万两。 至于本钱...只是朝廷的军费罢了,事后再发下去即可,不过十几万两。 阮兴门想到这些,不由得生出了一股自嘲,钱再多有何用? 他曾经自诩赚钱手段天下第一,还曾经放出豪言,不赚买卖商品的钱,只赚人的钱! 但如今,手中钱再多,也抵不过手中有兵! 一时间,阮兴门眼神闪烁,他不能坐以待毙.. .... 布政使司衙门,官员陆陆续续到场,落座后纷纷看向那身穿盔甲的俊秀年轻人。 纳兰世媛坐在上首,面容平静地喝着茶,不时看一看落座的官员。 心中已经破口大骂:“王八蛋!!!姑奶奶要死了!!” 她是京城来的没错,但也只是京城来的。 但纳兰世媛看着在场的一众官员,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窃喜:“姑奶奶真把他们唬住了,王八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多时,作为左布政使的严友贤最后走进了大堂,只是刹那,就将在场一众官员的表情收于眼底。 有面露喜悦的,有长出一口气的,有面无表情的,也有面色难看,失魂落魄的。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随即看向上首的纳兰世媛,笑着说道:“纳兰侄女,本官与镇国公京中一别,已有好几年了,还真有些想他的好酒。” 纳兰世媛起身迎接,微微一笑:“严大人说笑了,等到此间事了,我父定然会亲赴曲州,届时可与严大人小酌几杯。” 扯虎皮,对于他们这些京中的二代权贵来说,信手拈来。 “哦?原来京中已经知道了曲州发生的事情,不知纳兰侄女所来何事?” 纳兰世媛洒脱一笑,淡淡说道:“某只是先锋军将领,提前进城查明情况,但某看到靖安伯已经进城,稳住了局势,某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随即她不给严友贤说话机会,便看向其余在座的大人,朗声说道:“诸位大人放心,本将只是先锋,大军随后就至,只要将拓跋砚留在曲州,定然能斩其头颅,重创北方蛮夷。” 哗... 全场哗然,即使是修身养性多年的大人,也不由得开始交头接耳。 大军来了?哪路大军? 是京城镇国军?还是那路边军? 洪应平此刻六神无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他身后站着的阮兴门,还带着几分平静,心中叹了一口气: “败了....这果真是压倒风向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是先前的风浪城官场还有犹豫的话,那如今已经容不得他们犹豫了。 谁犹豫,谁就人头落地! 阮兴门想不明白,原本一打二的局面,为何在靖安军进城后不过半日,就变成了二打一! 那位靖安伯...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蛮子的狼狈离开,已经势不可挡! 他们即便做得再多,在京城的大军面前,都无力回天。 “大人?大人?洪大人!” “啊?”洪应平猛地惊醒,看向纳兰世媛。 “大人不要走神,您觉得某说的对吗?”纳兰世媛面带笑意,但谁都能听得出来,她言语之中的嘲讽。 她说了什么?洪应平一愣,但他还是露出了难看的笑容:“对..对...” 纳兰世媛露出微笑,目光灼灼地看着洪应平,“哦?您也认为勾结外敌之人应该凌迟处死?” “自...自然...”洪应平额头冷汗直流... 纳兰世媛轻笑一声,随即看向严友贤,笑着说道:“既然本将已经将消息带到,那某就先行离开,还请大人做好与靖安军一同围剿右日逐王的准备。” “那是自然,将军请。”严友贤的称呼也做出了改变,也代表了他的态度转变。 严友贤坐回椅子,看向下首的一名老者,他名为吕笛,是如今风浪城的知府,但因为有布政使司衙门在,所以他的权势不大。 “吕大人,大军将至,为了确保城内安全,如今风浪城的所有捕快,衙役都将由靖安伯统率,你意下如何。” 作为知府,定然是布政使司衙门的铁杆,顶头上司发话了,他自然没有意见。 “下官这就去办。” “很好。” 随即严友贤看向面色难看的佟英,说道:“都指挥使司衙门不归老夫调遣,但某还是希望佟大人以大局为重,将城内的卫所都交给靖安伯统御,毕竟你我都是读书人,不会带兵打仗。” 这时,右布政使田云光脸色一变,说道:“左大人慎言,若是此话流传到京中,少不得又是一番弹劾。” 佟英干笑一声,声音温润如玉:“本官自会考虑。” “如此甚好。”严友贤没有理会右布政使,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各自散去。 第166章 家财千万贯 风浪城,南城门。 如今主城楼已经变成了林青的军帐,诸多将领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纳兰世媛兴冲冲地登上城楼,此刻她满脸兴奋,头盔也被提在手里,露出了盘成一个球的头发。 “王...林青,我回来了。” 林青没有理她,继续看着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纳兰元哲以及崔枕收集到的。 他们在城中多日,对于城内的局势比他这个外人,了解的多。 纳兰世媛见他不理自己,气呼呼地在屋内扫视一圈,顿时她的眼睛猛地瞪大,看到了一个眼神躲闪的熟悉身影。 “哎...你怎么在这?” 纳兰元哲的身体顿时僵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结结巴巴的说道:“堂妹...你怎么在这...” “我..我是大军的先锋官!”纳兰世媛面露骄傲,朝着他挑了挑眉,其中意思无疑在问,我厉害吧! 这时,淡淡的声音传来:“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骗了,哪来的大军?” 直至此时,林青终于将几日的信息归结,长出了一口气,将那些信件放在一边,看向纳兰世媛: “如何?他们什么反应?” 纳兰世媛的眼睛腾一下亮了起来,几步走到林青身前,兴冲冲的说道:“你是没见啊,他们一见到我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想来是被我强大的威势震慑住了。” 林青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钟信,钟信马上意会! 轻轻一挥手,两名亲卫顿时上前,架住了纳兰世媛,将她拖走。 “哎...我还没说完呢?王八蛋,听我说完,放我下来。” 听着她的声音渐渐远去,纳兰元哲嘴角抽搐,在京城她都是无法无天的主,如今这是一物降一物吗? 一旁的崔枕恢复了淡然,喝了口茶,笑着说道:“伯爷好凌厉的攻势,某本以为伯爷进入城后会举步维艰,但没想到居然如此从容便扭转了局势。” “本伯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你们提供的情报起了很大作用,尤其是确立了幕后黑手。” 崔枕撇了撇嘴,自然是不会信林青这种鬼话,如今靖安军携大势压人,谁是幕后黑手已经不重要了,事后再慢慢清算便是。 不过,崔枕还是出声提醒:“大人,以洪应平的能力,想来做不了这么大的局,幕后黑手想必另有其人。” “是谁,本伯心里清楚,等到将拓跋砚斩杀后,一并清算便是。”林青淡淡开口。 崔枕与纳兰元哲都是一愣,斩杀拓跋砚? “伯爷,如今拓跋砚据城而守,以我们如今的兵力,想必要将其斩杀,会有些难,不如先理清城内乱局,再与那二十万乾军前后夹击,以兵力取胜。” 忽然,崔枕一愣,呆呆地看向林青,结结巴巴地问道:“伯爷,真....有大军?” 林青似笑非笑的看着崔枕:“不然呢?拓跋砚乃靖安军的猎物,为何要与风浪城这些酒囊饭袋分润?” “这..可若靖安军出城,拓跋砚顷刻之间就会得到消息,想必会早早远遁。” 林青摇摇头,微微一笑:“届时便知,其实战场厮杀有没有大军不重要,只要让敌人觉得你有便可以了。” 一众千户面露疑惑,不明白伯爷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青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前些日子的袭营,贺老三做得很好,若没有他从南城门进攻,蛮子也不会认为我们有大军前来,自乱阵脚,以至于让我们轻易就烧了粮草,暴露了与城内勾结的事情。” 乔刚一愣,贺老三是他的部下,当日还曾与他一同杀敌,今日听伯爷一讲,才知道那个憨厚老卒立了这么大的功劳。 “伯爷,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纳兰元哲作为在城内的暗探,探查到了阮兴门将粮食运了出去,所以感触格外深。 林青想了想:“算是吧,我想告诉你们,兵力多少有时重要,有时不重要。就像如今,城内之人想必已经将目前的局势告诉了拓跋砚。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敌人的想法,如今他身处大乾,四面是敌,就连唯一的盟友也靠不住了,他...比我们要慌乱得多。” 一众千户试着想了想,前有精锐靖安军,后有二十万乾军,还有刚刚得知,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不知名大军。 众人顿时感觉如海一般的压力传来,几乎让他们窒息。 崔枕作为官场老手,率先反应了过来。 先前觉得靖安伯的行动他有些看不懂,认为只是为了逼迫城内的官员就范。 但如今看来,最终的目标还是那一万蛮子! “是啊,老夫被眼前的局势蒙蔽了眼睛,真正的敌人是蛮子,只要将蛮子杀了,不论如何,都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 其他千户还没有想明白,只有身为权贵子弟的纳兰元哲,心中有几分明悟,但还如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这时,一名亲卫走了进来,恭声说道:“大人,外面有二人求见,说是兴门商会的掌柜。另外...还来了数百名捕快,衙役,说是布政使大人的吩咐,让他们听从伯爷调遣。” 纳兰元哲心中一惊,与崔枕对视一眼,对于伯爷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顷刻之间,化敌为友。 “让那两人进来吧。” 不多时,一名干瘦的老者与一名壮硕的青年走了进来,皆是身穿黑衣。 看到这青年,纳兰元哲嘴角微微抽搐,这不是米大又是谁。 看来如今阮兴门已经走投无路,米大已经成了其心腹。 米大作为一名碟子,已经有了很大进步,进入屋中时没有看任何人,一直低着脑袋,只是眼角一直在一众大人的靴子上打量。 等他看到纳兰元哲的靴子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心中也不再忐忑。 那老者躬身一拜,沉声说道:“草民参见伯爷,如今草民代我家老爷送来贺礼,恭祝伯爷旗开得胜。” 米大这才上前,就手里的箱子递给了钟信。 等到钟信打开一眼,手一抖,差点就将箱子丢在地上,眼眉不停地抽搐。 “伯爷,此乃兴门商会全部家产,现银四百一十万两,黄金十一万两,房契六百一十三处,地契七百五十九处,工坊五百九十一家,田产三万亩,粮二百万石!”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眉头都开始狂跳,站在最角落的小透明粪帮徐斗,几乎瘫倒在地。 “乖乖...这也...太有钱了。” 说完,那老者双膝跪地,重重将头磕在地上,高声道: “兴门商会愿将所有财产奉上,成为伯爷门下走狗,为伯爷看家护院。” 徐斗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但没人在意,因为他们同样震惊。 徐斗在心中大骂:“狗日的阮兴门,当狗..也应该分个先来后到吧。” 第167章 明修栈道 林青坐在上首,静静地看着那老者,面无表情。 此刻他真正理解到了什么叫‘商者无域’。 如今靖安军入城,风浪城府衙大势已去,阮兴门马上就送来了投名状,可谓是最积极。 “阮掌柜想要什么?”林青将身体后靠,淡淡问道。 此话也惊醒了在场的一众将领,他们忽然觉得,蛮子太穷了,抢了这么多蛮子,也没有这兴门商会的十分之一。 老者眉头抬起头,依旧将额头死死地顶着地面:“我家老爷年事已高,只想苟活于世间,此次之后,远离曲州,含饴弄孙,还请伯爷准许。” “呵。”林青眼底出现了一丝嘲讽,淡淡开口:“勾结蛮族之时为何不曾想过今日?” “本伯放过你们,那些被蛮子屠杀的城北百姓,以及这些日子饿死的百姓,何处申冤?离开吧,你们犯的错,自然由大乾律处置。” 老者猛地抬头,高声惊呼:“伯爷,恳请您饶我们一命!” 林青没有说话,而是摆摆手,顿时两名亲卫上前,将老者拉了出去。 米大也极为识趣,低着头离开了。 林青看向纳兰元哲,笑着说道:“此次你在城中做得不错,恢复千户之职,等扩充新军后,由你练兵。” 纳兰元哲眼中猛地绽放出精光,本以为自此远离军伍,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但有一件事你要办好,不要让这些人跑了。” “属下遵命!” 林青又看向崔枕,笑了笑:“崔大人立下大功,想来也能重回官场了。” 可崔枕却凄惨一笑,摇了摇头:“伯爷莫要说笑,官场之肮脏某待不惯,这样就挺好。” 在场之人诧异地看向崔枕,凭借着发现风浪城与蛮子里应外合这一个功劳,不说再进一步,恢复知府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他居然放弃了。 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眼神,崔枕摇头一笑:“官场,已非我所愿。”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地走了进来,“伯爷,都指挥使司有人求见。” “来了!”一众将领心中一喜,只要都指挥使司衙门倒戈,那整个风浪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身穿黑衣,戴黑色斗笠,身材高大的人走了进来。 进入军帐后,他先是摘下了斗笠,单膝跪地,朗声开口:“在下曲州都指挥佥事赵一然,参见伯爷!” 在场众人的眉头挑了挑,没想到第一个来投诚的,居然是这位正三品大员,掌管一州屯田、训练、司务,可谓是位高权重。 “原来是赵大人,快请坐。”正三品的官员,林青自然要以礼相待,这已经是朝廷数得上号的大员了。 坐上了一名亲兵搬过来的椅子,赵一然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伯爷,如今蛮子占据了北城门,乃是易守难攻之地,某知道伯爷手下兵力不足,特将某掌管的卫所军队,交于伯爷掌控,望伯爷一举歼灭蛮子!” 说着,他掏出了一块令牌,递给了一旁的亲卫。 可林青却摆摆手,亲兵又将令牌还给了赵一然。 “赵大人,本伯虽然是靖安伯,身居数职,但还没有权力调动卫所军队,这城内的兵还是继续由您来掌控吧。” 如今处在收尾的关键阶段,林青自然是不会犯这些错误,成为朝堂诸公攻讦的对象。 赵一然一愣,送上门的军权居然还有不要的道理? “那...伯爷希望某如何做,某如今掌控着风浪城西城门的守备。” 林青诧异地看了一眼赵一然,淡淡说道:“什么也不需要做,按兵不动即可,若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也不需要动。” 赵一然脸色一变,纳兰元哲与崔枕同样如此,倒是千户们没有什么反应。 赵一然自然知道不好的事指的是什么.. 兵变! 如今城内大部分的军卒还掌握在都指挥使司手里,若是有人要从中使坏,轻而易举。 “下...下官知道了。”赵一然呼吸近乎急促,他想不明白为何这位伯爷如此淡然,难道真有所谓的大军? “好了,下去吧,只要过了今夜,一切就将平定。”林青摆摆手。 赵一然脸色又是一变,今夜?这么快? 午时入城,今夜就要平定风波?大军到了哪里? 一瞬间,赵一然感受到了浓浓的绝望,他身为武人,也算是一城守将,但却没有丝毫头绪。 差距居然如此巨大,想着想着,赵一然惨淡一笑,心中无声自语:“若是差距不大,他也不会早早封伯,也不会让城中压力倍增。” 收起心中思绪,赵一然起身躬身一拜:“那下官告退,恭祝伯爷旗开得胜。” 林青笑着点点头,等到赵一然离去后,崔枕这才开口问道: “伯爷,如今我们兵力短缺,为何不收下其部众。” 在他看来,事后的追责,搪塞一句便过去了,朝廷也不值得计较。 “兵贵精不贵多,卫所的军队烂到什么样子,崔大人想必更清楚,贸然让其加入,只会拖累我们,只要在今夜他们按兵不动即可。”林青微微一笑,解释道。 此话一出,千户将领们几乎都点了点头,他们是经历过新兵混编的,那都有些不顺手,更何况是卫所军队了。 崔枕眼神闪烁,眉头微皱:“大人....那我们想要将拓跋砚围杀在曲州,兵力有些不够啊。我们只有五千骑,还要分兵看守南城门。” “足够了。” 入夜,太阳悄无声息地落下,带着寒冷的月亮出现在高空,将一层层细盐洒在大地之上,煞是好看。 风浪城,南城门,一支三千人的军队悄无声息地来到城下! 吱呀...城门大开,里面是整装待发的五千骑兵,与三千骑兵隔门而望! 但看到这风尘仆仆的三千骑兵时,所有千户都微微一愣,崔枕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了然。 脑海中蹦出来了一个词:“尽在掌握!” 武恒从三千骑兵中冲出,来到林青身前,单膝跪地,压低声音说道:“武恒幸不辱命。” “起来吧,你做得很好。” 这三千骑兵,正是林青的大军,也是老家最后的三千骑。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厉色,淡淡说道:“两千新兵入城换防,一千老卒随本伯出战!” 第168章 暗度陈仓 夜色,悄无声息。 在曲州的平坦大地上,一队骑兵悄无声息地前进,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引起注意! 六千黑甲骑兵虽然多,但在宽阔的大地上,却毫不起眼,像是一个黑点,在缓缓前行。 一众千户此时此刻眉头紧皱,想起了下午入城时,伯爷交给武恒的那一封信。 当时的情形充满悲壮,他们还以为是伯爷的...遗命。 如今看来...那明明是调兵的兵书! 两千新兵,一千老卒,经过了五个时辰的疾行,从北乡城来到了风浪城! 并且在风浪城下悄无声息的进行换防! 两千新卒虽然只有骑兵冲杀的经验,但让他们守城,迷惑城内视线,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城内如今的五千骑兵,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与那一千老卒合流! 六千骑兵,悄无声息地出城了。 至于那两千名新兵,在夜色的笼罩下,分散休息, 足以瞒天过海。 即使想明白了这些,兰云川也不明白为什么伯爷笃定城内的局势可以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伯爷笃定拓跋砚将会在今晚逃跑。 兰云川不知道,仲佐臣不知道,乔刚不知道,重新领兵的纳兰元哲也不知道。 但他们心中有种预感,他们这次..多半能成。 从来没有什么大军,他们就是大军! 同时他们又想起了先前伯爷说过的话! “战场厮杀有没有大军不重要,只要让敌人觉得你有便可以了。” 他们将自己带入拓跋砚,此时此刻靖安军刚刚入城,还在南城门盘踞休整! 但野外忽然出现了一支数量不明的骑兵,就算是他们,也会觉得是大乾的援军来了! 一时间,一众千户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如此瞒天过海,可谓将兵法施行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 亥时初,此时此刻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刻。 明月高悬,月光洒向大地,映衬出了一片片银色的盔甲。 高大的城墙之上,一身鎏金甲胄,身材异常高大的右日逐王拓跋砚,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风浪城绵延不绝的建筑。 他面无表情,眼中没有怒火,只有浓浓的不甘! “本王,一定会再回来的!” “王上,下次您要是再来的话,就要真刀真枪地杀过来了。” 一个平淡而又沙哑,还带着几分苍老的声音自他身边响起。 拓跋砚侧了侧头,看向这个与他合作多年的大乾奸狗,眼中露出一丝嘲讽: “盘踞在曲州几十年,你们居然也有失败的一天?” “世事难料啊,王上,老夫行商五十载,自从搭上了大人的马车后,一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谁能想到,到老了,栽在了一个年轻人手中。” 拓跋砚脸色难看,他作为草原真正的权贵,战功赫赫!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那靖安伯,确实有几分本事。 “待到本王回到草原,收整军队,秋日,本王会再来的。” 阮兴门看着寂静无声的风浪城,眼神平静,只是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淡淡说道: “王上,我们合力维系曲州二十年的和平,要结束了。当初北乡城没有给您的糖,老夫一并装车了,届时王上一同带走吧,也是我们相识多年,老夫的一点赠礼。” 拓跋砚此时此刻的脸色才好了许多,淡淡说道:“北乡城一事,也是那位靖安伯做的吧。” 阮兴门点点头,“是啊,他手里有兵,二话不说的将所有官员都抓了起来,让风浪城的大人们没有反应的时间。” “不光连我们措手不及,想必就连王上都措手不及吧。” 拓跋砚点了点头:“本王出兵,只是想给吉蛮部一个教训,让其在这个秋天安静一些。在收到你的消息后,某..便改变了路线,直接来到了曲州。” 说着,拓跋砚脸上出现了一丝懊悔:“本王下次来,就不是区区一万兵马了,而是十万,届时本王要让那个小子,尝一尝王庭铁骑的厉害。” “希望王上旗开得胜吧,不过老夫还要提醒一番王上,小心靖安伯,他不是凡夫俗子。” 拓跋砚看向阮兴门,笑了笑,说道:“多谢了,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本王也给你提一个醒。” “小心你的那些大人们,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本王离开后,就是你的死期。” 阮兴门沉默了,他又何尝不知道。 如今风浪城的种种,都需要一个承担责任的人,若是此事成了,自然有靖安伯背锅。 但此事失败了,他..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背锅的。 看着阮兴门的表情阴晴不定,拓跋砚笑了,淡淡说道: “随本王离开吧,到草原,本王领地的生意,可以都交给你。” 阮兴门摇了摇头,露出惨笑:“多谢王上了,虽然此次败了,但阮某不会输,某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届时,阮某还要与王上做生意。” 阮兴门抬头看了看天空,暗叹一声,说道:“王上,趁着夜色,快些走吧,靖安军如今还在南城门据守,等待援军。 自从靖安伯进城后,佟英已经快压制不住城内的军队了,如今走正是时候,再拖的话,有危险。” “本王知道,所以本王来与你见最后一面,若是你不愿跟本王走,那本王也不强求,多保重。” 说完,一身鎏金甲胄的拓跋砚径直下了城墙,随着越来越多的将领开始朝他汇聚! 一万蛮子,带着他们收获的粮食、盐、糖、离开了风浪城。 看着军队离开的阮兴门站在城墙之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世间英才如过江之鲫,我...老了。” 不多时,黑暗无比的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车夫是两个人,一人是身材瘦小的老者,一人是粗壮的米大! 马车平稳地驶过了街道,停在了一个小院前。 阮兴门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从马车下拿出了一个箱子,放入了马车。 “走吧。” “是,老爷。” 阮兴门慢慢走进了小院,马车缓缓驶离。 米大回头看了看那个箱子,眼中有些疑惑,随即看向车夫,低声说道: “师傅,我们不等大人吗?” “大人还有事,我们先走。” “哦..那我们去哪里啊。” “出城。” “啊?不等老爷了吗?”米大有些好奇,挠了挠脑袋。 “米大啊,从此以后,要吃苦了,你愿意与老夫一同吃苦吗?” 黑暗中,米大一愣,随即嘿嘿一笑:“自然,跟着师傅有饭吃。” “哈哈哈哈,老夫如何落魄,一口吃的,还是能够给你的。” 第169章 权势如烟云过眼荣华 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小院,此刻不是披甲的护卫在值守,而是换成了一袭黑衣的死士。 眼神冷冽,没有一丝波动。 阮兴门走到门前,顿了顿,叹了口气。 脚步轻微抬起,犹豫了片刻,又重重放下,走了进去。 依旧是昏暗无比的房间,只不过以往屋内唯一的光明—油灯,被挪去了一旁。 映衬出了三把椅子,高大的影子随着烛火摇曳,让屋内的气氛诡异无比。 阮兴门坐在中央的桌案上,这里没有烛火,让他整个人隐入了黑暗中。 “走了?”一张人脸缓缓抬了起来,烛火映衬着他忽明忽暗的脸。 曲州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洪应平,从三品大员。 “走了,连夜走了。”阮兴门淡淡开口,继续问道: “很好,靖安军没有异动吧。” “大人放心,虽然南城门附近我们不能靠近,但今夜他们的吃食还是五千人的量,还要了许多酒,看来靖安军的军纪,没有想象中的严明。”阮兴门继续回答。 “很好,只要拓跋砚离开了大乾,我们就还有机会,至少...能保住当前的位置。”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随着他缓缓抬头,烛火同样照亮了他的脸。 曲州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佟英,正二品。 阮兴门看到了这张脸,哂然一笑,淡淡说道:“没想到真的是大人,您..不是向来不屑与我等为伍吗?” 佟英哂然一笑,摸了摸手中的扳指:“如今恰逢乱世,某在曲州已经待着十余年了,不想在这了。” “佟大人放心,只要此事平稳过去,老夫的承诺依旧有效,届时京中,自然有您的位置。” 最后一人缓缓抬头,露出了一张在曲州官场,算是极为年轻的脸。 曲州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田云光,从二品。 年不过五十,已经是从二品,六部尚书指日可待! 阮兴门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竟然是你?大人官运亨通,何至于趟这一浑水。” “呵呵,本官也不想啊,但本官已快到五十,再不回到京城,一部尚书,将与某无缘。” 大乾如今官场,想要坐上六部尚书的位置,首先成为京官,再经过廷推,最后由皇帝批准。 如果不调任回京,即使是一省布政使,都与廷推无缘。 除非皇帝特简,直接任命,并得到内阁诸位阁臣同意。 但当今圣上从没有使用过特简! 所以摆在大乾一个个封疆大吏眼前的,只有调任回京一条路! 想明白了这些,阮兴门微微一笑,也不怪田云光着急。 京城的官,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党各派有时为了一个位置,几乎要将脑子都打出来,可见其竞争激烈。 田云光想要回京,首先要纳的,就是投名状。 这可能是一笔钱,也可能是一件脏事,外人想要进入各党核心,首先要交出把柄! 如今田云光所做的,已经足够了。 若是此事成功,还能顺便赚取一大笔钱,但如今...难了。 阮兴门自嘲一笑,淡淡说道:“诸位大人官运亨通,但某只是一个商人,想要赚一些钱罢了。” 话音落下,屋内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 一方三人,一方一人,只是在静静对视。 这场短暂的密会似乎将要结束。 突然,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带着尖啸的呼声,穿透门窗,刺入血肉! 钉入了——阮兴门的胸膛。 阮兴门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根带血的弩箭,嘴角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你们...” 洪应平捏了捏眉心,发出了一声悠悠的叹息,“阮兄,你我相识多年,也算是朋友一场,你的家人,某一定会好好照顾。” “你...你们...” 噗通... 阮兴门倒地,身体不停发抖,气绝身亡。 洪应平叹了口气,默默闭上了眼睛,缓缓摇头。 “结束了,可惜了那些家产了,不知那么多的财富,能不能让我们度过难关。” “呵呵。”田云光发出了一声冷笑,淡淡说道:“某知道洪大人与阮兴门是朋友,没想到是如此要好的朋友。” 洪应平又叹了口气,“一条狗养二十年,也有感情了。” “所以...洪大人就放他走了?” 洪应平瞳孔瞬间收缩,脸上露出了震惊! 但,随即响起的尖啸声,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噗嗤! 弩箭穿破了门窗,刺入了洪应平的胸膛,血流如注。 他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胸口的羽箭,与刚刚阮兴门的表情一般无二。 田云光站了起来,走到洪应平身侧,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俯下身,在其耳边低声说道: “万贯家财不一定够,但加上你,还差不多。” 黑暗淹没了洪应平,他脑海中回想起的, 是刚刚考上举人的豪言壮语: “某定要为大乾一扫颓势,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好官!” 是通过家族运作,才能成为进士的低落: “某的天资难道只能成为一个举人?那某如何复兴大乾。” 再到临死前的呓语:“某..累了。” 看着默默闭上眼睛的洪应平,田云光叹了口气,来到了阮兴门的身旁,在其脸上来回摸索。 哧啦! 一张人皮面具被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同样苍老的脸。 佟英来到身前,淡淡说道:“大人的猜测果然没错,不是他。” “呵呵,接下来就要靠佟大人了,将阮兴门杀死,死无对证,京中的大人才好为我们运作,至于入京为官...慢慢运作吧,先保住如今官位...”田云光看向佟英,拍了拍他的肩膀。 “唉..只能如此了,某的人已经去追了,某...不该贪心,以至于陷入泥潭,只能将错就错。” “说这些为时已晚,快些准吧,那位靖安伯可不是什么好搪塞的主。” “某知道了。” 城外,孤僻的官道上,只有一辆马车在缓缓前行。 忽然,米大的耳朵一动,眉头随即皱了起来,“师傅,后面好像有马蹄声。” “什么?”车夫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慌。 米大跳下了车,将耳朵放在地上,仔细聆听,最后确认地说道:“师傅,确实有马蹄声。” “快快快,快走!” 但米大却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师傅,马车跑不过马地,我们要进山。” 车夫面露惊慌,随即跳下了车,“那快走吧。” 米大嘿嘿一笑:“大人放心,某在山上砍过柴,一定能带您离开的。” “那就好...那就好...到了其他城池,老夫保你荣华富贵。” 米大又是嘿嘿一笑,蹲了下来:“师傅上来吧,米大背着您走。” “好...好孩子。” 第170章 富贵如缥缈转瞬即逝 时间飞速流逝,山林中不时出现野兽的哀嚎,格外渗人。 米大与车夫已经进入山林许久了,身体上的疲惫让他们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只有头顶的明月能见证他们的辛苦。 山路十分难走,若是没有前人开拓,难免会被坚硬的树枝划破皮肤,血腥的气味还会吸引蚊虫! 二人已经狼狈不堪,身上充满了划伤。 米大还好,自幼生活条件不好,对于这种恶劣的环境还能够坚持。 倒是那名车夫,即使趴在米大背后,也早已经精疲力竭。 眼中尽是疲惫,脸上带着空洞麻木! 脑海里闪过之前的荣华富贵,权势滔天。 以至于枝叶柳条打在身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如今只想喝水。 “米大...水....” “师傅刚刚喝过了,不能多喝。”米大的经验极其丰富,将水囊递过去的同时,小声提醒。 他以前做工的车马行以及码头,都发生过精疲力竭的工人,在喝了许多水后,吐血而亡。 米大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知道累了的时候不能多喝水,要慢慢喝。 车夫接过水囊,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米大见状,想了想,还是一把夺过了水囊,留下了一脸错愕的车夫。 “师傅不能再喝了,再喝会死的。” 大概是这句话提醒了车夫,所以他悻悻然地点了点头,抱紧怀中的箱子。 “米大啊,你还有家人吗?” “有的,阿公阿婆还在。”米大摸着黑赶路,嘿嘿一笑。 “若是你我能够逃出生天,将他们接过来,他们日后的生活用度,与老夫一般无二。” “不用了师傅,您给我钱了,那些已经够阿公与阿婆用的了。” “不够,若是你我逃出生天,你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家产都留给你...不瞒你说,我也有一些儿女,但他们只是想花老子的钱,整日无所事事,巴不得老子早死。” “这人啊,一旦有钱了,亲人就不是亲人了..” 说着,车夫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民间有句古话说得没错啊,这人啊,一旦老了,儿女就盼着早点死,特别是老子这种,还有点小钱的老头。” 米大喘着粗气,想着这样一番话,但如今他太累了,脑子又有一些不好使了,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师傅,这钱赚多少是个够啊,够花就行,健健康康的,能吃能喝,比什么都强。” “你说得没错,要是老子能逃过这一劫,回去就分家,到时候老子给你留一份大地。” “师傅,一个月十两银子已经够多了,以前我一年都赚不到十两银子呢,嘿嘿。” 车夫看着这个痴傻的孩子,怔怔出神。 十两? 他有多久没听人说过十两是很大一笔银子了。 不是夸张,就连府中的杂役奴婢,都觉得十两银子是一笔小钱。 车夫想了想,十两银子够干什么? 好像就连他每日早食的一道菜肴都不够。 那十两银子能干什么?买一杯茶? 车夫摇了摇头,不够.... 他那一杯茶少说百两,想了半天,他知道十两银子能干什么了。 能买一石粮食,车夫又看了看米大雄壮的身材,觉得一石米应该不够他吃。 “每月十两银子,够你吃饭吗?”车夫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由得抱紧了手中的箱子。 “老爷府上管饭,不用花钱。”米大憨憨一笑。 车夫这才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车夫的眼睛一张一合,眼中无精打采。 他老了,平日里晚上只睡两个时辰,他曾经认为睡觉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 但如今,他多想好好睡一觉。 可就在这时,一声声尖啸唤醒了他,让他汗毛耸立,瞳孔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弩箭!!! “趴下!!”他刚刚喊出声,米大就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即重重摔倒在地上。 但很快,米大就爬了起来,他面露狠辣,一把拽住了射入大腿的弩箭,用力一掰! 咔嚓! 木头折断的声音随之传来,让车夫的心都一颤。 随即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大力,将他拖了起来,开始狂奔! 弩箭攒射的声音连绵不绝,先前讨厌的树木枝叶,也成了他们如今的保护伞。 弩箭穿透枝叶后,威力速度就会减弱许多,这便给了米大充分的躲避时间。 即便如此,他的身上也插上了几支弩箭! 但好在他身体强壮,又修了功法,所以弩箭刚一射入,便被肌肉卡住,不得寸进。 同时,米大一边跑,一边想着大人教授给他的功法。 一股暖流开始在他体内游荡,让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嗖—— 一道不同寻常的尖啸声自米大身前响起,他想要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 噗嗤! 弩箭自他的胸口射入,从后背穿透而出,钉在了车夫抱着的箱子上! 米大也随之倒飞了出去,但一股奇异的感觉开始在他身体中弥漫! 那一箭不光是穿透了他的胸膛,也穿透了他体内的某种桎梏! 强横的生机开始蔓延! 飞速的将其还在流血的伤口封闭,阵阵瘙痒传来,米大觉得头有些晕。 他倒在地上,无力地抬起手,擦去了额头的汗水,眼皮无力地一张一合。 天空灰暗的光明,即将被吞噬。 “醒醒!!!不能睡!” “醒来!活着出去,老子给你找十个小妾。” 车夫看着米大愈发昏睡的表情,脸上写满了焦急,冷汗不停地浸出。 此刻二人的命运已经完全相连! 米大若是死了,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车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随即趴在米大耳旁,大喊: “吃饭了,肉包子!!” 恍惚之间,米大似乎感觉到了肉香,不禁嗅了嗅鼻子。 他似乎掉进了一座用肉包子做成的大山中,可以随便吃。 可正当准备开动时,那一个个包子似乎变成了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咬向他。 随即,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惊醒了米大。 嘶— 眼神逐渐凝实,黑暗的天空中有着一轮明月,高耸的树木只能看得到枝叶。 还有一张熟悉的脸! “醒醒!” “要跑了!” “跑?”米大一愣,随即想起来了,他还要逃跑!! 想都没想,他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不再理会胸腔的利箭,指了指一旁,虚弱地说道:“大人,那里有条河,我们去那里。” 第171章 分,而杀之 明月高悬,西北即使是在夏天,夜晚依旧刮着烈烈寒风。 风浪城五十里外! 林青身骑一匹高头大马,站在隐入黑暗的土坡之上,看着前方黑压压的官道。 蛮族的铁骑原本可以在其上驰骋,但数之不尽的马车拖累了他们行进的步伐。 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速度,但即便如此,蛮子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马车。 因为那是比他们性命还要重要的财货! 在草原上,人命不值钱,大灾之年,一把盐就可以换几个奴隶。 一把糖,可以买十个强壮的蛮族勇士。 所以,在拓跋砚看来,就算是死无数人,只要将东西运回草原,那就是值得的。 有了这些财货,他就能迅速拉起一个强大部落! 但如今,在林青看来,这些财货,将成为这些蛮子的索命之物。 他们因为这些东西来,因为这些东西死。 “伯爷,这些蛮子有些愚蠢,为什么要死守着财物。”钟信作为亲兵首领,自然是跟在林青身旁。 如今他憨厚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不明白这些蛮子在搞什么鬼。 林青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笑容中有几分嘲讽:“看啊,就是如此愚蠢的蛮子,能压着地大物博,兵器甲胄精良的大乾打。” 他看向钟信,以及身后的一众将领,凝重地说道:“你们要记住,永远不要小瞧对手,强大的城池总是由内部攻破,一旦你们自己起了轻视之心,那和如今的拓跋砚有什么区别。” 几名千户面面相觑,收起了心中的情敌之心。 他们先前确实有几分看不起蛮子,认为蛮子有马车拖累,而且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只要轻轻发号施令,蛮子定然溃不成军。 但如今,他们收起了轻视之心,无他,他们不聪明,但也很聪明。 因为他们选择听聪明人的话。 而如今的靖安军中,聪明人只有伯爷一个,并且经历过诸多厮杀的检验。 “稍后进攻,我们要表现的对那些财货没有丝毫兴趣,既然蛮子喜欢那些财货,就让他们守着好了。 我们主要击杀游弋在外围的骑兵,将他们分化。不到迫不得已,不得攻击守护财货的军卒。” 话音落下,林青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说明白一些,免得他麾下这些大老粗,曲解了他的意思。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战斗力最强,毫无疑问是在守护心爱之物时! 既然蛮子觉得那些财货比性命还要重要,那我靖安军就不去招惹。 一来能分化蛮子军伍,让亲身守护财货的蛮子,与在外围游弋的骑兵割裂开来。 只要我们不威胁到那些马车,那些守护财货的蛮子就不出手,以如今的形势,即使是拓跋砚的命令,他们也不会听。” 随即,林青看到了几张疑惑的脸,只有身为权贵子弟的纳兰元哲面露佩服,显然只有他明白了。 默默叹了口气,林青忽然觉得有些心累,便捏了捏眉心,说道:“纳兰元哲,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我?”但随即,他就露出兴奋,兴冲冲地说道: “多谢伯爷,如今的蛮子虽然是一个整体,数量颇多,但俨然已经分化,一是无心恋战,一心逃走的蛮子,二是对拓跋砚忠心耿耿的蛮子。 蛮子的部落制度,注定了他们不能团结一心。 而伯爷的策略,则是让他们进一步的分化! 只要我们不去打那些财货的主意,那些看重财货的蛮子就不会与我们死磕,也不会尽心战斗,只想护送着马车快些离开,甚至还会出现抛弃同袍的情况。 而等我们清理完外围的骑兵后,那些护送着马车的蛮子,还是威胁吗...” 这么一说,在场的大老粗们都明白了,一个个眼露兴奋,觉得好有道理啊! 为什么他们想不出来这么好的办法。 在他们看来,既然是伏击,那自然要多方位打击,争取全歼。 但如今看来...不光是把战斗的难度小了,就连全歼的难度都小了。 “既然你们明白了,那就回到各自的队伍中去,按照既定的计划行事,刚才本伯所说之事,一定要告知军卒,一旦有违,军法处置!” “是!”一道道压低了声音的回应响起。 看着几位千户离去,林青顿时感觉一阵轻松。 在接下来的收尾中,此战是最轻松的了。 之后还要应对风浪城的反应,以及京城的桎梏,这都是十分耗费心力的事情。 想了想,林青下了马,拍了拍这匹跟了他许久的马,脸上露出微笑。 马儿十分通灵,打了一个响鼻后,四蹄弯曲,侧趴在了地上。 林青摸了摸它的脑袋,眼中的喜爱之情毫不掩饰。 “这些天,累坏了吧。”接着,林青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只见林青也靠着战马坐在了地上,将身体完全倚靠在马腹之上。 “歇歇吧,我也累坏了。” 如潮水一般的疲惫涌上心头,林青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气力运转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不多时,五脏六腑中突然出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滋养着他的肉身。 林青一愣,随即展颜一笑,“没想到杀了那么多人没有突破,如今想休息一番,竟然突破了。” 武者五品—五脏通幽! 但即便是突破,他精神上的疲倦依旧,他看了一眼在一旁气鼓鼓站岗的纳兰世媛,笑着说道: “纳兰小姐,这匹马还是你送给我的,多谢了。” “哼。”纳兰世媛没有理会林青,却见他将眼睛缓缓闭上。 “哎哎...你怎么了,不能睡啊,靖安军已经要开始袭击了。”纳兰世媛急忙说道。 亲卫中,只有纳兰世媛敢与他如此说话。 林青缓缓睁开了眼睛,用带着疲惫的声音说道:“智者决胜千里,本伯不是智者,但一切安排妥当,决胜于十里之外还是可以的。”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看向钟信说道:“对了,记得留下拓跋砚性命,本伯有事要问他。” “是!”钟信眼中充满佩服,躬身说道。 随即,远处喊杀声震天,埋伏多时的靖安军,发动了攻击。 但在此时的一众亲兵耳中,只剩下了那悠长而又匀称的呼吸。 第172章 烽火连天斩敌酋 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带着尖啸,冲入了蛮子仆从军的队伍中! 一道道划过天空的箭矢,照亮下方了一张张惊恐的脸。 箭矢刚刚飞过,弩箭攒射的声音应接不暇,让蛮子没有反应的时间,就已经如割麦子一般倒下。 接下来是让大地都震颤的马蹄声,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一众蛮子的胸膛,让他们感到了呼吸困难。 蛮子的指挥官们不停地大喊,发号施令。 但马蹄声如呼啸声已经掩盖了一切,让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 骑兵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速度,即便是蛮族王庭的精锐,也不如大乾的一名普通军卒。 更何况,如今向他们冲过来的,是大乾西北最精锐的军卒! 靖安军! 喊杀声擂鼓震天,像是要冲破苍穹,以往平坦匡阔的官道,如今在蛮子看来,太窄了。 而且,中央有马车,让他们几乎无法展开有效的反击,也无法展开冲锋。 靖安军第一波的冲锋里,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冲在最前! 二娃子抿嘴不语,兴奋地看着前方的蛮子,看着月光在他们盔甲上的反光! 而贺老三则是不拘小节,发出一声声怪叫! “哦豁,儿子们,爹来了!!” “杀杀杀,砍了他们的狗头,老子要当千户!!” 一时间,与之齐头并进的几名军卒顿时面露怪异... 贺老三想要改口,但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便发出了一声大骂:“草,老子就是要当千户,给老子杀!!” 他们的马速经过了两里的冲刺,俨然已经提到了最快!! 与之相比的蛮子骑兵,还在惊惶失措中! 一道静止不动的山峰与奔涌而来的浪潮,碰撞了! 山崩如叶落。 没有任何反抗余力,蛮族勇士们身处大乾,四面楚歌之下,已经没有了敢战之心。 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后,拓跋砚忽然发现。 他一直引为骄傲的蛮族勇士,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以至于绵延数里的队伍,被轻而易举地分为十多段.. 呐喊声,呼救声,哀嚎声,连绵不绝,余音回旋。 在这大乾西北的黑暗中宛转悠扬。 这在靖安军的军卒眼中,这是最好听的声音,嗜血的光芒开始出现。 他们如饿狼一般,在黑暗中撕咬着敌人,将他们化作了地上的血水。 处在队伍中央的拓跋砚一身鎏金甲胄,骑在一匹比寻常还要高大的战马之上,威风凛凛。 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他是获胜的将军。 但此刻,他已经成了丧家之犬,眼神空洞,不停地呢喃着:“真有大军,真有大军,他们来了,好快..” “王,拓跋海将军战死了。” “王,拓跋金染将军战死了!!” “王,拓跋图将军失踪,下落不明。” “王,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我们上当了,那些乾人里应外合,想要将我们留在这里,我们要离开,等待复仇的时机。” 一道道声音响在拓跋砚耳旁,让他呆滞的眼睛出现了几分灵动,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周围战战兢兢的一众亲卫,默默叹了口气。 “走吧,回到草原,本王...还会回来的。” 一众亲卫随即面露坚毅,他们自幼长在王庭,是专人培养的死士! 对待主人的安危,比自身的性命还要看重。 一队铁骑从官道上杀出,大概百人,他们的速度飞快,朝着周围的旷野而去。 本来靖安军对于逃军是不作阻拦的,等到战事结束后慢慢清缴便是。 但拓跋砚的鎏金甲胄太过显眼,即使在黑夜,也被月光照耀得闪闪发光! “拓跋砚逃了,追追追,伯爷有令,留活口!!” 一时间,所有看到的军卒都开始大喊! 但去追击的靖安军只有一小部分,这是他们的任务。 其他军卒只是要将拓跋砚逃走的消息传达出去,让还在厮杀抵抗的蛮族听到。 在得知了主将逃走的消息后... 蛮族,士气崩溃了,随之而来的是—溃败。 厮杀持续了一个时辰,战场安静了下来。 兵器甲胄碰撞的“咔咔”声,血液滴落的‘滴答’声,响彻不绝,就连那些受伤的蛮子都压低了声音,尽量使得自己的哀嚎声,不引起乾军的注意。 此刻,有蛮子悄悄抬起头,朝着四周望去。 黑暗的世界中,他们只能看到一匹匹高头大马,以及上方穿着黑甲的骑士。 像是幽灵一般,将他们团团笼罩。 举目看去,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同族,不是与他一般趴在地上,就是与他一般的尸体一般,倒在地上。 悲凉的情绪在无声无息地蔓延。 靖安军..他们听说过这个名字。 更重要的是,靖安军杀俘... 于是,一些受了伤的蛮子悄无声息地举起长刀,砍向了自己的脖颈。 长刀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血液渐渐被掏空,‘滴答滴答’的流淌声,是这些蛮子最后听到的声音。 靖安军的军卒没有阻止他们,完好无损的蛮子还有些用处,可以用来当做仆从兵,或者修筑防御工事。 至于受了伤的,与其费心费力为他们治疗伤,不如让他们死了。 沉默的气氛中,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 这似乎引爆了此地氛围,笑声,骂声连绵不绝,继而成为欢呼声。 赢了,他们赢了。 他们靖安军,可以打赢草原王庭的军队! 先前他们对于自己是精锐的消息还有几分怀疑,但如今他们自己都知道了, 真的是精锐! 呼喊声将林青吵醒了,他舒服地靠在马腹之上,酝酿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呆呆地看着前方许久,直到钟信递过来了一个水囊,他的眼睛中才有焦距。 “结束了?” 听得出来,钟信的声音中也压抑着兴奋:“伯爷,如您所料,在进行了分化后,蛮子们已经无心恋战,轻易地被我们分隔,如今战场已经平静,此战斩首最少五千。” 林青点点头,对这个结果早就有预料:“拓跋砚呢?” “他在开战之初,就带着亲卫逃跑了,不过您放心,纳兰千户已经带人去追了,他跑不了。” 林青微微一愣,“跑了?” 随即他拄着长刀站了起来,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 右日逐王,居然放弃了部下,独自跑了。 “蛮族,不过如此。” 此话一出,在场的亲兵不禁一愣,随即热血喷涌,恨不得为眼前这个男人慷慨赴死。 纳兰世媛撇了撇嘴,心中无声自语:“幼稚,不过...他还蛮厉害的。” 林青接过了钟信递过来的头盔,吩咐道:“留下两千人打扫战场,筑京观,其他的俘虏,带回风浪城。” “是!” 第173章 星星之火,遂成燎原 听到林青要筑京观,纳兰世媛觉得他疯了:“你疯了吗?这里是大乾,修筑京观,你不怕风浪城的大人参你一本?” 这可是大乾曲州,修筑京观...是为了震慑谁? 而且,这里是官道,乃是曲州的交通要道,在这里修京观。 可以想得到,皇帝的桌案上会多无数道弹劾的奏折。 林青站在土坡之上,看着靖安军的军卒打扫战场,收缴蛮族的财货。 听到纳兰世媛声音,他撇过了头,淡淡说道:“风浪城的大人们如今自身难保了,不会管本伯的,至于朝堂的弹劾— 今日之后,本伯就算是在早晨吃了一碗稀粥,都会遭到弹劾,这京观本伯修了,又如何?蛮子脑袋做的京观,谁敢拆,谁就是大乾叛徒。” 此话倒是没错,纳兰世媛竟然无法反驳:“那修建在大乾境内,有何作用。” 林青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怔怔看着远方的黑暗。 不多时,才传来了一声悠悠叹息:“乾人心中的火已经熄灭了五十年,想要将其燃起,何其困难,本伯也是无奈之举。” 大乾式微已经有五十年了,就算是在乾地,也足过了一代人。 新出生的乾人,除了从长辈口中听一听以往的大乾有多么强大之外,他们看不到。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备受欺凌,处处退步的大乾。 百姓们吃不饱,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北方的蛮子连连入境,军卒一败再败。 他们不知道以前的大乾有多么强大! 国富民强,打得草原远遁极西。 在那时的乾人看来,何为大乾? 以我为中心,四面八方无可战之敌,方为大乾。 如今,西南的小国都敢于挑衅大乾,北方更是出现了恐怖的草原王庭。 大乾南方的蛮夷也连连作乱,可谓是四面楚歌。 在大乾的新一代的百姓眼中,乾国是弱小的,是受人欺凌的。 而林青没有本事让所有乾人都知道大乾还是强大的,但他可以凭借着京观,让曲州的百姓知道,蛮子在乾国,还不能放肆。 因为—此地有靖安军! 作为统军将领,知道士气的重要,对于大乾来说,士气尤为重要! 在乾国立国之初,百姓虽然穷苦,但依旧敢于向蛮子挥刀,百姓们是不怕的。 但如今,百姓们怕了,耳濡目染之下,官府也怕了,自然而然地,乾国也怕了。 这不对,而想要扭转这一趋势,只有不停地打仗!打胜仗! 让乾国的子民,想起祖祖辈辈的荣光! 靖安军的军卒对于京观修筑已经炉火纯青,不到一个时辰,一个巨大的京观拔地而起! 立在官道一侧,最上方摆放的头颅,是一名蛮族将领的头颅。 若不是伯爷有令,右日逐王不能杀,那里摆放的就是拓跋砚的脑袋。 同时,在京观前有一座巨大的墓碑,上面光秃秃的,还没有刻字。 林青慢慢地走到跟前,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刀如笔锋,笔走龙蛇。 [光汉三年夏,右日逐王率蛮精入大乾,为靖安军所斩,特立京观,以警世。] [大乾自今,强矣,来敌皆可斩;] 轰隆隆—— 最后一笔落下,天公似乎得到了感应,施舍下了一道雷霆,照亮了此地京观。 双目流血的头颅,折断的臂膀,有着恐怖刀伤的大腿! 即便是泥浆都无法将他们完全掩埋。 稀稀拉拉的小雨落了下来,清洗着靖安军的盔甲,血水顺着盔甲流下,滴落在地。 形成了一个个小型血池。 拓跋砚被押了上来,当他看到眼前的巨大土包时,忽然一愣,这是什么? 轰隆隆—— 闪电照亮了他的视线,他的身体猛地僵住,一个熟悉的头颅出现。 那头颅在高处,空洞洞的眼眶像是两个黑洞,流出的鲜血昭示着他的不甘,与拓跋砚无声对峙。 拓跋砚还看到了熟悉的甲胄,熟悉的族徽,还有一具具不知是谁的尸体。 他们被淹没在泥浆里,小雨落下,血水带着雨水从京观上向下流,如那一道道蜿蜒的血河,令人生畏。 拓跋砚瘫坐在地上,鎏金甲胄也被血浸染得没了光泽,披头散发,很是狼狈。 林青慢慢来到他身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 “本伯请你来,是有事想要问你。” 拓跋砚没有说话,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原地,居然败了。 五十年,蛮子不止过了一代人,可能是两代人。 在拓跋砚出生之时,大乾已经衰落,草原乃是当世最强。 而他作为草原当之无愧的贵族,居然败给了弱小之人。 这对于拓跋这个姓氏来说,是耻辱! 见拓跋砚没有说话,林青只是轻轻一笑,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等本伯收尾过后,再谈吧。” 说着,林青一挥手,一旁的百余名军卒手中的长刀齐齐落下! 百余颗蛮子的头颅掉落在地,鲜血喷涌。 拓跋砚眼睛微微睁大,变得血红,呼吸渐渐急促。 林青来到了那足有三四千的蛮子身前,淡淡说道:“你们的生死其实不掌握本伯手中,而掌握在你们的王上手中。 若是他配合,你们就可以活,若是他不配合,那只有委屈你们了。” 说完,林青自顾自地转身,骑上了早就精神抖擞的高头大马,发出了一声高呼:“回城!” ... 风浪城南城门,武恒看了看时间,寅时初。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而伯爷想必也要回来了。 想到这,武恒猛地站了起来,走出了南城门。 此刻两千余名军卒已经休整完毕,直挺挺地站在宽阔的街道上,等待命令。 武恒腰挎长刀,步伐平稳地走了出来,冷声下令: “所有军卒听令,目标北城门,接管城防,迎接伯爷凯旋!” “是!” 军卒们没有压抑声音,嘹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南城,不知惊醒了多少达官显贵。 接着,城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战马奔跑的声音,声音滚滚,马蹄如雷! 百姓们惊恐地趴在门缝,看着外面的街道... 随即他们愣住了,预想之中的蛮子并没有出现。 而是.... 黑甲,直刀,乾马! 是乾军,是乾军!! 第174章 偷天换日 乾军来了。 即使天还没亮,这一则消息还是自城中的百姓们传了开来。 他们不知道蛮子已经战败了,甚至不知道蛮子已经走了。 但不管如何,乾军来了,这足以让他们的心安稳了不少。 风浪城府衙,这里灯火通明,一个个官员的衙门都亮着灯。 作为曲州左布政使的严友贤,已经有几夜没有睡了。 并非没有时间睡,而是蛮子就在北城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他睡不着。 他坐在桌案之上,看着风浪城中汇聚过来的一个个消息,面色阴沉。 这时,一名护卫急匆匆走了进来,也来不及行礼,便说道:“大人,靖安军动了,朝北城门而去!” 严友贤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怒目圆瞪:“他们想要做什么?快拦住他们,他们想要在城里与蛮子决一死战吗!!” “大人...已经来不及了,靖安军乃是骑兵出动,不少百姓都被其惊醒。” 他的意思,严友贤明白,既然百姓被惊醒了,蛮子自然也被惊醒了。 “该死,这靖安军想要干什么?”严友贤忍不住骂道。 这时,又一名护卫匆匆跑了进来,大喊道:“报...大人,北城门的蛮子不见了,靖安军已经接管了北城门的城防!” “什么?”严友贤直接坐了起来,“蛮子不见了??” “回禀大人,靖安军只遭遇了小股骑兵的阻截,大约一百人,靖安军在将其击溃后,便...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北城门。” “蛮子呢??蛮子呢??”严友贤连忙问道。 “属下不知...” “走,去北城门!” “不可啊,大人,那靖安军目的不明,如今蛮子又莫名其妙地消失,难免有诈...” 严友贤目光一凛,身形一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说得对。 如今城内局势尚未明朗,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在不远处的都指挥使司衙门中,佟英也收到了消息,此刻他正在衙门里来回踱步,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 “靖安军果然名不虚传,蛮子走了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佟英看向北城门方向,眼里充满担忧,“希望不要出什么事。” 北城门外三里,靖安军的斥候看着城墙上立着的旗帜,心中一喜,急忙回去禀告。 “伯爷,咱们留在城内的人马已经占据了北城门,可以入城了。”严光骑着马来到林青身侧,压低声音说道。 直至此刻,林青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已经渐明的天空,轻声说道:“入城,进城后控制所有城门,若有抵抗者,斩。” “是!”钟信与严光同时道了一声。 传令兵随即开始在军队中奔走,寻找着几位千户,传达伯爷的命令。 ... 时间飞速流逝,眨眼间天就蒙蒙亮了,天空中的云彩虽然还是黑色的,但已经能看到蓝天。 靖安军的骑兵入城后,根本没有控制自身行踪的想法,几名千户各自率领军卒,直奔城门而去,接管防务! 南城门与西城门的防务是最为轻松的,兵马一到,守城的将领自然将城楼的控制权让了出来。 只有东城门的守将不听军令,表示一定要见到都指挥使司的命令,才会换防。 乔刚自然不会与其客气,大手一挥,百名骑兵齐齐冲刺,表明了要武力夺门! 虽然守城的将领想要死战,但军卒们却不这样想。 他们不知道城内的蛮子已经走了,所以认为靖安军是为了接下来的作战,才做出了此等举动。 而作为卫所兵,对于自己的战力有着清晰的认识。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那守城的百余名军卒就纷纷弃刀而降。 至此,风浪城再次被封锁,不过此刻封锁风浪城的,不是蛮子,不是府衙。 而是靖安军! 得到消息后的林青点点头,吩咐道:“通知城中所有官员,在三司衙门汇聚,午时之前,听令不到者,视为通敌叛国。 另外,让武恒率领军卒包围三司衙门,只能进不能出。” “是!” 一旁听令的钟信也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终于结束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精神一直都是紧绷着的。 如今事态有了结束的趋势,顿时一股浓浓的疲惫袭来。 “其他所有军卒,生火造饭,原地休息。”林青又命令道。 “是!” ....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靖安伯难道勾结了蛮族,想要造反?” “嘘,慎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几名官员在布政使司衙门里,看着外面将布政使司包围得结结实实的军卒,小声议论。 这时,严友贤匆匆走了出来,见到衙门口的军卒后,不禁脸色一变。 “难道最坏的事情发生了?靖安伯与蛮子同流合污了?” 但不管如何,他身为布政使,也要去问个究竟。 院中的一些官员见到布政使大人走了出来,纷纷噤声行礼。 “拜见布政使大人。” “严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啊。” “本官也不知道。” 大概是有了上司撑腰,一众官员也有了底气,跟着严友贤走出了衙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正门处的年轻将领。 武恒笑呵呵地上前,伸出了长刀,轻笑着说道:“还请诸位大人在衙门中等候。” “放肆,本官为一省布政使,你想做甚!靖安军想做甚!”严友贤怒目圆瞪,语气严肃,充满了威严。 武恒打量了一下他,发现是一个看起来虚弱无比的老头,也就没有了虚与委蛇的心思,态度恢复了冷淡: “布政使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蛮子入城时怎么不见您出声怒喝。” 严友贤一愣,随即呼吸急促,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武恒: “你!!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想要与蛮子一同谋反吗?” “哦?蛮子已经送走了,布政使大人居然不知道?看到这风浪城,不姓严啊。”武恒撇了撇嘴,语气充满讥讽。 “嗯?”严友贤忽然愣住了,随即看向这位肤白英俊的年轻小将,问道:“你说什么?蛮子已经走了?” 武恒耸了耸肩:“蛮子昨夜亥时离城,伯爷率军一举将其击溃,斩敌六千,俘虏四千,活捉右日逐王拓跋砚。” “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官员都呆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武恒,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像是在说,你..看我像是傻子吗? 严友贤忽然想起了昨夜,南城门靖安军匆匆前往北城门的事情,颤颤巍巍地问道: “真...真的吗?” 武恒耸了耸肩:“信与不信,等到午时自然见分晓。 奉劝诸位大人还是留在府衙内为好,若是贸然离开,我们这些大老粗的刀,可不认识诸位大人。” “好...好...本官等着。”严友贤忽然冷静了下来,谎报军功在大乾是大罪。 是真是假,等到午时便知。 第175章 白云苍狗 风雨过后,曲州的天气格外晴朗。 以往的早上都是灰蒙蒙的,但如今早早地就能看到太阳。 百姓们出门口,惊奇地发现,这些日子里巡街的军卒不见了。 平日里凝固的气氛似乎也不见了。 而且,街上许多关门已久的店铺居然重新开张了!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粮店,十两银子一石的粮食已经深入人心。 但今日粮店的价格却出现了回落,九两,八两,七两... 越来越多的粮店开门,粮食的价格一落千丈,一直落到了一两银子一石,才有所缓和。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城内的权贵们却知道! 蛮子走了! 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焦急! 蛮子入城以来,大户以及商贾们都或多或少地收购了一些粮食。 价格在五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不等,这根据蛮子入城的时间来决定。 若是昨日买的粮食,可能要超过十两,若是在蛮子刚刚入城买粮,可能只有五两。 但不管如何,如今蛮子走了,粮食的价格一定会趋于正常,所以争相抛售。 但在互相挤兑的情况下,粮食一上午几乎没有成交。 这家粮店刚刚喊出五两的价格,马上就有粮店喊出四两! 商贾们喊得热火朝天,但就是没多人去买。 百姓们也不傻,在经历过了十两银子一石的粮食后,他们决定先看一看局势,确认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将近午时,一则消息在风浪城悄无声息地流传开来。 蛮子走了,靖安军将蛮子赶走了! 百姓们高呼着靖安伯的名字,毫不吝啬力气,挥动着肩膀。 四个城门都汇聚了海量的百姓,当他们看到城墙上的黑甲,以及靖安伯的旗帜后,不禁热泪盈眶。 “完了...完了..全完了...”一名商会的东家瘫坐在地上,看着堆积如山的粮食,同样热泪盈眶。 这是他举债买来的粮食,赌的就是蛮子不会这么轻易地离开,好让他大赚一笔。 但谁能想到,不过几日,他看到了粮食冲上了十两银子一石,又在一上午的时间,看到了粮食回到了一两银子一石。 而他买粮的均价,在七两银子一石... 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他积攒了半辈子的身家,灰飞烟灭。 这名商贾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呆呆地看着前方不断汇聚欢呼的人群。 想到了昨日妻子劝自己,提早将粮食卖掉,银子拿在手里才安心。 但看着粮食一天一个价格,他...迷失了。 对陪伴已久的妻子大声责骂,骂她妇道人家,不懂赚钱。 但如今,他昨日有多春风得意,今日就有多失落... 万贯家财...一朝散尽。 此刻他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要是蛮子没走该有多好。 他不是希望蛮子来风浪城,只是希望蛮子在他出完粮食之前别走。 但如今,一切都晚了。 他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拿出了防身的匕首,哆哆嗦嗦的将其架在脖子上... 双眼血红,牙关紧锁,青筋暴露.... 慢慢滑了下去... 滴答滴答... 他欠了太多的钱了,若是事情顺利,自然能够赚上一大笔。 但如今就算是将家财全部填进去,都堵不住窟窿,他已经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此刻的风浪城,不再像是前几日那般,商贾们大笑着骂蛮子来得好,疯狂敛财。 百姓们哭着喊着,求着粮店卖一些粮食。 光汉三年夏,八月十一日早。 百姓春风得意,商贾失魂落魄。 ... “伯爷,伯爷..” “时辰已经到了。” 一声轻轻地呢喃在林青耳畔响起,将他从沉眠中拉了起来。 林青缓缓睁开眼睛,视界还有些迷糊,但已经能看到外面明媚的阳光。 钟信站在一旁,轻轻地推搡着他的身体。 缓了一会,林青才逐渐找回神志,想起了自己在哪,将要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许久没睡了,猛地一睡还有些不习惯。” 钟信听后也是微微一笑:“伯爷说笑了,如今蛮子已经败了,大人尽可放心睡。” 林青长呼了一口气,猛地坐了起来,眼神也逐渐恢复了凝实,变得锐利无比。 即使眼中还有一些血丝,但已经能看出精神抖擞的模样。 对于五品武者来说,身体得到了五脏六腑气力的滋养,已经超脱于常人。 “阮兴门抓到了吗?”林青站了起来,走到了军帐的角落,用力洗了把脸,问道。 钟信面露凝重:“大人,没有抓到,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过...纳兰元哲大人已经带人去追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去干什么?”林青抬起了头,诧异的问道,随即他便想到了纳兰元哲与他说的那个暗子... 不等钟信回话,林青又开口了:“城内的大人都到了三司衙门了吧。” “回禀大人,绝大部分已经到了,但有三十余人至今没有出现,他们的住处也没有踪迹,想来不是被灭口,就是躲了起来。” “必然,勾结蛮子,只靠那几个人是不可完成的,发动城内的百姓去找,提供消息赏银五十两。” “是!” 林青洗好脸,接过了亲卫递过来的盔甲,准备穿戴。 但钟信脸上却出现了几分难色,连忙开口:“大人..还是不要穿甲了。” “为何?”林青面露诧异。 “是这样的..城内的百姓太热情了,一旦有军卒出现,就会将其团团围住...我们..又不好动手,所以...”钟信脸上出现了几分怪异,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以往的百姓对于军队,都是畏惧的。 但自从靖安军将蛮子赶走之后,似乎在风浪城中成了香饽饽,有不少员外站在城下,看着上方的军卒,听说是在给自家女儿挑选夫婿... 林青也觉得被百姓围观是一件怪异的事,所以果断开口:“那就穿常服吧。” “是!” 一众亲兵眼中多了一些担忧,常服虽然方便,但终归不比甲胄,可以阻挡刀枪剑雨。 但亲卫中的纳兰世媛,眼中却出现了浓浓的喜色,拍了拍已经变得酸胀的胸膛... 心中感慨:“终于可以将这乌龟壳丢到了,憋死老娘了。” 不多时,身穿一袭黑衣的林青来到了布政使司衙门口。 正在值守的武恒忽然愣住了,“你....你....” 一袭白裙的纳兰世媛蹦蹦跳跳地来到武恒身旁,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哈哈,不认识啦。” “不...不是...” 第176章 先发制人 武恒看着眼前的俊秀青年。 高挺的鼻梁骨,嘴唇薄而鲜红,一脸严肃。 刀削一般的脸庞上,雕刻着如剑一般的眉毛,飞入垂落下的一缕乌发之中。 武恒有些发愣,脑海里仔细想了想,好像自从来到这大乾西北。 林青就一直身穿盔甲,没有穿过常服。 如今一看,他忽然有些不认识了。 而这时,一缕清香飘入了他的鼻尖,纳兰世媛明媚的声音进入了他的耳朵,将他从发愣中拉了回来。 此时的纳兰世媛一袭白色长裙,乌黑的秀发随便扎起,飘落在身后,透露着一股洒脱。 无可挑剔的脸颊上,没有了在京城时的纨绔,反而多了一股精明。 其他亲卫也是如此,身穿一身黑衣的常服,不过看其鼓鼓囊囊的身体,就知道里面穿着软甲。 “你...你们,这样危险。” “小武武,如今蛮子已经走了,不要担心啦。”纳兰世媛拉着武恒的脖子,一个劲地摇晃,看起来极为开心。 林青想了想,一边向里迈步,一边说道:“一起来吧。” 武恒顿时挥了挥手,守在外面的军卒顿时分为了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依旧留守在外, 另一部分则是跟着他进入了院子! 虽然如今蛮子已经走了,但与蛮子勾结的几位可是在风浪城中根深蒂固,马虎不得。 林青见状,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如今靖安军已经有了人才济济的模样,不用什么事情都由他亲自吩咐。 不多时,林青进入了布政使司衙门,一眼就看到了在院中徘徊的诸位大人。 别看他们不起眼,但能在这里出现的,都是维系着万千百姓生死的人。 这时,一身绯袍的布政使大人匆匆走了出来,在见到那名黑衣青年后,先是一愣,太年轻了.. 但他马上恢复了郑重,快步上前,躬身一拜:“下官曲州左布政使严友贤,拜见靖安伯。” 其他官员也是一愣,虽然说大乾勋贵乃是超品,但一省布政使乃是真正的一方权贵,正二品大员,根本不用做如此姿态。 但见顶头上司都如此做了,其他诸位大人也是齐齐一拜,高呼道:“下官拜见靖安伯。” 严友贤直起身后,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让开了身前道路,示意林青先进:“伯爷,我等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请进。” 林青淡淡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武恒只是使了个眼色。 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便冲入了大堂,自己检查。 在人家的地盘之上,还是小心检查一番得好。 “严大人莫怪,如今蛮子虽然被剿灭,但城中还不安全。” 先前严友贤一直有些不相信,但如今靖安伯亲口说了,也由不得他不相信。 但他还是要确认一番:“伯爷..敢问,此事属实?” “千真万确,蛮子昨夜出城,本伯率军伏击,一举歼敌,擒获的蛮子如今还在北城门关押。” “伏击?”严友贤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个词汇,瞬间就想明白了昨日靖安军的怪异之举。 他面露思索,出声询问:“那伯爷,敢问...昨日这位将军所说的大军?” 他所看的方向,正是一袭白裙的纳兰世媛,此刻被一众官员注视,顿时觉得脸烧得像是猴屁股。 林青笑了笑,说道:“大军乃是某从北乡城中调集过来的新军,昨夜就是由他们来守城。” “哈哈哈哈,靖安伯好手段,好一招混淆视听,瞒天过海,我等都被您骗得好苦啊。” 这时,一声大笑自一旁传来,一众官员循声望去,顿时见到了一身银甲的都指挥使佟英,和同样一身绯袍的田云光。 他们被从都指挥使司衙门中放了出来。 “拜见都指挥使,拜见田大人..” 一众官员虽然面上恭敬,但低下头后,眼中都闪过了一丝异色。 他们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早已经是老奸巨猾。 通过府衙之内的诡异氛围,自然能猜出一二。 不过...他们居然还敢来? 看看洪大人,知趣的没有出现。 林青侧过身子,看向那边的二人,眼神微微眯起,没有废话,只是轻轻一挥手! 嗖嗖嗖! 弩箭攒射,瞬间就将这二人的随从射杀,正在所有人惊愕之际! 四根弩箭分别射穿了二人的四条小腿! “啊....”一声凄厉的哀嚎声响起。 不是武者的田云光率先倒地,一脸惊恐地看着血淋淋的双腿。 倒是身为五品武者的佟英,坚持着没有倒地,浑身气力弥漫,死死地盯着林青! “伯爷,这是为何?您想要造反吗?” 林青没有理会,继续挥手! 嗖嗖嗖...门外又射入了两支弩箭,使得佟英的双臂也捶了下来。 “林青,你袭杀朝廷命官,等着被朝廷问罪吧!!”田云光捂着大腿,发出阴狠的咒骂。 武恒使了个眼色,顿时一队甲士冲上前去,将二人压倒在地,捆绑得结结实实。 佟英面色灰暗,之所以他们敢来,因为不光是蛮子跑了,洪应平以及阮兴门都被他们杀了。 死无对证之下,就算是朝廷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但没想到,他们一经出现,就被弩箭攒射!! 那位靖安伯,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说。 “这....伯爷,这是为何啊,他们可是朝廷命官啊。”严友贤一脸惊愕,此刻他也反应过来了,此人竟然如此狠辣,不分青红皂白,不讲证据,居然就开始拿人? 林青瞥了一眼二人,淡淡一笑: “这二人勾结蛮族,与右日逐王私下联系,通过盐、糖等物品,换取曲州安宁,并在其中谋取私利,证据确凿,如今本伯只是抓人而已。” “你胡说!!证据在哪??靖安伯,莫非你想要陷害大乾忠良,换取军功?你做梦!!”田云光放声怒骂! “呵呵。”直至此刻,林青才将视线挪到了二人身上,脸上充满讥讽:“对了,你们先前一直在都指挥使司衙门中,可能不知道一些事情。 那逃跑的蛮子,已经被本伯率军剿灭,拓跋砚..如今就在监牢之中,你们想去看看?” 二人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蛮子明明走了的.. 略懂兵事的佟英眼睛瞪大,直直地看着林青,眸子逐渐暗淡了下来,双目无声地开口:“好算计...反守为攻,化被动为主动,伯爷不愧为当世名将。” “与你们的阴谋诡计相比,还差得远。”林青不屑一笑,自顾自地走入了大堂。 第177章 风平波息 对于敌人,林青出手向来不会犹豫。 若是一拖再拖,被他们找到翻盘的希望,那可就不美了。 虽然他们都是朝廷大员,但他们与普通人一样,面对生死也会怕。 被囚禁之后也无计可施,就算是他们有通天之能,在一众官员眼前被擒住,也只能认栽。 曲州如今发生的事情,已经连夜送往京城,相信不过几日,京城就会知晓此地发生的事情。 虽然事情已经平息,但朝廷一定会派下钦差,来彻查此案。 而林青此举,不过是给在场的诸位官员找一个宣泄口罢了。 曲州的事情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对于这个人选,一众官员其实是不在意的。 不论是靖安伯来承担,还是佟英来他们承担,都没有关系。 只要保住了官帽子,一切都好说。 如今有了靖安伯冲锋在前,率先发难,直接将二人缉拿,想必手里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 那在场的一众官员,根本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纷纷想着如何踩上几脚。 从外院到大堂这短短的几步路程,每一名官员心里,都已经为田云光一党编织了完美的罪名,只等靖安伯索要,或者钦差来后交上去了。 田云光与佟英落网,主位只剩下了一个严友贤,林青自然是毫不避讳地坐了上去。 这时,因为提刑按察使司距离此地较远,所以老态龙钟的按察使荣九等一众官员姗姗来迟。 当他们看到院中面色灰白的二人后,脸色一变,匆匆前往大堂。 一进入其中,他眉头微皱,见到了上首的年轻人,他仔细想了想,确认没有见过此人。 好在布政使严友贤及时提醒,“这位是靖安伯林青,是他带兵将蛮子绞杀,也抓捕了蛮子南下的罪魁祸首..” 荣九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蛮子居然被绞杀了? 外面那二人居然是蛮子南下的罪魁祸首? 荣九身为按察使,主管一省刑狱,对于官场上的蝇营狗苟见得不少,但还没有见过有人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勾结蛮子,实在胆大! 荣九看向林青,躬身一拜:“下官按察使荣九,拜见靖安伯,敢问...大人如此拿人,有何证据?” 按理说,像是布政使以及布政使这些大员到下,还是会留几分体面,押到京城受审。 在这一段时间内,其亲朋好友能为其走动的,自然会为其走动。 可..他为官多年,还没有见过直接将官员射杀羁押的情况。 “本伯擒获了右日逐王拓跋砚,他交代了二人乃是罪魁祸首。他们通过右参政洪应平,控制城内以阮兴门为首的商贾,大肆收购粮食。 再引诱蛮族前来,致使粮食涨价,使得其大赚一笔。 另外,他们还通过向拓跋砚输送盐、糖、铁器等物资,来换取蛮子不南下曲州的承诺。” 荣九的眉头愈发紧皱,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伯爷...本官问的是证据。蛮族的话,不可信。” 林青轻笑一声,淡淡瞥了他一眼:“这重要吗?莫非荣大人还想颠倒是非,保他们一命?若他们不是勾结蛮族的人,难道是你荣大人?” “还是你?”林青看向严友贤,使其眉头紧皱。 “还是你?”林青又看向一名绯袍官员,使得其身体一哆嗦。 荣九见状,暗暗叹了口气,回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之上。 他也懂了,如今就算那二人清清白白,不贪一分一毫,也要被拉出去承担罪责。 更何况,内外勾结之事确实发生了。 而且,他身为按察使,自然知道粮食诡异,十两银子一石的粮食被哄抢。 只要是想查,不可能查不出来东西。 但凡钱财流动,必有痕迹,以往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见荣九不再追究,林青正襟危坐,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今日将诸位大人聚集在此地,一来是要捉拿内外勾结的罪犯,二来是请诸位大人协助,找出在城内帮助他们做事的人。”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眼神闪烁,顿时都明白了这是一个打击政敌的好机会。 但下一刻,林青的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本伯将丑话说在前头,此事不是为了诸位大人攻讦政敌,谋取私利而用,而是戴罪立功。” “区区万余蛮族铁骑,就能杀入曲州城,占据北城门,这还是曲州有二十万大军在。” “若是蛮子有十万骑呢,百万骑呢?是否可以直接杀入京城,攻入朝堂?” “其中利害,相信诸位大人能看得清,若是看不清,那就等到钦差到来,将你们一同治罪吧。在这期间,风浪城依旧保持封锁。” 在场的一众官员脸色变了又变,其中严友贤的脸色最为难看,他作为一省布政使,平日里风光无限。 但一旦朝廷问责,他将率先迎接狂风暴雨。 虽说不至于身死,但布政使的位置,是不要想坐了。 至于其他官员,玩忽职守,相互勾结者,定然跑不了! 可以想象的是,大乾西北的官场,将迎来一场大的风波,所有人都无法幸免。 只能尽力保全自身! “三..”林青淡淡开口。 一众官员脸色又是一变,还有三?? “本伯希望,诸位大人能够齐心协力,让风浪城恢复安稳,若是城内百姓无恙,就算是钦差来了,大人们也好有个交代。” “本伯话已至此,若是诸位不听劝,那就走着瞧。” 说完,林青径直起身,就要离去。 严友贤及时开口:“敢为伯爷,那二人是留在府衙,还是关押在提刑按察使司衙门。” 林青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严友贤:“关押在军营。” 说着,他将视线看向在场的诸位大人,面色平淡:“风浪城不安全,关在这里,本伯不放心。” 若是这二人莫名其妙地死了,相信很多人会在被窝里偷笑,所以林青自然要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走。 在林青率军离开府衙后,府衙的三个衙门也解除了封锁,但一众官员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一直坐在府衙大堂中,低头不语... 最后还是荣九率先开口,只见他神情冰冷,面容坚毅,沉声说道: “事关重大,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从今日起隔绝内外,彻查!” 严友贤叹了口气,“布政使司衙门同样如此,至于都指挥使司,就由荣大人一并调查吧。” “下官领命。” 第178章 旧事重提 风浪城外的山林中,两道人影在艰难地挪动。 每走一步都会耗费许多力气,让二人气喘吁吁。 昨夜看起来毫无威胁的野草树杈,已经成了二人前进的最大阻碍。 还要小心脚下的石头,毕竟人在体力透支之后,肌肉无法保持原有的强度,稍有不慎就会崴脚。 二人小心翼翼的前行,米大好像比先前瘦了一圈,脸色也变得惨白。 胸前以及胳膊上都用碎布,紧紧地包裹着伤口。 但即便碎布是深色的,依旧能看到血的颜色。 经过了一夜的逃亡,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躲过追兵。 总之,他们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往前走,不要停。 米大做过力夫,不管是有没有力气,都要做工,意志力可谓是顶尖。 而车夫,纵横风浪城这么些年,也是有毅力之人! 所以才没有停下。 忽然,车夫眼神一愣,看向了不远处的土坡,那里有一个黑洞洞的洞穴,正好被一棵大树挡住,可谓是绝佳的藏身地点。 “米大,快看,那里。” 米大疲惫的将眼睛睁大,看向前方,也看到了那个山洞。 “我们去那里歇一歇,如何?” “好,师傅走吧。”米大有些虚弱的说道,但即便如此,他也走在前面,开辟道路。 在胳膊上又添了两道口子之后,二人来到了洞穴入口。 米大先是放缓了脚步,在洞穴口停留片刻,观察里面。 在野外,洞穴几乎都是有主的,不是凶狠的动物,就是躲藏在山里的逃户。 视线之中,洞穴有些潮湿,一些地方还长满了青苔。 不过米大眼中出现了一抹喜色,如此情景,恰巧说明此地无主。 “师傅,你先进去吧,我砍一些树枝,将这里藏一藏。” 车夫犹豫了片刻,说道:“我来吧,你进去休息。” 米大摇摇头,扶着腰站直了身体,这个过程很是痛苦! 因为他的胸口之内,还有一支羽箭没有拔出来,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窒息一般的疼痛。 “进去吧,这事情我擅长。” 于是,米大开始轻轻的砍伐周围的枝叶,一点点的堆积在洞穴门口。 这个过程持续了两刻钟,在砍够了足够的枝叶后,米大也钻了进去,随后将枝叶都摆放好.. 直至此刻,他才靠着墙壁,慢慢地坐到了地上,压抑地喘着粗气。 车夫坐在他对面,脚边放着那个看起来普通,但却价值连城的木箱子。 车夫看着米大难受的模样,忽然有些感慨,沧桑的眼睛中遮盖不住的晶莹。 “米大,跟我出城,你后悔吗?”车夫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米大有些累,即使是他这样铁打的汉子,在受过伤后也难免有些虚弱。 但他还是扯动嘴角,艰难露出了一个憨笑:“嘿嘿,不后悔。” 车夫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以至于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你小子,很像年轻时候的我,那时候我东家做工,比你还傻。 东家看我老实,就不给工钱,只管饭,别的伙计都有工钱,好像是...一月二钱银子吧,有些忘了。 东家说我吃得多,赚的钱不够饭钱,当时我还很愧疚,十分感谢东家,便卖力地干活。” 车夫的眼中出现了几分怀念:“就这样...我从十四岁干到了二十四岁,十年的时间,我没有一分工钱。 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劳累过度让他的身子有些不好了,所以他就将生意交给了女儿打理。 但女孩子家家的,出去抛头露面总有些不体面。 东家看我老实,就让我帮衬着大小姐,就这样...做了十年苦力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赚钱的感觉。” 车夫眼中出现了一丝追忆,“那种感觉,真美好啊...” “我赚的第一笔钱是三两银子,那时帮一个村子卖草鞋,他们自己卖五文钱一双,但要是放在城里卖,至少要卖五十个大钱,我就向大小姐要了一两银子,将乡里百姓的草鞋都买了...” “嘿嘿,师傅,你真厉害..”米大就那么安静地听着,嘿嘿一笑。 “说来也是傻,当初赚的三两银子都交给大小姐了,也不知道自己留一点,但我也是因祸得福。 大小姐见我憨厚,慢慢将一些生意交给我来打理,说来也怪,那些不赚钱的生意到了我手里,忽然就赚钱了...” “师傅聪明啊。”米大还在那里傻乐。 车夫摆了摆手,“哪有..是我傻,从来不从生意中拿一分钱,自然而然地,那些生意就赚钱了。 慢慢地,大小姐也就越来越信任我,将那些不赚钱的生意都交给了我... 如今想想,当初是够傻的,坐拥十几家店铺,但身上却只有一分钱,以至于每次吃饭都要去大小姐家里。 不过,现在一想,这招真他妈绝了,老夫现在想想都觉得厉害。” 米大有些听不懂了,挠了挠头,有些不懂。 “后来,又过了两三年,大小姐忽然让我伺候她,我想着自己从十多岁就吃人家的,伺候伺候也没什么。 于是,大小姐就将衣服脱了,真白啊... 我这一辈子,见过许多女人,犯官的女眷,勾栏的花魁,商贾的妻子,女儿。 但没有一个人,让我再有那种感觉。 其实大小姐长得不好看,要不然也不至于二十多岁了还嫁不出去,但在我看来,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 米大懂了,原来是这个伺候,他听码头上的那些大叔说过,妓馆里的女子如何如何。 每次都弄得他面红耳赤,不过待的时间久了,也就不在乎了。 “那师傅和大小姐成亲了吗?” “成亲?没有...直到她死,我们都没有成亲。”即便过了几十年,车夫的眼中还是露出了仇恨。 “当时我还是很傻,白天忙着打理店铺,晚上伺候大小姐,生意越来越红火,大小姐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车夫的声音忽然变得空洞沉重:“但...我的福气好像用尽了,有人看上了东家的生意,是城内的大户,原本他们的商会被我打得节节败退,已经要关门了。 但那户人家与城内的一个主簿关系匪浅,便整日来找麻烦,东家被逼死后,大小姐也整日郁郁寡欢,孩子也没有了。 再之后,大小姐自尽了,用的是一条红布,很长。 当时我才知道,大小姐是准备嫁给我了,可惜啊,老天爷没有给我们时间。” “就这样,生意没有了,人也死了,我被抓了起来,对了,那主簿还要将我收于麾下,为他做事。 他还不知道,有人已经告诉我了,他才是幕后黑手。” 车夫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我没有拒绝,成为了他的手下。” 第179章 认贼作父 “再之后,就有些俗了。” “主簿的小姐刚满二十,长得也不好看,但身材很好,屁股很大,是男人都喜欢的那种。” “后来,我就成了主簿的女婿。” “再后来,我有了一个孩子,但我将孩子杀了,在妻子面前,将他掐死了。” “那天晚上,我的手下将府内所有人都杀了,男的砍手砍脚,女的随意凌辱,最后脑袋都放在了前院,我还特意找来了大小姐的牌位,以作祭奠。” “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悔。” 顿了顿,车夫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应该将东家的牌位也放上去的,是我不对了。” “虽然东家对我不好,但我搞大了大小姐的肚子,东家也没反对。” 车夫脸上充满了感慨,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愿意成为那个不拿工钱,白干活的傻子。 但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已经回不去了。 米大静静地听着,不时的挠了挠伤口,不时面露疑惑。 “那..师傅,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跑了,带着手下跑到了曲州,成为了山贼,后来就被官府收编了。” “那时候还是参议的洪应平找上了我,还查到了我以前的身份,让我做生意,于是...我又开始了做生意。” “不过,现在想想,我虽然年轻的时候傻,但越老越聪明,钱也越赚越多,儿子女儿一堆,我也叫不出名字,反正总是管我要钱,我不喜欢。” 车夫看了看呆呆的米大,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你小子跟我以前差不多,只知道吃饭干活,但傻人就是有傻福。” 车夫直起身子,将那箱子拉了过来打开,在一堆纸中来回翻找,最后拿出了一本册子,丢给了米大。 “给,这是好东西,不要弄丢了,天底下就这一本。” 米大接过了册子,上面写的字他只认识一个,“诀。” 见到他迷茫的样子,车夫又哈哈大笑:“你的这副傻样,跟老子当初一模一样,这是武者的功法,能直通四品。 不要小瞧了这东西,大乾军中许多侯爷都求而不得,如今便宜你小子了。” 米大挠了挠头,四品?他才九品,还早着呢。 见他这副模样,车夫没好气的撇了撇嘴,道:“这本功法,是老子花了十万两黄金从草原王庭买来的,孤本,赶快收起来。” “要是我们能活着逃出去,老夫的闺女都是白眼狼,就不祸害你了。你给老子当儿子,到时候给你找一个绝色天香的媳妇,不,找十个。” 米大想了想,说道:“师傅,阿婆说我傻,不能找漂亮媳妇,要找一个丑的,这样人家才不会惦记。” 车夫顿时笑了,压抑的笑声在山洞内回荡,显然他很开心。 “你说的没错,但老子有这么多钱,以后都是你的,还怕人家惦记吗?”车夫拍了拍身侧的箱子。 这时,外面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声音,叮叮当当的,一听就是盔甲碰撞的声音。 车夫的神情猛地僵住,按在箱子上的手青筋暴起,神情渐渐变得狰狞,最后忽然变得平静。 “唉,看来洪应平那个狗东西不打算放过我了,倒是连累你了。”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车夫忽然说道:“老子忽然想明白了,那洪应平可能也死了,上面的人不会放过他,就像他不会放过我一样。” 米大想要撑着身子站起来,但尝试了几次后,都无法做到。 人在极限状态下,精神只要一放松,就再也找不回状态了,更何况米大身上还有伤。 车夫也试了试,顿时觉得双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不由的,他骂道:“都怪老子年轻的时候太傻了,只知道干活,没有习武。” 洞穴内陡然陷入了安静,只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在回荡。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够听到长刀砍伐枝叶的声音。 车夫的神情从最开始的紧张,又到恐惧,最后变成了现在的坦然。 “老夫活了这么久,也够本了,只可惜了你啊,年纪轻轻就要和老夫一起死了。” “嘿嘿,没事。”米大憨憨一笑,觉得有些可惜,没有再吃一顿饱饭。 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车夫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倒是米大不怎么怕,因为他傻。 噗嗤! 制式长刀刺破了洞穴的伪装,耀眼的光芒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将二人的眼睛照的短暂失明。 “大人,里面有两个人。” “闪开闪开,让老子看看。” 一个熟悉的声音涌入了米大的耳朵,他微微一愣,眼中闪过狂喜,随即重重松了一口气。 不用死了,以后每天都能吃饱饭。 在松了这口气后,浓浓的疲倦袭来,让他昏昏欲睡。 索性他也就不睁开眼睛了,直接睡了过去。 车夫恢复了视线之后,看到了一身黑甲的军卒,微微一愣! 这与他预想之中的有些不一样,追兵要是穿甲的话,也是银甲,怎么会是黑甲。 “你...你们是靖安军?” 纳兰元哲匆匆的进入了洞穴,一眼就看到了已经昏死过去的米大,还有在一旁为其诊治的军卒。 等到那军卒开口:“大人,无碍,虽然身上有多处箭伤,但不致命。” 纳兰元哲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即将头盔摘了下来,大乾西北的白天还是很热的。 “简单包扎一下,送回城医治。” “是!” 车夫在一旁也松了口气,看来靖安军没有要人命的意思,便看向那个俊朗的年轻人,笑着说道:“年轻人,靖安军的人?” “阮兴门?”纳兰元哲同样笑着打量他,淡淡说道。 车夫的身子一僵,随即又软了下来,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想必他那老伙计又儿已经死了。 但他没有放弃,继续说道:“老夫家财无数,也算惜命,有些不甘心。这样吧,十万两白银,买老夫与刚刚那孩子的命,不知将军做不做这个买卖。” “妈的,这么有钱!”纳兰元哲心里暗骂一声,这要是换了别人,可能真的心动了。 但他是京城勋贵,钱在他眼睛不值一提,这种东西只要他想要,随时都有人送上。 像他这些权贵子弟,向往的都是权! 做生意?俗。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阮兴门也知道了此事不可为,重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十万两白银老夫依旧给您,但希望您将刚才那个小子救活,他刚刚跟随老夫没有几天,这一路上要不是有他在,老夫早就死了。” 纳兰元哲神情逐渐怪异,缓缓点了点头。 心中无声自语:“这小子这么厉害?” 第180章 乾官皆贪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就看到了风浪城那高大的城墙! 阮兴门透过车窗,双目无神地看着那熟悉的城墙。 这里他来过无数次,在这座城池里,他可以做到呼风唤雨。 但如今,他只能作为阶下之囚,回到这里。 刚刚,纳兰元哲已经告知了他风浪城中发生的事情。 蛮子跑了,又被歼灭了。 洪应平不见了,佟英与田云光被抓了。 他们做的一切事情,似乎都成为了梦幻泡影。 如今,就等着他这个正主回去,交代罪责,补齐证据。 这一步结束后,他们就可以被押送到京城受审了。 证据确凿之下,抄家灭族指日可待。 奇怪的是,阮兴门的心里没有丝毫害怕,反而隐隐有些期待,似乎这一日他已经等了许久。 是啊,自从大小姐死后,他都不认识自己了。 呆愣木讷的伙计变成了老奸巨猾的商贾。 以前他只能任人宰割,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可以做到随意宰割中小商贾,让他们的家财尽入瓮中。 但这世间仿佛是一个轮回,风光过后,他又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对象。 不过这次,他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 只是可惜了,那个小子落到了靖安军手上,想要活命是不难的,就是没办法继承他的家财。 想到这,阮兴门叹了口气,默默摇了摇头,他想起了自己那诸多儿女,还有许多姬妾。 “荣华富贵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 对于他们即将被自己牵连,阮兴门心里没有丝毫内疚。 “你们的一切都是来源于老子,如今老子要死了,你们还想活?” ..... 由于掌控了风浪城的局势,林青没有继续停留在逼仄的城楼之中,而是来到了知府衙门。 这里距离三司衙门都不远,可以更好地掌控局势。 如今不过刚刚过了几个时辰,三司衙门中的官员就少了许多。 因为林青将他们都聚集在衙门中,也省得去抓了。 布政使严友贤大笔一挥,在按察使荣九的配合下,决定就地审问! 当然,佟英与田云光他们是没有权利审问的。 就连林青也没有权利,只能押送京城后,由陛下下旨,三司会审。 但大乾官场之上的弯弯绕绕太多了,若是林青想要暗地审问一二,也没有人说什么。 若是二人告发林青也无妨,毕竟犯官的话是不能信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肆意攀咬。 由于不能拿到准确口供,所以布政使与按察使,决定根据二人坐在的位置,将与其亲近的官员都抓了起来,依次审问。 但如今的大乾,干净的官极少,就算是没有私通外敌,也会贪赃枉法。 所以,三司衙门中的官员越来越少... 布政使与按察使看着逐渐空荡的大堂...不由得暗暗叹息。 查不下去了,若是再查下去,恐怕会查到他们自己头上。 都是官,谁的屁股底下能干净呢。 对于三司衙门发生的事情,林青没有去管,严格来说他首先是一个勋贵! 大乾的勋贵是不能插手地方事务的,除非是自己封地。 其次他是一个武将,这也不足以让他插手曲州事务。 而他之所以能明目张胆地查案,因为他是朝廷的奉议大夫,算是没有具体官职,只有官阶的文官。 他只需要将蛮子绞杀,把与其私通的官员抓起来,送到京城受审即可,若是再多做一些,就是僭越。 所以纳兰元哲匆匆回城,禀告林青说抓到了阮兴门时,他并没有太多兴奋。 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押在监牢里,等候京城的旨意。” 此刻,林青坐在府衙的大堂里,看着崔枕带人整理箱子里的东西。 一张张地契,房契被摆放整齐,一张张票据同样被摆放整齐... 每一种,都比一本书册还要厚。 “啧啧啧...伯爷啊,这阮兴门也太有钱了!!” 即使是崔枕,如今掌握北乡城财政的前知府,都不禁感叹。 他是知道北乡城有多少钱的,城内所有的商田产加在一起,都不及这个箱子值钱。 一时间,就连从不贪墨钱财的崔枕,都想要将这箱子截留一些,供做北乡城的发展之用。 但可惜,如此骇人听闻的大案,抄家所得,需要上交户部,充作国库。 看着整理出来的地契房契,林青想了想,说道:“崔大人,上呈给京城的折子写好了吗?” “已经写好了,五军都督府一份,陛下一份。”崔枕一边整理,一边说道。 沉吟片刻,林青淡淡开口:“将店契,房契留下,其余的全部送往京城,上呈陛下。” 崔枕的手顿了顿,脑海中思绪顿转,知道了他此举是何用意。 他在与那纳兰元哲相处的几日里,已经确认了纳兰元哲手里有一支靖安军的隐秘力量。 如今纳兰元哲吸纳了粪帮,能够探查风浪城的一举一动,但这还不够。 截留下的店铺,可能就是用作隐秘的据点。 至于其他银子地契之类的,靖安军留下无用,想要银子,靖安军自然会去草原上抢。 不如一并交给陛下,填补内库,也能让陛下在京中从容一些。 想到这,崔枕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但凡王朝崩塌之际,钱就是最大的问题。 皇帝所能动用的钱少,就不能供养军队,那就会出大乱子。 大乾太祖皇帝曾言,一手抓钱,一手抓兵,才是正道。 只是如今大乾,边军没有军饷,无心恋战,军卒们几乎已经成了上官的私兵。 希望这些钱到京城,可以缓解一下燃眉之急吧。 “伯爷,万金从手中溜走,您不心疼?”这是崔枕的疑问,他一生清廉,如今都有些心疼了。 要是这些钱在手,北乡城至少十年不用担心军饷! “钱乃身外之物,若是大乾亡国了,多少钱都不值一提。”林青面色凝重,随即淡淡开口: “如今大乾边疆能够主动出击的只有我们靖安军,希望这些钱能够再培养一些精兵吧。” “那为何不留在我们手上,说实话,其他的将领,老夫信不过。” 崔枕是见过其他将军的,大腹便便,出行都要坐马车,整日享乐,想让他们去杀敌,无异于痴人说梦。 “本伯只是一个人,而大乾又何其大,某做不到兼顾全局。 如风浪城之事,若不是你与纳兰元哲在城中配合,找出真凶,事情还会多许多变故。 总之,多一些将领总是好的,某还是相信大乾人才济济。” 崔枕沉默不语... 林青叹了口气,默默站了起来:“崔大人辛苦了,某要去见一见拓跋砚了。” 说着,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沉默,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第181章 拓跋 拓跋砚作为草原王庭右日逐王,乃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若是换作大乾,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地藩王,并且掌控了军队。 所以,即便拓跋砚被林青抓获,还是遭到了礼遇。 关押他的院子乃是府衙的一个偏院,不大,但五脏俱全,并且颇为安静。 昏暗的烛火在来回摇曳,一队队甲胄森严的军卒静静站在那里,眼睛不曾离开那间有着微弱灯火的房间。 房间的结构很特殊,能看到窗户上映衬着一个高大身影。 他盘膝而坐,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了。 林青带着一众亲卫来到此地,吩咐道:“在门口守候。” 钟信面露忧虑,轻声说道:“伯爷,有些不安全,还是将拓跋砚带到空旷的地方吧。” 那样,就算是拓跋砚想要起歹心,他们也可以使用弩箭射杀。 “不用。”如今林青已经是五品武者,就算是不敌,想要争取一些时间还是能做得到的。 说完,他便推门而入,留下了一众面露担忧的军卒。 房门关闭,发出了尖锐地叫声。 此刻的拓跋砚面色虚弱,脸色惨白,虽然有所礼遇,但手上脚上还是带着特制的锁链,足以锁住虚弱的武者。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十分年轻的黑甲军卒。 刀削一般的脸孔上挂着平静,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但拓跋砚知道,他在盯着自己,而且情绪十分不稳定。 想了想,拓跋砚主动开口询问:“你是谁?” 直至此刻,林青才稍稍平复了情绪,来到桌案前坐下,深吸了一口气:“林青。” 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凝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微弱的烛火在摇曳。 拓跋砚的瞳孔剧烈收缩,一阵摇晃,脸上露出恨意,但更多的还是震惊。 太年轻了,年轻到...拓跋砚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孙儿。 在草原上,因为环境恶劣,男子八岁就要放牧打猎,十三岁就可以当父亲。 有些贵族,还要更早。 “是你,没想到,本王居然输给了一个年轻人。” 在见到林青后,拓跋砚便释然了。 若林青是一个五十岁的将军,拓跋砚可能会暴怒,因为他输的原因不是他不行。 但林青如此年轻,反而让拓跋砚接受了二人的差距。 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我在你这个年龄..好像还在放牧,还没有成为战兵。”拓跋砚眼中流露出回忆,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拓跋”这个姓氏在草原上是尊贵的,但姓拓跋的人并不一定尊贵,他是父亲与乾人奴仆所生,向来不受待见。 如今登临王座,其中坚信只有他自己知道。 “怎么不说话?”拓跋砚见林青久久不说话,问道。 “不知从何说起。”林青也十分坦诚,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虽然拘谨,但是坦诚。 “本王很好奇,靖安军是你自己训练的吗?他们很强,行军很有章法,与本王见过的乾军不一样。” 林青回答:“算是吧,靖安军的前身是镇国军的三千军卒。” “镇国军?在我们草原的记载中,镇国军很强,但如今已经糜烂得不成样子。能将这些军卒调教出来,是你强。” 拓跋砚面露凝重,一个会打仗的将领很可怕,但一个会练兵的将领,更可怕! 更何况还是在大乾,就算是大乾衰落,但还有万万人,简直数之不尽。 这种人若是放在草原上,王庭是不会将其派出去厮杀的,只会当宝贝一样,藏在王庭里,为草原源源不断地训练军卒。 若是陨落在外,无异于间接少了几十万兵马。 林青没有理会拓跋砚的吹捧,虽然对手的赞同比朋友的赞同更为厚重。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眼前壮硕无比的拓跋砚,声音冷淡,不带丝毫感情:“你..想回去吗?” “回?回去?”拓跋砚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与不解,脸色迅速变得阴沉。 “靖安伯,你在戏耍本王?” 林青面色凝重:“败军之将,何至于本伯多言?”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拓跋砚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清晰可闻。 “什么条件?” “告诉本伯当年西虎城发生之事。”林青面色平静,藏于桌下的手,不由得攥住了桌布。 “西虎城?”拓跋砚身体一僵,眼神闪烁,脸色阴晴不定。 “将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本伯放你回去。” “你不用担心某食言,我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 拓跋砚只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压迫感袭来。 此人...说的不是假话,至少他不这么认为。 “可惜了,本王要死在大乾了,本王不知道当年的事。” 林青握着茶杯的一只手,猛地用力! 砰,茶杯破碎! 咣当! 房门被粗暴地撞开,一众亲卫手拿军卒冲了进来! 钟信见到一切安然无恙,默默松了口气... “出去!”林青此刻的语气出奇严厉! 钟信就着烛火,看到了一张阴沉得要滴出水来的脸,不由得心中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还是听令行事,摆了摆手,一众亲卫缓缓退出。 沉默了许久,林青将捏碎的茶杯扫到一边,看向拓跋砚,淡淡说道:“你是右日逐王,草原六王之一,手下兵马无数,怎么会不知道?你在骗某?” 林青黑洞洞的眼中已经出现了森然杀机,像是下一刻就要拔刀。 “呵呵,本王虽为草原六王,但向来受人排挤,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况且,西虎城之事在草原讳莫如深,乃左贤王一力为之,其中关键恐怕只有汗王与左贤王知晓,其他人...恐怕不能给你答案。” “对了,左贤王也是凭借着此等功劳,才成为太子,继而加任左贤王。” 在草原,左贤王是汗王之下最尊贵的王爵,一般都由太子担任。 林青眼中的杀机已经不再掩饰,冷声问道:“那你知道什么?” “呵呵,本王知道的,与你知道的大差不大,想听听吗?”拓跋砚的眼里充满了玩味。 林青将眼睛都眯了起来,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放于桌上。 “说。” “靖安伯早就猜到了吧,只是...不敢相信?” 拓跋砚抬起手,摸了摸已经很长的胡子,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四个字。 “内外勾结,里应外合。” 第182章 礼物 “内外勾结。” 此话一出,暴烈的气息从林青体内涌出,将他身前的名贵木桌炸得粉碎! 外面的钟信脸色一僵,看了看所有亲兵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 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冲了进去。 于是,房门再一次被暴力地推开! 寒冷刺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出去。” 这一次钟信毫不犹豫地退出房间... 拓跋砚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林青,不由得面露诧异,如此统兵大将,养气功夫应该十分了得。 看来西虎城之事对他很重要。 沉吟片刻,拓跋砚淡淡开口:“虽然西虎城之事本王并不知晓,但若是你放本王回去,本王答应你,可以秘密探查。” “来人,上刑!”林青没有理会,只是站起身,淡淡吩咐。 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一众亲兵冲了进来,快速来到拓跋砚身侧,架住了他的两只胳膊。 拓跋砚此刻还在呆愣之中,此人要干什么? 他是草原六王之一的右日逐王,麾下兵马草场无数,居然要被动刑? 就算是面见皇帝,只要他表现出留在大乾的意思,那定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如今却要被动刑?以至于如今拓跋砚的脑袋还是懵懵的。 “林青,本王乃日逐王,你放肆!” 林青抬了抬手,被拖到房门口的拓跋砚停住了。 “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本王不知道,此事乃草原绝密!”拓跋砚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年轻人,心中充满了悔恨。 他恨自己带来的兵马太少,他恨自己太过自大! 若是有一日能让他回到草原,那他定然要聚集兵马,挥师南下。 林青的面色愈发凝重,轻轻挥了挥手,拓跋砚就被带走。 “看好他,不要让他自尽。” “是!”钟信恭敬回答。 ... 风浪城府衙,即使如今已经天黑,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但却不复以往的生气。 因为之地的官员有不少都进入了府衙大牢,等待受审。 此时此刻,身为布政使的严友贤坐于上首,疲惫的捏了捏眉心,看了看同样如此的同僚荣九,默默叹了口气。 “如何,他们还是不愿意说?” 荣九发出了一声叹息:“那是自然,虽然确定了凶手,但缺少关键证据,此案就算是闹到了京城,也十分难办。” “某就怕,佟英与田云光被押送到京城后,被翻案。” 此话一出,严友贤沉默了,二人通敌的证据一直没有找到。 一是因为洪应平失踪了,但二人都知道,可能已经死了。 二是替他们办事的阮兴门也失踪了,极有可能也死了。 如此一来,佟英田云光二人与蛮子的联系便中断了,他们大可以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洪应平身上,反正死无对证。 “那位靖安伯,抛给了我们一个大麻烦啊,要是处理不好,你我的仕途可就到此为止了。”严友贤眼神空洞,淡淡说道。 虽说让蛮子入城,已经是守土不力的大罪了,但若是牵扯到内外勾结,二人的罪责也会减轻不少,或许还能保住官职。 荣九开口:“他是勋贵,只管打仗,入内他将二人擒住,倒是省了一番功夫。” “是啊,没有证据,若是让二人活动在外,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变故,如今他主动拦下了此事,也好...” 佟英与田云光之所以还留在城内,出现在府衙,正是因为没有证据,就算是布政使与按察使,也不能轻易将其抓捕。 但他们没想到,遇到了靖安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抓了起来,以至于他们准备的好多后手都无法使用。 这时,一名老吏匆匆来报:“两位大人,靖安军千户纳兰元哲求见,说是要送给布政使司一个礼物。” 二人顿时对视一眼,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解。 礼物?难道靖安军也要和光同尘? “请进来。”严友贤淡淡说道。 不多时,一身黑甲的纳兰元哲出现在大堂,在看到冷清的大堂只有二位大人后,不由地面露怪异。 “看来...这二人挺狠啊。” 严友贤站了起来,快步来到纳兰元哲身前,微笑着开口:“不知纳兰千户找本官何事?” “阮兴门抓住了,如今就在知府衙门大牢,若是二位大人想要审问,还请派人前去。” 纳兰元哲的声音不大,充满平静,但响在二人耳中,犹如一块巨石投到了平静的湖水之中,掀起了大片涟漪。 “什么?阮兴门抓到了?他没死?”荣九率先发出惊呼,随即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补充: “本官的意思是,他没有被灭口?” “没有,他的车夫替他去死了,被我们从城外找了回来。” “好!好!!” 二位当之无愧的地方大员,心情无比激动,刚刚的案件还充满阴云,如今就已经雨过天晴。 有阮兴门在,佟英与田云光的罪证,就有了! 这时,严友贤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道:“纳兰千户,能不能将其提到府衙地牢,这样我们审问方便一些。” 纳兰元哲顿时面露怪异,摇了摇头, “伯爷有令,审讯只能在靖安军的看管下进行,不是伯爷不相信二位,而是...”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明白,但二位官场老手已经懂了。 靖安伯信不过布政使司衙门,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这里刚刚出现了内外勾结。 “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强求了,多谢纳兰大人。”严友贤和煦开口。 “那下官告退。” “慢走。” 走出布政使司衙门,纳兰元哲感觉浑身都是飘飘然的。 一省布政使,就算是镇国公亲自前来,也不至于让其如此客气。 但如今,一个靖安军千户,就可以做到! “看来当初,来到这大乾西北边疆,是正确的...” “不知...此事结束后,我能得个什么封赏...” 活捉右日逐王,这在大乾国朝三百年的历史中,都是拔尖的功绩。 不用想,朝廷一定不会吝啬封赏。 这时,亲兵钟落低声开口:“千户大人,米大醒了。” “什么?这么快?”纳兰元哲一惊,被弩箭贯穿,居然只昏迷了不到一天。 莫非那小子真是练武奇才? “走走走,去看看。” 第183章 背刺的刀 纳兰元哲急匆匆来到了米大养伤的庭院,他此刻已经坐了起来,在桌边一口一碗地喝着小米粥,看得出来他很克制。 若不是身上绑满了绷带,谁也看不出他是伤员。 纳兰元哲嘴角微微抽搐,不由得看了看周围,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米大此刻看见了他,眼中闪过欣喜,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人!!” “停停停停,你的伤口不疼了?”纳兰元哲的声音十分古怪。 米大不光这么快就醒了,而且看其样子,那恐怖的贯穿伤对他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这有些颠覆他的认知了。 米大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大碍,在胸前邦邦地拍了两下,发出一声傻笑:“嘿嘿,没事了。” 看着他活蹦乱跳的模样,纳兰元哲也不禁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事就好,这次你立了大功,要不是你,我们还找不到阮兴门。” “嘿嘿。”米大挠了挠头,其实从离开风浪城开始,他就知道,车夫不再是车夫了。 因为车夫只会叫他小米,不会直接叫他的名字。 所以米大遭到追杀后,一直带着阮兴门在风浪城外的山林中兜圈子,希望摆脱追踪,回到城内。 但还没等他行动,就已经被找到了。 想了想,米大觉得既然事情已经结束,就不用再对大人说了。 纳兰元哲拍了拍米大的肩膀,又捏了捏,察觉到了他坚实的肌肉,顿时有些羡慕。 “既然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就去见见阮兴门,他的嘴巴有些严,说是让我们把你治好了,他才肯说。” 米大只是一愣,随即嘿嘿一笑:“好...他在哪里?” “走,穿上衣服,我带你去...”纳兰元哲一边向屋里走,一边唠叨着,要将他引荐给伯爷。 ... 阮兴门虽然作风浪城的商贾巨鳄,但也没有佟英与田云光两位大人的待遇,被关押在普通的牢房里。 他盘膝坐在干草组成的床榻上,感受着皮肤上带来的尖锐刺痛感,眼里充满追忆。 似乎多少年前,他也曾睡在这样的床榻之上。 他如今脑海里没有妻妾成群,没有荣华富贵。 只有那个已经模糊了多年的大小姐影像,他能清楚地记得大小姐身上的味道,但即便是再次擦肩而过,他也认不出来了。 多年已过,若是大小姐还活着,想必早已变了模样。 不由的,阮兴门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被自己杀了全家的仇人,准确的说是他的妻子,孩子,还有岳父岳母。 他们的面孔却尤为清晰,不知为何。 画面流逝,很快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宽厚的背影,似乎有些颠簸,周围还有枝叶在不停地划伤他的皮肤。 那是米大带着他逃走的场景。 “没想到,老夫在临死,还能找到一个对老夫真正关心的人。”阮兴门不禁在心里想着。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阮兴门循声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脸上一如既往的憨厚。 只不过因为伤势的原因,有些苍白,步伐也有一些沉重。 “你...你没事了?”阮兴门急忙来到牢房一旁,将脑袋卡在缝隙里,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米大。 米大挠了挠头,憨憨一笑:“没事了,老爷。” 听到这个称呼,阮兴门眼神一黯,第一次觉得愧疚:“抱歉,是老夫骗了你。” 米大没有说话,只是又发出了一声傻笑。 纳兰元哲站在一旁,拍了拍米大的肩膀,看向阮兴门说道:“如何,人我们已经救活了,你们私通蛮族的罪证在哪里?” 阮兴门的视线挪到了纳兰元哲脸上:“你们不会杀他吧?他只是一个不聪明的年轻人,与老夫年轻时一模一样...” “怎么会?靖安军不会滥杀无辜。”纳兰元哲面容平静,淡淡开口。 “既然这样,老夫就放心了,这位大人,老夫可以给你一些钱,大概十几万两吧,能求您一件事吗?” 纳兰元哲顿时面露怪异:“阮兴门,你想让我放了你?” “不...老夫是想让你将米大收进靖安军,他脑子不好,就算做苦力也会吃亏。”阮兴门脸上充满慈祥,两只手扒在牢笼上,像是渴望自由的囚徒。 “好,我答应你。”纳兰元哲一听是这个条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阮兴门凝重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如释重负。 “好,如此老夫就放心了,与蛮子交易的账目在良金街十九号的地窖里,对了,少带一些人去,那里还有许多现银,应该有个十几万两吧,我不记得了,那是给大人的报酬。” “希望您能善待这个他,他是个好孩子。” 见阮兴门都说了,纳兰元哲挥挥手,身后的亲兵顿时跑了出去,前往良金街十九号。 “看来大人不是爱财之人。”见到这一幕,阮兴门呵呵一笑。 “那是自然,钱财易得,功劳难得啊。”纳兰元哲也与他闲聊起来,问道: “阮掌柜,您都这么有钱了,为何还要私通外敌,老老实实地过好日子不行吗?” 阮兴门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呵呵,大人是权贵出身吧。” “没错,出身京城镇国公府。” “那看来是大人物了,你们这些大人物,不懂我们这些小人物的艰难,若是不攀附权势,迟早被吃干抹净。”说话间,他又想起来已故的东家与大小姐,眼中不禁流露出仇恨。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大人说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想赚钱,就不要带脑子,做完了事,钱自然就来了。” “老夫曾经落寞,为了报仇翻身,为仇敌效力,可当我拿起长刀时,那种惊愕,那种茫然,大人想必没有见过,毕竟在他们眼里,我是不可能背叛的人...” 阮兴门脸上充满得意的笑。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赶来,低声说道:“大人,已经找到了。” 纳兰元哲点了点头,既然账本已经找到了,就不用在此寒暄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米大的肩膀,笑着说道:“此事你立了大功!伯爷一定不会吝啬封赏,到时候你就是官了,让阿公阿婆好好高兴一番。” “嘿嘿...能吃饱就行。”米大憨憨一笑。 见到这一切,阮兴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身形一个踉跄,渐渐后退... 纳兰元哲嘴角勾起微笑,看了看阮兴门的眼睛,淡淡一笑:“现在我见过了。” 第184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京城,依旧是一片繁花似锦。 勾栏妓馆人满为患,各家的公子老爷为了争抢花魁一掷千金,引得围观众人纷纷叫好。 秦河的岸灯火通明,与河上的画舫交相辉映,成为了一条星河,铺陈在京城之中,俨然是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 无所事事的百姓们行走在河边,看着高大威严的画舫,特别是在看到上面的莺莺燕燕后,不禁舔了舔嘴唇,想着什么时候能去到上面走一走。 事实上,普通百姓等到天黑便早早睡下,一是为了补充体力,二是怕再晚一些会感觉到饿,根本不会出来闲逛。 能在这里行走的已经不是普通百姓了,至少也是家中有读书人或者商贾的富户。 在京城,规矩森严,阶级也同样森严! 就像是花岭街的寻春坊,虽然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妓馆,但能去那里的,最低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虽然没有具体规定,但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不是东家会赶人走,而是那里的客人会自觉地让你感到难堪,若是碰上了纨绔子弟,少不了挨一顿打。 至于这秦河上的画舫,那就非达官显贵不能上了,比如京中权贵,勋贵子弟,朝中的官员,各地大员的公子之类。 但顶级的权贵与官员是不屑于来此地的,他们若是看上了哪个花魁,只需要说一声,当夜那个花魁就会出现在府邸。 当然,寻常的应酬与交际,也不在此地。 京中的贼人中有传闻,绝不能去那种隐藏于闹市街巷之中的宅院。 它们往往十分普通,与民宅大差不差,但其中藏龙卧虎,不是他们这些小贼可以染指的。 说不定哪一座宅院中,就有当朝大员在其中。 就算是让京城无数商贾百姓羡慕的画舫中人,都梦寐以求去一次那种大隐隐于市的宅院。 并不是那里的花魁有多好,女子有多美丽。 那代表着身份,代表着权势! 在京中可以做到压人一头,那就意味着在大乾可以压很多人一头。 此时此刻,杏花街的一条僻静小巷中,就有这么一座宅院。 看起来如普通的民宅一般,但若是识货的人见到,就会发现,连门口的门簪都是金丝楠木,但经过了明显的做旧。 毕竟金丝楠木如今还是皇家专用,但民不举官不究。 宅院的入口不大,只能通过一辆马车,但进入院中却豁然开朗! 三五辆马车并排停放在院中,丝毫不显拥挤,在其周围还有神情警惕的护卫,腰间鼓鼓囊囊的,想来是挎着军弩。 小院的设计十分巧妙,若是有来敌,只能从前门攻入,所以只需要一些护卫就可以将此地牢牢守住。 但此刻,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趴在高耸的墙壁上,隐入黑暗,像是壁虎一般,灵活,但无声无息。 他此刻就像是一只苍鹰,抓在墙壁上静静盯着院内的护卫,眼神木讷冰冷,充满死气。 在观察了一阵后,黑衣人僵硬地转了转头,看向了宅院之外。 此刻,宅院那珍贵的大门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十余名隐入黑暗的黑衣人,他们手持连弩与长刀! 站在最前方二人手中之物,足以让京城的府尹丢了官职。 重型连弩! 用的是铁芯弩箭,一旦射出,足以射穿重甲! 不管在哪里,这都是禁忌之物,就算是在军营中,也不是寻常军卒可以接触到的东西。 重型连弩长一米,通体由钢铁打造,上方的凹槽上有着三根拇指粗的弩箭,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重型连弩非常重,但二人却将其平举,并且没有丝毫抖动,显然至少是中品武者。 这时,趴在墙上的那个黑衣人,连续做了几个手势,速度飞快。 门口的两个黑衣人看到了这一切,迅速挪动手臂,开始调整瞄准的方位,其身后的黑衣人也是如此! 做完这一切后,墙上的黑衣人做了一个下斩的动作,便迅速消失在黑夜中,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而等黑衣人彻底消失后,门外的黑衣人...毫无顾忌地扣动了扳机! 重型军弩的尖啸声才刚刚响起,院内就响起了几声西瓜爆裂的声音。 院内的护卫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变成了无头尸体...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倒下。 而身后普通军弩射出的长箭,也精准地穿过了门上的窟窿,射入到了那些护卫的身体中。 计算之严密,骇人听闻! 只是一息,院内不留活口。 “发生了什么事?”一名衣衫不整的青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当他刚刚看到那屹立不倒的无头尸体后,先是一愣,随即也成了其中一员。 重型军弩的威力不容置疑,不论射到哪里,必死无疑! 军弩穿过了青年的脑袋,射入了身后厚厚的门板,引起一阵惊呼。 黑衣人对此没有丝毫反应,只是轻轻一推门,大门打开,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屋内冲出的护卫,都被他们平稳射杀,甚至没有出刀的机会。 他们冷静,无情,做事一丝不苟,像是在执行既定的程序。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场景十分糜烂,十余名京城有名的花魁全身赤裸的躺在地上,几名同样不着寸缕的青年在其上滚来滚去,惹得美人娇笑。 在另一旁,同样有十余名全身赤裸又显得娇弱的年轻男子躺在地上,在他们身上,同样有着几名青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怪味,香味,腥味,还有屋外飘落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十分难闻。 这时,一名坐在年轻花魁头上的青年眼神迷离,看着房门口脑袋来回摇晃,发出得意的笑容:“哎,老万,看看这是什么?又有新花样了?” 正在一名柔弱男子身上大汗淋漓的青年抬起头,看向房门口...瞳孔瞬间收缩! “你们是什...” 话音未落,刺耳地尖啸声响了起来,弩箭刺入血肉,西瓜爆裂的声音响彻不止。 还伴随着男子女子的尖叫声,求饶声,但回应他们的,是直面射来的一枚弩箭。 不到三息,屋内血流成河,不管是权贵的青年人,还是貌美如花的花魁,还是娇媚似火的男子,都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没了声息。 十几名黑衣人就那么站在门口,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射杀!射杀!射杀! 沉默了一刻钟,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已经很难闻了,但他们已经不为所动。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屋内的所有人确认死亡,他们才有了动作。 慢慢转身离去,伴随着猩红的脚印。 第185章 不知墙外是谁家 今夜的京城虽然灯火通明,但多了几分肃杀气! 在秦河画舫上辛勤耕耘的工部主事之子,被压在身下的花魁生生折断了脊柱,死于非命。 一夜千金的花魁自刎于床榻,鲜血染红了一切。 与好友在家中相聚的光禄寺少卿之子,与一众好友被毒杀! 七窍流血,最后化作了一摊血水,凄惨至极。 国子监侍读学士在睡梦中被砍手砍脚,血流而亡,一直在其身边沉睡的小妾毫不知情。 直到起夜才发现身旁的老爷尿床了。 五军都督府经历在如厕时不慎掉入茅厕,溺死。 沂城伯之子柳鑫,寿化侯之子廖少航,外甥万从信,云霄侯之子骆正方等一众人在杏花街被杀。 一同被杀的还有十几名响动京城的花魁与牛郎。 现场惨不忍睹。 一时间,京城地界的捕快齐齐出动,游走在大街小巷之中! 不少权贵之家见到这一幕,不禁脸色一变,出事了.... 京城府尹是一个六十余岁的干瘦老者,虽然他是正三品京官,但这个位置向来尴尬。 一是京城脚下,二是大乾的权力机构都在此地,遍地大员。 三品比比皆是,二品也有许多,就算是一品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更何况,京中还有诸多王公贵胄,勋贵国公。 无论是哪个,他都惹不起,好事从来轮不到他,坏事他从来跑不了。 被从睡梦中唤醒之时,心不禁咯噔一下,脸上的沟壑又明显了许多。 人一上了年纪,就会害怕被从睡梦中唤醒。 显然,出大事了。 不过两刻钟,他就已经穿戴整齐,来到了杏花街的小巷中。 进入其中,他一眼看到了遍地的血脚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几乎让他窒息。 京城府尹陆务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他走到门口,看到里面站着这一群人后,眼前不禁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沂城伯、寿化侯、云霄侯,还有几名老者,赫然是京中的官员。 “陆务升啊...陆务升,这下子可要栽了,看来老夫这辈子,确实升不了了...” 京兆府尹的老脸上全黯淡,这几位能出现在这里,毫无疑问,出事的人跟他们有关。 在场之人一个他尚且不惧,两个还能招架,若三个一起上,他只能致仕回家了,况且这里有这么多... 怕不是要晚节不保啊.... 当他调整好心绪,迈入院中后,一眼便看到了那几具已经倒下的无头尸体,心不禁颤了颤。 嘴唇愈发哆嗦,当他得到仵作的答案后,他的身子一个摇晃,赶忙扶住了一旁的墙壁,不让自己晕倒过去。 仵作的声音犹如魔咒,在他耳边不停回荡。 “大人...是重型军弩,直接将几人的脑袋射爆,身上的弩箭也是军弩,想来是用作补刀。” “重型军弩...重型军弩,如今出现在京城...老夫怕不是连致仕回家的机会都没有了。” 陆务升心里呢喃着,朝着房门走去,映入眼帘的遍地的尸体,都没有穿衣服。 他自然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仵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大人,他们同样是被军弩射杀,来人十分歹毒,进行了不止一次的射杀,为的就是不留活口。 而且..这些人从头到尾没有移动过,平静程度骇人听闻。” “什么意思?”陆务升虚弱地说道,他此刻已经不想说话了,明天他的脑袋还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 “大人您请看脚下,他们当时就站在您所在的位置,一动不动,下官想要找到一抹移动的痕迹,都找不到。” “下官怀疑...是军中的悍卒,或者...死士。” 陆务升呆呆地看着脚下,呼吸逐渐急促,身形也渐渐摇晃。 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倒了下去。 昏迷之前,他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哀鸣:“到底....是谁要害老夫。” 院内还有几名没有穿官服的老者在来回探查,他们是几位勋贵的家里人,是养的奇人异士。 其中一人走到寿化侯身侧,低声说道:“侯爷,用的是军弩,穿的是军靴,都是死士!” 寿化侯乃是一位精瘦的中年人,面色阴郁,一看就不好相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问道:“是什么人干的?能查到吗?” “侯爷,能将重型军弩运到城内的,朝堂之上,不过双手之数,能够圈养死士的,同样如此,而且..这些死士至少都是中品武者,能获得此等功法的人,不多..” 老者话止于此,不敢再多说了,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在这京城中能够圈养死士的,除了皇家,就剩那几家勋贵了。 当然,朝中的一些大人也有能力,虽然文武不两立,但双方都有默契,绝对不动用手段进行肉体消灭,否则就是彻底开战。 而能够肆无忌惮杀勋贵的,只有勋贵,只有底蕴深厚的勋贵不怕同等手段报复。 就好比皇帝武将想要杀文官很难,充满忌惮,但文官杀起文官来,却毫不手软。 寿化侯原本挺的笔直的身体忽然佝偻了下来,脸上似乎也出现了几分苍老,默默叹了口气:“将问仁的尸身带走吧。” 一旁的沂城伯有些着急,急忙上前:“廖哥,怎么能走!!凶手还没有找到!!” “找不到了,既然他们动手,就不怕我们查,将人都收回来吧。”寿化侯慢慢抬起了脑袋,轻声说道:“今夜死的人不少,查一查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不知死活的事。” 说完,他就默默离去,背影有些萧瑟:“这些小崽子们啊,不知敬畏,背着我们这些老东西,做了不少事。” “查查吧,也仅限于查查了。” .... 一处小院。 十几名黑衣人整整齐齐的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一众军弩已经消失不见。 房屋中,似乎坐着一个人,他浑身隐藏在黑暗中,有些看不真切。 一名瘸腿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在黑暗前俯首。 “公爷,当日与小姐接触过的人,都办好了。” “嗯,去吧。”黑暗中传来了一个沉稳冰冷的声音。 “下辈子老奴还来侍奉公爷。” 瘸腿老者慢慢走出了屋子,躺在了一众死士身旁,很快就没了声息。 一切结束后,黑暗中慢慢走出了一道身影,旁若无人地走出宅院。 不管是小巷里的衙役,还是杏花街上五城兵马司的兵马,都无视了此人。 淡淡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刻钟后,一声惊呼自刚才的小院中响起:“来人!!凶手们在隔壁!!” 第186章 世间尊荣 上东街,此乃王公贵胄的宅院所在,也是整个京城,除了皇城之外,最尊贵的地方。 坊间曾有传言,若是能在此地安家,就意味着已经到了大乾的真正顶点。 毫不夸张地说,此地的任何一座宅院,都可以决定数万人的生死。 在这条街上,有几座毫不掩饰的奢华宅院,所摆所用,都是大乾的珍贵之物。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那高悬的匾额,上面的字不是苍劲有力,也没有笔走龙蛇。 相比于大乾的书法大家,相差甚远。 但虽然不好看,却大气磅礴。 因为书写匾额的,乃是大乾太祖高皇帝! 这几块匾额,也代表着大乾最高的尊荣—国公。 世袭罔替,生生世世连绵不休。 在他们眼中,即使你是一品权臣,也无所畏惧。 因为你总是会死的,家道总是会中落。 但国公不同,你死了,国公府还在,你的家亡了,国公府还在。 此刻,漆黑匾额上的几个字涂抹着金漆,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镇国公府。” 四个字,道尽世间尊荣。 不论是街道上的侍卫,还是隐藏在暗处的武者,都神情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匾额下那人出了什么岔子。 那人是一名宫装妇人,身穿淡蓝色的衣裙,上面镶嵌着金边云纹,双手负于小腹,不时踮起脚看看街角,眼里不时闪过担忧。 妇人的容貌不算美,但却有一股贵气扑面而来,能压得那些一夜千金的花魁喘不过气来。 终于,淡淡地脚步声响了起来,街角出现了一名身穿黑衣的中年人,双手负于身后,步伐沉稳地走在青石板铺陈的地面上。 妇人原本担忧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转而变得柔和,随即变成了怒火中烧! 她将双手插在腰上,不时咬咬牙,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先前的贵气一扫而空,扑面而来的是战场厮杀的凛冽杀意。 “纳兰亭,你个王八蛋!!又出去鬼混!!” 纳兰亭乃是当朝镇国公的名字,但能全名全姓叫出来的,普天之下,只有那几个人了。 听到这个声音,男子的身体猛地一僵,脚下的青石板也踩起了几分灰尘。 原本就低垂的脑袋变得更低了,开始缓缓后退,无声无息。 “站住!过来!”妇人的声音十分好听,虽然柔和,但带着一股股浓浓的不可拒绝。 纳兰亭马上停下了后退的脚步,猛地抬起头,僵硬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原本前进的步伐变为了小跑。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外边凉,快进去。” 妇人没有动作,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眉毛一挑:“去哪里鬼混了?” 纳兰亭搓了搓手,讪笑道:“这不是和大舅哥喝酒了吗,他非要拉着我喝,我拒绝不了啊。” 夫人名为孟春英,“孟”这个姓氏在如今大乾也是尊贵无比,因为掌管京营的当朝兴国公,也姓孟,同样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而当朝兴国公唯一的妹妹,自小与镇国公青梅竹马,自然产生了联姻,可谓强强联合。 在当时,不少文官弹劾此事,想要阻挠联姻。 原因很简单,镇国公府掌管京城外驻军镇国军,兴国公府掌管京营与京城防备。 二者若是联合起来,就算是早上决定造反,中午皇帝与一众文武百官就要人头落地。 但好在,先帝十分信任勋贵,默许了此事。 而这件事,也是先帝留下的最大遗泽,驻军与京营若是不掌控在勋贵手中,当今圣上就要睡不着了。 “进来!”孟春英瞥了一眼纳兰亭,没好气地说道,说完就扭动着身体,快步进入院中。 纳兰亭暗暗松了口气,应该是过关了。 “幸亏老子今天没去鬼混,要不然就惨了。” 纳兰亭随即抬起胳膊闻了闻,发现没有胭脂水粉的味道,顿时放下心来,大步往里走! 街上的护卫以及暗处隐藏的高手都暗暗松了口气,两位大爷可算是回去了。 若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们可就惨了... 不过..早就听闻镇国公惧内,如今一看,好像名不虚传啊。 纳兰亭一进屋就将身穿的黑色袍子脱掉,甩到一边,换上了常服,并且吩咐下人准备热水。 他打算舒舒服服地泡一泡,今日心情舒畅! 孟春英黑着脸走了进来,拿起了随意丢在地上的衣服,脸色微变,皱了皱眉头,嘟囔道:“衣服不要乱丢,这么大个人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翠啊,把衣服收走。”纳兰亭四仰八叉地躺在名贵的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行了行了,别嚎了,小翠我都打发走了。”孟春英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名贵的衣服,说道:“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纳兰亭一个机灵坐了起来,讪讪地来到了夫人身旁坐下,亲切地拉过了夫人的手放于自己的胳膊上:“来...揉揉,怪不舒服的。” 孟夫人瞥了他一眼,眉毛竖了起来,但还是轻轻地揉起来:“今夜去哪了?” “喝酒啊,和你哥。” “聊什么了?” 纳兰亭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聊了聊什么时候带兵冲进京城,杀光那些狗日的文官。” 他病恹恹地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夫人,咱那些兵不中用,都是花架子,要不叫林青那个小子练练,为了杀光文官,咱也早做准备。” “死样...”孟夫人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说道:“媛儿是去西北鬼混了吧。” 纳兰亭一愣,险些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 他是镇国公,人家还是兴国公呢.. “昂..应该是吧,听说那边风景很好,女孩子嘛,都喜欢好看的东西。” 孟夫人面露担忧:“黄沙大漠草原,有什么好看的,当年祖父他们都说了那地方鸟不拉屎,要不是能养马,谁去打那地方。” “人都解决了吗?” “当然。”纳兰亭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马上就后悔了。 呃... “行了,你这衣服上都是血腥味,也不注意点。”孟夫人无所谓地说道。 “夫人...你都知道了?” “我哥说你调了一批军弩进城,没有走五军都督府,也没有走五城兵马司。” 嘭! 纳兰亭一巴掌拍在了桌上:“王八蛋,不是说好谁也不说的吗?” 孟夫人展颜一笑,屋内顿时明媚了许多:“行了行了,几个人而已,杀了就杀了,正好也让媛儿长长记性,以后她可不敢乱跑了。” 纳兰亭挠了挠头,有些烦躁:“也不知道曲州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第187章 风波再起 翌日,京城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昨日发生的事,一些大人在昨夜就已经知道了。 但有这个能力的官员终究是少数,大部分的京官也是在早晨,才知道昨夜居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而且,从如今诡异的氛围可以看出,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陛下,似乎都没有追究的意思。 就连死了儿子的几位伯爷侯爷,也不打算追究了,事情俨然已经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趋势。 这让一些京官的鼻子都竖了起来,想要嗅一嗅空气中不安的味道。 但奈何,他们还不够格。 只能在三两好友相聚时,猜测一番是谁做的此事。 就在京城准备恢复宁静,重新回到一潭死水的状态时。 三日后,几匹自大乾西北跑来的战马,继续让京城的水变得浑浊... 蛮子南下了,蛮子攻入曲州到达风浪城。 蛮子进城了,蛮子被靖安伯全歼于旷野。 彻底引爆京城氛围的是最后一条消息,草原王庭右日逐王被靖安军活捉! 京城一扫阴霾,朝廷也没有瞒着百姓的意思,迅速将这个消息扩散了出去。 一时间,几日前京城凝重的氛围被抛之脑后,官员们带着笑容,百姓们眼含热烈。 草原六王之一的右日逐王被活捉,这个消息是大乾十几年内听到的最好消息。 也是光汉皇帝即位后,第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 但与百姓官员的高兴不同,皇宫与六部衙门,甚至诸位勋贵府上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百姓们与中下层官员不知道的事,他们知道。 曲州发生的事,他们也知道,在这邸报中,朝廷隐藏了关键的细节。 蛮子是如何突破防线,来到曲州。 又如何凭借一万战兵,攻破曲州高大的城墙。 靖安伯又是如何神兵天降,一扫曲州颓势。 可以想象,此事要是传播出去,如此振奋人心的事,可能会变成百姓们都大感失望的一件坏事。 所以不管是曲州送往五军都督府的军报,还是布政使司送往内阁的邸报,都没有提及里应外合之事。 时间飞速流逝,百姓们依旧其乐融融,但不少官员已经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五城兵马司加派了人手,在城内不停地巡逻,五军都督府也开始了封闭议事,谈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更让京城内官员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不到半日,京城内已经有大大小小不下十位官员自尽在家中,并且都留下了遗信,陈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希望朝廷能够放过其家人。 其中不乏官位不高,但权势极大的几位。 比如从六品的鸿胪寺丞,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 这个职位在大乾开国之时并不起眼,但随着大乾衰落,蛮子愈发势大,所以也就越来越重要。 正五品户部曲州郎中,掌曲州户籍、土田、赋役统计之事。 正五品兵部武库司郎中,管理军械以及重要物资。 正五品兵部武选司郎中,负责武将考核,任命。 在以往,这些职位但凡空缺出来一个,都会引得各个党派哄抢。 但如今,京城官场之内,却平静得吓人。 ... 皇城,文渊阁,此地乃是首辅办公之所在。 每日人来人往,大乾的重要奏折,都要先进入此地,经过内阁等一众阁臣筛选。 重要的则要上呈陛下,不重要的,内阁将会自行批复。 其中大部分都是例行公事,嘘寒问暖, 如:陛下您吃了吗?臣吃了。 陛下您最近睡得可好?臣睡不好。因为没有瞻仰陛下的天颜,所以睡不好。 在外的官员最想的,就是入京为官,只有在此地才有无限可能。 若是哪日皇上心血来潮,看到了这些奏折,说不定就将其调来京城。 总之,皇帝可以不看,但臣子不能不写。 万一...看了呢? 而文渊阁的诸位阁臣,每日都要被这些奏折淹没,但今日不同。 首辅衙门安静得可怕,只有几名老吏守在门口,来此地的所有奏折与官员都被劝去了次辅的衙门。 屋内有两人,一人坐椅子上轻轻揉着眉心,一人跪在地上捶胸顿足。 坐着的人是内阁首辅王无修,跪着的是兵部尚书庄兆。 王无修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先起来,这个样子像什么话,老夫一直教你们平心静气,如今天还没塌呢。” “老师,学生知错了,还请老师出手相助!” 庄兆不但没有起来,反而将脑袋重重地抵在地上,声泪俱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勋贵与武官不同。若是与其敌对,不能动用下作手段,他们真敢杀人” “就算当时不敢杀,等你退了老了死了,他们还是勋贵,届时就会迎来报复。” “我知道你是为了中军都督还回去的事不甘,但..”王无修脸上又露出疲惫,捏了捏眉心: “但谁给你的胆子,去暗算纳兰世媛,你是怕死得不够快吗?镇国公手中有兵,兴国公掌管京城防务,两位国公家中就这一个女娃...你怎么敢啊...” “当日事发..老夫以为会见到你的尸体。但还好,纳兰亭识大体,只是杀了一些动手的人,这是惩戒,也是警告。” 说着,王无修脸上难掩失望,几次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曲州之事,又是为何啊,武库司郎中,武选司郎中都出了问题,你来告诉我,这个兵部尚书,你是怎么当的!!” “曲州的手都伸到京城来了,你...不知道?” 王无修话语之严厉,前所未有,眼神也不再有年老的昏暗,而是锐利无比! 换作他人,可能会心灰意冷,跪地等死。 但庄兆不同,他是王无修的学生,知道老师若是对学生失望,不是苛责打骂,而是无视。 所以他心里还有着一丝希望。 面对老师,庄兆打算实话实说,他将头重重地下,用带着后悔的语气说道: “老师....学生错了...” 王无修的脊梁骨仿佛一下子弯了下来,眼神也重新变得浑浊。 “说说吧..你还背着我做了多少事。” 第188章 师徒 文渊阁中安静了片刻,最后传来了庄兆的声音: “前些年,曲州的佟英找上了弟子,透露出了想要调离曲州的意思,另外..他还告诉我,他发现了曲州一直没有遭到蛮子秋日袭击的秘密。” 兵部尚书庄兆抬头看了看老师,发现他一直面无表情,便继续说了下去: “曲州这些年来之所以高枕无忧,是因为右布政使田云光一直在勾结蛮族,并且每年都要运给蛮子大量的物资,以求平安。 不光如此,田云光还通过右参政与蛮子展开贸易,每年获利颇丰。 佟英发现了这些后,将其写信告诉了学生,并且还说可以让学生参与进去,每年分润一大笔银子。” “你拿了?”王无修的声音略显疲惫空洞,脸上难掩失望。 “学生...只拿了一点。”庄兆支支吾吾地声音愈发低沉... “拿了多少?” 庄兆抬起头看了一眼老师,艰难吐出了一个数字:“六...六成。” 见到老师脸上写满了黯淡,他又连忙说道:“老师..这不是白拿的,是要我在京中配合他们,将一些武将调到曲州的关键位置,还要...将一些原本要运送给朝廷的物资,悄无声息地销账。” “学生一直很小心的,就算是那二人被抓了,学生也可以渡过难关,但..谁承想,武选司武库司那二人居然自尽了...” 啪! 王无修一把就将桌上的名贵茶杯丢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你也应该自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说着,王无修快步走到了一旁,抽出了放于果盘上的匕首,颤颤巍巍地塞进了庄兆的手里: “来...朝你脖子捅一刀,你也自尽,老夫还能保住你的家人。” 庄兆面无血色,眼里充满了恐惧,但眼底却有着一丝窃喜。 “若是老师要放弃我的话,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应该淡淡地说一声,知道了。” 想到这,庄兆将头顶的官帽摘下,慢慢地放在地上,眼里没有丝毫留恋。 但当他抬起头,看向王无修之时,眼里却充满了晶莹以及不舍。 王无修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多少年前,那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也是如此看他。 那时,他被对手排挤,远走边疆。 不管是同窗好友,还是弟子学生,都避之不及,甚至将他赠与的字画都尽数焚毁。 唯有这名弟子...不忘初心,来送了他一程。 庄兆的眼神渐渐坚定,将手中的匕首慢慢抬了起来,放于脖颈之上...眼里充满了决绝! “唉....起来吧。” 王无修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椅子上,重重坐下,轻轻说道:“给老夫倒杯茶。” 庄兆眼底闪过了一抹喜色,但脸上却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利索地爬了起来,拿出了一个崭新的茶杯,倒上了一杯名贵的清茶。 王无修不顾形象地将其一饮而尽,不理会胡子上的水珠,开口道:“维先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字还是我帮你定的。” “是...老师当年看我木讷,特意帮我选了一个官运亨通的字。” 王无修淡淡地摇了摇头:“维先..精进不休、深思熟虑,官运亨通之意,老夫的本意的前半句,可你只做了后半句。” “你已经官至兵部尚书,等到哪位阁臣致仕,老夫定然会让你入阁,届时你兼任兵部尚书,还是阁老...这天下已经没有几个人比你还要有权势了,为何你还要贪恋钱财,还是...不该拿的钱!” 庄兆抬起头,眼神中露出坚定,淡淡说道:“老师,某不为钱财!” “那你为什么?” “佟英可以调配边疆二十万兵马。” 王无修懂了,他也猜到了。 这位弟子虽然贪恋权财,但能力出众,几次曲线救国,就算是朝中的对手都赞叹不已。 “老师,兵部本应是大乾六部第一,但就因为五军都督府...才居于吏部,户部之下,学生..想要改变这一点。” 王无修叹了口气:“所以...当年陛下要册封靖安伯,你没有阻拦,为的是中军都督的位置?” “是...但是老师点醒了我,五军都督府乃是武将所在,学生混在里面,总是不伦不类,时间久了,就连文官也会排挤学生,所以...” “所以在放弃了五军都督府的位置后,你又开始打起了边军的主意,希望间接掌控边军。”王无修淡淡说道,这位弟子确实能力出众,总是能想到弯弯绕绕的办法。 庄兆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老师,佟英也是在近期才决定与学生彻底站在一起,但没想到....居然出了此等事情。” 王无修也叹了口气,庄兆连忙上前,将其茶杯满上。 “一饮一啄,都由天定,若是没有答应让其封伯,可能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若是此事功成,你许诺给佟英什么?接任者是谁?” 一旦此事功成,佟英纳了投名状,自然会被运作回京城,接任者就十分重要! 必须要是佟英的心腹,而且可以为兵部所用。 “学生答应他,可以将其调任兵部左侍郎,接任者是指挥同知鞠文卫,但..此刻也被那林青抓了。” 大乾太祖年间,重武轻文,所以一省都指挥使是正二品,与兵部尚书齐平,而兵部左侍郎为正三品。 但现在大乾重文轻武,若是从都指挥使调任兵部左侍郎,虽然品阶降了,但手中的权力却大大增加,不再拘泥于一地一省。 更重要的是,来到了京城,就有向上攀爬的机会,在曲州..佟英已经升无可升。 王无修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老夫知道了,将你与佟英联系的信件全部销毁,知道此事的人都处理掉吧。” “是...”庄兆压抑住心中的喜悦,故作懊悔的模样。 “下去吧..。” “是。” 庄兆走到门口时,却听到了王无修语重心长的声音:“维先啊,谨言慎行,做事三思。” “是...” 当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五品吏部文选司郎中白绫自尽,负责文官选拔以及官员任命。 正五品吏部考功司郎中刎颈自尽,负责官员评级、考核。升迁。 第189章 自断一臂 光汉三年,八月二十三,立秋。 虽然已经秋天,但炎热的天气与京城凝重的氛围一般,久居不散。 百姓们做工时汗流浃背,不时大骂老天爷不厚道。 官员们上衙时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卷入旋涡。 今日便是每七日一次的朝会,文武百官都在清晨聚集在皇宫门口,等待陛下召见。 文武百官在皇宫前,可谓是泾渭分明! 文官最前方乃是几位阁老与六部尚书。 武官最前方乃是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还有一些勋贵同知和都督佥事。 虽然后方的中层官员们互相看不顺眼,连说话客套都懒得说。 但在最前方,可是一片其乐融融,有说有笑的模样,就连一些官员都不禁心中暗暗佩服。 ——都是老狐狸。 这几日,因为曲州发生的事,京城的官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时有官员自尽,不时有官员主动坦白。 其背后势力之复杂,让人应接不暇,就连在场的一些京官,都觉得眼花缭乱。 不知是哪些势力在其中角力,不知哪双手会搅乱棋盘。 不过,一切都会在今日了结。 吱—— 皇宫的朱红大门由几位皇宫侍卫合力打开,沉重的大门之后,是一条宽阔恭道。 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白玉石基,在那之上,是由皇帝行走的御道,御道两旁早已站满了仪仗。 最上方,是代表着大乾至高的龙椅宝座。 百官就位—— 年轻但显得苍老的光汉皇帝缓缓走上了御道,坐于那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椅之上。 即使今日是朝会的日子,他的眼里还是充满着疲惫,两鬓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这些日子了,曲州的局势复杂变化,从当初的风浪城岌岌可危,到一日之间扭转乾坤。 这位皇帝可谓经历了两个极端,好在他能够通过密信,早一些知道那里的局势,也能看清楚这京城的混乱。 看着下方其乐融融的文武百官,光汉皇帝面无表情: “君王上下一日百战,朕——不惧!” 等到一段繁琐的礼节结束,六部尚书开始依次出列,叙说近些日子大乾发生的一些事情,以及处理方法。 但他们都出奇地默契,没有提及曲州之事。 只有兵部尚书庄兆在陈词中表明了,如今已然入秋,蛮子即将南下劫掠,兵部已经开始准备迎战事宜。 各处的物资、兵卒、军饷以及粮草已经开始朝大乾边疆汇聚。 时间缓缓流逝,出奇的是,一众官员向来讨厌的朝会,今日却感受不到讨厌。 终于,光汉皇帝露出了几分疲惫,一旁的太监自然是心领神会,马上高呼: “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来了— 下方的一众臣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本病恹恹的模样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精神抖擞。 这些天来,可是让这些看不清局势的官员们急得心痒痒,虽然他们没有资格参与,但京官总是有些优越感的。 优越感就来自平日里的朝堂大势,以及明争暗斗。 这些,在京城之外的官员是无法了解的,只能看到结果,但京官却可以参与其中,近距离观摩,甚至能学得一二。 此时,六科都给事中出列高呼:“臣边祖祥弹劾兵部尚书庄兆,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纵容属下,结党营私,冒领军功,勾结蛮子,共六大罪状,其上所属,句句属实,恳请陛下籍其家,抄其族,以正公道良心!” 六科都给事中边祖祥不过正七品,但其作为科道言官,乃是清贵中的清贵,权力极大。 六科在大乾不属于各部,乃是独立存在,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稽查六部事务。 边祖祥此刻站在恭道中央,手拿朝芴,四十余岁的年纪,体态修长,面容俊朗,眼神清澈,一身正气。 光汉皇帝的眼神顿时凝重了下来,顿时有太监上前,将边祖祥手中的奏折呈了上来。 但他没有看,而是看着在场的诸多官员,问道:“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臣冤枉!臣入朝为官二十余载,向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做事小心翼翼,从来没有做过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一声高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前方的庄兆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陛下,臣这些日子为了调配粮草军资呕心沥血,得罪了诸多小人,想来是他们想要陷害与臣,想要让大乾陷入万劫不复啊...恳请陛下严查胡乱攀咬之人!” 边祖祥顿时怒目圆瞪:“庄大人,本官且问你,管讷言、喻昌期乃是你的部下吧,他二人几日前自杀于家中,留下遗信,上面所写罪状,句句分明,你还想狡辩!” 庄兆没有去看他,而是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上方的光汉皇帝:“陛下,臣冤枉...此乃小人冤枉微臣!” 这时,左都御史出列,手拿朝笏,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高声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爱卿请讲。”光汉皇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听起来充满威严,但似乎还有一丝疲惫。 王岩年约五十,身材高大笔直,国字脸,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执掌都察院多年,说话铿锵有力,自带让人信服的味道: “臣王岩弹劾吏部尚书宫慎之,骄纵属下,卖官鬻爵、公事不办、私干公事、徇情枉法、玩忽职守六大罪状,恳请陛下将其革职查办,夷三族!” 一些官员发现,已经七十有二的宫尚书陡然间苍老了许多,原本用力直起的腰杆似乎也坚持不住,有些弯曲。 不少官员皱起了眉头,难道这位三朝元老,被三任皇帝都称赞为天下官员表率的宫尚书,背地里也是蝇营狗苟之辈? 宫慎之默默叹了口气,已经弯下的脊梁似乎又弯了一些,他颤颤巍巍地跪在恭道中央,声音低沉,带着沉重:“老臣...死罪。” 此话一出,不光是在场的一众官员脸色变了,就连王无修也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锐利。 他所看的地方,坐着在场唯一的一个人。 皇帝。 第190章 棉里藏刀 皇宫,尽管已经秋日,但早晨依旧有些昨日的燥热。 但此刻的恭道之上,一众官员却感觉到了心凉,浑身冰冷。 此地像是有一个巨大旋涡,在这里不停地搅动,虽然吸引人的注意力,但危险异常。 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就让一众官员忍不住心中猜测,但却又想极力逃脱。 吏部尚书,在大乾被称之为天官,统御天下百官。 下至县令,上至六部尚书,都在其统御范围之内,若想要履新任职,若不得到此人点头,就算是皇帝与首辅,也无法强行推动。 宫慎之作为三朝老臣,凭借自身威望以及资历,是在朝中唯一可以与王首辅抗衡的臣子,乃皇党,如今居然要倒下了? 宫慎之跪在冰冷的白玉石基上,眼中尽是疲惫,虽说世间有武者功法可以延寿,但大乾的文官几乎都不会去修炼,无他,没有时间。 光是处理公务,就已经让人应接不暇,哪有时间修炼。 而作为吏部天官,宫慎之这几十年来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扑在公务之上,若不是有皇帝时不时赏赐的灵丹妙药,他早就劳累而死。 如今,他终于要歇息了。 他作为吏部天官,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身旁只有几名仆人。 若说他结党营私,公事私办,就连朝中的百官都不会信。 但他似乎承认了? 那他如此做是为了谁? 答案呼之欲出, 已经有不少官员悄悄抬起眼睛,看向那最高处那身穿大红龙袍的身影。 ——皇帝。 皇帝想要掌控大乾,有三点缺一不可。 一是钱,二是军,三是吏。 如今大乾朝廷没钱,赋税逐年减少,已经入不敷出,这也间接导致了军费不足。 所以前两点,对于皇帝来说,名存实亡。 只有吏,还能有些许掌控,凭的是六科以及吏部。 那两位死去的吏部郎中,想都不用想,一定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明面上是宫慎之所做。 实则乃是为皇帝拉拢人马。 王无修眼里的锐利逐渐消散,转而变成了疑惑。 他知道吏部对于皇帝的重要,所以他示意王岩弹劾宫慎之,就是希望皇帝对宫慎之与庄兆都互不追究。 但如今,皇帝居然舍得宫慎之离开朝堂? 那吏部天官的空缺..是不是可以为我所用? 一时间,王无修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言。 在一旁跪着的庄兆也是脸色大变,若是宫慎之被革职查办,那他也悬了。 只是片刻,王无修就反应了过来。 “不对..不对...这是陷阱。” 王无修的眼神愈发锐利,慢慢抬起了头.. 他已经想明白了,就算是宫慎之离开朝堂,吏部天官的位置空缺,也不是他能拿到的。 届时少不了一番争斗,若是成了那还好,若是败了,不光吏部天官的位子没有了,重要的兵部尚书位子也没了。 更有甚者,案子也分轻重缓急,如今曲州之事势大,定然要先三堂会审庄兆。 曲州还有两位大员要押送京城受审,接连倒下数位大员,朝堂动荡,就算是朝中其他大臣,也不会想看到这一局面。 若是此时宫慎之查不出来什么,官复原职。 那他王党,就是最大的输家。 虽然这个可能发生的可能性不大,但王无修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向来稳重异常,有三分风险,就不可贸然行动。 不由得,王无修心中一惊,瞳孔骤然放大,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我错了,不管宫慎之此举是真是假,我都要保他,因为庄兆是我的弟子...” 试问,弟子通敌,老师能幸免于难吗? “那...陛下此举的目的...”王无修的瞳孔再次放大, “是我?” 想明白了这一点,其余的一通百通! “吏部天官的位置只是诱饵!!!!” “抛出一个天官的位置,让老夫等人哄抢,实则...真正的目的是庄兆,也是背后的我!” “一旦他被定罪,随便一封伪造的书信,就能让老夫狼狈不堪,黯然离开。” 吏部尚书换整个王党,值不值? 值! 想着想着,王无修的眼睛眯了起来,浑身充满危险气息,犹如成精的狐狸。 “关心则乱..老夫的心乱了,以至于忽略了真正的危险。” “此举迷乱视听,让老夫等朝臣忽视背后真正的风波,此举...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想明白了这点,王无修毅然决然地出列,躬身一拜,沉声说道: “陛下,宫尚书乃是三朝老臣,被誉为天下官员表率,为公为君,唯独不可能为己。老臣不认为宫尚书会行此徇私枉法之事。” “至于吏部兵部户部那几名自尽的官员,老臣认为应当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彻查。” “若是因为几名犯官的随意攀咬,就要让宫尚书蒙受不白之冤,此为亲者痛仇者快!”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顿时皱起了眉头,王无修此举...有些反常,为何要为对手说话? 而坐于宽大龙椅之上的皇帝面无表情,只是心里微微叹息,骂道:“老奸巨猾。” 百官虽然不明白为何王首辅会如此出言,但并不妨碍一众王党对其支持。 左都御史王岩瞥了一眼身旁的右都御史,他顿时心中了然,大步迈出,高声道: “陛下,王首辅所说字字珠玑,确实不可因为几封信件就冤枉了大乾忠良,还请陛下将此案交于都察院彻查,我等定然还宫尚书一个清白。” 工部右侍郎司徒会因为儿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京城,所以精神有些萎靡,但他还是出列高呼: “陛下,宫尚书在朝几十年,所作所为我等皆看在眼里,还请陛下勿信犯官遗信,还宫尚书一个清白!” 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官员纷纷出列,高呼着要还宫尚书的清白。 庄兆跪在地上,心中松了口气...总算顺利过关了。 站于一侧的武将们与其他官员一样,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看群臣高呼,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光汉皇帝轻咳一声,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诸位爱卿所说有理,凭借几个五品小官就想陷害当朝大员,谁给他们的胆子!” “查,彻查,看看他们背后到底有什么人!!”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堂会审,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微臣领命..”三位大臣齐声说道。 “朕累了,退朝。” 一场风波无声无息地平歇了,与京城前些日子的凝重气氛有些不符。 雷声大,雨点小。 但在场的官员也不是傻子,走出皇宫,冷静思绪后心中一惊,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他们都被骗了,吏部天官只是幌子。 不由的,几十道视线投向了那最前方的绯袍身影.. “王首辅,老奸巨猾。” 还有一些人将视线投向了身后的皇宫.. “皇帝,同样如此。” 第191章 寒门子弟 每次朝会后的皇宫,都如秋风一般萧瑟,人烟稀少。 只能看到一些宫女太监,在其内匆匆穿梭。 并不是他们很忙,而是想让同僚们看到他们很忙。 尤其是当今光汉皇帝对于宫中用度可谓是节俭到了极致,因为其特殊的身世,所以后宫之中没有哪怕一名嫔妃。 大臣们对此很不满,经常与皇帝吵架,但总是被皇帝顶回去。 “朕少用一点,边疆的军卒们就吃得好一点。” 此话被流传了出去,就连京城的百姓都在嘲笑皇帝,但他依旧我行我素。 皇帝不光不纳嫔妃,在吃穿用度上也是极为节俭。 自从登基以来,从来没有选拔新的太监与宫女,用的都是宫里的老人。 他还曾遣散过宫女,因为在当今皇帝看来,他只需要两个地方。 办公的御书房,睡觉的乾清宫,实在不行..办公与睡觉都在御书房也行。 这样一来,宫内只需要五个侍奉的太监,就足够了。 但无奈,宫里的老人太多了,他们没有什么别的生计,一生只学会了伺候人。 所以,他们想留下就留下吧。 这也导致了他们每天看起来都很忙,但却不知道忙什么,总之走路很快,眉宇间总是带着急切。 皇帝结束了朝会,就急匆匆赶去御书房处理今日的奏折。 朝中清闲的大臣在朝会后还可以回到家中或者衙门小憩一会,补足睡眠,但皇帝不行。 光汉皇帝在皇宫内飞速地走着,黄俊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显然已经习惯了。 在二人身后,有一顶官轿在追赶,呈枣红色,乃是外廷大臣在宫中所坐。 高官乘坐的是枣红色,低阶官员乘坐的,一般为绿色与蓝色。 官轿内所坐的乃是当朝吏部尚书宫慎之,虽然轿子摇晃得厉害,但他还是闭目沉睡,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别的官员能在皇宫中坐一次轿子就足够吹嘘了,他足足坐了几十年,早已经习惯了。 大乾的皇宫很大,到达御书房走了足足一刻钟。 当皇帝坐于椅子上之后,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额头出现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黄俊啊,朕的身子越来越不行了,以前走这么远的路还不会出汗的。” 黄俊在一旁泡茶,当看到茶盒里仅剩的几片茶叶,不由得微微叹气。 手掌一翻,袖中便出现了一盒新茶叶,黄俊不紧不慢地将其放入了原本的茶盒,并且往茶壶里多放了一片。 “陛下,喝杯凉茶,压压火气。” “陛下出汗是好事,正好排一排身体里的湿气,以后陛下还是要多走走。” 光汉皇帝随意摆了摆手,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有时间再说吧,宫爱卿还在睡?” “应该快醒了。”黄俊微微弯腰,低声说道。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陛下,老臣宫慎之请见。” “宫爱卿快快请进。” 黄俊自觉地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御书房中央,距离书案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 既保证了二人能清楚地交流,也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安全。 宫慎之坐到了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露出爽朗的笑容:“陛下啊,还是您这宫里的轿子坐着舒服,老臣每次来都能睡着。” 虽然宫慎之笑得爽朗,但还能看到他眼中的一抹疲惫。 作为六部尚书之首的吏部尚书,他没有时间休息,恨不得赶路都在办公,但无奈—年纪大了。 “宫爱卿还是要多加休息,吏部一些不重要的事可以推一推,不至于亲力亲为。”光汉皇帝笑着开口。 若是此话是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是皇帝对其能力不满意,想要让其早点让位。 但对宫慎之来说,此话就是字面意思,是皇帝在关心他。 “吏部..哪有不重要的事,就算是一地县令也要慎之又慎,毕竟关乎着一县百姓的安康,马虎不得。” 说着,宫慎之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陛下啊,如今吏部很是难做,寒门学子已经不多了,但老臣还是想要培养他们,但..又不敢将其放到高位,位置低了...他们也不甘心,难啊...” 光汉皇帝沉默了,眼里闪过了一抹忧色,对于大乾来说,寒门学子理应是最被看重的一批人。 若是其能一飞冲天,自然能带动大乾其他百姓,发奋读书,忠君报国。 但黔首骤登高位,凡遇难必变节。 再加之大乾的商业很发达,民间很富有,没钱的只是朝廷。 若是将一黔首放在县令的位置上,一地权贵商贾蜂拥而上,田产土地、金银珠宝、美妻媚妾让人难以招架。 皇帝是知道的,几十位黔首可能最后只有几人能够坚守本心,但坚守本心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冷落、编排、手下阳奉阴违、反唇相讥。 如此一来,就更少了.... 所以宫慎之作为吏部尚书,对于刚刚朝会的弹劾不置可否。 因为他这些年来确实在帮助那些坚守本心的寒门子弟升迁、调动、修改评级。 若是他不帮忙,那些寒门弟子将一辈子得不到调动的机会。 长此以往会让其对朝廷失望,可能最后也会和光同尘。 这个问题很大,大到御书房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皇帝率先开口,叹了口气:“若事不可为,就多用一些耕读世家,以及权贵子弟吧,他们中不乏希望大乾强盛之人。” “陛下圣明,但这条路还是要走下去,下官出身甚至算不上寒门,只能算是布衣黔首,其中艰难困苦,下官知晓,若是没有下官帮衬...他们..熬不住。 耕读世家的子弟见识多,学富五车,但因其出身富贵之家,衣食住行从未受过困扰,所以对百姓的困苦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老臣一直慎用。”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此等人才要多用于提刑按察使司,都察院,御史言官,他们轻易不会被钱财困惑,也不会因为钱财而做出出格之事。” “陛下说的是,都察院中就有一名御史,家境贫寒,妻儿老小七口,俸禄根本不够家用,以至于老臣曾在街角看到他在为百姓抄写书信,赚取一些散碎铜板。” “看到他,老臣就想起了当年,老臣..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啊,不过...等到家父家母病死了,妻子也难产而死,老臣变成了孤身一人,便轻松多了。” 宫慎之哂然一笑,随即御书房再次陷入了沉默。 第192章 大乾英杰 宫慎之年纪大了,吏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所以没待多久便离开了,御书房只剩下了皇帝与黄俊二人。 一来一回,就多了两刻钟的休息时间,也是皇帝对于宫尚书的隐秘关怀。 光汉皇帝拿起了一旁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喝着。 刚一入口,他的眉头就是一皱,将茶杯远离嘴唇,左看右看。 “奇怪,今日的茶似乎好喝了一些。” 黄俊笑道:“陛下今日朝会大展神威,心情好了,这茶自然也就香了。” “哈哈哈哈,是极,吩咐御膳房,今日准备两张饼。”皇帝开怀大笑,对于今日的所作所为很是满意,准备奖励自己一番。 “是,陛下...”黄俊此刻也为皇帝开心。 从最初的毫无招架之力,到如今的有来有回,他都是亲眼看在眼里的。 “只是可惜啊,王首辅才智过人,没有上当,不过朕也没指望仅凭一些小伎俩就让王首辅远离朝堂,不过见到他们吃瘪,朕还是很开心。” 皇帝虽然这么说,但眼里还是有一些失望,难得的好机会,就这样偷偷溜走了。 “陛下圣明,奴婢见到外臣肆无忌惮,冲上去将他们杀了的心都有。”黄俊虽然在微笑,但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杀意。 “朝堂之事,打打杀杀不好,此次失败朕没有气馁。朕还年轻,就算是熬时间,也能将他们熬过去。” 皇帝从桌案下拿出了一封密信,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只不过,曲州之事太过分了。蛮子入境,导致风浪城封锁多日,城内百姓无粮可吃,商路停转,造成的影响不止一日一月,曲州想要恢复元气与人心,还需要很长时间。” 他远在京城,得到的消息非常滞后,眼看事情结束才收到详细过程。 好在事情的结果是好的,不光杀了一万蛮子,皇帝最看重的是那右日逐王。 他刚刚即位不久就出现了如此军功,其中寓意深远。 虽然光汉皇帝不信这些,但大乾的百姓信这些虚无缥缈的天命,他也乐见其成。 黄俊见陛下格外高兴,低声说道:“曲州之事陛下大可放心,有靖安伯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一说到林青,光汉皇帝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扩散,心中无声自语:“莫非此人就是朕的冠军王?” 大乾曾经有过一次颓势,那时皇帝年幼,后宫屡屡干政,朝中大臣争斗不休,地方世家大族巧取豪夺。 最重要的是,北方蛮夷卷土重来。 但那时的皇帝迎来了他的福将,几年征战就将草原王庭打的远走极西,有其在外震慑,朝廷的混乱也渐渐平息,大乾重归强盛。 但冠军王就如飞星一般划过大乾,迅速远去。 若是这林青是他的“冠军王”... 一时间,光汉皇帝不敢想下去了,他怕这是一个梦,太不真切。 他轻轻甩了甩头,快速转移注意力,沉声说道:“黄俊啊,宫尚书先前所说的御史是谁?” 黄俊的记忆极好,只是略作思索就已经记了起来:“海岳,正七品监察御史,如今三十有七,父母健在,有二子一女。” “这么大了?”皇帝有些发愣,还以为宫尚书推荐的是年轻俊杰。 但年龄越大,意味着此人越可靠,皇帝也就越欣喜。 “陛下,此人二十五岁考中了举人,但因为家中贫寒,没有继续读书,而是匆匆上任,蹉跎十年,因为其刚正不阿,所以受同僚排挤。”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那他怎么来京城了?” 京官难做,皇帝又如何能不知道呢? 黄俊又面露思索,随即面露恍然,眼中还有着一丝笑意:“陛下...说来也怪,此人虽然刚正不阿,一身正气。 但做事极有条理,就连他的同僚也找不出问题,所以他每到一地,刚刚结束一任,同僚都会为他奔走,将其调走! 他就这么兜兜转转了十年,最后去无可去,无人接手,只能调来京城了。” “哦?此人既然如此坚忍,先前怎么不与朕说?如此之人,朝廷不用还等着谁来用?”皇帝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不满。 但黄俊却默不作声地从那比人还高的奏折里抽出了一本,诚惶诚恐地放到了桌案之上。 “奴婢死罪,先前调查的名单中就有此人,是奴婢忘记呈给陛下了。” 皇帝面色怪异,有些尴尬,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些奏折都是他认为不急的,打算有时间再慢慢看... “下不为例。” “是...” 皇帝拿起奏折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便将其放下,说道:“给宫尚书带句话,将这海岳调到吏部,隐秘一些,另外...你去给他一些钱粮,七品的御史过得比百姓还要困苦,丢的是朝廷的人。” “是..奴才遵旨。” 看着前方的奏折,光汉皇帝厌恶至极,打算休息一番: “将那书拿过来,朕再看看。” “是。”黄俊来到了御书房的墙角,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没有名字的书,递给了陛下,笑着问道: “陛下,您贵为九五之尊,不用上阵打仗,为何要看兵书?” 皇帝一接到书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不耐地瞥了一眼黄俊,“你不懂,别吵..” 黄俊乖乖闭嘴,决定下值后也回去看看。 御书房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以及皇帝咬指甲的咯咯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将书本放下,呼出了胸中的浊气,感叹道:“这些兵法,朕用着不顺手,没有林青用得好。 朕刚刚在想,若是林青来,王首辅是不是如今已经致仕了?” “呃..”黄俊一时语塞,这话该如何接?他可不想谋逆。 “说话啊,怎么支支吾吾的。” “呃...奴才认为...靖安伯只会打仗,若是让其来参与朝堂斗争,定然是不如陛下的。” 皇帝大喜,继续说道: “嗯...说的对,但朕想让林青入京为官,你觉得如何?” 黄俊顿时大惊失色,靖安伯入京为官,那不是将一头猛兽放进了笼子里吗? 自断一臂,这是谋自己的逆? “朕只是想想....还要再考虑..” 第193章 此言诛心 京城,经过了朝廷的肆意宣扬,靖安军在曲州所作所为有了更详细的过程。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让不知多少百姓叫好。 他们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两军交战,若是有一方埋伏成功,那胜负的天平就已经开始倾斜。 京城内的说书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百姓们的热情,纷纷开始讲述曲州风浪城所发生之事。 每个说书先生所说所讲都各不相同,但毫无疑问,都是靖安军最后取得了胜利。 百姓们也从未计较,只当听个乐呵。 尤其是靖安伯在未从军之前,是奴仆出身,这对整日苦哈哈的百姓来说,无异于精神寄托。 就连码头的力夫都多了几分干劲! 奴仆都能屡立战功,封伯开府! 我们力夫为什么不能当掌柜? 一时间,京城的氛围摇身一变,不复往日的凝重。 就在百官与百姓们猜测,陛下与五军都督府会给靖安伯什么赏赐的时候。 一封奏折再次让京城的官场瞬间凝重了下来,不过百姓们对此却很期待。 大乾三百七十一位官员联名上书,以国本空缺为由,劝谏陛下广开后宫早日立后。 这三百七十一位官员在大乾的天南地北,但就是这么联合起来了,并且默契的上书。 联想到前几日朝会之时发生的事情,一众官员心中明悟。 是王首辅的手笔! 这是一种反击,也是一种震慑。 震慑皇帝,震慑文武百官! 此奏折一出,不少官员便熄了心中燃起的心思,继续按兵不动。 虽然王首辅老了,但他依旧强大,其余官员党派只能静静蛰伏,等待机会。 此时此刻,御书房中又多了几张椅子,其上坐的都是朝堂大员,大乾的顶梁柱。 御书房的气氛有些凝重,王首辅步步紧逼,但皇帝却寸步不让。 总是以国事为重为由,进行推脱。 “陛下,国本乃如今大乾最大的国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本也同样如此!” 王无修苍老的声音在御书房中响起,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让在场的武将与皇帝脸色很是难看。 陛下没有说话,王无修继续开口:“陛下,如今曲州虽然打了胜仗,但即将秋日,蛮子定然会展开报复,届时曲州的胜败犹未可知。” 说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胜了,那我大乾扭转颓势就在今年,但若是败了...诸位大人想没想会如何?” 一众大臣脸色难看,右日逐王被大乾活捉,蛮子为了彰显威严,定然会展开报复。 大乾...顶得住吗? 王首辅又开口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几个月来,靖安伯屡战屡胜,可谓是给了大乾百姓重重的鼓舞。 但诸公有没有想过,若是秋日蛮子南下,大乾败了,百姓们会如何?” “本官来告诉你们,百姓们会彻底对大乾失去希望,刚刚燃起的希望会彻底破灭...届时我等就等着百姓们的口诛笔伐吧。” “王首辅所言极是,但这又和陛下立后有何关系?”恢复了中军都督职位的镇国公黑着脸说道。 对于这些文官,他向来是讨厌至极,往往还不等开打,就已经想失败后的事情了。 丧气至极! 更可气的是,说得还有理有据,让他找不到反驳的机会。 王首辅没有看镇国公,而是直接看向坐于上首的陛下,沉声说道: “陛下,若是此时开启选秀,一套流程走下来,怎么也要好几个月,到那时,秋日的战事想必已经结束了。” “若是赢了,陛下此时立后自然是喜上加喜,百姓们都要为此欢呼。” “若是败了,陛下此时立后就尤为重要,民间都说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要冲冲喜,陛下此举有异曲同工之妙,况且也能让百姓们的心安稳一些,留下一些希望,不至于被战败的阴云笼罩太久。” “狗日的王无修,心都黑了,怪不得你只有一个儿子,都是报应。”饶是大乾顶尖的勋贵镇国公... 此刻也不顾形象,在心中大骂。 因为这个理由似乎无可挑剔,就算是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但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阳谋! 一众官员心中顿生佩服,感慨王无修老奸巨猾,不过几日就已经做出了完美的反击。 皇帝以兵法伐之,王无修同样以兵法还之。 光汉皇帝面色阴沉,捏了捏眉心,说道:“朕乏了,此事改日再议。” 众人以为王无修要出言反驳,据理力争。 但他却露出了一副淡然体贴的样子:“陛下还请保重龙体,等过些时日老臣再来,此事早早定下,老臣也好与兵部商讨对靖安伯的封赏。” 一众官员眉头微皱,王首辅糊涂了?居然如此直白? 但下一刻,在场之人又重重叹了口气,暗骂老狐狸。 王首辅淡淡开口:“陛下,若是没有立后之事托底,那就不宜将靖安伯的地位抬得抬高,否则百姓就会对其有很高的期望。 如此一来,即使是小胜,也无法满足百姓了。 二来靖安伯如今还很年轻,并且战无不胜,若是此时大肆封赏,日后难办的是陛下,所以老臣劝谏陛下早日诞下皇子。” “你妈!!!”镇国公险些骂出口。 此言可谓诛心,功高震主,这是历朝历代的名将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此时说,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但..以靖安伯的势头,若是能保持这种战无不胜,早晚有一天会到那个地步的。 更重要的是,靖安伯如今还年轻!! 年轻!! 就是最大的本钱,靖安伯可以等,可以等陛下百年之后,若是不快些诞下皇子,届时新君定然年幼!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 靖安伯兵马加身,功高盖主,可以封王,可以摄政。 甚至可以如前朝太祖皇帝那般,黄袍加身,喊一声诸将可害苦了我啊。 “好狠。”一众武将虽然看不惯王首辅,但对其扎心之言,佩服至极。 不论是劝解陛下早日立后,早生皇子,还是分裂皇帝与靖安伯的关系,让皇帝心中扎下一根刺。 都在短短几十个字之中,而且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此时,光汉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手掌在桌下狠狠握住了桌上的帘布,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 王首辅此刻慢慢站了起来,沉声说道:“陛下保重龙体,我等就先告退了。” 皇帝没有说话,但一众大臣还是知趣的离开了.. 等大臣们都走后,光汉皇帝坐在椅子上,身体不停颤抖,最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昏迷不醒。 “陛下,陛下!!!” 第194章 帝王摒情 幽幽的黑暗中,光怪陆离,七彩绚烂。 光汉皇帝似乎看到了许多栩栩如生的身影,他们有的身穿甲胄,骑在威风凛凛的战马之上。 有的儒雅异常,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和煦,使他身上的红色龙袍都有些像是书生的儒杉。 还有浑身充满戾气,看起来凶狠异常的皇帝,身上的龙袍就像是战甲,熠熠生辉,八名气息强大的内侍守在其身旁,日日夜夜,不曾离开。 光汉皇帝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又看到了这些人死去的模样。 身形消瘦,形如枯槁。 即使他们活着的时候权势滔天,一怒伏尸百万。 但死了,就是死了。 “陛下,陛下!!” 虚无缥缈的声音在不停地拉扯着他,将他从这种昏暗中拉了回来。 光汉皇帝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熟悉的场景,御书房。 呆滞了片刻,记忆预备思绪渐渐回归,光汉皇帝想起了发生了何事。 “朕,怎么了?” “陛下,您急火攻心,奴婢为您输送了气机,调理了经络,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黄俊面露急切,眉头一直紧皱着。 “还有谁知道此事?”皇帝虚弱地靠在椅背之上,感觉心神都被掏空。 “陛下放心,您昏迷不过半刻钟,奴婢没有告诉其他人。” “黄俊啊,你是在谋逆啊,龙体有恙,你竟然敢默不作声。”虽然嘴上如此说,但皇帝的语气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陛下,奴婢精通医术,皇城之中,奴婢就是最好的太医,外人来看,奴婢不放心,另外...陛下的身体很好,只是有些劳累,再加上急火攻心,但...还是静养,不可动怒。” “你说的没错,太医院的人靠不住...”光汉皇帝忽然面露迷茫,他想起了刚刚看到的那名凶神恶煞的皇帝... 那是大乾武宗皇帝,自身就是武者,却因为偶然风寒去世了,可笑可笑。 他又想到了皇家密卷上记载的内容,不由得浑身冰冷。 那是皇家机密,只有皇帝与当代大宗正能阅读,其余任何人,见之灭口! “黄俊,摆驾宗人府。” 黄俊面露悲戚,低声开口:“是...” 随即他又猛地抬头,颤巍巍地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啊,您还有奴婢在呢。” 话语间,他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晶莹。 光汉皇帝笑了,笑得很开心,还带着一丝虚弱。 很多事情他也是当上了皇帝后才慢慢体会的,为何皇帝会宠信宦官。 因为在这滔滔天下,只有宦官不会背叛皇帝! 宦官的所有权势地位都是来源于皇帝,不管此人能力有多强,修为有多高,他都可以一言杀之。 至于其他...不论是皇子皇女,皇后嫔妃,还是文武百官,都是敌人。 帝位,一日百战,举目皆敌,孤家寡人。 光汉皇帝忽然停止了笑容,喃喃说道:“寡人..寡...还是古人看得真切啊。” 当年他还在王府时,也曾骂过武宗皇帝昏君,宠信宦官,残杀忠良。 等他当了皇帝,却发现..这朝堂之上,尽是忠良。 皆可杀。 但又杀不得。 ... 銮驾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宗人府。 宗人府,此乃皇城最神秘的地方,乃是天家机密所在,掌管帝王家九族名册,宗文密录,记录皇家子弟罪责过失。 宗人府没有采用皇城的朱红颜色,而是采用漆黑色,只有匾额是大红色,看起来阴森恐怖。 这对于皇族子弟来说,是最不想来的地方。 光汉皇帝每次来,都能感受到一股压抑,像是大乾沉甸甸的历史压在了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进入宗人府,一位穿黑衣华袍的老者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时,四周虽然没有身披甲胄的军卒,但黑暗中隐藏着不知多少高品武者! 此乃每一代帝王的私有力量,也是诸多力量中,最值得信任的一股。 见到了黑衣老者,光汉皇帝感觉周围的危险气息消散了许多,仿佛此人能给人带来安全。 事实上确实如此,大宗正,先帝的亲弟弟,痴迷武道,一身修为骇人听闻。 有其坐镇京城,皇帝才能睡得着觉。 “陛下所来何事?”大宗正的声音不疾不徐,给人一种独有的安全感。 “心情有些烦,朕来看看卷宗。”光汉皇帝率先向里面走去,大宗正慢慢跟随在其身后。 看着显得肃穆的宗人府,皇帝有些感慨:“皇叔啊,您整日待在这里,不会感到烦闷吗?” 大宗正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心安处,即为家,臣在此很好。” 大宗正,当朝正一品,因为其地位特殊,朝中文臣武将勋贵见到其都要躬身行礼。 但因为其久居宗人府,所以朝中大臣已经有人将此人刻意遗忘。 “朕最近的心有些不安,想请大宗正去皇宫中住一些时日。” 大宗正的脚步略显迟缓,顿了顿,随即重重落下:“臣,遵旨。” “陛下,老臣听闻西北打了胜仗,可喜可贺。” 此刻,二人来到了宗人府一处偏殿,此地乃是安放皇家典籍之所在。 二人进入其中,映入眼帘的是数之不尽的书卷,被安放在一处处书架之上。 那里或许有大乾密辛,或许有皇家乱事,也有皇帝警示后人的为帝之道。 “这是朕第二次来了,即便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有几分忐忑。” 大宗正没有理会皇帝,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桌案之前,沏茶倒垂。 “陛下乃是九五至尊,为何忐忑?” “心不静,朕在刚刚吐血昏迷了,不过好在黄俊就在身边,无大碍。” 大宗正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淡淡说道:“黄俊是个好奴才。” “是啊,朕刚刚梦到了武宗皇帝,他确实如画像那般凶厉。” 光汉皇帝在书架上来回扫视,忽然眼睛一眯,从中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乃是武宗皇帝亲笔书写,写着对后世皇帝的警示。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其翻开,其上的记载很是详细,字不算好看,但很工整。 “我等帝王,海纳百川,行王道,行霸道。” “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 一直翻到最后,光汉皇帝明怀瑾终于看到了他想看的。 “勿轻信左右,即荆儿皆有戒心。” “不可淫于妇人,帝其舍情之。” “晚立后,迟生子。” “即以子,不可轻立储。” “夫鸿观史记,太子之立也,天子去之而死,帝可崩。” “若身不愉,死前嫔御殉葬。” “可防内外联手,干外政。” “谨,记,帝王摒情。” 第195章 消失的朋友 皇帝的銮驾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宗人府,銮驾的车队之后,还有一顶红色的轿子,里面坐着的是大宗正。 黄俊静静地走在一旁,眉头微皱,不时地瞥一瞥陛下,心里有些奇怪。 “陛下到底在宗人府看到了什么?为何脸色如此阴沉。” 光汉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銮驾之上,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眉宇间的一抹阴郁,是如何也无法掩盖的。 进入皇宫,大宗正的轿子与銮驾分开,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而皇帝的銮驾则是回到了御书房。 虽然今日经历了许多事,但政务还没处理完。 光汉皇帝阴沉着脸,走入御书房,坐于桌案之上,一言不发地拿起奏折翻开。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这一封封奏折,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立后,立太子! 这时,一名年轻的宦官慢慢走了进来,黄俊脸色一变,马上上前,接过了其手中的密信。 宦官走后,黄俊轻轻地来到桌案旁,将信件放于桌案之上。 轻声说道:“是宫大人的信。”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拆开信件仔细查看,只是一眼,皇帝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 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信件,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抓向了自己的胸膛。 此刻皇帝眉头紧皱,面露痛苦之色。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去...叫林青回来,叫他回来!!!!”皇帝的声音有些力不从心,但又有些声嘶力竭。 下一刻,皇帝吐血昏迷。 黄俊面露焦急,不停的往皇帝体内渡送气机,他的视线一瞥,看到了书信上的一行小字。 “御史海岳被寮所纠贪腐,今已入察院大狱。” ...... 七日后,风浪城! 如今的风浪城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但城北的百姓依旧人烟稀少。 有能力离开的百姓纷纷离开,剩余的都是一些家境贫寒,不得不留在这里百姓。 蛮子进城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风浪城被蛮子进入的消息也逐渐在大乾边疆传了开来。 不光是风浪城,但凡接壤草原的城池,其中百姓都纷纷逃离。 有能力的就到别的城池生活,没有能力的就尽力搬离北城门。 如风浪城一般,家境贫寒的,依旧在原地生活。 但凡乱世,他们都是最容易死的一批人,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他们只能停在原地,生生挨过去。 熬过去了就继续活着,熬不过去的,就去死了。 不过,对于如今的靖安军来说,城北的百姓迁移,是一件好事。 使得靖安军可以将军卒都安排在城北,不用去挤在拥挤的城楼之中。 风浪城的城北,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座军阵,少见百姓。 这时,两匹高头大马缓缓行走在街道之上,一人身穿常服,面容英俊,看起来还不到三十。 另一人一身黑衣,脸上一直带着憨厚的笑容,体形异常健硕,即使是最大的衣服穿在身上也紧紧的。 二人是纳兰元哲与米大,七日过去了,米大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除了不能剧烈活动以外,与常人无异。 而因为米大,阮兴门将手里的证据都交了出来! 如此,只需要等到京城来旨意,将他们一同押送京城受审即可。 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过去。 不多时,纳兰元哲带着米大来到了一处地面漆黑,房屋残破的地方,赫然是先前米大做过工的粮仓。 名善街六号。 来到此地,纳兰元哲能明显感觉到米大身上弥漫的悲伤气息。 当日蛮子入城,被烧死的百余名百姓,都是米大的街坊邻居。 他们虽然没钱,也经常吃不饱饭,但相处得还算是和睦,主要是互相帮衬。 米大的阿公阿婆身体不好,若是没有邻居帮衬,米大想必早就饿死了。 就连他立下的大功,也是被街坊邻居喊去干活才发现的。 米大一直认为,若是自己立了功,也有他们一份。 赚了钱,也当然有他们一份。 如今,他已经成为靖安军百户,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受到的金银封赏,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他依旧不敢相信。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他想要与乡亲们分一分,让他们也过上好日子。 但直到今日,纳兰大人才告诉他,乡亲们都死了,死在了一场大火之中。 他们没有抵抗,就那么蜷缩在粮仓冰冷的角落里,静静等待,等待自己被烧死。 米大的步伐有些踉跄,粮仓很大,但如今已经满目疮痍。 漆黑的木头,烧得只剩下骨架的马车,每一次脚步落下,都会踩断脚下的碎木,发出嘎吱嘎吱地声脆响。 忽然,米大觉得脚下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他轻轻低头,瞳孔剧烈摇晃。 一个已经变得漆黑的人偶倒在那里,无声无息地躺在废墟之中。 米大困难地蹲下身,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轻轻的拨弄几下。 灰烬散去,露出了人偶的真容。 原来那不是人偶,只是一块长得像人偶的石头。 米大的眼神摇晃,轻轻摇着头,慢慢将那石头拿了起来。 在石头那酷似脑袋的地方轻轻一抹,露出了上面一道深深的刻痕。 石头仿佛露出了笑容。 米大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石头似乎已经变成精致的玩偶,脸上有着一些灰,张开了笑脸。 他们很穷,东家的儿女都有玩偶,他们没有。 米大小时候也想玩,但他知道,阿公阿婆还有他赚的所有钱都拿来买粮食了,没有钱买玩偶。 所以他找了一块像是人的石头,在上面刻上眼睛,笑脸,鼻子怕刻上不好看,所以没有刻。 这就是他的玩偶,等他长大后,虽然他还是很喜欢,但街坊邻居的小朋友更喜欢。 他是大人了,所以将他的“朋友”送给了朋友,最好的朋友小草。 这个名字很贱,但好养活,他也很喜欢这个玩偶,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从那开始,它变成了小草的好朋友。 米大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手掌紧紧地攥着玩偶。 小草的“朋友”在这里,小草也在这里。 只是,他在哪里? 米大看不清,找不到。 第196章 不见踪影 风浪城,布政使司衙门。 时隔多日,他们终于等到了来自京城的旨意。 “陛下有旨,特命靖安伯押送蛮族右日逐王、佟英及其一众犯官,进京受审!” “随行五千军卒,以保路途安全。” “令原北乡城知府崔枕官复原职,兼曲州布政使司参政。” “令靖安军千户纳兰元哲任北乡城指挥使,兼曲州都指挥佥事。” “钦此。” 传旨的宦官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按理说此等美差是轮不到他的。 但宫中最近有些不平静,一些老面孔都悄无声息地失踪了,这才使得他能够来到此地。 “诸位大人,接旨吧。” 话音落下,布政使司衙门的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皆是面露难色。 对于靖安伯进京,他们先前有过猜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而且被准许带兵入京。 这是什么殊荣! 而且,在场的官员都是老油条,听到这旨意都暗暗松了口气。 圣旨内没有具体的封赏以及惩罚,这代表着他们暂时躲过了一劫,并且京城似乎也有些不追究的意思。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让他们心里有些吃味的是,陛下对靖安伯是不是有些太好了。 如今人走了,还要留下心腹帮其看着地盘! 而且,从最后二人的官职来看,毫无疑问是在防备着风浪城。 一官多任,在大乾并不少见。 但品级相差如此大的兼任,却十分少见。 就如这崔枕,知府是地方官,上不得台面,但兼参政就不一样了,刹那间就变为了曲州大员。 纳兰元哲也同样如此。 所有官员都明白,此举是为了在靖安伯离开后,让北乡城少一些来自州府的桎梏。 陛下恩宠,可见一斑。 “诸位大人?为何不接旨?靖安伯在何处?”传旨的太监有些诧异,看着跪了一地的官员,他也有些不自在。 最后还是布政使严友贤开口:“公公,靖安伯不在布政使司衙门,而是在城北的军营之中,多日来闭门不出,从不见客,就连我等,也有十多日未见了。” “哦?居然还有此事?那诸位大人快快请起,咱家去军营走一趟便是。”传旨的公公面露异色,心中无声嘀咕:“这靖安伯...好大的架子。” 不多时,布政使司衙门的一众官员与传旨太监一同来到了军营。 但依旧吃了一个闭门羹。 “各位大人,伯爷有令,不见客,任何人不得进入军营。” 传旨的太监勃然大怒吗,骂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咱家,咱家是来传旨的!!” 此时,军帐中的崔枕在其中来回踱步,眉头紧皱,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这可如何是好?” 传旨的太监居然来了,这一下子就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一时间,崔枕有些焦急,让一旁坐着大快朵颐,毫无形象的纳兰世媛翻了个白眼。 “老头,你来回走什么啊?烦不烦。” “哎呀,你不懂,传旨的太监来了,老夫在想如何应对。”崔枕瞥了她一眼,继续踱步,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个方法,但都被他否决。 “不就是个太监嘛,交给我了。”纳兰世媛擦了擦手,又抹去了红唇上的油污,察觉到手又脏了,便在衣服上随意抹了抹。 “姑奶奶现在血都不怕,这点油算什么。” 心里嘀咕了一声,纳兰世媛猛地站起来,朝着军帐外走去。 “你...想干什么?”崔枕一把拉住了她,满脸狐疑。 “跟我来,不就是个太监吗,你们这些外地为官的人啊,就是太把京城的人当回事了,也没见你们对本将军尊敬有加!” 听纳兰世媛这么说,崔枕解释了一句:“你不一样,那可是宫里的传旨太监。” “不就是个送信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不多时就来到了营寨门口,那传旨的公公还在破口大骂。 让守门的几名军卒低下了脑袋,免得被唾沫喷溅到脸上。 “吵吵吵,吵什么吵!!”纳兰世媛此刻身穿黑甲,一头秀发被藏在了头盔里,显得英武不凡。 那传旨太监顿时一愣,随即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参见靖安伯,咱家从京城而来,传达旨意。” “知道了,拿来吧。”纳兰世媛没好气地伸出手,原本完美无瑕的手上已经多了几个细茧。 “呃...是。”传旨太监一愣,但一想到眼前这位曾经打了胜仗,还立下了泼天大功,跋扈一些也是应该的。 只见他迅速将手中的圣旨交了出去。 “齐活,走吧。”纳兰世媛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此时此刻,不光是崔枕,就连风浪城的一众官员都愣住了。 她...怎么成了靖安伯了,她不是镇国公的女儿,先锋大将吗? 见在场众人面露怪异,纳兰世媛露出讪笑,轻咳一声,解释道: “靖安伯如今在闭关修炼,已经到了突破的紧要节点,谁都不见,所以只好由我代劳接旨了。” “你!!!”传旨太监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着纳兰世媛,怒目圆瞪。 布政使严友贤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公公,此人是镇国公之女。” “啊?”那传旨太监顿时一愣,脸色随即转变:“没想到居然能在曲州见到纳兰小姐,真是咱家的荣幸。” 前些日子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人追究,但他作为宫里人,还是知道一些流言蜚语的,所以他此刻十分紧张。 不管是不是镇国公做的,也要小心谨慎,这位大乾顶尖勋贵,第一次露出了獠牙,可不是他一个太监能挡得住的。 “好了好了,都回去吧,等林..靖安伯出关了,再与你一同返回京城。” “这...敢问纳兰小姐,伯爷何时出关?”传旨太监面露难色,来时干爹已经与他说过了,速去速回,越快越好。 “不清楚,应该再有个几天吧,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那就好...那就好....” 回到军帐之中,纳兰世媛又坐到了属于林青的位置上,大快朵颐,眼里的得意与气愤都毫不掩饰。 她看向崔枕,问道:“老头,那王八蛋什么时候回来。” “老夫不知。”应对完了传旨太监,崔枕又恢复到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王八蛋,本将军也是打过仗的,为何不带上我!” “女孩子家家,打打杀杀得不好。” 纳兰世媛暴怒。 第197章 深入草原 北方草原,一望无际,且只有两种颜色。 天空的蓝色,与大地的绿色! 随着秋日愈发临近,草原的绿色将要变成金黄色。 林青没有看见过金黄色的草原,不知道那有多美。 但在他看来,血红色的草原才是最美的。 此时此刻,五千骑兵在草原上驰骋。 声势浩大,但在广阔的草原上,犹如一个小黑点,丝毫不起眼。 但就是这个小黑点,从大乾风浪城出发,绕行北乡城,出大乾,深入草原! 几日之间,千里之距转瞬即逝! 如今他们已经在草原深处,朝着吉蛮部前进。 一路行来,他们已经屠灭了两个部落! 至此,吉蛮部外围的支撑已经全部被清理掉。 让林青欣慰的是,这次出击要比上一次顺利许多,速度也要快上不少。 上一次出行只有朱布提供的地图,但因为对其并不信任,所以还需要他来推演地图,极其耗费心力。 如今俘虏了四千蛮子,自然而然得到了此地的完整地图。 四千人,总有一些软骨头,这是无法避免的。 一行人在草原上疾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林青轻轻一挥手,传令兵马上将其命令散发了出去。 五千骑兵犹如一个整体,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马匹的降速很简单,马儿并不是通过减少步伐的频率而达到降速,是通过缩短步伐的长度,使自己的速度慢下来。 而军卒们要做的也很简单,挺直上身,握紧缰绳,马儿自然而然会慢下来。 如今这五千骑所骑乘的都是草原的高头大马,减速与加速要比乾马快许多,不由得让一些军卒爱不释手。 不禁让军卒们纷纷感慨,好的马儿就应该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奔走。 大乾马场出来的马在以前的他们看来很好,能有一匹已经满足了! 但如今就连靖安军的新卒,都觉得骑乾马有些丢人,因为他们的马矮,速度要慢很多。 于是,越来越多的新卒想要去到草原上,找一匹属于自己的高头大马。 他们如愿以偿了。 如今五千军卒中掺杂了两千新卒,他们所骑乘的马匹都是老卒的马! 等到有了缴获之后,还要将马匹还回去。 对于骑兵来说,让自己的马被别人骑,无异于心肝宝贝被睡了。 但伯爷有令,他们只好照做,同时不停叮嘱,照看好它们。 所以那些新卒对于马儿的爱护要夸张许多,一旦停下来,就算是不休息也会帮马儿清理身体,刷一刷马鼻,检查一下蹄子。 林青见到这一幕,不禁点了点头! 骑兵的最大武器就是身下的马,若是将战马都视若无物,如此军卒不要也罢。 林青将地图平放于身前,前方六十里,就是吉蛮部所在。 吉蛮部不光困扰着大乾边疆,也时常袭击草原王庭,所以不管是大乾还是蛮子,都对其深恶痛绝。 以前林青一直不清楚,为何草原王庭要将这个部落放在这里,阻拦自己南下的脚步。 在经历过风浪城之事后,他懂了。 因为有吉蛮部的存在,草原王庭便可以不派兵前往大乾西北,而曲州的一众高官们也对朝廷有所交代。 想到这,林青发出了一丝冷笑,曲州持续了多年的和平,是背后的蝇营狗苟。 林青不信风浪城的一众官员不知道,可能都默许了田云光的做法。 用一些货物资源以及银钱来换取和平。 坚固的城池总是被从内部攻破,此举又何尝不是一种分化。 将大乾的敢战之士与乞降之人彻底割裂,让一众官员心里生出间隙。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想到这,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忧虑,大乾的问题比他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大乾官场不乏聪明人,但明知是毒药,为了一时的苟延残喘,依旧选择吞下。 如此行径,可谓让大乾越来越难。 而他之所以匆匆出兵,想要平灭吉蛮部,是崔枕告诉他,立下了如此大功,可能会进京述职。 至少要让京城的百姓们意识到,大乾整治吏治的决心,为此朝堂百官都会推波助澜。 如此一去,再回来不知何年何月。 所以他想在离开前,拔出吉蛮部这一颗钉子。 为了防止吉蛮部听到消息远遁,林青甚至没有与风浪城的任何官员说过此事。 出兵也是悄无声息,绕行了大半个曲州,才得以走出大乾! 不然,走峰首城与丽克城是最快的道路,能够至少缩短两天的行程。 但...曲州的官员,林青信不过。 行军之道,需谨慎,再谨慎。 若是有所疏忽,可能会导致麾下军卒全军覆没。 五千骑兵休息了足足半个时辰,此时已经是下午,最热的时段已经过去。 林青冷声下令:“换甲吧。” 军卒中的三千老卒都从马匹的身后掏出了一个大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副草原王庭的甲胄,还有一把弯刀! 上面刺鼻的气味让许多军卒都皱起了眉头,他们不怕血腥味,但这甲胄上的膻味,却让他们难以忍受。 贺老三倒是百无禁忌,兴冲冲地完成换甲,他的皮肤原本就很黑,如今穿上了蛮甲,倒是真的有些像蛮人。 他看向一旁皱着眉头的二娃子,笑道:“百户大人,这羊肉俺看着你比谁吃得都多,那个膻味你咋受得了!” 二娃子此刻屏住呼吸,缓慢地穿着蛮甲,没好气地说道:“贺百户,这能一样吗?羊肉煮出来又不膻,哪像这甲胄,像在羊尿里泡过一样。” 二人如今都是百户,所以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贺老三瞅了瞅二娃子,发出了一声大笑:“娃娃,这才多久,说话也越来越粗鲁了。” 二娃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军伍里的人说话一个比一个粗鲁,说话不粗鲁,只能让人白白占便宜。 至于新卒老卒,二娃子倒是有些骄傲! 他如今已经斩首三十余了,要是现在退伍,就可以回家娶媳妇生娃,但二娃子忽然有些不想离开了。 他穿戴好甲胄,看着那些身穿乾甲,满眼羡慕的军卒。 眼里不禁流露出了以往贺老三看自己一般的眼神,充满慈祥与期待。 不知不觉,他也成了老卒! 如今身披蛮甲,深入吉蛮部,行偷天换日之举! 第198章 礼仪之邦 很快,三千靖安军卒完成了换甲,成为身穿蛮甲,手拿弯刀,腰胯高头大马的王庭军卒。 这些日子来,三千军卒可谓是受了许多苦,为了与蛮子的肤色一样,军卒们不得洗脸! 但即便如此,与真正的蛮人相比,还是白了许多。 当然,已经足够以假乱真了。 看着前方的三千军卒,林青满意地点点头,在其身边的几位千户都面露佩服! 他们在没见过如此操作之前,根本想不到还能如此。 不由地,纳兰元哲将视线看向林青,眼中的钦佩之意愈发明显。 同样是面对四千蛮族俘虏,为什么他想不到可以这样? 若是他想到了,那此行的头功就是他的了! 事实上,靖安军的军卒们,就算是出发前都不知道他们要来草原讨伐吉蛮部。 连他都猜不出伯爷的下一步举动,风浪城的官员自然也猜不出来。 想到这,纳兰元哲看向林青,面露钦佩,说道:“伯爷,您是如何想到这一妙计的,属下佩服至极。” 林青笑着回头看了看几位望眼欲穿的千户,显然他们也想知道,但却不敢问。 但纳兰元哲身为权贵子弟,从小就被教导了许多官场规矩。 说话要落落大方,不要扭扭捏捏,而且,任何上官都有一个通病—好为人师! 这些纳兰元哲都记在了脑袋里,这也是为什么权贵子弟在大乾官场更顺利的原因之一。 人情世故是他们从小就要学习的礼仪,寒门子弟,则需要进入大乾官场后,慢慢体悟,晋升自然就慢了许多。 沉吟片刻,林青沉声说道:“本伯也是得到了风浪城的启发,蛮子可以进入风浪城,让我等忌惮。 那我等也可以堂而皇之地伪装成蛮族骑兵,进入吉蛮部,将其击溃。 虚虚实实,方为战阵之道,赢得胜利的方法,不止战场厮杀一种。” “你们想要对战阵之法有所精进,最先要做的,就是将那些让你吃瘪的敌人战法学过来,化为己用,活学活用,如此一来,可为名将。” 名将? 一众千户面面相觑,相互看着对方,这似乎离他们太远了。 他们目前只想做好一个千户,只有纳兰元哲面露激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他是懂得,如今伯爷已经将方法告诉他们,至于能走到什么地步,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事实上,纳兰元哲觉得自己这些同僚们有些妄自菲薄了,等他们见到大乾其余的将领,就知道他们有多出色。 战场上的随机应变,只有经历过战阵的人才能做到精准判断,那些手中有兵,但没有经验的将领,不值一提。 见一众千户面露思索,林青很是满意,淡淡说道:“此行结束,靖安军可能要休整一些时间,届时你们要多看兵书,总结这些日子杀敌的经验。” 一听到要看兵书,几名千户顿时感觉头有些大,那些文字就如天书一般萦绕在他们脑海中。 “好了,如今我们要做的,是将这吉蛮部平灭。”林青淡淡说道,随即就看到了一众千户火热的眼睛。 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杀敌简单一些,不光有军功可得,更重要的是,还能抢蛮子的钱!! 靖安军所有人都知道,伯爷不爱钱,所得所抢的财物都不曾私用,一切都分给了他们军卒。 在如今大乾,能跟一个准时发饷还不克扣的上官已经算是幸运了,如靖安伯这般,就算是放在大乾鼎盛之时,都不多见。 现在,那两千身穿黑甲,手拿长刀的靖安军新卒,满眼羡慕地看着那三千老卒。 经历过两场战阵厮杀的他们已经知道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等到他们杀过去,那些财宝想来已经被抢得差不多了。 他们虽然心里不甘,但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深入敌营,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这等危险之事,只有那些老卒去做才放心。 视线之中,那三千身穿蛮甲的乾军已经出发了。 处在队伍最前方的,都是在曲州长大的军卒,蛮语都会说一些,只要小心一点,自然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此行最大的保障还是那三千蛮甲弯刀,还有那高头大马! 有这些在,蛮子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军卒是乾军假扮。 此行领军的纳兰元哲、钟信,还有兰云川,他们都是懂蛮语的将领。 纳兰元哲机警,钟信做事稳重,兰云川作战勇猛。 就算是被识破,凭借他们三人的本领,也足以等到林青率军前来,里应外合。 更何况,如今吉蛮部已经是没了牙的老虎。 外围的屏障已经被完全拔除,先前还在北乡城下折损了三千骑。 此消彼长之下,就算只带三千骑,林青都有把握将其歼灭。 带五千只是稳妥起见,为了减少伤亡。 兵行险招只是在兵力落后时的无奈之举,想要赢得战争,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凭借兵力与甲胄领先,堂堂正正地碾压过去。 见那三千骑兵走远,林青淡淡下令:“剩余军卒开拔,疾行四十里,缓行二十里。” 不多时,两千军卒就如利剑一般蹿了出去! 草原上,两团小黑点在宽阔的草原上疾行,朝着远方的吉蛮部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纳兰元哲等人就遇到了吉蛮部的哨骑! 大约十余骑,他见到如此多的蛮兵,不由得神情警惕,粗糙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其中一人喝道:“你们,来自何方?” 纳兰元哲瞥了他一眼,慢慢驾马上前,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等靠到近处,纳兰元哲脸上露出冷笑,一马鞭就挥了出去,重重抽在了那吉蛮部族人的脸上! 顿时,一条鲜红的血痕出现! 纳兰元哲神情冷冽,眼中充满不屑,骂道:“怪不得只能在这偏远之地苟延残喘,如此愚蠢!” “某是日逐王麾下拓跋哲,如今王上大胜而归,需在此歇息,我等作为先锋军,先行前来通知你们吉蛮部!” “回去告诉巴音巴图查邵,若是让王上不满意,我等不介意将吉蛮部一并平灭!” 斥候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睁大了眼睛,面露不可思议,他们不傻! 知道此人话里的意思,王庭又打胜仗了,而且还是给他们吉蛮部造成很大损失的靖安军。 那人犹豫了片刻,问道:“大人莫怪,是小人有眼无珠,敢问大人..那靖安军?” 纳兰元哲脸上肌肉抽动,面露不屑:“乌合之众罢了,在王庭大军之前,如土鸡瓦狗。” 那人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马上握紧了缰绳,快速说道:“还请大人稍等,我等去禀告族长。” “快去快回!” 见那十余骑离开,纳兰元哲得意地伸出手,在空中摆出了一个“顺利”的手势! 身后的一众军卒这才松了口气,先前见纳兰大人上去就抽了一鞭子,他们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了。 兰云川见状面露古怪:“蛮子...贱骨头!” 钟信则是在一旁面露憨厚,解释道:“在草原上,强者拥有一切,没有我们乾人的礼仪。” “蛮夷就是蛮夷。” 二人在乾人中虽然都是大老粗,是被人鄙夷的粗鄙武夫! 但来到草原上,二人觉得,相比于蛮夷,他们可以被称为礼仪之辈。 第199章 宝刀赠英雄 夜幕降临,天上群星闪烁,银色的光芒洒向大地,让整个草原像是铺上了一层地毯,煞是好看。 吉蛮部,篝火的光亮几乎照亮了夜空,空气中弥漫着肉香与酒香。 族人们围绕在篝火旁,开心地载歌载舞。 在不远处,是分散在各处的王庭军卒,他们同样如这里的族人一般,载歌载舞,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但与吉蛮部族人不同的是,他们多了一些沉默,身上有着肃杀之气。 这对于吉蛮部的女子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即使在篝火前旋转,她们的视线也停留在那些王庭的军卒身上。 几名女子躲在篝火前,小心翼翼地烤着木枝上的羊肉,滋滋滋的油声在其上翻滚,使其看起来就美味许多。 她们的视线停留在了最前方,看向那与吉蛮部首领们喝酒的年轻将军,那人的肤色很白,不像是他们草原人。 一举一动都带着豪放与洒脱,那浑不在乎的气质让她们为之沉迷。 那人好像叫拓跋哲,不光是姓氏高贵,就连名字也十分好听! 一时间,几名女子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眼神勾魂,像是溢出水来。 不多时,他们看到了那年轻将军站了起来,摸了摸裤子,看起来像是要去方便。 几名女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约定好依次前去,谁也不得争抢。 一名吉蛮部女子率先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眼带懊悔的看了看胸前的隆起。 太沉了,好不方便。 她拿起了精心准备的烤肉,从布囊中拿出了一小瓶盐,小心翼翼地撒在上面,这可是她用两头羊换来的宝贝。 若不是给那名将军,她可不舍得。 撒上盐巴,女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去,那是大帐之后,十分隐秘。 想着想着,女子一个趔趄,觉得腿有些软。 “红枫,你要争气,不能给其他人机会。” 纳兰元哲此刻正在方便,这草原的酒太淡了,就像是喝水一般,让人难受。 事实上,从大乾运送到草原的酒,除了一些贵族,其他的都是要掺水的! 一坛酒变成两坛,甚至三坛,以至于好好的酒变得寡淡无味。 吉蛮部因为经常骚扰大乾,所以没有互市的资格,所吃所用要不是抢来的,要不就是从草原大部那里买来的。 如此,酒便更淡了。 纳兰元哲站在原地,叉开腿,一边感受着腹部的舒爽,一边想着何时发动进攻。 “再等一等吧,等到他们喝醉了,更容易解决战斗。” 这时,一个身段玲珑,前凸后翘的女子悄悄来到了大帐之后,手里拿着精心准备的烤肉。 草原的女子要比乾人的女子开放的多,见到纳兰元哲在方便,非但没有羞涩,而是眼睛一亮,大着胆子侧身一看。 她的眼睛更亮了,如同黑夜中的两颗明珠,怔怔地看着纳兰元哲。 纳兰元哲也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视若无物地提上裤子,看向那女子,脸上露出坏笑:“你...想干什么?” 女子粲然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着上前将手中的烤肉递了过,说道:“这是我专门为你烤的,希望你能喜欢。” “对了,今晚你可以来找我,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他一定会成为草原最勇猛的勇士!” “找你?”纳兰元哲面露坏笑,眼中露出侵略性。 女子身子一软,顺势靠在了纳兰元哲的怀里,眉目含春,嘴唇微张,一股温热气息在纳兰元哲的耳廓中回旋:“我也可以去找你..” “好。” 女子的眼中刚刚闪过了惊喜,随即变成了错愕... 她不可置信地慢慢直起身子,低头看了看那让她讨厌的胸脯。 灌注了气力的木枝像是利剑一般,刺入了她的心脏,跳动之间,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胸口中的异物。 肉香与血腥味混杂着飘进了女子的鼻子,她不禁瞪大了眼睛,神采渐渐暗淡,纤细修长的大腿也无力支撑上半身的沉重,缓缓倒了下来.. 血液从女子的身体流出,缓缓流向身下的草地,滋润着绿草茁壮成长。 小麦色的皮肤使她隐于黑暗中,若是女子不张嘴,想来很难发现。 纳兰元哲随意甩了甩手,神色如常地离开了这里,在离开此地的刹那。 他的神情重新恢复了豪放,眼神充满侵略性,吸引着一众吉蛮部的女子。 巴音巴图查钊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统治吉蛮部已经有二十余年。 他看起来精神抖擞,一头银发随意扎在脑后,左手拦着一名肤白貌美的乾人女子,右手拿着酒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见纳兰元哲回来了,查钊发出了一声大笑,用力掐了一下怀中的乾人女子,引得女子吃痛,白皙的皮肤上顿时多了一股瘀青。 在其周围,已经有很多类似的瘀青,每当说到高兴时,查钊就会用力掐一下女子,听她的哀嚎似乎让这老者格外兴奋。 “拓跋将军,我最勇猛的小儿子,就是中了乾人的奸计,被那靖安军埋伏,死在了北乡城,如今你们将靖安军平灭,我很高兴!!” 说着,便将怀中那乾人女子推到了纳兰元哲怀中,笑着说道:“将军,这女子送与你了,她来到吉蛮部有些日子了,被调教的很听话,将军尽管享用。”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苍老的脸上出现了让人厌恶的坏笑:“将军,她还是处子,原本是要送与王庭的贡品,如今将军为老夫报了血海深仇,便送与将军!!” “哈哈哈哈,那就多谢头人了!”纳兰元哲爽朗大笑,继而说道: “既然头人盛情难却,本将军也送给头人一份礼物,来人,将本将的刀拿过来!” 一旁的亲卫赶忙将其长刀递了过来,是一柄造型精美的直刀,刀锋之上还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查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只是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一把好刀,只有乾人才能做出这么漂亮又锋利的刀。 “乾刀?” 纳兰元哲重重点头:“此物来自大乾靖安军的一名千户,他家世显赫,是大乾的贵族,某砍了他的脑袋,才将这长刀拿出来!” “今日,本将便将此刀送与头人。”纳兰元哲笑着拍了拍女子的腰肢,她知趣地站了起来。 纳兰元哲拿着酒壶与长刀,来到了查钊的身前,大笑着说道:“宝刀送英雄,但头人不是英雄,就送你一刀吧。” 查钊一愣,随即一道寒芒从眼前划过,顿时感觉天翻地覆,他还看到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直到黑暗笼罩前的一刹那,他还在想。 “果然是宝刀,够锋利。” 第200章 都杀了吧 月明星稀,吉蛮部那热闹的氛围陡然停滞,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烛火的噼啪声,与烤肉的油滴入火焰的滋滋声。 所有吉蛮部的族人呆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最上首的无头尸体,一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但靖安军的军卒不会如此,他们一直在关注着那里发生的事情! 在纳兰元哲动手的一刹那,在场的军卒就已经动手了。 贺老三大骂一声晦气,将手里还意犹未尽的羊肉咬在嘴里,一把拉过了刚刚还相处愉快的吉蛮部族人。 没有犹豫,沾着油污的匕首瞬间洞穿了那人的脖颈。 血液喷溅,滋滋如泉涌。 一旁的二娃子则是拉过了另一个吉蛮部族人,双手微微用力! “咔嚓”,那人的脖子被瞬间扭断,身体也瘫软了下来。 此时此刻,如此情形发生在吉蛮部的各个角落,三千散落的军卒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完成了攻击! 直到吉蛮部的族人倒下不少后,他们才反应了过来! “敌袭!!” “头人被杀了!!” 下一刻,刺耳的响箭冲上天空,发出了尖啸的哀鸣! 还不等吉蛮部的族人反应过来,大地开始震颤,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下一下敲打在每一个蛮子心头。 “上马,上马!!草原王庭要对吉蛮部动手了!” 有清醒之人大声呼喊,希望能聚集队伍,组成有力的反击。 但局势的混乱超乎了他们想象! 三千军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看起来都一般无二。 就连一些喝得昏昏沉沉的吉蛮部族人,都分不清楚谁是敌人。 只是发现,似乎到处都在发生战斗,到处都在死人。 哀嚎声,尖叫声,长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响在四面八方。 有所准备的靖安军在第一时间就占了上风! 凡是率先出手的,击杀的都是吉蛮部的战士,只要将其击杀,其余的老幼女人不值一提。 所以,即使此刻吉蛮部有统领想要重整队伍,也是痴心妄想。 纳兰元哲处在吉蛮部的最中心,在击杀了头人后,他又将长刀挥向了吉蛮部的几名头领。 错愕之下,还真让他杀了两个,剩下一人与纳兰元哲纠缠一番后,在亲兵的护卫下逃离。 纳兰元哲没有去追,因为在外围还有伯爷率领的骑兵! 逃卒有专门的军卒去围追堵截。 如今的靖安军在经历了几次大战之后,所有人各司其职,不是迫不得已不会僭越,如此才组成了这样一支强军。 纳兰元哲看向这巨大的广场,还在反抗的蛮子已经不多了。 鲜血染红了黄沙。 蛮甲在染上了鲜血后,上面的味道消失了,变得好闻了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厮杀以及恐慌的气息! 纳兰元哲看向那名吓得躲在角落里的乾人女子,不由得笑道:“不要害怕,我们是乾人,等我们解决了吉蛮部,就带你回去。” 说完,纳兰元哲便提着长刀离开,加入了厮杀! 而女子的瞳孔剧烈摇晃,逐渐被晶莹充满,眼前的篝火与厮杀场景也变得模糊不清... ... 半个时辰后,林青驾马走在吉蛮部众人的尸体中,他的甲胄上没有一滴鲜血,干净无比。 吉蛮部比他想的要弱上许多,等他带着骑兵赶到。 那三千老卒几乎已经结束了战斗。 头人与几个头领被杀,马圈被兰云川带领几百军卒牢牢控制,钟信则是无声无息地摸到了吉蛮部的兵器库,将其占领。 如此一来,吉蛮部再无赢面。 虽然靖安军的步战操练的并不好,但终日在马上为生的蛮子,下马步战后就如没了牙的老虎,轻易被击溃。 此时此刻,在先前热闹的广场之上,几千吉蛮部的族人汇聚在这里,他们缩成一团,带着恐惧的目光看向周围的黑甲骑士。 乾军? 一些有见识的蛮子眼神剧烈摇晃,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虽然他们讨厌草原王庭,但他们也清楚,草原王庭军卒的悍勇。 只是如今..为何与乾军混在了一起,还袭击了他们。 林青来到了广场之上,看到了汇聚在一起的吉蛮部族人,眼中露出思索,想着如何将此事的影响扩大。 在见到这些吉蛮部族人诧异的眼神后,他顿时察觉到了其中的因果缘由。 到了如今,他们还认为袭击他们的人是拓跋砚的军卒。 这时,钟信默默走了过来,脸上虽然有着血迹,但还是难掩其脸上的憨厚。 “伯爷,尸体已经聚集起来了,随时可以铸京观。” “不..将尸体分散在各处,所有可拿的财物一并拿走。” 林青面露思索,随即看向前方的几千蛮子,思考着若是他是拓跋砚,此刻应该怎么做? 钟信一愣,每逢胜仗筑京观已经是靖安军的传统了,以至于在结束了战斗后,军卒们自发地聚拢尸体。 “钟信,若我是拓跋砚,答应了这一场仗,此刻应该怎么做?”林青看着钟信,这位亲兵统领自幼生活在边境,对蛮子的作风有所了解。 “拓跋砚?”钟信不笨,眼睛微微张大,顿时想通了什么,说道: “伯爷,草原上的争斗极其残酷,若您是拓跋砚的话,应该将此地男丁尽数杀死,带走女人与孩子,还有财货。” “这吉蛮部处在草原边疆,向来不听王令,若是寻常部落,男子应该编入仆从军,但这吉蛮部...” 林青懂了,淡淡说道:“那便都杀了吧,女人孩子带走,现场做的像一些,不要被看出端倪。” “是!” 很快,军令如潮水一般蔓延,军卒们得到了命令,开始大肆杀戮吉蛮部的男丁! 他们的手中没有兵器,所以持续的时间很短,不到半个时辰,吉蛮部的男丁就已经被尽数杀死。 尸体就那么随意地丢弃在各个角落,无人问津,等待苍鹰秃鹫的吞食。 一个时辰后,靖安军带着吉蛮部的几千匹战马,以及此行的收获离开了这里。 队伍绵延不绝,军卒们带着笑脸,不时摸一摸怀中的财宝,嘿嘿傻笑。 他们又赢了。 没过多久,吉蛮部燃起了熊熊大火,在黑暗的草原中,俨然成为一颗明珠。 第201章 神出鬼没 风浪城布政使司衙门,所有官员走路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当他们听到大堂中的激烈争吵时,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脸色也变得愈发怪异。 “十天了!!严大人,靖安伯到底何时出关?” “您给个准数啊...” “京城的诸位大人,还等着靖安伯押送犯官入京呢。” “严大人,您说话啊!” 传旨太监已经有些急了,捻起的兰花指也握成了拳头,在大堂之内不停地踱步行走。 严友贤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缓声说道: “刘公公,您别着急,坐下慢慢等,老夫也不知道靖安伯何时出关..” “已经十天了啊...大人,咱家能不着急吗?若是早一些走,此刻已经快到京城了!!!” 严友贤无奈一笑:“刘公公,风浪城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再加上有车马随行,起码要走一个月。” “胡说!咱家来的时候玩了命地赶,十多日就到了。”传旨太监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开始胡言乱语了。 若是千里加急的话,几日就能到京城,但这代价也是巨大的,至少要跑死十余匹好马。 就在严友贤想着如何搪塞刘公公的时候,一声高呼从门外响起。 只见一名老吏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严大人,靖安伯回来了。” “回来了?”刘公公与严友贤顿时面露怪异,不是在闭关吗? “是回来了,如今就在北城门,还带回了..许多蛮人。” “蛮人?”刘公公没有反应过来,但严友贤的脸色一变,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了,随即露出苦笑.. 不多时,二人匆匆来到了北城门,见到了几千名风尘仆仆的军卒,以及那绵延不绝的粮食财宝,还有蛮人。 “找本伯何事?”脸上有些干涩的林青出现在二人身后。 严友贤回过头去先是一愣,先前的俊秀青年如今已经变得如同黑炭,干裂的皮肤在其脸上蔓延,已经如蛮人无疑。 严友贤顿时面露苦笑,心中的疑惑也解开了:“伯爷...您还真是...真是...神出鬼没。” “您...此次出击草原,看来收获颇丰。” 林青脸上适当出现了一丝阴霾,摇了摇头:“本伯原本是想出其不意地进攻吉蛮部,但等本伯率军赶到后才发现,此部已被拓跋砚平灭。本伯不想空手而归,便扫清了一些周围的小部落。” 严友贤微微一愣,吉蛮部被灭了?还是被拓跋砚灭的? 一时间,他感觉有些荒唐,作为北乡城的布政使,曲州的最高官员。 对于吉蛮部存在的意义,也是知道几分的,乃是拓跋砚故意将其安插在这里,以作借口。 但如今...居然被拓跋砚灭了?严友贤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猫腻。 但他是聪明人,靖安伯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于是他马上给林青介绍:“这位是京城的刘公公,特来此地传旨,已经等了伯爷十多天了。” 刘公公不禁有些热泪盈眶,心中无声自语:“我的祖宗哎...您可回来了。” 擦了擦眼泪,刘公公恭敬一拜:“咱家参见靖安伯..” “圣旨呢?本伯还有军务在身,就不招待公公了,还请公公海涵。” “呃..”刘公公身体一僵,旋即说道:“伯爷见怪,咱家见伯爷没有回来,便将圣旨交给了纳兰小姐,如今圣旨想必在军营。” 林青眉头微皱,淡淡说道:“多谢公公。” 说完,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客气。 进入军营,林青对一旁的钟信说道:“把拓跋砚那些部下都杀了吧,留着他们容易露馅。” 钟信猛地瞪大眼睛,急忙说道:“伯爷,这..是不是太可惜了。” 几千蛮子军卒,就算是不将其当作仆从兵,也可以用其修筑工事,就算死一些也不心疼。 如今..都杀了? 钟信觉得,单单为了制造拓跋砚与大乾勾结的假象,有些不值得。 “我们可能要去京城了,那些蛮兵留着也是隐患,如今大乾像是一个筛子,四处漏风,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察觉利用,与其留着担惊受怕,不如一了百了。” “去京城?”钟信一时有些恍惚,他是大乾的边疆人,只去过一次京城,但那次一直待在城外。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进城看看。 “对了,还要在那些蛮人女子中散播一些消息,就说此行是大乾与拓跋砚合作,若是有人接触他们,也能传递一些错误的消息出去。” 收起了心中思绪,钟信说道:“伯爷放心,属下马上就去办。” 说着,钟信表现得有一些扭捏,支支吾吾地说道: “伯爷..您为何要制造拓跋砚与大乾勾结的假象...那吉蛮部明明不是他们做的。” 林青缓缓说道:“拓跋砚在草原上身份高贵,杀了可惜,将其拘禁在京城更是可惜,但若是能将其掌控在手里,那他就有大用。” 另一个原因林青没说,他总觉得拓跋砚知道一些当年西虎城的内幕,希望能凭借此事,让其开口交代。 钟信听闻此言,面露思索,不由得心生佩服:“此战刚刚结束,伯爷就已经在为以后布局...” 很快,林青回到了自己的军帐,纳兰世媛与崔枕已经等在那里。 崔枕见他回来了,干瘦的脸上露出笑容,笑着说道:“伯爷,您可算回来了,圣旨已经到了很久了。” 说着,崔枕就将圣旨递了过来。 林青接过打开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猜的没错,果然是召其进京。 但比预想的要好很多,不光能够带兵进京,北乡城还有人留守。 林青坐在了上首,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疲倦涌上心头,但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看向崔枕:“崔大人对这圣旨有何看法?” 崔枕沉吟片刻,沉声说道:“简在帝心,圣眷优渥。” “此番进京虽然名义上是押送犯官,进京受赏。” “但其中定然另有隐情,并非一去不回,也是陛下将老夫官复原职,为伯爷看住北乡城的原因所在。” 林青点了点头,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将纳兰元哲与崔枕留在北乡城,一文一武,足以将北乡城经营得固若金汤。 “崔大人是否愿意接下这个差事?”林青问道。 崔枕脸色一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官场已非我之愿...” 第202章 善后(一) 军帐中,纳兰世媛顿时瞪大了眼睛:“老头,你是不是傻,兼任曲州左参政,那可是从三品的官,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将兼任去掉,成为真正的从三品。” “更何况先前你是四品的知府,只能在北乡城说得上话,但若是兼任了参政就不一样了,那在曲州都有你这一号人物了。” 事实上,纳兰世媛说得还是保守了。 如今曲州官场少了许多官员,都指挥使,右布政使,参政。 虽说只是正四品晋升为从三品,但却从边疆小城的普通知府,一跃成为曲州有数的官员。 能在其头顶指手画脚的,目前只有那么两三人。 在大乾,官员的品级有时候不重要,有时候又很重要。 半品之差,就意味着天差地别。 崔枕默默叹了口气,要说对三品的官没有垂涎之意,那是骗人的。 一省参政,那可是手握实权的大员。 若是他做了参政,身后还有靖安伯为其撑腰,可谓是如鱼得水。 而且,纳兰元哲也被任命为了北乡城指挥使,兼都指挥佥事。 其中陛下是什么意思,崔枕不知,但其中一定有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出力! 毕竟纳兰元哲也是勋贵家中一员。 要知道,如今都指挥使司已经处在停滞状态,一位可以调动靖安军的都指挥佥事,已经是位高权重了。 二人曾经在风浪城一同被困,也一同共事过,也算是同舟共济。 如今再次合作起来,也会从容许多。 但崔枕这些日子已经见过了太多的蝇营狗苟,对于再次投身官场,已经没有多少勇气了。 林青见他面露犹豫,淡淡说道:“崔大人,本伯若是离开曲州,定然不是几日就能归来,北乡城若是放在外人手里,某不放心,更何况圣旨已经下发,希望崔大人能在本伯离开曲州之时,帮忙照看一二。” “本伯虽为勋贵,但根基尚浅,若不能在曲州站稳跟脚,靖安军的发展,可能会停滞。” 崔枕知道他的意思,一支军队想要强大,必须源源不断地扩军,训练。 军械粮草,靖安军不缺,但唯独缺兵员。 若是北乡城失去了控制,靖安军永无强大之日。 靖安军的战力为何为强,无他,除了当初的三千镇国军,其他的都是新招募的军卒。 他们是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甚至有几个村子的男丁都加入了靖安军。 在战场之上,他们相互依靠。 当周围的军卒是你的父亲,兄长,堂兄堂弟,从小玩到大的玩伴。 那么你就可以将后背交给他人,就算是负伤也无需担忧,他们会拼死照顾你,保护你! 如此凝聚力的出现,就是兵源来自一地。 当然,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长年累月的征战,用时间来拉近军卒们的感情,但这太久了,靖安军如今还做不到。 崔枕先前并不知道这些,如今与军卒打交道的机会多了,时常见到军卒们操着相同的口音一同出入,也就知道了。 靖安军在他看来,是大乾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军伍,虽然人数不多,但屡立战功。 而且,对于这位靖安伯,他是钦佩至极。 不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官场争斗都尤为出众,行军打仗就更不用说了,可为当世名将,擅长以弱胜强。 崔枕是希望大乾强大的,但他通过风浪城之事,也知道了一个道理。 若是战场上打不赢,一切无用,大乾永远不可能压倒草原。 可笑他还曾想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想想甚是幼稚。 沉默许久,崔枕呼出了心中郁气:“伯爷放心去吧,老夫定然为伯爷打理好北乡城。” 军帐内凝重的气氛瞬间缓和,林青也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纳兰世媛笑着拍了拍崔枕的肩膀:“这才对嘛,有官不做是傻子!” “本伯此次前去草原,击溃了吉蛮部以及两个附属部落,带回来了不少女人孩子,还请崔大人将其运回北乡城妥善安置,至于那些解救回来的乾人,同样妥善安置。” 此话一出,二人的眼睛都看向了上首那个已经黑的不像话的青年,面露震惊。 竟然真的做到了,瞒过了风浪城,瞒过了曲州所有人,短短的十几天就将一直困扰大乾的吉蛮部解决。 此种速度,不可谓不快。 林青想了想又说道:“但本伯不打算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若是有人问崔大人,还请大人说...本伯只是出去扫荡了一些周围的小部落。” 崔枕面露思索,既然放弃了眼前的利益,那定然有更大的利益在后面:“大人是想?” “将此事推到拓跋砚头上,若是他与我们合作,那这吉蛮部就本伯平灭的,若是不和我们合作,就将此事推到拓跋砚头上。这就是拓跋砚与我们勾结的证据。” “据本伯所知,拓跋这个姓氏虽然在有所没落,但在草原上依旧是很强的一股力量。若是拓跋砚不合作,那就让草原王庭出现间隙。 说不得运作一番后,拓跋这个姓氏可能会彻底没落,也能削弱几分草原王庭的力量。” 崔枕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向往的就是运筹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 如今被靖安伯此举,何止决胜于千里,万里之遥尚可! “伯爷先前带着蛮族甲胄出征,就是为了此事?” 林青淡淡地点了点头:“某也是受到了风浪城的启发,与其与蛮族硬碰硬,不如先让他们内部乱起来。” “深谋远虑,下官佩服。”崔枕心悦诚服。 纳兰世媛很聪明,但即便是她,也在脑海里想了许久,才明白了其中关键。 此事不管是成是败,都能削弱草原王庭! 对大乾来说,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可谓是双赢。 不由得,纳兰世媛暗暗懊悔,她怎么没有想到还可以这么做!! 先前她只觉得抓到了拓跋砚是大功一件,没想到还可以做这么多文章。 “纳兰小姐,镇国公的信件你已经收到了吧。”林青问道。 纳兰世媛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收到了。” “事情都解决好了吗?” “解决好了,参与其中的..” 林青一抬手,制止了纳兰世媛的话语:“此事不必多言,京城发生的事与靖安军没有关系。” 纳兰世媛觉得脑子又有一些不够用了,但还是点点头,打算回去再想。 “既然如此,纳兰小姐就回去收拾一番,我等不日就要启程赶往京城。” “好..” 第203章 善后(二) 纳兰世媛离开后,大帐内陷入了平静。 不多时,一人匆匆地赶来此地,脸上带着复杂的激动。 刚从草原上回来的纳兰元哲没有了以往的丰朗俊逸,显得有一些狼狈,但一双眸子依旧充满精光,让人不能直视。 进入大帐,纳兰元哲照例行礼:“属下纳兰元哲,参见伯爷。” “来了啊,看来你也知道消息了。”林青微微一笑,看着自己这位以往上峰,如今的属下。 纳兰元哲忽然变得有些急促,结结巴巴地说道:“属下...也是刚刚才知晓。” 他此刻的心情矛盾的,一方面是他刚刚回归军伍,刚刚出击草原打了胜仗,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但圣旨却将他脱离了靖安军,直接成为地方大员,前途马上就到嘴边了。 说实话,纳兰元哲以往在京城时也算是个纨绔子弟,他的一群狐朋狗友中,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勋贵子弟。 而真正有前途的早已经进入了军中任职,或许到大乾各处,成为主政一方的官员。 但就是这些人...与他年纪相当的,最高的不过五品,六品都是少有。 虽然有家中帮其助力,但都太年轻了,属于还在熬资历的阶段。 但如今...一地指挥使,掌管卫所,可是正三品啊。 当之无愧的大乾高官,一下子从勋贵子弟的小透明,一跃而成为堪比他们老子的存在,让纳兰元哲感觉有些不真实。 “感觉如何?”林青笑着问道。 纳兰元哲脸上露出苦笑,挠了挠头,又摸了摸鼻子,显得极为不安:“伯爷,这不合适吧,指挥使...是您的职位啊。” 一个勋贵,如何能判断他有没有家境没落。 一是看其手下有没有兵,二是看其有没有兼任一地指挥使。 若是二者兼得,那就是惹不起的勋贵,若是二者一样没有,其他官员或许会礼遇有加,但心里还是看不起的。 “本伯此次进京,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指挥使的位置给你,是让你看好北乡城,这是陛下以及五军都督府默认的事情。” 纳兰元哲面露疑惑,眉头皱起,在心中仔细思索。 但林青已经开口解答:“你是勋贵子弟,可靠,你还曾多次与本伯出击草原,打过很多胜仗,能力上佳,本伯走后,你最适合这个位置。” “至于都指挥佥事,是让你不至于受制于人,能多几分从容,具体的军务,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参加。” “当然,有了这两个职位,此次抓捕拓跋砚的功劳就抵消了,朝廷对你不会有别的封赏。” 对此,纳兰元哲没有丝毫意见,立功是为了什么?升官发财啊! 如今官已经升了,功已经立了,赏赐不赏赐的,不重要。 纳兰元哲站在原地,看着熟悉的军帐,忽然有些恍惚,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已经完成了旁人一辈子也无法完成的事情。 正三品,已经是很多大乾官员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地步。 他才三十岁,已经做到了。 深吸了一口气,纳兰元哲的眼神变得坚定,双膝下跪,头颅重重磕在地上,语气郑重地说道:“多谢伯爷栽培,属下纳兰元哲,愿为伯爷肝脑涂地。” “一个三品指挥使,还不止于此,你我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草原王庭就放在那里,等着我等去征服,若是将其踩在脚下,封王拜相指日可待。” 林青的声音空洞,但给了在场二人极大的鼓舞,一股豪气扑面而来。 让崔枕与纳兰元哲不禁屏住了呼吸。 崔枕眼神恍惚..脑海里不禁想起了京城中那座雄伟皇城,大乾的几位相公都在其内办公,他也可以吗? 纳兰元哲没有想那么远,此刻他十分想回到京城,身穿官服回到京城,看看那些以往看不起他的勋贵子弟,是何作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见面,通通都给我叫大人! 纳兰元哲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此去京城,危险万分,还请伯爷小心。” 对于京城的繁华,没人比他更加了解,繁华瑰丽的画舫,阴暗狭窄的画舫,看起来古井无波,风平浪静。 但在其下方,有着一张张血盆大口,静静等待着猎物。 “本伯此番带兵进京,安全你不用担心,本伯离开后,你要与崔大人一同招募新兵一万,本伯会留下三千老卒,帮助你一同训练新兵,希望等本伯下次回来后,能看到一支甲胄精良,战意浓厚的靖安军!” “下官定不辱使命!” “伯爷放心,老夫全力而为。” 二人齐齐起身,躬身一拜。 “另外,如今吉蛮部被平灭,拓跋砚被我等抓获,秋日草原可能会派兵南下,届时若是本伯赶不回来,你们见机行事,若是来敌汹涌,即时向风浪城求援,毕竟曲州还有二十万军卒。” “伯爷..他们会不会...”纳兰元哲脸色有些阴暗,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林青思虑片刻,淡淡地摇了摇头:“不会,只要他们的官帽子还想要,他们就会死守曲州。” “伯爷说的没错,有了拓跋砚之事珠玉在前,若是曲州再守不住,他们便可以自刎于城中了。”崔枕对此也颇为赞同,出言宽慰。 纳兰元哲这才放下心来,第一次当如此大的官,难免有一些忐忑。 “好了,你们下去吧,早日回到北乡城,本伯就不回去了,想来京城中的大人物,都已经等急了。”林青脸上出现了一丝玩味。 “是...” 二人齐齐躬身告退后,钟信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伯爷。” 林青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捏了捏眉心,道:“靖北营组建得如何了?” “回禀伯爷,如今营内已有五百余人,皆为北乡城内下九流,以及各个关键位置的商贩,百姓,若是城中有任何异动,都可在顷刻之间知晓。” “嗯,此番我离开曲州,你要看好北乡城,那三千老卒听你调遣。另外,你调任北乡城指挥使同知,从三品,作为你明面上的身份,任命明日就会下达,都指挥使司那边不会阻拦。” 钟信的眼睛微微眯起,伯爷此番举动可谓意味深长,但他作为亲兵,最擅长的就是听令行事! “属下遵命,还请伯爷放心前去。” “早些休息吧。” “是。” 第204章 善后(三) 钟信缓缓退出了军帐,留下了林青一人高坐于上首,他没有动作,只是眼神深邃地平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如今位高权重,许多事情已经不需要亲力亲为。 但正因为如此,属下的许多人也同样变得位高权重。 权力是最好的长生药,也是毒药。 一旦手握权力,就可能迷失心智,变得野郎自大,所以在林青看来,权力需要约束,需要制衡。 纳兰元哲身为勋贵子弟,出身高贵,行事百无禁忌。 钟信出身贫穷,自幼长在边疆,与各种下九流混迹在一起,又长了一张十分憨厚的脸,所以被许多人认为他是一个蠢人。 但他非但不蠢,反而十分聪明,那张脸就是他最好的掩护,与纳兰元哲可以互相制衡,又不会引起警惕。 至于崔枕,不是个好官,但是个好人,斡旋在二人中间,可以起到警示作用。 有这三个人在,北乡城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想到这,林青默默站起身,将长刀拿在手中,走出了军帐。 军营之中,放眼望去遍地是人,所有军卒都在忙碌着,记录此行的军功,点数此行的收获。 甚至他还看到贺老三在怂恿一个年轻人,去找一个蛮子当媳妇,好生养。 “你听俺说,你长得俊,那些女人见到你眼睛都放光,你就各其拉一个回来,能怎么样嘛,先耍着。” “不行不行....”二娃子此刻满脸通红,眼睛藏在头盔里,不时瞥一瞥那些弯腰干活,尽显丰腴的蛮人女子。 “你这个娃娃,死脑筋,怪不得只想当个百户,不像老子,立志要当千户!” 二娃子此刻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脸色一僵,唰的一下变成了惨白,赶忙拉了拉还在大肆吹嘘的贺老三。 “拉俺干啥勒,老子就是要当千户!这话做不得假,俺可不跟你似得,想玩女人还扭扭捏捏的。” 贺老三回头瞥了他一眼,便觉得自己的魂都要飞了。 “伯伯伯伯伯...,恁恁恁恁...您咋来了。” 林青微微一笑,帮贺老三整理了一下盔甲,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今战事结束了,你在城南表现很好,但要当千户,就要多读书,明事理了之后,立功也能变得从容一些,本伯希望看到那一天。” 贺老三原本腿都要软了,但此刻却觉得有一股气血冲上了头顶,让他感觉燥热无比: “俺..俺...我我我...属下回去一定多看书,定...不辜负伯爷的期望。” 林青笑着点点头,“继续吧。” “是!!”声音高亢,带着激动,让不少军卒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等林青走后,不少军卒都悄悄地凑了过来,变着法地询问伯爷到底说了什么。 但贺老三嘴巴极严,一言不发,吭哧吭哧地干活,心里一个劲地念叨着:“读书,读书,老子得读书。” 林青又慢慢走到了那些蛮人女子所在的地方。 军营里的空位置不多,所以她们所在的地方不大,见他来了,纷纷挤着下跪磕头,将头埋在地里,怎么也不肯抬头。 林青无奈一笑,说道:“你们如今是蛮人,到了北乡城后,要好好做工,若是表现得好,有乾人愿意娶你们,你们也可以当乾人。” 他的蛮语虽然蹩脚,但在场的女人都听得懂,纷纷抬起了脑袋,眼中闪烁的光芒让林青以为见到了太阳。 “伟大的头人,我可以嫁给乾人?”一名长得不错,身材丰腴的妇人眼睛发亮,怯生生地问道。 “大乾律规定,凡外邦女子,嫁与乾者,可为乾人,应等同视之。” 虽然有些拗口与听不懂,但从眼前这头人和善的模样来看,他应该是不反对的。 一时间,女子们的心怦怦直跳,已经有一些大胆的女子在看向一旁的军卒了。 事实上,蛮子的女人是非常喜欢来到大乾的。 这里有能遮风避雨的高大城池,还有吃不尽的粮食,盐,油,甚至就连穿的衣服也比草原上要好看许多。 她们早就听草原上的男人说过,大乾有多么多么好,一定要打过去,在那里居住。 若是让他们嫁给大乾的男子,他们是愿意的。 所以吉蛮部的那些女子在被运送到大乾时,心里虽然有几分伤心,但更多的还是期待。 来了大乾,可就是乾人了! 在草原上,女人与牛羊一般,只是部落的财产,可以随意丢弃大骂买卖。 这是几百年来艰苦生活环境形成的习性,所以不光是男人受不了草原,女人也同样如此。 草原王庭,人人可为战兵,就是因为他们虽然生在草原,但他们已经在那里待够了,对大乾的向往与日俱增! 以至于在如今的草原王庭,卖得最贵的不是牛羊,不是战马,不是兵器甲胄,也不是盐糖等重要物资。 最贵的是—乾人的丝绸以及瓷器。 一件上好的官窑瓷器,少则牛羊千头,贵则万头! 对此,草原王庭的贵族们,乐此不疲。 而此刻,吉蛮部的女人们看着林青离开的背影,眼中充满火热。 兜兜转转,林青来到了一间安静的营房,没有打招呼,直接走了进去。 进入营帐,第一感觉是干净,即使脚下是土地,也十分干净。 一名俊秀青年盘膝坐在床榻之上,静静修炼,察觉到有人来了,青年慢慢睁开了眼睛。 见到来人,他先是一愣,随即上马离开床榻,单膝跪地。 “参见伯爷。” “起来吧,你我不用见外。”林青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伯爷...有什么事吗?”武恒面露疑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便开口问道。 放下茶杯,林青看向他,问道:“我要奉旨入京,你要回去吗?” 武恒僵在原地,面露纠结:“我...” “虽然抓到了拓跋砚,但他的嘴很严,什么也没有说。” 武恒顿时难掩失望,他还记得,在武院中他们定下的计策,来到前线,抓蛮子审问。 如抓到了右日逐王...还是没有收获吗? “不过他也交代了,当年西虎城之事是如今的左贤王一力操办,也算是有个方向了。”林青面色也有些阴沉。 武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有方向就好... “伯爷希望我回去吗?” “你执掌千机营,最好留在北乡城。” “好,那我留下。”武恒的眼神有些空洞,看着前方的陈设怔怔出神。 对他来说,京城的家不是家,这里才是。 第205章 草原汗王 天黑了下来,星辰像是女子的眼眸,闪闪发亮。 蛮人女子们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虽然睡得也是帐篷,但味道要好上许多,铺陈的也不再是干草,而是被褥。 这对刚刚吃饱饭的她们来说,无疑是幸福的。 军卒们也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打了胜仗,又已经回到了风浪城,所以军卒们被允许饮酒。 在几杯酒下肚后,沉沉睡去,呼噜声震天。 对于他们来说,能吃饱喝足就是最大的满足,但来到了靖安军后又多了一个追求。 那就是要有军功,有了军功就有赏钱,也有军饷,甚至还能有官身。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事情...只是想想,就已经算得上美梦了。 风浪城知府衙门,如今此处已经被靖安军所征用,用作平日的办公与关押犯人所用。 刚刚处理完军务的林青来到了这里,即使如今已经深夜,但他依旧精神抖擞,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充满期盼。 这也是他离开曲州,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进入偏僻的小院,能看到一座把守森严的木屋,一道人影被烛火的灯光打在了窗户上。 但林青却发现,拓跋砚的身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魁梧,看起来瘦弱了许多。 在他离开的十几日里,拓跋砚想必受尽了苦头。 守卫们见林青来了,皆面露激动,低声叫了一声:“伯爷。” 他们早就听说了,伯爷此次悄然出击草原,又打了胜仗。 林青笑着点点头,随即推门而入,在进入房门的一刹那,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变得冰冷无比。 因为他又见到了那个固执的人—拓跋砚。 即使经历了严酷的刑罚,他还是不肯说出西虎城的真相,这也让林青愈发地觉得,他知道一些什么。 “你...又来了。” 见房门打开,拓跋砚没有抬头,只是用力地皱着眉头,使自己的眼睛能看到来人。 如今的他不复以往的猖狂,反而像一头即将老死的狮子,虽然还有一些余威,但已经成为猎物。 十余日的严酷刑罚,让他瘦削了许多,不复以往的雄壮,身体上遍布着伤痕。 当然,更多的是战场厮杀的刀伤,刑罚造成的伤痕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看着赤裸着上身,晾晒伤口的拓跋砚,林青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了木桌前坐下。 同样倒了一杯茶水,将其一饮而尽后,林青手拿茶杯,轻轻说道:“十几日不见,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吗?” “呵,本王怎么会知道。”拓跋砚嗤笑一声,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林青,眼里没有仇恨,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千百年来规矩。 “本伯去了草原,灭了吉蛮部与其最后两个附属部落。” “靖安伯好手段,如此迅速地行军,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吧。”拓跋砚再一次感受到了此人的可怕。 冷静,缜密,处在危局之中也能找到翻盘的唯一希望。 如今身后的钳制没有了,吉蛮部应该被灭。 但下一刻,林青所说的话,不禁让拓跋砚瞳孔骤然收缩,脑袋也终于抬了起来。 “用的是你的刀,你的甲,你的马,吉蛮部的所有男丁都被本伯杀了,女人财货尽数掠夺,对了,当时除了四千蛮族骑兵,还有两千靖安军。” 拓跋砚此刻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青,其内终于出现了一丝愤怒。 “你要陷害本王?草原王庭的人不是傻子。” 他的声音犹如腊月的寒冰,充满冰冷,如今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若是被审问他的军卒看到了,定然要吹捧林青一句,伯爷威武。 林青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再次一饮而尽,嗤笑一声淡淡说道: “重要吗?” 此话一出,拓跋砚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许多,身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崩裂,鲜血从其内流出,让他犹如淤血的恶魔。 是啊,这不重要。 草原就那么大,他能够成为草原六王之一,靠的不是世袭罔替。 靠的是拓跋家的勇士,控制的草场资源,以及一场一场胜仗积攒下来的威望。 但同样地,草原就那么大。 六王占据了最肥美的草场,控制了草原上最清澈的水源,麾下战马军卒无数,压得其余部落喘不过气来。 吉蛮部就是如此,在草原核心活不下去了,于是王庭一纸调令,他们也愿意来此地打草谷过活。 而一旦此事传入到了草原王庭的耳中,右日逐王拓跋砚与大乾勾结,肆意绞杀蛮族部落! 虽然事情不大,许多部落也是如此做的。 但真相并不重要,对己有利的为真,对己不利的为假。 凭借这个理由,其余王者与诸部落就会出兵讨伐拓跋家,抢夺草场牧场,水源,女人物资。 至于拓跋家的男人,不用怀疑,统统杀掉。 届时,参与其中之人都能获利,真相还重要吗? 拓跋砚深知,草原人是现实的,是粗鲁的。 若是在大乾,国公就算是没落至极,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欺辱。 因为这是对于国公威严的挑衅,而在草原.. 不用想,其余五王一定会率先出手,啃下最大一块肉。 蛮夷就是蛮夷! 拓跋砚浑身的气息收敛,变得平静,眼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青也没有开口,就那么一杯一杯地喝着茶,等待着他。 “你...想要做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传来了一道声音。 林青没有回答这一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想要成为草原王庭的汗王吗?” “呵,你想成为皇帝吗?”拓跋砚反问。 “不想,那太累了,本伯还年轻,想多活一些日子。”林青实话实说,自从成为领军之后,充足的休息几乎与他无缘,就连修炼,也是霸占了睡眠的时间。 若成为皇帝,整日下来,想必要埋在书案之上。 “本王想成为汗王,草原六王与你们的大乾的国公不同,每一个都相当于皇帝,只是汗王是最大的皇帝。” “那与大乾合作吧,本伯助你登上汗王之位。” “你?你很强,但你还没有强到能够左右大乾朝政的地步。”拓跋砚的声音空洞,隐藏着一些嘲讽。 只是没想到林青却开始大笑起来,笑着将手撑在木桌之上。 最后,他的神情才逐渐冰冷下来: “灭掉其余五王,你自然是汗王。” 第206章 赍粮藉寇 知府衙门的木屋陷入了沉默,沉默得振聋发聩。 “本伯与你们草原也交锋了许多次了,每一次本伯都会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对待。” “但每一次,你们草原的猛士都让本王失望了。” “在这十二分的精力中,本伯要拿出十分的精力来应对后方的掣肘。” “比如这次的风浪城。” “于是,本伯发现,只要解决了后方的掣肘,草原王庭的军队似乎没有那么可怕。” “对了,忘了告诉你,此次本伯出击吉蛮部,行踪隐秘,就连风浪城的人都不知道某出去了,所以理所应当的格外顺利。” “吉蛮部号称战兵一万,但本伯将他们全部剿灭,伤亡不过五百。” “而你那过万的王庭精锐,本伯将其平灭,同样如此。” “相比于战场上的厮杀,官场之上的厮杀更为险峻,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所以,草原六王,在煌煌大乾面前,不算什么,内部问题解决之后,都是土鸡瓦狗。” “待本伯灭掉其五人后,你可以成为汗王,甚至可以并入大乾,成为大乾第一位异姓王。” “如何?” 林青所言句句珠玑,像是尖刀一般刺入了拓跋砚的胸口,比之这些日子来的刑讯,还要来得痛彻。 就连拓跋砚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说得对。 大乾一旦解决了内部问题,草原..轻易就会被拿捏。 只要终止盐、铁、糖、药品、茶叶等互市,不用几年,草原王庭就会病的病,死的死。 事实上,在大乾太祖年间,太祖皇帝就是这么做的。 每年都要出关杀一波蛮子,摧毁一些草场。 而且还控制了这些物资的互市,每年只有那么一点份额,而草原诸部,为了这一点份额的互市,杀得血流成河。 反正没有物资迟早会死,不如搏一搏。 就连草原王庭的贵族都承认,那是最强的草原王庭,也是最弱的草原王庭。 那时的草原战士,连年征战,但就是此等精锐,每年都要被疾病,饥饿,寒冷带走一大片。 如今各种资源唾手可得后,草原也强了,但也弱了。 这些不光是草原的贵族们知道,大乾朝堂的衮衮诸公同样知道。 但想改,没门。 谁改,谁死。 无他,利益相关。 “大乾积重难返,凭你还做不到这些。”拓跋砚沉声开口。 “总有机会的,为什么不试试呢?本伯在一年之前还是奴仆,如今呢?” 林青第一次露出了笑意,也是拓跋砚第一次在林青身上感受到了, ——少年意气。 拓跋砚沉默了,他在二十年前同样不招父亲待见,但就是这样一个最没有希望的儿子,成为右日逐王,复兴了“拓跋”这个姓氏。 “你想怎么做?”拓跋砚问道。 林青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等你回到草原后,继续与大乾合作,不过对象由风浪城,变为大乾朝廷,陛下那里本伯去说。” “当然,你也可以与某一同到大乾京城,见一见陛下,也看一看京城。” “至于回到草原之后,就由我们一同来消灭其余五王。” 扑通扑通.. 拓跋砚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在加快,浑身血液流速也在加快,使得那些结痂的伤口,重新流血。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很诱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不想留在大乾。 他想回到草原,拓跋氏的复兴,他还没有完成。 “你想要什么?”拓跋砚压制住心里的激动,问道。 “本伯说过,西虎城之事,当年二十万乾军为何要在冬日主动出击,粮草充足为何不固守城池,为何粮草缺失的蛮族不退却,本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林青身上的气息愈发危险,眼中充斥着的是仇恨,三年多的仇恨,三年多忍辱负重! 终于让他找到了查明真相的机会。 平远侯府一千七百四十人不明缘由满门抄斩,到底是为何? 拓跋砚嘴角露出笑容,眼中出现了嘲讽:“若本王告诉你,粮草充足的是左贤王呢?” 轰隆隆— 大乾西北的天空少雨,并且大多集结在夏日,如今秋日已至,天空中却响起了大雷。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滴滴答答的声音在风浪城中回荡。 秋前秋后一场雨,白露前后一场风。 秋日的雨一旦落下,意味着炎热的高温也要悄然离去,温度会随之下降。 同样地,林青身体的温度也在逐步下降,内心一片冰冷。 粮草充足的...居然是蛮子? 他们哪来的粮食? 林青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第一次失去了平静。 缺粮的..是城内的二十万乾军? 林青的呼吸猛地急促,冬日作战,粮草最为重要,这或许就能解释为何蛮子久久不退。 而一向以防守擅长的父亲,为何要在冬日贸然出城迎战。 冬日、缺粮、人困马乏,久被围困,军心涣散。 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不具,如此作战,能赢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事本王不了解具体过程,但能确定,大乾运往西虎城的粮草,进入了左贤王账下。” “是谁?”林青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他也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悲伤痛苦一样没有。 反而有一种大石头落地般的怅然,果然如此... 他害怕父亲当年是如邸报上说的那般,狂妄自大,擅自出兵,以至于兵败。 但好在,事情不是那样的。 忽然,林青的神情有些恍惚,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风浪城之事。 若是他没有濒死反击,赢得了那一场凶险的争斗,是不是在朝廷的邸报上,也会出现此等字眼。 “靖安伯勾结外邦,守土不力,全家抄斩。” 父子二人,面临同样的困境,但一人失败,一人成功。 “具体是与何人勾结,本王不知,左贤王也不可能告诉我。”拓跋砚淡淡开口。 林青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坐在那里,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个可能如此做的名字,逐一排查。 不多时,林青长出了一口气,看向拓跋砚说道:随本伯进京吧。” “见皇帝?” 林青面色晦暗地点了点头:“总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将你送回去,就这么回去,草原六王会相信吗?” “好。” 第207章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光汉三年秋,九月一日,靖安伯启程前往京城。 除了随行的五千军卒,还有一众犯官。 在绵延的队伍中,最隐晦的当属两个用铁浇铸的巨大马车,需要用六匹草原的高头大马来拉。 好在大乾的道路十分坚硬,能够支撑其重量。 里面分别关押着原曲州布政使田云光,都指挥使佟英。 他们被铁链绑住手脚,浑身被铁甲包围,就连头上也戴着一个铁质的头盔。 如此作为,一是为了防止他们自杀与被自杀。 二是若有敌人来袭,可以在迎战之时,不至于让他们被奸人杀害。 此时此刻,风浪城的文武百官与百姓们自发地出现在道路两旁,看着威风凛凛的黑甲骑兵慢慢走过。 一身黑甲的靖安军卒挺直腰背,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比周围的人要高出很多。 百姓们看到这些黑甲,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压迫感,甚至一些眼尖的,还能看到黑甲缝隙中的血渍。 那是他们战功的见证。 第一次,风浪城的百姓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军卒,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们喜欢靖安军,喜欢那位靖安伯。 不光是他们杀敌厉害,斩杀了无数蛮子。 更重要的是,靖安军军纪严明,从不骚扰百姓,也不像其他兵痞那般,巧取豪夺,吃饭买卖都不给钱。 相反,靖安军的军卒出手都十分阔绰,听说这些日子里青楼妓馆的姑娘们一个个都累惨了,也赚大了。 与之相比,那些动不动就拔刀相向的卫所军卒,让他们不喜,并且畏之如虎。 至于如今还能站在这里的官员,可能算不上好人,但也不至于是坏人,对于靖安军,他们的心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是高兴,感慨大乾西北竟然有如此精锐,以后可能都不会为蛮子的问题所担忧了。 二则是不忿,为什么此等精锐要在曲州,而且其掌军者还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勋贵,这让风浪城的一些官员很不喜欢。 有他们在,赚钱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事实上,在大乾开国初期,武将勋贵与文官互相制衡,谁都不敢做得太过分。 但如今大乾武备衰落,勋贵们也成了混吃等死的闲散人家,官员们得不到制衡,做起事来,胆子也要大很多。 在一众官员之中,有两人十分特殊,一文一武。 在其身边没有其他官员,只有一个身材异常壮硕的青年,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老实,穿着干净的老头。 二人从站在这里开始,他的笑容就从来没有停过。 徐斗觉得,这可能就是他的人生巅峰了。 他一个挖粪的,能与两位三品大员站在一起,这是何等殊荣。 米大则是觉得,这里好热闹,比以前的风浪城还要热闹。 徐斗瞥了瞥不远处,那里自成一派,衣着打扮以及随行座驾都十分奢靡,是风浪城的权贵商贾。 那里,是以往他做梦都要挤进去的圈子,但如今,他已经不屑与之为伍! 由于徐斗提供了关键情报,确认了名善街六号粮仓的主人。 不论是布政使司衙门,还是靖安伯,都认为要大肆封赏,给城中的一些商贾权贵做一个榜样。 于是,徐斗便从人人嫌弃但还有几个臭钱的粪帮商贾,变成了吃皇粮的从六品忠显校尉。 虽然是散阶,有名无实,但也是大乾官场的一员,要登记在册,自此徐斗一家就不是白丁了。 而且还有俸禄发放,不多也不少,一年五十两。 若是粪帮的五十两,徐斗不屑一顾,也就是半天赚的钱。 但这可是朝廷的五十两啊,徐斗有时独自一人坐在院里小酌,经常会发出感慨:“想不到我徐斗,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自他当上了忠显校尉,都指挥使司里就有他一个岗位了,他每日都会身穿官服去上衙,对此乐此不疲。 想到这,徐斗不禁发出了一声傻笑,引得纳兰元哲连连侧目,提醒道:“徐斗,虽然你如今有了官身,但粪帮的买卖还是要做好。” 徐斗心中一凛,连忙说道:“还请大人放心,以往下官一直看不上这粪帮生意,如今看来,粪帮大有可为,下官一定不辜负大人的厚望。” “那就好。”纳兰元哲点点头,对于此人的能力颇为放心,如今城内粪帮一家独大,这徐斗如何都不会是一个简单人。 先前的话不是徐斗危言耸听,若是粪帮在商人手上,那只是一个下九流的赚钱行当。 但在官府手中就不同了,先前按察使司衙门抓人,他们粪帮也是提供了许多隐秘地点,立下了大功。 对此,按察副使还隐晦表示,若是风浪城中出现了其他粪帮,那他是会管的。 “这也是官商勾结吧...”徐斗心里这样想着,忽然猛地摇了摇头:“错了错了,我现在也是官了,这明明是私器公用,帮衙门破案总没错吧。” 想着想着,徐斗忽然感觉眼前被一片阴云所笼罩,他抬起头一看,猛地一惊,腿险些一软。 只见在他前方停着一高头大马,一名身穿黑甲的年轻将领在其上静坐。 这道身影遮蔽了阳光,使得徐斗有些看不真切,但这高头大马的样子他认识。 “伯爷。”两道声音将他从惊讶中拉了回来,他也连忙一拜:“参见伯爷。” 林青点点头,看向纳兰元哲与崔枕,有些感慨地说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相见,替本伯看好北乡城。” “还请伯爷放心,属下处理完风浪城事宜后就会到北乡城招兵买马,训练新军。”纳兰元哲朗声说道。 “老夫也是如此。”崔枕也含笑着点头,虽然与靖安伯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经历的事情却不少。 林青笑着点点头,随即看向了一旁的徐斗,问道:“你是徐斗吧,本伯听说过你。” “是...是...小人徐斗,粪帮的人。”徐斗虽然见过靖安伯,但没有说过话,如今一说紧张极了。 “不错,风浪城之事本伯还未谢谢你,若不是你,可能还会生出一些风波。” 徐斗双腿一软,险些就要跪下了,连忙说道:“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粪帮乃污秽之事,入不得伯爷的眼。” “人吃五谷杂粮,排污秽之物,乃天地道理,你不用妄自菲薄,你我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各司其职罢了,此番本伯进京,你要帮助纳兰大人看好这风浪城。” “小...下官谨记。”徐斗深深地弯下腰,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掏了一辈子的粪,向来被人看不起,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朝廷官员说,此事不丢人。 林青看向那个还在傻笑的青年,似乎被他的笑容感染了,林青也露出了笑容。 “米大。” “哎,嘿嘿,是俺。”米大挠了挠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下官拜见大人。” 说完就要下跪,但被一旁的崔枕笑着拉住:“今日不用如此。” “好嘞。”米大痛快的直起了身子,他如今也是从六品的忠显校尉。 林青招了招手,一旁的钟信则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交到了他手上。 林青将册子递给米大,笑着说道:“你的天赋很好,这功法你就留着修炼吧,不要传授他人。” 米大挠了挠头,接了过来,发现是前些日子交上去的功法,听说能修炼到四品,值十万两黄金。 犹豫片刻,他还是说道:“伯爷..这太贵了。” “不贵,相比于你立下的功劳,一个校尉还不够,拿着吧。”林青笑着说道。 “多谢伯爷。”米大嘿嘿一笑,将其收进了怀里。 如今米大是靖安军的百户,又是忠显校尉,可以领两份俸禄,所以他很满足。 在大人的帮助下,阿公阿婆如今也住上了有院子的房子,每日都可以晒到太阳,这太好了。 虽然租金很贵,但能让阿公阿婆晒上太阳,米大也觉得值了。 以前住的地方,只有在申时一刻时,才会有一缕阳光穿过房屋的缝隙,到达他们的家。 他想得很简单,吃饱饭,干好活,挣一些钱给阿公阿婆花,他也就满足了。 如今有功法,那就再加上好好修炼。 林青笑着点点头,夹紧马腹,朝着东城门而去。 穿过阴凉的城门楼,阳光打在林青的甲胄之上,前方是宽敞的官道。 回头看去,身后是高大的城墙,其内人头攒动,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模糊。 林青心中生出了一些感慨,长出了一口气,也算是呼出了这些日子胸中的郁气。 短短数月,经历无数。 来时三千骑,军功点缀。 走时五千骑,军功压身。 第208章 匪患 光汉三年秋,九月十一日。 京城的天气依旧炎热,丝毫没有秋日的凉爽,想要等到真正凉快,可能要十月后了。 到那时,草原王庭的蛮子,也将真正到来。 此时此刻,每日都有无数份从大乾边疆到来的奏折,也有无数份从京城发出去的政令。 无数的物资从大乾的四面八方,运往北方战场,准备抵御蛮子的南下。 这几乎已经成了每年的既定流程,百姓官员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但如今的京城,气氛有一些反常,百姓们总是时不时地看一看京城的各处城门,期待着那位立下了赫赫军功的伯爷进京。 官员们则是忐忑不安,不知有多少人睡不着觉! 两位大员倒下,就如两棵大树倒下一般,隐藏在暗处的根须不计其数,不知道哪一条会波及自己。 但一些背景深厚的官员早就知道了朝廷打算如何处理。 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只追究勾结蛮子的主要犯官,其余从属,从轻处理。 这能最大限度地减少风波,毕竟..蛮子快要南下了,朝廷最希望见到的是稳定。 所以,田云光与佟英还未到京城,就已经是死人了。 等待他们的,必然是籍家灭族,全家抄斩。 此时此刻,皇宫御书房,大病初愈的皇帝继续埋头苦干,桌上的奏折几乎已经将他的身子所掩盖。 黄俊端了一碗去火的凉茶慢慢走了进来,靠近桌案时,轻声开口:“陛下,歇息一下吧,喝杯凉茶压压火气。” 光汉皇帝这才挺直了身子,抬起头,露出了额头与一双眼睛:“先放那吧,朕一会喝。” 黄俊对于皇帝极为了解,这一会...怕是要等到天黑了。 便直接端着凉茶走了过来,放于了皇帝一侧,轻声说道:“陛下,靖安伯已经入京畿之地了。” 皇帝奋笔疾书的手停了下来,阴沉的脸转晴,“哦?居然这么快?” “据刘公公传来的消息来看,一路上没有阻碍。”黄俊眼帘低垂,轻声说道。 皇帝嗤笑一声,道:“靖安军有五千军卒在,谁敢不长眼阻挠?” “是啊陛下,这一路行来,大大小小的山匪都消失不见,实在匪夷所思。” “你想说什么?”皇帝的眼中充满玩味,将笔放在一旁,拿过了一份刚刚批阅的奏折打开。 “瞧瞧,这就是大乾军伍,被几百山匪撵着跑,导致军粮都丢了不少,近些日子以来,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山匪,他们平日里隐藏在百姓中,待到运粮的队伍一到,就出手劫掠。 已经损失了不少粮草了,督粮官也杀了不少,可毫无作用。” 皇帝的脸色恢复了阴沉,粮草想要从后方运到前线,一路前去,人吃马嚼之下,到达前线可能就剩下一半。 如今还被盗匪劫掠,实在匪夷所思! 黄俊也面露凝重,将凉茶推了过去,轻声说道:“陛下消消气,朝堂诸公们自然有解决办法。”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端起凉茶来慢慢喝了起来。 “陛下,这凉茶需要一饮而尽才喝得舒坦。”黄俊笑道。 皇帝瞥了他一眼,将还有大半的凉茶放下,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个奴才都知道的事情,朕能不知道吗?如今前线的将士们要打仗,军饷要发,军械要造,粮草要运,哪一样不需要钱?” 黄俊微微一笑,低声说道:“陛下,靖安伯可是送来不少银子。” 此话一出,皇帝的心情就好了不少,脸色由阴转晴,轻轻拍着自己肚子:“是啊,若不是有林青送来的银子,朕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皇帝看向黄俊,问道:“听说这些钱是抄家所得,还是抄的一个商贾之家。” “回禀陛下,此人名为阮兴门,乃是曲州富商,与参政洪应平勾结多年,积攒下了巨量财富。” 说到这,皇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在桌子上左看右看,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一个商贾,比朕这个九五之尊还要富庶...朕有时候就在想,我大乾屹立世间三百年,大半时间都是太平盛世,这钱..到底哪去了?” 说着,皇帝的眼神变得深邃,晦涩难明,就连鬓角的白发也失了颜色。 “朕有时候真的想学一学前朝,抄一抄这文武百官的家,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钱。” “陛下...慎言。”黄俊在一旁赶忙说道,同时看向屋外,气力涌动,谨防隔墙有耳。 皇帝默默站起身,一边捶打着腰肢,一边走向那立在一旁的铜镜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绣五爪金龙,两鬓斑白,脸上挂着疲惫的中年人。 看着镜中之人,光汉皇帝怔怔出神,他年不过三十,居然已经苍老成如此模样。 不由得,他心里生出了一丝绞痛。 即便他如此日理万机,殚精竭虑,这大乾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每日从大乾各处传来的坏消息几乎堆满了他的桌案,让他心力交瘁。 他又想到了四处横行的盗匪,默默叹了口气,离开了铜镜前,没有回到椅子上坐下,而是翻找出一份奏折。 那是内阁在商议后,得出的解决办法。 “陛下,今寇盗纵横,剽弄物,不可。” “宜以偏师入,以兴盗寇,外先安其内。” “黄俊啊,内阁给出的办法是调一些边军保护粮道,大肆绞杀盗匪,你觉得如何?” 黄俊顿时面露惶恐:“奴才不敢妄议朝。” “朕让你说,你就说。” 黄俊顿时面露恭敬,沉声说道:“陛下,内阁给出的办法自然是极好的,但还需谨防监守自盗。” 皇帝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朕打算不光要调边军,还要加上一些内地的卫所军与府军,如此一来,可相互防范。也能从中找出一些优秀的将领,加以培养。” 黄俊想了想,顿时面露喜色,双膝跪地:“陛下圣明,若是其中再有一名靖安伯,那可真是天佑大乾。” “哈哈哈哈,朕也是这般想的,老的将军靠不住,就选拔一些年轻的将领,看看他们的本事。朕不指望他们达到林青那样,至少也要是敢战之辈。” 说着,皇帝的表情严肃了起来,看着黄俊说道:“此次调兵的将领都要严加审查,家世要清白,没有参与过地方的蝇营狗苟,若是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更是如此。” “还请陛下放心,奴婢知晓了。” 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走了进来,跪地喊道:“陛下,靖安伯等人已经到京城外了。” 第209章 不一样的乾军 “什么?这么快?” 皇帝脸上写满了惊喜,随即看向黄俊,催促道:“快快快,更衣,随朕去迎接。” 黄俊顿时面露难色,皇帝顿时冷静了下来,思虑片刻,沉声说道: “黄俊,通知五军都督府与礼部,让其派人前去迎接,另外,你代朕前去。” 作为皇帝,一举一动都要谨言慎行,一件事可做可不做,带来的影响不确定之时,那就不做。 作为皇帝,他熟读历史。 皇帝可以笨,可以懒,可以傻,可以勤奋。 若是又笨又勤快,又傻又勤奋,那对王朝造成的影响,可能要比一个不谙世事的昏君还要大。 做的多,错的多,不做就不会犯错。 深吸了一口气,皇帝看向黄俊又吩咐道:“告知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犯官回京,让他们也去接收犯人。” 黄俊脸上露出笑容,眼中的喜悦不加掩饰,低声说道:“是。” “林青回来了,你比朕都高兴啊。”皇帝打趣道。 “奴婢与靖安伯萍水相逢,乃是朋友,朋友出征归来,奴婢应当欣喜。” “哈哈哈,去吧,快些去吧,朕在这里等着你们。” 皇帝开怀大笑,摆了摆手,黄俊躬着身,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一时间,御书房再次陷入了安静,皇帝拿出手帕,重重地咳嗽了几下,回到了座椅之上。 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默默叹了口气, “真是一日不得闲啊。” .... 京城外十里,一队人马在极速前行,就连中央那几辆马车都跑得飞快。 之所以他们能如此迅速地回到京城,还是因为进入了京畿之地,这路上的道路都好走了许多。 如果林青没记错的话,京畿之地的道路在当今陛下登基之时修缮过。 采用的是大乾最新的工艺,路面平坦结实,即使是千斤的马车压在上面,也不会出现丝毫痕迹。 林青处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是最能体会到道路通畅带来的便利。 足以容纳数十辆马车通行的道路,可以让大军迅速调动,若是京城有变,勤王的军队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京城之外。 若是边疆有变,京畿之地的军卒也可以快速去到各地。 此路,乃国朝重器。 大乾如今已过三百年,还能够维系,这些道路起了很大作用。 若是将大乾边疆都修建上如此道路,如此一来调兵遣将都极为便利,让他擅长的骑兵大范围转移,得到更大的用武之地。 但很快,林青便摇了摇头,心里暗暗叹息。 太贵了。 莫说是将大乾边疆都修上此路,就算是将曲州的路都修成如此,那也是一笔天量的钱。 可能要花上大乾的小半赋税,他抄家所得的钱,大概只够从北乡城修到风浪城。 这时,急促地马蹄声响起,前方出现了一队人影,是先前派出去的斥候。 严光驾马来到林青身侧,轻声说道:“伯爷,属下已经探查完四周,并无埋伏。” “嗯。”作为领兵主将,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京畿之地是不动刀兵的地方,但在林青看来,敌人可能会利用他们放松的心理,打一波出其不意。 如今看来,敌人还算是冷静。 “另外,京城派出的队伍已经出城了,正在朝我们这里赶来,属下看到了不少骑兵,应该是五军都督府的人。” 严光继续说道,他已经没有了在赤林老城一线时的青涩,反而脸上充满风霜,干裂的口子到处都是,做事也不疾不徐,颇具章法。 这一切,都是历练而得。 “知道了,带着军卒们休息吧,辛苦了。” 林青看向严光,眼里充满称赞。 斥候就是统兵大将的眼睛,若是斥候不行,战法再精妙,也难免落入下风。 “多谢伯爷。”严光面露郑重,带领军卒回到了队伍。 他如今虽然不是千户,但斥候的特殊位置,能让他有千户的威势,千户能调动的兵力物资,他同样可以。 对此,严光只感觉到庆幸,幸亏当时选择帮助了伯爷,若不然...此刻他可能已经死在了赤林战场上,哪有如今的威风。 不多时,前方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人马,领头是几匹高头大马,其上坐着的是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 在其后方,有几辆马车也在匆匆赶来,应该是礼部的官员。 领头的镇国停在原地,没有立刻下马,而是看着前方的军卒怔怔出神,其余的几位都督也是如此。 多少年了,大乾还能看到如此悍卒。 眼前的靖安军步调整齐,胯下战马无声无息地前进,身上的军卒单手握着马缰,另一手时时刻刻放在腰间长刀的刀柄之上。 即使战马如何摇晃,他们的身子都稳如泰山,若是有敌人来袭,顷刻之间就可以形成反击。 而且...镇国公还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靖安军与镇国军最大的不同。 威势! 在战场上厮杀久了的军卒浑身充满了漠然,见惯了残肢断臂,见惯了生死搏杀的那种淡然。 看起来满不在乎,但身上却时时刻刻充满危险气息。 这种军卒,除了上官的命令,他们什么都可以无视。 “这才是精锐之师!!”镇国公握住马缰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还注意到,在他们一行人出现的一刹那,靖安军的阵型就发生了变化,十余名亲兵上前,将林青挡在身后。 周围的军卒也有序地加快步伐,只是顷刻之间,林青就从队伍的前方挪移到了队伍的中间,从前军变成了中军。 可明明没有传令兵传送军令,一切都是军卒自发而为。 可以说,此等行为,他们已经将其刻在了脑子里。 若是深究下去,更可怕的是军卒们的各司其职,哪一部动,哪一部不动,哪一部加快脚步,哪一部放慢脚步。 都督们虽然没有打过仗,但也熟读兵法,知道在战阵之上变阵是兵家大忌。 但靖安军却表现的如此顺滑,可以想象,对此战法他们充满了信心。 只是短短的不到几息的时间,在场的都督们都已经认定了,靖安军所报上来的军功没有夸大。 如此悍卒,理应取得此等荣耀。 直到军卒走到近前,几位都督才反应了过来。 下马之后,镇国公朗声说道:“靖安军得胜班师,行凯旋之礼!” 下一刻,随行的一众军卒开始了吹吹打打。 礼部下属的礼部司官员也大手一挥,高声道:“高奏凯乐。” 声音抑扬顿挫,宛转悠扬。 随行的一众吏员敲锣打鼓,高奏凯旋之歌。 第210章 大乾的英雄 看着前方热闹的氛围,一众军卒的眼神渐渐变了,不再是充满漠视,而是多了一些扭捏。 没错,扭捏。 若是让他们上阵杀敌,他们将毫不犹豫,但如今这阵仗,他们哪里见过这个.. 不管是在风浪城还是北乡城,都颇有一些礼乐崩坏的味道。 他们打赢了胜仗,只会默默回到军营,然后一顿胡吃海塞,或者去到青楼妓馆,大把地挥洒银钱。 如今这又唱又跳的,让他们感觉颇为不自在,但同时又有一股自豪。 这些京城的老爷们,是在欢迎他们。 二娃子眼里充满好奇与激动,盯着那些都督的甲胄,文官的官袍左看右看。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京城的衣服,就是比曲州的好看,用料做工都是曲州比不了的。 “等进城了给李叔一家买几件衣服,就是不知道贵不贵。” 一旁的贺老三手拿长刀,死死地盯着前方队伍,察觉到一旁的二娃子呆住了,连忙捅了捅他:“想什么呢,专心点。” “奥奥..”二娃子连忙打起精神,盯着前方的军卒。 直到林青一挥手,传令官将这个手势传达下去,军卒们才有序地后退,长刀入鞘,军弩离弦。 林青下马,慢慢地走到了一众官员身上,看向最中央那个中年男子,与纳兰世媛有几分相像。 “林青拜见镇国公。” 镇国公哈哈一笑,连忙上前:“今日我等是来迎接凯旋的将军,不必如此多礼。” “来,上马,本督为你牵马入城!” 这是大乾的礼节,若是大军出征,天子将亲自相送。 若是大军凯旋,来到皇城近郊,皇帝要亲自相迎,若是不来,也要派出使臣,以示宽慰。 此时此刻,黄俊站在一众都督身侧,面容含笑,看着眼前的英武将军,以及身后的精锐军卒,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晶莹,鼻子有些发酸。 大乾..经历了几十年的颓势,终于有了一支百战之师。 而且,林青还是他亲自从武安侯府中接出来的,所以黄俊此刻有些喜不自胜,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林青此刻也看到了黄俊,眼里闪过了一抹喜色,“黄公公,别来无恙。” 黄俊偷偷擦了擦眼睛,再抬起头来时鼻子还是红红的,但在场之人无人在意。 他们都知道,是黄俊帮助林青脱了奴籍。 黄俊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林青深深一拜:“咱家黄俊,恭祝靖安伯凯旋。” 林青上前两步,将其扶了起来:“黄公公,你我二人,不必多礼,某能有今日之战果,还要多谢您当日相助。” “伯爷言重了,还请上马,快快入城,还有一些礼节需要做,别让陛下等急了。”黄袍笑着说道,声音有些古怪。 林青重重点了点头,“好!” ..... 住在京城的百姓们,对于朝堂大事都有几分关心,毕竟是天子脚下。 今日他们惊奇地发现,西城门居然被礼部的官员封锁了,礼部的乐队也一个个地到来,分立在道路两旁。 京城的五城兵马司也将入城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站在两旁,看着眼前空阔的街道,就知道有大人物要进京了。 这时,一队军卒从城外奔入城内,手中挥舞着战旗,高声喊道: “靖安军凯旋,即将入城!” “靖安军凯旋,即将入城!” 此话一出,百姓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位战功赫赫的伯爷回来了。 西北的战事,坊间早有流传,听说那边打的很激烈,死伤很重,甚至都打入了风浪城。 是这位伯爷神兵天降,赶走了蛮子,听说还抓了草原王庭的一个王爷。 一时间,为官百姓们的心情顿时急切了起来。 这些年来,他们就没听过什么好消息,不是战败就是战败,总是输。 如今迎来了一场大胜,百姓们顿时扬眉吐气,脸上带上了笑脸。 很快,百姓们看到宏伟的西城门处,出现了一支军卒,黑压压的,马匹都是少见的高头大马。 比之京城的马要高出一大截,他们有种感觉,上面的军卒也与平日里见到的不一样。 哒哒哒。 马蹄踩踏青石板的声音响起,平稳平静,但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百姓们的心口,让他们倍感压抑。 黑甲,直刀,高头大马,这是乾军! 百姓们中的老者见到这一幕,他们的头发花白,在子女的搀扶下,来到街边。 看到靖安军后,不禁嘴唇颤抖,眼中不停地闪烁泪光,怎么也止不住。 他们老了,活的够久,曾经见过前朝的精锐,只是如今大乾再也没有了。 一名垂垂老矣,一个眼睛已经看不见的老者,死死地抓着儿子和孙儿的手,颤巍巍地说道:“就是这个...就是这种威势,五十年前我还小,但我记得。我说我见过...你们偏不信..” “爹...我现在信了,这靖安军比之当年如何?” “差不多啊...差不多,但这靖安军人太少了,当年我看到的好像是五万还是十万...从城这头走到城那头,都是啊,走起来都地动山摇.....” “是啊,太少了。”老者的儿子感慨道。 孙儿拉了拉老者的袖子,抬起头看向爷爷,脆生生地问道:“爷爷..是不是我们没钱了,养不起那么多军队了。” 老者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泪如雨下,连忙说道:“有钱,有钱,大乾乃天朝上国,有的是钱。” “爷爷骗人,小二的爹战死了都没有抚恤金,我们就是没钱了。” “胡说,没钱了怎么能打胜仗,靖安军这都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王爷,一定有钱。” 老者颤颤巍巍地将孙儿抱了起来,指着前方的黑甲骑士,说道: “看...这是乾甲,一副甲胄就要二十两银子,刀也要好几两,那马就更贵了,这是蛮子的马,在京城一匹要数百两呢。” 孩子狐疑地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靖安军,有些相信了,随即露出笑脸: “那爷爷,我以后也要从军,骑大马,穿铠甲。” 老者身体一僵,眼里闪过了一丝痛楚,面露犹豫,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指着前方的靖安军,说道: “他们杀了蛮子,保护了曲州,如今回京接受陛下封赏,他们都是英雄。” “英雄?” “对,是英雄...” 阳光洒落在孩童的脸上,将他的笑脸映衬得格外明显,同样照亮了隐藏在老者沟壑中的泪珠。 一人眼中充满向往,笑容希冀。 一人眼中尽是苦涩,笑容僵硬。 第211章 苦一人而乐天下 凯旋的流程很复杂,入城之后还要先去太庙,祭奠天地祖先,还要举行献俘大礼。 走完这些流程,天色也渐渐昏暗了下来。 整个京城的百姓官员都知道了,靖安军凯旋而归,带回了草原王庭的右日逐王。 以至于今日的酒楼都十分热闹,平日里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百姓也能忍痛买上半只烧鸭,二两浊酒,回去小酌一杯。 至于大户们,就更加开心了。 他们有钱,整日对酒笙歌,就算是今日又出了一个花魁,也值得他们聚一聚。 更何况是久违的大捷,有时候酒肉朋友就是如此简单! 节日,好消息,只是聚一聚的理由。 就在百姓大户们锣鼓升天的时候,靖安军的军卒们也得到了优待,虽然被安置在了城外的军营。 但今夜有皇宫的厨子出城,为他们准备饭菜,并且喝的酒都是五军都督府的好酒。 据说藏了要有十几年了,酒封一开,就能闻到一股浓香... 而林青,如今正走在皇宫昏暗的恭道之上,脚踩着青石板,看着周围高大而铺面朱漆的墙壁,一股威严扑面而来。 两边侍卫都忍不住将视线投向林青,他们面露震惊。 太年轻了。 在场侍卫都是京军中精锐,上有老下有小,年纪都是三四十岁,如今看到靖安伯,顿时感觉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经过恭道,便来到了真正的皇宫,这里值守的都是御前侍卫,非常年轻。 大约都在十七岁到三十岁之间,他们都是勋贵出身,只有皇帝真正信任的勋贵,才能有家中子弟出现在这里。 他们见到林青后,脸色十分怪异,不少人比林青的年纪还要大。 能被送到宫中值守的,定然不是家中的纨绔子弟,所以他们都清楚,此人的厉害。 但真正见到后,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怪异,这也太年轻了... 靖安伯此时已经是领兵大将,诸侯一方,他们还在苦哈哈地看门,一时间,强大的落差让他们有些受不了。 黄俊走在林青一侧,见到这些侍卫如此模样,微微一笑说道:“伯爷,这些都是勋贵家的孩子,如今您此次回京,少不了被诸多勋贵打扰。” “哦?这是为何?”林青面露诧异。 “哈哈哈,看来是咱家多嘴了,不过既然说到这了,咱家就说道说道,前些日子,纳兰大人出任曲州都指挥佥事一事,可是在京城的勋贵中炸开了锅。 在这京中啊,勋贵不少,大多都是虚职,能担任实职的就那么几家。 如今镇国公家的一个本家弟子,跟随伯爷立下赫赫战功,年不过三十,就登上了正三品,掌握一地军政。 这个消息不光是让京中的小辈坐不住了,就连一些伯爷侯爷都坐不住了,他们啊,有的还是虚职呢,所以伯爷如今回京,炙手可热,是香饽饽。” 林青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纳兰元哲此次在风浪城中立下大功,若不是有他与崔大人身陷险境,里应外合,此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 若是京中大人们觉得在靖安军中挂职就可以升迁,那是痴心妄想,公公放心吧,某不是短视之人。” 黄俊顿时露出笑容,低声说道:“伯爷知道就好,不过陛下的意思是让伯爷在京中挑选一些勋贵子弟,若是可造之才就扔到军中历练,就算死在外面一百个,能成一个也是值得的。” 黄俊得皇帝信任,掌管大内情报,知道如林青这种无师自通,天赋异禀者,千万人里也出不了一个。 说一百也是保守了,就算是死一万,能出一个优秀的将军,大乾都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更不用说帅才了,就算是一地兵马尽数打完,能出一个将帅之才,那也是值得。 但可惜...如今大乾,不多。 林青一边走,一边说:“黄公公,某此番回京,想请陛下重开武院,不知朝堂诸公能否同意?” 黄俊脸色一变,脚步顿住,回头看向林青,眼里尽是复杂:“你...舍得?” “军功而已,有何不舍?大乾边疆只有我一人..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具有锐气的将领,大乾要打出去。”林青的声音掷地有声,周围的侍卫们不禁肃然起敬。 他们是勋贵,都猜到了靖安伯的赏赐是什么。 靖安侯。 不过一年,从奴籍到白丁,再入军户,立下战功为伯爷,如今又立战功,即将成为侯爷。 但似乎...要放弃了。 “伯爷,您想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就算是重开武院,也不一定能寻到一位您这样的将领。”黄俊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了,神情严肃。 “那又如何,蛮子就在草原上,等着我等去打,今日某能禽下右日逐王,后日某也能禽下左贤王。” “点点军功而已,唾手可得。” 周围的御前侍卫愣愣出神,顿时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豪气向他们涌来。 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靖安伯虽然年轻,但比家里的老家伙们,要厉害不少。 “好!” 这时,一声大喝响了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其身后还有着两位内侍。 “林爱卿不愧为大乾名将,此等豪气,朕佩服。” 在场之人尽数跪地:“参见陛下。” “起来起来,地上凉,进屋说话,朕已经等了你们好久了。”光汉皇帝满脸笑容,不光是为林青回京,还为林青刚刚的一番话。 “他是为国为民之人...乃朕之幸。”光汉皇帝这样想着,上前将林青扶了起来。 林青思虑再三,缓缓说道:“陛下,臣有一事,想要禀明陛下。” “哦?何事,速速说来。”光汉皇帝十分高兴。 林青看了看四周,沉声说道:“臣一路行来,除了陛下的御书房以及恭道,其余皆是一片黑暗,如此环境,在兵家乃是大忌。” 光汉皇帝脸色一僵,随即露出释然,一边往御书房走,一边说道:“如今国库空虚,马上又要打仗了,朕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那些火油颇贵,索性就没有点燃。” “陛下,打仗是臣的事,陛下的安危是天下的事,一路行来,京城中灯火通明,唯独这皇宫,却不像皇宫,有些寒酸。” 此话大逆不道,但光汉皇帝听后一愣,随即开怀大笑,笑弯了腰,笑流了泪。 他继位三年,励精图治,不敢懈怠,前又刚刚打了胜仗。 京城灯火通明,皇宫昏暗无光,有些寒酸。 这正是对他最好的褒奖。 若能苦一人而乐天下,朕愿为。 第212章 何为权谋 御书房林青来过一次,还是如往常一般清净,简陋。 桌上那个缺了角的茶杯静静放在那里。 皇帝的心情很好,回到御书房后,招待林青坐下,并吩咐黄俊: “林爱卿回来了,将朕的茶叶拿出来,让爱卿品鉴一二。” 黄俊笑着称是,眼里的笑意愈发弥漫。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靖安伯刚刚在御书房外那番话,连他这个太监也拍案叫绝。 一边泡茶,他一边看向一侧,皇帝与林青分坐于桌案两侧,显得尤为和谐,特别是其乐融融的氛围,是与其他臣子所不能比的。 “林青啊,曲州如何?”皇帝将笑容收敛了下来,开始询问正事。 “回禀陛下,曲州在臣离开前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只是来往的商队还在观望,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想必要等到蛮子秋日南下之后了。” 林青如实禀告,曲州出了此等事情,对商贾的伤害是最大的,两地互通有无,最重要的就是安全。 “嗯...朕知道了,那些囤积居奇的商贾被阮兴门坑骗了财富,定然会让曲州的商业萎靡一阵子,不过这是短痛,烂肉挖除之后,其余商贾才能放心地在曲州做生意。” “臣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对于风浪城的商贾没有过多干涉,在此次风波中还存活下来的商贾也没有过于惩戒。” “你做的不错,我大乾地大物博,藏富于民,各处的特产想要运送到别处卖个高价,还是要依赖这些商贾,只是这其中...商贾赚得盆满钵满,百姓却得不到什么实惠,只能勉强果腹。” 皇帝眼中出现了一丝忧虑,大乾不收商税,只收取一些车马税,但这相当于谋取的暴利来说,不值一提。 林青面露异色,没想到深居于皇宫中的帝王,对民间之事居然如此了解。 他是见过阮兴门经历的,起家之初就是卖草鞋,相隔不远的地方价格就能差上十倍。 百姓们每日勤劳,每日早起搓麻绳,编草鞋,如此才能勉强果腹。 商贾们只用极少的钱就将草鞋收了上来,运到别地牟取暴利。 但若是让百姓亲自去买,一来是舟车劳顿,距离太远,二来是外地人在本地做生意,难免有些桎梏。 林青自认为不笨,但苦思冥想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朝廷来收商税,再由朝廷拿这些钱来修建道路,兴修水利。 但想要收商税,太难,这无异于在挖天下所有商贾的根。 思虑片刻,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凝重,沉声说道:“陛下,如今边军饷银吃紧,唯有收商税可挽救此危局。” 皇帝眼帘低垂,怔怔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可是连太祖高皇帝都不曾干成的大事。 “朕可以吗?”光汉皇帝又一次在心里发问。 但很快,他的眼睛里便充满了锐气,朕不知道可不可以,但朕还年轻,可以等! “此事休要再提,尤其是在一众文武大臣前。”皇帝淡淡说道,接过了黄俊递过来的茶,显得尤为珍重。 林青也是如此,他知道皇帝此举是在保护他。 如今朝廷有两个禁忌,一是清丈田亩,二就是商税。 谁提,谁就被群起而攻之。 “此事还需要等,等待时机,如今大乾内忧外患,不适合大动干戈。” 林青点点头:“陛下放心,臣在曲州接连作战,在临行前去了一趟草原,将吉蛮部尽数斩灭。 臣发现,蛮子的刀兵甲胄都不如我们,军卒战法也是如此,但边军多年来屡战屡败,其背后的原因,值得深思。” “哦?吉蛮部被灭了?想来你失踪了十天,就是去草原了吧。”皇帝眼中闪过了一抹喜色,这林青,总是给他惊喜。 “微臣乃是隐秘行动,从风浪城绕北乡城,从那里出关,为的就是出其不意。” “你做的没错,若是直接从风浪城出发,想必连吉蛮部的影子都看不到。” “陛下圣明。”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皇帝果然知道边疆的问题。 御书房一时间陷入了死寂,气氛有些凝重,没有人说话,只有茶杯碰撞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悠悠开口:“林青,何为权谋?” 林青眉头微皱,想了想说道:“权变乃谋略,机宜之法,可御人。” 皇帝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林青啊,你与其他臣子不同,若是朕问其他人,他们肯定会说臣不知,请陛下解惑。” “直率,是你的优点也是弱点。”皇帝继续说道: “权谋在朕看来,不是你我几人之谋略,而是所有人的谋略。” 林青面露疑惑,细细思索。 一旁的黄俊也悄无声息地去关上了御书房的房门,站在房门口,气力涌动,让外面之人无法听取。 此乃皇家机密,不可轻授外人。 “风浪城田云光与佟英所做之事明明通敌灭国,却能顺利成功,你想过吗?” 林青面露思索,眉头紧皱:“臣不知,还请陛下解惑。” “哈哈哈哈,林青啊林青,行军打仗,施行兵法朕远远不如你,但若论揣摩心思,你远远不如朕啊。” 皇帝开怀大笑,前些日子失利的阴霾一扫而空,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情。 前些日子若是林青来施行暗渡陈仓之事,王无修可能早就致仕回家了。 但若让他去处理风浪城的善后,也会处理得比林青要好。 皇帝收起了笑容,郑重开口:“风浪城之事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因为此事符合了所有人的利益,在棋盘之上的人都发力了。” “从一省布政使到其下的各个商贾,所有人都各有各的动机。” “田云光年纪不大,想要早早进入京城,所以联系了蛮子,想要纳一个投名状。” “佟英在风浪城升无可升,也想进京,所以他配合了田云光。” “而严有贤为曲州左布政使,想要曲州依旧保持和平,为此他默许了田云光与佟英的动作,只要不闹得太大,他是不会管的。” 林青瞳孔骤然收缩!虽然此言惊世骇俗,但仔细想想..却有几分道理。 办事犯事的人不是他,但他身为曲州最高官员,却能得到实质性的好处—曲州和平.. “至于按察使容九,他一定也有所察觉,但不想深入调查。因为其年纪大了,也想要曲州安稳,不希望蛮子大举南下。” “死在曲州的洪应平是曲州唯一的参政,这不正常,作为交换,是他为田云光等人做事,加之他想更进一步,坐上右布政使的位置,所以他甘愿受人驱使。” “至于被你抓起来的鞠文卫,如果没有其狠插一脚,那佟英进京后,就由他来接管都指挥使司,这也是他同流合污的原因。” “商贾阮兴门,之所以甘愿成为两方势力的桥梁,是因为其中有利可图,能够赚大钱。” “而为他们办事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有自己的图谋,都能在此事中谋取到一些好处。” “就连风浪城内的那些商贾们都对蛮子的到来很是欣喜,粮食涨价,对于他们来说,也有利可图。” “你明白了吗?但凡其中有一人不是为自己,那此事就办不成,蛮子也不会来到风浪城。 至于后续蛮子进城,朕猜测,那是为了对付你的无奈之举,但被你悄然化解。 从那时起,局势不可挽回,棋盘上陆陆续续有人下桌了,所以他们一溃再溃。” 皇帝面露凝重,拿起了茶杯,放于林青身前,让其看到了里面的几片茶叶。 “所谓权谋,就是一环一线上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图谋,都有各自的动机。就如这茶叶,每一片都要散发茶香,若是有一片烂叶,这茶就喝不成。” “朕与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要告诉你,就算你最后不命令军卒先行抓捕佟英与田云光,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就算是不抓到阮兴门,没有实质证据,严有贤与荣九也能将此事办成铁案,让朝堂上上下下都找不到纰漏。” 说着,皇帝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露出笑容:“但因为你匆忙出手,他们乐得作壁上观。” 林青的脸色愈发凝重,站起身来到皇帝身前,躬身一拜:“多谢陛下解惑,臣先前还认为严有贤与荣九乃是窝囊草包,名不副实。” “如今看来...鲁莽的反而是臣了。”林青露出了一丝苦笑。 天下英豪如过江之鲫啊,谁都不可小觑。 “无妨,一些瑕疵而已,无伤大雅。”说着,皇帝神秘一笑:“说不得还能因祸得福。” 林青又面露疑惑,他如今不得不承认,对于朝堂斗争,他确实不擅长。 “还请..陛下解惑。” 皇帝拿起了林青身前的茶杯,将其内的茶水一饮而尽,语重心长地说道: “人无完人啊,不光是朕,就连六部九卿都不是完人,适当的鲁莽一些,可以让他们放松警惕。” “若你将风浪城的一切都看清,处理的完美无瑕,那等待你的不是嘉奖,而是风雨一般的攻讦,天下的官员都会警惕你,恨不得你马上去死。” “就如那镇国公,调军弩进城杀人,一是为了警告,二也是为了暴露弱点,有了弱点,其他人才会放心,他那中军都督才坐得稳。” 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纳兰世媛你觉得如何?朕将她许配给你?” 林青身体一僵,连忙说道:“臣还年轻,还未有娶妻的打算。” “哈哈哈哈哈,那就不急,男女之事会误了前程。”皇帝再次开怀大笑。 第213章 又见金牌 当御书房的灯火熄灭后,大乾最尊贵的皇宫,变为了一片漆黑。 若是从上方俯视京城,就会发现,京城中只有两处黑暗的地方。 一地是皇宫,另一地就是百姓们所住的区域。 至于其他,皆是灯火通明。 林青与皇帝一直谈到深夜,当他走出御书房后都不由得感觉到身体一阵疲惫。 捏了捏眉心,林青重重叹了口气。 朝堂斗争比行军打仗复杂得多,战场上的事,只是朝堂的延续。 他无法想象,皇帝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是如何做到每日都思虑如此多的事,还不曾暴毙的。 简直匪夷所思。 身旁的黄俊见到林青的表情不好,淡然一笑说道:“伯爷,您这是怎么了?” “黄公公啊,某只觉得心累,这朝堂之事,太过复杂。”林青无奈说道。 黄俊掩嘴一笑:“伯爷切勿妄自菲薄,伯爷在军伍之中的一举一动,都能让衮衮诸公思虑良久。”“ 兵力悬殊还能打胜仗,这在京城人眼中,伯爷的一举一动同样复杂,看不清,看不透。” 林青的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看了看黄俊,笑着说道:“许久不见,还未恭祝公公再次升官。” 几月不见,黄俊已然是从五品的总管太监。 但对于太监来说,品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宠信。 虽然黄俊如今才刚刚五品,但就连一品二品的大公公,都要礼遇有加。 黄俊脸上露出笑容,只有林青的恭祝是真心实意,其他有一个算一个,都希望他快点死。 “咱家就多谢靖安伯了,伯爷此次回京定然要加官晋爵,等待好消息便是。” 林青一愣,先前与皇帝密谈中,他说了许多此行回京的打算,其中就包含重开武院之事。 这需要他用此行立下的功劳来作交换。 “黄公公..某还是希望重开武院。”林青以为陛下不会重开武院,而是选择给他加官晋爵。 黄俊听后微微一笑,缓缓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感慨: “伯爷啊,您还不了解咱们这位陛下,陛下是不会让有功之人受委屈的。” “若是不加官晋爵,对大乾的百姓也不好交代,诸公们是不会阻拦的。” “那...重开武院之事?”林青皱起眉头。 “陛下自有定夺,伯爷还请静等。” 很快,二人来到皇城门口,黄俊也停下了脚步,看向林青露出了笑容: “今日咱家还要当值,就不能陪伯爷饮酒了,等改日休沐,咱家定与伯爷痛饮。” 看着面容年轻的靖安伯与周围的黑暗,黄俊不由的有一些感慨: “伯爷啊,当日咱家受皇命为国选材,只想找一些年轻人培养培养看看,没想到在其中,竟然能发现您这等麒麟子,真乃国朝之幸事啊。” 黄俊的鼻子又有一些发酸了,随意揉捏了一下,说道: “有您在曲州,陛下也能放心一些,还希望您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不要让万岁爷伤心。” 这些年来,他已经见过太多的官员改弦易辙,其中不乏皇帝亲手提拔的官员,每每寄予厚望,但能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 相比于衮衮诸公,陛下能给,还是太少了。 林青面容平静,目光沉稳,平视着黄俊的眼睛:“黄公公,某乃大乾之臣子,理应为其鞠躬尽瘁。” “好好好..有您这句话,咱家就放心了。” 说着,黄俊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金牌交给了林青: “伯爷的府邸还没有定下,若是您想留在城内可以去咱家的院子里居住,若是想回到军营,也可凭借此金牌自由出入京城。” 林青走了,黄俊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皇宫。 缓缓关上的宫门让林青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处在了夹缝之中。 但在黄俊眼里,没有了其他景色的干扰,反而那个背影越来越大了。 默默走出皇城的林青在出现在第一时间,就被等候在皇城门口的亲卫发现了,快速涌了上来,将其护在中央。 而同样的,周围的诸多眼睛也看到了这一幕。 “伯爷,是回军营吗?”由于钟信留在了曲州,所以亲卫暂时由严光统筹。 林青被围在中间,拿着黄公公给的金牌,面露沉思。 “走吧,回军营。” 一行人上了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城。 即使京城繁花似锦,也不能使他多留一刻。 ... 上东街,镇国公府。 镇国公纳兰亭此刻在静室之中静坐,一旁是上好的茶叶,散发着茶香。 静室内只有一盏烛火散发着昏暗的光芒,但对于武者的镇国公来说,并不影响。 这时,一名老仆步伐稳健地走进了静室,来到镇国公身前低声说道:“老爷,人已经出来了。” 镇国公睁开了眼睛,拿起一旁精致的茶杯,将其内的茶水一饮而尽,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老爷,子时一刻了。” 镇国公吐出了心中浊气,淡淡一笑:“是够久的,看来陛下很是信任靖安伯啊。” “那是自然,还是第一次见陛下与臣子密探到深夜。”老仆脸上露出笑容,同时面露犹豫,问道: “老爷,要不要请宫中之人打探一番..谈了什么?” 镇国公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虑,像是在犹豫,最后他淡淡开口:“不必多此一举,小心让那黄俊抓住了尾巴。” “靖安伯与某一样,都是勋贵,此子带兵打仗的本事了得,乃国朝新贵,没有必要去招惹。” “更何况,媛儿如今还在靖安军中,前些日子的事,某还要谢谢他,若不是他提醒,我等就麻烦大了。” 提到了纳兰世媛,镇国公脸上出现了一丝愁容,不禁捏了捏眉心。 老仆充满沟壑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小姐比较任性,一直想着上阵杀敌,她愿意待在军中,也是理所应当。” 哼! 镇国公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那也不能不回家吧,都到了京城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老爹老娘。女儿家家的,整日待在军营里,成何体统!” “老爷,您消消气,明日老仆去军营里看看,请大小姐回来。” 镇国公脸上的怒容消失了,继续拿起了茶杯:“嗯...看看能不能叫那小子来府上一叙,若是他不来就算了。” “是...不过,小姐之事老爷还是不要太过担心。” “嗯?此话何讲?”镇国公抬起头,看向老仆。 “小姐性格刁蛮,如今在军中还能磨磨性子,虽然有失体面,但总比整日扮成公子哥,去寻花问柳得好。” 纳兰亭一愣,眼睛眨了眨, “你说得也对...” 第214章 有意封侯 皇宫虽然一片漆黑,但皇城的一角还是灯火通明,这里是六部衙门的所在。 整个大乾,除了皇帝所在的皇宫,阁老们所在的文渊阁,当属这里最有权势。 六部都有各自的府邸衙门,其内官员无数,吏员更是数不胜数。 此时此刻,吏部、户部、兵部、工部皆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吏员们手拿书卷,在各个房间内不停穿梭。 要打仗了,不论是前线官员的调派,还是钱财的支出,还是兵员的补充,各级各地汇聚过来的信息都要在此地做总结归纳,而后给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从立秋开始,这几部的吏员们就开始了三班轮换,每四个时辰轮换一次。 虽说比以往上衙的时间短了,但更累了,无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但即便如此,吏员们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因为,这几部的尚书,侍郎们都不曾歇息。 在兵部最核心的大堂中,坐着一名眼窝深陷,浑身散发着疲惫气息的老者,看起来要有六十余岁了,但其实他才刚刚过五十。 他被埋在一众折子中,只能看到半个额头,手中下笔如飞,字很好看,如铁画银钩。 折子上是赤林城需要的军械粮草数目,他只是略微看了一眼,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再一眼,便确认了问题,随即将折子丢到了一边,喝道: “拿走,粮草的数额不对,重新核算!” 一名吏员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还扶了扶额头上歪斜的帽子。 “还有,老城所需的军弩箭矢数量怎么还不报上来,朝廷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去催!!” “曲州可能面临的具体军卒有没有测算,本官要在早上前看到折子。” “是..部堂大人。”吏员匆匆拿着折子跑了下去。 来到了偏厅,这间屋里有许多兵部官员办公,算盘的响动噼里啪啦,形成了一首难听的乐曲。 吏员找到了一中年官员,将折子递给他,匆匆说道:“王主事,部堂大人让您重新测算赤林需要的粮草树木。” 那名王主事停下了手中算盘,抬起了头,同样眼窝深陷,黑眼圈遍布四周,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头发还乱糟糟的。 “算错了?放在那里,我马上重新测算。”他急忙说道,眼里闪过了一丝无奈。 他没有怀疑吏员的话,部堂大人说错了,那就一定错了。 这里的一众主事都知道,部堂大人精通计算,凡是数据一旦过眼,立马就会铭记于心。 见吏员要离开,王主事马上说道:“给我家里送个信,今晚本官不回去了。” “是!”吏员也没有大惊小怪,对于这种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与此同时,在那间兵部最核心,也是属于兵部尚书的大堂内,一名老者匆匆走了进来。 对着露出半个额头的庄兆轻声说道:“老爷,靖安伯出宫了。” “出宫了?”庄兆抬起头,露出了堆在折子后的半张脸。 “刚刚离开,被靖安伯亲卫们送出了京城,想来是去军营了。” 庄兆顿时面露沉思,为何不去京城修建的靖安伯府邸?工部明明已经修建好了。 忽然,庄兆想到了什么,问道:“上东街最近有空府邸在修缮吗?” 老者眼睛眯了起来,脑海中的信息如流光般闪动,顿了顿说道: “有,前些日子命案发生后,陛下命京城府尹彻查城内的空府邸,以防藏匿贼人” “其中上东街的两处空宅院就受到了重点关照,还进行了修缮,分别是已故安康侯府邸和平远侯府邸。” 庄兆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其内闪烁着危险的目光,只是略微思量,他便沉声说道:“去告诉老师,陛下有意靖安伯封侯。” 老仆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封侯?这么快? 如今京中的一些勋贵在推动此事,但谁也没当真,一是靖安伯太过年轻,二则是如今蛮子将要入境,不适合大肆封赏。 但老仆对于自家老爷的判断向来是认同的,他马上问道:“现在?” “嗯,现在,如今天色还早,老师不会睡下的,另外告诉回去告诉夫人,本官今日不回去了。” 老仆顿时面露难色:“可是大人,您已经有五日没回去了,夫人已经在催了,还是回去吧,小少爷也想您了。” 庄兆一愣,想到了那不过十岁的儿子,疲惫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其上沟壑纵横,倒像是将死的老人。 但这温情只持续了一刹那,庄兆的眼中恢复了坚定:“去吧,兵部上上下下都在忙碌,我为一部尚书,怎么能走,今日就在衙门里歇息。” 老仆脸色一黯:“是..老爷,那您注意休息。” “知道了。” 等老仆走后,庄兆觉得心烦意乱,看着眼前的一个个折子,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封侯...封侯.. 大乾近百年来第一位军功侯爷,不用想,那林青也会一跃成为诸多勋贵的领袖之一。 只是差了一些底蕴。 庄兆又摇了摇头:“不对,底蕴之事无须担心,可以与其他国公家联姻,有权有势有兵...”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联想到前些日子撺掇纳兰世媛去曲州之事,如今看来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有这一层共事的关系在,联姻将顺理成章.. 一想到这,庄兆重重叹了口气:“一旦联姻,就是一位侯爷,两位国公,难办..” 作为文官,不管与其有没有仇,都要遏制武将勋贵做大,更何况林青与他还有大仇。 几次三番破坏他的布局。 庄兆将手中的笔放下,但看到桌案之上的诸多折子后,又默默地拿了起来,说道:“来人,将内阁与司礼监拟定的剿匪将领名单拿来。” “是。” “还有其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一并拿来。” “是。” 不多时,庄兆手里出现了一份名单,盯着仔细查看。 最后从诸多折子中找到了剿匪需要的军资折子,吩咐道: “告诉五军都督府,明日剿匪所需要的军资都要下发下去,让他们尽快配合。” “是。”吏员接过了折子与名单,缓缓退出了大堂。 第215章 圣旨!圣旨!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传旨队伍经过了京城,彻底轰动了京城。 圣旨,圣旨! 终于来了。 京城中不少百姓都经历了焦急的等待,想着靖安伯将会得到什么封赏。 是去一地掌军,还是到五军都督府任职。 传旨太监黄俊看着街道两旁的百姓争相攒动,眼中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大乾的百姓还是明事理的,知道打了胜仗要给封赏。 在这三日之内,朝堂之上有诸多大臣上疏,恳请陛下将封侯之事暂缓。 但遭到了五军都督府与一众武将的强烈应对,可谓是招式频出。 一时间,京城又有一些风雨来风满楼的趋势。 但好在,内阁及时出面,制止了这场风波,同意皇帝对靖安伯加官晋爵。 其中理由不得而知,但京城的风向在刹那间扭转,让一众武将都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总归来说,事情总算是办成了,也算是一桩喜事。 此刻传旨队伍后方就跟随有各个衙门的吏员,等待圣旨传递完毕之后,他们就送上贺礼。 当然,只是一份名单,具体的事物还要等到陛下封赏宅院,送到那里。 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的珍奇店铺人满为患,大乾百年来第一个军功侯爷,如何也要表示祝贺。 与之相比,前些日子因为境界提升晋升的武安侯就有一些寒颤。 武者终究是个体伟力,若不是达到极高境界,还不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但名将则不同,原本僵持的战场之上若是多了一位名将,那形势将会转危为安,甚至达成大胜。 这笔账不光是场中的官员会算,就连京城的百姓也会算。 所以对于靖安伯封侯,百姓们是开心的,是希望见到了。 再有一些时日,蛮子将会大军压境,若是有一位侯爷坐镇边疆,那大乾也从容得多。 京城外的军营,这里驻扎着十万镇国军,还有五千靖安军。 如今已经日上三竿,镇国军的军卒们才三三两两地走出军帐,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 而靖安军的军卒们已经操练了许久了,古铜色的皮肤比比皆是,汗水不停地滴落在地,似乎让大地都湿润了少许。 放眼望去,镇国军的军卒们惊奇地发现,不管是哪个靖安军,都生长得极为健康,没有皮包骨头的瘦子。 还有一些人大腹便便,看起来胖嘟嘟的,每每挥舞起手中的长刀,都会洒下大片的汗水。 他们不敢小觑这些人,他们虽然不懂打仗,但也知道在战场之上,人一旦瘦了,那活下来的概率几乎不可能,一刀下去可能就直接毙命。 反而这些大腹便便的军卒,可能挨上了好几刀都活蹦乱跳。 “靖安军的伙食不错啊。”一名镇国军军卒说道。 “那是自然,听说每日都有肉食,哪像我们,天天清汤寡水。”又一名军卒嘀咕。 “那是人家伯爷好,听说抢来的钱都分给了军卒,自己不拿一分一毫。” 说话间,众人看向了那个最前方的健硕身影,林青此刻一身黑色劲装,将手中长刀挥舞得呼呼作响,并且速度极快。 与之身后的军卒一比,他可能是靖安军中最消瘦的了。 “京中有传言,靖安伯此次回京可能要封侯,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封侯?乖乖,这么年轻的侯爷,我儿子都快有他老人家大了。” “你不要命了,让他们听着,有你好受的。” 那名军卒缩了缩脖子,在前几天还经常有军卒心中不服去挑衅,但毫无例外被打了出来。 “封侯啊...咱们要是能在靖安军就好了,军饷不军饷的不重要,好歹也捞点军功啊,老子这百户当了也有好几年了。” “谁说不是呢,乔大人去了靖安军,如今还是千户,但总兵大人见了都要礼让三分,谁让人家身上有军功呢。” “是嘞,乔大人也没给咱镇国军丢脸,听说每战必先,杀敌无数,王庭的精锐都杀了不少,这次肯定能封个好官职。” 这时,远处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漫天的大红色映入了他们的眼帘,让他们一愣。 “啊?这是哪家大人结婚?” “今日上官为何不让我们离开营地,难道就是给这户人家让道?咱们也不捣乱啊。” 但他们看到大红色中隐藏的金黄色后,顿时一愣.. 尖锐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圣旨到...” 是黄俊的声音,在他的声音落下后,他身旁的太监们齐声高呼:“圣旨到,靖安军接旨。” 此时此刻,他们才知道是圣旨来了! 于是,城外的靖安军与镇国军顿时响起了传令官的声音,军卒们齐齐双膝跪地,准备迎接圣旨。 黄俊面容含笑的来到林青身前,打量了一下他身穿的黑衣与身后的一众军卒,不由的心情彭拜:“靖安军名不虚传。” 深吸了一口气,黄俊朗声说道:“靖安伯接旨。” “臣接旨。”林青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古之圣贤凭策治国,皆以英才辅之。朕虽即位三年,亦知之。” “国有功者,与民有信,与军有情。” “此为社稷之栋梁,大乾之脊梁。” “朕应承应天命,统御四海八方,今赏与稷有功者。” “靖安伯林青,德才兼备,经世致用,治军有方,曾任北乡城指挥使。” “其任间,数次北击草原,斩首数万,夷其部落数十,缴获牛羊无数,使得流落乾人归。” “北蛮拓跋砚数犯边,先入曲州,风波城,杀民无数,” “幸有靖安伯负在外,兵伍出,斩首数万,得留蛮精为大乾,砚亦擒之,解曲州之危。” “朕闻之,分感悲恸,特此召。” “特进靖安伯林青为——靖安侯。” “世袭罔替。” 此话一出,在场的军卒都不禁握紧了拳头,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 但..黄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晋太子太保,兼兵部左侍郎,加授龙虎将军。” “赏上东街靖安侯府,朕亲题之。” 不光是在场的军卒陷入了呆滞,就连传旨队伍后跟着一众大员家丁也陷入了呆滞。 如果是晋太子太保是为了给靖安侯一个二品的官位,那还可以解释。 龙虎将军也同样如此,但这兵部左侍郎...是为何? 不是应该去五军都督府任都督佥事吗? 黄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钦此!” 林青这才收起了眼中的凝重,沉声说道:“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旨意送达,在场的一众军卒都发出了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靖安军的一众军卒们眼神火热,抬起头来后直直地看着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侯爷了,不到一年,由伯爷变成了侯爷。 一时间,军卒们觉得这些日子受的苦都是值得的,若是再来上一些蛮子,他们也无所畏惧。 就在他们想要起身的时候,黄俊却淡定自若地又拿出了一道圣旨,缓缓打开。 看向在场的一众军卒,笑着说道:“这份旨意,是给你们的。” 因为是给在场的军卒听,所以颇为简单,没有刚才的拗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名将多悍卒,朕知道,靖安军上上下下都为我大乾悍卒。” “此时,朕代替列祖列宗,大乾子民,谢谢你们。” “希望日后你们能为大乾南征北战,讨伐北蛮,还我大乾朗朗乾坤。” “朕知道你们在与蛮子的作战中受了很多苦,所以朕打算嘉奖你们。” “靖安军千户兰云川,朕听说你作战勇猛,凡有敌人,必先杀之,与国有功,朕便予你世袭千户,世世代代为大乾效力。” “千户乔刚,朕听闻你是镇国军的人,如今却在靖安军建功立业,但不论如何,你们都是大乾的军卒,朕予你世袭千户,为国杀敌。” “千户仲佐臣,朕听闻你乃接替纳兰元哲的官职,但也无妨,在与蛮族作战中,一往无前,身中数刀,朕予你世袭千户,卫国戍边。” “斥候营严光,你的名字,朕已经听了许多遍了,每次靖安侯的邸报中,重要且危险的情报都是由你率领探查,你很好。朕予你世袭千户,多为大乾培养一些精锐斥候。” “百户贺老三,朕听闻你在风浪城下牵扯蛮子,立了大功,朕听靖安侯说,你想当千户?可惜啊,你还不识字,朕只能予你世袭百户了。” “诸葛瑜,军中文书,你的字很好,听说你还整理了靖安侯的兵法,传颂军中,很好,多做一些这样的事,朕予你翰林院侍讲学士。” “希望尔等多加辅佐靖安侯,假以时日,朕等着你们踏破草原王庭的一天。” “钦此!” 黄俊轻轻一挥手,后方几个太监顿时手捧玉盒,走上前来。 “几位大人,来领旨吧。” 很快,刚刚受封的几人手中都多了一个玉盒,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惊喜中挣脱出来。 贺老三双手捧着玉盒,不敢用力,尽管身体已经颤抖得不行,但双手依旧稳如泰山。 他满脸呆滞,嘴巴微张,露出了一嘴黄牙, “额的乖乖....皇上和咱说话嘞?不过..陛下咋知道俺不识字嘞?” 他又看了看一旁跪了一地的镇国军,“这可..丢大逑了。” 第216章 科举武院 传旨队伍走了,但靖安军中那热烈的氛围,几乎要比肩天上的太阳。 而黄俊还如以往一样,留了下来,与林青一同,走进了中军大帐。 进入其中,黄俊打量了一下四周,顿时面露满意。 他的记性极好,所以看出大帐与他第一次来传旨时的场景一般无二。 看着那屹立在一旁的高大甲胄,黄俊忽然有些感慨: “侯爷,杂家第一次见你时还是奴仆,第二次见你就已经是灭了白云部的赫赫战将了,封伯指日可待,如今几月过去,没想到您又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侯爷。” “在大乾的百姓中,您的事迹可谓是广为流传,就算是街边的小儿玩耍,也会嚷嚷着扮演靖安伯啊。” “不过今日之后,他们要抢着演靖安侯了。” 黄俊转过身,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侯爷,眼中的欣喜毫不掩盖。 当今陛下不怕功高盖主,甚至希望出一个这样的人,能够将大乾对草原的颓势一举扭转。 如今看来,似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只是..这一头猛虎,要被困在京城一段时间了。 二人相对而坐,林青帮黄俊倒了一杯热茶,放于其身前,犹豫着问道:“黄公公,某...还是有些不解。” “有何不解,侯爷尽管问。”黄俊微微一笑,他留下来就是为了解惑的。 林青问道:“黄公公,某如今虽为勋贵,但归根结底乃是一武将,这太子太保与兵部左侍郎都是文官,这不合情理吧。” “哈哈,侯爷难道忘记了前些日子与咱家所说之事?” 林青眼神闪烁,想到了什么:“武院?” 黄俊点点头:“是极,您身上兵部左侍郎的官位,就是以文官的身份来执掌武院,这是一次让步。” 林青眼神闪烁,在脑海中迅速思考种种可能。 他不是愚笨之人,只是稍微一想,便已经判断出了事情的原委。 事实上,不光是他,就连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靖安侯此次入京会待在京城,但不会逗留很长时间。 无他,这样一员能打胜仗的将领,就算是文官也不能将其强行留在京城,否则就会激起民愤。 而若是他以文官的身份来重开武院,培养将领,届时等他离京之后,自然也将由兵部左侍郎掌管武院。 如此一来,名正言顺,轻而易举地就拿走了武院的掌控权。 林青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公公,若是武院不掌控在武将手中,那武院岂不是虎头蛇尾?” 黄俊淡然一笑,给林青倒了一杯清茶:“侯爷,您是带兵打仗的将领,看惯了输赢,但在大乾官场,可不是只有输赢,更多的还是平衡。” “重开武院是我等努力的结果,不管日后武院由谁来掌控,总归是重新开了,再差也要比如今关停得好。” “至于日后想要掌控武院,那就是另一番争斗了,莫急。” 黄俊眼神闪烁,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回味着嘴里的苦涩,淡淡说道: “侯爷可知,曾经有科道言官谏言,废除科举,改为铨选或者保举。” “其给出的理由同样无懈可击,说是科举已成了地方大族的进身之阶,无数寒门子弟不得寸进,还举出了一些身有大才而郁郁不得志的例子。” “但即便如此,还是被陛下与内阁联手否决,那名科道言官也被宫大人打发到了边疆之地,想来有生之年是回不来了。” “虽然这科举确实如他所说,已成了世家大族的进身之阶,想要成为进士,不光要看诗词文章,还要看家世。” “但奈何,每年还是会有寒门子弟异军突起,入朝为官。” “经过了三百年的发展,虽然科举弊端已现,但也要比铨选与保举要好,若是听信了此人谗言,那门阀世家将要重现。” “所以,就算是武院掌控在文官手中也无妨,总会有真正的天才脱颖而出。” “侯爷也要与那些勋贵武将说清楚,有总比没有的要好。” 经过黄俊一番劝说,林青也懂了此事的重要性,便点了点头:“公公,某懂了。” “不知某何时能够离京,拓跋砚之事,还需要细细谋划。” “此事不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重开武院,招揽天下英才入京城,就算是打不了蛮子,打一打境内的盗匪也是可以的。” 林青眉头微皱,疑惑地看向黄俊,盗匪? 黄俊叹了口气:“侯爷您有所不知啊,如今边疆在准备战事,无数的粮草军械向着边疆运送,备受其内盗匪困扰。” “盗匪何时如此胆大包天?” 林青有些诧异,作为盗匪,他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擅劫朝廷粮草是什么罪过,他们不可能不清楚。 “没办法了,今年刚刚经历了大旱,百姓们没有了活路,纷纷上山为寇,这人都活不下去了,还管什么朝廷。” “不过咱家与陛下也有所怀疑,这背后可能有蛮子的支持,否则哪至于如此。” 林青想到了风浪城的田云光与佟英,他们就是与蛮族勾结,如今境内盗匪猖獗,未必没有一只如此黑手在幕后操控。 “派兵围剿了吗?” 黄俊点点头:“当然,内阁呈上了折子,调了一些边军与内地的府军区围绕。” 说到这,黄俊脸上的神情愈发阴沉:“可是有些不尽如人意,边疆军卒们表现出来的战力,甚至不如内地的府军。” “若是需要,可以将靖安军派出去。” 黄俊摇摇头:“靖安军兵卒锋锐,只能对外,对内会钝了刀。” “不过此次清剿盗匪已经有了一些成效。” “来自江南卫所的独孤忍和孙冕表现极好,若是重开武院,陛下的意思是,将他们召回京城,入武院学之。” 林青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如此甚好,相比于蛮子,我大乾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但大多隐于民间,若是能将其找出来为朝廷所用,那蛮子不足为虑。” 黄俊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从当初的苦涩,变为了苦尽甘来。 “您给陛下呈上的兵书,咱家也看了,您对骑兵的比喻就连陛下看了也拍案叫绝。” “骑兵之道,不动如山,动如雷霆,侵略如火,其徐如林。” “若是侯爷不介意,可以将其传授给武院的弟子。” “那是自然。” 第217章 上东街十三号 “那是自然,某之兵法大多来自武院,若是藏私,岂不是成为鸡鸣狗盗之辈。” 当初武院中的诸多兵书,都是一众勋贵的家学,甚至还有太祖皇帝的兵书。 这些东西,就算是在草原之上,也是当之无愧的珍宝。 林青承蒙武院馈赠,那他自然也要回赠之。 “若是朝中勋贵都如伯爷一般,不加私藏,一心一意地为大乾,那就好了。” 如今的大乾,勋贵虽然没落,掌兵的极少,大多为花天酒地,混吃等死之辈。 但他们的先辈,都是在疆场之上立下赫赫战功之人,其家学兵法渊源长久,精妙绝伦。 尤其是各勋贵练兵之手段,各家都有其所擅长。 如今重开武院,若是勋贵们能将其家学拿出来,武院学子们的战法还要更进一步。 只可惜,就连黄俊都知道这不现实,家学是他们的立足之本。 虽然这一代烂了,但还有下一代,下一代不行还有下下代,总有能承接祖宗兵法之人。 林青看到黄俊满脸愁容,不由得宽慰道:“此乃人之常情,诸位勋贵家大业大,自然要为家族考虑。” “还请陛下与公公放心,还有某在呢。” “某可是孤身一人,空留所学也无用。” 黄俊的眉毛挑了挑,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侯爷此话提醒了我,这些日子以来,有诸多勋贵大臣,想要与侯爷您结为亲家。” 林青的脸色一僵,军帐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哈哈哈哈,侯爷还请放心,陛下都拒绝了,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还需要考虑侯爷的意见。”“ 陛下还交代过,就算是侯爷看上了民间女子,陛下也不会反对。” 如此一来,林青便放心了。 他熟读兵法,深知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多少盖世豪杰倒在了女人这一关。 就连当今圣上,至今也不曾娶妻生子。 黄俊看了看时间,端起茶杯将最后一杯茶饮尽后,便站了起来。 “侯爷,咱家不能在此久留,就先告辞了。” “光禄寺已经在准备酒菜了,稍晚一些就会送到军中,还有一些宫中珍藏的美酒,还请侯爷与军中将士尽情享用。” “多谢陛下,臣代靖安军一众军卒多谢陛下。” 黄俊笑着将其拉了起来:“您是侯爷,不必如此,咱家走了。” 走到军帐门口,他的身形顿住,没有选择回头,而是淡淡说道:“侯爷有空可以去看一看靖安侯府,那是陛下为您特意挑选的。” 林青笑道:“多谢公公,不过某还是喜欢住在军营中。” “还是去看看吧。” 林青一愣,面露思索:“那就多谢陛下与公公了。” 传旨太监走了,军中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一众军卒围着一众千户,求着要看看陛下的圣旨。 贺老三虽然是个百户,但周围聚集的人最多。 千户对于军卒来说太远了,百户对他们来说倒是唾手可得。 他们都是知道的,老家那边在扩充新军,到时候他们这些精锐军卒可能就会被派到新军中,去做百户,总旗。 如此一来,距离世袭似乎也就不远了。 但其中差距还是茫茫多,仔细想想不禁让人绝望,大乾有多少百户? 数不胜数。 有多少世袭百户?凤毛麟角。 如今,靖安军中就有一个,这如何能让这些军卒们放过! 总要先看看圣旨,为以后打打基础。 “贺老三,你不给老子看,以后休想让老子叫大人。” “滚你奶奶的,说的什么话啊,老子又不是大闺女。”贺老三骂道,将手里的盒子抱得紧紧地。 “贺老三,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啊,要不然我就将你不识字的事传出去。” 此话一出,贺老三顿时觉得羞愧难当,骂道:“你说起吧,你看俺怕不怕,现在陛下都知道俺不识字了,俺也不怕丢银了。” “不光是皇上,一旁的十万镇国军,可能都知道了,他们也听到圣旨了。”二娃子在一旁小声提醒。 贺老三的脸腾一下就红了,顿时感觉浑身痒痒.. 见他这副模样,在场军卒哄堂大笑。 都是过命的兄弟,同僚得到了封赏,自然值得高兴。 更何况,他们也拿到了赏钱与军功。 此时此刻,林青站在军帐前,看着这一幕,脸上不禁露出笑脸。 这时,以兰云川为首的几名千户以及严光走了过来。 林青顿时轻咳一声,马上收起了笑脸,走进了军帐中,坐于上首。 “有何事?” 几人没有说话,齐齐双膝跪地,将额头重重抵在地面,齐声说道: “愿为侯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愿为侯爷世代效忠,成就大业。” 几人中有一个算一个,在一年前都是一文不值的大乾军户,随时可以死在战场上,尸体未必都能回到大乾,抚恤金更是不敢多想。 可如今呢,就算是死在战场上,那也是轰轰烈烈,为国捐躯,五军都督府都要出具明文,将其列在大乾忠烈堂之中。 更不用说死后还能留下一个世袭官职,可保家人安康。 此刻的他们,是真的愿意为靖安侯去死。 而这一过程,那些世袭罔替的开国勋贵们都曾经历过,所以他们底蕴深厚。 谁也不知道哪一名官员武将家里就有祖训,世世代代为某一勋贵效忠。 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只要有一份情谊在,还是可以做很多事情。 如今,林青也走到了这一步,只是如今他没有子嗣,若是有子嗣,这种关系定然会更加稳固。 林青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都起来吧,你我都是大乾的臣子,日后还要为大乾而战,等将蛮子彻底打疼打痛,再说此事不迟。” “届时,尔等都将是大乾勋贵。”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红了眼睛,一个世袭千户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至于成为勋贵...实话说,在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选项。 无他——太远了。 “好了,都是大乾军卒,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今日的操练完成了吗?” 兰云川率先回答:“回禀伯爷,还未完成。” “那就快去完成操练,光禄寺的食物马上就要送过来了,你们想等到饭菜酒肉都凉了再吃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齐声高呼: “是!” 等他们走后,林青紧绷的脸色柔和了下来,摇头一笑。 这些军卒..太低估自己了。 想着,他拿起了黄俊送来的玉盒,那里面有圣旨还有官碟,还有一张地契,乃是靖安侯府所在。 打开一看,林青的身体猛然僵住,眼中的瞳孔剧烈放大! “上东街十三号。” 第218章 香饽饽 “上东街十三号。” “原平远侯府,现靖安侯府。” 林青坐于上首,沉默不语。 白纸黑字的地契牵动着思绪的藤蔓,使其逐渐在记忆的海洋里蔓延。 三年过去了,侯府的记忆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如水月镜花,每每触碰都会掀起点点涟漪。 如今虽然在军营,透过那模糊不清的画面。 似乎能听到母亲慈祥地唠叨,以及父亲严厉的斥责,还有仆人们无奈的劝告。 一切似乎就在眼前,但若即若离,让他看不清,摸不到。 没想到时隔三年,他又将回到此地。 只不过身份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平远侯世子变成了靖安侯府的真正主人。 一切早已时过境迁。 这时,一道身穿甲胄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冲了进来,当她看到上首那人后,不由的一愣。 “他这是咋了,怎么呆住了。” 林青慢慢地抬起头,眼上早已遍布了血红的丝线,看向纳兰世媛,问道:“何事?” 纳兰世媛被这充满杀气的吓到了,身体一缩,脸上闪过了畏惧,连忙说道: “我来告诉你,我爹和一众勋贵想请你进城一聚。” “知道了。”林青若无其事地将圣旨与地契放回了玉盒。 “你..去不去?”没有得到准确答案,纳兰世狐疑地问道。 “何时何地。” 纳兰世媛脸上露出喜色,他这么一说,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今日散值之后,杏花街六号。” 林青眉头微皱,京城他很熟悉,但杏花街之上好像没有像样的酒楼。 纳兰世媛见状,马上露出得意,笑嘻嘻说道:“哎,这你就不懂了吧,大人物有大人物去的地方,普通的画舫酒楼,配不上的身份。” 林青眉头微挑,想起了曾经母亲说过的一些京城趣事,顿时知道纳兰世媛所说的,都是那些大隐隐于市,神秘无比的地方。 “本侯知道了,还有何事?” “我...我想问你件事。” “说。” “为什么小武...武恒没有回京城。”纳兰世媛将脑袋低下,偷偷地瞄林青。 “他有军务在身,为何要告诉你?”林青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将玉盒放在了军帐的架子上。 “我....我是亲兵,我也要知道。” 林青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现在你不是了,如今已回到京城,你还是回镇国公府吧。” “女孩子家家,整日混在军伍中无所事事,像什么话。” “绑起来,将其送回镇国公府。”说完,林青轻轻一挥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口的两名亲兵顿时上前,面露歉意:“抱歉了,纳兰小姐..” 说着不由分说的将纳兰世媛架了出去,随着她的逐渐远去,还能听到她大喊救命与大骂: “林青你个王八蛋,放开我,放开我!!” .... 此时此刻,京中的百姓都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靖安伯封侯了。 这毫无疑问,给京畿之地的百姓一个大大的鼓舞。 奴仆出身的靖安伯,成为大乾百年来第一位军功侯爷。 一时间,不知多少大乾儿郎想要参军,跟随靖安侯返回大乾边疆,立下赫赫功勋。 事实上,这一消息传出来,对京畿之地军卒的鼓舞才是最大了。 甚至,一些胆大的镇国军军卒,已经开始寻找上官,想要弄一份调令。 但毫无疑问都被上官打了回来。 因为上官也想调任去靖安军! 尤其是一些千户,在一年之前,他们还与乔刚他们平起平坐。 但如今再见面,他们就要称其为大人。 而且...那可是世袭罔替的千户啊,更重要的是,只要靖安军返回边疆,还愁捞不到军功吗? 届时更进一步,未尝不可! 尤其是镇国军中不乏镀金的勋贵子弟,他们深刻的知道,跟对一个将领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靖安军加上扩招的新军,满打满算才两万人。 京城中哪家勋贵都看得出来,这两万人日后可能会变成二十万。 只要在靖安军弱小之时加入进去,日后大有可为。 谁都知道,将蛋糕做大前上桌,是最快捷的办法。 一时间,各路勋贵大显神通,不管是从五军都督府入手,还是从兵部入手。 都要将家族子弟送进去一二,还有一个让他们如此执着的原因。 那就是纳兰元哲,在一众勋贵看来,这只是一个后辈子弟。 就因为上了靖安军这辆马车,如今已经官至三品,实职。 这让一些勋贵都羡慕不已,他们身上挂的官衔虽然高,但都是虚职,做不得数。 这也导致了在杏花街六号的聚会传出去后,不少勋贵想要凑一个热闹,看看能不能与靖安侯套套近乎。 他们找上了组织聚会的镇国公与兴国公。 但毫无疑问被拒绝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在勋贵中同样如此,今日的聚会但凡能收到邀请的都是实权勋贵。 寻常勋贵根本参与不进去,甚至就连聚会的地点都无法掌握。 这让一些勋贵扼腕叹息,苦恼不已。 但很快,又一则消息将一众勋贵心中的火重新燃起。 当日申时一刻,礼部接到了宫中圣旨。 陛下准备大开后宫,纳妃立后,命令礼部准备相关事宜。 一时间,世家勋贵们的心都热络了起来。 自古以来,勋贵稳固地位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与皇室联姻。 若是能将家族女子送入宫中,那些早已没落的勋贵可能会一飞冲天,重回巅峰。 若是寻常女子进入宫中,那也是天大的殊荣。 如今大乾讲究门当户对,就算是皇家,也不能免俗,届时一个勋贵的赏赐是免不了的。 这也让朝堂中一些中层官员起了心思。 至于最顶尖的世家勋贵和朝堂诸公,则是兴致缺缺。 与皇家联姻,不会成为他们的助力,反而会成为桎梏。 至于因为此等消息最为高兴的,当属京城的百姓了。 寻常百姓家年不过二十就已经要成家立业,当今圣上已过三十,后宫还空空如也,这像什么话! 更何况,在如今大乾,国本是上上下下都惦记的事情。 如今陛下大开后宫,那诞下皇子还远吗? 此刻,城外靖安军军营中,刚刚听到消息的林青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他原本打算放弃封侯,重开武院。 但如今他已然封侯,并且要执掌武院。 那其中代价....想必就是此事。 想到这,林青默默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个代价,可够大的。 第219章 京城繁华之地 此刻的靖安军大帐中,林青高居上首,在一侧有一小桌,上面坐着翰林学士诸葛瑜。 他此刻默默站起身,将一封信递给了林青。 “伯爷,这是纳兰大人送来的信件,其中包括了新军的进度,还有曲州目前的情况。” “如何?”林青没有去看信件,而是直接问道。 诸葛瑜如是说道: “新军的一万人已经完全征兵完毕,大部分是北乡城的百姓,还有一小部分是风浪城附近村落的青壮。 拓跋砚南下曲州即使约束了部下,但还是有许多村落遭受了无妄之灾。 如今曲州的商业还在逐步恢复,暂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索性,纳兰大人就与严大人商量,将其纳入了靖安军。” “嗯,告诉纳兰元哲,增加征兵五千,快速训练,若是京城之事情不顺利,拓跋部可能会南下曲州。” “另外,新进军卒要及时将其放到草原之上,让其厮杀历练,不可懈怠。” “是!”诸葛瑜将其记了下来。 这时,严光径直走了进来,视线洒向诸葛瑜。 林青眼神一闪,看向诸葛瑜,说道:“你先出去吧,将京城送来的酒菜接收一番。” “是,侯爷。”诸葛瑜默默退出军帐。 严光默默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两封信件,放于林青身前的长桌之上。 低声说道:“侯爷,这是钟信与武恒的信件,走的隐秘渠道。” “知道了。”林青道了一声,随即看向严光,问道: “如何?统御亲兵与斥候有什么不同?若是不习惯,本侯可以让你去训练斥候。” 严光脸上出现了一丝拘谨,似乎回到了赤林城外,挠了挠头说道:“侯爷..也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在这京城有些待不习惯。” “为何?京城可是大乾繁华之地。”林青眼中露出诧异。 “侯爷,这京城就是太繁华了,让人流连忘返,您也知道,咱们靖安军的军卒都有钱,属下就怕他们见惯了京城,不想回曲州了。” “隔壁镇国军的那些将士...就是在京城待得太久了,整日花天酒地,不是属下妄议友军,但那十万军卒...可能还比不上拓跋砚那一万骑兵。”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不可闻。 严光从跟随林青开始,就统御斥候,一旦到了一个新地方,难免会用心观察。 可是几日下来,对那些镇国军的敬畏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军卒们整日敷衍操练,夜不归宿,花天酒地,流连于烟花之所。 靖安军的军卒看起来都是土里土气,但严光可是知道,一个个地要比镇国军那些军卒有钱多了。 若是也学了镇国军,那这五千靖安军,可就毁在这京畿之地了。 林青一愣,随即便醒悟了过来,他自幼生活在京城,对于这里的一切早已烂熟于心,自然觉得没什么。 但这些军卒不同,他们原本都是苦哈哈的边疆百姓。 吃不饱饭,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大的乐趣可能就是官府搭建的戏班子。 如今猛的见到了京城繁华,难免心生向往。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眼中出现了一丝凝重:“你说得没错,此事是本侯疏忽了。” “最近军中有人想要退伍回家吗?”林青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严光面露思索,沉声说道:“先前有一些,几位千户大人对照了大乾律以及功勋后就将其放回家了。” “最近也有一些,但自陛下封赏之后,属下听闻一些军卒都在努力识字,也想夺一个世袭百户,想来退出军伍的军卒会少许多。” 林青点点头,沉声说道: “堵不如疏,传令几位千户,今夜庆功之后,若是有人想要离开靖安军,退出大乾军伍,那就随他们去,不要阻拦。” “可是..侯爷,若是放他们走了,那靖安军人数可就不足了。”严光面露担忧。 林青笑着摇摇头:“无妨,都是为大乾百姓而战,靖安军来去自由。” “至于兵员,京畿之地的百姓都能吃饱饭吗?” “若是想来从军,保卫大乾,靖安军欢迎,以老带新很快就能形成战力。” “如今多少百姓想要从军,保卫大乾,但都顾虑重重,只因入军伍易,离军伍难。” “若是靖安军开此先河,那些脱离军伍的军卒与百姓口口相传,我靖安军还会缺兵员吗?” “那些民间的勇猛之士,想要参军,第一选择就是靖安军!” “如此,我靖安军只会越来越强!” 一时间,全程听完林青诉说的严光陷入了呆滞,心中佩服无比。 他发誓,以他对于靖安侯的了解,这一定是刚刚才想出来的策略。 毕竟...就连军卒想要返家都是刚刚才知道的事情。 想了片刻,严光越来越觉得,靖安侯说得有道理,不由的心生敬佩: “侯爷..如今京城的百姓都传您擅长以弱胜强,擅长扭转战局,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啊。” “哈哈哈,既然这样,宜早不宜迟,现在就将此事告知诸位千户,让他们传达下去,想要离开靖安军的,只要功勋足够,随时可以离开。” “是!” 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靖安军吗,引起一片哗然。 他们是知道可以退出军伍的,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而且,还没有任何阻拦。 一时间,军卒们都兴奋了起来。 兴奋的不是可以离开军伍,兴奋的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既然侯爷与诸位千户都放出话来,那就不可能返回,这可是要写到军律中的。 不过,还是有一些军卒想要离开,他们从军入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如今他们积攒下来的军功以及财富,足以让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 如今,就在靖安军的大营口,聚集了大约二百名军卒,他们大多是普通军卒,其中有四个小旗官,三个总旗,一个百户。 其余军卒们都站在营地中,默默看着他们,没有人发出声音,显得军营死寂一片。 这也吸引了隔壁镇国军的注意。 第220章 脱离军伍 京城外,两处军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视线都看向那两百军卒,眼神闪烁。 两名镇国军军卒靠在栅栏上,看着外面,嘴里叼着两根干草,窃窃私语。 “这靖安军又在干什么?” “每天一大早的就在操练,吵得人睡不好,这又整什么幺蛾子。” “好像是要脱离军伍,回家种田。” “做梦吧。”其中一名军卒瞪大了眼睛。 “你还别不信,刚才我就听着了,说是准许离军回家。” “你放屁,上官的鬼话也只能听听,傻子才当真,看看,要挨收拾了吧。” 二人挤在栅栏上,看着骑着高头大马赶来的靖安侯以及几位千户,一脸窃笑。 靖安军的军营之中也骚动起来,贺老三是个老油条,深知上官的话不能不听,也不能全听。 军卒可以走,可这一下子就是两百人,这让大人们的脸面往哪搁啊。 看着越来越近的几人,贺老三一咬牙,朝着其中一人喊道: “李大宗,你个没良心的玩意,亏老子还给你挡过刀,你能有如今的日子,靠的都是侯爷。”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以前过的什么窝囊日子,手里有两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赶快回来!” 李大宗就是那二百人里唯一的百户,乃是兰云川部下,因为其作战勇猛,斩杀了拓跋砚麾下大将拓跋言,被提拔为百户。 如今连他也要走了,贺老三有些气不过,但更担心的还是受到千户的责罚。 兰云川千户所部乃是靖安军的精锐,其治军向来严苛,如今刚升了百户就走,这不是赤条条的打脸吗。 贺老三看了看兰云川那阴沉的脸,顿时打了个哆嗦..觉得此事可能无法善了。 李大宗见在场之人都看了过来,脸上顿时露出忧郁,没有了以往在战场之上的果决。 这时,林青与几位千户也赶了过来,在场军卒顿时跪了一地。 林青看向营寨门口的军卒,眼中露出喜色,没想到才二百人,按照他的预想,可能要走上千人。 兰云川看着李大宗,面色阴沉,喝道:“发生了何事?” 他本就长得凶悍,经历了几月的历练之后,身材愈发魁梧,此刻一身黑甲,骑着高头大马,给一众军卒带来了浓浓的压迫感! 就连不远处的镇国军看了,都觉得这些将领果然气质非凡,是打过仗的。 李大宗此刻跪倒在地上,双手紧扣地面,眼中出现了一根根血丝,他不想离开,只是有一定要离开的理由。 深吸了一口气,李大宗沉声说道:“千户大人,侯爷,属下李大宗,是兰千户之下百户,如今脱离军伍,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大人准许。” “功勋可够?”林青语气温和,问道。 “属下从军六年,前五年斩获三首,自跟随侯爷到北乡城后斩敌九十一,俘敌四十三,功勋已够。”李大宗高声说道,这些他早已铭记于心。 这里的每个军卒都是如此。 “多少?九十一?”镇国军的一些军卒也听到了这个数字,顿时瞪大了眼睛。 对于几位千户到来没有了意见,如此悍卒,怎么能放归乡野。 一个小旗中有一个这样的人,就能整个小旗队伍焕然一新。 “不错,功勋足够,为何要回家?”林青下马默默走到了那些军卒身前,其余千户也是如此。 李大宗不敢看兰云川那凶厉的眼睛,低着头说道:“早些年从军时家里吃不饱饭,父母也早死了。” “哦?那你在家中无依无靠,为何要离开军伍?”林青眼中闪过好奇,其他军卒也竖起了耳朵。 “我父母死的时候但我托福给了乡亲,他们对我很好,尤其是妹子,她...”李大宗看人都脸不红心不跳,如今破天荒的脸红了一些。 “不敢瞒侯爷,妹子喜欢俺,还要和俺成亲。” “可妹子的娘生病了,俺没钱,他爹就将妹子许配给了隔壁的二哥,那时候二哥还是有钱的,帮着看了病。” “但俺再留在妹子家里也不像话,所以就来从军了,前些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李大宗脸上满是黯淡,眼睛红红的:“二哥前些日子死了,欠了不少赌债,将家产都输光了。” “妹子告诉我,她还有身孕,追债的整日上门吵闹,以后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侯爷..属下想回去看看,若是妹子还活着,正好属下也攒了一些银钱,就帮他将债还了,若是她还愿意嫁给俺,俺就娶了她吧...” “还请侯爷准许,下辈子李大宗做牛做马,为侯爷效死。” 军营内再次陷入了死寂,虽然娶寡妇名声不好听,但不得不承认,这李大宗倒是个汉子,怪不得杀人这么猛。 林青叹了口气,这世间的苦难何其多。 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功勋足够,就快些走吧,钱够不够。” 李大宗顿时一愣,破涕为笑,连忙点头:“够...够了。” “好,知恩图报,是个好汉!” “给他一匹好马,好汉配好马!” “多谢侯爷!!”李大宗双膝跪地,重重地磕头。 “起来。”林青将其扶了起来,帮其整理了一番衣服,嘱咐道: “回到了乡里,就不要拿军中那一套来解决事情,少与人发生冲突,既然是债主,给钱便是了,不够就回来拿。” “你是大乾百户,在乡里还有大好前程,不要因为冲动而误了生计。” “是..侯爷放心。”李大宗也知道,此乃肺腑之言。 “行了,快些走吧。” “是...多谢侯爷,多谢千户..” 李大宗走了,骑着快马,朝着家乡而去。 家乡就在京城附近,很近,但六年未归家,又显得很远。 等李大宗渐渐走远,林青面色凝重,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兰云川等一众千户留在原地,看着那些即将离开军伍的军卒,冷声问道:“还有谁是家中有紧急事情的。” 有几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兰云川积威已久,众人不敢撒谎。 “完了完了...一个红蓝一个白脸。”几名军卒心里念叨着,这一幕他们在戏剧里看过。 “其他人呢?”兰云川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声调,让军卒们愈发畏惧。 兰云川扫视一周,见没人说话,发出了一声冷哼: “那就吃完饭再走,送行酒都不喝?是看不起本官吗?” 罕见地,兰云川眼中出现了一抹笑意。 第221章 金钗红颜 京中官员虽然散值的时间是在申时初,但因为此时边疆正在筹备打仗,所以各部的官员都散值的时间延长到酉时初。 如此一来,每日要多办公一个时辰,五军都督府也是如此。 镇国公此刻正埋在军机文书中,不停地处理公务。 严格来说他算是武将勋贵,但因为处在五军都督府,所以干的一直是文官的活。 比如各地的兵马分配,以及蛮子来袭时的作战方略,以及粮草的调拨以及运送。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五军都督府最忙的时候。 这些日子来,五军都督府整日灯火通明,即使贵为国公,身居要职,也要恪尽职守。 每一夜,都要有一位都督歇息在府衙之内,以防止突发情况。 可今日,几位都督却一反常态,早早地叫来了家中护卫与扈从,引得五军都督府一些官员猜测。 一名老仆走进了中军都督的衙门,来到了镇国公的桌案前,俯身说道:“老爷,时间到了。” 镇国公抬起了头,捏了捏眉心,“知道了。” 老仆继续说道:“老爷,靖安军刚刚遣散了一些军卒,人数大约二百。” “哦?”镇国公眉头皱了起来,抬起头看向老仆,问道:“因为何事?” “听军士说,都是被准许退出军伍回家的,靖安侯也没有阻拦。” 此话一出,不光是镇国公皱了眉头,屋内的几个文书亲信也都皱起了眉头。 靖安侯这是在干什么? 居然放精锐回家? 纳兰亭面露思索,靖安侯此人虽然年轻,但从来不做没有意义之事,只是其中有何深意? 思考了片刻,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纳兰亭索性放弃了,淡淡一笑:“知道了,到底为何等到一会某亲自问一问便知。” 老仆淡淡一笑,脸上充满褶皱:“老爷,马车与礼物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那就走吧。” ... 半个时辰后,白日那璀璨的太阳渐渐落山,使得天空逐渐变成了橘红色。 一旦到了夜晚,京城那丰富的夜生活就要开始了,勾栏妓馆也纷纷开门,风韵犹存的老鸨站在门前,准备迎接贵客。 从来不会缺席的京城公子哥们也如期而至。 但他们惊奇地发现,京中有名的花魁今夜都没了踪影。 寻春坊里卖艺不卖身,一夜值万金的十二金钗都没了踪影。 使得一些前来寻欢作乐,听曲的公子们愤怒不已。 老鸨们连连赔笑,眼中露出难为情,面对一众公子的咄咄相逼,她甚至都想要自荐枕席。 但无奈,这些公子们只认十二金钗。 这十二金钗就是寻春坊的招牌,虽说卖艺不卖身,只是每日在各个雅楼里打茶围,唱唱曲。 但那些自恃清高的公子们,就好这一口,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一旦吃到了,也就没了滋味。 此时此刻,寻春坊门前聚集着不少人,开始对老鸨大肆辱骂,他们身为权贵,花了钱更要见到人! 一名身穿蓝衣,体态修长,面容英俊的公子哥手拿折扇,看着眼前这位风韵犹存的老鸨。 老鸨年不过三十,风韵犹存,前凸后翘,身穿一身白粉相间的长裙,修长白皙的大腿一半裸露在外,让人浮想联翩。 老鸨以前也是花魁,只不过如今年纪大了,还失了身子,就成为了老鸨。 如今寻春坊的客人,对其有兴趣的不在少数。 此时此刻,蓝衣公子面露凶戾,狠狠地盯着老鸨,一字一顿地说道:“给本公子一个解释。” 老鸨眼中闪过了一丝为难,蓝衣公子名为陆远文,乃是京城府尹的公子。 虽说府尹大人如今被免职,但其家中还有多人在朝为官,寻春坊幕后的东家虽然不怕,但也不会节外生枝。 生意嘛,赚钱要紧。 “陆公子,今日柳姑娘确实不方便,还请入内,奴找其他姑娘与公子打茶围。” 老鸨的声音很好听,有成熟女人的魅力与神秘,让围观的一些普通人骨头都酥了。 若是能与其共度春宵,死了也值了。 但这是普通人的想法,陆远文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拿起手中的折扇,冷声说道:“脸。” 老鸨面露凄楚,随即惨然一笑,慢慢将脸凑了过去。 啪,啪,啪。 折扇一下一下拍在老鸨的脸上,引得围观之人一阵心疼。 “好啊,柳姑娘不在,其他十一位姑娘呢?哪个都行,公子为了今日,提前三个月便下了定银五百两,苦等三月,你跟本公子说...金钗们都不方便?” “今日你只要能叫出十二位金钗中的一位,本公子就既往不咎。” “若是叫不出来,不要怪我等不客气了。” 陆远文眼中闪过了一丝厉色,一把抓住了老鸨的头发,但其精致的脸蛋与完美的身躯暴露无遗。 老鸨面露凄楚...她如何能做得啊.. 但她还是露出了一抹笑容,柔柔弱弱的说道:“陆公子还请见谅,今日十二位姑娘们确实有事,不方便见客,若是您不嫌弃,奴愿意侍奉陆公子。” 啪! 老鸨脸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你?” 陆公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老鸨,脸上露出不屑:“你哪本公子没玩过?你也配和柳姑娘比?” 此话一出,围观的商贾们脸上充满了呆滞,心痛不已。 那一巴掌看似拍在老鸨身上,但却结结实实打在他们脸上。 他们中觊觎老鸨的不在少数,他们不缺钱,一掷千金也心甘情愿。 但不管如何,老鸨总是淡淡一句,大爷说笑了,坊里规定,我等不能接客。 如今...老鸨自荐枕席,这陆公子都不屑一顾。 在大乾就是如此,商贾们求之不得,权贵们不屑一顾。 与此同时,秦河画舫上也是如此。 只因各个画舫上的“红颜”都不见了踪迹。 在大乾,红颜乃是妓子中最高等的存在,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且国色天香,气质超群。 一些权贵子弟将要将其娶回家中,往往都会遭到拒绝。 她们通常都会成为大乾顶级权贵的外室。 此时,陪伴公子们的只剩下了普通花魁。 虽然个个倾国倾城,但公子们却食之无味,提不起丝毫兴趣。 相比于寻春坊,这里的公子们则是体面得多,即使花魁不见了,也没有暴怒。 只是目光深邃,想着何人能将这些画舫里心高气傲的红颜都尽数接走。 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有此能量。 第222章 杏花街六号 京城,杏花街六号,后门。 以往平静的小巷中突然多了一些马车,领头的车夫是一名老者。 浑身散发的暮气,脸上沟壑纵横,但身上的气息却强大无比。 他闻着身后的阵阵清香,皱了皱眉。 冷声说道:“马上就要到了,姑娘们,老夫再与你们说一番规矩。” “不可摘下面罩,不可打探四周,不可记录气味。” “今晚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能对外透露。” “若是老夫在外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你们的全家都别想活。” “牢牢记住,今夜你们不是红颜,也不是什么金钗花魁。” “只是奴才!” “主子们吩咐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主子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可多语,不可不从。” “听明白了吗?” 马车中沉默了片刻,才响起了几个柔弱的声音,听着就让人怜惜。 “是...”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说道:“到了,都下车吧,小心一些,互相搀扶,不要弄脏了衣服。” 马车停下,足足二十位身穿素雅长裙的女子走了下来。 她们的头上都戴着一个漆黑的面罩,露出白皙美丽的脖颈。 虽然看不到容貌,但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如流水般美丽,如同风中的杨柳,优雅而迷人。 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女子,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但周围护卫都面无表情,眼神中充满着淡然与冷漠,一个个女子从其前方排队走过,都不能引起他们的丝毫情绪。 犹如在看一摊烂肉。 进入庭院,大门紧紧关闭,老者轻声开口:“可以了。” 女子们这才伸出纤纤玉手,将头上所戴的黑色头套拿了下来。 露出了其下方一张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二十余人各不相同。 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秀丽端庄,肤若凝脂,玉骨冰肌,明眸皓齿。 在场之人,应有尽有。 女子们在看到庭院的一刹那,出现了刹那的失神。 庭院很大,充满了古典与优雅的气息,宛如一幅优美的画卷。 假山,池塘,流水,奇花异草,在各色灯光的照耀下,争相夺艳。 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红砖绿瓦,精致的雕花围栏,每一处都透露着高贵。 走在其中,仿佛感受到大乾历史的厚重,领略到那片刻的宁静尊贵。 在场女子心中都涌现出了四个字。 贵不可言。 这座庭院的主人,似乎超出了她们的想象,是她们无法理解的尊贵。 以至于以往在诸多公子面前侃侃而谈的女子们都感受到了一股拘谨。 她们受万人追捧,但在有些人眼中,她们只是玩物,只是奴婢,随时都可以丢弃。 心底的卑微无法抑制地涌现,让她们的步伐与神情愈发谨慎。 ... 杏花街六号,正门。 林青与几名亲卫赶到这里时,眉头一皱。 只因这六号藏在一个小巷子里,看起来毫不起眼,似乎像是一座民宅。 但站在门口的老者身上却散发着武者的强横气机,让林青知道,没来错地方。 老者脸上充满褶皱,见到林青的片刻,产生了刹那失神。 太年轻了。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老奴怀安,拜见靖安侯。” 说着,便将大门打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侯爷请进,公爷就在其中。” 林青眼睛眯了起来,没有轻举妄动,周围的亲卫顿时抽出长刀,夹紧马腹冲了进去! 在抽出长刀的一刹那,军卒们的气息变了,一股股浓浓的沙场悍勇扑面而来。 让老者为之一颤:“不愧是靖安军。” 很快,一名亲卫又冲了出来,低声说道:“伯爷请进。” “嗯。”林青下马步行,老者几时见过马僵,看着那比他还要高上许多的高头大马,顿时发出了一些感慨: “侯爷这马乃是千里驹,可是从草原所得?” 林青脸上露出笑意:“友人相送。” 这时,院内传来了一声大笑,一名身材魁梧,身穿黑色常服,气质不凡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怀安啊,这是当初靖安侯离京时,媛儿送给他的。” “竟然是小姐所赠,老奴惭愧啊。” 林青看着那中年人,其相貌与纳兰世媛有几分相似,此人应当是镇国公。 “下官拜见镇国公。” 镇国公一愣,随即开怀大笑,快步上前阻止了林青的行礼:“如今你我都是勋贵,更何况已经散值了,不必如此多礼。” 林青最高的官职是正二品的吏部左侍郎,但五军都督府都督乃是正一品,执下官礼,也是理所应当。 二人走入院中,顿时豁然开朗,与外边小巷的逼仄截然相反。 “林青啊,此地颇为隐秘,是我等聚会之所。虽说是六号,但这杏花街从一号到十号,都已经尽数打通,从外面看不出丝毫异样。”纳兰亭抚摸着胡须,侃侃而谈。 林青点点头,老牌勋贵的底蕴果然不可小觑,只是这一间宅院,就已经让多少人望尘莫及。 穿过一处古色古香的回廊,林青看到了在大树下,骂骂咧咧的几人。 他们正围在一副棋盘前,抓耳挠腮。 “呦,看看这是谁来了。”一身穿青衣的中年人率先站了起来,他的相貌很普通,不似镇国公那般英武,但身上却有扑面而来的贵气。 镇国公给林青介绍:“兴国公孟述,前军都督,也是老夫的大舅哥。” 林青只是扫了一眼,便拱手相拜:“下官拜见兴国公。” “哎,靖安侯客气了。”兴国公笑着揽过了林青的肩膀,小声说道:“你与世媛是好友,日后若是你俩成了亲,那就是一家人了。” 林青顿时面色一僵,“兴国公说笑了,家国大事为先,蛮子未灭,何以为家。” 在场之人都是一愣,只见一彪形大汉发出了一声暴喝:“好!不愧是靖安侯。” 大汉看向镇国公,骂道:“纳兰亭啊纳兰亭,你是真小气啊,怪不得你让那些文官挤兑,靖安侯要来,你还不与我们说?是想自己送礼,独占鳌头吧。” “哈哈哈哈。”在场几人顿时大笑。 能如此与国公说话的,只有国公。 彪形大汉为大乾卫国公秦觐文,后军都督,掌管江南卫所,因处在富庶之地,手下军卒装备精良,战力不俗。 “老秦啊,不是我不告你,是你那些花花肠子太多了。” 秦觐文一声冷哼:“你不说某也知道,今日某将京城中的什么劳什子金钗花魁都叫来了。” 随即拍了拍厚重的肚子,看向林青笑道: “靖安侯不用客气,要是看得顺眼,喝完了酒都带回家,当丫鬟。” “你放心,老秦我从来不送残花败柳。” 纳兰亭叹了口气,默默摇了摇头,骂道:“有辱斯文..” “妈的,老亭,你可是武将,怎么整出文官那一套了,莫不是你大舅哥在,放不开?”秦觐文满脸诧异。 镇国公的脸顿时就黑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进屋进屋,天都黑了,先喝起来。” 第223章 三公三侯 庭院古典别致,屋内也是如此,简单空旷,除了墙上的装饰品,只有正中间一张圆桌。 见林青面露诧异,纳兰亭及时解释道:“我们都是粗人,几杯酒下肚,打架骂娘那是常有的事。” “老夫那些名贵的花瓶装饰不知被打坏了多少,索性都撤了,留出场地。” “打得最狠的当属老秦,每次都耍酒疯。” 林青顿时面露怪异,虽说是在京畿之地,但听到一些国公的八卦,还是十分有趣。 而且,今日能来到此地的都是大乾勋贵中的顶梁柱。 三位国公以及加上他们三位侯爷,都是手握重兵的勋贵。 掌控镇国军的镇国公纳兰亭。 掌控京营以及京城防务的兴国公。 掌控江南富庶之地卫所的卫国公。 其余两位侯爷,一人是掌控西军,经常与西南土司作战的平西侯种应安,其家族世代镇守西南。 此次进京是为了商讨蛮子南下一事。 另一人是掌控东南水师,折服一众东南小国的留江侯俞崴,其家族掌控部分海路,富可敌国。 再加上身处西北的靖安军,若不是镇守北境的一些公侯脱不开身,那大乾军伍,就能齐聚一堂。 但这屋内几人也足够让大乾天翻地覆了。 众人落座,守在门口的老仆怀安挥了挥手,顿时一股清香袭来。 十几名身穿素裙的女子鱼贯而入,手中都端着散发着精美气味的菜肴。 卫国公秦觐文一拍桌子,哈哈大笑,将脑袋向前伸了伸,看向林青: “这些姑娘如何?靖安侯若是喜欢,都带回家。” 直至上菜的前一刻,这些名动京城的花魁红颜才知道,今日要伺候人是何等尊贵。 以至于她们此刻的心还在怦怦直跳。 不用说桌上足足有六人,只是一人,都能够让她们卑躬屈膝,不敢多言。 在场之人,都是大乾镇守一方的实权勋贵,其麾下兵马无数,跺一跺脚就能够要他们的命。 此时,诸位女子将视线投向那个最年轻的黑衣公子身上,如果没有猜错,此人就是靖安侯。 大乾新贵。 一些女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且不说靖安侯乃是实权将领,光说这长相,就足够她们自荐枕席了。 更何况..还如此年轻。 可接下来靖安侯的话,让她们难掩失落。 “女子如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秦觐文一愣,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纳兰亭,郁闷道:“还文绉绉的,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滚蛋,上菜上酒。”纳兰亭摆了摆手,满脸的不耐烦。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他镇国公府要与靖安侯府结成姻亲,这可害苦了他了。 平西侯种应安脸色凝重,把玩着杯中酒杯淡淡说道:“谣言不可不防啊,知道京中的都是怎么传言的吗?” “你镇国公内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外有靖安军把守门户,只要你想,随时可让这日月倾天啊。” 此话一出,还在上菜的诸位女子顿时感觉浑身冰冷... 刚刚心中刚刚涌起的憧憬与激动消失无踪。 在京城,有太多的大人物,也有太多的隐秘。 她们虽然是万人追捧的花魁,但在这些面前,犹如蝼蚁。 这些...是他们能听的吗? 镇国公纳兰亭脸色愈发阴沉,沉声说道:“不用想也是那些遭瘟的文官散播的谣言,为的就是让我等忌惮。” 在场几位勋贵都面沉如水,只有林青面色不变。 只有他知道,皇帝想要将纳兰世媛许配给他,皇帝只能允许靖安侯府与镇国公府结为姻亲。 所以外边的谣言,不足为据。 但林青并不打算告诉在场的几位勋贵,无他,此乃皇家秘事。 帝王,就是要保持神秘,才能让下方的勋贵臣子产生敬畏之心。 兴国公那厚厚的眉毛一挑,摆了摆手,在一旁静静站立的花魁红颜们悄无声息地退去。 等她们走后,兴国公举起酒杯,“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喝酒喝酒。” 随即他看向林青,笑道:“林老弟啊,今日你刚刚封侯,我等今日是为你庆祝,还请你不要介意。” “多谢几位大人,林某先饮。”说完,他将手中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好!林老弟是个爽快人,我也干了,你们跟上。” 兴国公眼中露出喜色,看起来像是豪爽之人,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余几位勋贵摇头一笑,对于孟述这个酒鬼无可奈何,也将杯中酒尽数饮尽。 酒过三巡,虽然诸位都是武者,但没有使用气力化解醉意。 之前还克制的言语也变成了污言秽语,不是骂这个官员就是骂那个狗官。 若是那些花魁娘子还在此地的话,恐怕是要吓死。 林青的年纪最小,手中掌握的兵马最少,所以变成了小透明,一直在默默饮酒吃菜。 气氛倒也是融洽至极。 直到镇国公拍了拍林青的肩膀,将脑袋凑了过来,问道: “林青啊,对于蛮子南下之事,你有什么打算吗?” 此话一出,在场几位的面色都凝重了下来,眼中的醉意也缓缓消散。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来了。 这应该就是五军都督府的真正用意,来看看他这位靖安侯的意见。 “听天命,尽人事,只要后勤补给跟得上,蛮子不可能突破九边重镇。” 此话中庸,但却是大乾这几十年来的治边方略。 镇国公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苦笑:“林青啊,你在西北之地立下了赫赫战功,可害苦了我啊。” 镇国公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以往,只要能守住九边重镇,那我等自然是高枕无忧。” “但你在西北立下了赫赫功劳,鼓舞文武百官,今年,可不能再如往年一样固守了,要做出一些成绩。” 几人的表情渐渐凝重,他们是知道实情的,五军都督府在短短的二十日内,已经推翻了十几套原有的既定战术。 改为更激进的歼敌战术,但不管战术制定得再漂亮,仗终究是要兵卒去打。 兵卒打不过,再漂亮的战术也无用。 第224章 瞒天过海之计 房间内的几人一旦陷入了沉默,整个杏花街六号就陷入了沉默。 不管是看守的护卫,门卫,还是做菜的厨子都是各家的心腹,不会说话。 而那些花魁娘子们,则是对此地有着敬畏之心,更是不敢说话。 整个宅院安静了许久,才传来了兴国公孟述的一声幽幽叹息: “九边重镇的军卒虽然战力不强,但想要获得进一步的战果,很难。” “长达多年的守城,已经让他们失去了野战能力。” “所以我们此次才召集了俞兄与种兄进京,看看能不能调西南东南的军卒北上,来代替九边重镇的守军,在此战中一举击溃敌军。” 砰! “妄想。”卫国公秦觐文猛地拍向了那张名贵桌子,显得怒气冲冲。 “某不同意此等调兵方案,大军挥师北上说得简单,其中花费更是天文数字,这钱你有吗?” “户部兵部肯给吗?最后还不是要我江南卫所出钱,可就算江南再有钱,也禁不住这样花啊,那些大户们可不会同意用他们的钱去打蛮子。” “秦兄,这不是在商量吗。”种应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若是可以,他西军也不愿意北上,众所周知,蛮子难打。 但这却是一次绝佳的练兵机会,若是能和蛮子过过招,再回到西南,那些土司恐怕就如土鸡瓦狗。 “近期来看确实花费良多,但长远来看,一旦西军战力增强,平灭了西南土司,那西北之地就彻底安稳下来,这还是赚的嘛。” “万一输了呢,你老种家可就这点老本。”秦觐文毫无在乎地说了一句话,但这也打在了平西侯的痛点上。 “某想听一听林兄的意见,我虽然掌控东南水师,但却也极为重视陆战,如今大乾能与蛮子一较高下的将领可不多了。” “若是此次能胜,孟兄你放心,这钱不会让你自己花的,我留江侯府也会出一部分。” 留江侯俞崴先是看向林青,又是看向秦觐文。 在他说完后,秦觐文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在场之人,最有钱的就是留江侯。 他掌控了部分水路,但凡商船想要出海贸易,不交钱就别想过。 有他支撑的话,江南卫所也能轻松一些。 林青眼神闪烁,对于在场之人的职能划分有了一些明悟。 在这六人里,出钱的是卫国公秦觐文与留江侯俞崴。 外出作战的是西军与他自己的靖安军。 至于镇国公与兴国公,应该是牵线搭桥,做中间协调,这部分也是最难做的。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林青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镇国公问道:“大人想要将西军安排在何处?”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对于这位百战百胜的年轻将领,收起了轻视之心。 能够如此轻易看清局势,不愧为军功侯。 不错,五军都督府已经打算让西军北上,这也是能调动的最强军伍。 镇国公眼神闪烁:“西北如何?” “九边重镇继续维持防御,从西北打出去。” “从你的军报中,可以看出,西北关外的一些满族部落已经被你扫清,目前那里属于空白地带。” “靖安军与西军从西北出草原,靖安军精锐持续向草原深入,牵扯蛮族注意。” “西军进入草原后,开始向东而行,绕行至蛮族之后,再配合九边内守军,一举击溃来犯之敌。” 镇国公掷地有声,说得在场之人心潮澎湃,他们俨然已经看到了一场大胜。 兴国公孟述还算冷静,看向林青开口: “此举就算是不能全歼蛮族,但只要将其留下一部分,这就是大胜,你觉得如何?” 见五人将视线都投了过来,林青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想到了太祖高皇帝的兵书中记载的一句话:“纸上谈兵不如脚踏实地。” 林青也不得不承认,此种战术很好,但执行起来,却千难万难。 思绪片刻,林青端起酒杯,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沉声说道: “诸位大人,某与蛮子纠缠许久,总结出了一个道理。” 众人面露疑惑。 “蛮族之强,不在于蛮,而在于乾。” “此话何讲?”种应安面露疑惑。 “不论是白云部,还是吉蛮部,还是右日逐王的拓跋部,他们虽然其兵强马壮,军卒作战勇猛。” “但我乾军凭借甲胄优良,粮草补给充足,又是临近本土作战,所以比之蛮族大差不差。” “但奇怪的是,几次作战,某率领靖安军都赢得惊险无比,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原因就是每每出征,蛮子总能先人一步,提前察觉我军动向。” 以至于到了最后,某行军打仗不光要瞒住蛮族,还要瞒住大乾的一众官员,窝囊至极。” “如此严重吗?”种应安脸色难堪至极,将要北上的二十万西军,是他老种家世世代代立足西南的家底。 此战若是都扔在了北边,那他可就愧对列祖列宗了。 “毫不夸张。”林青缓缓摇头,若是此事可行,那他定然鼎力支持。 但此事想要办成,难度太大。 粮草运输,军械补给,以及人员调整,这牵扯的何止二十万人,上百万都够了。 这里面只有一人露馅,那这计划就算是失败了。 换句话说,要是这一百万人都能够做到齐心协力,又何苦调兵呢,直接从九边重镇推出去,必定一往无前。 “我们可以做得隐秘一些,这些年来,五军都督府在各地建了不少粮仓,在境内可以不用民夫补给,轻装前行,甚至可以不带兵器甲胄。” “力争二十日到达北乡城,而后命令峰首城与丽克城的二十万军卒换防,甲胄兵器留在城内。” “二十万西军从北乡城绕道草原,进这二城,使用留下来的军械。” 镇国公将原本的计划和盘托出。 不得不说,这些没有打过仗的国公们,能够想出如此偷天换日的战术,已经让林青很佩服了。 但在几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之下,林青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偷偷摸摸,不如光明正大,二十万人的调动,不可能瞒得过。” “而且...军卒是人不是马匹,长途奔波本就会损伤士气。” “西南到西北之间多山,多茂林,二十日...太难了。” 忽然,林青脑海中劈过了一道闪电,让他愣住了。 第225章 假道伐虢 “怎么了?”镇国公看林青呆愣在原地,皱起眉头问道。 “地图,大乾的地图。”林青目光灼灼的看镇国公。 孟述反应最快,马上喊道:“地图拿来!” 一名老仆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很长很厚的地图。 老仆迅速将其挂在那空白的墙上。 上面布满了大乾的州县,以及卫所位置,还有大乾的全貌与周边小国。 这份地图,在如今大乾,是绝对机密! 整个朝堂能看的人不过二十! 林青快步走到地图前,眉头紧皱,视线不时在西南与东南之间徘徊,最后停留在了正西方的武安侯部,默默叹了口气... “有此阻拦,此事不成。” “林兄弟,你想到什么?”种应安的心里直痒痒,率先问道。 林青指着地图的西南方,除了标注出来的一个个土司,出关之后就是一众小国。 与大乾接壤的分别是梁国,陈国,浏国,再往北蔓延,就是荒沙大漠,还有一些草原,人迹罕至。 整理了一下心中思绪,林青沉声说道:“若是想要从西南到西北,不一定要走境内,走外面也可以。” “只要将这三国灭掉,大军就有了充分的补给,便可以沿着大乾的边境一路北行,自然能够达到北乡城。” “而且,一路上多平原沙漠,不用翻山越岭,二十日到达北乡城不在话下。” “只可惜,武安侯的军队在大乾西方,卡住了咽喉要地,不可能察觉不到,如此一来,徒增变数,所以此计不可为。” 此话一出,房间内安静的可怕,几位见惯了生死的侯爷公爷都眉心狂跳。 这....这是哪门子的计划? 为了达成行军目的,还要顺便灭了三个邻国? 这..似乎有些太胆大包天了。 他们的视线都被死死地钉在了地图之上,不得不说..此计确实有实现的可能。 而且有很大机会,只是...灭掉三个邻国这种事情,五军都督府的一众都督同知佥事从来没有想过.. 卫国公秦觐文瞪大了眼睛,拍了拍肚皮..喃喃说道:“此计可为啊,为什么不可为?” “既然武安侯所在可能影响大军行军路线,但其调离便是。” “那三国呢?”纳兰亭眉心狂跳,第一次从林青身上感受到了自己女儿那般的天马行空。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抓狂。 秦觐文看向种应安,说道:“问你呢,那三国有没有问题。” “呃...” 种应安这位在西北打拼了二十多年的勋贵,第一次感觉到了局促。 怎么说呢,西军打不打得过蛮子不确定,但打这三国的兵马还是轻轻松松。 这些小国的兵马,能有个两三万人就顶天了,这还要加上辅兵,真正的精锐敢战之兵,有没有五千都不一定。 “真要打的话..应该没问题,可这不成啊,我乾人向来以善示人,这...灭国之举,太荒唐了。” 虽然那三国如今看大乾衰弱,总是骚扰边境,索取好处。 但不用想,此事若是干了,早晚会暴露,弹劾的奏折将堆满御书房。 届时秋后算账,不是西军能够承受的。 “如今境内多流寇。”林青眼神闪烁,吐出一句话。 “流寇哪有灭国的本事?”种应安露出苦笑。 “他可以有!”留江侯俞崴笑着说道。 如今东南沿海上遍地都是大海盗,虽说都是戴着外敌的帽子。 但他作为留江侯,自然知道他们的跟脚。 将马甲脱下来,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私兵,其背后都是东南大族。 他们存在一是为了保护商路,二是为了防止走私,独占航路。 他与那些海盗们交过手,其兵器甲胄不逊色于大乾分毫,分明就是大乾出品。 东边的那几个岛国,连冶铁都十分困难,如何造出百炼钢刀? “官兵扮流寇...有些荒唐,但并不是事不可为。”兴国公孟述深吸了一口气。 他掌管京营,实际掌控京畿之地防务,对于境内兴起的流寇有些猜测,但不准确。 不管如何,此举确实是一个办法。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觉得,先前五军都督府出具的战术布置不值一提了。 明明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想过瞒天过海成功后的喜悦。 如今居然莫名其妙地都在关注灭国? 一系列的变化,让在场的几位大人物都心感怪异。 作为始作俑者的林青一直盯着地图,仔细查看。 假道伐虢之计虽然可行,但他对于西军的战力不了解。 若是要行灭国之计,需要速战速决,对军卒的要求极高。 而且,这二十万人中定然有安插的眼线,想要完好无损的抵达北乡城,其艰苦程度骇人听闻。 不可与城池接触,不可补给,一切粮草辎重按人分配,这对军心是个极大的打击。 接下来,林青沉默不语。 几位大人物开始了激烈的争吵。 从粮草的调配到军卒的人数与选拔, 再到军饷的提供以及如何安抚人心。 又从行军的路线吵到了善后处理, 又从到达北乡城后的具体布置到该不该绕行草原。 这一间名贵的屋子,已经快被他们的声音给掀翻。 而那些花魁红颜,也被识趣地带到了远处的房间候着,虽说不至于杀她们灭口,但还是谨慎一些。 事实上,怀安已经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 但想了想,杀人之后可能会掩耳盗铃,便没有动手,打算等大人们吵完后再问问。 此时此刻,花魁们所在的房间安静无比,她们那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畏惧。 她们大多都是人精,自然知道突然将其转移是为了隔墙有耳,那么几个大人物定然要商讨重要之事。 联想到最开始听到的日月倾天之类的话... 她们的心里便充满悲凉,害怕极了。 在京城,她们都是万人追捧的女子,大肆展示魅力。 但在这小院里,她们就像是那小鸡仔,轻轻一挥手,她们就会死于非命。 一位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一身白裙的金钗往身旁女子那里凑了凑,怯生生地问道: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要不跟大人说说吧,放我们回去。” 此话一出,在场的花魁们眼中都露出了厌恶,不自觉地离远了一些。 “如此愚蠢,何德何能成为金钗?” 就连一直对她颇为照顾的姐姐,眼里也流露出了几分厌恶。 冷声说道:“闭嘴,大人们开心后,自然会放我们回去。” 突如其来的斥责让那名金钗呆住了,明媚的眼睛中顿时充满了晶莹,怯生生地将脑袋埋在膝盖中,不敢再说话。 第226章 无心之举 大堂的争吵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缓缓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几位公爷与侯爷都吵得眼睛通红,喘着粗气,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只能闷声闷气地喝大酒。 如此名贵的酒被他们一杯一杯地下肚,丝毫不显心疼。 其实,他们今日就算是吵出一个结果,最后也要结合实际情况,问问陛下是否同意。 如果瞒不住朝堂诸公的话,这个计划也就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 所以,他们决定,在明日进宫面圣,与陛下商讨这一事情,希望得到陛下的密旨。 当然,其中少不了林青的配合,毕竟他如今还兼任着兵部侍郎,也算是可以插手大乾的军伍调动。 至于后续,就与林青无关了,他只是想给朝堂的文武百官一些事情做。 毕竟京官一共就这么多,一旦过于关注这件事。 其他事自然也就会疏忽许多,这样他的计划就有了可乘之机。 想到这,林青默默地叹了口气,对于蛮子还是要堂堂正正地打过去。 绕后偷袭这些都是小道,只能用一次。 大乾太祖高皇帝记载,在大乾立国之初,三十万乾军对阵三十万蛮子。 双方都是精锐,根本没有绕后偷袭的机会。 双方斥候只要一接触,马上就会得到骑兵支援,千人队百人队接踵而至。 一切埋伏,偷袭,绕后,最后都会转变为白刃战。 拼的还是军卒的勇猛与兵器甲胄。 但此时也不是没有机会,总之让他们试一试吧,也算是无心之举。 见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纳兰亭长出了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向林青问道: “林青啊,听说今日你们遣散了不少军卒?” 林青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那些都是军功足够,想要退出军伍的军卒,按照大乾律就将他们都放走了。” 这次轮到镇国公一愣了,居然这么简单? “你舍得?那可是我们可遇不可而的精锐啊。” 其余几人显然也知道这个消息,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眼中的意思与镇国公一般无二。 林青微微一笑:“当然舍得,大乾律已经作了明文规定,他们想要走,我总不能拦着吧。” 见在场之人都面露疑惑,林青继续说道: “某治军,一切按照大乾军律,有功就赏,有过就罚,如此方可强军。” 镇国公又是一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京城外还有十万镇国军呢。 靖安军中也有三千靖安军,人家现在都以靖安军自居,俨然已经彻底完了镇国军。 这和嫁出去的女儿有什么区别! 在场之人也不是傻子,都知道此法可强军,但他们都不能如此施展。 因为他们各自所属的军队成立已久,其内关系错综复杂,各方利益纠葛,几乎让他们这些主将都无从下手。 对于靖安军的军卒,他们只能羡慕。 镇国公看向林青,问道:“不如这样,我等奏请陛下,让镇国军的军卒轮流去往边疆历练,如何?就去你靖安军麾下。” 兴国公孟冷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陛下与文武百官不会答应的。” 京畿之地的军队虽说是精锐,但最多是花架子。 若是有十万靖安军这样的军卒呆在京城之外,那京中之人可就真睡不着了。 镇国公恼羞成怒,大骂:“晦气!遭瘟的文官。” “我看啊,为今的主要任务还是先将那二十万西军弄到边疆,打一个漂亮仗出来,如此才好操作。” 听兴国公这么说,种应安也点了点头: “我西军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能立下如此大功,也不枉父亲将西军交给我。” “既然如此,今日就这样,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要进宫。”秦觐文拍了拍肚子,脸上露出了一些疲惫。 于是,这场持续了几个时辰的聚会结束了。 看着一位位侯爷国公上了马车,秦觐文对身旁的老仆吩咐道: “将人都放回去吧,警告她们不要乱说话,但凡外面出现一点风声,拿她们是问。” “公爷,既然如此,不如...”老仆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今日谈话极为机密,还是杀掉的好。 “不用,如此反而会引起怀疑,放回去吧。” “是..” ... 林青与一众亲兵驾马走在大街之上,看着依旧热闹的京城,不由得有些错乱。 在曲州,不管是北乡城还是风浪城,百姓们都早早地入睡,哪能有如此热闹的景象。 甩了甩脑袋,将脑海里的酒意甩去,林青沉声说道:“去刑部大牢。” 一旁的亲兵看了看天色,小声说道:“侯爷,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不用,这才几天没打仗,就开始娇气了。” 不多时,林青来到了刑部大牢,这里守卫森严,来往都有军卒巡逻,墙上有军弩隐藏。 漆黑的大门上没有哪怕一个字,显得格外肃穆。 “站住!什么人?” 当他们来到此地后,看守的军卒们神情不禁紧张了起来,手都放在了长刀之上,墙上的军弩也已经准备就绪。 以往的刑部大牢是没有如此森严的。 但自从靖安侯回京之后,这里就被清空,只关押一个人! 草原右逐日王,拓跋砚。 对于这位草原王者,朝廷还没有做出处理,但即便在天牢,他也是能够受到优待。 若是他服软,那荣华富贵自然享之不尽。 林青摸出了黄俊给他的金牌,递了过去:“靖安侯,来看一看老朋友。” 见到金牌后,那守卫的将领顿时愣住了。 只因这金牌除了在夜晚不能出入皇宫,哪里都能去的。 但将领马上反应了过来,让开了身子:“靖安侯请。” “开门!” 接过侍卫恭恭敬敬递来的金牌,林青满意一笑,带着亲兵自顾自地进入了刑部大牢。 而那侍卫看着他们的背影,撇了撇嘴,心中无声自语: “靖安侯还真是简在帝心,这种令牌都能交于外臣。” 他守卫京城多年,此等令牌只见过一次。 那是多年前大宗正出京,他们才得以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令牌。 第227章 没有不喜欢军队的皇帝 进入天牢,环境并没有想象中的恶劣。 反而格外干爽,就连周围的牢狱都已经空空如也, 犯人都被转移了出去。 此刻的刑部大牢,只关押一个人。 不多时,林青与一众亲卫来到了大牢的最核心处。 这里没有了往日的杂乱与血腥气,反而被整理得井井有条,还贴心地装上了许多装饰。 琴棋书画,桌椅板凳样样皆有。 如果林青不是知道这里是天牢,恐怕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屋子。 拓跋砚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身体也壮实了起来。 此刻他正坐在圆桌前,吃着精致的糕点与水果。 察觉到脚步声,拓跋砚抬头看去,发现是老冤家,便发出了一声冷哼。 “来了。” 林青微微一笑,笑着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拓跋砚,看来你的怨气很大,是这里住着委屈了吗?” 拓跋砚瞥了他一眼:“本王乃草原王者,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看来怨气真的很大。 林青哂然一笑,自顾自地坐到了拓跋砚对对面,低声问道: “隔墙有耳吗?” “没有,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林青满意地点点头,拓跋砚如此态度,说明还是配合的。 “有人来见过你吗?” “见了不少,兵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见过了。” 林青眼神闪烁,压制住心里的激动,“有人主动联系你吗?” “想不到来到京城,靖安伯的脑子也不好使了,如今这是在刑部大牢,本王哪里都去不了。 你没有动作,其他人如何接触本王?” 林青眼中难掩失望,这几日他没有来接触拓跋砚。 就是为了给那些人时间,但如今看来,那些人比想象中的谨慎。 “既然如此,那本侯就开始行动了。” “快一些吧。”拓跋砚没好气地说道,随即眼睛猛地瞪大,又眯了起来: “你....封侯了?” “托你的福,靖安侯。” “本王就换了一个侯爷?本王居然如此不值钱?” 拓跋砚勃然大怒,他作为草原六王,比之大乾的国公还要具有权势,居然只换了个侯爷。 “本侯如今还年轻,要是提得太快,那些大人们会心里不安,就这个侯爷,还是陛下付出了一些代价换来的。” 相比于和那些国公侯爷,以及大乾的文武交谈。 林青觉得与这位敌人说话,更为惬意放松。 最起码不用做太多伪装。 “看来你们这个皇帝是个好皇帝,本王先前听说, 你们大乾的皇帝都喜欢诗词歌赋,宠信的都是文臣, 没想到还舍得给你这个武将封官。” “那都是迫不得已,哪有不喜欢军队的皇帝,纵观史书也没有一个。” 拓跋砚面露怪异,眉头皱了起来: “你是在诓骗本王吗?本王也熟读大乾与前朝史书,不喜欢军队的皇帝很多。” 林青顿时面露异色:“想不到啊,你还是能文能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可惜啊,你空有武力,却没有脑子。”林青摇了摇头,面露笑意。 “拓跋砚,草原汗王喜欢你拓跋部的军队吗?” 拓跋砚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汗王恨不得他们草原六王尽数去死,只留王帐。 “皇帝也不会喜欢不属于自己的军队。” 轻轻一句话,让这大牢的气氛阴冷了下来。 “所以,你只有与我合作才是正确的。” “本侯是陛下一力提拔,乃是亲信。 别看我靖安军如今才两万人,有陛下的鼎力支持,日后定然会成为大乾边疆的支柱。” “加以本侯的能力,日后助你登上汗王之位,也未尝不可啊。” “草原的人口不多,兵器甲胄也不如大乾精良,就连人也不如大乾多。其实你们都知道,草原打不过大乾。” “如今短暂的颓势,只是让你们钻了空子罢了。” “就算是你们突破了九边,进入了大乾境内又能如何? 战争一旦持久,草原必败无疑。” 安静的牢房里,林青的声音不断响起, 每一句话就如尖刀一般,刺入了拓跋砚的胸膛。 牢房内再次陷入了安静,拓跋砚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过了许久,拓跋砚才站起身,从床榻之上拿出了两封信件,丢到了桌子上。 “只有这两封信。”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抹异色。 他只是过来劝一劝拓跋砚,没想到还真的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林青没有去拿桌上的信,而是看了看一旁的亲兵。 亲兵顿时领会,进入牢房,对着信件仔细检查。 最后低声说道:“侯爷,没问题。” 林青此时才接过了信件,打开查看,引得一旁的拓跋砚露出不屑的笑容。 “胆小如鼠。” “谨慎一些好,本侯要是莫名其妙死了,你也活不长了。” 拓跋砚脸色一僵,不得不说此话说得极有道理, 不管林青是因为什么死了,皇帝定然饶不了他。 打开信件一看,林青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时间缓缓流逝,林青打开第二封信,脸色依旧阴沉无比。 其上的内容触目惊心,甚至有一些让林青不敢置信。 如今他们所处的地方乃是大乾京城, 还真有人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与蛮子勾结。 两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许以重利,让拓跋砚与他们合作。 虽然他被困京城,但能做的依旧有很多,比如和拓跋部的贸易。 还提了一些可以将拓跋砚送回去的方法, 但毫无疑问,对于拓跋砚来说代价巨大。 比如,让大乾边疆的某一部获得一场大胜,歼敌至少上万,还需要精锐骑兵。 这毫无疑问是在拿一场胜利来买拓跋砚的自由。 比如,拓跋部日后的铁骑,盐铁,都由某一个商会互市提供。 而拓跋砚要提供一些优质的战马,以及帮助他们抢夺一些来往的商队。 其中一些详细条款,触目惊心,让林青的脸色愈发阴沉。 拓跋砚见状,冷笑一声:“见到这些,你还笃定大乾必胜吗?” “大乾的城池不管什么时候,都让我草原部落头疼,但如果这个城池中都是此等人。” “那我草原王庭马踏大乾不在话下。” 越说林青的脸色越是难看,浑身气力涌动,将手中的书信化为了齑粉。 他站了起来,面色阴沉地向牢房外走去。 身后传来了拓跋砚跋扈的笑声:“我等你的行动,本王相信你的能力。” 第228章 京城风波起 出了刑部大牢,林青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 京城的水,远比他想要复杂。 拓跋砚如今才刚刚关进来几日,就已经有人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其中势力纠缠,可见一斑。 但拓跋砚的表现还是让他满意,至少没有表现出与其他人合作的意思。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虽说他的计划皇帝已经知道。 但此等事情若是败露,一切后果都要他一人来承担。 这也让林青感觉压力倍增。 相比于和蛮子作战,他更为讨厌京城的争权夺势。 “侯爷,是否要出城?”一名亲兵上前问道。 “不需要,回府邸吧。” 不知为何,说出此话时,林青的心里十分的怪异。 上东街十三号,他已经三年多没有回去过了。 不多时,林青与一众亲卫来到了上东街,看着那贵气内敛的宅院。 林青一时间脑袋空空如也,怔怔出神。 朱虹的匾额上用金漆写了四个大字。 “靖安侯府。” 他记得..以前这里是“平远侯府。” 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直到那一日,官兵冲进了府衙,捉拿了一众奴仆家眷。 轻轻推开大门,就连门轴的声音都没有改变,依旧是那么的沉稳厚重。 恍惚间,林青仿佛看到了一个端庄的妇人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还有声音传来。 “又去那里玩了,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让你爹知道了,又要打你了,快快进来,娘做了你最喜欢的粥。” 可只是轻轻一眨眼,那熟悉的场景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通明的宅院。 贵气内敛,但空无一人。 平远侯府的变化不大,但时光流逝,岁月变迁,早已物是人非。 当年的纨绔子弟,已经成了这座府邸的新主人,拥有了与父亲一样的爵位。 成为大乾新贵,甚至日后能成为大乾边疆的擎天之柱。 看着眼前的一切,林青忽然平静了下来。 即使这里物是人非,但这里依旧是自己的家,无非只是换了个名字罢了。 走在庭院之中,看着角落里的大树,林青脸上露出了微笑。 小时候他最喜欢爬树了,因为可以逃出去。 小的时候,家是牢笼,但自从长大后,家就变成了港湾。 ... 翌日,新晋兵部左侍郎靖安侯林青上疏四封。 其一:恳请陛下重开武院,重振我大乾武学,学成后抵御外蛮。 其二:恳请陛彻查天下兵器工坊,是否有兵器甲胄外流,是何人在为蛮族提供兵器甲胄。 其三:恳请陛下彻查大乾内外勾结之事,先有赤林城布政使官盐私卖,后有风浪城布政使私通外敌。 其四:恳请陛下彻查陈年旧案,其内是否有内外勾结。 一:一年前老城一线兵败之事,为何蛮子能精确知道守军调动。 二:两年前象山守军被围,致使军卒死伤无数之时,为何蛮子能知道运粮道路。 三:三年前西虎城兵败一事,为何守城将领平远侯冬日出城迎敌,粮草补给是否充足。 四封奏疏,彻底打乱了朝堂的局势,让原本逐渐安稳下来的京城再起波澜。 文官们被这几封奏折打得措手不及,但又无可奈何。 靖安侯是新上任的兵部左侍郎,有协掌军务之职。 其上四封奏折,合情合理。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位在兵家上稳重无比的将领,在朝堂之上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四封奏折,文官们惊奇地发现。 原本认为是一等一大事的武院重开,似乎不值一提。 与其他三件事相比,武院不过是几名学生,一间屋子而已,算不得什么。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不知又要倒下多少官员。 而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则是眼睛放光。 认为靖安侯此举是为了扰乱局势,吸引文官的注意,达成昨日完成的密谋。 假道伐虢,驰援西北。 所以,五军都督府毫不怀疑地出言支持! 给出的理由也十分充分,如今大乾边疆就要打仗。 先查一查边疆州府的主官,看一看有没有私通外敌之举动。 再查一查天下工坊,有没有为蛮子提供兵器甲胄。 如此资敌行为,理应诛九族。 至于武院与当年大案,文官与武官们都当是靖安侯放出的烟幕弹。 但这两件事,恰恰是林青想要真正办成之事。 至于私通外敌与兵器甲胄流出一事,只要大乾还在,就不能完全制止。 毕竟人的贪欲是无限的,只要其中有利益,那些商贾与世家大族,冒着杀头的风险也会去做。 此事还未平息,当日下午,靖安侯又上疏一封。 恳请陛下将拓跋砚移交给靖安军,但其牢牢保护起来,以防被人杀害。 直至此刻,所有人才猛地意识到。 有拓跋砚这位大人物在,想要查一些事情,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 毕竟他作为草原六王之一,知道的事情远超大乾官员们的想象。 一时间,京城中充满了杀机,不少大人想要将拓跋砚杀之而后快。 对于靖安侯的提议,陛下否之。 但命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衙门联合看管。 若是拓跋砚出了事,三衙长官全部革职查办。 吏部尚书宫慎之与内阁王无修督之。 刹那间,京城内的杀气少了许多。 各方势力偃旗息鼓,灭杀拓跋砚的计划暂时搁置。 如今京城局势混乱,但毫无疑问,拓跋砚死了就能结束一大半。 但拓跋砚不能死,一旦死了,先行遭殃的是朝堂的衮衮诸公。 谁想要拓跋砚死,就是同时与吏部,内阁,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为敌! 当然,其中也有人希望拓跋砚死。 但这几方势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达成了一个混乱的平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在平时,牺牲一个衙门,做了也就做了。 但天下工坊与私通外敌之事还压在头顶。 谁敢做,谁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泼天的脏水就会袭来,就算是朝中势力最大的王党,也挡不住。 第229章 算学第一 当夜,城外靖安军大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身穿黑衣,但手拿金牌,得以畅通无阻进入军营。 林青此刻正在查看从兵部调来的卷宗, 这里面有近些年的大案要案,还有一些粮草的运输与消耗。 他捏了捏眉心,对于这种事情, 他并不擅长,所以想从这如山海一般的事情中找到西虎城一案的头绪,很难。 这时,严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说道:“侯爷,黄公公来了。”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抹喜色,“快快有请。” 很快,一位裹着黑衣,身材高大,步伐轻盈的身影就出现在大帐之中。 所有亲卫屏退,远离大帐十丈之远。 黑衣人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侯爷啊,想不到京城风云被你搅动如此,你还能看得进去书?” 黄俊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了茶杯将其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这哪是书,是一些粮草的记录,某想从中找出一些端倪。” 林青也坐了过来,给黄俊的茶杯加满,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同样一饮而尽。 黄俊面露古怪,说道:“奉劝伯爷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从卷宗之上是查不到什么的。” “为何?但凡做过,必留下痕迹。”林青说道。 黄俊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几分惆怅: “你不懂,若此事是从兵部开始,谁也查不出端倪。” 林青顿时面露疑惑。 黄俊解释道:“我们那位庄尚书,先不说其品行如何,但其对于算学的聪明才智,大乾第一。” “但凡做账,只要有假,一定瞒不过他,同样的,只要他想作假,谁都发现不了。” “第一?”林青有些狐疑,居然如此笃定? 黄俊点点头:“户部柴尚书同样是算学大家,但他亲自承认过,他远远不如庄尚书。” “两年前,工部右侍郎司徒行贯被弹劾贪污河工款项三十万两白银,证据确凿。” “那时司徒行贯已经绝望,不管他没有贪污, 但其账目清清白白地摆在那里,经历了户部刑部的测算,准确无误。” “但庄尚书不认可此结果,认为户部刑部测算有误,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重新测算。” “结果显而易见,最后差额不过一百三十两,司徒大人也得以脱身,自此加入了王党。” 黄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此等人对于大乾来说,乃是看管户部的第一人选。 但他之所以没有在户部,就是因为朝堂上上下下。 无一人可以查出此人作假的证据,如此一来,不去最好。 林青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也不得不承认,能位列六部,立于朝堂之上的一众高官,都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 如此一来,林青将手中的账目丢到一边,也没有必要再看了。 黄俊微微一笑,说道:“侯爷,我今日前来,想来传达陛下的意思。” 林青顿时神情凝重,想要起身恭听,但黄俊却阻拦了他。 “你我不必如此见外。” “陛下的意思是你做得很好,成功将朝堂的水搅浑, 让陛下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能让那些勋贵都为你出力,这很好。” “其实..这只是无心之举,昨日听镇国公他们说起此事,就提了一些建议。” “后也不需要妄自菲薄,就连陛下看着此计划,都觉得可行, 但真要实施起来还要面临诸多困境,还需要商讨。” 林青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皇帝还吩咐我,让您不要参与其中, 不管是谁来向您借兵看守拓跋砚,都不要借,只要维持如今的现状,拓跋砚就安全无比。” 林青眼神闪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说完这些,黄俊的脸上重新浮现了笑容,手里拿出了一道圣旨: “侯爷,从明日起,您就是武院的山长了。” 他手中又出现了一份名单,同样递给了林青: “这是杂家多年来考核的一些将领,若是伯爷看重,可以将其调来京城学之。” “陛下的意思是,先看看这些将领还有没有救, 若都是朽木,那就统统放弃,重新招收学员。” “公公还请放心,大乾人才济济,将领们只是没有用武之地而已。” 对此,林青丝毫不加担心。 如今靖安军中的将领大多都是普通军卒出身, 稍加历练之后,也变得能够独当一面。 得到了林青的肯定,黄俊的一颗心也松了下来,舒适地靠在椅背之上,显得格外惬意。 手掌轻轻拍打着椅背,黄俊有些感慨地说道:“如今鱼饵已经下了,就等鱼儿上钩了。” “林青啊,若是将拓跋砚放回去,真没有什么问题吗?” “依某看来,将拓跋砚养在大乾才是最大的浪费, 草原王庭,力量越分散,对于我大乾越有利。” “一旦拓跋砚回不去,拓跋部群龙无首,将要被其他五王吞噬, 届时草原的力量进一步集中,更不好对付。” 黄俊面露忧色:“林青啊,此举有些危险,一旦事情暴露,你想过后果吗?” 林青哂然一笑:“既然草原王庭可以在大乾安插钉子,那我大乾也更不应该示弱。” “有拓跋砚里应外合,提供情报,消灭其中几王应该不在话下。” 此时此刻,林青眼神闪烁,声音冰冷: “甚至...曲州的工坊也可以为拓跋砚提供兵器甲胄,让他有足够的力量去抢占地盘,先让草原乱起来。” 此话一出,黄俊也颇为认同。 反正大乾的兵器甲胄外流是不可阻挡的事情,那还不如交给内应。 黄俊长出了一口气:“那就等等看吧,看看拓跋砚什么时候被送回去。” 不光林青在等,黄俊也在等! 想要看看是什么人与拓跋砚接触,什么人最先坐不住! 林青想知道当年西虎城之事,而黄俊则只是想知道朝堂之中的乱臣贼子。 又聊了片刻,黄俊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宫了,希望一切顺利吧。” “公公一路小心,静等敌酋出招。” 第230章 彭州运粮 彭州,乃是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 距离九边防线也有一段距离,这里是大乾重要的产粮地。 甚至说是大乾的生命线也不足为过。 只可惜,如今彭州面临匪患,梁队每每经过彭州都变得提心吊胆。 不知从哪会杀出来一伙马匪,将他们通通杀掉。 此时此刻,宽阔的官道上就有一队绵长的运粮队伍。 尽管已然秋日,但距离真正凉快还要几个月,民夫们依旧热得不行。 纷纷脱掉上衣,赤着肩膀赶着马车,驴车。 甚至还有一些是独轮推车。 之所以使用手推车,是因为但凡能用的马匹都送到了前线,剩下的都是一些病马,坡马,能够勉强拉车。 至于驴子,则更为紧缺,毕竟运粮的队伍到处都是,哪里都需要。 驴子不够,只能使用人力。 沿途的一些官员们发现,人力似乎更为好用。 也不用发饷银,也不用精心伺候。 管上一顿饱饭就行了,至于够不够一天的消耗... 那就不是他们负责的事情了, 总之无论如何粮要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到前线的粮仓。 于是乎,随着越向前线靠近,驴子马车越来越少,渐渐变为了人力推车。 一路行来,死掉的驴子,马匹不计其数。 但沿途的官府不给予补充,只有推车。 督粮官也没有办法,只能就这么将就着前进。 此时此刻,大热的太阳悬挂在脑袋顶上,民夫们汗流浃背。 就连沿途保护粮道的官吏,也是如此,一个个的面色黝黑,嘴唇发白。 “这样不行啊大人,再这么赶路下去,咱就得热死啊。” 一个五大三粗的民夫赤着脚走在地上, 豆大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掉落,就连仅剩的下半身裤子,也早已经湿透。 “张三啊,本官都要热死了,你嫌弃苦,我上哪说理去?” 一旁帮忙推车的官吏喘着粗气说道, 原本应该挎在腰间的长刀被插在了粮车上,许久不曾动用。 “你跟大人说说,咱歇歇吧,走了几个时辰了,弟兄们已经热得不行了。” 张三神情虚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说道。 他来自张家村,此次同行的都是张家村的青壮,以他为首。 “大人?狗屁的大人,他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那官吏看向了一侧的宽大马车,眼里闪过了浓浓的不屑,啐了一口唾沫。 发现嘴里什么都没有,顿时大骂:“呸,晦气!!妈的。” 张三面露无奈与痛苦,继续推车... 张的嘴,将舌头伸了出去来,喘着粗气,像一条狗。 马车内,一名长相精致,身穿锦衣的少年人悠悠躺在美人的白腿之上。 闻着美人身上传来的幽香,他不禁心情彭拜,将手在美人身上来回摸索。 惹得那美人连连娇笑.. 少年不过二十一,之所以能成为督粮官,是因为其父亲乃是彭州府衙的主事。 为了让小儿子不至于在家里无所事事,为其谋了一个督粮官的差事。 保证其粮队在彭州顺利通行。 “公子....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少年面露不屑:“那有什么?老子不偷不抢不贪,享受一些怎么了?这太阳这么毒,傻子才去晒。” “没想到老头子居然转了性子,居然肯为我谋一个差事,我还以为这差事要落到大哥头上。” “老头子就是偏心!” 美人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娇声说道: “公子,这马车..有些不合规矩吧。” “老子自己家的,怕什么?” “说的也是..哎呀公子,不要乱来。” 少年满脸淫笑:“公子就爱乱来!!” 这时,外面传来阵阵惊呼,少年原本淫邪的表情瞬便变为了愤怒。 一把扯开帘布,骂道:“死人了吗?嚷嚷什么!!” 驾车的护卫脸上有些犹豫,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像...有人晕倒了?” “晕倒了?才走这么点路,居然晕倒了?废物!” 年轻少年跳下了马车,朝着人头聚集的地方而去。 “让让让让,让本官看看。” 人群中央,躺着的也是一个少年。 脸上虽然黝黑,但还带着稚嫩,瘦弱的肩膀上全是老茧。 此刻他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嘴唇干裂,眼睛只露出了一个小缝,双目无神。 所有人都知道,他快死了。 锦袍少年眉头微皱,顿时面露怒容,上前用力踢了那少年两脚。 “起来,有本官在,谁也别想偷懒。” 这时,人群开始沸腾,张三从外围挤了进来。 “让让,让让,水来了,水来了!!” 在其身旁,还有那个运粮的官吏。 所有人都让开了一条通道,张三拿着几个水囊,二话不说就往那少年嘴里灌。 以他们的经验来看,喝足够多的水,还是有希望能活的。 虽然微乎其微,但还是要尽人事。 可是水囊的水都不多,很快几个水囊的水都空了... 张三呆呆地看着空空的水囊,怔怔出神,心中的悲戚无以复加。 这孩子的爹在北境战死了,家里只剩下了年迈的爷爷与奶奶。 此次运粮,规定每家都要出一男丁。 原本是爷爷随行,但这少年坚持要替爷爷去运粮。 他知道,以爷爷的身子,此去凶多吉少。 但没想到...如今他自己也要死在路上。 一旁的运粮官吏有些于心不忍,快速跑开。 很快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水囊,鼓鼓囊囊的,水还很多。 “让开让开,水来了!!” 他扑到少年身边,将水洒在少年身上,帮助其降温! 一旁的锦衣少年一愣,怔怔地看着那个精致的水囊,这不是他的水囊吗?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少年一把扯过了那官吏,怒目圆瞪:“我问你,你在干什么?你拿的是什么?” 官吏刚想要发火,但想想家中的妻儿老母,马上转为了谄媚: “大人...大人见谅,救人要紧。” “救人,救什么人?哪次运粮不死几个人?就他的命贵?用本官的水囊?” 一旁的美人也连忙劝说:“公子..公子息怒,救人要紧,一个水囊而已,奴家哪里还有。” “滚蛋!”锦衣公子将女子推开,一脚踹在那官吏的胸口,将其传出去老远。 来到那黝黑少年身前,抓起了张三的头发,问道:“他死了吗?” 张三双目无神,松开了少年的手,让其重重摔落。 “死了....” “既然死了,就赶快干活!!” “后日之前运不到粮仓,老子就要受罚!!” 第231章 税法 天黑了,闷热的天气却没有伴随太阳离开,而是停留在了大地之上。 使得大地像一个蒸笼。 天黑了,运粮的队伍也得以休息, 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篝火旁,吃着难以下咽的干粮。 但他们都吃得很美味,很香。 晚上这一顿饭,是他们自己带的干粮。 朝廷只管中午一顿饭,所以他们要省着点吃。 其实他们都知道,朝廷是管两顿饭的,而且每日每人还有十个大钱作报酬。 但这些他们通通没有。 至于他们是为何..他们也是知道的,他们不傻。 每每到了城池中,督粮官都会提前做好交代。 若是被城内的大人物问话该如何回答。 “每日两餐,一餐有肉,每日十钱,做七充八。” 在最初,听说一些勇敢的民夫也曾告诉过城内的大人物们真相。 但迎来的不是改善,而是砍头。 作为督粮官,需要杜绝路上的一切问题。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带来问题的人。 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五六十年之久了,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所以不管是民夫与督粮官,对于这些都见怪不怪。 顶多说一句,勇士可惜了,然后继续干活。 此时此刻,张三独自一人坐在路旁,看着遥远的月亮怔怔出神。 他身体好,每日只吃一餐。 但事实上,他作为张家村的领队,身上带的粮食早就把他分了出去。 一些还不满十七岁的孩子,就算是吃两餐,也顶不住一天的消耗。 奇怪的是,一路行来,每晚他都应该饥肠辘辘,大口喝水。 但今日他不曾感到饥饿,甚至也不想喝水,也不想睡觉。 就想这么坐在这里,怔怔地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这时,一道人影走了过来,坐在张三旁边,是与他相熟的那个官吏。 官吏递过来了一个大饼,说道:“吃吧,这是我剩下的。” “多谢,我今日不饿。”张三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 “别装了,快吃吧,其实这原本就应该是你们的,是城里的大人截留了。” 官吏的声音很小,张三听后也见怪不怪了,拿过大饼,大口的吃起来。 苦涩,无味,没有以往的美好。 “不好吃。” 官吏看着他,笑了。 “有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挑上了,某家知道你心情不好, 但这世道就是这样,打仗要死人,天灾要死人,饥荒要死人, 就连种庄稼开荒,运粮都要死人,处处都在死人。” “习惯了就好了。” “总会好起来的。” 官吏的声音有些虚无空洞,大概此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呵,好不起来了,有他们这些人在,我们这些百姓,迟早都会被玩死。” 张三看着那辆高大的马车,眼中闪烁着灿灿凶光。 官吏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不要开玩笑,大乾的百姓这么多,不会死光的,你多虑了。” 听出了官吏口中的嘲讽,张三看向他: “若是大乾全是你这种官吏就好了,就算你贪墨一些,某也是服气的。” “我?还是别了吧,我爹是举人,整个村子的土地都在我爹的名下,你也知道,这样不用交税。” 张三点了点头,他们张家村也出过一个举人,不过乡亲们没有得到他的恩惠。 因为在他回乡的时候遇到劫匪,被杀了,这让乡亲们好生懊悔。 一个不用交税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不交税啊,朝廷就没有钱打仗,就不能造好的兵器甲胄,就会被草原人欺负, 大概太祖皇帝也没有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一幕吧。”官吏的声音越来越低。 张三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理解:“不交税可以省下好多粮食。” “可你们将土地放在举人老爷名下,也要给举人老爷一些报酬不是。” 张三点了点头,那倒是。 “这就相当于将朝廷的钱,白白送给了举人老爷, 就像我家,就算我爹一辈子不干活,一辈子吃喝嫖赌,都不可能破家, 因为有你们这些百姓,源源不断地送上银子粮食。” “那是应该的,不交税了,给举人老爷一些,是应该的。”张三固执地说道。 官吏摇了摇头,面露无奈:“我跟你说不清楚,反正这是一件坏事,能让大乾亡国的坏事。” “不过啊...我看现在的大乾也快了,可能你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草原王庭入主中原。” “怎么可能?我听城内的说书人说了,西北打了胜仗,好像还抓了一个王爷。”张三眉头皱了起来。 “胜利只是短暂的,失败才是永恒的,靖安侯一人不能阻挡天下大势。”官吏直接躺倒在了地上,看着头顶的点点星光,眼神深邃。 张三来了兴趣,凑过去问道:“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会失败?” “再赢下去,举人老爷们的苦日子就来了,你们就要交税了...” “啊?” 张三一时间呆住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打赢了蛮子,还要交税。 官吏瞥了他一眼:“看吧,我说了你也不懂,所以还是别问了,安安稳稳地干活吧,能活多久是多久。” 张三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没有读过书,所以我不懂。” 官吏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 “你这样已经不错了,我爹熟读四书五经,这些道理他都懂,但他装作不懂。” “更可怕的是,大乾的读书人都和我爹差不多,懂得很多,但都装作不懂,一心埋起头过日子,赚钱。” 说着,官吏忽然有些恍惚,想明白了一直以来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这...或许就是太祖皇帝大字不识一个,却能夺得天下的原因。” “太祖皇帝或许和你一样实在,他不会装作不懂,所以登上大宝。” 张三又愣住了,连忙捂住了官吏的嘴: “这可说不得...我怎么能和高皇帝比,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拿开拿开,你那手里全是泥巴。” “奥..抱歉,对了我有个事想问问你,能不能干。”张三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候,远处传来呼声: “所有官吏都过来,大人有事对你们说。” 官吏眉头皱了起来,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大晚上的发什么疯,回来再说。” 但他还是快速地跑了过去。 第232章 美人杀生 “站好,站好。” 很快,零零散散聚过来了一些官吏,大约有十人。 那名华袍公子站在一众官吏的最前方,嘴里打着哈欠,身后的马车里还有一个美人脑袋探了出来。 看着那些英俊的官吏,两眼发光。 “这公子虽然对我不错,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不中用,还是这些汉子看起来精悍一些。”美人掩嘴偷笑,眼中流光溢彩。 站了大约三息的时间,华袍公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丢到了地上。 懒洋洋地说道:“分一分吧,这是几两金子。”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名年纪稍大一些官吏,眼神闪动,经历过此事,所以对这金子有一些猜测。 “大人..这样做不好吧。” 华袍公子顿时来了精神,也不打哈欠了,也不困了,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名官吏,问道: “你知道本公子要干什么?” 那名官吏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说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 “那就好,这是给你们的封口费,拿了钱,晚上就好好睡觉,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要理会。” 官吏们都是老油条了,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非是监守自盗之类的把戏。 他们见得多了,但如今不同,这可是军粮了。 几名官吏纷纷出言:“大人,还请三思啊...这是军粮啊。” 华袍公子面露疑惑: “你们在...说什么?这些钱是看你们这一路上辛苦,本公子赏给你们的,跟军粮有什么关系?” “对了,不要怪本公子没有提醒你们,今晚好好睡觉。” 说完,那华袍公子就用力摆了摆手:“散了散了,睡觉了。” 官吏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去拿地上的口袋。 还是最先开口的那名官吏叹了口气,上前拿起了金子,每人一块分了下去。 官吏们四散而去,唯独那名与张三交好的官吏还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一小块金子怔怔出神。 他爹是举人,家里的金子成箱,对于这点他看不上。 但此刻,他却觉得这块金子比家里那一箱金子都要重。 不由地,他呼吸渐渐粗重,死死地盯着那宽大的马车。 大乾就是被这些人搞坏的。 他没有注意的是,马车的几名车夫都目光冰冷地盯着他,其中一人潜身进入了马车。 马车内一片混乱,两片白肉纠缠在一起。 那车夫早已见怪不怪了,低声说道: “大人,金子已经被分了,但有一人表现有些异常,属下怀疑他想要通风报信。” 赤条条的公子抬起头来,眉头皱了起来,神情不悦:“叫他过来,本公子与他说。” “是。” 不多时,官吏来到了马车前,脸上神情内敛,恢复了正常。 华袍公子随意扯过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看向眼前这面容普通的官吏,嘴角露出笑意:“你?想做什么?” “卑职不敢。”官吏将头低了下来,不去看马车内的情景。 “不敢?”华袍公子眼神闪烁,脸上流露出笑容:“白日就是你拿了本公子的水囊吧。” “大人,救人要紧。”官吏不卑不亢地说道。 “哼,那你现在呢?也想着救人?”华袍公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而变成了阴冷。 “卑职不敢。” 华袍公子没有再说话,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华袍公子看着眼前的官吏来回打量。 发出了一声赞叹:“倒是一副好身体,只是可惜了,马上就不中用了。” 官吏猛地抬起头,眼中露出了森然寒芒,背后的汗毛渐渐竖了起来。 就当他打算先下手为强的时候,一旁坐着的美人微微一笑,双手无意间地挽起了缠绕在身上的白纱,让其绷得笔直。 而后美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残忍,双手慢慢抬起... 猛地勒住了官吏的脖子! 刹那的窒息让官吏的眼睛一黑,不过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开始剧烈地挣扎。 但美人的手就如百炼钢铁一般坚硬,死死地抓住白纱,整个人都弓了起来。 两条修长而笔直的玉腿合拢,用膝盖定住了官吏的腰肢,将他的身子顶了起来。 就像是反弯的虾米。 官吏奋力地挣扎,美人脸上尽是冷笑,紧抿嘴唇,露出嗜血的光芒。 而那华袍公子则是坐在车厢的一侧,优雅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 官吏的瞳孔渐渐睁大,眼神也开始涣散,双手双脚也开始无意识地抖动... 而后迅速僵直,重重掉落在地上,俨然已经不行了。 此刻的官吏脸色发白,瞳孔放大,眼中全是血丝,脸上带着缺氧造成的瘀青。 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见到官吏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美人这才松开了手,额头上出现了一丝细汗,微微吐着香气。 “公子..以后不要让奴家干这种事情了,好累。” “哈哈哈哈,以后不会了,等回到了城里,我带你去挑几件首饰。” “公子真好。” ... 月色逐渐变得漆黑,呼噜声也响了起来,天空中的月亮也藏在了云层之中。 张三没有睡,他此刻不时看向不远处的那个草席,那里依旧空无一人。 “人呢?怎么还不回来?” 但时间渐渐流逝,附近的官吏都回来了,就他一个人没有回来,这让张三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趁着漆黑,张三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从路旁的杂草里,慢慢摸向了那高大马车。 还不等到那里,张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在他的视线中,马车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在走近了一些,张三的眼睛猛地瞪大,那人不就是他的官吏朋友吗? 他怎么躺在那里? 又近了一些,张三的脸上渐渐覆盖上了凝重,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怎么睁着眼睛? 而且,他的脸色白得吓人。 张三抬头看了看头顶,月亮已经藏了起来,不是月光的作用。 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张三的脑海里。 他...死了? 经历了刹那的慌乱,张三还是冷静了下来,慢慢向前摸索。 终于...二人距离不过一丈,他也看到了官吏脖颈上那道深青色的伤痕,以及那惨白的皮肤。 还有死不瞑目的眼睛。 张三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一双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死了,死了,他怎么死了? 他还有问题没有问呢? 现在...问不问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第233章 百姓为寇 平复了情绪的张三回到草席之上,默默躺在上面,紧握拳头,眼神空洞。 不少张家村的村民都没睡,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张三这里。 他作为领队,就是他们张家村村民的主心骨。 直到张三缓缓将胳膊抬了起来,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一众村民们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是真的怕张三大哥拿不定主意。 时间飞逝,眨眼一个时辰过去了,此刻粮车旁尽是呼噜声。 但月明星稀,惨白的月光直直地射向大地,映衬出了几个在缓慢前进的身影。 同时,他们走过的地方,呼噜声都会消失。 原本平躺着的村民都会直挺挺地坐起来,先是打量一番四周,而后重新躺下。 直到那几道人影走过了整个粮队后,呼噜声不见了。 虫鸣鸟叫,成了此地唯一的声音。 一个人影爬上了粮车,手里举着一个还未点燃的火把,手里有一个火折子。 察觉到时间已经到了,人影迅速点燃火把,将火把举过头顶! 于是,原本明亮的粮队中多了一抹高出许多的光明。 所有清醒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的行动,开始了。 那些睡着的督粮官吏身旁,都有至少四个农户,当他们看到那光亮之后。 纷纷拿出了准备好的木棍,顶端已经被削成了尖刺,直直地朝着那些官吏的脖颈处刺去。 刹那间。 洞穿血肉的声音响彻不绝,四人分工明确,一人刺破脖颈,三人按住身体。 不到三息时间,督粮官吏就已经被尽数杀敌。 即使他们准备得十分周全,但毕竟是第一次杀人,惨叫声还是传了出去。 让华袍公子的护卫们纷纷惊醒。 他们惊讶的发现,黑暗的官道上,站着一道道黑影。 他们的头颅隐藏在黑暗中,晃动的火把照耀着他们忽明忽暗的脸庞。 那华袍公子也骂骂咧咧地从车上下来,看到这一幕后,也愣住了。 农户们将那高大马车围成了一个圈,密不透风。 加之此时是黑夜,所以显得阴森恐怖。 “大胆!” “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想造反吗?” 华袍公子抽出了长刀,遥指那些农户,其余护卫也纷纷效仿。 一时间,周围的农户脸上出现了一丝畏惧... 但随着一个声音响起,他们的脸庞又安静了下来:“对,我们就是要造反。” 黑暗中,走过来一道高大身影,他的手里没有拿火把。 而是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其中一半已经浸满了血迹。 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张三!你想干什么?” 华袍公子眼中出现了一丝畏惧,但言语之上却没有丝毫示弱,不过怎么看都有一些色厉内荏。 “造反啊。” “你不让我们活,你也别想活了。” 张三没有了以往的憨厚,脸上充满了冷峻,像是一个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卒。 “我是朝廷任命的督粮官,你敢杀朝廷命官?” “呵。”张三忽然笑了,眼神玩味:“你敢杀,我为什么不敢杀?” 不给华袍公子狡辩的机会,张三冷声下令:“乡亲民,杀了他们。” 此话一出,周围的百姓们面露凶戾,慢慢向着里面靠近。 “住手,住手!停下,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华袍公子连忙说道,就连周围的侍卫也面露畏惧。 他们不到十人,但眼前的民夫可是足足百人之多。 “克扣我们的粮食难道就对?” “动辄打骂,不让喝水,难道就对?” “不给钱,白干活,难道就对?” “一路行来,我张家村已经死伤青壮十一,他们本可以不用死的。” “你为了赶路,星夜兼程,不让我留宿在驿站,反而在这荒郊野外。” “要吃的没有,要喝的没有,你让我们怎么活?” “我们活不了,你们就去死吧。” 张三的声音中包含愤怒,每说一句话,周围民夫脸上的愤怒就多一分。 他们都是一个村子的青壮,理应相互扶持,但一路行来伤的伤,死的死。 他们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激烈的战斗开始了,出乎张三意料的是,原本忠心耿耿的护卫们并没有保护华袍公子,而是各自为战,让他们逐个击破。 反而那一直显得娇弱的美人,表现出了超强的战斗力,一直保护着那华袍公子。 但战场的精髓就是人多欺负人少。 在杀死了护卫,得到了长刀的兵器补充后,那女子渐渐体力不支,无法招架。 最后死在了乱刀之下,临死之前还嘱咐那华袍公子快跑。 可惜的是,酒色早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没跑两步就已经气喘吁吁,摔倒在地。 围上来的十几个民夫一人一刀,就解决了他。 而且他还得到了特殊照顾,脑袋被砍得稀巴烂,身上也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是民夫们的泄愤之举。 一切事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腥臭难闻。 麻木已久的热血被唤醒,民夫们倒是觉得,这气味很好闻。 但冲动过后的冷静,总是让人后怕。 当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杀了官差之后,不少民夫连站都站不稳了,倒在地上,屎尿横流。 只有几人看起来比较正常,但也只是强装淡定。 只有张三,他是真的不害怕,对于这点,他认为是自己脑子不好,反应慢。 他来到了马车底上,将那具尸体拖了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脸庞,只不过此刻已经狰狞恐怖。 他抚平好友的眼睛,眼里的痛苦消失,闪过了坚定,站起身拿起了长刀。 喝道:“站起来,不要怕。” “自此之后,某张三落草为寇,有什么罪责尽管推到我头上。” “若是有官员到来,问你们什么就回答什么,不要撒谎。”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张三干的。” “记住了吗?” 见没有人回答,张三捡起了地上的一把长刀,又拿了一些粮食,便朝着官道一旁的密林中走去。 “三哥,我...我们也要做流寇。” 张三回头看去,十几人缓缓跟了上来,有老有少。 张三笑了,笑着摇了摇头:“家中有父母儿女妻儿的,都回去吧,老哥一个的,可以跟来。” 顿时有七八人停住了脚步。 即使只剩下了五六人,张三也非常高兴。 对着那些乡亲民说道:“我张三自幼无父无母,承蒙大家照顾,多谢。” “以后...有缘再会吧。” 张三消失在黑暗中。 第234章 独孤将军 前路一片黑暗,张三与几人走在密林中,也不知去向何处。 不由得,张三脸上露出了一些自嘲:“都说这匪患严重,哪里有匪?” “某看到的都是你我一般的农户,落草为寇。” “三哥,日后怎么办?”一名干瘦的黝黑青年说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找一个落脚点,再找找生计,实在不行就抢他丫的。” 张三脸上露出了一丝凶狠,让周围几个民夫感觉到了呼吸一滞。 就在他们没走多远,忽然感觉大地在颤动,像是有烈马从身前跑过。 张三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微微睁大,骂道:“不好,真的流寇来了。” “回去回去!!” 张三将粮食丢在地上,率先往回跑,其余呆愣的民夫也是有样学样,迅速往回跑。 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回到了官道附近,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张三愣住了.. 心里出现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们趴在密林里,慢慢向着官道方向挪动。 终于,他们看清了一切。 映入眼帘的是几匹看起来英武不凡的马,其上的流寇衣着破烂,但手拿的都是长刀,此刻正滴着血。 还有十几名流寇在搜寻着财货。 谁的血?自然是民夫们的血。 原本还有的上百名民夫此刻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大地,散发着难言的味道。 张三此刻是真正地感觉到了恶心。 面对仇敌时他只感觉到了痛快,但面对低头不见的乡亲时,他不敢抬头去看... 身旁几人呼吸粗重,压低声音,“三哥,我们去报仇!” “住嘴,冷静!” 张三双目血红,虽然他们手里都有长刀,但他们都是农夫,不会战斗。 而且,此刻是对面人多势众。 此时此刻,唯有冷静,若是此刻丢了性命,那可就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三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流寇....为什么把人都杀了? 而且..从他们的行动上来看,似乎对于粮食毫不感兴趣。 虽然张三没有读过书,但他也知道对流寇最重要的就是粮食。 如今这几十车粮食,却没有见他们动弹分毫。 似乎只为了杀人而来,张三想不明白,其他民夫更不用说了,此刻都双目通红,失去了理智。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些黑暗中的脸孔,想要将他们都记下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流寇们对于满地死尸丝毫不感觉畏惧。 只有在看到那些侍卫与华袍公子的尸体后,张三明显感觉到他们有一些犹豫。 但很快他们就相继补刀,在那些尸体上又砍了几刀。 收整了财货,流寇们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民夫们想要冲上去,看一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乡亲。 但被张三拦住了,“冷静,再等等,万一他们去而复返,我们就死定了。” “他们已经走了!” “等!”张三作为带头大哥,还是颇具威信的,所以民夫们只能气呼呼趴在地上,静等。 不过一刻钟,马蹄声再次响起! 不管是张三还是民夫们脸色又是一变,果然回来了! 但很快,张三就意识到了不对。 马蹄声太多了,刚刚那些流寇只有十几骑,如今的声音足足好几倍。 是谁? 很快张三就得到了答案,是官兵! 剿灭流寇的官兵,足足百余骑,为首的是一身穿银甲的年轻将领。 五官刚毅,气质冷峻,当他看到这一幕后,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大声下令:“看看有没有活口!” 一众骑兵顿时四散开来,一些人下面寻找活口,一些人依旧在马上警戒。 张三他们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贸然出去。 他们可是杀了官兵啊,虽说如今局势混乱,可能浑水摸鱼,但张三还是不打算冒险。 很快,一名骑兵就来到那银甲小将面前禀告:“独孤大人,没有活口。” “带上粮食,返回城池。”银甲小将冷声下令。 密林中,民夫看着前方正在驱赶驴车的骑兵,看向张三,问道: “三哥..我们要不要出去,反正也没有知道了。” 张三面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不要和他们接触,流寇与官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他们走了,我们找机会进城,然后回家。” 此时此刻,所有的知情人都已经死了,一切都可以推到流寇身上,谁都不知道他们杀了官兵。 一听到回家,民夫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但很快便暗淡了。 张家村一下子失去了这么青壮,以后的日子还怎么活啊。 不管是种地,抢地,抢水,都需要青壮出力,有时候甚至会打到衙门上去。 “别想那么多,有我在呢。”张三冷静说道,黝黑的脸上尽是坚毅。 民夫们这才放下了心,一直以来,与周围村落的打斗都是三哥指挥,从来没有输过,这次也一样。 银甲小将看着官道上绵延不绝的尸体,眼里没有丝毫神情。 在这彭州大地之上,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只有那孙冕,二人都是剿灭流寇的得力干将。 今日城中有消息传来,武院重开,他与孙冕有希望入武院学习,由那位靖安侯亲自教导。 这让他们很是激动。 同时,他们也要在最近分个高下,朝廷虽然没有明说,但从州府传来的消息来说。 此次剿灭盗匪,谁的功劳最大,谁就会平步青云。 所以,二人都想要拔得头筹。 分高下的方法很简单,谁能杀更多的流寇,谁能抢回更多的粮食。 不出意外的话,进京的调令在这几日就要下发,所以不光是他,孙冕也应该在连夜奋战。 看着重新收整的粮食,独孤忍长出了一口气,喝道:“回程!” 见他们走了,张三与民夫们才松了口气,摸着黑向城池走去。 不远处就是彭州的州府邺城。 天刚蒙蒙亮,张三就带着一众民夫来到了邺城南门。 这里已经有些热闹了,都是入城出城的商贩,都承载着货物。 刚一到城门下,他们就听到了一个让他们震惊许久的消息。 出自一个卖菜的商贩之口:“听说了吗,独孤将军昨日出城杀流寇,死战不休,从流寇手里抢回来几十车粮食。” “唉.这世道不太平啊,听说运粮的民夫都死了,督粮官也死了,粮食抢回来了,也算没亏到底。” “是啊,是啊,多亏了独孤将军。” 第235章 故人身死 九月的京城,空气中弥漫着清爽和宁静。 夏日的炎热已经过去。 早晨,淡金色的太阳缓缓升起,昭示着新一天的开启。 这几日的京城格外热闹,自从皇帝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广开后宫。 使得京城中的武文以及百姓议论纷纷,讨论着谁家的姑娘清秀,谁家的姑娘好生养。 谁家的姑娘可以一步登天,坐上那皇后的位子。 虽然如今大乾衰落,但在京城的百姓看来,这里依旧是天朝上国。 皇帝娶妻生子,可是件了不得的事。 就连一些周边小国都送上了折子,说是准备了厚礼,等到选秀结束,就会送到大乾礼部。 而一向以蛮夷着称的草原王庭也送上了贺礼。 没有马,牛羊倒是有万头之多。 这无关乎两股势力的战争,这是对于皇家的尊敬。 若是草原汗王娶妻生子,大乾同样会送上贺礼。 就在百姓们纷纷热议谁能够成为皇后的时候,大观街一处高门大院,无声无息地开门了。 大观街上都是一些朝廷的衙门,所以百姓们不常来此地。 但此地的官员非常多,他们今日在上衙时见到这一幕,不禁瞪大了眼睛。 武院..居然重开了。 光汉皇帝极为重视武院,所以大观街上最大的一处宅院, 也是大观街一号,便成了武院的所在地。 如今这关门许久的武院居然重新开门了? 漆黑的大门敞开,露出了里面那宽大的演武场。 漆黑的匾额上用金漆书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武院。 充满了肃杀之气。 一些眼尖的官员们已经看到了在其内忙碌的身影,他们都身穿黑色甲胄,腰间挎着大乾的制式长刀。 在如今的京城,可以披甲入京的只有一支军队! 靖安军! 联想到前些日子靖安侯上的奏折,看来此事算是成了。 就是不知道靖安侯付出了什么代价,让朝堂诸公得以同意。 官员们心里奇痒难耐,因为这后面可能牵扯到了五军都督府与内阁的争斗。 这对于他们来说, 毫无疑问是神仙打架,稍有不慎就会被波及,但耐不住好看。 所以他们都想要凑上去,查觉一些官场秘闻。 只可惜,真正的内幕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 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林青一身常服站在武院的宽阔校场之上,看着已经堆满灰尘的花花草草以及地面,他忽然有些感慨。 以前他是这里的一员,期盼着能学到一些东西,在战场上立下战功。 没想到,造化弄人,如今他再次回到了这里,已经成为这里的山长。 早些年和他一同学之的成员,如今已经在靖安军中站稳了脚跟,大多都已经成了百户。 相比于普通军卒,武院的学子们更容易在战场上立下功劳。 他们有充足的兵法知识,知道如何排兵布阵,知道如何补充补给。 更重要的是,他们看遍了兵书,能敏锐地发现战机。 靖安军打了这么多仗,伤亡一直不多,就是因为有这些百户在,他们组成了靖安军的基石。 每次作战,都能找到敌军的薄弱点,尽可能地击杀对方,而己方损失甚微。 如今武院能够顺利重开,不光是他一人的努力! 也是他们的努力,是他们让五军都督府见识到了武院学子的重要。 也让皇帝意识到了,一支上行下效的军队是怎么战无不胜。 大乾的其他军队,百户大多是目不识字的白丁,对于上官的命令有时候一知半解。 百户们再将命令传递给总旗与小旗,往往与主将的真实意图就相差甚远。 大乾有句老话,一句话每过一张嘴,意思就差一半,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可如今靖安军的发展,让大乾军伍中的将领们看到了一条新路,可以快速做到上行下效的新路。 此时此刻,武院重开,京中的一些勋贵尽管没有抛头露面,但也都送来了贺礼,表明了支持。 若是需要物资补给,学员补充,靖安侯尽管说,勋贵们肯定是不会吝啬。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将自家的子弟送入武院,看看能不能学到什么。 毕竟,京城内混成等死,已经没落的勋贵不少,他们迫切的想要振兴家族。 而有了黄俊的提醒,林青自然不会为其大开方便之门,而是统一有序地组织了考核。 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公子哥坚决不要,不服从军令管教的同样如此。 出乎意料的是,考核的结果让林青大吃一惊,这些勋贵送来的居然真的是嫡系子弟。 即使是再没落的勋贵,嫡系子弟受到的教育都是最严厉的,花天酒地那是更不可能。 林青还见到了几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满脸面疮、酒刺。 一问才知道,他们至今还没有破身。 这不光是在勋贵中难得,就算在普通老百姓家里也十分难得。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家中继承爵位的首要人选! 此时此刻,他们都穿上了靖安军的甲胄,在安安静静地打扫庭院,毫无怨言。 严光此刻走了过来,将一张地递给了林青,轻声说道:“侯爷,这是您吩咐我找的人。” 林青打开纸张一看,顿时叹了口气,心中复杂无以言表。 [袁弘,武义将军,曾任武院副山长,后调任赤林前线。] [光汉三年八月二十七日,战死于雪峰河畔。] [雪峰河一战,赤林军损失甲士六百一,袁弘主动请缨,阻截追兵,使得赤林军大部得以逃脱。] [袁弘率三百骑,且战且退,不惧强敌,最后被围困于雪峰河,力竭而亡。] [三百骑尽死。] “居然死了?死的好快。” 林青将纸张递回给严光:“派人去他家中看一看,带一些银两,若是其子嗣愿意,就将他带来武院吧。” “侯爷,这有些不合规矩..若是哪些文官弹劾?” “无妨,太祖律令曰:父从军死,其子可替。” 林青脸上古井无波,对于这第一位老师..他其实没多大印象。 但他却是大乾边疆军卒的缩影,可能不过几个月就会死在战场上。 死的无声无息,无人问津。 他作为靖安侯,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吧。 “是...侯爷,这是兵部推荐的一些将领,五军都督府也看过。”严光又拿出了一本册子,递了过去。 “知道了,下去吧。”林青接过册子,吩咐道。 第236章 第一道考核 林青打开册子,看着上面的一个个将领。 这些都是在各地表现优异的将领,他们的职位有高有低,但最高的不过一个千户。 乃是世袭千户,如今卫所已经满了,无处可去,所以五军都督府想要将其打发来武院。 最低的不过是小旗,或多或少立下了功劳,认为有培养价值。 不过这本册子在林青看来,参考的价值不多,因为这里面都是队内剿匪获得的功绩。 能进入武院的学子,日后是要到边疆,与蛮子作战。 剿灭流寇的功绩,有与没有都无伤大雅。 但最上面的两个名字还是吸引了林青的注意力。 独孤忍,孙冕。 他听黄俊说过这二人,来自江南卫所,听说就连陛下对其也有所关注。 此时二人应该还在彭州剿灭山匪,流寇,保护粮道。 不得不说,这二人的表现十分好,击杀流寇山匪无数,夺回了许多粮食。 就算是在彭州,也颇具口碑。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将册子交还给严光,说道:“告知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将这册子上的人都调来京城。” “收到调令后,一日之内入京。” “三日之内,本侯要看到他们站在这里。” “告诉兵部与五军都督府,这是军令,让他们的人快些。” “若是做不到,就由靖安军去调。” “是。”严光道了一声,缓缓退去。 他是靖安军精锐斥候,时常一日奔袭千里,还要顺带探查敌情。 所以对于这个调令,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对于这道命令则是感觉莫名其妙,甚至觉得靖安侯在无理取闹。 三日之内要来京城?这怎么可能? 他们的官员去都要好几日!一来一回一旬都过去了。 三日?这如何能做到? “这...严大人,三日实在是做不到啊,十日,十日如何?” 此刻,兵部一位主事正愁眉苦脸地诉苦。 他年纪不大,不到四十,但此刻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八十老叟。 五官都挤成了一团。 “刘主事,这是部堂大人的军令,您还是快些去执行吧。”严光淡淡说道。 靖安侯此刻兼任兵部左侍郎,是可以被称之为部堂大人的。 “可这...舟车劳顿,三日真的无法做到啊。” “若是刘主事认为做不到,那就由我靖安军去做,届时违背军令的后果你来承担。” 刘主事的身体顿时僵住了,如今大乾官场,官大一级就要压死人。 更何况,还是一位军功侯爷,而且还是侍郎大人,比他的官阶不知道要高出多少,这他如何能得罪得起。 “这...这...那下官尽量去办吧。” 无奈之下,刘主事只能答应下来。 兵部不同于其他衙门,其他衙门撤职还需要商讨.. 兵部..一个延误战机办事不力的罪名压下来,就算是主事也要马上致仕回家。 说不定还要进大理寺,被里里外外审查一遍。 万一是草原暗探,那就直接送到西市抄斩,不日抄家。 五军都督府的态度就要爽快得多,诸多勋贵的儿子如今都在武院受苦,对于靖安侯的军令,他们自然要毫无保留地支持。 只不过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几位都督的耳中。 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是名单上的全部人?”镇国公此刻正在看着西南小国汇聚过来的情报,听到这个消息后,缓缓抬起了头。 “回禀都督,没错,靖安侯还命令,所有接到调令的人都要在一日之内赶到京城。” “一日?够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其中几人远在彭州,与京城相隔千里。 随即镇国公便露出了笑容:“靖安侯做得没错,若是不能千里奔袭,那也就没有培养的价值。” “军令都无法完成,又如何能指望着他们去打蛮子。” “都督..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严厉了,名册上还有一些已故勋贵的子弟。”那名官员提醒道。 “不严厉,武院的第一道考核已经开始了,如今在大乾境内,千里奔袭不会要他们的命。” “若是在草原上,千里奔袭之后马上就要投入战斗,若他们支撑不下来,这可是要命的。” “至于那些已故勋贵的子弟...不必理会,家道中落想要再次崛起,不拼命怎么行?” 镇国公拿起了手中的文书,想要继续观看,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 “传令下去,若是失败之人来求情,一概不理,将其告诉其他都督。” “是..”官员告退离去。 军令下达后的一个时辰内,无数匹快马奔出京城,朝着四方散去,一刻也不敢停歇。 以至于京城的百姓们都在纳闷,哪里又打仗了? 翌日,百姓们又惊奇地发现,城中不时有风尘仆仆的军卒骑着战马进城,似乎四个城门都有。 这...哪里又打败仗了? 一日之内进城的都是在京畿之地附近的军卒,接到调令后就马不停蹄地前往京城。 好在他们距离得近,一日就能赶得回来,同时也颇为庆幸.. 幸亏他们不是在彭州江南那么远的地方。 他们是幸运的,但备受朝廷关注的独孤忍,孙冕则是倒了大霉。 他们见到兵部的调令已经是第二日晚上了。 月亮都已经升了起来,而他们也截杀流寇回城,人困马乏。 当他们看到调令上那一日之内前往京城的字眼后。 即便他们经历了多场厮杀,养气功夫已经十分了得。 但还是忍不住陷入了暴怒....千里之外,一日哪里够? 不过军令就是军令,二人没有停歇,带着一些战马就匆匆离开了彭州。 想要一日千里,彭州没有那么好的马,只能多匹马换乘。 人不能歇,马不能停。 终于,在第三日晚上,城门关闭前的一刻钟抵达了京城。 一进入京城,还不等迎接的官员上来,二人就齐齐坠马,晕倒在地。 而此刻在武院的林青收到了城门口传来的消息,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异色。 “没想到,这二人还是个可造之才。” “一日千里,竟然真的让他们做到了。” 严光此刻眼中也毫不掩饰地欣赏:“听说他入城后就昏迷了,马也死了。” “不错,军医派了吗?” “宫里也知道了此事,所以派出了御医。” 林青一愣:“看来陛下对这二人很是关注啊,明日见见。” “是!” 第237章 井底之蛙 翌日,还不到寅时,天色还灰蒙蒙的。 大观街的一众衙门都还处在昏暗中,武院的大门就悄无声息地打开。 几名披甲执锐的军卒站在门口,眼睛炯炯有神。 而作为当朝新贵的靖安侯林青,此刻正在巨大演武场上挥舞着长刀。 在曲州时一直在指挥作战,根本没有机会习武。 如今回到了京城,时间足够充裕,林青自然要将落下的功法补回来。 这在大乾的军中都习以为常。 世界是公平的,投入与产出有时候不成正比,但没有大的时间投入,就不可能有正向产出。 就如朝堂诸公与当今天子,甚至是勋贵武将。 功法对于他们来说唾手可得,但平日里需要操劳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习武。 林青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他的武学天赋很好,好到可以一日千里。 但他的打仗天赋更好,直接站到了大乾的终点。 放眼大乾,与他一般年轻的将领,无人是其对手。 就算是老一辈的勋贵,有一些也要自叹不如。 此时此刻,长刀挥舞的呼呼作响,林青身穿一身黑色劲装,身形在演武场内来回闪烁,速度飞快。 浑身气力涌动,让他的长发轻轻飘起,自有一股清逸脱尘的洒脱。 武院之所以这么早开门,因为今日是学子入学的时间,那些匆匆赶来的将领,兵卒,都要在今日进入武院。 而他作为山长,自然要第一个到。 事实上,在他进入武院的时候,作为学员,他也是第一个到。 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蒙蒙亮了。 林青已经修炼完毕,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色劲装,大马金刀地坐在演武场之上,静静看着兵书。 还别说,如今再次回味,还真有一番新的体悟。 以往一知半解的,如今也看得懂了,甚至他还能举出一些个例,来反复推演。 如此看来,兵法兵书,还是要结合真实战场来作对比,方可从容。 这时,武院门口,两道身影分别从街道两侧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人身穿白衣,身形适中,面容俊逸,每一步迈出都有一股独特的韵味,只不过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另一人身穿黑衣,身材高大,面容刚毅,行进间带着猛虎扑食的气势,脸上也同样苍白。 二人没有说话,就那么缓步走到了武院门口,相互对视。 白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黑衣男子,笑着开口:“孙冕,你还是老样子,都虚弱成这样了,还喜欢装腔作势。”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独孤忍,战场之上气势尤为重要,此话乃是靖安侯所说,你想要反驳?某不像你,做事犹犹豫豫,充满顾虑。” “是是是...你大开大合,你凶猛无敌。”独孤忍面露无奈,摸了摸胸口。 “千里奔袭,这事果然不是人干的。” 孙冕的气势也一下子衰弱了下来,脸上变得愈发苍白,同样摸着胸口,轻轻喘着粗气。 长达一日的颠簸,让他们感觉五脏六腑都不是自己的了,如今微微一动,便会感觉到疼痛,就连呼吸也是如此。 孙冕看向那大门敞开的武院,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武院大门已经敞开,我们先进去吧。” 说着,便要直接往里走,而独孤忍则是要周全许多,看向守门的军卒问道: “我等是彭州来的学子,我们可以进去吗?” “自然可以。”守门的军卒没有了往日的严肃,而是有几分和煦。 这些人,未来可能都是大乾的将领,成为一等一的存在,可怠慢不得。 不过..任他们日后如何强,也要被侯爷教导。 二人得到了允许便大步迈入其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阔的演武场,其后还有一排排的房屋。 想来是住宿的寝所还有学舍。 最重要的是,他们见到了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正悠闲地坐在躺椅之上,轻轻翻动书页。 在其身旁,还有十几名披甲执锐的军卒,其身上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二人不免呼吸一滞。 悍卒! 二人都是经历过厮杀的军卒,自然能分得清什么是厉害的军卒。 眼前这几人,一眼看去就要比他们的部下要强很多,那种骨子里的漠然是无法伪装的。 而那年轻男子,虽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但俨然已经成为武院的核心,让人无法呼吸。 二人都是一眼,对于那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靖安侯林青。 独孤忍出身世家大族,对于礼节早就熟记于心,只见他快速向前两步,单膝跪地发出一声高呼: “原江南卫所百户,现彭州卫游击独孤忍,拜见靖安侯。” 孙冕此刻也面露激动,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彭州卫游击孙冕,拜见靖安侯。” 林青将视线从书本上拿开,看向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脸上露出微笑,声音和煦: “你们二人的事迹本侯已经听说了,不远千里来到京城,辛苦了。” “先在一旁等候吧,等其他学子前来。” 二人皆是面露激动,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木头人。 这些他们在卫所的操练中,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所以没有丝毫不适。 天渐渐亮了,太阳高高升起。 大观街其他衙门也相继开门,但来往的官员看到那些披甲执锐的军卒后,不禁缩了缩脖子,决定回去后就弹劾一番靖安侯。 军卒入城本就是大忌,如今还光明正大地放在大观街,这到底是在吓唬谁? 辰时,太阳已经大亮,此刻武院的演武场之上,已经有了许多学子,大约七八十人。 他们如同独孤忍与孙冕一般,默默站在武院的角落,只是视线不容易地看向那不时皱皱眉头看书的青年男子。 他们中,有些人已经三十岁了,能在卫所上混上个一官半职,养家糊口不在话下。 按理说,他们已经算是人中龙凤了。 但自从来到这武院后,见到那年轻得不像话的靖安侯之后,他们心里那一份骄傲被无情地打碎。 自己哪里是人中龙凤,不过是井中之蛙罢了。 第238章 城池,是军队的陷阱 此时的大观街极为热闹,一辆辆奢华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赶了过来。 将原本宽敞的大观街堵得水泄不通。 一位位家世显赫的勋贵从马车上下来,他们有的身穿华服,有的身穿便服,但更多的还是身穿官袍。 若是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则是身穿公服,类似于劲装,上面绣有各色的装饰,看起来颇具威严。 大观街其他府邸的官员听闻外面极为热闹,纷纷出来查看! 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他们赶忙缩了回去,还有一些不懂事的吏员们匆匆去禀告上官。 勋贵们打过来了,当然免不了被上官一顿斥责。 以镇国公为首的一众勋贵是来看武院的第一次授课的,武院对于武人来说,无异于科举。 只是如今武院刚开,还没有招收寒门子弟以及普通百姓,来的都是勋贵子弟。 毕竟穷文富武,武者的消耗一般百姓家庭根本承受不了。 只有家底殷实的勋贵富户可以承担消耗。 但总之,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头,他们自然要来支持一番。 更何况,一些勋贵的嫡系子弟都在里面,不来看看他们不放心。 也算是来壮壮声势,让那些遭瘟的文官看一看勋贵的团结。 守门的军卒虽然知道京城多大官,但一次性见到这么多,还是有些发怵。 好在镇国公十分善解人意,轻轻摆了摆,制止了他去通传的举动。 “我等悄悄地观看即可,不可打扰到学子们。” “甚好!”作为亲戚,兴国公孟述自然是鼎力支持。 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卫国公秦觐文,平西侯种应安,留江侯俞崴。 他们都是军中的实权将领,背后有庞大的家族,他们一发话,其余勋贵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秦觐文拍了拍肚子开口道:“主要是我等也想听听靖安侯授的什么课,若是也能学来一二,说不定也能成为当世名将。” 此话平西侯种应安十分赞同,率先开口:“靖安侯擅长以弱胜强,出关骑兵作战,这是我等的弱点,确实需要学习一二。” 他的西军虽然也常年厮杀,但那都是在深山密林里,都是步战! 若是与蛮子去正面战斗,很容易就陷入步战的思维,走入死地。 留江侯俞崴也点了点头:“种兄说的没错,如今大敌还是在草原之上,其余三方各敌都无法威胁我大乾根基,所以骑兵作战是不得不学啊。” 他更不用说了,东南水师打的都是走私流寇,擅长的是水战! “确实如此,但我等已是老家伙了,冥顽不化,还是要寄希望于年轻人。” 镇国公身为中军都督,知道如今边疆的困境。 守城靠的都是老勋贵,老将领,自然稳妥。 但想要悍然出击,则守城有余,攻城不足,若是在野外与蛮子遭遇,输多赢少。 反而是靖安军,几乎每战都赢。 赢一场两场可以说是运气,但能赢如此多...是那就是实力。 此时此刻,武院之中。 林青站在最前方,看着已经到齐的武院学子。 同时也看到了从大门处悄无声息走进来的一些人,但他没有在意,勋贵们来看看是好的。 勋贵们也极为知趣,就躲在进门的阴凉里,静静看着,也不出声。 学子们的注意力也全部将注意力放在了前方,所以也不曾察觉身后多了一些人。 看了看前方,林青将手中的书本递给了一旁的亲兵,自己则是开始踱步。 “你们都是从大乾各地赶来,奔波的感觉如何?”林青一边走一边问,神情已经变得无比严肃。 这让在场的学子们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不应该先说一些客套话,与君共勉之类的吗? “放心大胆地说,当兵就是要气盛,遇到事情先想着退缩,当什么兵?” “失去了斗争之心,如何能成为强军?” “今日小事都要犹犹豫豫,他日兵临城下,大是大非面前是不是也要犹犹豫豫?” 此话一出,在场勋贵有些脸色很不好看,但有一些眼睛则是亮了起来。 他们都有家学,都有独特的练兵之法,知道军卒的心气尤为重要。 开过之处,凡是不敢打不敢拼的军卒,几乎都活不到最后。 孙冕站在最前方,听到这些话后,眼神愈发坚定,高声喊道:“卑职感觉辛苦!” “很好!”林青同样高声回应。 “辛苦就对了,当兵从军哪有不辛苦的,平日里不辛苦,战场上就要被蛮子砍掉脑袋。” “你们既然来到了武院,就要将原本的陋习,通通舍弃!” “不要怕辛苦,不要怕操练,若是怕了,那就赶快回家,做一个守成之人。” 林青的眼神锐利,沙场厮杀的气息开始弥漫,让在场的学员仿佛来到了广袤的草原之上,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草原骑兵。 “有怕的吗?现在走还来得及。” 所有人都没有动,目光坚定。 林青点点头:“很好,今日某将要给你们上第一课。” “千里奔袭你们觉得辛苦,但本侯告诉你们,在遥远的北方草原之上,一个精锐骑兵,每日巡视草场,一日至少五百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从十岁开始,就活在马背之上。” “所以蛮子觉得不辛苦,草原王庭的精锐也觉得不辛苦!” 一时间,学子们面面相觑,皆是面露不可置信... 大乾的敌人,都是如此吗? 而后方的一些勋贵则都是面露凝重,五百里只是如今,若是放在开国时期。 那时的蛮子人少,草场也大,各个部落的竞争十分惨烈。 几乎都可以做到日行八百里。 他们与乾军作战,都是来去如风,让这些勋贵的祖辈们都头疼无比。 “告诉你们这些,就是想让你们知道,草原王庭的军卒很强,他们的甲胄兵器虽然都不如我们,但其血战奋勇则毫不示弱。” “所以,我们大乾修建了九边重镇,依托于城池来进行防守,以抵御蛮子的南下。” “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独孤忍眼神闪烁,朗声开口:“甚好,我大乾人多势众,兵器甲胄精良,蛮子大型攻城器械不多,如此一来我大乾自然占据优势。” 此话一出,不少学员的眼睛亮了起来,一些勋贵也是如此。 他们也是这样想着。 林青忽然笑了,神情莫名,不由得让在场之人感觉到了阵阵心慌。 “今日某就告诉你们。” “城池,就是军队的陷阱!” 第239章 未战先怯可大胜 “城池,就是军队的陷阱!” 此话一出,在场的学员们都是一愣,眼中充满了惊愕。 而后方的一众勋贵们则是皱起了眉头,面露思索,尤其是打过仗的一些勋贵。 不过,更多的勋贵脸色还是微变。 高筑城墙,守城待援! 这是最近大乾三十年面对蛮子的国策,靖安侯这是在质疑国策。 以镇国公为首的五军都督府勋贵们则是面露凝重。 此话乍一听十分荒谬,但仔细想想却有一些道理。 尤其是镇国公,他家中世代掌握的镇国军,已经不复当年之勇。 若京城外这十万镇国军是大乾开国初期的镇国军,那蛮子也不会有胆子进犯大乾。 而且,他的家学中就隐晦地提到过。 适当地让军卒出城池可以增强其士气与决心。 一时间,镇国公似乎想明白了脑海里的疑惑,长长地出了口气。 言简意赅,言简意赅啊。 此话留江侯俞崴则更有体会,他的东南水师选拔的都是穷困人家的男丁,起初都是战力强悍,悍不畏死。 但东南水师掌握东南航道,每日过手的钱何止万金,自然也会多一些油水。 如此一来,军卒的战力会迅速跌落... 甚至有一些军卒想要退军回家,到城里去过日子。 如今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一般,劈过了他的脑海,让一直困惑他的一些问题得以解决。 这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林青看着眼前茫然的学子们,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有什么想法尽管说,知无不言,言而无罪。” 孙冕想了想,面露沉思开口说道:“山长,在学生看来,城池是军卒的依靠,若是不依托于城池,我们如何与蛮子抗衡。” “而且,若是我等守城,敌人就要数倍于己的兵力来攻。” “学生曾经做过推演,九边重镇的建立,成功抵御了蛮子,让其不能肆无忌惮的深入大乾,若是他们绕过九边。” “那我大乾便可调集京城江南之兵马,与九边之兵马完成合围,将其尽数歼灭于乾地。”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点了点头,皆是面露怪异。 尤其是独孤忍,他也没想到这个看似粗犷的对手心思也能如此细腻。 “好,说得很好。”对于孙冕的勇敢,林青很是满意。 军卒就应该勇敢! 林青看向孙冕,沉声说道:“你的事迹资料本侯都熟记于心,在江南卫所之时剿灭了许多山匪,敢为人先。” “在彭州,又与一些流寇厮杀,你是斩敌最多之人,也是最勇猛之人。” “某说得可对?” 孙冕一时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这是来自一位侯爷的夸奖。 “这...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对待山匪流寇,就要在气势上压倒他们,让他们一听到吾的名字,就要胆怯三分。” 林青面露赞赏: “很好,你做的很好! 你们应该都知道,本侯最看重士气,士气往往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利,而且能帮你打赢那些看似不能赢的仗。” “本侯喜欢筑京观,你们应该都知道,但你们可能没见过,残肢断臂,少了一半的脑袋,血肉模糊的手掌,与泥沙混在一起,十分恐怖。” “就连某麾下的一些军卒见到都会害怕,那...蛮子呢?” 孙冕与独孤忍眉头微皱,面露思索... “同样会怕,而且他们知道是谁做了这一切,是靖安军,是某靖安侯!” “某每战必筑京观的名声已经远播草原,若是日后那一日,蛮族与靖安军战场相见,他们会如何?” “某告诉你们,士气会率先低落三分,因为...”说着,林青露出微笑,但在场的人见到后,不由得感受到了一丝寒冷。 “他们害怕成为京观中的一员。” “未战先怯,乃兵家大忌,你们可能会怀疑,为何靖安军打仗越来越轻松,杀敌越来越多。” “无他,威名远播,战之必胜。” “我军士气强盛,敌军未战先怯,某想不明白这一场仗怎么输。” “你们想明白了吗?”林青看向身前的一众学子。 不知为何,其身后的一众勋贵似乎也感受到了注视,似乎也成了一众学子的一员。 独孤忍面露思索,犹豫了片刻说道: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乾军未战先怯?躲在城池里,就如那不想成为京观的蛮子?” “不是吗?”林青的视线扫过四周,在场有一个算一个。 都没有想过打出去,只知道龟缩! 殊不知,这恰恰落入到了蛮人的陷阱。 若是出大乾作战,输的再惨也不会牵连到乾境,大可以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可如今出境作战的是蛮子,打的仗都是在乾地,就算是能全歼蛮子的军卒,又能如何? 伤不及根本,明年还会卷土重来。 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郁,林青再次开口: “我大乾城池坚固,若是有足够的粮草供应,自然可以固收,但这又如何不是未战先怯?” “我大乾开国之初,可没有什么九边重镇,就连边境的城池都来不及修建。” “财宝,人口,耕地,粮食都摆在那里,但蛮子敢来吗?” 说着,林青叹了口气: “今日,某想要告诉你们,保护大乾安康不一定需要城池,只要我们足够强,可以杀入草原,将那所谓的草原六王尽数斩杀。” “就算是京城摆在他们眼前,草原蛮子也不敢动一分一毫。” “我知道军卒们都喜欢待在城池里,这里有勾栏妓馆,美酒菜肴,还有安逸的居所。” “长此以往,军卒沉迷享受,害怕失去,还未开战士气便自弱三分,这仗能打赢才见鬼了。” “好,说得好!”平西侯冲应安发出了一声爆呵,将一旁的留江侯都吓了一跳。 这时,学子们才纷纷回头,看向后方,顿时被吓了一跳。 其中许多人都是熟面孔,里面有家族的族长,甚至还有他们的父辈,更重要的是,还有几位都督,那可是国公啊。 至于出声的那位,在场的一些学子并不认识。 “他是西军的统帅,平西侯种应安。” 唰! 一些学子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西军他们是知道的,一直在与西南土司厮杀。 算是大乾少有的悍卒。 第240章 打出去! 种应安大步向前,来到林青身侧,拱了拱手。 “林老弟,你不介意老哥我越俎代庖吧。” 林青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于这些勋贵,他巴不得都来授课,将家中的家学都带过来。 种应安转身,看向在场的一众学子,点了点头: “很好,你们都是大乾内出色的将领,但与你们厮杀的只是山匪,强盗,流寇。” “靖安侯要面对的是草原的蛮子,那里如何打,老夫不知道。” “但老夫要面对的是西南土司,他们隐藏在山林中,隐藏在高山上,哨卡暗哨密密麻麻。” “西军与他们厮杀多年,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那就是无视这些暗哨,直接杀上他们隐藏的山寨,即使他们积极防御,但西军也能将其内土人都尽数杀死。” “只因那些城寨内的土人战力不高,战斗意志不强,比之整日流落在外的暗哨们要差上许多,经验也要有所不足。” “这可能就是靖安侯所说,城池是军队的陷阱。” 说着,种应安面露感慨: “孩子们,在我西军眼里就没有攻不破的城寨,假以时日,或许我们赖以依靠的九边重镇,都会被蛮子所攻破。” “所以..打出去,才是最好的办法,将敌人消灭于旷野。” 说完这些,种应安朝着林青歉意一笑,毕竟这也算是抢风头了。 但林青却能看到,这位平西侯眼里的激动,或许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大乾不缺乏敢战的军卒,也不缺乏敢战的将军,缺的只是那一口气... 沉默了许久,等到众应按回去之后,林青才缓缓开口: “此次重开武院,某不会讲授你们守城的谋略,只会传授你们在野战之上,如何歼灭敌军,面对包围如何取舍,如何保存有生力量。” “更重要的是,练兵之法。” “如今靖安军有五千军卒在城外,你们每日上午都要出城,与军卒们合练。” “下午回到此地,学习各种战法,兵法。” 林青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中...没有人不识字吧。” 在场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林青这才点头,这样一来要轻松得多。 看了看时间,已经巳时了,林青开口道: “好了,现在你们跑步出城,去城外营地合练。” 林青看了看一旁的亲卫,顿时有一人出列,来到一众学子身前,带领他们跑出了武院。 直到此刻,林青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一次当山长,难免有些紧张。 当学子们走后,一众勋贵也迎了上来,镇国公朗声大笑,看着林青越来越满意。 “别开生面啊,如此说法,本都还是第一次听见,不过却很有道理。” “靖安侯不愧为当世名将,士气的用法可谓是别开生面。”卫国公秦觐文面露凝重。 靖安军所做的一切,他手中都有详细的记载,他自认为已经钻研得十分透彻。 只是没想到,还有削弱敌方士气这一层面,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诸位都督过奖了,在下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林青显得十分谦虚,武院想要继续运行下去,少不得这些勋贵们的支持。 他如今手握武院学子,就已经将这些人拉上了他的马车。 ....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光汉皇帝奇怪地没有处理奏折,而是在屋内来回踱步,面露焦急。 不多时,屋外传来了淡淡的脚步声。 房门开大,黄俊的身影出现。 皇帝眼中闪过了一抹喜色,急忙问道:“如何?可还顺利?” “顺利..十分顺利,那些学子们对靖安侯的本事十分佩服,没有不长眼的人闹事。” “那就好。”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他就是怕那些勋贵子弟眼中无人,破坏了武院的氛围。 黄俊从怀中拿出了一本折子,递了过去: “陛下,这是今日武院所发生之事,靖安侯所说所讲都在其上。” 皇帝挑了挑眉,快速回到了桌案旁,正襟危坐看了起来。 黄俊则是微微一笑,走到一旁,熟练地沏泡茶叶,看着茶壶内的三片茶,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多放进去一片。 这样一来,茶水会浓郁一些。 将沏好的茶放在桌案之上,黄俊看向陛下,发现他的眉头时而皱起,而是舒缓,眼中时而闪过惊喜,而是闪过凝重。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一刻钟,皇帝才终于将奏折合上,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林青...一直都是如此,想着打出去。” “不过....为何每每看到这些话语,朕都有一些激动,想来是朕也希望大乾的将士打出去。” 光汉皇帝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第一次面见林青,听到了将战场放在大乾境内的危害之后,他就命户部统计了一场大仗可能造成的损失,以及人员伤亡。 还有后续可能造成的影响.. 数字触目惊心,后续恢复要比直接消耗要多上数倍。 而且经过大战的城池,商业总会有一段时间发生疲软。 一些商会持续观望,导致城内货物紧缺,百姓们不得不出高价来购买粮食,盐铁等。 这会极大消耗百姓们的战争情绪。 皇帝深知,这种无形的消耗才是最可怕的。 “陛下,如今国库空虚,虽然藏富于民,但朝廷的钱粮不多,不能支撑大规模的出关迎敌,还请陛下三思。”黄俊在一旁躬身说道。 此话已经与宦官干政没有区别了,但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能信任的人不多,黄俊是个人才,也是个忠心的。 “朕知道,你不同意五军都督府拿出来的方略。” “一战灭三国,确实有失体面。” “但总这么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皇帝的脸色阴郁,第一次见到那万里迂回的时候,他是惊艳的。 而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计划可行,但后续的花费以及波折,一直让他处在犹豫之中。 此计划无异于走在悬崖之上,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 “陛下,若是那二十万西军变为靖安军,奴才没有反对的理由。” “但西军向来以步卒着称,奔袭...风险太大了。” 皇帝脸色一黯,知道黄俊说的都是真心话,而且也符合实际,但他就是想试一试... 沉默许久,皇帝才长出了一口气: “朕...再想想吧。” 第241章 王庭使者 武院重开之后,百姓们也十分欣喜,因为如今的靖安侯就曾是武院学子。 京城百姓们的想法很朴素,就算不再出一个靖安侯,能出一个打胜仗的将领也行。 不过武院之事还是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热烈的氛围就如一阵风般吹过。 更让百姓们欣喜的是,陛下的选秀。 听说这几日以来,每日都有各州各地的秀女被送入京城。 虽然百姓们见不得面,但不用想也知道,各个倾国倾城。 一旦陛下立了皇后,设下了嫔妃,那大乾就算是有后了。 不用再经历几年前的混乱,那时先帝突然驾崩。 因为其绝嗣,所以东宫之位空缺,没有合适的继承人。 这对大乾这个天朝上国来说,是一桩天大的事情。 百姓们往往想起那段时间,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京中兵马横行,京营与镇国军入驻京城,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那就毫不留情,格杀勿论。 好在持续了许久的混乱,在当今圣上进京后得到了缓解。 朝政也渐渐恢复正轨,京城之中的军队也撤了出去。 那些起了心思的藩王们,都偃旗息鼓,重新恢复了醉生梦死的样子。 坊间一直有传闻,是谁决定了当今圣上入主大乾。 有人说是王首辅与内阁,还有人说是几位世袭国公,还有人说是大宗正,总之众说纷纭。 其中内情,百姓们永远不会知道,这是皇家秘事。 不管如何,当今圣上做皇帝也做了三年了。 如今将要有子嗣,终于不用再经历那种风云雨来风满楼的恐怖氛围了。 但...京中热烈的氛围被突如其来的几骑打破了。 这日的京城如往常一般繁华,但京城的北城门处却有一些剑拔弩张。 十几名骑兵在与守城的军卒对峙,他们身穿精锐甲胄,手拿弯刀,胯下乃是高头大马! 他们身上那散发出来的凶戾气息,让在场的百姓都觉得有些身体发寒。 “吾乃王庭使者,进京面见大乾皇帝,你等要阻拦于我?” 这些草原骑兵领头之人是一青年男子,长相粗犷,眼睛上有一道伤疤。 此刻他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守城的将领。 “放肆,入朝觐见的文书可有?若是没有,就不要怪我等将你射杀当场!”作为京城守城将领,自然不会怕这些蛮子。 而且,在其身后已经有百余名军卒弓弩上弦,只要他一声令下,在场的十几骑都要被射成刺猬。 那青年男子眼神闪烁,从马袋中掏出了一卷精美的羊皮纸,他将其拿在手里,但没有打开。 “此乃汗王诏书,我等需要将其亲自交给金兰都大人,再尤其递交给大乾皇帝,轮得到你来查看?” 金兰都,是草原王庭的使者,长久以来一直停留在京城,负责王庭与大乾沟通事宜。 这话一出,守城将领顿时心中了然,既然有诏书在,那就做不得假,但想要如此轻松入城,没门! “你等下马卸甲,将马匹兵器等交与我等保管。” 那青年男子眼中闪过了一丝凶戾:“放肆,吾乃草原王庭使者,何时能受如此屈辱?” “兵器甲胄战马不得入京,这是规矩,若是你不愿意,就在此等候吧,等你的金兰都大人过来告诉你。”守城军卒毫不示弱。 如今身处大乾京城,他若是露出了一丝惧意,那明日这个官职就要不保。 青年男子牙关紧锁,眼睛眯了起来,看向不远处那直直入城的军卒,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机。 “你是在为难我草原王庭的勇士!他们怎么能入城!” 守城军卒看去,那边有十几骑一身黑色甲胄的军卒正在缓缓入城胯下骑的也是高头大马。 守城将领顿时嗤笑一声,面露不屑:“那是靖安军,陛下亲自下旨,准许靖安军穿甲入京。” “靖安军?”那青年男子一愣,随即身上爆发出了强烈的战意,其后的军卒也是如此,都是面露仇视。 “你们站住!!”眼见那些军卒就要入城,青年男子顿时发出了一声大喝! 兰云川今日入城是为了去武院中讲授骑兵冲锋战法,忽然听到了一声暴喝,不由的眉头微皱。 只是刹那,原本还在行走的十几骑便齐齐停了下来,战场厮杀的惨烈气息喷涌而出,让周围的守城军卒都不禁身体一寒。 “这...不愧是靖安军?” 兰云川本就长得凶厉,此刻转头看去,饿虎扑食的气势将那些蛮子骑兵都吓了一跳。 “你们是靖安军何部?”青年一夹马腹,迅速走了过来,他的乾语说的有些拗口,但还是能听得清楚。 北城门很大,有十几个入城的城门,此刻青年与骑兵横穿过来,百姓们纷纷让路。 兰云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眼神淡然,便不再理会,继续转头入城。 蛮子..他见得太多了,已经可以做到无视。 “站住!!” 见他们要走,那青年顿时发出了一声暴喝,手中的弯刀也同时出鞘。 周围的百姓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连连后退。 “是你们抓了我父?”青年冷声质问。 兰云川眉头一皱,回头朝那青年看去,“你父何人?” “右日逐王拓跋砚。”随着他说出这个名字,周围的百姓与守城的军卒都是一惊,又后退了一步。 见到这一幕,青年十分骄傲,下巴也不禁抬高了些。 “拓跋部的人?”兰云川依旧面无表情,冷声问道。 “正是!” “抓起来吧,在大乾还如此放肆,怨不得你们拓跋部日渐衰落。” 兰云川冷声下令,其身后的一众军卒瞬间露出了嗜血光芒。 没有任何前缀,没有任何预警,瞬间就冲了出去,就如那离弦的弓箭。 几步的距离转瞬即逝,长刀抽出,挥斩而过! 鲜血喷涌,马头落地,人也跟着摔倒! 十几骑还不等反应过来,就已经摔落在地,躺在战马的血泊之中。 他们刚刚想要反抗,但十几把长刀就已经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不要动...大爷要是手抖,你的脑袋就没了。”青年顿时神情一僵,握住弯刀的手也渐渐松开.. 面露震惊,大乾还有如此精锐的骑兵? 这时,远处飞快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身穿乾人服饰的草原人,看起来颇为滑稽。 一个脑袋从围布中探了出来,不停的高呼: “住手,住手,我是金兰都!!” 第242章 六王不合 城门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各部的官员以及皇帝都知道了草原王庭派来了使者。 而且还是拓跋砚的儿子,带着汗王诏书。 至于城门处发生的流血事件,除了礼部与那些言官之外,没有人在乎。 在大乾的京城还敢如此嚣张,不当场杀了你们已经算是克制了。 礼部与言官们则是照例弹劾靖安侯,不过就连他们也没有在意。 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弹劾靖安侯的奏折就不下于百封。 听闻皇宫中有一专门房间,就是放靖安侯的弹劾奏折,至于效果... 相当于没有,光汉皇帝一概留中不发。 以至于弹劾已经成了既定流程,全当一个形式,谁都没有当真。 若是他们真的将靖安侯弹劾掉了,那京城的百姓就会将他们的祖宗们都骂得高高挂起。 此时此刻,草原汗王的使者已经进入皇宫,准备面圣,与其一同的还有金兰都。 大乾方面,则是衮衮诸公,五军都督府与内阁六部尚书通通到齐,就连几位在京城中的带兵侯爷也叫上了。 靖安侯林青,平西侯种应安,留江侯俞崴。 叫上他们的原因是要来一起看看草原王庭的态度。 接见的地方选择在了奉天殿。 其面貌宏伟壮观,富有皇家气派,该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象征着九五之尊的帝王权威。 三层汉台阶每一层都用红土砖石铺成,坚固耐久。 大殿顶端覆盖金丝楠木,高达七丈,象征着天上的七十二星宿。 进入其中的一刹那,青年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尊贵气息,那是比之草原王丈还要尊贵的地方。 王丈虽然同样气派,但...与大乾的皇宫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在他的视线中,已经被那精美的雕刻所填满,青山绿水的山水画,还有龙凤纠缠祥瑞图.. 他相信,这里的每一幅雕刻,若是放在草原上都会惹得那些大部哄抢。 想到一个大乾官窑出产的瓷器就能在草原上买上万头羊,青年男子脸上不禁出现了一丝嘲讽。 什么是天朝上国...这就是! 与之一比,草原上的牧民以及贵族,不堪入目。 长出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青年才将这种骨子里的卑微甩出去。 脑海中不禁出现了草原攻破大乾,入主中原的场景。 皇帝还没有来,所以一旁的金兰都显得有些轻松,轻声说道:“如何,这大乾的皇宫是不是格外气派。” 听到他这话,一些文武将视线投了过来,其眼中的轻蔑不加掩饰。 但金兰都已经习惯了,依旧我行我素:“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与之相比,我草原除了勇猛的将士,也拿不出手什么了。” 青年眼中闪过了凝重:“大人,从小家父一直教导我,这个世界是混乱的,需要拿刀兵来说话,即使大乾如此富庶,还不是要屈服于草原的刀兵之下。” “哦?那拓跋公子所来为何?难道是希望我等将你父亲快快杀掉,好让你们忘记这一段屈辱?” “你!!” 吵架之事,文官最为擅长,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其口舌之利,可以将黑的说得白的。 说话之人就是都察院的一名御史,长相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但言语之犀利,让这青年不禁语塞。 还是金兰都及时出面解围: “拓跋公子此次前来乃是代表汗王与大乾商议合猎之事,至于右日逐王...待到合猎开始,某相信大乾会将其送回去的。” “哼,南下就南下,什么合猎?蛮子也学会文绉绉的讲话了。”五军都督府的一名官员出言讥讽。 “都是我等瞻仰大乾之风光啊,提前学习,免得我草原诸部迁移到大乾之后,水土不服。”金兰都依旧带着淡淡微笑,但言语中的意思已经让武将们都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声高呼传来:“陛下驾到!” 文武百官顿时跪了一地,交流吗金兰都与那青年都单膝跪地,他们跪的不是大乾的皇帝。 而是皇帝与汗王的尊贵。 “诸位爱卿起来吧,让朕看看,这就是拓跋砚的儿子?” 光汉皇帝很忙,所以说话向来比较直接。 “臣下拓跋存,拜见大乾天子陛下,今特来奉上汗王诏书!” 他将手中的羊皮卷高举过头顶,表示恭敬。 皇帝微微点头,黄俊马上示意慢慢走了下石阶,轻轻接过羊皮卷,在返回的路上仔细检查。 最终点了点头,将其递给了皇帝。 皇帝接了过来,缓缓将其打开,看向里面的内容,只是第一眼,光汉皇帝就发出了一声冷哼,将其递还给黄俊。 “念。” 黄俊微微低头,开始大声诵读: “久闻大乾富足安康,粮食充足,草原王庭心向往之。” “如今已至秋日,若深乾陛下不嫌,可赍粮及草原,省勇士自取之。” “吾弟砚带于大乾可还,若事竣,遽纵还,可也。” “朝士不见君砚而归,自率草原勇士,受其归。” 黄俊将羊皮纸缓缓合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其上的意思很简单,如今已经是秋日了。 大乾粮草充足,若是不嫌麻烦可以将粮草都送往草原,也省得草原王庭的勇士亲自来取。 拓跋砚如今在大乾做客,若事情办完了,就可以让其回来了。 若秋日不见到拓跋砚返回,我亲自率领草原勇士将其接回。 听到羊皮卷上的内容,在场的武人纷纷面露不忿,文官则是面露怪异。 倒是拓跋存面露骄傲,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见到他这副模样,林青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无声自语: “看来草原内部六王确实不和,这哪里是要救拓跋砚,而是要将其真正将其置于死地,就差直接明说,永远不要让他回来,直接杀了最好。” “没有任何利益交换,仅凭威胁就想换回拓跋砚....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可笑这拓跋存...千里迢迢赶来大乾,看来拓跋部全靠拓跋砚一人支撑...俨然已经没落。” “如此..更是要将其送回去。” 这一封羊皮纸的到来,彻底让林青做出了决定! 同样作出决定的,还有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 偌大一个拓跋部,竟然没有发现其中陷阱,若是拓跋砚不回去,被吞并是早晚之事。 “大言不惭,叉出去,仗三十!”皇帝冷冷下令。 拓跋存面露惊愕...这与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第243章 一场秋雨一场秋 突如其来的面圣早早结束,不光是让拓跋存惊愕不已。 就连一些观望的京城官员都觉得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那毕竟是草原王庭使者。 在宫里消息传出来后,他们又得知了草原王庭使者挨了庭仗。 这更让他们惊愕不已,他们认为这是皇帝的态度在发生转变。 对待草原王朝不再是以往的随和,而是变为了激进。 至于皇帝的底气何在? 京城中如今有多位领兵侯爷,这都昭示着朝廷要展开大动作。 一时间,百官们纷纷上书劝告陛下,不得与蛮族交恶,否则会破坏边疆和谐。 奏折当然是石沉大海,皇帝根本就没有看。 这让百官们忧心忡忡,武将勋贵们倒是一反常态,兴奋不已。 若是要掀起大战,他们是有可能外派领兵的,复兴家族可能就在近期。 一时间,京城的水又有一些波诡云谲。 当夜,林青出现在刑部大牢中,面见了拓跋砚。 当他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告诉他的时候。 拓跋砚的眼神充血,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双手狠狠地抓住茶杯,将其捏得粉碎。 “蠢货,蠢货,都是蠢货!!” “如此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到,蠢货!” 暴怒大概持续了一刻钟,拓跋砚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双目无神地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说的没错,不管吉蛮部是不是某带兵屠灭,都不重要。” “草原王者..说得好听,不过都是落井下石的小人罢了。” 拓跋砚咬紧牙关,一字一字地说着,眼中早已充满血丝。 看来..战场之上战败带来的疼痛,远远不如来自身后的打击。 “拓跋姓氏在以往也是威名赫赫,如今为何落得如此下场,需要你一人支撑。” 林青淡淡开口,看似关心,但眼神中充满玩味。 拓跋砚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说道: “靖安侯想说什么?想说你大乾团结一致?精诚合力,一致对外?” “恕我直言,大乾如今的处境,要比我草原王庭还要差,在你我有生之年,可能都看不到大乾上下通力合作了。” 林青点点头:“你说的对,但大乾还能支撑下去,但你要是再不回去,拓跋部可就撑不下去了。” 牢房里因为有拓跋砚的存在,没有了往日的恶劣环境,十分干爽,还弥漫着清香。 但此刻,却还有拓跋砚那粗重的喘气声,显然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你打算何时将我送回去,本王已经答应与你合作了。”拓跋砚沉声说道。 林青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回不回去,不是某说了算,是要看京城内那些大人物,什么时候想要将你送回去,最近有人联系你吗?” 拓跋砚表现得颇为烦躁,用力抓了抓脑袋上的头发,从桌上掏出了三封信,丢到了林青身前。 “就这些,里里外外的差不多,都是想与本王合作。” “那你有合作的对象吗?你儿子已经来了,想来在近期就会有很多人找上门,与他谈一谈。”林青眼中充满着玩味。 “谈?谈什么?这些信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谈?怎么谈?” 不知是不是拓跋砚在大乾待久了的缘故,他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让林青有一些不适应。 “呵呵,不要着急,他们总会露出马脚的。”林青的眼神闪烁。 “你可以适当的说一些当年之事,或者近些年来草原大部与大乾的交易。” “你想我死?”拓跋砚的气息猛地变得危险,如同一只豺狼。 “你不会死的,如今三司会审,他们会将你保护得好好的, 他们不会拿前程来换你一个被俘之人, 最大的可能,就是送你回去,一切相安无事。” 拓跋砚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他身上,似乎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让他看不清摸不透。 “如此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不怕反噬吗?” “哈哈哈,右日逐王说笑了,某身后站着的是陛下,如何会怕他们? 此事单凭我自己,万万没有可能办到。” 林青哈哈大笑,随即转身离去。 作为京城,其中势力最大的不是勋贵,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将。 而是最中央那座皇宫。 纵观历史,即使王朝凋敝,帝王对边疆的掌控力差到了极致,也不会失去对京城的掌控! 这是皇帝立身之本,不容有半点闪失。 如今司东厂西厂,锦衣卫看似软弱。 但京城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明日就是三司日常会审的日子,想必拓跋砚的表现将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 九月二十日,天空中洒下了稀稀拉拉的小雨。 俗话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秋。 今日的小雨已经比往日要多了几分寒冷。 此时此刻,刑部大牢前已经停了好几辆宽大马车。 他们的主人正是如今朝堂之上的顶级大员。 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 此时此刻,一只干枯的手掌伸出了马车,任由冰冷的雨滴打在手上。 感受着其上的寒冷,左都御史王岩默默叹了口气.. 如今京城局势混乱,他又是都察院的长官,每日都要被成堆的弹劾奏折淹没,让他心力交瘁。 而在家中,他那唯一的独女太让他不省心了。 “唉...”王岩捏了捏眉心,重重地叹了口气,苍老的脸庞上写满了无奈。 家事国事...每一样都让他无法分心。 如今还要审查着拓跋砚,让这位五十余岁的官员疲惫不堪。 “老爷,已经到了。” 这时,马车的帘布被掀了开来,露出了一张同样苍老的脸庞,这是他的老仆,跟随他足足有三十年了。 “这么快?”王岩缓缓睁开了眼睛,面露疲惫。 见到这一幕,老仆的眉头也愈发紧皱,犹豫了片刻说道: “老爷,小姐的性子就是如此,向来记仇,您不要生气,国事要紧啊。” “阿福啊,我怎么能不生气啊,她干的那些荒淫事老夫已经不追究了。” “可她还在为当年之事记恨靖安侯,想让老夫弹劾于他,这种女儿不要也罢!” 王岩眼中闪过了一丝怒意。 “王大人是身体不适吗?需不需歇息片刻。”这时,外面传来了一苍老的声音,是刑部尚书陈子高。 王岩脸上的疲惫之色瞬间消失,神情也转为和煦,笑着走下了马车,丝毫看不出异样。 “哈哈哈,如今这秋雨啊,来的正是时候,希望我等今日能审出一些什么吧。” 第244章 三司会审 大理寺卿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名为辛元直,头发花白,脸庞和煦,但眼神却颇为锐利。 他看了看这刑部大牢的大门,轻轻叹了口气: “两位大人啊,这右日逐王可是块硬骨头,我等多日会审,什么也没有审出来啊,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我等无法交代啊。” “辛大人,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就算是审不出什么,也要继续审,只可惜不能动刑啊。” 刑部尚书陈子高缓缓摇头,迈步走向前方大牢。 “不能动刑也好,留得几分体面,还有一些斡旋的余地。”王岩也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大牢内的环境比之昨日林青来时还要好,各处都透露着整洁,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大理寺卿看到了这一切,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但很快便隐藏了下来,心中默念: “华而不实。”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拓跋砚的牢房前。 此刻这里已经摆上了名贵木桌,以及舒适大椅。 一旁有三名记录的吏员等候,见到三人来后纷纷躬身行礼: “拜见大人。” “免礼,闲话少说,开始吧。” 陈子高摆了摆手,坐到了中间位置,他作为刑部尚书,是三司会审的最高长官。 一切安排都要他来定夺。 拓跋砚此刻正坐在方桌之上,静静地饮着一壶清酒,笑非笑地看着前方: “三位大人,今日想问一些什么?” 陈子高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以往经历过多次三司会审,拓跋砚可没有表现得如此主动。 听到这话的王岩腰背挺直,眼神闪烁,招了招手,对一旁的吏员小声说道: “查一查,三日内有谁来过。” “是。” 大理寺卿看了看王岩,神情莫名,心中无声自语: “这王岩..不愧为左都御史,嗅觉之灵敏,老夫比不得。” 陈子高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拓跋砚: “拓跋砚,你在草原上是六王之一,如今成为阶下囚,你可甘心?” “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本官可以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草原的风沙大,比不得大乾,若是你在京城觉得无趣, 本官可以上奏朝廷,将其送去江南富庶之地,在那里你可以度过余生,如何?” “呵。”拓跋砚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将壶中的清酒一饮而尽,淡然地点了点头:“问吧。” 此话一出,大牢内的氛围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刑部尚书陈子高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其余二人也是如此。 陈子高沉声说道:“日逐王肯配合了?您还是不要想拿假的消息来诓骗我们,在草原之上,也有我大乾之人。” “放肆,区区刑部尚书,何至与本王诓骗?” “问不问?不问就快些滚蛋,派能做主的人过来。” 拓跋砚一巴掌拍在了方桌之上,让其上出现了一道裂痕,尊贵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此才是真正的草原王者。 辛元直在三人中官职最低,于是笑着打圆场:“日逐王息怒,我等也是十分好奇,为何您会突然配合我们。” “难道...您不想回草原了?” 拓跋砚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慢慢走动: “本王想回去?你们会送本王回去吗? 拓跋部人才济济,少了本王还有别人,依旧是草原大部,本王就算不回去又如何?” “不过,本王丑话说在前头,关于拓跋部的一切,本王是不会与你们透露的,至于其他五王...倒是可以。” “还有一些你们大乾官员与草原大部交易的讯息,本王若是心情好,也可以透露一番。” “对了,前些日子你们是想知道大乾莫名其妙战败的原因啊,答应本王一个条件,本王自然会告诉你们。” 这时,先前离开的吏员回来了,手里拿着三张白纸,分别放于三位大人的桌上。 其上的名字各个威名显赫。 镇国公、兴国公、左宗正,左宗人。 宫尚书、庄尚书、卫国公、靖安侯。 再有就是一些三司日常审理的官员,这些都无伤大雅。 刑部尚书将手中的白纸放下,看向拓跋砚问道:“什么条件?” “将我那蠢货儿子留在大乾,他这种蠢货就算是回到了草原,也是被吃干抹净,不如与他老父亲一起,留在这里。” 拓跋砚那挺直的腰背忽然弯了下来,像是一个期待子嗣成才的老父亲。 沉吟片刻,王岩与两位大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此事还需要商议,拓跋存乃是王庭使者,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如今两国亲密友好,自然谈不上留下来, 不过..我等可以问问拓跋存,若是他愿意,大乾可以与王庭沟通。” “可以,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 拓跋砚点了点头,浑身充满了暮气,但回过头后眼中却重新恢复了锐利。 “我是带领拓跋部重新走上巅峰的日逐王,怎么可以轻言放弃,等本王回到草原,定然一个一个收拾你们。” 陈子高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文书,这是需要问拓跋砚的问题,只是没想到今日就能派上用场。 “既然王上如此坦率,那我等也不藏着掖着了,敢问王庭秋日南下的计划如何?是想要从哪里进攻?” “本王说了,你们敢信吗?”拓跋砚脸上充满玩味.... “此事不需要王上担心,我等自然有手段辨别真伪。”陈子高默默说道。 “有本王之事在先,王庭定会避开曲州,不与靖安军交锋,直取赤林老城一线, 前些日子广源侯守城不战,让一些人看到了机会,认为此人胆小怕事,可以徐徐图之。” 在场之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广源侯他们是知道的,做人确实颇为老成。 前些日子官盐私卖一案,他就是守在赤林城中,没有出城迎战,最后还是靖安侯率部识破了蛮子的阴谋。 “敢问王上,此番南下,是以哪一大部为基石。” “当然是呼延部,呼延部直面赤林,其路途一马平川。” 拓跋砚缓缓摇了摇头:“你们这些文官不懂军事,这些问题还要来问本王,无趣!” 三人面色凝重,对视一眼,大理寺卿辛元直沉声开口: “那我等就问一些无关战局的,前些年大乾接连战败,其中可有猫腻?” “废话。” 第245章 其中猫腻,触目惊心 “我草原王庭兵强马壮,但缺乏铁骑,武装骑兵尚且不够,何来攻城器械?” 拓跋砚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同时心中又有一些羡慕。 若是他草原有大乾之资源,加之草原勇士之悍勇,那天下将没有一合之敌。 三人的脸色齐齐一变,虽然陛下下令彻查的只是最近三年大败。 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让这拓跋砚和盘托出,那..大乾官场又将掀起腥风血雨。 但大理寺卿却反应了过来,不等二人说话,直接问道: “敢问王上,一年前赤林一线兵败之事,是...为何?” 陈子高与王岩皆是脸色一变,十分难看,但同为三司长官,辛元直确实有此权利。 “彭州右布政使不是被你们抓起来了吗?如果阵亡没记错的话,他叫李术,怎么..你们还没有审问出什么?” 拓跋砚脸上的嘲讽毫不掩饰。 刑部尚书陈子高深吸了一口气:“李术在回京后不久便畏罪自杀了,陛下念其曾经为国有功,不牵连其家人。” “奥..原来如此,人死账消,既往不咎,你们乾人还真是大度,几万军卒说死就死,李术一人就可以将其抵消....本王都想来大乾做官了。” 拓跋砚的表情十分夸张。 三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大理寺卿辛元直继续问道:“两年前象山兵败...是因为何事?” “象山?”拓跋砚面露疑惑,在狱中来回踱步,每一步都猜到了在场之人的心口,让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 “本王记起来了,是象山守军被屠灭一事吧, 当时好像也是这个时候,本王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在事后的邸报上,说的是通往象山的粮道被截断,使得城中孤立无援,粮草不足。” “最后呼延部攻破了城池,夺走了城内的物资,让我等羡慕不已啊。” 拓跋砚侃侃而谈,但在场的一些吏员恨不得将耳朵都堵上,不该听的太多了,他们怕被杀人灭口。 辛元直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了一丝痛处:“象山确实是赤林老城一线的中转站,无数军资屯放其中....” “想知道那些军资去了哪里吗?”拓跋砚脸上再一次出现了玩味。 “去了哪?”辛元直脸色十分难看,颤生生问道。 “哈哈哈哈哈,本王怎么知道去了哪?”拓跋砚忽然开始大笑,笑弯了腰。 “不过...本王可以告诉你们,那些东西没有运送回草原。” 平地起惊雷! 在场的几位吏员都将脑袋低了下来,手中用来记录的笔也开始微微颤抖,他们好想逃离这里。 就连在场的三位大人也被这一消息震惊得无以复加... “有何证据?”辛元直呼吸急促,眼神血红,死死地盯着拓跋砚。 “战事结束后,我等想要拿牛羊与呼延部换取一些盐铁,但遭到了拒绝,此事最后闹到了汗王那里。” “呼延大托这小儿才终于说了实情,那些东西...没有来到草原, 至于去了哪里,除了他只有汗王与左贤王知道,我等没有资格啊...” “至于是真是假,自己去查。”拓跋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东西还能去哪?原地发卖罢了。 在场的三人都是人精,如何能不知道其中鬼魅。 刑部尚书陈子高此刻有些后悔了,为何要接下这个差事,此事弄不好...先掉脑袋的,就是他们三司。 因为他们三人所属的衙门,或多或少都有纠察百官之权。 “不能再问下去了,再问就要翻天了。”陈子高脸色灰暗,慢慢站起了身。 轻咳一声,陈子高沉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等还需要禀明圣上与内阁,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左都御史王岩也缓缓起身,拿起了桌上的那份名单。 “陈大人且慢,陛下命我们彻查三个案子,如今已经问了两个,不差最后一个了。” 辛元直没有起身,而是一边亲自记录,一边说道。 王岩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元直兄何必引火上身呢?”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吾身为大乾官员,自然要有一份担当, 如今大战将起,多了解一些当年内幕,前线的战事就会多一分希望。” 陈子高的视线一直停在辛元直身上,最后默默地叹了口气,给王岩使了个眼色,坐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辛元直也松了口气,若是只有他一人的话,人微言轻。 “敢问王上,三年前西虎城一事,您可有所了解?” 拓跋砚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本王只是日逐王,拓跋部的领袖,哪能什么都知道。” 不知为何,在场的吏员们感觉周围的气氛轻松了一些,不似以往那般凝重。 “但...”拓跋砚拉长了音调,牢房内的气氛顿时凝重。 “西虎城之事,应该与左贤王有关系,这件事情之后,他登上了王位。” 三人面色凝重,若是如此的话,还不至于让他们难看,毕竟只是正常的兵败。 “你们是想问有没有内外勾结吧。”拓跋砚笑吟吟地看向陈子高。 “平远侯激进冒险,冬日出击,此事朝堂内早有定论。”陈子高朗声说道。 “你们大乾的官员就这么愚蠢? 我蛮人都知道据城而守有利,你们身怀坚城,还要出城迎敌,难不成大乾的文武都是傻子?” 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但此案已经办为了铁案,如今居然还能翻案? 辛元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拓跋砚问道: “敢问王上,当年内幕你可知晓?若是告知,某可以请求陛下,将拓跋存留在大乾。” “好,够爽快,那本王就告诉你们,当年根本没有运往西虎城的粮草, 粮草去了哪?本王也不知道,或许丢在了冰天雪地里,被左贤王的部下捡到了。” 啪嗒.. 在场吏员们手中的笔掉落,这个消息比之前两个还要可怕。 辛元直也呆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拓跋砚,他曾经想过这些大仗可能会有一些猫腻。 但没有想到,居然如此不堪入目。 一时间,辛元直的眼神开始剧烈摇晃,多了一些湿润。 二十万大军啊,二十万大军毁于一役。 第246章 再起风波 “滴答滴答...” 寒冷的雨滴像针尖一般刺入地面,像是无情的画师,随时将雨墨泼洒到地面之上。 地面上的小水洼被雨滴砸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瞬间被那淡淡的脚步声淹没。 一行人从刑部大牢中出来,看着外面细雨绵绵的京城,脸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风吹过,辛元直猛地打了个哆嗦,不知何时,以往和煦的微风也变得寒冷。 他默默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轿子。 引得一旁的随从手忙脚乱地打伞,但被他无视。 王岩默默叹了口气,回头瞥了一眼刑部大牢,淡淡说道: “陈大人,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定然有许多人要拓跋砚死。” 陈子高眼中闪过了一丝忧虑:“放心吧王大人,谁要杀拓跋砚,谁就是与我们为敌,本官会加强此地防护。” 联想到前些日子陛下那严厉的态度,陈子高缓缓摇了摇头... 无妄之灾啊,若是拓跋砚死了,那他这个刑部尚书也就当到头了。 “希望如此吧,此事我等还需要回去整理一番,好禀明内阁与陛下。” 王岩拱了拱手,同样淋着雨离开了刑部大牢,坐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缓缓离去,陈子高脸上这才露出疲惫,伸出手捏了捏眉心。 刑部掌管审理案件与刑狱,向来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衙门,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要受到责罚。 如今虽然处在平地之上,但陈子高则是觉得,他已经走在了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 深吸了一口气,陈子高冷声下令:“将强此地守卫,告知五军都督府,让他们也派一些高手过来协助。” “是...”一旁的吏员躬身后退,步伐缓慢,生怕惹怒了这位铁面尚书。 .... 当日下午,御书房中,除了皇帝与黄俊,还多了一些大臣。 内阁,五军都督府,还有三司的掌管。 拓跋砚所说之事干系甚大,满是瞒不住的,索性早一些禀明陛下。 光汉皇帝此刻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手里的诉状,上面的一字一句他都要将其看清楚。 这里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般,插到了他的心头,让他无比剧痛。 三年三场大败,死伤军卒三十万,这个数字就算是放在兵马无数的大乾,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发放的军饷,身穿的甲胄,手里拿的兵器,甚至是阵亡后的抚恤... 每一样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如今忽然有人来告诉他.. 这些战败都是内忧外患,勾结外敌所致,这几乎让他不能承受。 粗重的喘气声在御书房内回荡,皇帝眼中尽是血丝,脸色呈现不同的铁青色,脖颈上的青筋就像是爬虫一般,开始飞速蔓延。 黄俊见状,连忙低头递送气机,轻声说道:“陛下息怒,您不可轻易动怒。” “呵呵...息怒?朕如何能息怒?三十万大军白白葬送啊,三年过去了,若不是拓跋砚出现,朕...你们...还要被那些奸佞小人瞒多久?” 皇帝的声音跌宕起伏,手指依次扫过,每扫过一位大臣,他们的头都低了下来.... “你们真是大乾的肱骨啊,国朝出现如此蛀虫,你们竟然完全没有发觉?三省六部的官员都是瞎子吗!如此重要的事情还需要一个蛮子来告诉我们!” “陈子高,你这个刑部尚书是如何做的!!” “老臣...乞骸骨”陈子高面色灰暗,连忙跪了下来,脑袋深深地抵住地面。 “王岩,如果真没有记错的话,都察院统领御史,纠察百官,你就是这么查的?这三年来你在干什么?”光汉皇帝的视线挪动,死死地盯住了王岩。 “老臣...罪该万死,臣乞骸骨。”王岩也同样跪了下来。 还不等皇帝发话,辛元直也跪了下来,眼含热泪:“陛下..臣万死...臣乞骸骨。” 王首辅面色阴沉,看着跪地的三位官员,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行了行了,遇到事情就想着告老还乡,你们置这大乾天下于何地?” “王首辅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要查清当年旧案,避免当年之事在今日再次发生。”宫慎之同样面色凝重,沉声说道。 此时,朝堂之中最强大的两股势力居然站到了一起。 皇帝接过黄俊递过来的清茶,将其一饮而尽,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都起来吧,你们都是大乾的肱股之臣,若是你们临阵脱逃,这案子还怎么查下去?” 三人的脸色晦暗难明,陈子高发出了一声叹息,心中无声自语: “终究还是没躲过啊...老夫这刑部尚书,怕是要做到头了。” 王岩的脸色也极为难看,若是能告老还乡还有一丝生机,日后还能重新复出。 但如今看来,朝堂之上不管是谁都不想让他们走。 至于辛元直,他是真的心怀愧疚,想要告老还乡,让有志之士接替他的位置查案。 光汉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三位爱卿,这桩案子就交给你们了,十日之内破案,找出幕后真相,这样对于前线的战事也好有个交代。” “十日?陛下....此乃陈年旧案,想要调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十天不够啊...”陈子高猛地抬头,此刻他是真的有一些慌乱。 十天,能够理清其内头绪都是他能力超群了。 “就十天,五军都督府,内阁都要全力配合,如今蛮子将要南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啊。”皇帝一锤定音,在场的大人们面面相觑。 “是需要尽快查案,若是有人狗急跳墙,那前线的战事可就危险了,拓跋砚所说的虽然不能尽数当今, 但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赤林城的广源侯确实行事谨慎,蛮子很可能要从赤林老山一线进攻。” “若是此时有人在后方捣乱,那后果不堪设想,赤林城中...可是有足足二十万乾军啊。” 镇国公面露杀机,沉声说道,此话一出,代表着五军都督府的态度,让那三人的脸色又是一变。 此话就差明说了,若是赤林城出了问题,五军都督府饶不了你们。 “行了行了,散了吧,快些去查案,上不登顶。” “是...”在场一众大臣都站了起来,脸色都是阴沉得可怕。 “五军都督府留下。” 临到门前,皇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第247章 不打无把握之仗 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留下后,皇帝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来活动了片刻筋骨,又拿过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 最后他才看向诸位都督:“拓跋砚所说之事,五军都督府有什么看法吗?” 镇国公作为中军都督,第一个开口:“陛下所说..?是今年之事,还是往前之事。” “当然是今年之事,要立足于当下,之前的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无法改变。” 镇国公与几位都督对视一眼后沉声说道:“拓跋砚所说有理,但不可全信。” “是极,就怕此时消息已经在去往草原王庭的路上了,王庭可能会因此而改变进攻方向。”兴国公孟述向来说话直来直去,毫无顾忌。 此刻这番话,让御书房内沉默了下来。 镇国公也点了点头:“事情可能没有兴国公说的那么严重,但自从拓跋砚被我们抓捕后,草原王庭可能就已经更改了作战计划。” 皇帝点了点头,低头看着奏折说道:“不管如何,赤林老山一线不得有失,赤林城后就是彭州, 那里是大乾的前线粮仓,地势一马平川,若是蛮子进入,便可直扑京畿之地。” 在场之人都知道京畿之地的重要性,蛮子想要攻入京畿之地基本不可能。 但若是蛮子出现在这里,那对百姓们信心的打击是极大的。 “林青,你有什么看法?”皇帝依旧在低着头,看着奏折。 但在场的气氛却尴尬了起来,黄俊微微低头,轻声说道:“陛下...靖安侯不在此地。” 皇帝一愣,这才缓缓抬头,看着前方的一众大老粗,暗暗摇头:“今日国事繁多,是朕糊涂了。” “林青如今是什么官职?” 黄俊回答道:“太子太保,兵部左侍郎,龙虎将军,并未在五军都督府任职。” 如此品阶在大乾已经是顶级了,但想来参加小朝会,至少要是一部尚书。 所以如今林青虽然尊贵,但却没有来此的资格。 “是朕糊涂了,林青加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诸位爱卿没有意见吧。” “陛下圣明。”五军都督府一众官员齐齐躬身。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都能看出陛下这是有意提拔林青,都督佥事,又一个正二品的官职。 做完这一切,皇帝捏了捏眉心,挥了挥手,黄俊顿时默默走到了房门前,气力涌动,防止隔墙有耳。 “西军的作战计划如何了?五军都督府可有具体方案?” 听到皇帝这么说,几位都督先是一愣,随即面露狂喜! 镇国公连忙说道:“西军西出的作战计划已经拟定,但因为兹事体大,五军都督正在研讨其可行性。” “拿来看看。” 镇国公顿时拿出了一本奏折,恭敬地放在陛下的书桌之上。 皇帝打开一眼,映入眼帘的第一页,就让他的眼中闪烁出寒芒,语气中带着疑问: “西出三日便要横穿三国?西军能做到吗?” 平西侯种应安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两步,沉声说道,声音掷地有声: “还请陛下相信西军,若是行动,西军将轻装简行, 兵分三路,迅速切入梁国,陈国,浏国,搜寻补给,救粮于敌, 而后日夜行军,二十日内,抵达北乡城!” “二十日?”光汉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已经与正常的骑兵速度差不多了。 “回禀陛下,由于时间仓促,没有准备更多的战马,二十日已经是极限了。”种应安眼中闪过了一丝凝重。 “若是有充足的时间,西军可以征集更多的山蛮部族人, 他们脚力充沛,行走在山川之间如履平地,能沿大乾边境直线行军,这个时间会缩短为十五天!” 种应安长出了一口气,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不知要跑死多少人。 皇帝点了点头,自然知道他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使得无数军卒死亡,即便他是皇帝,也感受到了如山一般的压力。 “此计划有几成把握?”皇帝看向镇国公。 “回禀陛下,只有五成,但此战若胜,将会一举扭转国朝颓势!” 皇帝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在面前如海一般的书籍中翻找,最后拿出了一本有些陈旧的册子。 他翻开查看,在第二页找到了一句话,轻声念了出来。 “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无准备之仗,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看到这句话,皇帝长出了一口气,神情也轻松了下来: “此计可行,但太过危险,将计划延后吧,至少要等到明年准备充足。” “陛下...西军上下愿肝脑涂地,慷慨赴死,与蛮子一决死战!”平西侯种应安跪地,将脑袋深深的抵住地面。 “种爱卿,自开国以来种家世代镇守西南,才使得我大乾西南安康富足, 而想要打败蛮子的前提,就是我乾境之内不乱, 等明年吧,仓促行军乃是沙场大忌,这个道理朕懂。” “北境的战事,就交给广源侯他们吧。” 平西侯种应安面露失望:“臣...遵命。” “那陛下...西军北上的谋划?”镇国公迟疑着问道。 “搁置,如今北境陈兵百万,坚守城池足够了。”皇帝没有任何犹豫,便否定了这一计划。 镇国公暗暗摇了摇头,如此看来,在陛下心中。 他们这些不打仗的勋贵,就是比不上经常打胜仗的靖安侯。 那本小册子他认得,就是如今武院学子们学习的书本。 所以他打定主意,回去后便弄一本看看其中有什么玄奥,使得陛下都如此爱不释手。 “九边守城将领你们认为如何?”皇帝再次问道。 “回禀陛下,攻坚不足,守城有余,今年的蛮子的南下,注定让其无功而返。”镇国公朗声说道。 “行了行了,每次都是这种说辞,可现实呢? 接连三年大败,使得蛮子的气焰愈发嚣张,不光是朕,就连百姓们都失望至极。” 皇帝脸上出现了一丝惆怅,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十分忐忑。 “如今靖安侯、平西侯、留江侯三人都在京城,请陛下放心,五军都督府会商讨出一份可行的办法。” “希望如此吧,退下吧...”皇帝面露疲惫,随意摆了摆手。 第248章 知分寸 一众文武大臣走后,御书房重新陷入了平静。 皇帝坐在大椅之上一动不动,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俊见状也没有出声,而是默默地将茶水倒满,放在了桌上,而后站在一旁。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悠悠发出了一声叹息。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酉时二刻了。” 皇帝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转头脑袋看了看屋外昏暗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 “已经这么晚了啊。” 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叶,将其一饮而尽,皇帝便开始拿过一份份奏折,开始批复。 但很快,他下笔的动作顿了顿,问道:“拓跋砚的安全可以保证吗?” “回禀陛下,万无一失。” “呵。”皇帝发出了一声轻笑:“朕倒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蠢货在京城里动手。” 黄俊微微一笑,低下头来轻声说道: “回禀陛下,右日逐王的安危不用担心,若是有人动手,也可以顺藤摸瓜。” “倒是..王庭使者拓跋存那边,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皇帝恍惚了片刻,拿出了今日审讯的记录仔细查看,点了点头: “嗯...应该的,让你的人盯紧了,若是有人动手的话,不必阻拦。” “是,奴婢遵命。”顿了顿,黄俊又说道: “陛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此一来是否有一些不体面?” 光汉皇帝将手中的笔轻轻放下,瞥了一眼黄俊: “哼,体面?不能化为军饷,也不能成为兵器甲胄,要之何用?既然王庭想让这拓跋存死,那朕就遂了他们的愿。” “不过...他们越是不想让拓跋砚回去,朕就越要将其送回去。”皇帝拿起了那本小册子,眼中闪过了一丝欣赏: “林青说的对,一个分散的草原王庭不足为惧,但一个统一的草原王庭,那就是我大乾的心腹大患,生死大敌!” “既然大乾的物资无论如何都要流向草原,不如流向拓跋部,让草原乱起来。” “陛下英明!” 黄俊脸上露出笑容,随着在位的时间增加,陛下如今对于朝政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黄俊打心底里开心,不光是他,如今皇城中的太监都是如此。 皇帝却摇了摇头:“只可惜啊,朕手中可用之人不多,而且无私为国能打胜仗的,只有林青一人, 看看这武院的书本,其上教导的东西都是国之重器,看来他没有藏私啊。” 皇帝又瞥了瞥黄俊,笑着说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朕最满意他什么吗?” “奴婢不知..还请陛下解惑。” “知分寸,即使一步登天,也不去联姻壮大势力, 前些日子朕问他纳兰世媛之事,被他一口回绝,朕很高兴啊。” 黄俊还是第一次见皇帝如此夸奖一个臣子,不由地抿嘴说道: “是极,虽说咱家与靖安侯是好友,但他从未向奴婢打探过宫中之事。” “不想有一些自作聪明的大臣,妄图窥探皇家秘事。” “好啊,看来朕今日给他升官算是升对了。”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在桌上拿起了一份名单,仔细查看。 这是武院学子们的名单,上面有其家世背景,年龄能力,甚至一些边缘到说不上话的亲族也在其上。 毫无疑问,这是经历过吏部,司礼监严格审查后的案牍。 皇帝用人,忠心为上,能力次之。 只是一眼,皇帝的眼睛便亮了起来:“这独孤忍与孙冕的家世居然如此清白?” 黄俊抿嘴一笑,恭敬说道:“回禀陛下,奴婢已经派人去江南查过了,确实如此。” “独孤忍虽是前朝大族,但其家族早已没落,如今只剩下孤儿寡母。” “这孙冕就更为凄惨,早些年间吃不上饭,这才入了卫所,一路爬上来颇为艰苦。” “好好好!没想到如今我大乾竟然又发现两个将星种子,如今有名师教授,日后必成大器。” 皇帝的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如今大乾不缺守城的将领,就是缺能打仗的将领。 “等到秋日蛮子南下,朕打算将武院学子都派到西北,是金是银还需要火炼一炼才知道。” “陛下圣明,靖安伯当初就是仓促离京,没想到立下了赫赫战功。”对于这位朋友,黄俊是极为佩服的。 皇帝忽然觉得腰有些酸痛,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在屋内走动。 黄俊见状连忙说道:“陛下,不如先用晚膳吧。” 想到了那金黄酥软的大饼,皇帝的味蕾大动,点点头:“那传膳吧。” “奴婢遵命。” .... 此时此刻,京城的天空渐渐黑下下来。 五彩缤纷的灯光也逐渐亮了,照亮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京城会同馆,乃是接待外宾所用,不管是草原王庭的使者,还是周边小国的使者,都要安排在此处,有军卒把守。 此时此刻,作为草原王庭使者的拓跋存就在此处花天酒地。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弥漫着檀香,拓跋存与金兰都相对而坐。 在其周围是国色天香的舞姬在翩翩起舞,缭绕的香气几乎让拓跋存迷醉。 此刻他的眼神早已迷离,脸色涨红。 对于他来说,大乾的好酒劲头还是太过凶猛。 但他的视线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些舞姬,眼里闪烁着淫邪,看着那裸露在外的修长玉腿,不禁舔了舔嘴唇。 “金兄...你这都是哪里找来的女子,太...太好看了。”拓跋存结结巴巴的说道。 “呵呵,这都是教坊司的女子,礼部安排过来的,也是因为你来了,大乾这些狗官才舍得将这些女子送过来,平日里根本见不到。”金兰都满脸嫉妒。 此话一出,拓跋存十分受用,翘起身子重重拍了拍金兰都的肩膀:“说得好,金大人,那某就多在京城逗留一些时日,让你也好好享受享受。” 看着他油乎乎的手,金兰都笑着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 但还是笑着说道:“那就承蒙拓跋兄照料了,这大乾啊,就是比草原上要好。” 砰! 拓跋存用力的拍下桌面,将其上的酒菜震得飞起,吓了金兰都一跳。 “这...拓跋兄难道认为金某说得不对?” 拓跋存摇了摇脑袋,大喊道:“对...太对了!!” “以前是某不懂事,如今来了这大乾,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让流连忘返之地啊!!” 第249章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 金兰都端起酒杯,将其一饮而尽,只是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拓跋存,眼中是浓浓的不屑。 酒过三巡,拓跋存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在来往的舞姬身上来回打量,脸色也变得通红,眼神愈发迷离。 但他还是有着一丝理智,将脑袋靠近金兰都,问道: “金兄...这些女子?为何都如此清丽脱俗。” 金兰都在大乾许多年,几乎已经与乾人没有什么分别,便解释道: “你有所不知,能出现在教坊司里的,都是犯官女眷之流, 你想啊,原本她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尊贵夫人,要不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自然没有妓馆女子身上的风尘气,能不清丽脱俗嘛。” 说着,金兰都挑了挑眉头,用下巴指向那领舞的风韵妇人,淫笑着说道: “看到那个女人没有,她曾经是太仆寺主簿的夫人,如何?” “好好好...如此女人,我在草原还没见过。”拓跋存舔了舔嘴唇。 那女人脸戴白纱,身穿白色牡丹软纱,其内美丽酮体若隐若现。 她的眼睛明媚如春水,凝脂般的皮肤白皙无比,眉弯嘴笑,笑靥如花。 她不仅外貌优美,而且还有着温柔高贵的气质,如一缕轻柔的微风,轻轻拂过。 而且眉目含情,眼泪汪汪,充满了几分幽怨。 只是一眼,就让拓跋存呼吸急促,嘴巴微张,眼神迷离。 金兰都面露淫笑,继续说道:“不光如此,还有更绝的。” 拓跋存顿时来了精神,吞咽了一口口水,急忙问道:“什....什么?” 金兰都指的身穿一袭红色纱裙的女子,那女子身姿曼妙,风情万种,曲线优美,姿态迷人,皮肤呈现淡淡的粉红色。 “看到那女子了吗?” 拓跋存点了点头,又舔了舔嘴唇。 “那是妇人的女儿。”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拓跋存就感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眼睛中也有了几分漆黑。 刚刚消退的酒意瞬间爆发,让他的眼中多了一些血丝。 “此...话当真?” “我还能骗你?这次礼部见拓跋兄来,所以才如此大方,平日里想见面?门都没有。”金兰都撇了撇嘴。 这是他的真实情感,他在这京城虽然衣食无忧,也能时常去寻春坊逛逛。 但教坊司的女子,他接触的不多。 “那...那能不能..”拓跋存看向金兰都,挑了挑眉,眼中的火热几乎无法掩盖,像是两个太阳。 金兰都耸了耸肩:“此事某也没有办法,教坊司的女子卖艺不卖身,不过若是她们愿意,礼部也说不得什么。” “还要她们愿意?”拓跋存顿时有些不满,低头看了看自身。 先前他在草原之上觉得自己英武不凡。 但来到这大乾国都之后,则是觉得自己充满粗鄙,像是乡下来的奴仆。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这样貌美的女子,如何能愿意与他共度春宵。 “来来来,喝酒喝酒,不想这些烦心事。稍后我带你去寻春坊,那里的姑娘也水灵着呢。” 虽然拓跋存也抬起了酒杯,将其内的酒水一饮而尽,但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些女子。 尤其是那风韵妇人与红衣女子,使得他不时地舔舔嘴唇。 时间缓缓流逝,一个时辰的时间眨眼而逝。 拓跋存此刻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手里拿着酒壶东倒西歪,眼睛也眯了起来。 淫邪已经填满了他的心神。 对面的金兰都也差不多,扶着额头,不停的摇头,他拍了拍肚子,嚷嚷道: “我...我去茅房,拓跋兄先喝着。” 金兰都离开,拓跋存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出现了不屑,随意啐了一口,骂道: “在大乾待得久了..都没有草原儿郎的气概了。” “我王庭儿郎看上的女子...还有经过别人同意?直接抢来!” “我是拓跋部的雄鹰,日后要成为拓跋部的王,不光如此,我还要成为草原的王!” “若是我被区区两个女人拦住,那岂不是笑话?” 拓跋存一边嚷嚷,一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那还在跳舞的女子走去。 尽管身形摇晃,但她的视线从来没有挪开,一直死死地盯着那美丽妇人。 “来...来...” 见他过来了,那些姑娘们也被吓了一跳,纷纷停止了舞动,开始朝着角落里汇聚。 那妇人摘下了白纱,脸上露出了一些歉意,用她那温润的声音说道: “大人...拓跋大人还请自重,我等是教坊司中人,卖艺不卖身...” 但拓跋存依旧没有停止脚步,眼神逐渐变得凶厉,快步上前,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啊...”妇人一声惊呼,顿时摔倒在地。 由于她穿的是纱裙,掉下的瞬间微风浮动,露出了大片雪白肌肤.. 让拓跋存的嘴巴又张了起来,他不由分说的扑了上去,那身子紧紧地压住那妇人! 不停地撕扯着那纱裙! “哈哈哈哈,我是草原王者,你敢不从,我就杀了你!!” “啊...大人不可啊。” 拓跋存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跨坐在那妇人身上,又是两巴掌抽了过去,让那妇人嘴角溢出鲜血。 脸上写满了哀怨..她不久之前还是人人羡慕的夫人,如今居然沦落至此... 撕拉... 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在这房间内格外明显,引得后方的姑娘连连尖叫。 没多久,拓跋存就将那妇人的衣服尽数撕碎,见她不反抗,拓跋存发出了一声冷笑。 “哼,我是拓跋王,谁敢不从!”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视线看向那红衣女子,轻轻舔了舔嘴唇...淫笑道:“还有你...” “不要....大人...大人,妾身愿意侍奉大人!” 妇人面露哀怨,无力地伸出手,像是随时都要折断的花朵。 但拓跋砚不予理会,直至将那红衣女子扑倒,重复先前的动作。 “娘..娘...救我...”少女的声音充满凄惨,在房间内回荡。 哧啦... 红衣女子的衣裙被彻底撕开,拓跋存顿时扑了上去! “哈哈哈哈,谁也救不了你们!!” 这话似乎点醒了妇人,她眼神愈发坚定,呼吸急促,从头上轻轻地抽出玉钗... 慢慢地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朝着拓跋存走去。 屋内回荡着他的淫笑与少女的尖叫,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出声提醒。 瞄准拓跋存那黝黑的脖颈,妇人瞳孔微微放大,狠狠的扎了过去! 噗嗤! 鲜血飞溅,妇人的脸上被喷上了几滴鲜血,吓得她愣住了。 但随即,她的眼神变为了坚定,双手握住玉钗,深深一按! 狠狠一划... 鲜血喷涌.. 第250章 自发而为的刺杀 今日的会同馆与以往不一样,灯火通明。 一辆辆马车停在宽阔的街道上,还有不少马车在赶来的路上。 凝重的氛围让在场的马儿都没了声响。 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军卒赶来,将会同馆包围的严严实实,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此刻,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门口,从上下来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 此刻他面露焦急,眼神中带着哀怨,连华袍上的褶皱都来不及抚平,想来是匆匆赶来。 “府尹大人,您终于来了。”一名军卒过来迎接。 此人正是刚刚官复原职的京城府尹陆务升,前些日子因为京城凶杀案被撤职。 但因为这个位置太过烫手,各个党派互相推诿,谁也不愿意接任。 最后还是吏部尚书宫慎之请奏陛下,使得陆务升官复原职,戴罪立功。 只是这官帽子才刚刚戴上没几天,竟然又出现了草原使节被杀一案。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他目眦欲裂,近乎当场昏迷。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案发的现场是在会同馆,属于礼部管辖的衙门。 直接责任在礼部,不在他京城府衙。 “走走走,不必多礼,进去看看。”陆务升匆匆说道,便径直走了进去。 此时此刻,屋内站满了人。 礼部当夜值守的右侍郎,刑部左侍郎,京城的将领,兵部主事尽数在此。 而作为会同馆提督,礼部主客司主事面无血色地跪倒在地,身体不停地颤抖。 草原使节死在了会同馆,他这个直接责任人如何也逃不脱干系。 礼部右侍郎是一名大约四十余岁的中年人,长长的胡须自然垂落,眸子中带着煞气,死死地盯着主客司主事。 此人名为纪如渊,不管是会同馆还是教坊司,都是他直接管辖。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感觉眼前发黑,几乎不能自控。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扶着额头,挥了挥手:“将此人抓起来!!审,好好的审!!” 顿时,周围的军卒衙役上前,架住了此人的胳膊,将其拖了出去。 “不..不...大人。” “大人...下官不知情啊,下官冤枉啊!!” 但在场之人无人理会,一个主事而已,真正的风波还在后面。 陆务升看向府衙的仵作,面露询问。 “大人,您来看。”仵作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后将白布掀开,露出了后背朝上的拓跋存。 “诸位大人,致命伤为脖颈处的这一道伤痕,伤口入体深六寸,刺破了使节的脊柱。” 众人看向那个深深的孔洞,还有一旁的银色簪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簪子入体后,向右偏移四寸,致使使节大出血而亡。” 仵作又指了指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说道。 陆务升这种场面见得多了,顿时皱起了眉头:“凶手是教坊司的舞姬?” “回禀大人,是的。” “不对,一个弱女子而已,使节为何不反抗?”陆务升眉头皱起,如果没记错的话,草原人人习武。 “回禀大人,在簪子刺入体内的一瞬间,使节就已经失去行动能力, 脊柱是人体脊梁,传达各种气力,力气之场所,一旦受到破坏,就会失去行动能力。” “如此精准?那舞姬呢?审了没有?” 仵作的脸色一僵,视线看了看角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礼部右侍郎纪如渊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那舞姬已经自尽了,与之一同自尽的,还有她的女儿。” “自尽了?女儿?” “当时拓跋存已经大醉,想要对那母女行不轨之事,在对其女儿行凶之际,被那舞姬杀害。” 陆务升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 这件事情要么简单到极致,是无意的仇杀。 要么...其后的水深不可测。 如今凶手与死者都已殒命,查无可查。 一个直觉告诉陆务升,这件事如前些日子的凶杀案一般,无论如何也查不出结果。 但他还是叹了口气,作为京城府尹,还是要将本职工作做好。 他沉声下令:“调查这母女二人的真实身份,因为何事去了教坊司,在教坊司中与何人接触密切,近些日子有什么异常举动。” “查清是谁将这母女二人安排在此处,抓起来严加审问!” “今日这附近出现的可疑人物都要找出来,若是有幕后真凶,可能会重新来到现场。” “另外...询问金兰都,看看拓跋存今日有什么异常举动。” 陆务升下令时,根本没有避讳在场的诸位大人,虽说此地是礼部衙门。 但真正办案,还是要靠他京城府衙与刑部。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在场的诸位大人说道: “诸位大人,发生如此之事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这可能影响大乾与草原的邦交, 所以陆某恳请大人,若是府衙查案,还请不要阻挠。” 纪如渊点了点头:“陆大人放心,尽管查,我礼部定不会阻拦。” “刑部定当竭力配合。”刑部左侍郎也表示了支持。 如此一来,陆务升松了口气,沉声说道: “那诸位大人,陆某暂且告辞,如此大事,某要进宫禀明陛下。” 京城府尹,虽然官阶不高,职权不多,上面还有诸位管家婆。 但府尹却可以随时入宫面圣,这是许多六部堂官都做不到的事。 比如在场的礼部右侍郎和刑部左侍郎,除非皇帝召见,否则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他们也不能在夜晚进入皇宫。 一刻钟后,陆务升在御书房见到了一身睡袍的皇帝,脸上还带着严重的起床气,正在慢悠悠地喝着茶。 “发生了何事?” “回禀陛下,草原使者拓跋存死在了会同馆中。” “哦?”皇帝的脑袋抬了起来,问道:“怎么死的?” 陆务升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引得皇帝面露怪异:“就这么简单?” “回禀陛下,就是如此。” “朕知道了,下去吧,好好查案。” 陆务升一愣,心中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陛下对这个消息并不吃惊,似乎早有预料,但他不敢说。 “是...” 但他离开后,皇帝的表情晦暗难明,喃喃自语:“还真死了啊。” 一旁的黄俊面露凝重,躬身说道:“陛下...是奴婢失职,没有查到幕后推手的痕迹。” 皇帝摆了摆手:“直接动手是最蠢的办法,世间最完美的刺杀就是自发而为, 而真正的黑手只需要静静观望,若是不成,再行补刀。” “陛下圣明...” “查一查那母女吧,看看是谁将他们安排在教坊司,又是如何出现在会同馆。” “是...” 第251章 你为大乾皇,我为草原王 “你儿子死了。” 温暖和煦的刑部大牢内,响起了一个声音,带着平淡,带着理所当然。 林青就那么坐在拓跋砚对面,侃侃而谈。 而作为刚刚死了儿子的拓跋砚,脸上则是没有丝毫表情,充满了理所应当。 “这种蠢货,还是早些死了好。” “那可以是你儿子啊。”林青面露怪异。 “草原与大乾不同,某有十几个儿子,死一个算什么?”拓跋砚毫不在乎地说道。 这一点,林青倒是颇为赞同.. 草原人无拘无束,各个部落之间各司其职。 也没有太多娱乐活动,只能整日关起门来造娃。 大乾的官员则需要每日忙碌,他就知道一些朝廷大员都是老来的子。 而且就一个儿子。 比如王首辅,比如六部的几个尚书。 镇国公更惨,只有一个女儿。 要说他不为日后爵位继承人着急,林青是不信的。 沉默了片刻,拓跋砚将视线放到了林青身上,面露怪异: “你若是在草原上,孩子应该有五六岁了。” “在这大乾....居然还没有成婚,可笑!” “呵。”对于拓跋砚的调侃,林青心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说道: “蛮子未灭,何以为家?陛下曾经想要赐婚于我,被我拒绝了。” “哦?是哪家的姑娘?”拓跋砚来了兴致,问道。 “镇国公家的独女。” 拓跋砚眼神闪烁,似笑非笑地盯着林青:“你如何拒绝的?” “你不是听过了吗?”林青耸了耸肩。 此刻二人之间的氛围像是老友见面,没有丝毫凶戾之气。 “哈哈哈哈哈,你们乾人啊,做事就是拐弯抹角,就连皇帝也是如此。” 对于拓跋砚的反应,林青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此话何讲?” 拓跋砚这才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 “在这大乾能让本王心服口服的人不多,你算一个,可你还是太年轻了,只是侯爷,对于王者皇帝的世界还是不了解啊。” 林青眼中的疑惑更甚。 “本王奉劝你一句,不要过早成婚,与那些世袭勋贵也不要有过多牵扯,尤其是联姻,但可以找个寻常女子,早生个儿子” 林青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拓跋砚的意思。 “你是说,陛下是在试探?” “不然呢?本王虽然不是草原汗王,但在拓跋部,本王就是皇帝, 若是本王部下大将互相联姻,即使本王不说,在心中也会留下一根刺。” 说着,拓跋砚摆了摆头:“你还小,不懂这些,看在你要将本王送回去的份上,本王与你说一句真心话。” “作为领兵大将,最好是娶寻常女子,若是心狠一些,将其家人杀得一干二净,方为稳妥。” “如此一来,只要你不打败仗,你就无懈可击。” 刹那间,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脑海中不停回顾那些久看过的史书。 将军权臣的史料不可考证,但皇家宠妃的家族,下场都不是那么好。 经常会出现家中女子入宫为妃,但家道中落的情况。 这两者看似不同,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又想到了镇国公与兴国公。 二者的联姻就算是在如今也颇为诟病,此事几乎隔上一段日子就要拿出来鞭策一番。 其中不光是有文官的不满,甚至可能也有陛下的不满。 “想明白了?你的年龄太小,关乎权利,你理解得不透彻也是应该的, 就算是本王,也是在屁股坐上王位之后,脑袋中才出现的这些想法。” “为何与我说这些?”林青收起了心中思绪,淡淡说道。 拓跋砚面色晦暗,眼神莫名,低声说道: “侯爷,别看你一时风头无两,手握大权,但殊不知,你已经走在了悬崖边上。” “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啊,哈哈哈哈哈。” 拓跋砚毫无顾忌地大笑,将头顶的一些积灰都震了下来。 对于拓跋砚,林青没有那么多信任,但他为何如此说?他想不明白。 索性直接问出来:“此话何意?” “听闻大乾皇帝最近要广开后宫,娶老婆?” 林青点点头,对于拓跋砚知道这些事,毫不见怪。 “还是那句话,你还年轻,又是武者,活到百岁轻轻松松。” “大乾皇帝呢?本王虽只见过他一次,但已有油尽灯枯之势。” “届时主少国疑,你的下场不会太好。” “还是那句话,早生个儿子,还能承袭你的爵位,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呵呵..你在挑拨离间?”林青依旧表情平静,淡淡地看向拓跋砚。 “本王没有,只是将可能发生之事说了而已,不过本王给你准备了一条退路,想不想听?” 拓跋砚淡淡一笑,似乎找回了身处草原,手握大权的那种从容,见林青没有说话,他索性开口: “日后若是你出了事,可以来草原,你助我夺取汉王之位,我帮你夺取大乾天下。” 拓跋砚嘴唇咧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眼神中充满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只见他从容地伸出一只手掌,先是缓缓松开,又重重握紧! 阵阵气浪扩散! “你为大乾皇,我为草原王!” 林青沉默不语,眼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了脑袋,悠悠说道:“你怕了?你怕你回不到草原?” “本王相信你,相信大乾皇帝。” 拓跋砚没有正面回答,林青也没有追究,而是默默地站起身,离开了牢房。 牢房紧闭,林青停在了原地,留给了拓跋砚一个背影。 “一月之内,本侯送你回草原。” 说完,他的身形便慢慢消失,亦步亦趋。 直到此时,拓跋砚才放松了身体,脸上渐渐出现微笑,心中一块大石头重重落地。 抬头看了看四周监牢,他又发出了一声轻哼,走到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直直地躺了下来。 ... 当日下午,一封奏疏悄无声息地进入内阁与皇宫。 靖安侯以使者殒命,草原王庭大起刀兵为由。 请求离京,前往九边重镇督军。 内阁否之,皇帝否之。 当夜,礼部主客司郎中被捕,此为刺杀草原使者幕后真凶。 据其交代,草原诸部会展开对右日逐王拓跋砚的刺杀。 第252章 暗礁险滩 京城的繁华不止所见到的一切,还有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繁华。 不知名的小巷中,一栋民房前。 几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挤在一起,显得格外拥挤。 若是有行家在此,就会发现。 这马车不论是拉车的马,还是车厢的制作。 都是最顶尖,最昂贵的。 民房的小院不大,站着几名护卫,面色平静,眼神死寂。 太阳穴高高隆起,浑身气势内敛,一看就是武道高手。 他们牢牢守护着大门,神情警惕。 昏暗的房间内灯火摇曳,视觉首先被柔和的暗色调所吸引。 与黑色的装饰,以及金丝楠木家具的映衬,使整个空间显得沉稳而典雅。 尽管光线不足,但每样物品都井井有条,细节之处无不体现奢华尊贵。 房间的中心是一张巨大圆桌,周围摆放着几把椅子。 上面堆满了厚重的文书与古董文具。 江南出品的精致砚台,取自草原烈马制作而成的细长毛笔,无不在低调中流露出主人的身份和品味。 黑暗中,三人围绕着圆桌而坐,不停写写画画。 毛笔冲刷宣纸的声音‘唰唰唰’地响起。 在这无声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不多时,其中一人停下了书写,将手中的宣纸放到了桌子中央。 上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笔走龙蛇,气势非凡。 [三大案要尽快做一个了结,如此拖下去,是祸非福。] “唰唰唰” 另外二人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在这纸张上, 各自写了一个[可]字,这张纸被放在一边。 其中一人又拿出一张纸,继续书写。 [兵器工坊之事不可不查,不可大查,赤林城的兵器工坊可以交出去,此事乃李术所为,趁机清除其残余党羽。] 另外二人沉吟片刻,一人在其上写上了[可]。 一人写了[不可],并在后面补充[太多了]。 最开始那人继续书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断臂求生,尚可行。] 那写了[不可]的人沉吟片刻,终归还是抬笔,划去了那个[不]字,使得字迹变为了[可]。 这张纸也被放到了第一张纸下方。 [内外勾结之事何解?某认为当派御史出京,雷声大雨点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以知会草原,让其提前南下,打乱朝廷部署,让其无暇分心。] 纸张放在中间,其余二人沉默不语。 一人抬笔书写。 [蛮子贪婪粗鲁,如此行事,代价过大,顺其自然即可。] [如今边疆面临战事,不可临阵换帅,御史会束手束脚,难有作为。] 另一人拿过纸张书写。 [如此草率处理,朝廷不会满意,结合兵器工坊一事,将工部牵扯进来,付出一些代价,平息此事。] [工部尚书乃陈党在朝堂支柱,不可动,会引起反扑。] [右侍郎司徒行贯乃王党之人,其子司徒怀方被纳兰亭所杀。] [曲州田云光、佟英皆为王党,为皇帝不喜,动他,不会引起王党反扑,甚至五军都督府会推波助澜。] 纸张被放在桌子中央,其余二人目光停留在纸张之上,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掌从黑暗中探了出来,在纸上轻轻书写。 [可] 另一人也同样如此。 [可] 纸张被放在先前两张纸下方。 [陈年旧案一事,某认为死无对证即可,时间将冲淡一切。] [权力的空缺已经得到填补,不论是谁都不希望翻案。] [可] [可] 两个字被写了上去,纸张也被顺利地放到一旁。 随后,又一张纸递了出来,放在圆桌中央。 [拓跋砚如何处理?] [杀不得,某建议将其送回草原,若是再留在京城,徒生事端。] 屋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一人在纸上书写。 [如何做?某认为拓跋砚是皇上的诱饵,谁打他的主意,就会被宫里盯上。] [不如做得隐秘一些,杀了。] 另外两人都在纸上书写了[不可]。 其中一人拿过纸张,慢慢书写。 [此事不可为,会犯众怒。] [与其主动出击,不如静待时机,将三大案办得轰轰烈烈,届时自然有人受不了。] 纸张被放在圆桌中央,其余二人默默看着。 [可,注意分寸。] [可,控制范围。] 至此,圆桌一旁已经有四张写满了小字的纸张。 [武院之事如何?] [静观其变即可,日后靖安侯离京,武院将重回我等掌控。] 纸张被放在了圆桌中央。 [可,其中学子需要时刻关注。] [可] 纸张被放在一旁,此时此刻,那里已经有五张写满小字的纸张。 其中一人没有说话,一只手拿起了那五页纸,另一只手在圆桌上轻轻一拉。 一个隔间被拉了开来,里面整齐摆放着一沓沓纸张。 多的有十多张,少的只有一两张。 五张整齐的宣纸被放了进去,隔间关闭,三人默默起身。 从不同的方向离开了此地。 三人离开后,昏暗的屋子重新归于黑暗。 从始至终,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 .... 城外靖安军的军营之中,夜色已深,但中军大帐依旧点着明灯。 林青高坐于上首,看着手里的一封封文书,这是武院学子近些日子以来的学习成效。 是针对蛮子南下所作的战略部署。 其上的想法虽然稚嫩,但天马行空,有诸多可取之处。 这让林青时不时地露出笑意,从这些方略来看,大乾军卒中还是有很多人才。 他们就如苍生一般,只缺少一点点运气 在这些文书下方,是一张巨大的大乾地图,上面标注了九边重镇以及北方的各个卫所粮仓。 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机密,但如今他已经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自然可以放心查看。 他一边看着文书,时不时瞥向地图,研究学子们方略的可行性。 对于一些格外全面的方略,即使可行,林青也会将其放在一旁。 如今武院学子有一部分是京城勋贵子弟,自然能得到其家族的支持。 这份方略可能不是他一人完成,可能是其家族谋士合力完成。 不过林青对此没有拒绝,一来这可以提高学子们的积极性。 二来...也可以趁机看一看京中勋贵们的态度。 这时,严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轻轻放于林青桌上。 “侯爷,宫里来信。” 林青的眉头挑了挑,“知道了。” 第253章 月下京城 在看完宫里来的信件之后, 林青默默将信件折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烛火上烘烤。 很快,信件燃烧,变为了一团灰烬。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是东厂西厂探查到的一些京城动向。 由于纳兰元哲,武恒,钟信都没有待在身边, 所以他身边还没有情报机构。 使用五军都督府的又不是那么隐蔽。 所以,他目前的信息来源,只有宫中的东厂西厂。 但这相比于他自己的,还有五军都督府的,都要准确得多。 来往的信件里,甚至有一些大臣们在衙门里的谈话,极为私密。 若是放出去,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由此可见,在京城地域,东厂西厂还是可以信赖的。 不过,情报终究只是辅助,一切的行动还要根据局势判断, 才能正确地让事情走向他希望看到的方向。 这信件中,就已经阐明了一些京官对于三大案的态度。 打算在后日朝会之时发难,还有一些文官对于武院的不满准备弹劾等等。 这些林青都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究其原因,他只是一个武院的副山长,真正的山长是处在皇宫内的陛下。 状告武院的折子经过内阁,终究会放在皇帝的桌案之上。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理。 ——留中不发。 看了看夜色,林青默默叹了口气,伸出手捏了捏眉心。 这些日子的经历,让他感觉比行军打仗还要累。 一方面要看管武院,一方面要看往年的边疆战报,还要与五军都督府制定战斗计划。 值得一提的是,他那个大胆的方案被皇帝否决了。 不过五军都督府方面,还在积极调整,准备明年尝试。 对此林青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在他看来。 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想好今年如何抵御蛮子才是正道。 不知为何,林青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如今已经到了九月底,北境的蛮子依旧安静得可怕,不知在谋划什么。 虽然有一些消息经过暗探传了回来, 但大多模棱两可,不知道其真正的进攻方向。 以至于九边重镇都要积极防御,哪一方都不能落下。 如此一来,林青将拓跋砚送回去的心思就愈发迫切。 若是有他在草原,局势会明朗得多。 有些烦躁,林青便站了起来,漫步走出了军帐。 明月高悬,时而被云雾遮挡,时而冒出头来, 散发着银色的光芒,照亮了安静的营地。 如今已是深夜,除了柴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更多的还是军卒的鼾声。 即使是在京城,每日的训练依旧艰苦。 他们也乐在其中。 因为军卒们知道,他们不再是以往的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早些解脱。 如今,他们每参加一场战事,就能让他们的家人好过许多。 不说是斩首的赏钱,就是在战场上抢,也能抢不少财货。 这让他们舍不得死! 更吸引他们的,还是以往那遥遥无期的官身,那代表着安逸的生活。 一旦不打仗了,那他们也是官老爷了。 一切的一切,都督促着他们好好训练,努力在战场上活下来。 平日里疏忽训练,总是差不多,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差的就是那么一点。 那一点,就能够要了他们的命。 这个道理军中的文书已经给他们讲明白了。 当然,少不了去京城中消遣一番,虽然靖安军中有一些人是京畿之地的百姓。 但更多的,还是曲州人士,对于京城繁华之地,向往至极。 林青也没有阻止,张弛有度,方能强军。 “自回京以来,好像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京城。” 林青忽然有些感慨,若是以往,这喧闹的京城中定然少不了他。 如今,倒是多了几分厌倦。 不过,林青还是觉得,要去看看京城的大街小巷。 ... 花岭街,是京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大多是勾栏妓馆,还有一些饮酒作乐的场所,就连一些店家都是彻夜不休。 这里的人流也是最多的。 夜晚的京城,少了百姓黔首的身影,倒是多了一些雍容华贵。 奇怪的是,这种平衡在多年前就已形成。 白日里,京城的街道,大街小巷,都是衣着朴素的黔首,大户人家的子弟轻易不会出来闲逛。 而到了晚上,到处都是锦绣衣袍,处处彰显着金贵。 一明一暗,形成诡异的平衡。 就如这花岭街,走在路上的,最差也是一方商贾或耕读世家的子弟。 身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做工精美,一件衣服都要数十两。 但凡事总有例外,一名白衣男子淡然地走在花岭街上, 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围的店家商铺,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摊贩,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在其身旁,还有几名身穿锦衣的扈从。 男子的衣着不算名贵,但不知为何,凡是见到他的商贩,都感受到了泼天的贵气袭来。 就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青楼老鸨,都不禁脸色微变,将声音压低了许多。 心中暗道这又是哪位养尊处优的大人物来了。 男子来到一个摊贩前,拿起了其中一把白玉扇子仔细打量,眼中透露着喜爱。 “店家,这扇子多少银两?” 那摊贩也是混迹多年的生意人,脸上长着一颗大痣,打量了男子片刻,顿时大笑着说道: “老爷您是外地人吧?” 男子笑着点了点头。 摊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一看老爷就是识货之人,这是从西域传来的白玉,京城少有,若是老爷喜欢,一百两银子拿走,也算是某..” 话还没说完,男子将那扇子放下,轻轻摇头,面露微笑。 身旁一名扈从笑了笑,说道: “我就老爷虽然是外地人,但我是京城人,十两银子,卖我就拿着。” “十两?”摊贩顿时有些着急: “太低了太低了,这样吧...五十两,算是交个朋友。” 扈从微微一笑:“就十两。” 说着,扈从拿出钱袋,从中拿出了一张价值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那摊贩有些着急,顿时挠了挠头。 而后不耐烦地摆了摆头:“行吧行吧,十两十两!” 同时快速将那银票收了起来,拿出了一个锦盒,将那扇子装了进去。 男子接过锦盒,脸上露出满意,又摇了摇头。 扈从说道:“老爷,这十两银子是别人孝敬给我的,不贵。” 男子摇了摇头:“不是贵,是太便宜了。” “这不是白玉,是出自西域的彩玉,只不过呈现白色罢了, 这是我见过的第二块。第一块是先帝时期西域进贡的一块,与这块差不多。” “那....这??”扈从顿时瞪大了眼睛。 男子微微一笑:“至少万两。” “那这摊贩是看走眼了...” 第254章 京城刺杀 林青看着花岭街一副人来人往的景象,不由地摇头微笑。 “还真与以往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啊。” 在其身边,严光与另一名亲兵寸步不离,跟在林青身后。 对于侯爷这种心血来潮,即使是严光也颇为无奈。 如今京城风云汇聚,不知多少人想要自家侯爷性命。 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太过危险。 林青看了看神情紧绷的二人,微微一笑: “不用如此紧张,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 他对京城熟悉无比,夜晚出来的人都有分寸,不会轻易结仇,也不会轻易惹是非。 因为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若是他来选择刺杀地点,一不会选择花岭街,二不会选择夜晚。 毕竟这相当于得罪了一个京城的权贵。 “公子,这里人多眼杂,还是有些危险,多叫几个兄弟进来吧。” 严光压低声音,说道。 同时视线一直在周围打转,警惕地盯着四周。 “不必,府衙隐藏在暗处的高手有不少。” “陆务升被官复原职后,尤其加强了京城夜晚的防护,若是再出事,他的官帽子可真要掉了。” 这么一说,严光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浑身肌肉也松弛了片刻,他如今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因为里面穿着两层软甲。 若是有人行刺,他已经做好了充当挡箭牌的作用。 三人在花岭街闲逛,几年没来了,林青对这里还是熟悉无比。 只是如今他已经变了模样,那些熟悉的老鸨们都已经不认得他了。 忽然,他的眼睛一亮! 看到了一个脸上长着一颗大痣的商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商贩已经在此地摆摊了许多年了,看来有一些本事。 能在花岭街立足的,定然有一些官府或者权贵的关系。 要不然出了事,无人摆平,那就只能灰溜溜滚蛋。 林青来到摊位前,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大多都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多处都会被世家公子买来博得美人一笑。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好宝贝,只不过极少便是了。 而且商贩还会见人下菜碟,一件东西的价格不同的人来可能差上数十倍。 林青拿起了一枚圆形吊坠,在手里来回摆弄。 看向那摊贩,笑着说道:“店家,在这里好些年了吧。” 那摊贩一愣,随即摆了摆手,哂然一笑:“嗨,不过是混口饭吃。” 林青笑着点点头:“这玉坠多少银子?” “我看您也是老主顾了,五两银子拿走。” “店家,这可就不厚道了,几年前我在这里买个玉坠,还是一百两银子。” 那摊贩顿时面露尴尬,挠了挠头,解释道: “客官您说笑了,这玉坠的材质不一样。” 林青摇头一笑,看着摊贩局促的模样,没有与他一般见识,拿出钱袋,掏出了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递了过去。 摊贩顿时面露喜色,低头接过银票。 他眼帘低垂,在接过银票的一刹那,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其内闪过杀意。 就连神情也变得木讷。 手腕一翻,一把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匕首出现在摊贩手上, 没有任何犹豫,直直地朝着林青刺去! 雄浑的气力缠绕在匕首之上,破开了空气,让周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锋锐气息。 林青的瞳孔骤然收缩,看着直直刺来的匕首,浑身肌肉绷紧,气力呈不正常的速度流动。 匕首带来的破空声呼呼作响,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到那张木讷呆滞的脸,心中顿时出现了一个猜测! “死士!” “小心!” 一旁,严光一声暴喝,作势就要扑上来,但匕首袭来的速度飞快无比,俨然已经来不及了。 另一名亲兵则是手腕一翻,手中出现了一把小巧的军弩,但似乎也已经来不及了。 刹那之间,处在风暴中心的林青觉得身边多了几道危险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他! “是冲我来的刺杀?” 嗖嗖嗖—— 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接连响起,让林青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他看着眼前已经变成了一个点的匕首,没有犹豫! 所有气力灌注到右手之上,用力向前一挥,狠狠地握住了那刺来的匕首。 噗嗤。 匕首外环绕的气力割破了他的手掌,刺入了他血肉。 但林青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这些痛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相反,察觉到气力刺破血肉,林青眼中还闪过了一丝庆幸。 接着,他这右手再次伸入,丝毫不顾及已经皮开肉绽的血肉。 直到听到‘咔’一声声响之后! 匕首已经触碰到了他手掌的骨骼! 林青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 “就是现在!” 随着五指紧握,骨骼紧紧抓住了匕首。 让人头皮发麻的锐利声音响起,骨骼与匕首的利刃开始摩擦! 匕首最后停在了林青眉心三寸,前进的步伐被挡住了。 但危机还没有解除,周围的弩箭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危险也笼罩了他。 这时,亲兵也射出了弩箭,尖啸声转瞬即逝! 三支弩箭刹那间钉入了刺客的身体,让他的身体一颤。 想要发动的攻击停顿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林青的眉头一挑,眼睛中迸射出精光。 将身形与那刺客瞬间拉近! 两只手牢牢地扣住那刺客的身体,用力一转! 刹那之间,林青的位置就与刺客的位置调转。 噗嗤噗嗤! 弩箭刺入血肉的声音再次出现,引得那刺客的身体再次震动,眼神中的光芒很快便黯淡了下来。 俨然已经活不成了。 但就在林青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弩箭声没有消失! 第三支弩箭出现了,射向的方位正是林青所在的地方,也是原本刺客所在的地方。 灭口! 林青的瞳孔骤然收缩,时间仿佛在一刹那停滞了! 冰冷的箭头在他的眼里越来越大! 旧力刚去,新力未生。 对于这枚射来的弩箭,他已经无力躲避。 刹那间,林青做出了决断,将身体一侧,膝盖弯曲,努力将大腿抬起。 他要用人体最坚硬的大腿骨来硬扛这一弩箭! 就算大腿骨被射断,也要比伤及五脏六腑要好。 但就在这时,一只洁白无瑕,略显纤细的手掌轻轻出现。 在弩箭射入前,轻轻将其抓住。 像是抓住一根羽毛一样轻松。 “侯爷,您没事吧。” 第255章 皇老爷 花岭街,春卿酒楼二楼。 一身白衣的男子静静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上。 三碟小菜,一壶清酒,显得淡雅异常。 有他在,周围之人不禁将声音都压低了少许,只因此人身上有泼天的贵气。 噔噔噔。 沉闷地脚步声响起,一众食客不由自主地看向楼梯方向。 率先出现的一袭锦衣的中年男子,他神情平和,脸上也带着贵气。 众人都知道,他是那位白衣男子的扈从。 在其身后,是一名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相貌英俊,脸上同样平静,但不知为何。 他一出现,在场之人像是感受到了千军万马在眼前奔腾。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行进间还在不停地滴落鲜血,甚至能看到伤口内的白骨。 但男子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平静走着。 二人一经出现,原因还有一些杂谈的二楼,霎时变得安静无比,充满压抑。 林青来到那窗前的男子桌前,面露怪异,拱了拱手。 白衣男子面露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让黄俊先给你止血。” 林青看向一旁的好友,点了点头:“有劳了。” “林公子说笑了。”黄俊轻轻一挥手,柔和的气力覆盖了林青的手掌。 多余的血污刹那间消失不见,整个手变得干净无比。 只是那几道见骨的伤痕,影响了美观。 手掌一翻,黄俊手中出现了一个小瓷瓶, 打开盖子,轻轻将里面雪白的药粉洒了上去。 林青眉头一皱,身体瞬间紧绷。 凉,刺骨的凉! “侯爷忍一下,这是用极北冰原雪莲熬制而成的药粉,天下仅此一瓶,乃是治疗外伤的圣药。” 将所有伤口都涂上了药粉,黄俊这才说道: “好了林公子,将拳头握紧,大约明日这伤口就能初步愈合, 再辅以一些杂家调配的补气血药品,七天就可以恢复如初。” 林青顿时面露异色,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外伤能这么快愈合。 黄俊微微一笑,解释道: “林公子不要外传,这都是皇家秘药,若是让外人知道了,难免会上门讨要。” 林青恍然地点点头,若是一般人也就算了。 若是朝堂大员或者世袭国公上门讨要,皇帝还真不好意思不给。 “多谢黄兄出手相救,要不今日林某还真是危险了。” 林青脸上出现一丝后怕。 同时眼神愈发冰冷! 他只是临时起意而已,第一次在京城内闲逛就遭遇到了刺杀。 这让他对敌人的强大,不得不重新考量。 林青看向前方的白衣男子,脸上不免出现一些怪异。 闲来无事出来闲逛,还能遇到皇帝,这种好运想来是百年难遇。 犹豫了片刻,林青还是拱了拱手:“皇老爷...” 光汉皇帝一愣,随即开始大笑,笑得无所顾忌。 “哈哈哈哈哈哈,林公子真是好雅致啊,夜半来到这花岭街,是想寻个女子共度春宵?” 林青面露尴尬,心中无声自语:“是你想找个女子吧。” “皇老爷说笑了,某只是在家中辗转反侧, 如何也睡不着,便出来逛逛,没想到还能遇到此等事情。”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还是要小心一些,多带一些护卫。” “两国将要开战,京城难免会出现一些沙子。” “草原的人?”林青瞬间就明白了皇帝所指,今日动手是草原的人。 是啊,也只有草原之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其中定然有京城人士配合,如若不然,他的行踪如何会暴露。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不由得感到一阵疲惫。 来自前方的刀,好挡。 来自背后的箭,难防。 但也是没有办法,大乾的人太多了,其中出几个几十个坏种,情有可原。 若是没有,才是奇怪。 更何况,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官场,对于接下来面对草原的战争。 持悲观态度的不在少数,想要投降分治的也不在少数。 林青叹了口气,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多谢皇老爷提醒。” “对了,某家中有一些高明的功法,不知林公子需不需要。” “你还年轻,境界不高,几把军弩就能治你于死地。 等境界提高了之后,这些事情就能得到避免。” 白衣男子一边吃菜,一边说道。 对于皇老爷的话,林青深表认同。 若是蛮子的弩箭,还不至于让他身死, 但大乾的冶铁的工艺高超,弩箭的制作也颇为精良。 每年装备的改良不知要花费多少银子。 之所以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针对军队中的武者。 但只限于四品之下。 武者进入四品,就已经到了高品武者序列,对抗弩箭轻而易举。 如黄俊一般,就算是三十把弩箭齐射,他也能从容躲之。 当然,对于高品武者不是没有对抗的办法。 军中有一种精良器械,名为弩车! 通体使用百炼精钢打造,所射弩箭长一丈,宽三寸,内部含有剧毒。 若被其射中,四品武者都要饮恨当场。 这时,楼梯再次响起了‘噔噔噔’的声音,很是急促。 众人循声望去,先是看到了一顶官帽,又看到了一袭大红色的绯袍。 京城府尹——陆务升。 陆务升觉得最近两个月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草原使者刚刚被刺杀,还没找到凶手。 靖安侯又被当街刺杀,还动用了军弩!! 这一次,他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官帽子开始摇摇欲坠。 他此次前来是来赔礼道歉的,顺便了解一番案发的经过。 但当他刚刚上楼高呼一声:“靖安侯,下官来晚了。” 食客们顿时瞳孔收缩,就要起身离开。 但很快,他们便见到京城府尹浑身就如触电一般顿住。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正在饮酒的白衣男子,嘴唇哆嗦,手掌颤抖。 “这...陛陛陛陛...” 但话还没出口,他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过在场的诸多食客。 用严厉无比的声音喝道: “京兆府查案,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快!!” 说这话时,他都有些颤抖。 “天老爷啊....这里要是发生了刺杀,老子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第256章 攻杀凌厉 皇帝没有在此逗留太过长的时间,向陆务升交代了一些事情便离开了。 看着二人缓缓离去的背影,陆务升额头尽是冷汗,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还是林青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陆大人还要慢些。” “多...多谢...”陆务升还有一些惊魂未定,语气带着几分颤抖。 虽然皇帝没有遭到刺杀,但遭到刺杀的是大乾的二品大员。 兵部左侍郎,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龙虎将军,靖安侯。 这也足够让他喝一壶了。 可怕的不是靖安侯的责难,而是同样身为朝堂大员官员的责难。 靖安侯还能反抗一二,但他们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若是遭遇到刺杀... 陆务升有些不敢想了,越想越乱。 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陆务升看向靖安侯,朝着他用力躬身: “多谢靖安侯高抬贵手,放下官一马。” 林青将其搀扶了起来,笑道: “陆大人,在下可以既往不咎,但这京城的防务确实需要加强一二,若是人手不足,可以禀命陛下,令靖安军进城。” “正好城外的靖安军也闲着没有事情做。”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官员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陆务升更是变得脸色煞白。 “不愧是当世名将,只要有机会,就会发动进攻!” 靖安军进城,这可是镇国军都没有的殊荣。 而靖安侯与陛下的关系,一旦他上报上去,皇帝说不定真的会同意。 那如此一来...京中的所有人都如鲠在喉。 陆务升身为京兆府尹,对于朝堂之上已经接近白热化的争斗自然不能无视,若是此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第一个倒下的大员。 不由得,他的额头又出现了一丝冷汗,勉强笑了笑: “靖安侯说笑了,今日之刺杀只是意外,府衙会调派高手入京,保证不会再发现如此之事。” “如此甚好。”林青面露微笑,继续问道: “不知京兆府有何线索?是何人要刺杀本侯?” “这...这...还请靖安侯见谅,还在调查中...不过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陆务升脸上闪过了一丝难堪,从现场的环境来看,还真找不出什么线索,此案定然与之前的悬案一般,无疾而终。 “那就是还没有结果。”林青果断说道,脸色也变得平静。 平静之下似乎孕育着风暴,即将爆发。 这让陆务升的心‘咯噔’一下,心跳加速,无法自控。 “本侯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还请侯爷赐教。” “如今两国大战在即,想要本侯死的人不计其数,既然不能是大乾官员,那就是草原蛮子。” “说不定...与本侯前些日子上的奏折有关系,他们不想本侯继续追究内外勾结之事, 对了拓跋砚可能也会有危险,你们府衙要不要照看一二?” “侯...侯爷...别说了,别说了,下官懂了。”陆务升此刻已经满头大汗。 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位侯爷的攻杀凌厉。 原本这位侯爷只是遭遇刺杀的受害者,如今给他的感觉。 倒像是刺杀的谋划者,后续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 明日就是大朝会的日子,这位靖安侯完全是拿他当马前卒来用。 但陆务升明白...他不得不做马前卒,若是不将此事推到蛮子身上,那他就惨了。 罢官回家,人头落地,可能就在明日。 林青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看了看依旧惨白的手掌,笑着离开。 陆务升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最后默默发出了一声叹息。 身旁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男子来到陆务升身旁,低声说道: “大人,如此做...太过危险了。” 作为师爷,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主家的安全,为主家规避可能发生的祸事。 今日之事,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京城府尹要倒霉了。 无他,至今皇帝在。 陆务升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体也佝偻了下来, 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深刻了一些,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变得暗暗悲伤。 “三品又如何?京城府尹又如何?在这京城之中,只有当棋子的命。” “若是我不做这棋子,陛下想必不会饶了我。” 陆务升心里这样想着,如今朝堂之上的斗争,本质上是皇权与相权的争斗。 这点他看的很明白。 这里的相权并不是指王党,而是朝堂诸公,所有有希望进入内阁的官员。 即使如今还不是阁臣,阁老,但并不妨碍他们为日后的自己争夺权利。 想着想着,陆务升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疲惫袭来,让他有些摇摇欲坠。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还是先回家歇歇吧。”师爷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陆务升随意摆了摆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本官没事,走吧,下去看看现场,那商贩的背景调查清楚了吗?” 身旁一名吏员上前躬身说道:“回禀大人,那商贩..乃是他人假冒,所带人皮面具在此。” 陆务升看了看那面具,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同时心里也愈发冰冷,此等物品...草原蛮子如何能制作。 他是知道这人皮面具乃是用的南方小国特产的橡胶,每年份额极少。 再者,就算是草原蛮子有这种东西,也无法制作,毕竟他们连冶铁都十分吃力。 “走吧,下去看看,派人回去告诉夫人,本官今夜不回去了。” “是。” .... 京城,原本热闹无比的花岭街,此刻已经站满了军卒,将道路两旁的建筑都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有靖安军,有镇国军,有京营,甚至还有一些京兆府的衙役。 突如其来的封锁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一些还在潇洒的权贵公子见到这一幕,也被吓傻了眼。 他们只是跋扈,不是傻! 相反,什么时候该嚣张,什么时候缩头做孙子,他们清楚无比。 此刻,他们都缩头做了孙子,即使有不少人心中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 但当他们看到空荡荡大街上走过的一骑后,默默闭上了嘴。 同时一个消息在京城中快速流传,传播的速度超乎想象。 靖安侯在花岭街遭遇刺杀,险些身亡! 第257章 狗急跳墙 “刺杀?” 当老迈的王无修被家中老仆唤醒,告知了始末之后,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老爷,确实如此....而且...黄俊当时也在,是他出手救下了靖安侯。” 那老仆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忌讳之事。 “黄俊也在?”王无修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太清楚黄俊在意味着什么。 皇帝也在。 “是谁做的?”王无修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问道。 “还在查,不过刺杀所用的军弩已经找到了出处,乃是京营的一个小旗官所属。”老仆轻声说道。 王无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个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他最害怕的就是,此事是王党中人自作主张,擅自行动。 但思虑再三,他还是将这个可能排除。 事情还没有紧急到要动刀兵的程度, 思来想去,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目标。 这个目标有动机,有能力,有手段。 草原王庭。 有些事情就是一通百通,想明白了这一点,后续的一些思考也顺理成章。 这让王无修的眼神闪烁,思绪翻滚。 最后他发出了一声冷哼:“还没有真正开始查就要狗急跳墙,太过放肆了。” 他指的是前些日子的三大案。 陛下定下十日之内破案,明日就是大朝会,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总要汇报一些进展,选在今天晚上动手...意图太过明显。 拓跋砚杀不得,反而来杀靖安侯?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 太过粗糙。 王无修眼中闪过了一丝嘲讽,这些人着急了,以至于乱了方寸。 思绪片刻,王无修沉声说道:“派人去查一查,三司的几位主官今日都做了什么?” 老仆一愣,随即马上躬身:“是...” 这时,一名吏员匆匆前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他没有选择进屋,而是交给了老仆。 并低声说道:“是庄尚书的信。” 老仆点点头,走回了屋内,将信交给了王无修。 “是庄大人的信。” 看着手中的信件,王无修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 这个弟子,太过聪明,使用信件不会引人注目,同时也彰显了自己的忠心。 打开信件,上面有着一行行小字。 “老师,今夜城中发生之事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弟子猜测是草原人所为,不过更像是借刀杀人。” “此番举动,使得明日大朝会徒增变数,颇为不智,还请老师早作考量。” 王无修叹了口气,将信件放在一旁的烛火之上烘烤。 感慨道:“维先聪明绝顶,虽有些莽撞,但他还是尊师重道的。” 老仆伺候了王无修几十年,看他的神情就已经知道。 “老爷对庄大人喜爱有加啊。” “行了,你去吧。”王无修摆了摆手,老仆缓缓退下。 留下王无修一人在文渊阁中休息,他已经多日不曾回家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来到一旁的桌案前,从抽屉的夹层中拿出了几封信件,依次拆开查看。 每看一封信都让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怒火,看到最后,他几乎双手颤抖。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桌案上,低声怒骂: “逆子!”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老来的子,所以向来宠爱有加。 他入京后,便将儿子送回了老家,想要让其在家中好好读书。 但每月来往的信件却让王无修越来越失望。 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侵吞田产,无恶不作。 每每惹了祸,都要对他进行一番哭诉,总之都是受到奸人蛊惑。 王无修何等老奸巨猾,自然知道这是说辞, 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帮其善后。 谁让他就这一个儿子。 如今他又在家乡惹了祸,看上了一美妇人,便与他那些狐朋狗友设计,强占了那妇人的身子。 更可气的是,那美妇人在当地也是耕读世家,家境殷实,有一个风华正茂的娘亲。 事情被撞破后,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强占了那妇人的娘亲。 如今那家人要来京城告御状,他这才知道错了,连忙写信给王无修,想要来京城侍奉父亲。 不过王无修何等老奸巨猾。 侍奉是假,避祸才是真。 想到这,王无修默默叹了口气,想到了那被刺杀的拓跋存,他同样是看上了一对母女。 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谁才是草原蛮子。 “这个...逆子!!” ... 翌日,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迅速席卷了北京城。 百姓们早早起床忙碌,权贵公子们纷纷归家沉睡,京城似乎又变得朴素。 一辆辆马车开始朝着皇宫汇聚。 大乾开国初期,朝会都是在寅时, 那时天还没亮,官员就要早早在午门等候。 如今朝会的时间则要从容许多,官员们也精神了不少。 但今日不同,昨夜京城发生的事惊醒了许多京官, 使得一些官员心惊胆颤,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他们的视线或多或少都放在了那前方的年轻身影上。 林青此刻身穿武官朝服,站在武官一侧, 左手之上已经缠满了麻布,上面还渗透着血迹。 一股浓浓的药味在此地弥漫,让不少官员都皱起了眉头。 更让他们难受的,是那无时无刻不在的血腥味。 见到他们的神情,林青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事实上,有黄俊的药物与他自己的玉坠。 手上的伤势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再有个几日,想必就会完好如初。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希望在场的一众官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皇帝还没来,最前方的镇国公回头看向林青,面露担忧,问道: “手上的伤势如何?有没有大碍?” 林青适当的露出了一些愤恨,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此等场景被一些有心人看在眼里,忽然咯噔一下。 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他们心里。 靖安侯的手...不会废了吧? 这让一些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对于接下来的朝会,多了一份警惕。 如此局面,稍有不慎就会被波及其中,粉身碎骨。 这时,一声高呼传来: “陛下驾到!” 第258章 触目惊心的数目 一身大红色龙袍的光汉皇帝慢慢从后殿走了出来。 身材不算高大,也不色健硕, 年轻的脸上充满沧桑,反倒像是一个中年人。 鬓角的白发也愈发地多了。 见到这一幕的一众大臣,皆是低下了头,纷纷感慨国事繁重。 不光是皇帝,就连他们在最近也不得安生。 大乾这座雄伟帝国,已经尽是窟窿,需要他们来缝缝补补。 “诸位爱卿平身吧。”有些疲惫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在场的一众文武才离开地面,站了起来。 一旁的黄俊向前一步,发出了一声高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直至此刻,朝会才真正开始。 如往常一般,内阁先将最近工作,以及批复文书汇报给皇帝。 其中包括,彭州的运粮,九边重镇的军费筹集, 京城地区的防务,还有江南地区的赋税。 当然,少不了一些天灾人祸。 比如一些秋雨超出了预料,导致一些城池受到了暴雨的围困,急需要开仓放粮。 还有一些山匪出没,阻拦了商道,需要各地卫所派兵围剿等等。 总之具体的处理办法内阁都给出了解决办法,皇帝也颇为满意。 毕竟皇帝自始至终只是一个人,不能处理全天下的政务。 所以需要内阁来帮衬,其中自然少不了权力下放。 光汉皇帝看着下方的一众文武大臣,脸上古井无波。 他想到了太祖高皇帝,那时刚刚废弃丞相,还没有内阁。 一日十二个时辰,处理政务就需要十个时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持续了近乎三十年。 但可惜的是,后世之君没有如此心气,整日铺在政务之上。 这也间接导致内阁的出现。 光汉皇帝又看了看一旁的黄俊,以及周围的一些红衣太监。 司礼监的出现,虽然抑制了内阁无休止的扩大,但终究只能是限制,不能取代。 否则这天下的读书人就要造反了。 光汉皇帝脑海中思绪纷飞,眼神空洞,对于下方的汇报不置可否。 虽然这些事他没有具体参与决策,但这些奏折他都会看一遍,所以对于结果早就熟记于心。 放在朝会上讲,只是告知一番在场文武罢了。 毕竟,越大的事情集议的范围就越小, 若是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难免有失体面。 再者,也讨论不出什么东西。 时间流逝,眨眼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王无修的声音终于停止,他合上了手中的折子,默默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内阁的汇报完成了,接下来是六部尚书。 吏部主要讲述了一些官员调动,以及明年二月需要重视的会试,便不再过多言语。 户部尚书倒是大诉苦水,直言税收不利,一些地方秋日的收成不好,百姓没有粮交税。 礼部尚书虽然位高权重,颇为尊贵,但如今正是战时,也无话可说,只是说了一些草原使者之事。 兵部尚书则是说了一些粮草调配,九边的将领人选,还有一些民夫物资的征集。 这也是在场诸位大人最关心的,可惜庄兆只是浅谈即止。 工部则是汇报了各地军械的打造,以及各地铁矿的开采,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最后轮到刑部尚书陈子高,刑部掌管天下刑狱,理应位高权重。 但如今大乾内部势力错综复杂,抓谁都让人忌惮。 所以刑部从大乾开国时期的风头无两,逐渐变为了今日的逐渐边缘。 但不管如何,刑部也是三司一员,拥有稽查百官之权。 所以当陈子高面色沉重地出列后,在场的一些官员纷纷脸色一变。 就连一直昏昏沉沉的武将们都打起了精神,以往朝会他们都是凑数的存在。 但如今有热闹看,他们也不介意看看。 可刑部尚书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仿佛一股冷风自殿外袭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又仿佛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被重重丢下了一块巨石! 掀起万千波澜! “臣奉皇命彻查三大案,经三司会审,多方查案,以查明兵器工坊为草原蛮族提供军械一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文武百官纷纷面露惊诧。 如此大案,居然短短几天就有了结论? 对于在场的一些中层官员来说,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对于朝堂高官来说,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他们吃惊的是。 此案牵扯进去的世家大族,乡绅士绅,各地官员不计其数。 居然如此迅速就达成了利益交换,看来三司在这些日子里是出了大力。 陈子高手捧奏折,视线隐蔽环视四周,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 “经查明,乾境内有十一处兵器工坊存在账目不一,欺上瞒下之状况,经仔细探查,发现其通过隐秘渠道为蛮子输送军械。” “经查实彭州善县、茅岭、秋水、长河四县兵器工坊出现外流。” “江南天幕、茶池、灵隐、溪谷、云川五地兵器工坊出现外流。” 深吸了一口气,陈子高看了看在场诸位官员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 “另,京畿之地旭日、九华两处兵器工坊所产军械外流。” “十余年间,共外流制式长刀七万余,长枪三万余,甲胄五万余,弓套箭囊七万余,弓弩箭矢三十万余,马鞍十一万余...” 哗... 大殿原本安静的环境顿时变得吵闹,如同此刻皇宫外的集市。 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是不相信三司的办案能力, 但...如此多的数目,直接说出来真的好吗? 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内阁几位阁臣都是神情莫名,尤其是王无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为何此事老夫不知道?这陈子高想要干什么?” 同时,他将视线看向左都御史王岩与大理寺卿辛元直,见二人都神情平静。 王无修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三司这是在联合自保,之所以没有对外透露,就是怕..自保不成反被坑害。 光汉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浑身充满了危险气息,黄俊靠得近。 能看到皇帝的手紧紧扣在龙椅之上,青筋暴起,还在微微颤抖。 陈子高的话还没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令...还发现有大量攻城器械外流,流向..不知。” 第259章 夷三族 “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目眦欲裂,尤其是武将方面。 他们在脑海里仔细回想陈子高所说的十一个兵器工坊,不由得面露凝重。 其中有五个,确实有能力打造攻城器械。 是江南那五个,大乾将所有能制造攻城器械的工坊都设在了京畿之地以南。 以北没有一家兵器工坊可以制造攻城器械。 为的就是万一草原蛮子攻破了大乾九边, 也没有制造攻城器械的能力,这样一来大乾就能据城而守。 而且可以在南方制作攻城器械,一点点打回去。 至于战事,若是想要打造攻城器械, 则会直接带着工匠前往前线,就地打造。 而如今?江南兵器工坊居然出现了攻城器械外流? 这...不光是让皇帝脸色大变,尤其是五军都督府中人,脸色几乎阴沉到了极点。 镇国公冷哼一声,急忙问道: “陈尚书,请说仔细一点,攻城器械的流出是从何时开始, 流出多少,从何地运输,走的哪里?送往哪里?”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觉得身处大海之上,变得摇摇欲坠。 毫无疑问,在这一条线上,五军都督府要大开杀戒了。 陈子高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应该是从光汉元年开始,具体流出数目不详,三司之人赶到时,所有账目都已烧毁。” “至于运输路线,应该走的漕运与商道,只有这两条线路,可以运输大型攻城器械的部分。” 此时此刻,一众朝堂的中层官员恨不得将耳朵都割掉, 如此机密的事情,他们并不想知道。 甚至还想逃离这里。 “另外...出关的地点,应该是赤林城,这些兵器工坊,都或多或少与已死的李术有些关系。” 李术? 在场的官员们顿时想起了这个名字, 他已经死了许久了生前是彭州右布政使,赤林城的主官。 不少人将视线投向了那同样脸色难看的靖安侯身上! 李术的死,与其有很大关系。 倒是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听到这个名字后有些不满意。 兴国公孟述脸色难看,出声质问: “三司最后就查到了一个死人?陈大人,你知道刚刚所说的数字代表什么吗?” “那足以武装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如今还有攻城器械流出,最后就查到了一个死人头上?” “这也未免太过荒唐了!!” 兴国公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所有人都知道,真实情况远比这还要严重。 就连高坐于上的皇帝也知道,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当不知道。 王无修出列,面色平静,但还是有几分难看,他看向陛下,朗声说道: “陛下,如今攻城器械已经有所外流,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蛮子要将这些东西用在哪里?在前些年的战事中有没有使用。”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阴沉的气氛几乎让人发狂。 镇国公冷静了片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目已经有些泛红,其内尽是血丝。 他看向皇帝,沉声说道:“回禀陛下,臣还需回衙门查看。” 还不等说完,他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道细小声音:“没有攻城器械的使用痕迹。” 这个声音一经出现,镇国公便了然于心,继续说道: “三年内并没有攻城器械的使用痕迹,蛮子一直未曾动用攻城器械。” 全场哗然,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 虽然不懂兵事,但都知道,此举是在积蓄力量! 这一消息,让文武百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些人的折子也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原本他们还想在朝会时以三大案为理由向政敌发难。 可如今的局势,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旋涡,除了最中央的三司。 谁掺和进去,谁就要面临船毁人亡的下场。 皇帝此刻已经愤怒到了极点,虽然心里都知道大乾已经内忧外患,但他宁愿当做瞎子。 如今真正看到,他才知道...大乾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攻城器械这种东西都能堂而皇之地送往草原,这让他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但很快,光汉皇帝就振作了起来! “朕不能倒下,大乾的江山还要延续,出现问题,解决便是了!” “朕麾下虽然乱臣贼子颇多,但也有忠义之辈,朕不能认输。” 心里闪过种种念头,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难掩疲惫: “五军都督府听令,重新拟定九边战法,加强城墙防御。” “是...”镇国公面色凝重。 不管如何,守住边疆才是头等大事。 “兵部听令,九边重镇增加防守军卒,以往草原使用攻城器械攻城。” “是....”兵部尚书庄兆出列。 皇帝随即看向陈子高,问道:“陈爱卿,还查出什么来了吗?” 刑部尚书陈子高面色凝重,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奏折,沉声说道: “这是三司在几日内查到的涉案名单,其内人数众多,触目惊心,还请陛下圣裁。” 不等皇帝开口,黄俊便点点头,走下台阶,轻轻拿过奏折,仔细检查后没有异常,再递给皇帝。 奇怪的是,皇帝没有看,而是将其丢在一旁。 “内阁吏部胁从办案,其上人员若是查明无误,夷三族。” “陛下,不可!” 一声高呼传来,只见是大理寺卿辛元直。 他如今看起来很是憔悴,四十余岁的年纪,头发胡子已经花白,脸上带着皱纹,甚至连眼睛都有着浑浊。 浑身散发着暮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当众人以为他要为那些人求情,劝皇帝不要大开杀戒之时! 他却继续说道: “陛下,按大乾律,私通外敌,赍粮借寇之罪,须诛九族,以儆效尤!” 哗...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纷纷将视线投向那跪地不起的身影。 光汉皇帝高坐龙椅之上,面无表情,淡淡地盯着其下的辛元直,不知在想什么。 “呵...” 忽然,安静的大殿内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坐于最高处的皇帝。 “辛爱卿请起,大乾以律法治国,但杀戒太重有伤天和。” “三族..足够了...” “至于其他人,男丁刺配充军,女眷入教坊司。” 第260章 臣..乞骸骨 “陛下圣明!” 对于三司查办的案子,皇帝拥有决断权。 当皇帝做出了决定后,在场诸位大臣只能听从。 事实上,诛其九族想必是很多人希望见到的,毕竟人死账消。 人头滚滚之后,三司就算再有什么大的动作,也不会大过今日。 可惜,陛下是仁慈的。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静静看着下方的文武百官,眼神复杂。 看着他们诚惶诚恐的样子,皇帝十分不解。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如今事情暴露后再面露悔恨,有何用? 他的视线扫过四周,停留在每一位大臣的脸上。 军械外流之事他是知道的,甚至他还知道是哪些人,哪些地方在给蛮子输送军资。 但抓一家,抓两家,治标不治本。 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原本浮于水面的大鱼隐去。 再者,朝廷如今国库空虚,无力研制新型的兵器甲胄。 之所以还能保持对蛮子的绝对碾压,是靠的百年来的积累。 还有一些世家大族对兵器工坊的持续投入。 兵器工坊卖一些陈旧的兵器甲胄到草原上,动辄就是上百倍的钱。 这些钱虽然没有落到朝廷手里,但终归来到了大乾。 而且,兵器工坊还可以用这些钱来研制更尖锐的长刀,更坚硬的甲胄,以保持对蛮族的兵器领先。 事实上这些事情应该是朝廷来做,钱也是朝廷来赚,但谁让朝廷如今没钱呢。 只能将一些需要海量金钱的工坊下放, 名义上属于朝廷,但事实上都已经在世家大族的控制之下。 皇帝对这一切是知道的,也是默许的。 但如今不同,攻城器械都能卖给蛮子, 这对大乾九边来说,是一个重大打击。 皇帝不明白,若是蛮子打进来了,与这些人有什么好处? 感受着大殿中的寂静以及沉闷,皇帝终于是叹了口气,收起了心中思绪。 不管如何,这大乾还是要运转下去,他这个皇帝还是要努力维持朝堂运转。 光汉皇帝看向陈子高,顿了顿,问道:“还查出一些什么了?” 陈子高默然,看向一旁的王岩。 皇帝与百官的视线也看了过去,皇帝面色不变,眼神中透露着冰冷。 但文武百官的脸色却极为难看。 都察院也查出一些什么了? 兵器工坊被查损失的只是钱,一些明面上的傀儡而已。 而若是被都察院查到,那就不光是钱的问题了,可能会破家。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王岩身上。 让他也不禁感到了一丝沉重,还有那浓浓的压力。 “死道友不死贫道,若是案子没有个交代,老夫就要黯然离京!” 想到这,王岩的眼神坚定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迈动步子,来到了文武中央,高举手中奏折,高呼: “臣王岩弹劾工部右侍郎司徒行贯, 通虏谋叛,勾结外敌,贩卖朝廷甲胄,对兵器工坊之事置若罔闻,不加上报,不加彻查!” “其子司徒怀方经查明在京畿之地旭日、九华两处兵器工坊之内有商股三成,多年期间,分银二十余万两!” 哗.... 大殿之中的氛围顿时热烈了起来,充满嘈杂之音。 一众官员纷纷将视线看向脸色灰白的司徒行贯,心里顿时有底了。 此事为真! 他们又将视线放在工部其他官员身上,见他们纷纷面露难堪,脸色苍白。 便知道此事定然还有其他官员参与。 在场之人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工部尚书乃是陈党领袖之一,若是弹劾他。 定会引起陈党的强烈反击,说不定还会掀起新一轮党争。 工部左侍郎乃是宫慎之的弟子,乃是皇党,动不得。 剩下的,似乎只剩下了右侍郎这一个王党。 一些官员纷纷将视线投向了王岩, 此人向来与内阁走得颇近,如今居然拿王党开刀。 不得不说,这个人选的很好。 司徒行贯不是王党领袖,只是一个分量颇重的人员而已,不是不可以舍弃。 果不其然,王无修的脸色只是微变,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兵部尚书庄兆倒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些官员顿时将视线挪开。 此人手段狠辣,睚眦必报,又聪明绝顶,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司徒行贯的脸色越来越灰暗,慢慢挪动步子,来到了中央,跪地不起。 “臣..乞骸骨。” 大乾的官员,若是受到了弹劾, 必须先离开所在的位置,等待后续三司调查。 而这也是一种试探,若是皇帝与上官拒绝了辞呈, 就代表自己还能被继续信任,还有平安无事的希望。 司徒行贯看向前方的王首辅,见他默不作声,眼神便暗淡了几分。 再看向一旁静静而立的兵部尚书,见他依旧也没有说话,眼神便黯淡到了极点。 此时此刻,司徒行贯已经明白,王党已经放弃了他。 事实上,在朝会之上遭受如此严苛的弹劾, 就算是查不出什么,他也要致仕回家。 再也不能立足于朝堂之上。 如今,他已经不奢望能平安无事了。 他只希望,能死自己一人,而保留家族。 “家中还有一些亲族在朝为官,日后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要某将所有事情一力担之,其他人总要顾忌一些情分。” 刹那之间,司徒行贯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将头缓缓磕向地面,便要当堂认罪。 但很快,他便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让他猛地抬起了头,眼神中迸发出刺目的光芒。 “陛下,老臣认为,此案调查时间过短,尚有一些证据不明。” “据老臣所知,司徒大人之子在前些日子意外死于非命, 凶手尚未抓捕归案,将此事推到一个死人头上,有些说不过去。” “老臣认为,想要查明真相,还是先抓到杀害司徒大人之子的凶手,那可能是在杀人灭口。” “再者...两年前司徒大人就被弹劾贪污河工款项三十万两, 最后查明并无此事,司徒大人已经遭受过一次冤屈。” “所以臣认为此案还需要严加调查,不可妄断。” 一身绯袍的王无修腰杆挺得笔直,拱手作答。 第261章 一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 “王无修居然出言力保?” 他的反应不光是让皇帝惊愕, 就连在场的一些文武大臣都眯起了眼睛,脑海中思绪顿转。 思考为何王无修会行如此激进之事。 倒是司徒行贯,听完这一番话后不禁热泪盈眶。 两年前遭受不白冤屈,因为其不屑于结党,所以并无人为其说话, 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之际,是王党之人出言救了他。 他也顺其自然加入王党,但一直是边缘人物。 拿一些兵器工坊的商股而已,兵部上上下下,哪个官员没有? 为何就他被抓出来弹劾? 无他,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边缘人物而已。 不光是王岩这么想,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今日遭遇弹劾,他百口莫辩,也不能辩, 毕竟他只是一个被放弃的人。 如今...王首辅居然亲自出言相救,这让他不禁热泪盈眶。 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背后没有依靠,遭人嫌弃的侍郎了。 他身后是庞大的王党,而且这个他一直不在乎的王党,在危急之际,还愿意救他! 这让司徒行贯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而王无修出言后,一众王党官员像是得到了信号,纷纷出列。 兵部尚书庄兆迈出一步,先是扫了一眼武将所站位置,高声说道: “陛下,司徒大人为人向来谨慎,恪尽职守,督造河工,打造军械,向来是殚精竭虑! 如今恰逢战事,国朝正是需要司徒大人此等有志之士,万万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出列高呼: “陛下,国朝之重在于礼,恰逢大案,臣子相互攻讦,有失礼数, 还请陛下宽裕一些时间,重新调查此案,还朝堂清明。” 御史大夫柳文晏迈出一步沉声说道: “陛下,此案复杂纷纭,其中势力错综纠缠, 十日不到就妄下定论,臣认为失之偏颇, 还请发回三司重新审理,还司徒大人一个清白。” 一时间,王党之人纷纷出声,就连一些中层官员也纷纷附和。 这一幕让林青眯起了眼睛,真真切切察觉到了王党势力之庞大。 三司定然也不会就此罢休,王岩手拿奏折,据理力争。 王党这边也不甘示弱,奋勇回击。 争吵愈演愈烈,原本肃穆的朝堂俨然成为菜市场,如同西市一般热闹。 这一幕再次让林青大开眼界,原本德高望重的大人们唾沫横飞,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怒骂。 而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也没有制止的意思,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争吵的时间大约持续了一刻钟,直到宫慎之开口,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诸位大人,朝堂之上如此争吵,有失体面啊。” 争吵由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始,由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结束。 朝堂渐渐回归了安静,德高望重的大人们也回归了原本位置。 只有司徒行贯还跪在中央,头颅深深埋在地上,一动不动。 见朝堂终于安静了下来,皇帝捏了捏眉心,觉得脑袋乱糟糟的。 他的视线投向古井无波的王无修,再一次感受到了此人的厉害。 不管大臣们如何争吵,在他说完那一番话之后,事情就已经有了定论。 摆在他面前的,也只有一条路。 深吸了一口气,皇帝淡淡开口:“此案三司重新审理,御史台协助查案,务必要查清真相。” “另外,三大案继续查办,不可停止。” 即使是三司心有不甘,也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默默躬身: “微臣遵命。” 林青全程见证了这一出闹剧,视线不由得投向了皇帝与王无修。 对于这位王首辅,他也尤为忌惮,又看了看镇国公,发现他也是如此。 林青便明白,看似王无修说了那么多,反转局势的话就一句。 “想要查明真相,还是先抓到杀害司徒大人之子的凶手,那可能是在杀人灭口。” 司徒怀方死在谁手里,朝堂诸公心知肚明,皇帝也是如此。 只要皇帝还想让镇国公坐中军都督的位置。 司徒怀方这一案子,务必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能重提,不能彻查。 而皇帝最后的举动,毫无疑问是做出让步。 财权可以旁落,但军权绝对不能放手! 重新彻查案件,时间未定,还让御史台参与了进来。 这样一来,若是能查出什么,才真是见了鬼。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但那位王首辅却是刹那间就想出了对策。 其手段,可见一斑。 林青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无声自语: “我还是擅长用兵打仗,暗中谋划,若论朝堂机变,我还远远不如这些老狐狸。” 有时候,决定事情发展脉络的,可能就是那么短短一息时间,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朝堂之上,亦是如此。 光汉皇帝捏了捏眉心,轻轻摆了摆手:“朕累了,退朝吧。” 说完,他便默默站了起来,离开龙椅,离开了大殿。 皇帝走了,诸位大臣也有序地离开。 虽然这次朝会没有预想之中的天翻地覆,但林青希望的效果已经达到。 朝堂之上已经乱起来了,如今王党的横插一脚,会让更多的朝堂官员人人自危。 三大案带来的余威才刚刚开始。 人人自危之下,总有人坐不住。 届时为保朝堂安稳,拓跋砚顺理成章离开京城。 想到这,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届时也能初窥一些西虎城之案的真相。 很快,离开大殿的林青见到了奇怪一幕。 刚刚还吵得天翻地覆的朝堂官员,此刻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就连刚刚颇为狼狈的司徒行贯也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见到这一幕,林青再次感觉到,自己的道行还是太浅了。 至少他做不出来如此之事。 另一边,庄兆与王无修走在最后方。 庄兆看着前方的一众官员,眼神闪烁,嘴巴张开又合上,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不要犹豫。”王无修瞥了一眼庄兆,说道。 庄兆深吸了一口气:“老师,弟子有一惑不解。” “为何要救司徒行贯?” 庄兆点点头:“老师,完全可以将其舍弃,如今我们倒成了众矢之的。” 王无修叹了口气,双手负于身后,静静看着湛蓝的天空。 “若是何事都言利害,王党也活不到今日。” “维先啊,你要记住,朝堂越是混乱,王党就越不能乱。”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迎来的不是一夕安寝,而是变本加厉!” “今日他们能拉司徒行贯下水,明日就能拉你下去,老夫该如何做?也要放弃?” 王无修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自顾自地行走。 庄兆连忙追了上去,面露钦佩:“学生佩服,学生知道了。” 第262章 谨慎为先 林青走在宽大的恭道之上,一旁是五军都督府的一众官员。 此时这里的氛围不像文官那般热烈,反而有些凝重。 对于文官们的互相撕咬,他们完全是秉持着看戏的姿态。 但不要忘了,朝堂上的一切,都要延续至军伍之中。 今日所见的一切虽然让他们暗爽,恨不得杀光那些工坊中人。 但流出去的军械,攻城器械,最后都要边疆的将士们来扛。 他们会比以往面临更强的箭雨,甚至还会面对蛮子的攻城。 这对将士们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挑战。 将会有无数军卒死在大乾制造出来的弓弩刀枪之下。 更重要的是,如今蛮子已经有了攻城器械, 对于九边防御,难免要重新调整。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工程。 “靖安侯有什么好的对策吗?” 掌管京营的兴国公孟述将视线投向了林青。 看着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侯爷,发出了提问。 军中不像是文官,讲究个先来后到,年纪大小。 军中往往更加直接,谁能打胜仗,谁就厉害,谁就是核心。 如今靖安侯俨然已经成为五军都督府的核心。 就连战功赫赫的平西侯听到了此话,都不禁将视线挪了过来。 他也想听听这位侯爷的看法。 林青沉吟片刻,淡淡说道: “卫国公说笑了,某擅长的只是野战,对于守城,并不擅长。” “哎,战场之上一通百通,就说说你的看法吗,我们回去好集思广益,制定新的方略。” 镇国公摆了摆头,也及时出声,可以想象,攻城器械外流之事将会导致五军都督府挑灯奋战。 这使得镇国公的脸色也不太好。 不光是他,五军都督府其他官员也是如此。 林青将所有人的脸色都扫进眼底,心中思量片刻,沉声说道: “当务之急,是需要知道那些攻城器械被送到了哪一部,会不会用在如今的秋日南下。” “是极,你说的没错。”孟术点点头,脸色变得凝重。 随即想到了什么,看向林青,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拓跋砚?” 林青点点头:“拓跋砚虽然被俘,但还是草原六王之一,掌控的情报,要比我们多得多。” “与其手忙脚乱,耗费巨大力量探查,不如直接去问他。” 镇国公的眼睛亮了起来,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等是关心则乱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一时间,不少人将视线聚集在林青身上,纷纷感慨,不愧是当世名将。 如此短暂的时间,就能恢复冷静。 事实上,在场众人也不是傻子,只要安静下来,定然会想到这个办法。 但他们都知道,这份机敏,在战场之上有多么重要。 林青的视线扫过不少文官,刚刚他没有压低声音,所以如今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变得极为难看。 显然,在场的一些官员也意识到了。 拓跋砚留在大乾,是祸非福。 林青还见到有几人故意放慢脚步,去与处在队伍后方的上官禀告。 他是武者,自然能听到他们的低声细语。 这使得林青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虽然三司的举动打乱了他的部署,让昨日发生的刺杀之事没有派上用场。 但如今,效果更好。 平西侯种应安如今与林青一样,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 没有什么实权,只是挂职,彰显其地位尊贵。 他看向林青,问道:“靖安侯,我等要前去刑部大牢,询问拓跋砚,可否一起?” 林青笑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算了,我就不去了,拓跋砚恨我入骨,我曾经两次去看他,想要打探一些情报。 但情报打探到,倒是惹了一顿臭骂,诸位大人自行前往吧,有我在,拓跋砚什么都不会说的。” 此话一出,几位都督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拓跋砚这位日逐王想必要对这位将他抓捕的靖安侯恨之入骨啊。 不多时,众人走出皇宫,分散而行。 一众都督去往刑部大牢,而林青则是准备回到武院,看一看武院学子们的进度。 作为京兆府尹的陆务升静静走出宫门,看到已经远去的马匹,脸上神情变幻。 他看向一旁的下官,问道:“大观街附近的治安如何?” “尚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不敢去那里。” 按理说这样就已经算是治安良好了,但没想到陆务升的脸色却冷了下来,破口大骂,引得一众官员围观。 “这样就行了吗?” “如今两国开战,京城中不知有多少蛮子的暗探潜伏,大观街的安全一定要保证。” 几名身处大观街的官员听后,脸上露出笑意。 如今京城风波不断,他们也有些提心吊胆,若是京城府衙重视,那安全自然是可以放心。 接着他们又看到陆务升狠狠地捶了一下拳头: “大观街上有诸多府衙,你们办事本官不放心,走,随本官去查看。” “先不用回衙门了。” 一众京兆府的官员只觉得今日的府尹大人像极了气急败坏的小厮,完全没了往日的从容。 不过既然上官命令了,他们也自当跟随。 几名官员看着离开的车队,面露思索,不多时一人脸上露出恍然。 “他这是要去武院找那靖安侯赔礼道歉啊,昨日的刺杀,听说根本没有找到凶手。” 另一名官员也露出恍然,说道:“那陆大人....刚才一番话?” “害,文武分明,当然是说给我们听的,为了不让我等误会。” 官员顿时面露佩服:“陆大人为人小心谨慎,这才能在这京城龙虎之地坐稳京兆府尹之位。” “是极,若是我等来做这京兆府尹,说不定三日就被拿下了。” ... 马车中,陆务升身旁的官员已经没有了刚刚的茫然,反而满脸怨气。 “大人,我等做官为何要受这种气?” “姑父,您是正三品的官员,做事还需要如此小心,这官啊...我都不想当了。” 陆务升睁开了眼,瞥了一眼那年轻官员,顿时露出笑容: “你还年轻,等你老了就知道,脸面不重要,里子才重要。” “老夫纵使受到千般委屈,那也是京兆府尹,可以直面圣上。” “有这官职在,不管是谁都要给老夫三分薄面,如此家族才能兴旺,你才有机会坐在这里,当这京官。” “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263章 朝里无人莫做官 “陆大人请。” 武院门前,侍卫见到是京兆府尹来了, 顿时面露郑重,引着他进入武院。 见到这一幕,陆务升身边的年轻官员顿时瞪大了眼睛。 以往这些军卒见到文官,只会在地上啐两口唾沫,暗骂一声狗官。 但见到姑父,似乎有些不一样。 进入武院,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宽大的广场。 三三两两的武院弟子们聚集在一起操练武功,拳风呼呼作响! 见到这些年轻子弟,陆务升不禁点了点头,他已经老了。 见到这些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感受着其上散发的冲劲, 让他感觉自己又重回了年轻时候。 他的视线看向了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二十一岁,身体健壮。 这是陆务升的本家弟子,特意送来京城,让他安排在武院之中。 地方大族向来如此,有人从文,有人从武。 只要有一个人露出一些苗头,顿时就会受到家族的倾力培养。 但此人陆务升不熟,只见过一次,轻轻点点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时,陆务升见到了一身常服的林青, 此刻他正从大堂走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位亲卒。 “陆大人,有失远迎!”林青笑着开口。 陆务升笑着拱手, “拜见林大人,下官此次前来,是想要与大人探讨一番大观街防务之事。” 他看了看林青的左手,面露凝重:“希望此类事情,不要再次发生。” 林青点点头,做出手势:“陆大人请进,屋内详谈。” 陆务升笑着点头,跟随林青进入屋内,同时摆了个手势,让随从不再跟着。 屋内,二人相对而坐,桌上只有两杯简单的清茶。 陆务升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清茶,笑着说道: “想不到大人的府邸居然如此简陋。” “武院乃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若是奢靡了,难免有些不伦不类。” 林青又问:“不知陆大人所来何事?” 陆务升一时有些语塞,脸上出现了几分犹豫, 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艰难说道: “林大人,昨日之事,刺客还未找到,还请大人多宽恕一些日子。” “陆大人不必拘谨,回来京城许久只遇到过一次刺杀,某已经心满意足了。 大人有所不知,不管是在北乡城还是风浪城, 每日都有一些鬼鬼祟祟之人,想要对某图谋不轨, 相比于那里,京城已经很好了。 这还要归功于陆大人治理有方。” 林青笑着说道,此话并非子虚乌有,处在边疆,蛮子的暗探就会多少许多。 每日遭受的危险也要大上许多, 只不过他一直住在军营里,没有给人可乘之机罢了。 此话一出,陆务升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 “多谢林大人体谅,不过您放心,对于凶手的追查,京兆府不会停止。” 林青笑着点点头,对于那个凶手,他其实并不在意。 就算找到了又如何? 林青端起了清茶,轻轻抿了一口, 发现陆务升依旧坐在原地不动,不由得有些诧异。 便笑着问道:“陆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吗?” 陆务升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亲兵,欲言又止。 林青摆了摆手,亲卫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但还是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房门。 此时此刻,陆务升仿佛才下定决心,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林大人,下官虽为京兆府尹,但向来战战兢兢,做事谨慎万分,稍有不慎就会跌落谷底,万劫不复。” 林青面露异色,不明白此人想要干什么? 接着,陆务升又说道: “今日朝堂之事某看得真切,若不是王首辅出言力保,司徒大人就要被抄家灭族。 如今京城风云,下官是越来越看不清楚了,一部侍郎尚且如此。 更何况我这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 陆务升脸上露出悲戚,虽然他不至于唇亡齿寒,但也有几分后怕。 他是京兆府尹,有用时风光无限, 没用时被舍弃的概率可要比司徒大人要大得多。 若是今日五军都督府发难,他的下场不会比司徒行贯好到哪去。 所以... 林青一听,顿时面露怪异,他知道此人要干什么了。 他想要寻一个靠山,而那个靠山,居然是自己? 一时间,林青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是什么时候起,他居然能作为京兆府尹的靠山。 见林青不说话,陆务升有些急了,连忙说道: “林大人,下官是京兆府尹,不管是投入王首辅麾下还是其他大人麾下,都会遭到攻讦,所以...” 所以找一个手握权势,关键时刻能与皇帝求情,保他一命的人就尤为重要。 此人的势力不能太大,否则会引人注目。 最好还不在文武序列之中。 陆务升纵观朝野,似乎也只有这位侯爷符合了。 他是勋贵靖安侯,又是文臣兵部左侍郎, 还是武将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他的势力还远来曲州,算得上一方豪强。 成分之复杂,令人咋舌。 更重要的是,此人在京中没有势力,能让人放松警惕。 而且若是他加入,也可以算出林党元老! 而且陆务升看得非常明白,只要蛮子未灭,靖安侯就会继续做大,不会倒下! 若是靖安侯势大,他也能沾沾光,不至于整日担惊受怕,被当作棋子甩来甩去。 陆务升自问,他的诉求很简单。 就是在波诡云谲之时,可以做到置身事外,不要被牵扯。 如今..靖安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而且他还惊奇地发现,此人是三大案重新查办的始作俑者,奏折都是他上的。 但在后续的调查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似乎所有人都默认遗忘了他。 这种朦胧的可怕,让他笃定! 靖安侯一定没有看起来那般简单,不是只会打仗的莽夫! 陆务升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青,希望他能答应下来。 他以前一直不愿意加入党派,在他看来这与当狗何异? 但如今,他的想法变了。 这一个月所经历的事情,哪一件都让他心惊胆颤,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林青忽然笑了,缓缓摇了摇头,在他看来,陆务升是关心则乱了。 “陆大人认为,您能一直占据着京兆府尹的位置,凭的是什么?” 第264章 无党 武院大堂之中,陆务升听到靖安侯的话,不由得愣住了。 “凭的是什么?” 仔细一想,陆务升眼中出现了一丝疑惑,一脸茫然地看着靖安侯。 “还请靖安侯解惑。” 林青的视线扫过他,微微摇头,将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无党。” 他之所以能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来回纠缠,凭借的就是无党。 听到这话,陆务升也不是傻子,瞳孔瞬间收缩,眼神开始剧烈摇晃。 一直以来蒙在他头上的阴云,似乎无声无息消散了。 是啊,无党。 “近日来京城发生如此多的事情,某还能屹立在大乾官场,凭的就是无党。” 想通了这一点,陆务升的脸上冒出了一丝尴尬。 亏他还想着加入林党,做一个元老。 殊不知,这才是自寻死路。 不知不觉间,陆务升眼里带上了几分感激,郑重抱拳。 “多谢靖安侯,是陆某失态了。” 林青对于他的反应毫不在意,陆务升无党无派,忠于朝廷。 这是朝中所有人都默认的事,只有他身在局中不知局。 可谓是当局者迷。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陆大人只要 忠于朝廷,忠于陛下,定然能够坐稳这个位子。” 虽然没有成功加入林党,但一直以来的迷惑被点醒。 所以陆务升心情通畅,整个人多了几分从容,不似以往那般患得患失。 “下官知道了,这个情,陆某认下了。” 林青点点头,倒了一杯新茶,继续慢饮。 陆务升站了起来,双手合十作揖:“下官告退。” 房间内只剩下了林青一人,此刻房门打开。 林青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校场上的武院弟子,眼神空洞,不知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神才逐渐凝实。 “来人,去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在大乾建立初期名为大都督府。 节制中外诸军事,掌握天下兵马大权。 而后经过改制,变为了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 分领天下都司、卫所,统兵各镇戍守。 若有战事,由五军都督府及兵部尚书奉旨调兵,总兵官领军出征。 战事结束,则兵散于各卫所,各还其旧。 来到五军都督府,林青向前看去。 外墙用巨大的鹅卵石砌成,坚固耐用。 上面雕刻着各种图案和文字,充满了厚重。 朱红色的大门上镶嵌着金属装饰,显得坚实而庄重。 他还是第一次来五军都督府,但尽管他是初次前来, 门口的守卫也是认识这位名满天下的靖安侯。 他们的眼中带着一丝丝狂热,能打胜仗的将军,而且还如此年轻。 这让他们向往,期待着有一天能加入靖安军,一起杀蛮子。 他在五军都督府的官职是都督佥事, 也算是此地的长官,所以还没进门,就有一些官吏等在门口。 见林青过来,连忙上前迎接: “下官经历司经理吴廷正,拜见靖安侯, 都督们如今正在商讨军事,不知大人所来何事?” “本官要看近十年内九边重镇的军报。”林青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 吴延正匆匆跟随,不过还是连忙说道:“大人这边请,往来的战报都在经历司。” 林青点点头,跟随在其后。 五军都督府的布局颇具战阵之风。 前堂后寝,东西两厅,分别是都指挥厅,鸿胪厅。 东、西两侧有道路数条,并有花园,池塘,假山。 若是有敌来袭,完全可以凭借地利将其挡在前堂。 不多时,林青来到了一间充满书卷气的高大房屋之内, 其内密密麻麻的书架,上面摆放着一张张邸报,军报。 而在房屋之外,有两道厚厚的大门,分别有十名披坚执锐的军卒看守。 若是有人想要来此行窃,断然不可能。 而且,林青还感受到了来自暗中的窥探,想必暗中也隐藏有不少高手。 视线扫过四周,墙上有一些装饰,但这装饰之中隐藏着一些孔洞。 凭借对弓弩箭矢的了解,这些孔洞完全可以容纳箭矢弩箭穿过。 见到这一幕,林青不禁点了点头。 五军都督府在防务方面,做得还是非常好。 此地的军报,在林青看来,比什么作战计划都要重要。 作为统兵将领,地图与军报是获得信息的第一来源,也是对敌人最直观的了解。 在战时,靖安军中的军报,一旦他看过,就要立即焚烧,不可存留书面。 若是让草原蛮子得知,那可就麻烦了。 吴延正吩咐了一些吏员在屋内仔细翻找, “侯爷,稍等片刻,马上就给您找来,不知您想找什么?有什么具体的范围。” 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找战败的军报,尤其是五年内有将领阵亡的军报!” 吴延正一愣,脸色随即严肃了起来。 “侯爷请坐,下官这就命人去找。” .... 时间匆匆流逝,镇国公刚刚从议事厅出来,一脸阴沉。 九边重镇的作战部署要重新布置,有些太过困难了。 这里面牵扯了人马调配,兵员补充,还要猜到蛮子可能的进攻方向。 这一时间根本讨论不出结果,让他很是烦躁。 这时,一名吏员上前,轻声说道:“公爷,靖安侯来了,如今在经历厅。” 镇国公的眼睛顿时一亮,随即面露诧异:“他在干什么?” “再看往年的军报。” 镇国公面露思索,迈动步子,前往经理厅。 一路畅通无阻,他很快就进入到房间,看到了脸色阴沉似水的靖安侯。 在其身前,已经有厚厚的一叠军报,毫无疑问都是看过的。 至于没看过的,同样有一叠。 “林青啊,来衙门怎么也不说一声,早知道叫你一起商议了。” 听到这个声音,林青才缓缓头抬头,看清来人后满眼凝重。 见到他这一副模样,镇国公也愣住了,眼神凝固。 “怎么?” 林青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名单向前一推,沉声说道: “大人,还请看这份名单。” 镇国公拿过名单,仔细确认,确实是近些年来阵亡的将领名单。 “有什么问题吗?” 林青一时间沉默不语,看了看周围的吏员。 镇国公一愣,沉声说道:“都退下,任何人不得靠近。”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林青才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善守的将领。” 第265章 明暗交织 “善守的将领?”镇国公喃喃说道。 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 想到了今日朝会之上发生的事情,攻城器械外流草原。 “你...你是说?蛮子想要...攻城?” 林青沉默不语,他也是受到了陆务升的启发, 才将自己从朝堂之中跳出去,看向这混乱的局面。 世间一切都有明暗两条线。 表面上看是大乾军备荒废,被蛮子占据上风,有亡国之相。 但暗里是土地兼并,吏治腐败, 士绅豪绅保持地方,世家大族把持朝政, 党争导致的朝廷掌控力衰弱.. 一切的一切,暗中都有一条线。 削弱大乾势力,增强草原蛮族实力。 这也是赢得战争最直观的体现,削弱敌方,增强我方。 不论是兵器甲胄外流,还是攻城器械外流, 还是私盐私糖的买卖,都会让草原蛮子变得强大。 那如何削弱大乾实力? 即将到来的秋日南下是在削弱大乾实力,蛮子时不时的寇边也是在削弱大乾。 加之他想到了那些失败的战事,军卒死亡,将领死亡。 这些都是在削弱大乾。 直到他意识到了父亲是一个善守的将领, 麾下平远军二十万,算是大乾九边精锐中的精锐。 可就是这支军队,居然稀里糊涂地战败了。 那是不是有更多的将领也是如此? 因为种种原因,莫名其妙地失败了。 如今一查,果然如此,而且还让她发现了更恐怖的事情。 这些死亡的将领,大多都是善于守城的将领。 但他们战败时的情形,大多都是在野战。 十分不符合常理。 如此一来,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镇国公,林青沉默不语,指着其上的一个名字。 “总兵柏祥玉,驻守金阳城, 其沙场二十年,十九次抵御蛮族进攻,于五年前转移途中遭遇伏击,当场战死。” “总兵陈鸣岐,驻守老城外九天山,与老城形成犄角之势, 十年中抵御蛮族进攻无数,杀敌无数,五年于返回老城途中遭遇伏击,战死。” “总兵仲子璐,驻守碧洞河, 二十年间阻拦蛮子无数,但却在四年前莫名其妙渡河迎敌,战死!” “总兵黄陌,驻守琅江, 多次利用水势击溃来敌,四年前率部下返京途中遭遇山匪,死于非命,尸骨不存。” “三年前,平远侯驻守西虎城,在冬日率军迎敌,二十万大军死于非命。” “两年前,象山守军被围,至死都没有等到援军!” “一年前,老城一线兵败,死亡总兵三人,皆是善守之人!” 林青所言每一个字都如利剑一般插在了镇国公的心口, 让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脸上充满惊骇。 一切的一切,似乎早已预示了,蛮子在积蓄力量,准备攻城! 一时间,没打过仗的镇国公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他知道大乾武备荒废。 但没想到,居然无声无息间,死了这么多善于防守的将领。 若不是林青在,可能九边重镇被攻破了,五军都督府都还蒙在鼓里。 不知守城将领早已人才凋敝。 一切的一切,早已种下祸根。 纳兰亭的呼吸急促,他是高品武者,又是镇国公,养气功夫了得。 但此刻,他是真的慌乱了。 如今只是五年,那将这个时间拉长,放到十年呢! 兵器甲胄,攻城器械流出,如今只是查了十几家兵器工坊。 若是将这个范围扩大到整个大乾呢? 有多少攻城器械已经进入了蛮子手里。 他们在等,在等一个临界点,那个攻守易型的临界点。 “你..我...这...该怎么办?” 纳兰亭脑袋一时间有些混乱,以至于眼前发黑。 林青面无表情,他承认,一直以来他低估蛮子了。 与蛮子的交战都顺风顺水,以前他也有过疑问,为什么大乾打不过蛮子。 不就是一些只知道打仗的蛮夷吗? 如今,他心里有了一丝明悟, 蛮子并不傻,反而十分强大,十分聪明。 所以才能与屹立在中原大地的大乾,打得有来有回。 如此持久的谋略,让林青都感受到一股后怕。 这是何等的隐忍,其幕后主使者是谁?大乾之内与之配合的人是谁? 林青迫切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将这些事情告诉陛下,使其能展开防范。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拿起了一旁早已冰冷的茶水。 “进宫吧,要隐秘一些,今日我在此所做的一切事,看过的一切卷宗。 都不能透露出去,若是让蛮子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话,纳兰亭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重重点了点头。 “本公知道了。” “先随我进宫。” 天色渐黑,一批马车悄无声息地驶进皇宫。 马车压在青石板铺陈的地面上吱吱作响,马车内的二分面色凝重。 在其身旁还有筛选出来的一些军报。 不多时,御书房内, 林青与镇国公见到了一身常服的皇帝, 他此刻将脑袋埋在桌案之上,看着手中的奏折。 见二人来了,他才缓缓抬起了头,捏了捏眉心, 用带着一些疲惫的声音说道: “两位爱卿有何事?深夜要来见朕。” “坐。” 皇帝起身,来到了一旁的长桌前坐下,将前方的茶水一饮而尽。 奇怪的是,二人都没有坐下,镇国公深吸了一口气,沉声禀告: “陛下...今日靖安侯在五军都督府的一众军报中发现了这些。” 他将一张纸递送到皇帝身前, 光汉皇帝没有接,而是一旁的黄俊接了过来,仔细检查后再递给皇帝。 将上面的内容看完,皇帝将纸张放在一边,问道: “这是近些年阵亡的将领,朕之前看过具体名单,你这份名单不全。” “陛下,臣就是想给你看这些,这上面所写的三十一位将领, 都是大乾善守之将领,他们在十年间相继死亡,并且战死的方式都...有些诡异。” 皇帝的眉头皱起,眼里闪过了一丝凝重,又拿起了纸张。 镇国公继续说道:“结合到今日三司所查到的攻城器械外流一事,我等怀疑...怀疑...” 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但很快便下定决心: “我等怀疑是蛮子故意所为,他们在积蓄力量,想要攻破我大乾九边!” 轰—— 平地惊雷,沉默地雷声响起,天空之上电闪雷鸣,很快就有大雨落下。 第266章 黄俊提督西厂 秋雨落下,掉落在大地之上, 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使得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风云之中,摇摇欲坠。 天空的乌云已经将月亮完全淹没,时不时的雷电会吓醒睡梦中的百姓。 但对于如今还在享乐的人来说,倒不失为一种有趣。 轰—— 刺目的闪电划过夜空,像是柳树的枝芽,无序蔓延,随后是那炸雷般的声响。 御书房内明亮的灯火与外面的电闪雷鸣格格不入。 但在场几人心中的阴霾却丝毫不比外面阴沉的天气差。 皇帝拿着手中名单,怔怔看着,眼中出现一道道血丝,手掌微微颤抖。 如此多的将领,居然在五年间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 与之一同死去的,还有不知多少善守的大乾军卒。 如此歹毒的计谋,竟然从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这让光汉皇帝不禁浑身冰凉,他们想干什么? 他默默站起,转身看向那挂于背后的巨大地图。 大乾虽大,但如今已经千疮百孔。 为了钱,一些人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看着上面的一个个州县,一个个城池, 光汉皇帝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无力。 世家大族,商贾权贵,士绅乡绅,还有黎民百姓。 他们纵横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才组成了大乾。 他虽然贵为皇帝,但只是孤身一人。 所面之敌,何止万万。 皇帝眼神中的眸子有些黯淡,他默默坐回了长椅,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两位爱卿,对此有什么看法?” 御书房内气氛有些压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镇国公也一时有些慌乱。 他们所面对的是蛮子的处心积虑,还有大乾内部的阻滞。 在场之人谁都知道,若是没有内部配合,这些将领没有那么容易死。 沉默了许久,镇国公终于开口了: “陛下,臣认为,应当彻查!” “如何查?怎么查?谁来查?朕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皇帝捏了捏眉心,在三人面前,他也懒得去伪装了。 镇国公脸色难看,如今朝廷中党派分立,若是查的话迟早会变为党争。 到时候互相攻讦,可要比死上一些人带来的后果还要严重。 看到镇国公如此表情,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这些世袭勋贵哪里都好,也足够忠心。 但因其家族延续,难免带上了一丝腐朽之气, 遇到事情所做所想,先是远远躲开。 按照武院的兵书上来说,只可锦上添花,不可雪中送炭。 想到这,皇帝将视线投向那年轻异常的靖安侯, “大乾还是要靠这些有锐气的将领,朕也需要他们。” 叹了口气,皇帝沉声说道: “林青啊,你有什么办法?你擅长兵法,应该能想出一条万全之策。”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没想到心血来潮之下居然能牵扯出如此大案。 这无异于打乱了他的部署。 深吸一口气,林青缓缓抬起了头,面容刚毅,眼神中都是锐气! 一扫御书房中的沉闷。 “陛下,臣认为...应该重开西缉事厂,由三司配合查案!” 轰—— 天雷响起,屋外雷声大作,但却在屋内人心头炸响。 镇国公面露惊骇!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西缉事厂。 皇帝眼中露出追忆,这是一个遥远的词汇。 西缉事厂由宪宗皇帝开设,作为皇帝,他自然知道一些秘事。 宪宗皇帝时期连年大灾,宪宗皇帝开十三地粮仓放粮,其内却空空如也。 派出去的东厂锦衣卫人员也被买通,查不出什么。 所以,宪宗皇帝另起炉灶,开设西厂,其规模远超东厂锦衣卫。 但大灾过后,文武百官弹劾,西厂被迫关闭。 一直到武宗皇帝期间,曾短暂开启过,但很快又被关闭。 先帝时期,想要重开西厂, 但奈何朝臣反对过于激烈,只保留了最基本的运行,并没有大肆培养爪牙。 “朕...能重开西厂吗?” 光汉皇帝是自知的,他还年轻,道行比不得那几位老谋深算的皇帝。 但就连他们都顶不住压力,朕...能顶住吗? 光汉皇帝眼神怔怔出神,空洞冷漠, 看着桌案之上的一封封奏折,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 林青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陛下,祸起萧墙之内,故攘外必先安内。 西缉事厂,东缉事厂,锦衣卫,三司共同查案之下,此案才有告破之可能。 如今蛮子即将南下,汗王使臣又死在京城,山雨欲来。” 话音落下,林青的声音猛地拔高,言语之中充满锐利之气: “臣恳请陛下,重开西厂,彻查此案!” 镇国公犹豫片刻,沉声开口: “陛下三思,此事干系重大,应召集朝堂诸公一同商讨。” 对于他的反应,在场之人都没有感觉到意外。 如今京城的局势好不容易平缓了一些,文武之争也慢慢平缓。 若是重开西厂,京城定会再次掀起波澜。 只是,一旁的黄俊眼帘低垂,视线无意识地瞥向镇国公,眼神中意味深长。 光汉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慢慢勾起笑容,浑身的气息变得朦胧。 “朕还要大婚,蛮子还未南下,竟然又出现了此等事情。” “多事之秋啊。” 皇帝的眼神猛地锐利,天子之气滚滚袭来,冷声说道: “黄俊。” “奴婢在。” 黄俊面色凝重,没有弯腰,而是直直走到了桌案之前,轻轻跪地。 头颅牢牢抵住地面。 “即日起,重开西缉事厂,自十一监广纳人才,黄俊为提督,彻查此案!” “东厂,锦衣卫,三司协同办案!” “不问谁,并执之,入昭狱,刑狱伺候。” “臣,遵旨!” 光汉皇帝目光如炬,双手负于身后,眼窝深邃。 .... 当夜,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兵部左侍郎林青令。 皇城禁军二十六卫换防城外,靖安军接管皇城防务! 五军都督府令。 京城三大营换防城外,镇国军接管京城防务! 京兆府令。 即日起,京城宵禁,夜至街衢之上,不则以谋逆论处。 其上若有不从,皆可斩。 第267章 雨夜入京城 夜色缭绕,大雨滂沱,京城四方城门无声无息大开。 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军卒顶着头顶大雨, 悄然进城,像一条幽灵长龙,穿过城池的大街小巷。 大雨如注,无情地倾盆而下。 天空与大地被浓密的乌云笼罩,闪电划破天际,照见他们的身影 骑兵们策马穿越小巷街道,溅起一片水花,惊扰了巷子深处的居民。 尽管风雨的怒吼声势浩大, 但骑兵的马蹄声、铁甲的碰撞声,依旧清晰可闻。 冰冷,肃杀的黑甲在城内蔓延。 像是一条条黑色血液在代替原本的繁华。 有不少还在赶回家路上的权贵子弟见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军卒进城! 军卒进城了! 他们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 兵变了! 京城中不少大人物都有各自获取消息的渠道。 当朝堂大人在睡梦中被叫醒,被告知这个消息时,他们不由得愣住了。 还以为这是处在睡梦之中。 皇城之中,几处衙门依旧灯火通明,各级官员依旧在此忙碌。 当午门打开,靖安军入驻皇城,马蹄雷动,他们才幡然察觉! 靖安军怎么在这里? 内阁,吏部,户部,兵部,工部的主官都在, 他们来到衙门口,怔怔地看着穿梭的黑甲。 他们眼神冷冽,即使秋雨寒冷,但也不能阻滞他们的脚步。 夜色之中,无声无息的阴霾笼罩了整个京城。 让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几年前的压抑感觉再次出现了。 兵部尚书庄兆此刻很是恼火,将手中名贵的茶杯踹得粉碎! “去查!!去查!!” “将二十六卫的主官都叫来,谁让他们离开京城,谁让他们换防的!!” 兵部掌管天下兵马调度,就连皇宫禁军二十六卫也在其中! 可如今,二十六卫呢?是谁的命令让他们离开京城! 他十分确定,兵部在近期没有对二十六卫换防计划! “大人息怒,此刻京城中到处都是军卒,万一...是哗变了呢?” 一名主事犹豫了片刻,将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 “不可能!”庄兆一摆手,顿时否决了这个说法。 深吸了一口气,庄兆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随着胸膛剧烈起伏。 他心里有了几分猜测,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备马,去文渊阁。” 说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马上说道:“不,去皇宫!” 而与此同时,内阁王无修,吏部宫慎之,户部柴先玉,工部丘法成。 都径直前往皇宫,希望能见到皇帝。 ... 皇宫处在皇城的中轴位置,坐北朝南,正南门是乾武门,也是皇宫的大门。 当庄兆赶到这里后,发现已经有不少马车停在这里,几名朝堂大站在一起。 神情凝重地看着前方的朱红色大门。 在大门之前,有数百靖安军, 领头之人身材高大,面目狰狞,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他要跨战马,冷冷地看着诸位大人,手掌一直放在腰间长刀之上。 正是靖安军千户兰云川! 兵部尚书庄兆来到此地,心里咯噔一下! 靖安军不会真的兵变造反了吧。 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 与靖安军造反相比,他更相信是五军都督府那些莽夫要篡权! 他匆匆赶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最前方的宫慎之与王无修,此刻二人都神情凝重。 王无修见他来了,长长地松了口气,问道: “怎么回事?靖安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宫慎之此刻也面露凝重,看向庄兆: “京营为何换防?镇国军为何入城? 二十六卫呢?庄尚书,你执掌兵部,不要告诉本官,这都不知道!!” “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尽管身上的衣袍已经被打湿, 但三朝元老养成的威势,让在场官员都不禁一震。 宫慎之只是老了,但他还是他,还是吏部天官。 黑暗中,庄兆脸色难堪至极,看着前方的靖安侯,好不容易才平缓心中情绪。 沉声说道:“宫大人,此事本官确实不知情。” 轰隆隆—— 天空中电闪雷鸣,王首辅环视四周,见诸位官员都大雨淋湿,也是叹了口气。 “好了,宫大人,今日之事我等都不知晓,还是要先见到陛下才行。” 宫慎之瞥了一眼庄兆,又看了看王无修,径直走向洪武门。 看着那些军卒们,发出了一声大喝: “你们为何进城,林青呢,叫他来见老夫!” “让开,我等要面见陛下!” 兰云川眼中闪过一丝怪异,但还是下了马,感受着冰冷刺骨的雨水。 沉声说道:“宫大人,卑职暂时还不能放您进去, 侯爷有令,若是没有命令,谁都不能进入皇宫。” “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这是谋反!!” 宫慎之顿时激动了起来,指着兰云川的鼻子骂道。 兰云川从怀中掏出金牌,朗声说道: “这也是陛下口谕,无关人等不得进入京城。” “口谕?”宫慎之一愣,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没有圣旨,老夫不认!” 作为内阁首辅的王无修,此刻也慢慢上前,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本官内阁首辅王无修,本官问你,为何进入京城换防。” “末将只是听令行事。” 兰云川淡淡说道,手掌一直放在腰间长刀之上。 吱—— 这时,皇宫的大门忽然缓缓打开了,露出了里面一道熟悉的身影。 此刻林青已然着甲,一手放于长刀之上,似乎还有点点血迹滴落。 他慢慢走出皇宫,一个个血脚印浮现,但很快就被雨水冲散。 见到这一幕,在场众人不禁心里一寒,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青面容平静,眼神冰冷,淡淡扫过在场众人, 让其感受到了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却有一股漠然: “诸位大人,请吧,陛下有请。” 他的视线在庄兆的身上停了许久,眼福古井无波,没有一丝波澜。 对于在场诸位大人,林青不得不承认。 还是低估了他们。 即使有圣旨在,二十六卫的一些军官也要等到兵部调令,才肯离开。 滑稽的是,他为兵部左侍郎,调令同样无用。 一定要有兵部尚书的大印才可。 无奈之下,林青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 杀人! 第268章 西缉事厂 御书房,这里已经被靖安军包围。 任谁看到,都会认为靖安军谋反。 就连赶来的几位大臣也是如此, 见到这一幕,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他们脑海中瞬间出现几个解决方案。 若是皇帝被挟持怎么办。 靖安侯挟天子以令诸侯怎么办。 皇帝没有子嗣,需要找哪位藩王入京。 等等... 不过在他们都见到皇帝后,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皇帝安然无恙地坐在长桌前,看着手里的一份份卷宗。 这是五军都督府近五年来的出兵记录。 身为皇帝,按理说不应该亲力亲为, 但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力量残害了大秦如此多的守城将领。 大臣们进入御书房,一时间无人说话, 使得屋内安安静静地,落针可闻。 只有一些卷宗翻动的声音在回响。 但一旁黄俊的变化,却让他们心里咯噔一下。 黄俊身上不再是玄青色的服饰,而是一身大红! 与在场的几位朝堂大员一样的大红色。 而且衣服上绣有虬属兽斗牛的图案,属于官服。 太监中,只有十一监的首领太监可以穿此服饰。 “是谁出事了?”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但朝堂大员之中不乏聪明人。 几位尚书阁老眼神闪烁,宫中还有人能穿此服饰。 这时,皇帝将一本册子放于桌上,轻叹一声: “诸位大人都看看吧,看看这大乾江山。” 黄俊微微低头,拿起册子呈与诸位大人。 首辅王无修接过册子,打开一眼,映入眼帘的是近些年的战况。 包括死伤的军卒,失踪的军卒,消耗的粮草军械以及动用的民夫。 皇帝抬起头,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看着在场之人脸色不停变幻。 “看出什么来了吗?” 王无修顿了顿说道:“陛下,此乃近些年的军报。” “庄爱卿,你是兵部尚书,对于近些年的军报应该颇为了解,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皇帝看向庄兆,眼神闪烁,似乎透露着寒光,又似乎透露着不解。 这一幕让庄兆心里咯噔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作为兵部尚书,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有几分养气功夫。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陛下,您想知道什么,臣可以与您细细道来。” “不用了,册子就在你老师手上, 朕也看过了,还用细细道来什么? 朕问你,多年的战报之中有什么端倪,兵部上上下下难道没有发现吗?” 此话一出,所有官员都抬头看向皇帝,脸色皆是极为难看。 在他们印象中,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他们说话。 没有了往日的和煦与疲惫,而是多了几分凌厉。 也不怪皇帝如此,如今他刀兵在手, 皇宫已经重回皇帝掌握,说话自然有几分底气。 庄兆迟疑了片刻,顿了顿,说道: “呃...陛下,这些年来损失的粮草军械确实有些多了, 至于民夫的损失还在预计之中,不知陛下所指的是...什么?” 王无修此刻合上了册子,将其交给宫慎之后,沉声说道: “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将。” “陛下,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调兵进城,实行宵禁,此举将扰乱民生啊,相信此刻京城百姓都笼罩在恐惧之中。 老臣恳请陛下,解除宵禁,让靖安军与镇国军离开京城。” 王无修的声音虽然苍老,但却是铿锵有力,给了在场官员极大的信心。 皇帝将头低下,眼中露出了一丝玩味,看着白皙的手掌,淡淡说道: “对了,朕忘记告诉诸位爱卿一件事了。” 在场之人都抬起脑袋,就连在看军报的宫慎之也不例外。 “朕已经重开西缉事厂,打算彻查攻城器械外流之事。” 哗... 王无修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剧烈摇晃,重开西厂? 宫慎之则是眉头皱起, 在他印象中,陛下不是如此莽撞之人,为何不徐徐图之。 其余官员则是面露凝重,想到了衙门中对西缉事厂的记载。 官不聊生。 “陛下,此举又是为何啊?”王无修沉声说道,宫慎之沉默不语。 其他官员也是纷纷附和。 皇帝看向一旁身穿黑甲的林青,见到他英姿勃发的模样,眼里闪过了一丝喜爱。 “这是朕的冠军侯。” “林爱卿,告诉他们你发现了什么吧。” “是,陛下!” 林青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和煦,此刻的他,才是那个百战百胜的靖安侯。 “诸位大人,大乾五年内的阵亡名单....” 迎着他们那诧异的眼神,林青将他所发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最后一句话落下后,御书房内鸦雀无声,只有皇帝的微微叹息。 在场的诸位大人都是面露惊骇,尤其是兵部的庄兆,则是有些不敢置信。 对于蛮子,大乾的世家大族,士绅乡绅们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 因为蛮子吃他们的,用他们的。 拿着他们卖出去的过时武器打仗,吃着最劣质但价格高昂的粮食。 在他们看来,草原蛮子就像是他们养的一条狗! 若是这条狗长得足够大,威胁到了他们。 那么方法很简单,饿上几年就好了,这条狗也会重新变得温顺。 但如今,这条狗居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在他们的眼皮底子下偷天换日! 想要抢夺主人的食物,主人的家,还想要攻破大乾的九边重镇。 这对世家大族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同样,作为世家大族的代表人物,朝堂诸公也是不可接受的。 庄兆的脑海里飞速运转,想着这些年来运往前线军械数量,仔细测算。 但一声轻笑,打破了他的思绪。 “呵,诸位爱卿,如何? 草原蛮子狼子野心,积攒攻城器械,残害善守将领,他们想干什么?” 皇帝语气轻佻,但带着浓浓的嘲讽。 让这御书房内的气氛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 “庄爱卿,兵部所属官员成千上万,为何无人发现?有没有内外勾结?” 庄兆脸色难堪至极,慢慢跪地不起: “陛下,是臣等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不必了,朕是相信庄爱卿的,待到西厂查案之时,兵部需要全力配合。”皇帝微微一笑,淡淡开口。 即使庄兆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臣遵旨..” 第269章 权谋 王无修与宫慎之这两位朝堂柱石脸色铁青。 思绪片刻,王无修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西厂重开已经势不可当,为今之计,只有先一步限制西厂的权柄。” 他抬头看向皇帝,面露忧虑,沉声说道: “陛下,此事兹事体大,臣也赞同重开西厂,与三司合办此案, 但如今恰逢战事,急需军民同心。 西厂行事向来跋扈,若是扰得京城鸡犬不宁,恐怕会对接下来的战事产生阻滞。” “哦?王爱卿有何高见?” “还请陛下约束西厂所作所为, 如此一来,我等才可与朝臣解释,不至于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王首辅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像极了老谋深算的狐狸。 光汉皇帝眼神闪烁,似笑非笑地盯着王无修,心中无声自语:“老狐狸。” 不过,王无修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西厂乃是皇帝手里的刀。 这与三司不同,不属于文官序列。 虽然他很想让西厂大开杀戒,彻查一些陈年旧案,但时机不对。 不由的,光汉皇帝感觉到了一丝可惜, 若是不在秋日发现此案,那他可以利用西厂做很多事。 心里叹了口气,皇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说道: “王爱卿忧国忧民,令人佩服,重开西缉事厂,只是为了彻查案件, 与案件无关之事,西厂自然不会掺和进去。” 不知为何,林青觉得此话一出,御书房内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 就连在场的一众大臣,都感觉多了几分从容。 林青心中冷笑,一些案子让三司去查,动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若是让西厂去查,风波定会越来越大。 两者有利有弊,只看动用的时间。 如今此时恰是时候,快刀斩乱麻! 既然皇帝做出了一些妥协,靖安军与镇国军进城一事自然不会有人去触皇帝的霉头。 宫慎之作为三朝老臣,此刻面露忧色,看向皇帝,沉声说道: “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办案, 蛮子定然会知晓我等已经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诡计,可能会在此秋日南下中狗急跳墙。” “还请陛下下旨,命九边重镇严加防御,并调集一些地方军卒进入九边。” “如此一来,就算是蛮子有攻城器械,我等也可凭借人多势众取胜。” 说到边疆战事,皇帝面容凝重了起来,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 皇帝刚要看向林青,听一听他的意见。 但作为兵部尚书的庄兆毅然决然地开口: “陛下,此次秋日南下,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将调集精锐,一举杀灭来犯之敌!” “其中各地工坊日夜生产,足够九边军卒使用。” “并且,兵部可以动用一部分储备粮食,或者在南北方募粮, 唇亡齿寒之下,相信大乾上下能够团结一心,共同抗击草原王庭!” 其余六部大臣同样附和,纷纷表示全力支持此次战争。 林青眼神闪烁了几分,看来蛮子的所作所为福祸相惜。 虽然死了一些将领军卒,但能够让大乾的世家大族出力支持此次战争。 只要此战歼灭的敌人足够,那对大乾来说,倒像是一件好事。 毕竟一条有反心的狗,就算主人不将其抛弃,也要给予惩戒。 皇帝点了点头,眼神中露出一丝凝重,开始在桌案之上翻找起来。 最后拿出了一份折子,递给了黄俊。 黄俊又交给了王首辅。 王首辅面露疑惑,打开一看,不禁脸色大变,猛地抬头看向前方。 更重要的是看向林青。 弄得林青眉头皱起,眼里出现了一丝疑惑,那是什么? 王首辅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陛下,请屏退左右,尚书以下官员回衙门办公!” 皇帝没有说话,而是摆了摆手。 在场的一众大人眼中的疑惑更甚,但也不得不离开。 虽然说他们都是朝堂的骨干肱骨,但相比于尚书阁老,还差许多。 待到房间内只剩下寥寥几人后,王首辅才沉声说道: “陛下,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啊!” 皇帝身体放松了下来,捏了捏眉心: “这只是五军都督府给出了一些方略, 至于是否实施还需要仔细商讨, 如今给你们看看,若是此战能一举打垮北蛮主力。 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此时,在场几人也看完了奏折,纷纷脸色大变。 感觉喉咙干涩发痒,想要喝上一杯热茶,压一压心中的惊讶。 他们不时将视线投向那一身黑甲,默默站立,满脸淡然的年轻靖安侯。 好狠的心,一战灭三国,屠杀生灵无数。 但...不得不说,这个战法让看过奏折的几位大人都惊为天人。 此计,可行! 皇帝将所有人的表情收于眼底,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这蛮子...倒是还帮了朕,若不是他们弄巧成拙,大乾也不知何时能够合力击蛮。” 林青眼神闪烁,猜到了那封奏折之上是什么。 正是那日聚会时,他无意间说出的迂回战法。 调二十万西军出乾境,灭三国,一路向北,到达北乡城。 而后继续向北,绕至蛮子前线大军身后,与九边守军一同歼灭来敌! 只是....他之所以要西军出乾境,就是怕被有人通风报信,陛下为何又说了出来? 难道陛下想要利用世家大族的惩戒之心? 世家大族会同意吗? 林青眼中闪过疑惑,他自问脑子不笨,但对于朝堂政事,还少了几分机敏。 这..归结于他太年轻,见过的事情太少,与阅历有关。 以至于他一时间想不通其中关键。 直到庄兆开口,他才面露恍然,知道了皇帝的打算! “陛下,靖安侯大才,此计可行!若是实施,兵部将全力配合,调拨粮草军械。” “另外,西军二十万大军作为此战主力,若是让其灭三国,则可能造成其人困马乏。” “臣建议,可以从各地卫所秘密调兵,先行攻入三国,为西军扫清障碍!” 御书房的气氛顿时冰冷了下来,像是有着杀气环绕。 皇帝高坐于上首,听到这个建议,嘴角似乎出现了一丝微笑。 “庄尚书忠君爱国,不愧为大乾肱骨,好计!” 林青瞳孔骤然收缩,想到了前些日子陛下教导他的,何为权谋。 所有人都有目标,所有人都有好处,方为权谋。 而朝廷给世家大族许诺的好处! 就是三国之财富! 而且,这不光惩戒了蛮族,也能获得丰厚的好处! 世家大族会同意吗? 毫无疑问,会的! 一时间,他想到了曾经看过的兵书。 “战场之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朝堂战场的延续。” 二十万西军出征,真正决定的, 不是军卒,不是将领。 不是身下战马,不是手中长刀。 而是大乾皇帝与世家大族,还有草原王庭。 至于那三国的命运,无人在意。 第270章 天下大势,几人而决 林青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就是天下大势,金戈铁马,几人而决。 环顾四周,加上黄俊,如今御书房不过寥寥八人。 但就这八人,短时间内就决定了西域三国生死。 决定了大乾九边百万将士厮杀,决定了与草原王庭的大规模交锋。 这种感觉让林青有些错愕,有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这是朝堂,这也是天下大势。 若是世家大族,地方豪绅与朝堂团结一心,那草原王庭不足为惧,吹弹可灭。 但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有些不现实。 林青是好学的,自从家中出事之后,他便一直努力读书。 纵观史书,不管是前朝或者更远的朝代, 他们的兴亡都与外敌强大与否没有太多关系。 皆是自身衰弱导致,大乾与前朝牢牢占据中原之地, 人口兴盛,水利方便。 只要有安稳日子,就能快速强大起来,外敌也就无从谈起。 更何况,那些外敌为何会居住在苦寒之地,还不是一代一代被赶了出去。 天朝上国占据了最适合生存的地方,其余外地只能远遁。 就如草原王庭,在大乾开国之初,都被打得远遁极北之地,听说那里滴水成冰。 可如今大乾衰落,草原王庭席卷而来。 但林青始终相信,蛮子不强,若是失去了大乾工坊产出的兵器甲胄。 凭借草原那劣质的冶铁和皮甲,如何能挡住大乾的百炼钢刀。 若是大乾工坊出产的兵器甲胄全都归于乾人,说不定还真能造出几千重骑兵。 只要有五千重骑兵,那在正面战场就不会败。 只可惜,大乾如今国力凋敝,藏富于民, 朝廷就连一些军饷都无力支付,只能勉强维持。 唉... 不由得,林青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光汉皇帝坐于上首,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于眼底,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慢慢来,只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会好起来的。” 深吸了一口气,光汉皇帝感觉身体中充满了力量, 慢慢坐直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 看了看桌上那只有几片茶叶的清茶,眼神愈发坚定。 “朕可以的,朕可以将大乾再度中兴!” “纵观史书,王朝一旦陷入衰落就再无强盛之可能, 但朕不信,这天下还有茫茫多的忠义之士,朕手中还有刀, 他们将支持着朕,使大乾中兴!” “朕..要做那前所未有的中祖!” 感受到光汉皇帝身上的锐利,在场之人都不免多看了几眼。 宫慎之眼中弥漫着笑意,浑身充满祥和。 三年来,他看着陛下一点一点强大,愈发老谋深算,他是欣慰的。 王无修眼光深邃,看不出其在想什么,只是老神自在地站在那。 其余几位尚书没有王首辅那般的养气功夫,则纷纷将头低下,眼神复杂难明。 但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声音。 “陛下的心思愈发深邃了。” ... 光汉皇帝拿起桌上茶杯,轻饮了一口,淡淡说道: “既然已经决定出兵,那就让五军都督府的将领过来吧,大家都商讨一番。” 在场诸位大臣没有意见,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惩戒蛮族。 那就早将事情敲定。 五军都督衙门到御书房的距离不短,若是步行大约要走一盏茶的时间。 这个时间内,御书房的氛围逐渐轻松了下来。 皇帝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许多,他看向在场的诸位大臣,问道: “三司查办的案子如何了?有什么进展?” 三司的主官今夜并没有在此,所以只能由王首辅作答。 “回禀陛下,兵器工坊一事,三司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不过三司的意思是,从京畿之地慢慢向外蔓延,以防止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 不知为何,在场大臣们都能感受到皇帝言语之中的嘲讽。 王无修顿了顿,继续说道: “陛下,老臣倒是觉得,若是要对蛮族用兵,出兵关外,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其中难免需要大乾各地配合,若是再让这些案子缠身。 地方官员难免会惶惶不可终日,谋求自保而分身无暇。” “王大人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在这期间若是有官员玩忽职守,吏部会特事特办,尽快将其撤换。” 宫慎之作为三朝老臣,乃是朝堂之中年龄最大之人, 又手握吏部,所以说话毫不客气。 在场诸位大人也都习惯了,毕竟宫慎之一直都是以强硬示人。 倒是王首辅脸上露出了和煦,笑着说道: “宫大人,玩忽职守之人一定要撤职查办, 但老夫的意思是,如今三司查案会不会引起各地工坊抵抗。 二十万西军出境作战,还要调卫所军队出击西域三国,这少不得兵器工坊的支持。 若是三司行事过激,难保他们不会产生二心啊。” 此话一出,在场官员心头一沉,就连皇帝脸上也带上了几分阴郁。 唯有林青与黄俊,满脸淡然。 他们一人专心打仗,朝堂政事中就是小透明。 一人虽提督西厂,但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需要思考。 “王大人想要如何?停止查案?”宫慎之问道。 王无修缓缓摇头:“不,是暂停查案,并且还要给出一些好处,将大乾各地方的兵器工坊稳住。” “笑话,乱臣贼子,还需要许以好处?” “宫大人不要着急,老夫的意思是,先稳住他们, 等打完了这场仗再行清算,毕竟几十万兵马调动,很难瞒得过有心人。” 皇帝面露思索,沉声问道:“王爱卿打算如何做?朕对于这些乱臣贼子也颇为不放心。” 王无修将视线挪到上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主动缩小三司查案范围,只将其局限于京畿之地,西缉事厂也是如此。” 此话一出,皇帝与黄俊的眉头微皱。 但王首辅继续说道:“陛下,更重要的是,要将这场混乱的源头抹去。” 王无修神情变得郑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跪地: “臣恳请陛下治拓跋砚不敬之罪,将其于西市斩首,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的眼中都闪过了一丝精光。 林青则是将脑袋深深低下。 第271章 刹那生死 几位尚书仔细想了片刻,发现拓跋砚确实是混乱源头, 若是他不乱说话,那如今京城还是古井无波。 他们看向王无修的眼中多了几分忌惮。 王无修还是以前那个王无修,从来都没有老! 此言不光是提得人非常对,时机也恰到好处。 既然要掀起大战,那就先将不稳定的因素抹平。 三司查案只是小事,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想将事情扩大。 而拓跋砚才是真正源头,只要他还活着, 那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变成刺下在场之人的利刃! 至于皇帝,是知道林青的谋划的,二人心里此刻都松了口气。 他们自然不会愚蠢地认为王无修要杀拓跋砚。 草原六王之一,说杀就杀了,这有关草原王庭的脸面,他们定然会大军出击,掀起报复。 大乾还没有做好与草原王庭决一死战的准备。 别看如今边境每年大大小小无数仗,但双方都没有到拼命的地步。 一旦杀了拓跋砚,那就真的要掀起大战了。 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那么王无修的真正意思,还是要让拓跋砚远离大乾。 光汉皇帝听了这话后,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王爱卿,拓跋砚乃是草原六王之一, 将其杀了,后果太大,此事休要再提。” “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送敌人回去之事,若是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庄兆此刻明白了老师的意思,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刚想要说话! 宫慎之眼中顿时精光大盛,藏于袖中的手也不禁握起。 “咳咳咳...” 王无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让庄兆的脚步停了下来没有作声。 宫慎之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王无修咳了许久,最后才脸色涨红的抚平胸口郁气,笑着说道: “陛下,臣老了,身体有些不中用了。” 皇帝面露关切: “爱卿需要注意身体啊,黄俊啊, 明日从内库中将西域进贡的雪莲拿出来,送到王爱卿府上。” “是...”黄俊微微躬身。 王无修躬身再拜: “多谢陛下,至于拓跋砚一事, 老臣还需要回去与内阁商量一番,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那就有劳爱卿了。” 皇帝淡淡说着,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若是此话由王无修说出口。 日后拓跋砚再次扰乱边疆,就能以放虎归山为由将其治罪。 可惜啊。 不过,拓跋砚之事,终归是定下了。 可能明日,可能后日,就会有御史大臣上奏。 届时内阁批复,司礼监批准,拓跋砚也就回去了。 虽然没有拉王无修下水,但皇帝的心情还是不错。 他知道拓跋砚留在大乾毫无用处,若是在草原上,还能分散一些草原力量。 再者,在草原之中有一个合作对象也是极好的。 林青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其中关键,眼里闪过了一丝无奈。 “我并不是头脑愚笨,只是相比于这些老狐狸而言,需要多一些思考。” 这让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朝堂斗争之凶险。 若是刚刚庄兆出言让拓跋砚离去,陛下定然会当场准许。 日后...庄兆必将滚出朝堂,只可惜王无修制止了。 这刹那的差距,就决定了一品与二品! 霎时之间,生死之势。 此刻的庄兆也反应过来了,脸色有些发白,他同样不是愚笨之人。 黄俊隐晦的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他如今提督西厂。 虽然仅限查案,但监督百官之事也要早做准备。 很快,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来了, 他们同样被京城中的混乱搞得心绪难明。 如今见到皇帝才真正松下了一口气。 可皇帝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的眼睛顿时瞪大... 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朕打算命二十万西军出西域,绕道前往北乡城。” ..... 翌日,后知后觉的百姓们起床做工, 当他们发现街道上似乎与平日没什么区别的时候,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在四处打探一番,发现宫内没有传出来什么皇帝暴毙的消息之后,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京城的百姓就是如此,他们只关心皇帝的生死。 只要皇帝不死,那这安稳日子还能继续过下去。 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经验。 虽然各处衙门的官员们都匆忙了很多,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 百姓们照常过日子,但官员们则是如临大敌,犹如头顶上悬着一把利剑。 昨日发生的事让他们都讳莫如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并不妨碍他们感受到京城中凝固的氛围。 如林青所料,今日翰林院编修古月琴上书一封。 其内详细阐明了拓跋砚留在京城会带来的祸事, 尤其是三大案的查办让京官以及各府各地都人心惶惶。 杀又杀不得,放在京城又是个祸事,索性将拓跋砚送回去。 这名翰林编修还阐述了一些将拓跋砚送回去的好处, 比如会扰乱蛮子秋日南下的部署。 比如拓跋存的死会让拓跋砚心生怨恨, 导致草原六王不和,有助于大乾安心巩固民生等等。 这让京城的百姓大开眼界,忽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就连一些京官也是如此,觉得这封奏折上得恰到好处。 但随后皇帝却将其打了回来,没有同意。 翰林编修古月琴再次上书,这次又带上了许多同窗,联名上书,皇帝再次拒绝。 又翌日,翰林编修古月琴再次上书, 与之一同上书的还有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二十余名。 甚至还有许多提前来到京城备考的举人也参与其中。 皇帝这才松了口,准许内阁与兵部操办此事。 但内阁与兵部却将此事推给了鸿胪寺。 其中一系列操作让人眼花缭乱, 最终决定京兆府,鸿胪寺,刑部一同操办此事。 至此,拓跋砚离开京之事算是彻底定下了。 百官们长出了一口气,感受着头上悬着的利剑消失了, 百姓们也十分开心,觉得大乾又赢了一次。 唯一不开心的可能是那些权贵子弟。 自从宵禁之后,他们没有地方消遣,只能白日出来兴风作浪。 使得京兆府很是头大,陆务升看起来又老了一些。 第272章 乾人似蛮如虎 宽敞明亮的牢房之中,林青与拓跋砚相对而坐,沉默不语。 将要被送回去的消息拓跋砚在昨日晚上就已经知道了, 至于是谁送来的消息不重要。 虽然目的达成,但如今牢房内的气氛却有一些凝重,带着几分压抑。 拓跋砚抬起头看向自己这名敌人, 见他脸上尽是阴沉,不由得心中充满疑惑。 “发生了何事?居然让大名鼎鼎的靖安侯都如此沉重?” 大概是得知自己离开的消息, 拓跋砚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雄浑,像是找回了草原霸主的荣光。 林青长叹一口气,还在心中思量要不要问一些边疆将领战死之事。 不过犹豫了许久,他还是没有问出来。 这世间英才何其多,如今大乾上下好不容易团结一心,打算出击草原。 若是因为他而被草原提前察觉,那事情就不美了。 更何况,拓跋砚是草原人,如今他们虽为盟友, 但貌合神离,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想要掏心窝子地将心里话说出来,还是有些困难。 想通了这些,林青缓缓抬起头看向拓跋砚,发出一声轻笑: “日逐王,本侯费了如此大的心力, 这才能将你送回去,你就没有一些表示吗?” 拓跋砚脸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作为右日逐王,他是骄傲的,从来没有人胆敢向他索取好处。 “你想要什么?” 拓跋砚沉声问道,如今还身处大乾,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蛮子秋日南下的作战计划,本侯也不为难你, 只需要知道主攻方向就可,其余具体部署,你不用告诉本侯。” “就这么简单?你们乾人的暗探应该可以探查到吧。”拓跋砚面露异色。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谨慎一些好, 若是你不知道,那就等你回到拓跋部后再派人告诉本侯。” “你不怕我反悔?”拓跋砚的眼睛眯了起来,充满了危险气息。 “随你,但我相信你,若是你想要当草原汗王,就少不了大乾的支持, 这些日子以来,本侯已经了解了一些拓跋部的信息。 你的族人们虽然勇猛,但用的都是过时的兵器甲胄, 即使有最新的,也数量极少。 其余五王似乎在默契打压拓跋部,也不知道你们拓跋部到底做了什么人弃鬼厌之事。” 林青看着拓跋砚,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 毕竟这有些不可思议了,六王不合,心里各怀鬼胎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但如今明显地针对,还是有些不合乎情理。 “哼,都怪你们乾人啊,蛮人都与你们乾人学坏了,也开始讲究血统尊贵。 拓跋姓氏尊贵,但已没落多年, 如今在本王手上重新昌盛,自然不受待见。 在草原上,谁都知道本王想要夺取汗王之位,恢复拓跋姓氏的荣耀, 但到手的权利怎么能拱手让与他人? 靖安侯,你在京城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是脑子不好使了吗?” 听着拓跋砚的讥讽,林青毫不在意,也没有继续深究, 不管如何,一个被针对的拓跋部才是大乾所需要的。 叹了口气,林青默默站起身,向着监牢外走去,还丢下了一句话。 “安心等待吧,本侯离京之时,会将你带走的。” 天牢之内只剩下了拓跋砚一人, 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入口,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从桌子下拿出了几封信件,依次拆开查看。 来到京城以来,每日早晨醒来,桌上都会多这么几封信件,不知是何人送达。 信件上的内容与以往的差不多,都欲寻求与拓跋部的合作。 盐、铁、糖、布匹、茶叶、瓷器, 甚至一些兵器甲胄也在互市的范围之内,让拓跋砚大为心动。 不过,今日的信件与以往的不同,多了几分诚意。 价格要低廉许多,看来这些幕后之人也得知了他要离开的消息,有些着急了。 毕竟,能直面部落首领的机会不多。 可以谈的事情太多了,甚至一些信件上还写了奴隶交易。 用大乾的女子来换草原部落的女子。 一名女子换五名能干活的男子,看到这里,拓跋砚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这些乾人,真当我蛮族是只知道赚钱享乐的废人了。” 青壮,不论是在哪里都尤为重要,是一个种族的中坚力量。 尤其是在战乱之年,女子不值钱,能打仗的男子才最值钱。 拓跋砚就算是昏了头,也不会答应如此条件。 就算是其他部落的青壮,他也不会去做,毕竟他们都同属蛮族。 “呵呵,乾人...都是一群披着道貌岸然皮囊的野兽,比之蛮人更加野蛮。” 但就连拓跋砚自己也承认,正是这种野蛮让乾人占据了中原大地。 别看乾人平日里软软弱弱,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但那都是建立在有吃的前提下。 若是他们真的决定造反,那就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清洗,改朝换代。 这一点,蛮族比不上。 蛮子虽然看起来野蛮,但总是贪图享乐, 一旦有了一些成果,就想要固步自封。 如今蛮族也是如此,一些大部都觉得如今的局势很好,就这样保持着也不错。 但拓跋砚不同,拓跋家族是尊贵的,这个姓氏绵延了至少上千年。 他知道,对付乾人不能停,最好不惜代价,攻下大乾。 若是让大乾缓过神来,身处苦寒之地的蛮族如何能是对手。 “唉...愚蠢啊蛮族。” 拓跋砚浑身气息涌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息。 他挑出了几封信件,做出了具体回复, 将它们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放在监牢门口。 如果没有意外,到了晚上这几封信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 林青走出监牢,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一时间有些感慨。 时至今日,事情算是办成了。 拓跋砚回去,有利有弊,但大乾的局面已经不能再坏了。 所以再多一些也无妨。 只是突如其来的案件打破了林青的谋划, 促使拓跋砚离开的不是三大案,而是后来出现的边军将领死亡案。 但也无妨,一些人已经露出了端倪。 当年西虎城之事,一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父亲,孩儿如今已经位列中枢,总有一天会找出谋害您的凶手。” 第273章 琅琊王氏 如今靖安军进入皇城,做一些事情也方便得多。 而且,黄俊如今提督西厂,对于京城的掌控更加严密, 一些原本无法探查的事情也渐渐有了眉目。 几天的时间眨眼间便过去。 西厂还是如以往那般搅动风云,虽然其权限只限于查案。 但大家都是京官,有的师出同门, 有的则是同窗,还有的则是出身一地。 这也导致了拔出萝卜带出泥, 一个兵器工坊的查办,带来的几百名参与其中官员的罪证。 这也导致京城官不聊生。 但奇怪的是,百姓对此没有丝毫意见, 甚至还认为西厂的下手太轻了,应该都诛九族。 在他们眼中,凡是官员皆可杀,就没有不贪的官。 百姓们推波助澜,黄俊对此也毫不在意, 依旧我行我素,大肆查抄兵器工坊。 虽然只限于京畿之地,但这些若是让朝廷掌握在手中。 产出的军械足够武装一支十万人的军卒。 皇帝明白这些,文武百官明白这些, 世家大族也明白,黄俊自然也是明白的。 但之所以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还是因为西军出征之事牵扯了精力。 平西侯种应安在多日前就已经离京, 快马赶回西北,整顿军卒,随时准备出发。 而作为掌管江南卫所的卫国公也离开了京城, 回到江南整顿军伍,准备向西北开拔。 朝堂以三国的时代积累作交换, 换取了西军的道路通畅,以及京畿之地的风平浪静。 世家大族们此刻都忙着收敛钱财,调动资源,准备在三国里分一杯羹。 虽然三国是小国,但因为与大乾接壤, 其内的玉石翡翠等得以能高价出售。 所以三国积累了天量的财富。 世家大族们都懂,做生意没有抢劫来得快! 大乾开国初期,那些勋贵们每每打赢胜仗都会掠地三尺,搜寻一切财宝。 尤其是几位国公,当初他们平灭了几个小国。 拉金子都是用马车来拉,绵延不绝,这可是世世代代都花不完的钱。 孰轻孰重,大乾的权贵们都知道。 如拓跋砚所说,乾人就是背着仁义道德的豺狼, 一旦有所利益,他们就会蜂拥而至,生灵涂炭。 从古至今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人命恰恰是最不值钱的。 此时此刻,京城外一处占地颇广的庄园内。 舞姬们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庄园宽阔雄伟,每一个细节都流露出无与伦比的华贵。 古铜色大门镶嵌着精美的浮雕, 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映出天花板上精致的壁画。 周围墙上的挂画都是价值连城的名作,让人望而生畏。 精心修剪的花园中布满了名贵花卉, 中央的喷泉雕塑则不间断地喷出透明的水花,增添了园中的优雅与宁静。 这座庄园的主人姓王,乃琅琊王氏家主之弟。 琅琊王氏,千年世家,世代经商,世代为官,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其千年蔓延之脉络,让人无从得知其有多恐怖的力量。 大乾未开国之时,琅琊王氏就曾资助太祖高皇帝,为其提供军资饷银粮食。 甚至连家中子弟都入高皇帝帐下,为其维系军伍。 大乾开国之后,琅琊王氏尊贵至极。 高皇帝曾言,王氏可选一人入内阁为相, 与之有相同殊荣的还有其余几个千年世家。 但毫无疑问,所有人都拒绝了。 他们之所以能维系千年,靠的是家族脉络, 靠的是手中掌握的土地田产工坊。 靠的是文脉影响,不是靠的虚名。 为相又如何?反而被束缚了规矩。 不过时至今日,还是有一些王氏子弟在朝为官, 都处在地方要害官职,虽然不高,但足够用。 今日朝廷休沐,王氏京城外的宅院尤其热闹, 不少马车从京城内驶出,来到这里。 其中不乏京城的商贾权贵,还有一些当朝大人。 只因今日是王家二爷王文辅的五十大寿。 不管与王家关系如何,但凡接到了邀请,都不会拒绝。 王家也极为识趣,没有投递请帖给一些朝堂大员。 一是不方便,二是如今朝堂正在筹备大仗。 王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但即便如此,来的人也尊贵无比。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工部尚书丘法成、 左都御史王岩、六科都给事中边祖祥、 工部右侍郎司徒行贯、京城府尹陆务升。 还有京中一些勋贵,兴国公孟述、留江侯俞崴、 寿化侯廖问仁、沂城伯柳开兵、兴胜伯冠天雄。 林青作为京城新贵,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同样,他也想看一看这些世家到底有何底蕴。 他与兴国公一同进入王宅,因为二人身份尊贵,是王家二爷亲自迎接。 王文辅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老者, 有着六十岁老人的沧桑,但也有四十岁老人的朝气。 两只眼睛清澈无比,没有一丝杂质,像是刚刚出生的孩童。 其身上不是贵气,也不是商贾身上的铜臭气,也没有书香气。 有的只是从容。 面对任何人都能平等视之的从容。 “哈哈哈,这位就是靖安侯林青吧,果然年轻啊,不愧为年轻俊杰, 老夫在这京城之中,听到了许多靖安侯的战报,真是少年英雄啊。” 王文辅没有理会身旁更尊贵的兴国公, 而是先与林青攀谈起来,语气充满随和,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而他对兴国公,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兴国公同样如此。 林青微微一笑,拿过了亲卫递过来的礼物,交给王文辅身旁的随从。 “在下受之有愧,不过是有几分运气罢了, 今日乃是王老先生寿辰,一点薄礼,还望王老先生不要见怪。” “哈哈哈哈。” 王文辅摸了摸胡子,大笑出声,看向一旁的随从,将礼盒拿了过来。 坦然打开:“靖安侯所送之物,老夫有些迫不及待了,还请靖安侯不要介意。” 礼盒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雕刻精美的牛角杯, 古朴韵美的花纹从容遍布其上,一股草原的沧桑感扑面而来。 “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这是草原王庭独有的牛角杯, 这可是只有六王才能用的东西啊,莫非...这是那拓跋砚的?” 林青笑着点头,心里生出了几分警惕, 这牛角杯他今日命人准备礼物时才匆匆知道的,没想到这王家二爷竟然如此博学。 “好,好,好啊,竟然是日逐王的牛角杯,这哪是薄礼啊,这明明是厚礼!” “二位快快请进。” 第274章 有架海擎天之能,但隐于无形 庄园内载歌载舞的貌美女子不计其数, 身上薄薄的纱裙在舞动间露出片片雪白肌肤。 引得在场之人眼神大动。 庄园内还有许多不大的孩子, 大约十岁,身穿儒衫,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想来是王家子弟,他们看向那些貌美女子时, 眼中闪过一丝羞涩,顿时挪开眼睛,假装没看到。 国公能让花魁红颜们放下晚上要接待的客人,到杏花街六号做侍女。 王家自然也可以让这些名动京城的女子放弃白日的休息,来到此地做舞女。 对此,在场众人没有人感觉到奇怪。 进入院中,王家二爷去招待其余客人。 兴国公与林青结伴而入,二人今日身穿便服,但还是有很多人认出了他们。 不是兴国公太起眼,而是那年轻人太年轻了。 身材高大,眼神锐利,面容英俊, 身上有贵气,又有掌权者的威势, 甚至还有一些沙场征战的洒脱在其中。 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略微思考便能知道此人是谁。 靖安侯林青。 或许叫侍郎大人或者佥事大人更为妥当。 奇怪的是,场中文武分明,也没有什么人上来打招呼,二人倒是得了清闲。 “林老弟啊,这些世家大族所结交的都是读书人,看不上我等军伍勋贵,不要介意啊。” 林青笑着点头,纵观史书,这些大族最讨厌的就是军伍。 因为军伍手中有刀,暴起杀人之下, 不管你是王公贵胄,还是世家族长,一刀下去也要毙命当场。 “孟大人,这王家到底有何能耐, 进入这庄园之中,虽然各处东西都不起眼,但样样价值千金啊。” 林青拍了拍身前的名贵桌椅, 其材质乃是用上好的檀香紫檀雕刻而成, 这种木材寸土寸金,大多生长在大乾西南。 运到京畿之地后,价比黄金。 寻常商贾权贵有完整的一套桌椅都要好好收藏。 如今院中所摆,不下三十, 仅凭这些,就能在京城中买一套五进的宅子。 而对于世家大族这种庞然大物,林青知道其存在,但不熟。 虽然他乃平原侯世子,但其家族传承还未传下,就已经断了。 如今多了解一番未来的敌人,也是他此行前来的目的。 说到王家,孟术顿时面露感慨,同样拍了拍身前的桌椅板凳: “这王家乃是千年的家族,历经六朝,至今不衰, 都说我等国公世代荣华,但与这些人相比,还差得远啊。 要说哪里厉害?说不出来,但他就是厉害, 王朝更替,天灾人祸,他们就是能存活下来。” 林维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有架海擎天之能,但隐于无形。 兴国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王无修,咱们大乾的王首辅你知道吧。” “他也是王家人?” 林青眉头皱了起来,若是如此,王无修就太可怕了。 兴国公脸上出现了几分感慨: “是也不是,是分支的分支,早已没落。 只不过王家这一点很厉害,就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只要有一点血脉渊源, 只要是想读书,就可以进入王家私学, 王无修就是在王家成为童生,又中了秀才。 之后才脱离王家,孤身一人闯荡仕途。 若是有王家做靠山,当年他也不会被贬到边疆之地,无人出手相助。” “居然还有这等事?”林青眉头皱了起来。 王家此等举动确实有重剑无锋之意,大巧不工之意。 “还不止啊,王家在各地兴办私塾,开民智, 若是考中童生就会由王家继续供读,直到不想读为止,知道年限是多少吗?” “多少?” “一辈子,只要有读书明志之意,便能在吃喝王家一辈子。 我祖父之时,有一六十岁举人,他虽然姓李,但自称王家人。 只因其从十一岁开始就在王家吃住, 五十年光景转瞬即逝,王家就这么供养了他五十年。” 林青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扑腾扑腾直跳! 就算是他,也不禁在心里大喊一句,好魄力! 六十岁举人有一人,那些没有考上举人的呢? 一辈子吃住在王家的人有多少?想必数不胜数。 兴国公孟术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这些开国勋贵不怕一品大臣,不怕一品权臣,甚至不怕皇帝。 但确实有些怕这些千年世家。 一品大臣死了就死了,难免家道中落。 但这些世家在历史长河中已经证明了,他们就是经久不朽。 与之为敌的,都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孟术叹了口气,看着前方吟诗作对的文官学子,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虽说王无修从不与王家人自称, 也没有什么往来,但王家危难之际,他能不出手吗? 还有多少与王无修这样的人在大乾各地,恐怕连王家自己都不知道。 听老哥一句劝,京中这些日子的风波已经很大了,歇息一些时日吧。” 别人觉得靖安侯年轻,是个小透明, 甚至还有一些人猜测他所做之事不过是皇帝授意,充当个出头草而已。 但兴国公立足京城三百年,同样底蕴深厚, 一些消息其他人不知道,他知道。 别人会这么认为,他不会。 京城风波,都是自靖安侯回京开始。 重开武院,查兵器工坊,查内外勾结,查陈年旧案,现在又要对外动兵。 甚至拓跋砚如此大摇大摆地回京,孟术都觉得是此人谋划。 以一己之力搅动风云,皇帝都要为其配合, 有时候孟术都要感慨,熟读兵法,深谙兵事之人都这么厉害吗? 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本领他也想学! 单说对外动兵一事,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们都快累死了, 日以继日夜以继夜地调整方略。 而作为牵头人,靖安侯林青居然还能在武院安心授课。 不论是兵部还是五军都督府,好似都默认遗忘了他一般。 自进入王家庄园以来,孟术一直在关注林青的表情,每每他露出思索。 孟术心里就“咯噔”一下。 林青面露怪异,不明白为何孟术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眼神略显怪异: “孟大人是来做说客?” 兴国公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可没说啊,你们办事不要把老夫牵扯进去,老夫还想多享几年富贵呢。” “孟大人还年轻,有享不完的福。” 一道温和的声音突兀响了起来,如春风般和煦。 第275章 练兵之法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儒衫中年人慢慢行来。 四十岁左右,面容平和,眼神深邃, 犹如两颗黑色宝石,似乎能够洞悉人心。 中年人步履从容,不急不缓,身上有着浓浓的儒雅气质。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声音不大,但如春风一般温暖。 兴国公孟术见到此人脸色一僵,随即笑着说道: “原来是沈先生,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脸上充满淡然和煦: “兴国公客气了,某家乃闲云野鹤之人,自然安好至极。” 孟术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林青,给他介绍: “林老弟啊,这是沈子材沈先生, 你初来京城有所不知啊,沈先生同样乃兵法大家, 沙盘推演京城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只可惜身体抱恙,不能从军报效大乾,一直在王家修养身体。” 沈子材看向林青,眼神隐晦的打量着他,嘴角微微勾动,露出和煦的笑容: “沈子材拜见靖安侯,某家虽然身处京城, 但对于侯爷在北境的所作所为都熟知于心,可谓是佩服至极。 只可惜某身体有恙,不能与伯爷一同征战沙场,实属遗憾。” 林青脸上古井无波,此人应该是王家亲力培养的将军, 作为千年世家,王朝更替年间需要有军队来保卫家族。 此等人不显山不露水,直到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毕竟盛世聚财,乱世聚兵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沈先生言重了,本侯在前线厮杀是为国尽忠, 沈先生在京城安居乐业,也是为国尽忠,各司其职罢了。” 此话一出,沈子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其内闪过一道精光。 “好...好...各司其职,好啊。” “军卒厮杀乃各司其职,百姓安稳是各司其职, 官员殚心竭虑是各司其职,好一个各司其职。 也难怪侯爷到北乡城后,城内一改往日之颓废。 百姓们甚至到军营中做工赚取工钱,这是沈某从未想过的道路。” 沈子材的声音有些激动,不像是刚刚的淡然, 吸引了许多人将目光投向此地。 见到三人聚在一起,纷纷面露异色。 “只是根据时局的取巧罢了。”林青淡淡说着,似乎此事不值一提。 “不不不,在沈某看来,此举大有深意。 自古以来军和民都是对立的两伙人, 百姓们喜欢军卒在前线战死,不喜欢军卒在身边。 就算是受人爱戴的镇国军,也屡屡传出军民不和的消息。 可这在北乡城,竟然得到了完美化解, 百姓入军寨,此举不可谓不高明! 某甚至听说,北乡城的军卒们闻战则喜, 而百姓们则失望至极,惴惴不安。 因为军卒走后他们无法再进入军营,从事做工,赚取银钱,维持生计。 二来,长时间接触下来,军民自然融为一体,战力强盛,自然无往不利。” 沈子材越说越起劲,声音也越来越大,完全没有了刚刚的从容。 而一旁的兴国公孟术先前觉得还没什么, 但细细听下来,他的脸色渐渐变了,眼神也愈发锐利。 好像是这个道理。 “沈先生,慎言!!”而后他又压低声音: “此乃军国大事,治军要术,小心隔墙有耳!” 沈子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色一僵,重新恢复了从容。 “靖安侯莫怪,某对您心生敬佩,一时激动,还请不要见怪。” 他又压低声音: “听闻靖安军还会帮助贫苦百姓收割稻米,播撒种子,某听闻此事后惊为天人。 军民隔阂竟然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在某看来。 靖安军不是侯爷的军队,而是北乡城百姓的军队。 他们为了保护百姓,奋勇杀敌,不畏生死。 而百姓们则投桃报李,争先从军,军民混合,北乡城自然高枕无忧!” 兴国公完整地听完这段话,顿时觉得口中干涩,喉咙上下滚动。 五军都督府曾讨论过,为何靖安军士卒能够奋勇杀敌,不畏生死, 而大乾各部军卒都畏蛮如虎,窝囊至极。 最后他们觉得,是靖安侯从不贪墨财宝,不克扣军饷, 军卒们才如此忠心耿耿。 如今看来,他们似乎错得有些离谱。 “此举与太祖高皇帝招兵买马,抗击前朝蛮族有异曲同工之妙, 军卒敢战之心皆为自发,自然奋勇杀敌!” 兴国公的眼神猛地锐利,浑身气机滚动,浓浓的压迫扑面而来: “沈先生,慎言!” 此话若是传出去,少不得流言蜚语。 林青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没错,他是效仿大乾太祖高皇帝的练兵之法。 在他看来,这就是世上最高明的练兵家学, 只可惜无数将领勋贵空守宝山而不自知。 太祖高皇帝从一乞儿打下这煌煌江山, 靠的不是自己,靠的不是那十余名千古名将。 靠的是军民混合的万万军卒! 有此依托,就算是太祖高皇帝败十次百次,照样能卷土重来。 蛮族亦是如此。 而与太祖高皇帝作战的诸位称王称霸者, 只要败一次,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千年世家,果然卧虎藏龙,名不虚传。” 林青心里这样想着,神情也渐渐收敛。 对大乾来说军卒百姓官员是当局者迷。 而那些千年世家经历王朝兴衰更替,自然能看清这一点,属于旁观者清。 深吸一口气,林青收起了对天下豪杰的轻视之心。 他发现自从成为靖安侯之后,他心里就有一些淡淡的骄傲, 自持清高,看不上天下英杰。 如此想法,与那些被太祖高皇帝所灭的称王者,何异? “沈先生言重了,林某只是做了应该做之事,同样各司其职。” 沈子材面露凝重,点了点头: “侯爷可为我师,今日又教了我一个道理,各司其职。” “沈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靖安侯不要见怪。” “何事?”林青问道。 沈子材的眼中光亮像是燃烧的火把,散发着熠熠光辉。 “某想与侯爷捉对厮杀一番。” 大概是察觉到了用词不当,连忙补充道: “用沙盘模拟,某近日来一直在钻研侯爷战法,有输有赢, 今日难免手痒,还请侯爷莫要见怪。” 林青一愣,随即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 沈子材去安排沙盘,孟术小声说道: “林老弟,此人沙盘推演京中无人是其对手。” “此举对你有些不公平,赢了理所应当,输了那可就...” “无妨,纸上谈兵而已,闲着也是闲着。”林青面露微笑。 第276章 决策需大智 几人进入了一间屋子,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屋子的布局十分传统, 红木桌子摆放在屋子正中,桌上摆着一件古朴瓷器。 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的红木地板上,为这房间增添了一抹韵味。 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软异常, 红木桌一侧摆放着一个巨大沙盘,分为两个阵营。 一红一绿,分别代表草原与大乾。 大乾一边则是密密麻麻的城池与通道,草原一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川。 两方各有优势,大乾有城池守护,草原则进攻更为灵活。 见到这个沙盘,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浑身充满了危险气息。 只因在这沙盘上已经有许多排兵布阵,上万数十万的军卒已经开始交锋。 在赤林老山一线杀得难解难分, 大乾方出城作战,想要阻敌于外, 但被蛮族高超的骑兵遮蔽能离了战场。 扩散在外的斥候被一个个吃掉。 等到所有斥候都消失殆尽之时,这支乾军就变成无头苍蝇,被消灭近在眼前。 沈子材看到这一幕,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 “靖安侯,此局何解? 某推演过无数次,每次出击都会被蛮子一点点蚕食, 最后不得不付出巨大代价退回城池。 似乎守城才是我大乾军卒应该做的。” 兴国公孟述也见到了这残局,眉头紧皱,面露凝重, 这一步五军都督府也曾遇到过。 同样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硬碰硬,强行冲击敌营。 或者退回城池,总之在城池之外作战,大乾输多赢少。 而且在场三人都明白,沙盘推演出来的结果要比现实中好得多。 在真正的沙场之上,根本没有这种总揽全局的视角, 兵卒之间消息传递也没有这么通畅。 可能在第一波接触后便被大举分割,最后各部孤军奋战。 “靖安侯,此局何解?” “领兵将领是谁?所属军卒为哪一部?”林青问道。 此话一出,兴国公孟述一愣,沙盘推演,与将领有什么关系? 倒是沈子材眼中猛地迸射出精光,心中出现了一个猜测,连忙问道: “难道..此局有多种解法?” 林青看着前方的沙盘,淡淡说道: “自然,不同将领会选择的战法不同, 又因为其部军卒限制,进一步压缩战法的选择。” “看似有很多解法,但这只是沙盘, 若是在真正的沙场之上选择了其主将不擅长的战法。” “必败。” 沈子材面露兴奋,似乎又没有了刚刚沉稳: “若是此部为赤林城守军,主将为广源侯该如何?” 兴国公也将视线挪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看向林青, 期待着这位靖安侯有什么办法能打赢此仗。 林青沉吟片刻,沉声说道: “决策需大智,坚守需大勇,既然已经落入劣势,则不可墨守成规。” “广源侯善守,其部在赤林城驻扎多年,操练的也是守城方略。” “所以需要以守代攻。” 只见林青缓缓伸出手,将外围游弋的所有哨骑, 以及在外游弋阻挡蛮族冲锋的骑兵, 还有在周围与蛮族纠缠的骑兵都撤了回来。 并且让其进入步兵的重重包围之中。 “步骑联合作战,骑兵是取胜关键,不可轻易浪费。” “若是如此,敌方骑兵可以轻易冲杀我军步阵,如此损耗太大。”孟述沉声说道。 “我方骑兵珍贵,敌方骑兵同样珍贵。”林青说完,又在沙盘上摆弄起来。 周围步兵竟然...安营扎寨了? “这...这是为何?”沈子材一时间也面露错愕,这是什么? “以守代攻,在周围环境不利于我方之时,要尽量创造对我方有利的环境。” “安营扎寨后,步兵便可施行守城阵法,损失会大大降低。” “最精锐的部队不可分散,这是中军,是所有军卒的脊梁, 若是他们被冲散了,那这支部队也就完了。” 林维将代表最精锐部队的大一号军卒模型,放在了最前方。 长枪布阵放于两翼,弓弩布阵放于身后。 其余步兵则分散在营寨中,对骑兵进行包围保护,至此一个怪异的营寨便成型了。 倒像是一个圆环。 “赤林城外地势狭长,多缓坡,蛮子想要从两翼冲阵,速度不会太快,长枪足以。” “弓弩阵放于身后,是为了抵御来自身后的袭击,并且策应骑兵。” 说完,林青将骑兵调转方位,朝向营寨后方。 二人脸色都是一变,这是什么方略? 骑兵为何不与精锐步兵配合?反而要与弓弩阵相合? “如此一来,这一部精锐虽在营寨之中, 但已经成为孤军,四方无援,三日之内必死!” 沈子材眼神闪烁,快速做出了心中判断。 林青缓缓点了点头:“决策需大智,坚守需大勇,精锐何用? 杀不可杀之敌,挡不可挡之敌,强敌来犯精锐不死谁死?” 此话一出,二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霎时,二人仿佛出现在赤林城外的疆场之上, 周围尽是敌人,喊杀声,哀嚎声响彻不断,连绵不绝。 沈子材额头出现了一丝冷汗,他已经明白了为何自己总赢不了!! 因为不舍得!! 不舍得精锐骑兵去死,不舍得精锐步兵去死! 可战场之上,精锐不死,谁死? 紧接着,林青的手在沙盘上移动, 闲置步卒开始转移营寨,步步为营,缓慢前进。 蛮子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呈包围之势开始四方袭扰。 首当其冲的便是营寨最前方的精锐步卒, 开始迅速衰减,而敌方骑兵也好不到哪去。 战损一直保持在一比一。 左右两翼步兵依托方阵,表现亮眼。 而后方的弓弩方阵同样如此,只是伴随着每一次敌方撤退,骑兵便会出击,斩获不少。 “你若是蛮子,该如何应对?”林青看向沈子材,让出了蛮子的控制权。 “这?”沈子材看着步兵方阵,一时间竟然陷入了两难境地。 若是派精锐骑兵继续与步阵对冲,则死伤惨重。 若是派寻常骑兵冲阵,那与白白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敏锐地意识到了,桎梏他脚步的不是这些精锐步卒, 而是被团团围住的骑兵。 能够四处接敌的骑兵。 第277章 坚守需大勇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之间一刻钟时间过去了。 三人都没有说话,房间内的气氛陷入了凝滞。 沈子材的额头处出现了一丝冷汗。 尤其是林青嘴角那淡淡的笑容, 给了他极大的压迫感,仿佛他一切尽在掌握。 兴国公也紧张无比,死死地盯着沙盘。 他也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带到蛮子的主将中, 思考着该如何歼灭这支敌军! 但奈何,没有思绪。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沈子材做出了决定。 精锐骑兵依旧面对的是前方的精锐步兵, 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冲阵的战损比。 至于其他三方骑兵,则是由进攻变为了袭扰,尽量减少损失。 可接下来林青的做法让他脸色大变,瞳孔剧烈摇晃! 四方步兵方阵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将骑兵一分为二,其中一部成建制地外出扫荡袭扰的骑兵。 一旦蛮子骑兵来袭,另一半骑兵迅速出营接应,回归方阵。 见此情形,沈子材立马撤下了还在进攻的精锐骑兵。 但为时已晚,骑兵回城后没有做任何停顿, 刹那间与精锐步卒共同出击! 步卒损伤顿时成倍增长,他们在用血肉之躯拖延骑兵撤退的步伐。 但这就是精锐,即使死伤殆尽,也会死战的精锐! 军卒死伤换来的是乾军骑兵的合围。 至此,战局已定。 沈子材眼神开始剧烈摇晃,额头冷汗直流,背后浮现出森森寒气! 他那如厉鬼般的嘶吼在心中响起! “诱饵!诱饵!!” “这支精锐是诱饵!!” “他早就说过,早就说过,骑兵是取胜关键!” “我居然没意识到这一点,好狠。” 沈子材的眼睛眯了起来,心中涌现出一丝不寒而栗。 他想起了兵书上经常提起的: “为将者,不可为慈。必铁心肠冷,军卒皆为棋,需舍则必舍之。” 沈子材想通了这一点,猛地想起一件事,瞳孔骤然紧缩: “他提醒过我!!” “决策需大智,坚守需大勇!” 一时间,沈子材面露灰败, 即使他沙盘推演京城无人是其敌手,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将领。 兴国公孟述此刻额头也出现了一丝冷汗,嘴唇干涩,喉结来回滚动。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沙盘,呼吸渐渐急促。 “赢了,这就赢了?” 即使他没上过战场,但也知道坊间流传一个说法被百姓津津乐道。 一支军队达到一成伤亡后便会崩溃。 但事实是,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其中至多只有两万到四万的可战之兵。 其他的都是耕战结合的役夫,为那四万可战之兵服务。 而这四万可战之兵中精锐至多两万, 大部分只有一万,乃是真正接敌之人。 手中拿的是长刀,身上穿的是甲胄。 剩余的都是弓弩手弓箭手等辅助作战军卒。 若是这一万精锐军卒死了,战场自然崩溃。 如今这沙盘之上的战局也是如此, 敌精锐骑兵被剿灭之后,已经宣告了战事结束。 “林...林老弟,这....代价有些大了吧。” 兴国公问出了沈子材也想知道的问题。 林青眉头微皱,有些诧异,“大吗?” “当然大啊,这可都是精锐步卒,只有这么多。”孟述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可仗打赢了。”林青淡淡说道。 这时的沈子材也缓了过来,摇了摇头:“孟兄,步骑联合作战, 骑兵就像是根须,步兵则是枝叶,精锐步兵不过是粗壮一些的枝叶罢了。 只要有根须在,枝叶总会长出来的。” 他抬头看向一脸淡然的林青,问道:“靖安侯,某说得可对?”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此人还颇为聪明,只用沙盘便懂了这个道理。 “没错,步骑作战的第一核心是骑兵,第二核心是精锐步卒。 而蛮子只有一个核心,步兵不堪一击,这也是本侯纳闷的一点。 我大乾军伍明明选择的机会更多,更为稳妥, 就算是死了一个核心,也能依托另一个回城,不至于元气大伤。” “但现实是...我大乾军伍屡战屡败, 从容的反而是草原蛮族,让人不解啊,沈先生你知道吗?” 兴国公孟述脸色猛地一变,怎么还不消停! 沈子材脸色一僵,随即迅速恢复正常,苦笑着摇了摇头: “某也不知,可能是军队疏于操练, 又或者是如今国库空虚,军卒无心作战...” 林青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可能吧。” “哈哈哈哈!”兴国公猛地大笑起来,拍动着手掌: “精彩啊精彩,此番沙盘推演, 让某身临其境啊,至今还意犹未尽,但时辰不早了,我们三人还是出去吧。 若是让王老先生等急了,可就不好了。” 走出房间,沈子材郑重告辞,留下二人站在原地不知去向。 兴国公孟述悄悄侧了侧身子,低声说道: “此人如何?” 林青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不行吗?” “沙盘只是纸上谈兵,做不得真。” “此话何意?”孟述来了兴致,问道。 “战场之上的蛮子更加不堪一击, 草原诸部的首领如何舍得让部下骑兵与大乾军卒换命? 更大可能是,那些小部落的骑兵死伤殆尽后, 精锐骑兵试探着作一番攻击,而后便撤了。” “虽说死了许多人,但大部还是大部, 会将那些少了战兵的小部吞没,反而会更强。” 孟述顿时充满错愕,这个说法乍一听十分荒唐, 但大乾三百年来所看到的就是如此。 “那如此一来,岂不是无法打赢蛮子?” 林青似笑非笑地看向孟述:“挥师北上即可,深入草原,若能接敌最好。 若是他们四处逃窜,便毁其草场,灭其牛羊,污其水源,他们自然会死。” 兴国公顿时知道了他那表情为何意, 这些方法都是他们这些国公祖辈用过的方法。 成效颇多。 只是没想到,百年后的后人居然还要从旁人嘴里得知方法。 这让孟述的脸色有些泛红,觉得羞愧难当,急忙转移话题: “若是靖安军被围,你当如何?” 林青淡淡一笑:“靖安军不会被围。” 第278章 蛮子更加怕死 “不会被围?” 兴国公一愣,随即想到了曾经看到的种种军报。 其内靖安军就像是开了天眼,在草原上四处穿插。 但总能找到蛮族部落,这对于久久不出域外作战的乾军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若是有一天真的被围了呢?”鬼使神差地,孟述又问了一句。 林青看了看他,笑着说道: “靖安军必奋勇当先,血战突围。” “然后呢?” “当然是找机会报仇,对待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之死战, 打到他们怕,打到他们未战先怯。” “民间有句老话,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相比于我们乾人,蛮子则更怕死。” 林青淡淡一笑,看着人来人往的宾客,眼神闪烁。 “此话何讲?” “不怕死来什么大乾,好好在草原待着不好吗?” 孟述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他便露出笑容,拍了拍肚子。 “有意思...有意思...他们如此猛攻大乾,恰恰说明他们怕死。 我知道在极北之地也有一支蛮子,他们就像是野人,在山里过活, 吃山里的,喝山里的,他们向来是不怕死的。” 林青点点头,这些未开化的敌人更加可怕,他们真的不怕死。 相比于他们,大乾与蛮子的权贵们要怕死得多。 “孟大人,你说...若是有人在此地行刺,会如何?” 唰—— 孟述的脸色刹那间就白了,嘴唇干涩,喉结上下滚动。 “你...不要乱来啊。” “孟大人想什么呢?某是守规矩的人,从来不做这些破坏规矩的事。” 不过...林青马上话锋一转: “孟大人,您掌管京营,上次是何人要刺杀我?心中可有猜测?” 呃.. 孟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不能说你得罪的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吧。 不过好在林青没有难为他,马上说道: “林某只是略微一问,孟大人不要介意。” 那就好,那就好...孟述顿时松了口气。 正好那边准备开席,孟述借坡下驴,连忙说道: “林青,我们去那里吧,你也与京中大人熟络熟络。” “好。” 但没多久,林青身边就没了孟述的身影, 他在京中多年,即使文武对立,也有一些好友。 还有一些早就受过兴国公府恩惠之人,来到京中,难免亲近一番。 林青也乐得清闲,独自在庄园里闲逛,行为也颇为不雅,只因他手中提着一个酒壶。 若是有些雅兴,就喝上一口,倒也悠闲自在。 这一幕也被一位清冷美人注意到,眼中难免有些诧异。 此人是哪家的少爷,与此地的气氛格格不入。 柳佳韵是秦河画舫上的红颜,见过世家公子无数,甚至连一些朝堂大人也见过。 但还从未见过如此特别之人,一时间竟有了些想要了解一番的冲动。 她拿起身旁的酒壶,学着那公子,身姿摇曳慢慢走了过来。 白色纱裙轻轻舞动,带着一丝透明,能看到其内洁白光滑的皮肤。 她的相貌也是极好的,鹅蛋脸,面容清淡,鼻梁高挺,嘴唇涂抹着淡红色的胭脂。 只是嘴角微微向下,浑身充斥着清冷与孤傲,给人以满满的征服欲。 “公子,何来的自己独饮?” 听到身旁的声音,林青眉头微皱,轻轻侧了侧头, 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番这女子,又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还不错。 见林青没说话,柳佳韵脸上出现一丝好奇,这个年龄的男子很少有如此淡然之辈。 当然,柳佳韵对自己的美貌有绝对信心,只能是这公子出了问题。 “公子似乎...不喜欢说话?那小女子可以与公子共饮一杯。” 柳佳韵满脸清冷,像是圣洁的仙子。 不过在林青看来,这都是刻意表现出来的模样,故意激起男子的征服欲。 这不管是在寻春坊还是秦河画舫都是最受欢迎的。 “你不认识我?”林青瞥了一眼柳佳韵,淡淡问道。 这次轮到柳佳韵充满错愕,这公子是谁?难道在京中很有名气? 还是..提前从江南来的才子? 思虑片刻,柳佳韵嘴角勾起笑容,将身体也靠在围栏之上, 如此将她身体完美的曲线暴露无遗。 “公子...是哪地来的才子,小女子再次提前恭祝公子高中了。” 此话一出,倒是让林青充满错愕,他竟然成了进京赶考的学子。 妙啊,妙啊。 这不由得让他哈哈大笑,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柳佳韵脸色微变,她可不想让太多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 这与她一直塑造的形象不符。 但此人也太过肆无忌惮了,不知道这是王二爷的寿辰吗? 同样孤身一人,在场中游荡的京兆府尹陆务升顿时眼神一亮,像是找到了结伴之人。 在一旁桌子上随意拿了一壶酒,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也暗暗偷笑,如今陆务升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颇有一些神憎鬼厌的程度。 陆务升怀着忐忑的心情靠近,静悄悄地,生怕打扰到靖安伯。 说来惭愧,他陆务升多年为官,还真没有几个朋友,更何况对他有所指点之人。 那次之后他也想明白了,可能就是如此,陛下才放心他来做京兆府尹。 所以,对靖安侯这人,他是心存感激的。 况且靖安侯也不是什么贪官污吏,、 反而是大乾忠臣,自己接触一番,应该也没问题。 可当他听到那女子居然说明年春闱之时要送上祝贺, 顿时一愣,这都哪跟哪啊? 而且靖安侯还坦然接受了... 这靖安侯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他想干什么? 没多久他算是听明白了,想来这女子是认错人了,想要提前押宝。 有很多青楼花魁在春闱之前都会与多个大热对象私交甚密,甚至有互换信物之类的举动。 若是有人高中,那自然顺理成章。 若是没有高中,再次见面时可就不认识了。 想到这,陆务升轻咳一声,他还有要事对靖安侯说,以报答他的提点之恩。 同时他也将这女子的相貌记下,决定等宴会结束之后,命人将其送到靖安侯府。 这些红颜花魁地位虽高,但在他眼里还真算不得什么。 县官不如现管,他就算再不堪,也是京兆府尹。 第279章 金城坊 柳佳韵听到咳声,回头望去, 神情顿时变得拘谨,脸上也没有了清冷。 而是变得热络: “小女子柳佳韵见过陆大人。” “嗯。”陆务升应了一声面容平淡。 随即看向林青,顿时开怀大笑: “侯爷啊,为何一人独饮?你可是让下官好找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佳韵美眸顿时瞪大。 侯爷?下官?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年轻公子,能当上红颜的自然也不是傻子, 脑海中很快便意识到了眼前这人是谁。 如此年轻的侯爷,大乾还没有第二个! 柳佳韵只觉得膝盖一软,浑身无力, 脸色顿时变得殷红,想到刚刚说的话,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处在布鞋中的玉足也紧紧绷起,死死扣住地面。 不过她还是有几分本领,霎时没有了刚刚的清冷, 脸上的红晕反而让他多了几分妩媚。 只见她嘴唇微张,面容含羞,娇笑着说道: “公子,你戏弄奴家,原来您居然是侯爷。” 这欲拒还迎的模样,让陆务升都老脸一红,连忙挪开视线,问道: “侯爷..这位是?” “不认识。” 柳佳韵脸色一僵,陆务升顿时心中大定, 恢复了京兆府尹的威严,轻轻摆了摆手: “你先下去吧。” 即使柳佳韵脸上充满哀怨,但也不敢反抗, 微微躬身,露出了那被白色丝纹包裹的高高隆起。 可让她失望的是,在场二人都没有看过来的意思。 无奈之下,她只好缓缓离开。 陆务升提着酒壶靠近,笑着说道: “若是侯爷喜欢,下官让人将其送到府上。” “不必,如今这局面,你还敢来见本侯,陆大人好胆量。” 陆务升顿时露出无奈,他也不想来啊。 但权衡利弊之下,觉得还是来了收获更大。 “不瞒侯爷,下官有一事禀告。”陆务升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何事?”林青眉头一皱,看了看四周,确保周围安全。 陆务升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前些日子刺杀侯爷的凶手有线索了,只不过...” 林青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寒芒,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打量着这位京城府尹。 他是如何知道的? “刺客所在的位置有些特殊,我等有些无从下手。”继续说着。 林青眼神闪烁,看了看四周,沉声问道: “在哪?” 陆务升靠近了一些:“在金城坊。” “怎么会在这里?” 金城坊,乃是祭祀之所,其内供奉各种神灵, 不管是朝堂百官还是民间百姓都颇为重视。 更重要的是,那里乃是前朝开国皇帝的供奉所在,而且其灵位也在其内。 虽说大乾不会派人专门祭祀,但皇家在举行大祭之际,也会顺便祭祀。 不管如何,这关乎皇家颜面。 而那里也有军卒把守,没想到刺客居然藏在那里? “怎么发现的?”林青看向陆务升问道。 “回禀侯爷,是京兆府一名暗探发现金城坊每日清理的杂物垃圾多了不少。 其中还有一些没吃完的肉食与美酒,这才引起了他的警惕。 层层上报之上,经过几日的监视,老夫已经确定。 金城坊中至少多出来十余人! 只是此乃祭祀之地,京兆府不好实施抓捕。” 肉食? 林青心里念叨了一句,祭祀之地除了上天神明以及死去先人,是不能饮酒食肉的。 出现肉食,确实有些诡异。 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林某在此多谢陆大人了。” “侯爷莫要见怪,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那我就先走了。” 林青点了点头,看着陆务升的背影,眼神闪烁。 今日陆务升一番话将前些日子的人情还了, 看来这位谁都能拿捏的京兆府尹,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才几天,就办到了锦衣卫东西二厂都做不到的事。 他默默将这个地点记了下来,不过心里并没有打草惊蛇的想法。 抓不抓还取决于他们日后有没有用。 而且抓几个小鱼小虾根本无伤大雅,重要的是幕后主使。 ... 来到王家也有半个时辰了,等所有都到齐后,自然开席。 场中的桌子虽然多,但泾渭分明! 每一人坐那个位置都是有着拘束。 这不是繁琐,而是保护。 若是有冒失之人坐了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些大员不会说什么,但其手下难免会迎合上意,悍然出手。 林青身为靖安侯,又是正二品大员,自然而然被安排到了主桌。 与之同桌的都是老面孔,孟述,礼部尚书澹台长和、 工部尚书丘法成、左都御史王岩,还有六科给事中以及工部右侍郎。 而且,作为京城主官,陆务升也在此列。 他此刻没有了以往的和善,而是板起脸来, 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一股威严,无不在说着,生人勿近。 这倒是符合他的风格。 王家方面除了王家二爷,还有与林青捉对厮杀过的沈子材。 桌上人不多,但个个位高权重,引得不少宾客纷纷侧目,充满羡慕。 一些被邀请的商贾满面红光,虽然他们家财万贯, 但能来此有一个位置,也是天大的殊荣。 他们看向最前方的主桌,若是能得到其中一人赏识,那日后可就一飞冲天了。 不过商贾们也知道,大人物们根本不会操心这些小事,主要是其家里人操持。 一时间,商贾们眼神连连闪烁。 此时此刻,正在一旁盈盈伫立的柳佳韵脸上充满后悔, 看着那主桌上的大人物,神情哀怨。 尤其是那容貌俊朗的年轻人,她后悔自持清高。 早就听说靖安侯年轻无比,但她也不曾去寻一两幅画像, 如今失之交臂,倒是让她扼腕叹息。 主桌之上,没有了朝堂中的凝固氛围,反而一片欢声笑语。 都是千年的狐狸,伪装一二还是能做到的。 而在一旁的勋贵桌子也是如此,大多都是武将勋贵,此刻早已撸起袖子开始拼酒了。 酒过三巡,王家二爷满面红光,看起来极为兴奋。 朝着在场之人拱了拱手: “多谢几位大人赏脸光临寒舍,小老儿感激不尽啊。” “王老先生说笑了,王家乃文坛巨擘,是天下读书人典范,我等亦是读书人啊。”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笑了笑,率先回应。 王家二爷自然是高兴至极,拍了拍一旁沈子材,笑着说道: “这是我王家才子,想必大家都认识了。” “不久之后就要入朝带兵,希望诸位大人能多多照顾一二, 若是他有什么错住,尽管打骂!” 第280章 垂手可得 “带兵?” 在场之人有的知道此事,有的不知道。 比如林青就不知道,但只是顿了片刻,他便知道了这王家二爷说的何事。 乃是卫所兵马出境作战一事,他们要为西军清理出道路。 而作为合力许诺,三国财富朝廷分文不取。 当然,正式的公文不可能如此简单直白,但事实就是如此。 兵马粮草都是由世家大族,士绅权贵合力凑齐,其主将自然不能是朝廷之人。 如此看来,世家大族们挑选的人就是这位沈子材。 虽然有些可惜,但林青知道势不可当。 如今大乾各地卫所已经名存实亡,前线的军卒都没有粮饷,何况是他们呢。 之所以这些卫所还存在,主要是当地士绅豪强供养。 吃人手短,拿人嘴短,当然不可避免地要受其掌控。 尤其是江南各部卫所,几乎已经沦为了当地豪族的私兵。 纵观前朝史书,王朝末期皆是如此。 此乃历史浪潮,就连当今陛下也是有心无力。 沈子材面容温和,手端白瓷酒杯,朝着在场诸位大人高高举起: “日后沈某入朝为官,还需要诸位大人多多关照。”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率先举杯,抚摸一番花白胡子,笑着说道: “沈贤侄,早就听闻你沙盘推演举世无双,此番入朝,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若是之前,沈子材自当坦然接受, 可如今刚刚被击败,被如此说自然有些羞愧难当。 不过他也极为坦然,笑着说道: “澹台大人,此话沈某万万不敢当, 就在刚刚,某刚刚败给了靖安侯爷,输得心服口服,毫无还手之力。”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面露怪异,尤其是王家二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沈子材的本领他是知道的,而且为人心高气傲, 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向来自认是状元之才。 而且行军打仗也颇有建树,没想到居然输了? “沈兄说笑了,明明是有来有往,如何能说是一败涂地。” 兴国公孟述笑着说道,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是恭维之言,也没有当真。 而是认真打量了一番林青,心里将他的危险程度再度提高。 以往在曲州,天高皇帝远,他们没有直观的感受,可能都不清楚一万骑兵有多少。 但沈子材也败了,这让他们不得不重视。 王家二爷轻轻拍了拍沈子材,示意他坐下,而后面露温和,笑着看向林青: “老夫久闻靖安侯爷大名,一直想要见上一见, 可今日见到后,却让老夫自惭形秽啊,太年轻了。 老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留恋在青楼妓馆,整日寻欢作乐。 不能比啊,不能比啊。” 林青笑了笑,同样说道:“王老爷子说笑了,都是各司其职罢了。” “好啊,说得好啊,我等都是各司其职, 就像咱这大乾,有人打天下,就要有人治天下。 悠悠三百年过去了,多少人杰化枯骨,只留一声空叹。” 说着,他将手中白玉酒杯端了起来: “如今北方有蛮夷盘踞,我等是吃不好睡不好,就连老夫这六十岁大寿,也只能草草操办。 希望老夫八十大寿之时,蛮子已被我大乾消灭,我们共饮此杯。” 所有人举杯但其一饮而尽,陆务升看着手中的白玉杯, 又看着名贵木材雕刻的桌椅板凳,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陆家虽然也是大族,但还不至于如此张扬。 而且,人家这还是小办,不能比啊。 其实他也知道,以王家的地位,还真能算是小般了。 只是这王二爷在今日匆匆入京,不知要做些什么。 陆务升用酒杯掩面,看向在场的诸位大臣, 京城如今怪异的氛围告诉他,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大事要发生。 就说靖安军入城一事,朝堂大员们居然没有一丝反应, 这不对,这不对啊。 “算了,我陆某如今神憎鬼厌,就不去讨那没趣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这是他八十岁的老爹死时告诉他的,他一直将其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王家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一众朝堂大员在天未黑时就离开了。 虽说城门禁制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但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国法,还不至于。 再者,有他们这些大人在,小辈们也玩得不尽兴。 倒是王家二爷喜欢与小辈待在一起,共同饮酒作乐。 今日之事虽然没有人多嘴,但架不住参与的人多, 而且那些商贾也会炫耀一般地将此事说出去。 至此坊间也会流传一些传言。 不过在京兆府的压制下,留言很快便消失殆尽。 在这些流言中,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员调动自然悄无声息, 不过还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五品江南卫镇抚调任京城,入五军都督府为五品五军断事官,署江南卫指挥佥事。 林青见到这一调令,不由得面露冷笑。 学海无涯,世间不知多少学子挤破头颅考那进士举人, 为的便是入朝为官,报效国家。 但总有一些人,不用去走那独木桥。 就如千年世家王家,家中之人只要肯迈步,脚下自然是光明大道。 如那沈子材,连童生都不是,便可登上高位。 至于武人?见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何也不像是卫所镇抚。 甚至在调令下达之前,他就已经出现在京城。 在如今大乾,没有调令擅离职守可是大罪,但所有人都没有追究的意思。 就连林青也是如此,若是事事认真,大乾迟早亡国。 调令发出的当日,一份份隐秘的调兵文书自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出发。 专人专送,若是文书遗失,当场问斩,祸及家人。 林青作为两部主官,调令上还有他的印信。 此次出境,将会从靠近大乾西北的卫所调拨共十万军卒。 其实按林青的想法,五万足够, 但是那些世家大族出人出粮,他也自然没有意见。 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甚至就连军械都不需要兵部调配。 只需要象征性地签署调拨军械的手令, 就地封存即可,这一过程就算是结束了。 “侯爷,宫中来人了,陛下召您进宫。”严光来到近前,低声说道。 林青眉头微皱,看了看时间,已是深夜。 陛下所为何事? 第281章 都知道的秘密 京城,依旧是灯火通明。 在解除了持续多日的宵禁之后, 公子哥儿更加放肆,夜夜笙歌。 青楼妓馆的老鸨们见到这一幕,都笑得合不拢腿。 想着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宵禁, 让那些年少轻狂的公子哥们再憋一憋。 人都是叛逆的,其实有的人也不经常出来闲逛, 但被束缚在家里,感觉便不一样了。 总想着出去逛逛,所以这些日子,京城妓馆酒楼的生意非常好。 使得陆务升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一方面是这些纨绔子弟终于不用在白日里调戏良家妇人了。 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钱只有动起来,百姓们的生活才会好。 这些权贵们家里的银子多到花不完, 即使堆积成山都与大乾没有任何关系。 但花了就不一样了,特别是青楼妓馆的姑娘们, 买的胭脂水粉,各种装饰,衣物等等。 这些都会有少部分流入到百姓手中, 而百姓则拿着这些钱买油盐酱醋,五谷杂粮。 总之,这钱流的地方越多,对京城越好。 皇帝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他此刻在皇宫唯一的明亮处,与守卫的军卒聊天。 虽然林青已经提醒过,皇宫如此不安全,但皇帝还是没有采纳。 他也知道宫中的东西要比外面贵上许多, 大饼都要几两一个,这名贵灯油则更不用说了。 “你叫二娃子?” 一身便服的皇帝正站在灯笼下,看着眼前这名披坚执锐的年轻军卒。 按理说,御前禁卫都是要由勋贵子弟,大臣之子担任。 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刺杀皇帝, 因为他们与皇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如今情况特殊,而且这些军卒们无意间的闲谈,也让皇帝更加信任他们。 “回禀陛下,我...我叫王金田,二娃子....是我的贱名。” 虽说已经在这里当了好些天侍卫了,但二娃子还是第一次与皇帝说话,紧张到不行。 甚至觉得脑袋都嗡嗡作响,往常的机敏也尽数消失。 “王金田...不错的名字,为什么他们都叫你二娃子, 是不是他们想要欺负你,便叫你这个名字。”光汉皇帝面容和煦,笑着问道。 此话一出,在一旁站着的贺老三不干了,连忙解释道: “陛下,你不要冤枉俺,贱名好养活,在战场上也不容易死,大家在军中都叫贱名。” 皇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插话,虽然不懂规矩。 但皇帝也觉得那些狗屁规矩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没什么约束力。 如此倒还显得轻松愉快,总之他不喜欢文绉绉的。 “贺老三啊,你认识多少字了啊。” 贺老三顿时闭嘴,犹豫了好久才囔囔说道: “有一百多个了。” 皇帝大为吃惊,刚想要夸奖一番,便听二娃子小声说道: “陛下,他认识了一百多个字,一喝酒就忘掉九十多个。” 贺老三顿时涨红了脸,这次他没有反驳,因为这踏马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开怀大笑,笑声传出去好远,一旁的黄俊也抿嘴微笑。 好久没有见到陛下如此开心了。 看来史书上说得没错。 但凡皇帝,都是喜欢百姓的,这是王朝基石。 “贺老三啊,从明日起,朕给你找一个先生,你就在这里读书识字, 嗯...至少要会三百个字,等你们回到曲州, 闲来无事便可以给朕写信,说一说曲州的风土人情,讲一讲那些蛮子。” 贺老三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年纪已经不小了, 读书写字,真的是要了他的命。 “怎么,这是圣旨,你敢抗旨?” “那倒是不敢,一百个字成不?” “不成,三百字就三百字,没得商量。” 皇帝背着手离开,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皇帝来到二娃子身前,打量了一下他,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胳膊。 “不错,看来靖安军的饭食不错,军卒都长得颇为壮实。” 二娃子脸色一僵,他很想说, 大锅饭就算是京城的大厨来做,也不好吃,吃多了也会腻。 想了想他说道: “陛下,是京城的饭食太好了,我与同僚们经常去酒楼喝酒...” 皇帝顿时面露异色,想了想说道: “朕听说,京城的酒楼很贵啊,你们有钱?不会吃饭不给钱吧。” “那怎么敢!有次我们进城碰到陆大人, 他还特意叮嘱我们不能吃白食,不给钱就走不出京城。” 皇帝一愣,陆大人?陆务升?他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黄俊也是如此。 作为太监,不揣测圣意是不行的,这事明日他就去调查。 “那这么说来,你们还很有钱了?”皇帝面露好奇,将身子凑近了些。 二娃子兴奋地点点头,面露兴奋,看了看四周,神情警惕。 因为他年轻,还没有媳妇,不需要养家, 所以吃饭经常是他掏钱,真是讨厌至极。 财不外露的说法他也是知道的。 “来来来,跟朕说说,你有多少钱,小声一点,不要被其他人听到了。” 皇帝将身子走近了一些,挡住了想到看二娃子口型的贺老三。 二娃子心中大定,踮了踮脚,小声说道: “陛下,我有九百两,还有一袋子玉石。” 说着,二娃子将身体侧了侧, 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翠绿珠子,悄咪咪递给皇帝看。 “这样的,是从一个蛮子家里抢的,他一个人就有六个媳妇,想来是个草原官。” 皇帝眉头挑了挑,上好的翡翠,这一个珠子少说也值二百两! 想不到啊,这个浓眉大眼的大头兵居然这么有钱! 比朕都有钱! 但想到林青送来的那些财宝,皇帝眼中露出笑意,朕现在也有钱了。 他又将身体凑近了些,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草原官啊,他说的吗?” “怎么可能,他还没等说话,我就把他砍死了。” 见皇帝面露疑惑,二娃子又说道:“不是当官的,哪会有这么多钱。” 二娃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嘴。 皇帝见状也压低声音,悄悄说道: “朕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大乾的官员要比这草原官有钱上千倍。” 二娃子大为震惊,这个秘密皇帝竟然也知道? 第282章 珍贵的礼物 “你跟朕说说,你都这么有钱了, 为什么还要从军啊,回去当个富家翁不好吗?” 没有理会二娃子的震惊,皇帝再次问道。 “回家?”二娃子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现在回家,就没有人杀蛮子了, 那些新兵都不行,见到血腿都软了。” 二娃子侃侃而谈,俨然已经忘记了他也是新兵,见到死人被吓得要命。 皇帝面露疑惑: “这跟你做富家翁好像没什么关系, 打仗是朝廷的事,新兵不会打仗,还用你一个大头兵来忧虑?” 二娃子眉头一皱:“陛下你说的不对,打仗是朝廷的事, 但朝廷靠不住,就是我们百姓的事, 我们靖安军打蛮子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曲州的百姓,不是为了朝廷。 那些新兵拿刀都拿不稳,让他们去打仗, 蛮子迟早打到北乡城,那我这富家翁还得披挂上阵, 这人享了福啊,就会怕死,拿不稳刀的说不定就是我了。 索性先把蛮子解决,再好好当富家翁。” 即使之前听他们说过一些,但如今听全了,则更是震撼。 为自己打仗,为百姓打仗。 “他们不为朕,不为朝廷,而是为百姓,为自己..” 此话有些大逆不道,但皇帝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毕竟朝堂诸公,世家大族,权贵士绅,都是为了自己,没道理让百姓为了天下。 倒是他自己可以说一句是为了天下,但让一个百姓来说,有失体面。 “你不怕死吗?”皇帝看向处在兴奋状态的二娃子,问道。 “当然怕,但上了战场就不怕了, 陛下,这次我回家准备娶个媳妇,先生个娃,这样就不怕了, 就算我死在战场上,怎么也能拉几个蛮子垫背, 等把蛮子杀完了,娃以后也能过好日子。” 说着,二娃子挠了挠头: “不过我应该死不了,那些蛮子看起来凶,但都不厉害,老子一刀一个!!!” 作势他还以手比刀,向前用力一挥。 啪!他猛地捂住嘴,又说错话了。 皇帝面前说老子,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蛮子不是很厉害吗?朕的大军总是吃败仗。” 皇帝叹了口气,将手插在腰上,颇为无奈。 “厉害个毛。”二娃子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说错话了, 不过说都说了,也无所谓了。 这皇帝还不错,不像是外面说的那么吓人。 “蛮子人没有我们多,刀不如我们快, 就连穿的甲胄都不如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靖安军。” 皇帝深表认同,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可现实总是一次次地将他的自以为是击倒。 今日一番闲聊,他或许发现了靖安军战力超强的秘密。 为自己而战,为北乡城百姓而战。 “二娃子啊,有没有想过留在京城给朕当侍卫?” “啊?”这个问题把他问住了。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事情,不过留在京城好像也不错,姑娘漂亮,饭菜好吃。 就是东西太贵了,不知道自己的钱够花多久。 还不等他说话,皇帝摆了摆手: “是朕不对了,你是北乡城人,不应该让你背井离乡。” 二娃子也觉得此话有道理,皇帝看来也是讲道理的。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翠绿珠子,递给皇帝:“陛下,给你。” “给朕?”皇帝眼睛微微睁大。 二娃子用力点了点头: “陛下过得太辛苦了,天天吃大饼,这珠子就当卑职请陛下吃酒了。” 不知为何,身为九五之尊, 大乾天子的光汉皇帝鼻子忽然有些发酸,怔怔地看着玉石。 以往都是他费尽心思从其他人手里要钱。 如今一个普通军卒居然主动给自己钱.. 不知何时,面对危难之局都不曾慌乱的大乾皇帝, 有些郑重,有些慌乱地接过珠子。 放在手里仔细打量,像是在欣赏世间珍宝。 “好...好....谢谢你了,这是朕第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 .... 亥时初,林青来到御书房,一进入其中便感觉到不对。 这里没有往日的压抑,倒是显得颇为轻松, 皇帝此刻坐在长椅上,将脚搭在桌案之上, 手里拿着一颗珠子,对着烛火仔细查看。 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儿皇帝见林青来了,也没有改变坐姿与仪态,而是笑着看向他说道: “林青啊,这都是你带的好兵,只有这样的军卒能让朕放心啊。”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明白皇帝为何这样说。 一旁的黄俊微微一笑,慢慢走到林青身旁, 低声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越说到最后,林青的脸色愈发怪异,罕见的出现一丝窘迫。 “陛下,军卒们都是粗人,说话算不得数。” “哈哈哈哈,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他说的很好啊, 军卒就应该为百姓而战,这样的军卒才能无往不利!” 皇帝看着眼前这年轻人,眼里弥漫着笑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皇帝懂,只不过在有些人眼中。 其中的水不是百姓,而是那些盘踞在各地的世家大族士绅乡绅。 他们的力量恐怖无比,在当地可以说是县令都要让他们三分。 而百姓,也怕他们,说是水也不为过。 皇帝叹了口气,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黄俊屏退左右。 黄俊挥挥手,在场所有太监宫女都缓缓离开,而他也站在了御书房门口。 浑身气力弥漫,以防隔墙有耳。 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平日里休息的床榻之上坐下,浑身尽显疲惫。 “知道朕找你来干什么吗?” “臣不知。” “坐,朕想与你聊一聊军事,听说你赢了王家的沈子材?觉得他如何?” 皇帝将身子靠在墙壁上,捏了捏眉心,问道。 皇帝果然知道沈子材。 林青眼中露出凝重,面露思索,顿了片刻说道: “是个可造之才,但最终有何表现,还要看其真正战场上的排兵布阵,沙盘推演做不得数。” 皇帝面露思索,点了点头: “还是算一些数的,京中那么多将领都无法战胜他, 还需要你亲自出马,倒是有些丢人啊。” “恕臣直言,京中武将也是纸上谈兵, 而且战场厮杀与沙盘推演不同,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地形,天气,士气,己方军备,敌方士气,敌方将领性格,敌方军备,粮草补给等。” “若是此时沈子材在战场之上捉对厮杀,靖安军任何一千户,都可以将其打败。” 对于这个答案,皇帝很满意,但随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那...若是你带兵,需要多少兵马可以将十万军卒歼灭。” 第283章 君王一怒 “十万?” 皇帝此话一出,御书房内的气氛冷了下来,寒气逼人。 而正在门口守卫的黄俊脸色也是一变。 眼神剧烈摇晃,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猜测到了皇帝想要做什么! 林青在听到这个数字先是愣了愣,而后瞳孔顿时变成针尖一般大小! 皇帝想要干什么? 皇帝没有逼问,林青也没有着急回答,御书房顿时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微风轻轻吹过,使得以往不起眼的门窗响动变得如雷霆一般响亮。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才悠悠说道: “陛下,战场之上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如此笼统,可能会有偏差。” 皇帝想了想说道:“那就沈子材带兵吧,军卒就是大乾卫所军,军械也是大乾军械,需要多少人?” “回禀陛下,臣还需要知道,是要尽数斩灭还是击败。” “都说一说吧,军事上的事情朕不懂,还需要你来指导一番。” “若是将其一个不剩地斩灭,需五万军卒。 若是将其大部斩灭,需三万军卒。 若只是将其击败,则需要一万军卒。” 林青面无表情,将心中的计算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御书房内的气氛更为凝重, 站在门口的黄俊则直直跪了下来。 “靖安侯爷,慎言!” “掌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皇帝眼神一冷,扫向黄俊。 黄俊猛地抬起头,一边用力张嘴,一边轻微摇头: “陛下...不可啊。” 皇城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以一当十?真的能做到?” “陛下,大乾开国之初,草原王庭乃是最强盛之时, 那时的乾军可以以一敌五而丝毫不落下风。 而卫所军队武备荒废,虽说有精锐甲胄傍身,但不值一提。 十万军卒之中,可战之兵可能只有一成,只要将这一成杀灭,其余的不足为惧。” 皇帝的脸色恢复了平静,像是在沉思,像是在犹豫,又或是在决断。 林青就那么默默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不可否认,如今光汉皇帝是明主,勤政爱民,洁身自好,从不贪图享受。 但即便他是天下之主,短短三年时间的争斗,也让他心力交瘁。 以至于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通常是王朝末期的起义者才会有的举动。 既然世家大族如跗骨之疽,那就杀个干净,刮骨疗毒。 但如今大乾却不行,一方面是北境还在打仗,需要各地出钱出力。 而且大乾朝廷虽然穷得叮当响,但百姓的日子还能过。 起义叛乱之事也不曾发生,境内也算安稳。 若是大兴屠刀,毫无疑问是要将大乾推入死地,再也无法挽救。 皇帝自然是知道的,作为皇帝,他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今日之问,不过是一次发泄罢了。 光汉皇帝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 “林爱卿的带兵能力,朕是信得过的,将靖安军交给你,朕放心。” “京城外的镇国军如何?”皇帝忽然话锋一转。 林青想了想,说道:“风光不再,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朕打算让你带五万镇国军返回曲州,你觉得如何? 朕不指望他们如靖安军一样,但能否变成敢战之士?” 皇帝眼睛之内炯炯有神,他已经想明白了,京城外的十万镇国军,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若是外出迎敌,碰上靖安军如此精锐,十万可能会被一万歼灭。 如此还不如尽早放手,将其送出去历练。 但让皇帝失望的是,林青缓缓摇头: “恕臣无能。” “为何?靖安军中也有三千镇国军,如今照样是悍卒。” “陛下,人少尚且可以改变,但人太多了,想要改变无异于登天之难。 他们久居京城,贪图享乐,对待蛮子自然而然就会怯战, 就算给他们再精锐的兵器甲胄,也会打败仗。 臣在武院课堂上说过,战场之上,士气最为重要, 一旦有了怯战之心,就算臣是天神下凡,也不可逆天改命。” “唉...朕知道你说的,自古边疆出悍卒, 越是靠近中枢,军卒的战力越弱,镇国军已经太久没打仗了。” 顿了顿皇帝又说道: “朕听说,靖安军已经开始招募新卒了,才两万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林青点点头:“陛下,出境作战的军卒贵精不贵多,两万军卒若是在草原上驰骋,可以十数万草原骑兵甩在身后。 这有理由发挥骑兵优势,进行大范围转移。” “大范围转移?朕知道这个,你在书里有写,骑兵的优势就在于此,这么说朕就有些明白了。 船小好调头,船大难调头,是这个道理吗?” “陛下英明。”林青微微躬身。 “那若是蛮子来攻城该如何?两万军卒守城,有些少了。” 林青想了想说道:“陛下,若是蛮子大举挥师曲州,峰首城与丽克城内的二十万守军足矣, 若是再有靖安军在外游弋,除非蛮子出动百万大军,将所有城池牢牢围住,否则不足为虑。 而且,蛮子对打仗也并非一窍不通,骑兵的威力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 除非他们发了疯,才会来大举南下曲州。” “这也是你不着急回曲州的原因?” 皇帝顿时面露怪异,听林青这么一说,一些疑惑自然而然解开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在京中多留一些时日,协助五军都督府处理好西南调兵一事。” “臣遵旨。” 事实上就算皇帝不提,他也会多在京城留一些时日,这能看得更真切一些。 有哪些人跳出来,他也能及时察觉。 而且,北境如今没有什么大动静,让林青心里有些不安, 等真正确定蛮子的主攻方向后再走不迟。 皇帝打量了一番林青,其身材高大,面容英俊, 而且极为年轻,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林青啊,朕近日来在选秀,若是你不介意,朕给你挑一个好生养的,你还年轻人,太过压抑不好。” 此话一出,御书房内的压抑气氛顿时一扫而空,黄俊脸色微微怪异,心中无声自语: “看来陛下..对靖安侯爷真是喜爱有加,也不分给奴婢一个。” 第284章 忠鲠不挠 天色渐晚,林青又与皇帝说了一些兵法之事便告退离开。 有靖安军守护,皇帝也安心一些,让黄俊亲自相送。 二人走在皇宫之中,看着周围的黑暗,黄俊深深地叹了口气: “侯爷,今日还好有你在,若是换做别人,可能就接下这个差事了。” 林青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缓缓摇头: “这只是陛下的发泄之举,当不得真, 十万军卒,即使被世家大族控制,那也是大乾子民,不可轻动刀兵。” 黄俊的脸色愈发暗淡,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有苦说不出。 “大人,这是为何?”林青也是武者,自然能发现他的异常。 “唉...不瞒侯爷,陛下太累了,以前脑海里的弦一直绷着, 但如今大乾上上下下通力合作,表现出来的力量让陛下都喜极而泣。 心里的弦自然就松了,也就生出了一些别的心思。” “哦?竟然有此事?”林青这些日子没有去过兵部与五军都督府。 具体的兵略他也不曾参与,不知道进展到何等地步也是应该的。 “侯爷,是你说的对,大乾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没有道理打不过蛮子。 通力合作之下,这才几天,就已经凑够了足足二十万人出征的粮草, 十万人的军械,五万匹马,五万副甲胄。 但凡参战之人就能得到三十两,杀敌一人赏银二十两, 钱都已经存在各地钱庄,就等战事结束,军卒们去取了。” 林青眉头皱了起来,想到大乾很强,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强。 若是这些让朝廷来凑,没有半年根本不可能完成。 “侯爷啊,您知道咱家看到报上来的账目,是如何想吗? 咱家想着,要不要将这些军资都截留,送到曲州北乡城。” “呵呵,公公说笑了,靖安军如今凭借曲州已经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不用大费周折。” 虽然没有明说,但靖安侯已经是曲州事实上的掌控者。 不管是布政使司衙门还是提刑按察使司副使衙门都无法压制,甚至还要仰其鼻息。 曲州内的兵器工坊,相信有纳兰元哲在,不久后也将落入靖安军控制。 如此一来,马匹军饷由草原提供,军械由曲州提供,兵员由曲州各地提供。 靖安军能最大程度地不受朝廷节制。 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粮草军械被他人掌控,那这军队到底是谁掌控? “不过虽然不能截留,但有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咱家也要好好贪墨一番,届时都送于侯爷军中。” 黄俊如今提督西厂,可在京城内大肆查案,若是被他盯上,想来不趴一层皮无法脱身。 不过林青倒是觉得,这样不妥,及时提醒: “黄大人,你我乃好友,林某还是觉得不要行此事为好, 若是日后他们发难,黄大人很难全身而退啊。” 自古以来,皇帝手里没钱,无法养活军队,便只能靠着太监来敛财。 但....这些太监往往都不得好死,无法善终。 对于皇帝来说,太监乃是忠犬,工具,用完就丢。 黄俊微微摇头,脸上露出坚定,一双好看的手紧紧握起: “侯爷,咱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咱家是太监,也是奴才, 得靠皇家才可以享得荣华富贵,主子一旦过得不好,我们这些家奴也落不得好下场。 为了大乾,为了陛下,咱家愿意去做,凭什么他们贪的?咱家就贪不得?” 听到这话,林青默默叹了口气,纵观文武,一心一意为大乾的可能真没几个。 但最为纯粹的,倒是黄俊,说来可笑,他还是个太监。 “那公公小心一些。” “放心吧侯爷,都是证据确凿,只等抄家了。” 黄俊眼中出现一丝厉色,浑身寒气逼人。 这位西厂厂公,终于要露出獠牙。 “公公大义,林某佩服。” 林青知道,黄俊日后的结果不会太好。 甚至,他自己也是如此。 “侯爷,说实话,咱家还真不在乎身后骂名, 前朝有魏进忠九千岁,背一世骂名,为前朝续命二十年。 说来惭愧,咱家也想做黄进忠,能为大乾续命十年也好... 只是陛下太过仁慈,心疼我们,不愿意让我们这些阉人白白送死罢了。” 黄俊的脸孔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是略有变化的声音已经代表了一切。 “公公慎言,若是被朝堂文武听到了,少不得又是一番弹劾。” 黄俊脸上露出不屑:“咱家死都不怕,还怕他们?” “哈哈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笑声传出去很远。 临近宫门,黄俊的步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原地, 微微一顿,从手里掏出一封密信,递了过去。 “侯爷,这是近些日子查到的事,想必侯爷会感兴趣。” 林青眼神一凝,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郑重地接过信封。 “林青在此谢过公公。” “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咱家早就看不顺眼了,如今恰逢大乱,也要让他们痛一痛了。” .... 吱—— 皇宫大门敞开,林青在一众亲卫的护送下自顾自地离开。 守住皇城的军卒看着马车内那道身影,不由得面露敬佩。 他们这些西北靖安军,居然有能看守皇宫的殊荣! 这代表他们受皇帝绝对信任, 这对军卒们来说,多不了一碗米,多不了一贯钱。 但就是能让他们舒坦异常。 不过,军卒们也不免露出一丝担忧,期待着回到北乡城。 如今蛮子秋日南下,北乡城无人防守让他们担忧。 而且,这京城虽然繁华,但没有家人在,依旧是索然无味。 尤其是在夜晚,即使纸醉金迷,也无法阻挡他们的心绪。 宽大奢华的马车在京城的道路上慢慢走着,周围的行人见到后都避了开来。 当看清马车上的姓氏以及装饰后,不少人脸色一变,匆匆远离马车前方。 这是靖安侯的马车。 是上一次遇刺后,工部送来的马车,车厢之内有夹层,悬挂着一层铁索。 据工部的官员说,只要不是床弩,正常的弩箭都可以高枕无忧。 只在夜晚出没的公子哥儿看了看道路尽头,又看了看马车,眼神闪烁。 猜出来了马车是从皇宫出来。 深夜进宫,这京城之中只有那么几人。 不由地,这让他们面露羡慕。 第285章 生意场 夜幕笼罩下,京城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静静地躺在那里。 石板路上的青苔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都已关门, 只有几盏灯笼挂在门前,为行人提供微弱光亮。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上,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直到空无一人。 这条街道寂静无声,每家每户都是高门大院,都有护卫看守。 黑暗中也隐藏着武道高手。 若说皇宫京城的核心,那这上东街就是第二核心。 能在这里居住的人堪比王公贵胄,尊贵无比。 上东街十三号,如今是靖安侯府。 林青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高大的院墙,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如今靖安军京城,城外的营寨已经空了, 因此他也不必出城,而是居住在京城中。 进入府邸,映入眼帘的一切都让他熟悉无比, 周围安静的气氛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闷。 眼前如水波荡漾,似乎多年前的一切将要重现。 父亲母亲管家奴仆,一个个出现,但又一个个消失。 最后只剩了他一人,在这院子中孤零零地站立。 叹了口气,林青来到书房,默默关上门后,坐在名贵的长椅之上。 从怀中掏出黄俊给他的信封。 不知为何,看到这封信,林青心中竟然有一些忐忑。 犹豫了许久,他还是将信封拆开, 这是他此番回京的目的,不能半途而废。 因为工程器械外流之事,拓跋砚早早决定了归属。 这也导致计划进行了一半,能看清一些,看却看不真切。 不过这也足够了,弹劾需要证据,但报仇只需要知道名单。 信封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上百个名字, 其家族所在,升迁历史,为官经历,总之详细无比。 这使得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 从上到下,是西虎城各地驻军的军官, 正是这些人来负责平原军的补给。 林青将视线一扫而过,最后锁定京城中人。 太仆寺从七品主簿郝怀哲,今为太仆寺少卿,从四品。 京兆府从七品经理林兴鹏,今为京城通判,从五品。 正八品转运司知事孔显思,今为从五品转运盐使司副使。 .... 正四品苑马寺少卿卓节夫,今为苑马寺卿从三品。 从三品都转运使王岩,今为正三品左都御史。 从三品彭州卫指挥同知任靖华,今为正三品五军都督府左副都督。 古色古香,充满奢华的房间内只有信纸翻动声, 微风轻轻吹拂着烛火,使火光轻轻摇曳,忽明忽暗。 房间内安静得吓人, 沉闷的气氛就连站在门口的亲卫都能直观地感受到。 而林青依旧面无表情,静静看着手中的信封。 上面的名单以及事迹,与他预想的大差不差, 想要将二十万大军的粮草转移,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工程。 而在这朝堂之中仅凭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只能是以某一个朝堂大员为首的政党。 黄俊的调查也如他猜测的一般,印证了这个想法。 只是林青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十万大军白白葬送,有些愚蠢。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站起身,转头看向身后的地图,沉默不语。 西虎城处于雍州西北方,处于北方前线前端,若是蛮子大举南下。 西虎城就是一颗钉子,牢牢钉在那里,阻挡蛮子南下雍州。 “雍州...雍州...” 林青默默念叨着这个地方,雍州虽然地处西北, 但不像其州那般穷困潦倒。 反而富得流油,因为雍州是大乾重要的石炭产地,石炭在有的地方叫煤。 雍州百姓们因为石炭,这才得以过上好日子。 不管是大乾南方,还是北方诸地都需要石炭。 忽然,林青的眉头皱了起来,脑海中的黑暗似乎被一道雷光劈开。 “石炭..石炭...蛮子也需要石炭!” 西虎城的位置处在咽喉之地, 想要将石炭送去草原王庭,西虎城就是阻碍!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快步回到长桌前,拿起信封仔细查看。 林兴鹏雍州人士、孔显思雍州人士、 卓节夫雍州人士、王岩雍州人士... 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在雍州为官, 如此一来,似乎一切都清晰了。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平远军或许就是因为此事,被彻底根除。 林青的呼吸急促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拳头紧紧握起。 钱钱钱!一切都跟钱有关! 赤林城私盐一案是钱,北乡城私糖一案也是钱。 粮草军械外流也是钱... 北方哪里是战场,明明是个生意场!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恢复冷静,手掌握住信封用力一握! 气机滚动,刹那间将信纸捏得粉碎。 只见他眼神阴郁,站起身径直走出房门。 亲卫们见状连忙问道:“侯爷...如今天色已晚,您要去哪里?” “天牢。” 一刻钟后,靖安侯府的马车出现在刑部大牢之外。 这里四周都点燃着火把,方圆五百米之内灯火通明, 各处都有军卒手持弩箭。 若是有人劫狱,定然不让他们好看。 林青手持金牌,顺利进入了刑部大牢,见到了正吃喝正兴的拓跋砚。 见到他来到了,拓跋砚先是一愣, 随即看了看时间,饶有兴趣的问道: “呦,这不是靖安侯爷吗?您打算返回北乡城了。” 林青没有说话,径直坐下,拿过一壶酒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正在大口吃肉的拓跋砚猛地顿住, 眉头愈发紧皱,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 不会计划有变,要将他西市问斩吧。 将手里的肉食放下,拓跋砚擦了擦手, 主动又拿了一壶未开封的酒递过去。 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砰。 酒壶被林青重重地放在桌上,他死死地盯着拓跋砚,让其心中咯噔一下。 “我问你,雍州的石炭每年有多少进入草原?” “石炭?” 拓跋砚脸色一变,没有说话,只是恢复了平静,慢慢喝着酒。 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若你还想回到草原,那就老老实实交代。” “不知道。” “不知道?” 林青浑身上下充满危险气息,直直的盯着拓跋砚。 第286章 阴影初显 “雍州的石炭每次都直接送往王庭,我不知道,不过数量不会太少。” 经过林青的一番逼问,拓跋砚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每年秋后,冬日来临之际, 王庭就会驱赶着羊群,到雍州边境,交换石炭。 虽然我不知具体数量,但每年换出去的牛羊,不低于三万头。” 三万?这么多? 此话一出,大牢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严肃,林青的脸色微变。 “每年如此?”林青继续追问。 “也不是,只是近些年才会如此, 这些年来草原的冬天越来越冷了,牛羊无法生存, 与其等着他们冻死,不如尽早换出去。” 据钦天监记载,近三十年来天气确是愈发冷了, 许多地方的粮食都出现了减产。 更不用说北方之地的草原。 不过对于拓跋砚给出的解释,林青并不满意。 草原王庭不是傻子,不会无缘无故做亏本买卖。 而且...换取石炭的数量连拓跋砚都不知道,这定然是机密。 草原王庭想要做什么? 想着想着,林青的瞳孔顿时收缩, 目光如电,直直刺向拓跋砚,声音平静说道: “草原王庭近些年有没有大肆收购棉衣,棉花,皮草等物品?” 拓跋砚脸色微变,随即笑了起来: “不知。” “本王乃草原王者,我等是合作关系, 这并不意味着本王要将什么事都告诉你。” “呵...”林青忽然笑了: “你不说也无妨,本侯会自己去调查, 这些东西都是大乾的东西,只要想查,没有查不出来的实情。” “只不过,你们草原王庭可能要继续苦日子了。” 拓跋砚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而林青心里则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粮草军械,工程器械,石炭,棉衣,棉花... 再加上前些日子发现的善守将领死亡一事。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这个阴影将要吞噬大乾! 而林青心中,也有了一个答案! 草原王庭,准备入关! 他们已经不满在草原上求活,谋求多年,他们想要攻破大乾九边。 而且从他们储备石炭的举动来看,毫无疑问他们是想打一个出其不意。 或许在冬日,或许在初春,那时冰雪尚未消融。 谁都不会想到在冬日,蛮子也会行军,如此一来... 若是付出巨大代价,可能还真的让他们攻破大乾九边。 至于棉衣,棉花,皮草等事物, 虽然还没有查,但林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近些年这些东西一定在大幅度流入草原,被储备起来。 “我需要知道石炭的具体数量!” 林青面容阴冷,站了起来,将手臂支撑在桌上,盯着拓跋砚。 拓跋砚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盯着前方的酒壶。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头, 视线瞥向这个足以做他儿子的年轻人身上。 “你想说什么?一些石炭而已,我们草原的冬天越来越冷了。” 拓跋砚有些感慨,不过倒像是掩饰。 林青忽然有些庆幸,虽然二人是合作关系。 但出于谨慎,他没有将大乾发现蛮子有意针对善守将领一事告拓跋砚。 这才能在今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问出一些实情。 若是拓跋砚有所准备,可能不会轻易说出王庭之事。 看着林青愈发平静的脸孔, 拓跋砚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想干什么?” 林青心里念头闪动,迅速整理好措辞,说道: “三司如今在查陈年旧案,西虎城平远军一案某怀疑与石炭有关。” 林青忽然面露感慨,坐了下来, 直接大口喝酒,最后将酒坛重重拍在桌上: “为了一些钱,大乾的权贵们太过放肆,竟然残害边疆守军,罪该万死!” 他的脸上适当的露出一些悲愤, 俨然是一个忠君爱国,对当前局势无能为力的乾人。 此话一出,拓跋砚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心也安稳下来。 “还好...他没有发现什么。” 不过林青却发现了拓跋砚眼神中隐藏极深的一丝放松。 林青顿时心中凛然! 蛮子果然在谋划什么,拓跋砚也是知道的。 他是草原六王,虽然备受排挤,但不可能不参与其中。 “藏得真深啊...” 林青心里涌现了一丝后怕,默默站了起来,走向牢狱门口。 见他要走,拓跋砚眼中的凝重慢慢变得轻松,但还是出言挽留: “靖安侯爷,本王这里有酒有菜,不多喝一些吗?” 林青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酒壶重重摔落在地,摔得粉碎。 引得拓跋砚一愣,眼神愈发轻松,摇了摇头继续吃菜喝酒。 吱——嘭。 天牢的大门紧紧关上,拓跋砚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喃喃说道: “前有外敌,内有叛徒, 靖安侯啊...你是天骄, 但面对天下大势,你也不能力挽狂澜啊。” “哈哈哈哈。” .... 走出天牢,林青的步伐越来越快,径直走上了马车,吩咐道: “去京兆府,让兰云川来见我。” “是!”严光面容肃穆! 两刻钟后,林青出现京兆府衙门, 毫不避讳地直接进入,坐入大殿之中。 而刚刚得到消息的陆务升也匆匆赶了过来, 也幸好他家就在京兆府附近。 来到大堂,他率先看到了脸色阴沉的靖安侯,心里咯噔一下。 “下官陆务升拜见靖安侯,敢问伯爷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林青面容平静,淡淡说道: “本侯已经调集军卒,今夜便要铲除金城坊内刺客,需要京兆府配合。” 陆务升一惊,连忙说道: “侯爷,深夜大动干戈,调配军卒,难免会引起恐慌啊。” “事情紧急,不瞒陆大人, 原本那些刺客本侯是不打算处理, 但如今不同,京中必须保证绝对安全!” 陆务升喉结滚动,脸上出现了一丝呆滞, “侯爷...敢问发生了何事?” “呵呵。”林青忽然笑了, “陆大人,本侯敢说,您敢听吗?” 陆务升的脸色彻底变了,连连摇头,知道靖安侯这是在保护他。 为官多年,他早就认清了一件事。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思虑片刻,陆务升狠狠咬了咬牙,决定帮靖安侯一把,便沉声说道: “侯爷,京兆府还探查到一些蛮子密探的所在地,不知您需不需要?” “还请大人尽数告知,今夜您要立功了。” 第287章 东荡西杀 金城坊处在京城东北角,这里的百姓很少,大部分都是用于祭祀的场所。 此时此刻,这里与京城的其他地方一样,被黑暗笼罩。 昏暗的灯火来回摇曳,照亮了昏暗的小院。 一个个房屋内矗立着法相尊严的神明雕像, 昏暗的环境使得这里更为阴森。 因为这里供奉有前朝太祖皇帝的牌位,金城坊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吏员们的饷银也不曾拖欠,仅有的几个官员也过颇为清闲。 礼部就是如此,只是清贵。 此时此刻,吏员们早已回家,官员们更不用说。 但金城坊内却还有一间大殿灯火通明, 压低的叫骂声和大笑声响彻不断。 此处乃是供奉的是[北阴乾元大梵紫极圣母]。 掌管律令术法,生杀大权。 但此刻庄严肃穆的雕像下,却有着十几人寻欢作乐。 他们面容粗犷,浑身毛发旺盛, 头发中带着一些金黄,一看就是草原人面孔。 而在大殿角落,几名浑身赤裸的良家女子面露惊恐的躲在那里,身上披着草席。 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嗓子哭得沙哑。 但那十几人对此皆是不管不顾,这些大乾女子在他们眼里。 与牲口没有什么区别,只能供他们玩乐享受。 一名身材高大,看起来就极为壮硕的人瞥了一眼角落,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这大乾的女子,就出水嫩,比我草原的女子要好多了。” “大哥,等我们日后攻破大乾, 一定要多抢几个大乾女子,为我们生孩子。”另一名身材消瘦的蛮子说道。 说话间,他的眼中全是淫邪,在那几名女子身上来回打量。 吓得她们将脑袋都缩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蛮子们笑得更大声了。 “可惜了啊,这些女子玩完就要杀了,要是被乾人发现了,那可就惨了。” “是啊,他们安排我们在这里, 只给我一些吃食,也没有女人,真是晦气,还要我们自己去抓。” “哎,他们有他们的顾虑,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抓这些女人的时候没有留下痕迹吧。”那体形壮硕的蛮子问道。 “大哥,你放心,这些女人都是附近的寡妇, 几天不见没有人知道的,这些乾人只会当他们去偷野男人了。” “哈哈哈哈!!” 笑声震耳欲聋。 壮汉摆了摆手:“我们来到大乾也快有两个月了, 只做了一件事,还没有成功,还是要小心一些。 等玩够了就将其杀了,不要被人发现。” 此话一出,在场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其中一人闷闷不乐道: “大哥,这些乾人也真是小气,若是给我们十把军弩, 那靖安侯定然难逃一死,三把军弩,射三箭,这够干什么啊。” “谁知道呢,乾人的心思太弯弯绕绕了,我觉得可能是吓吓那靖安侯。” 有一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乾人就算再傻,也不会杀自己的名将吧, 听后来的一些族人说,他们很害怕靖安侯。 怕被做成那个..叫什么来着?” “京观!” “对,就是那个,听说败在他手里的族人都成了京观, 有人去看过,都是用人头堆砌的,晚上很可怕。” 一时间,大殿内似乎刮起了一阵阴风,让在场的蛮子感觉身体阵阵发寒。 那头领一巴掌便拍了过去:“老子正喝酒呢,你说这丧气话干什么?” 说完便径直走到那几个乾人女子身前, 找了一个漂亮一些的,一巴掌便抽了过去。 “会不会唱曲?给我们的勇士们助助兴!” 直到哀怨的歌声响起,阴森气息才消失不见。 ..... 此时此刻,金城坊外的街道上突兀的出现了一道道人影, 他们披坚执锐,手拿长刀军弩! 行进间悄然无声,像是黑暗中的影子,无声无息。 在这些人将金城坊包围后,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一队百人骑兵缓缓到来,领头之人浑身凶厉气息, 脸上带着数道伤疤,冰冷的眼中尽是冰冷。 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大乾世袭千户,靖安军千户兰云川! 不论是哪朝哪代的军队,军卒们都会有主将的一些个人性格。 正如兰云川的部下,向来悍不畏死, 平日里也是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着凛冽气息。 而若是将靖安军看成在外出征的军队, 那兰云川部毫无疑问就是中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 就像如今,贼人只有十余人,按照兰云川自己的想法,三十人足够。 但在京兆府尹的强烈要求下,这才增加到两百人。 兰云川倒是无所谓,三十人有三十人的战法,两百人有两百人的战法。 此刻,一些步卒已经悄悄潜入了金城坊, 摸清了其内地形,提自做好了战斗计划。 这是兰云川的要求,也是靖安侯的要求。 所有识字的军卒都要参与到阵法制定中来,提前熟悉指挥军队。 在战场之上千户死了百户接替,百户都死光了,总旗接替, 总之在败亡之前,军卒们绝对不能因为失去指挥而扩散。 这个规矩才施行了不到一个月,但兰云川明显能感觉到。 对于手下兵马的指挥更加轻松,以往需要详细下达的命令,再也不用去费心解释。 百户们都能理解。 不光是他部,其余几位千户也是如此.. 这让兰云川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自认为带兵打仗还可以,治军也可以。 但在此事之后,他便认清了将领与名将的差别。 自己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的战法,治军之法,别人却能轻易拿出来。 这打击太大了。 摇了摇头,兰云川默默叹了口气,打定主意要跟侯爷到死了。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弄个伯爷当当。 黑暗中,他的视线极好,当包围圈形成的刹那,他挥了挥手。 两百名军卒通力配合,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责任。 对付十几个蛮子而已,手到擒来。 事实也如他所料,没有激烈的厮杀, 甚至没有等到后续一百人突进,行动就已经结束。 摸到大乾周围的三十名军卒就已经将那些蛮子击溃。 一共十六人,击杀九人,留活口六人,一人自杀。 当这六人被押解出来之时,脑海还是嗡嗡的,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 第288章 济安坊 京兆府衙门,大堂。 林青与陆务升相对而坐,细细品着京兆府专供的茶叶。 入口回甘,味道醇厚。 连林青这种不会品茶之人都知道,此茶十分珍贵。 陆务升帮助林青倒满,和煦的笑道: “大人是刚从宫中出来?” “嗯。”林青点头答应。 陆务升脸上露出一丝羡慕,如今朝堂能自由出入后宫之人少之又少。 但都不会轻易进宫面圣,这难免会留下诟病。 但靖安侯不一样,隔三差五就要入宫,动不动就待到深夜。 这让一些大臣们有些羡慕。 陆务升也是如此, “靖安侯爷圣眷在整个朝堂无出其右啊。” “各司其职罢了。” 林青瞥了一眼陆务升,此人倒也配合,帮了他许多忙。 于是林青说道: “陆大人,宫中的茶叶不多了,我观你这茶就不错,有时间送去宫里一些。” “陛下是节俭之人,向来不喜浪费,不用太多,适量即可。” 陆务升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变得炯炯有神,其内绽放出精光! 靖安侯这是在教我如何讨得陛下欢心啊... 一时间,这位沉浮宦海多年的官员脸上也不禁露出喜色。 “多谢靖安侯指点,下官明日就送一些去。” 林青微微一笑,继续品茶。 “陆大人可曾听闻一名叫海岳的官员?” 陆务升一愣,脑海里回想了片刻,便想了起来: “海岳?下官认识他,是一名监察御史,为人很是正直清明, 也不贪腐,家人如今还挤在一个小房子里,过得极为艰苦。” 陆务升脸上露出一丝佩服,他是大族出身,从小没挨过饿, 钱也从来不缺,所以他不贪。 但...不缺钱的官员不贪实属正常,但缺钱的官员不贪,倒是让陆务升刮目相看。 “听说他被下狱了?”林青若无其事地问道。 陆务升点点头:“好像是得罪了上官,被同僚检举,入了都察院大狱,至今还没出来。” “竟然有此事?我部下中有京城人士,与我说起过此人,我也十分敬佩。 陆大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靖安侯面露诚恳,陆务升一时有些难为情,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下官不帮,都察院被王岩经营得铁板一块,下官也说不上话啊。” 林青顿时面露怪异,笑道: “陆大人想什么呢?若是要救人,某就亲自出面了。” “那...大人想要?”陆务升顿时面露尴尬。 “海岳大人只是七品监察御史,每月的俸银想来一大家子吃喝都不够, 如今他入狱了,本侯担心他的家人。” “陆大人您也知道,本侯是很多人的眼中钉, 若是我出手帮忙,可能还会让其飞来横祸。” “那..侯爷是想?让下官去做?” 陆务升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 林青点点头:“您是京兆府尹,做事要方便一些, 海岳大人是清官,是朝廷亏待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家人挨饿...” “好,下官明日就办,恰好京兆府最近在排查生活困苦的百姓, 加以帮扶,下官将其加进去即可,如此可以名正言顺。” 林青大喜:“那就多谢陆大人了,还请陆大人将此事告知海岳大人,让其在牢中不必担心。 当然..还请不要提本侯的名字,省得为他惹来祸事。” “那是自然...”陆务升脸上露出感慨,道: “侯爷啊,不瞒您说,也不怕您笑话, 下官在您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也是一片赤城,看不惯黑白,同样想要使大乾变得强盛。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官累了,便和光同尘, 心中的那一腔热血,也慢慢熄灭了,变得漠然,变得冷漠。” 正说着,陆务升似乎觉得此话不合时宜,便摆了摆手: “让大人见笑了,侯爷还年轻,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这人一老了,每到夜晚,想起来的都是年轻时候的糗事。” 林青无法回答,只能微微一笑,而后拿起茶杯将其一饮而尽。 “陆大人,本官可能很快就要离京, 在离京前,想要买一些棉衣,棉花。 您也知道,西北苦寒之地,百姓们冬天不好过。” 陆务升想了想:“侯爷想要大量采买棉衣?” 林青点点头。 “据我所知,京城中最大的棉衣作坊是济安坊,在大乾各地他们都有桑田。 侯爷想要买大量棉衣,不如去此地看看。”陆务升回答。 “多谢陆大人了,这些日子里若不是有陆大人鼎力支持, 林某在京城中将会寸步难行啊。” “侯爷说笑了,在下为京兆府尹,自然要保证京城安危。” ... 清晨的朝阳划破黑暗,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之上。 使得雄伟的京城从黑暗中显现,气魄瑰丽。 百姓们照常做工,商贩们也开始准备开门迎客,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 昨夜靖安军的行动悄无声息,由于不是在繁华区域行动, 所以一些大人到了早上都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还是等上衙后听同僚诉说,才知道昨夜靖安军又在城内大动刀兵。 虽然抓的是蛮子,但也太不体面了。 京城乃大乾繁华之地,怎么能轻易开杀戒? 一时间,弹劾奏折就如秋雨一般稀稀拉拉落下,飞向皇宫。 司礼监的太监们也极为熟料,见是弹劾靖安侯奏折。 便大手一挥,放到了专门的房间内, 如今那个硕大的房间已经堆了一半。 不过作为当事人靖安侯,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弹劾,依旧我行我素。 京兆府大牢,林青此刻带着几名亲兵在这里看着他们审问。 虽然对能审出什么来不抱希望,但终归还是要试一试。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有时候成败只在毫厘之间。 这里的大牢没有拓跋砚,所以环境自然差了许多。 林青坐在椅子上,闻着周围的血腥味,慢慢喝着茶。 前方是被吊起来的数十名蛮子,都是昨夜抓获的。 听说为此京兆府还死了几名衙役,这让林青微微摇头。 处在繁华之地的衙役,早已经失去了厮杀本领。 看着前方的一个个蛮子,林青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招了招手。 严光马上俯下身:“侯爷。” “京城中有个叫济安坊的地方,是最大的棉衣商会,查一查他的底细。 若是能查到这些年的棉衣流向,就更好了。” 严光面无表情,没有了以往的青涩畏惧,只是淡淡道了一声: “是。” 第289章 京中百姓 天刚蒙蒙亮,林青就离开了京兆府。 与他预料的一般无二,那些蛮子都是死士, 即使被严刑拷打也不会说一分一毫。 倒是其他地方抓来的蛮子交代的很透彻。 不过结果也让林青很失望,大多都是化作乾人,来大乾做生意的。 知道的事情很少。 虽然没有收获,但林青也没有气馁。 朝堂战场,还是需要慢慢来,步步为营。 如今一些人已经浮出水面了, 接下来就是在尽可能隐蔽的情况下,将他们拔除。 想到这,林青想到了那被下大狱的海岳。 刚来京城时,黄俊就对他说过此人,想要将其营救出来。 但奈何都察院被王岩经营的铁板一块,无从下手。 如今,机会来了。 而且,对于这位左副都御史, 林青是忌惮的,但也不那么忌惮。 因为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想到这,林青招了招手,顿时一名亲兵上前。 “去查一查武安侯的妻子,也就是王岩的独女, 她最近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要详细。” “是。” 林青一直认为,坚硬的城池从外部攻破很难, 但从内部发起进攻就要容易得多。 这位王夫人...向来放荡不羁,形势孟浪, 完全是一副被宠坏的大小姐做派。 想要抓住她的把柄,太简单了。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眼中出现一丝疲惫。 对于朝堂斗争,他是厌烦至极, 若是能一刀将其砍了,才是干脆利索。 如今...不光要考虑各方面的反应,还要权衡各方面的利弊。 若是王岩倒台,对其余朝堂诸公不利,那他一定倒不了。 一夜没睡,刚刚又经历了一番思考, 林青觉得身体上背负着千斤重担。 很难想象,朝堂诸公与皇帝这么多年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他缓缓站了起来,对一旁的亲兵吩咐:“带几个人,出去走走。” 亲兵们面面相觑,但考虑到如今是白天,还是照办了。 刺客就算是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在白天刺杀吧。 ... 兜兜转转,林青一边走着,一边看着。 白日的京城少了几分雍容华贵, 倒是多了几分朴实,看起来要舒服得多。 街边有许多叫卖的小贩,脸上虽然带着困苦, 但身上却洋溢着一种轻松。 不得不说,陆务升还是个能臣。 京城乃大乾精华所在,能有这么多商贩, 说明京兆府对百姓的保护很好。 林青虽然没做过生意,但北乡城在他的掌控之下,自然会了解几分。 衣食住行四样虽然不起眼,但这是能传承的生意, 一些地方早就被大商行所垄断。 这四样不像是珠宝首饰那般暴利,反而十分薄利。 但珠宝首饰生意不可传家,衣食住行四样生意可以传家。 京城有很多酒楼,光存在时间就超过百年, 东家一直未换,都是那一支。 可以想象有多么稳妥,而这些小商贩之所以还能存在, 可想而知京兆府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林青随意找了个馄饨摊坐下, 如今是早上,能在这里吃饭的,大多都是体面人。 馄饨不大,力夫百姓们吃不饱。 “客官,您几位?” 林青扫了一眼亲卫,笑着说道: “老伯,五位,都要大份的,我们都是粗人,饭量大。” “得嘞。” 那商贩见林青气宇非凡,也没有说大份的要十五文。 他们这些小商贩啊,最会察言观色了, 十分十五文的,这些人不在乎。 林青早早拿起筷子,在桌子上轻轻杵着,看着来往百姓,面露思索。 国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们这些军卒悍不畏死地打仗,还真不是为了大乾,是为了百姓。 在这交通不发达的年代, 北乡城的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没去过风浪城,所见所闻都是十里八乡。 加上大字不识一个,说为了大乾,有些太空了。 但百姓可以为自己,就如这馄饨摊老板,首先要考虑的是养家糊口。 若是再能交上一些税钱,那这就是大乾的忠心子民。 就算是陛下,也会对其另眼相看,夸一声好汉子。 可他作为大乾勋贵,享受世间荣华,不能只为自己。 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 在大乾,天要是塌了,先砸到皇帝。 而后就是他们这些享受世代荣华的勋贵。 平日里吃的喝的,都要在这一刻吐出来。 所以他们勋贵一定要尽力维持,让这天不塌下来。 为大乾,也为自己。 就在这时,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被端了上来,稀薄的热气随风翻滚。 已经下了几场秋雨了,天气也有些凉。 微风吹过,使得百姓们的胳膊上都起了一层小疙瘩。 馄饨摊不怎么忙,店家做完五碗馄饨, 也没事可做,就在那里打扫卫生,擦一擦灶台。 百姓其实不在乎这些,只要东西好吃,干不干净无所谓。 但一些达官贵人不同, 这里是京城,保不齐有哪位贵人心血来潮,来吃上一碗。 店家小心翼翼地擦着灶台,视线时不时瞥向身后那独坐的年轻人。 在他看来,这人应该就是贵人,得罪不得啊。 无意识间与那年轻人对视, 他都感觉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脊背发寒。 “老伯,您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青拿起木勺,喝了一口鲜美的汤汁,脸上露出享受,随即问道。 “哪敢,哪敢啊。” 店家还以为是自己的举动冒犯了贵人,所以显得有些诚惶诚恐。 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睡觉。 林青干笑一声,招呼老伯过来坐下。 “可不敢,可不敢...公子您吃好喝好就行。” 林青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过来,问你几个问题,这些银子就是你的。” 老伯还是显得畏惧,但看在银子的份上, 还是关上灶台,慢慢挪了过来。 见他坐下,林青面色恢复了以往的和煦。 “老伯你不要害怕,我是京兆府的推官, 这么早来,就是要看看,有没有人在京城里闹事。” “京兆府?推官?”老伯顿时瞪大眼睛,这可是个大官啊。 “大人想问什么,您尽管问就行了,还拿什么银子。” 不过老伯还是顺手将银子揣兜里。 既然给了,不拿就是看不起大人! 京兆府的官员他们不怕,打交道的多了。 怕的是那些权贵公子。 因为京兆府的官员也怕他们。 第290章 即为勋贵,责无旁贷 “老伯啊,你在这支个摊,够一家人生活吗?” 老伯搓了搓手,看着零零散散的几张桌子,点了点头: “足够了,在城里卖得贵,要是在乡下,那就不够了。” “哦?在乡下这一碗馄饨要卖多少文?”林青饶有兴趣地问道。 老伯的脸很黑,还带着几分蜡黄,其上沟壑纵横,不过很干净。 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朴素,但也很干净,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他挠了挠脸,说道: “大人啊,在乡下我这一碗馄饨才五文钱,在城里能卖十五文。” “差这么多?”林青面露诧异。 “那是自然,京城里有钱的老爷多, 还要交给官府一笔钱,自然要贵上一些,不过还是要比乡里赚得多。” 林青点点头,没有追问一日能卖多少钱, 这是老伯的秘密,问了也不会说实话。 老伯忽然有些感慨: “当年我从乡里来到这京城,干起了老本行,刚开始日子也很难, 不过慢慢就好了。” 说着,老伯眼中露出羡慕,咬了咬嘴唇: “大人,什么时候咱们能在晚上摆摊啊, 老李的馄饨铺晚上摆摊,一碗就要卖30文钱,他做的还没我好吃嘞。” “晚上要三十文?”林青有些惊讶,三十文已经能买好多米了。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晚上出来的都是有钱人, 莫说是三十文,就算卖五十文也有人买。 老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还是算了吧,老李的儿子在你们那当衙役, 若是出了什么事还能护着点。 我在这京城无依无靠的,还是白天摆摊稳妥一些。” 林青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老伯, 晚上出来的都是世家公子, 喝多了难免行为不羁,市井小民还真容易吃亏。 “老伯,人心不足蛇吞象,长久的生意比短时间的暴利要好得多。” “俺也是这么想的。” 林青点点头,百姓们如何去过活,不需要他来指教。 百姓有百姓的智慧,同样博大精深。 “最近要打仗了,有什么什么苛捐杂税啊?” 这也是林青此次出来的主要目的。 王朝的衰落往往伴随着土地兼并,苛捐杂税。 若不是把老百姓逼得没有活路,谁豁出命去造反啊。 “这个倒是没有,这个皇帝是个好皇帝, 不乱收钱,老汉我在这支摊,一天交10文钱就行。” 林青点点头,大乾如今衰落,北方蛮夷山雨欲来。 但大乾境内却没有什么乱子,也没有王朝后期标配的起义。 这与当今朝堂决策有很大关系。 只要还能从富户手里扣出一分钱,朝廷就不会向百姓伸手。 这也是朝廷默认许多工坊沦为私人的原因。 也是大乾对工坊商会与蛮子互市不予阻拦的原因。 但林青心里也颇为沉重,照如今态势发展下去。 向百姓伸手拿钱,是早晚的事。 想着想着,林青的眼神愈发坚定。 缓解大乾危机的办法有两种。 最为显着的就是变法,将那些兼并的土地都夺回来, 重新让大乾百姓过上小富即安的日子。 但如今局势,不现实,若是此时变法,无异于自取灭亡。 世家大族,地主豪绅,士绅乡绅的反扑就能让大乾换了青天。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将北方蛮夷世代积累吞没。 只要将蛮子打败,朝堂重聚威信,届时再施行变法就简单得多。 但想了想,林青将勺子放下,用力捏了捏眉心。 想要消灭草原王庭,何其艰难。 唇亡齿寒之下,那些人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消灭草原王庭不宜过快,否则会引起反扑。 也不宜过慢,会让草原王庭休养生息。 其中度量,让林青都感到头疼欲裂。 “大人,您在想啥嘞?”老伯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林青这才将手拿开,缓缓摇头:“有些愁啊,当官难啊。” 老伯撇了撇嘴,觉得这官老爷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他还年轻,老伯想了想,还是说道: “大人,不是我说啊...这世上就那么几件事重要, 吃喝拉撒睡,这些事不出问题,还有什么愁的。” “大人要是觉得愁,去乡下种一天地试试, 保准你倒头就睡,没有心思想别的。” 林青一愣,忽然觉得此话很有道理。 他刚做杂役的时候还不习惯,每天累得要命, 脑海里根本没有复仇的想法,只想早点睡觉。 是后来习惯了,才没有那么累了。 与之相比,现在已经很好了。 想着想着,林青露出笑容: “老伯说的对啊,是我矫情了。” “你们这些官老爷,见不惯人间疾苦, 但又想不出解决办法,每天自己想都把自己想累了。” “哈哈哈哈哈哈。” 林青开怀大笑,觉得此话说得极有道理。 一切忧愁,都是自烦自恼罢了。 “老伯,要一碗小份馄饨。” 这时,一个打扮精致的小女孩站在摊位前,怯生生地说道。 大大的眼睛看着几名亲卫,眼里闪过警惕与畏惧。 老伯看了看林青,顿时面露难色,收了银子才说了没几句话。 这官老爷不会把钱要回去吧。 林青顿时大笑,摆了摆手:“快去忙吧,给都给了还能要回来吗?” “那成,馄饨钱就不用付了,您给的足够了。” 老伯丢下一句话,自顾自地去忙了。 百姓就是这样,太实在了。 事实上,一旁的亲卫已经准备付钱了, 但一听这话,又将钱收回去了。 林青也没有介意,一番聊天,他觉得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虽然前方千难万阻, 但好在如今局势没有坏到极致,还有乾坤扭转的可能。 就在这时,街上一队军卒走过, 在四处张望,当见到林青后,不由地松了口气。 其中领头之人下马上前,在林青的手势下,他压低了声音: “侯爷,镇国公命我来找您,五军都督府将要展开集议。” “还有谁参加?”林青问道,若是正常的集议,他根本没有必要参加。 “还有六部的几位大人,昨天已经议过一次了,听说吵的厉害。” 林青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到。” “是...那还请侯爷快一些。” 第291章 文武不合 不到一刻钟,换上官服的林青来到五军都督府。 还不等到大厅,就能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 “你们这些文官懂什么啊? 行军打仗不是过家家,哪有能随意改变的道理?” 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似乎要将屋顶都震碎。 又一个温和带着不耐烦声音响起: “事情有变,你以为我等想要改变作战方略吗?” 林青顿了顿,径直走了进去,在场的都是老熟人。 五军都督府的都督,还有几位勋贵。 文官一方则是户部尚书柴先玉,兵部尚书庄兆,工部尚书丘法成。 此刻说话的正是工部尚书。 他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者, 头发花白,胡子浓密,一双大眼炯炯有神, 此刻正瞪大眼睛盯着镇国公! 林青一进入,在场之人都将视线投了进来。 镇国公马上收起脸上的怒容,变得和煦。 “林青来了啊。”随即看向对面的几位文官,啐了一口,掐起腰来: “你们不是说老夫不知兵吗?如今知兵的来了。” 林青面露疑惑,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笑着看向诸位大人: “诸位大人,在下于门外就听到争吵,所为何事?” 可丘法成还与镇国公怒目而视,谁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还是长相儒雅的留江侯俞崴摸了摸胡子,笑着说道: “林老弟,是这样的,西南之事由于准备时间太短, 工部来不及打造更多器械, 想要将时间延后一些日子,以作充足的准备时间。” 林青眉头一皱,如今平西侯已经回到西南整肃军备,随时准备出发。 这卫所军队居然要改变时间? 他没有觉得军械之事是主要原因,这可能只是一个推辞。 他猜测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卫所军队没有准备完全, 又或者路途遥远,时间上来不及。 “不知丘大人想推延多久?” “至少半个月。”丘法成这才回应,随即坐了下来。 “半个月?”林青眼中出现一丝精光, “半个月的话时间太长,留给西军的时间太短, 来不及北上,丘大人还是再考虑一番。” 丘法成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将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 连滴落在胡子上的水滴都没有清理,便瞪大眼睛说道: “靖安侯爷,军械打造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那可是足足十万人啊,光是运送甲胄的马车就需要三千辆。 兵部下的各个工坊都已经日夜生产, 一刻不曾停歇,十五日已经是最快了。” 林青将眼睛眯了起来,视线在前方三人来回扫视,猜测着他们的立场。 有时候一句话的对错要分立场来看。 见得多了,愈发觉得世上没有那么多对错,大多都是立场问题。 毫无疑问,在军械外流一事发生后, 在场的三位尚书都是支持对蛮用兵,予以惩戒。 陛下还许下了西南三国财富,按理说他们不应该阻拦。 而且,通过黄俊的消息来看, 足够十万人使用的军械早已集齐,如今这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那..今日他们想干什么? 林青没有着急,就这么慢慢想着,而后开口说道: “丘尚书,战场之上,战绩稍纵即逝, 莫说是半个月,就算是一日都有可能导致大军溃败。 攻打日期拖不得,军械方面不知兵部已经凑齐多少?” “只够三万人使用的军械。”丘法成淡淡说道。 如果林青没记错的话,黄俊曾告诉他, 卫所军已经有五万匹马,五万甲胄。 如今到了这丘法成嘴里,倒是变成三万了,可笑。 林青点点头:“此战若是沈兄来指挥的话,三万足够, 还请丘尚书将这些军械迅速送往前线,免得沈兄无军械可用。” 丘法成的脸色一僵,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而镇国公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马上开口附和: “对,林青说的没错,若是沈子材当主帅,三万足够。” 说完他还补充道: “就算不够也没关系,若是失败先把他拉回来砍了,后续局面让西军来接手。” 兴国公孟述原本就在悠然地喝着茶, 听到这话顿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连忙将茶杯放下,用力抚摸着胸口。 他瞥了一眼镇国公,心说你迟早要将这些文官气死。 果不其然,丘法成一巴掌拍在木桌上,瞪大眼睛看向镇国公: “纳兰亭你什么意思? 你希望我大乾将士死在域外是吗? 老夫要上奏折参你一本!” 镇国公顿时瞪大了眼睛, 也猛地一拍桌子,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丘法成大骂: “好啊,老子也要惨你一本, 大军出征在即,工部却军械不足,谁知道你们贪了多少!”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纳兰亭你莫要血口喷人!” 丘法成掐着腰在屋内转了几圈, 来到纳兰亭身前,用指头指着他的鼻尖,大声说道! “嘿你这个老东西,老子是武者, 你个走路都不稳的老家伙还敢离我这么近?” 镇国公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一把拽住丘法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纳兰亭你放肆!!老夫明日就惨你一本!” “老子要是怕你这个,老子就不姓纳兰!!” 见到这一幕,孟述忍不住叹了口气, 捏了捏眉心,但凡文武会议,总是会出现这种有失体面的场景。 林青以前只是见过破口大骂, 如今居然还要动手,这让他大开眼界。 这哪里是朝堂诸公,分明是市井泼皮! 都已经要动手了,集议自然不欢而散。 丘法成整理官服走后,镇国公还亲自站在门口相送, “丘尚书路上小心一些,你年纪大了,若是摔死了我一定送份大礼。” 见他们走了,镇国公这才啐了一口, 踱步走回大堂,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他的脸色迅速恢复平静,眼里的愤怒也刹那间消失不见, 又变回了以往那个充满威严的镇国公。 他回到座位上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喉,说道: “这些遭瘟的文官,但凡有机会,都不忘来恶心我们。” 兴国公孟述顿时大笑,与一旁的留江侯对视一眼: “还不是黄俊最近闹得太大了,让他们受不了了。”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句话点醒了他。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292章 何不食肉糜 镇国公脸上出现一丝烦闷,撇了撇嘴: “这黄俊还真是铁面无私,带着西厂太监到处抓人抄家。 你家京城外那个庄园被抄了吧。” 所有人都看向孟述,他只好耸了耸肩: “就当是破财消灾了,一个庄园抄就抄吧, 黄俊这是在替陛下收拢钱财呢,我等也要配合一番。” 镇国公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林青笑道: “还是你好啊,一身轻,家里什么也没有。” “是嘞,林老弟家中物品虽然不缺, 但身为世袭勋贵,只凭那些俸禄怎么能养得起一大家子。 这样吧,某在城外有一猎场, 京中有钱的商贾都喜欢去那玩,就送给林老弟了。” 兴国公孟述十分大方,一出手就是猎场,而且还是在京城附近。 这就不单单是有钱能弄得到,还要有权。 “大人说笑了,在下孑身一人,要那猎场有何用?” “在王家遇到的那个小娘子,她没去找你吗?”镇国公猛然问道。 林青面露疑惑,想起了那日见过的柳佳韵,便摇摇头: “我与她清清白白,找我做什么?” 镇国公顿时眼睛微微张大,有些诧异: “这小娘子行啊,这都忍得住不上门?” 见他们说得越来越歪,林青马上将话题拉了回来。 “今日三位尚书上门,恐怕不仅仅是想要关停西厂。” 说到正事,在场之人脸色都变得严肃,恢复了威严。 “此话何讲?”孟述问道。 林青想了想,说道: “若是想要关停西厂,他们只需要递上几封折子即可, 大可不必来五军都督府找骂。 恐怕他们另有所图。” 说着,林青的视线扫视一周: “某猜测...是一些人不想要西军如此快速北上。” “此话何讲?”镇国公眉头皱起,面露疑惑。 林青神情凝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各位大人,就在刚刚某在城中吃了一碗馄饨, 见到了店家与客人,有买有卖方为生意。 而如今大乾北方战场,不像是战场,倒像是生意场。 乾人是卖家,蛮子是买家, 若是蛮子元气大伤,死伤无数。 损失最大的当然是蛮子,但第二大的就是我大乾。 盐铁等生活必要物资都无处可卖,这损失的可不是一笔小钱。” 就如林青在馄饨摊上想的一般,蛮子必须打。 但不能让他死得太快,也不能让他死得太慢.. 其中度量很难掌控。 而在大乾的世家大族看来,西军北上就是这个不能掌控的度量。 他们毫不怀疑大乾合力之下,这场仗一定能赢。 但他们担心的是这场仗赢得太大, 若是此战有一部蛮子主力被灭,那影响的可不单单是几个大部。 可能会是数十,上百。 那平日里热络,获利颇丰的商路就不得不停止.. 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经林青一提醒,所有人的表情变得凝重.. 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相比于林青,他们根基深厚,自然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此次行动,恐怕不只是文官,世家大族想阻挠西军。 恐怕一些边疆将领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会阻止。 北方战场,说到底只是生意场罢了。 俞崴眉头紧皱,他本身就是生意人, 掌控东南海路,自然知道那大商贾有多么没有下限。 不免面露担忧:“若是有人...泄露消息?那可如何是好?” 还不等林青回答,镇国公果断摇头: “不会,今时不同往日,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 谁泄露消息谁就是与整个大乾为敌。 为了外人,不值得。” 在场众人都慢慢点了点头, 既然江南卫所已经决定出兵,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就算是为了三国财富,那些人也要支持西军北上。 若是西军计划失败,到手的钱都要吐出来。 得不偿失。 一场战事,即便是兵力碾压,缴获无数,也难免劳民伤财。 若是再得不到补充,那有些人可就要掀桌子了。 不过...林青倒是面露思索,他在风浪城知道了不少隐秘。 也见识过人心的复杂,认贼作父的不在少数, 对于西军能否成功,他还是保持怀疑态度。 不过事已至此,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只能尽力而为。 战场之上,真正的决胜还是要依靠正面战场,堂堂正正地碾压过去。 偷袭绕后都是小道,即使能左右一场战争的局势,但也改变不了两国的局势。 这一点,林青看得很明白! 纵观史书,但凡开国君主,都战功赫赫,麾下军卒勇猛, 可以在正面战场堂而皇之地打败敌人,清理敌人。 大乾想要战胜北方蛮夷,单单靠西军绕后是不行的。 这一点林青自己明白,皇帝也明白, 他不确定五军都督府的诸位都督明不明白。 从他们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对这一场胜利,看得太重要了。 若是赢了还好,若失败了... 信心大溃。 孟述看向不断思索的林青,问道: “刚刚靖安侯所说,三万军卒的军械就已足够,是真是假?” “当然,三国可战之兵太少, 军械比之蛮子还不如,三万人披坚执锐的军卒,足够了。” “若是败了呢?”孟述继续问道。 镇国公看向自己这位大舅哥,觉得他老糊涂了,便一拍桌子说道: “那岂不是更好,最好全死在那里,正好让西军提前出发。” 孟述想了想,觉得此话有道理,笑了笑:“你还真是蔫坏。” “哈哈哈哈,彼此彼此。” 见到这一幕,林青面无表情,眼神古井无波。 都是没打过仗的都督, 不知道他们见到三万人的尸体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林青忽然觉得,他们离前线太远了。 以至于人命都成了数字, 千人百人也是数字,万人十万人也是数字。 可他们不知道,百具尸体就已经能堆起一个土包了。 千人万人,则不能向上堆,而是要挖大坑, 掩埋之后放火烧,以免出现疫病。 见他们已经在商讨晚上去哪里喝一些酒时, 林青则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国之大者,为国为民,道不同不相为谋。” 世袭勋贵,出身富贵, 想让他们来感同身受世间苦难,有些难为他们了。 包括林青自己也是如此,若不是跌入低谷, 哪能做到感同身受。 第293章 好人难做 张士良是京兆府的主事, 他按照府尹大人的吩咐,来到城西的蓝海巷。 这是京城贫困百姓居住的地方,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加之贫困的百姓,使得这里的环境十分混乱。 他刚刚来到此地,不由得愣住了。 很难想象,一位当朝御史居然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而且这里距离皇宫颇为遥远, 每日上衙下衙都要耽误很长时间。 张世良也是第一次知道,京中居然还有这么穷的官。 兜兜转转,他带着两名吏员来到了一处破旧,但明显与其他不同的大门。 大门的油漆早已脱落,裸露出沧桑的木质。 两扇门板歪歪斜斜地挂在锈迹斑斑的合页上,看起来年久失修。 这里的门前没有泥泞,而是被铺上了一层沙石,倒是顺眼许多。 深吸了一口气,张世良轻叩房门。 “咚咚咚,有人在吗?” “有人在吗?” 叫了两声之后,门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应该是个孩子,好像还蹦蹦跳跳的。 “谁啊?”稚嫩的童声响起,带着一丝胆怯。 “开门,我是京兆府的主事,奉大人命令来此。” 张世良见大门久久未开,不免心中带上了一丝郁气。 稚嫩的童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大了许多: “娘,有大官来了!!” 不多时,破旧掉漆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名妇人。 她身穿朴素灰色衣服,个子不高,皮肤蜡黄, 有一缕头发自然垂下,粘在额头之上。 细细看去,能看到她额头上的一层细汗。 “大人...您是?” 妇人将手中的水渍擦在围裙之上, 连忙将大门打开,将张世良等人迎了进去。 进入小院,地面裂开了深深的缝隙, 野草顽强地从其中钻出,试图为这片荒芜的土地带来一丝生机。 在院子的一角,一棵老树孤独地站立, 它枝叶凋零,树皮斑驳,仿佛在诉说着世间的不公。 小院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腐朽的气息,让人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一个个大盆放在院中,里面是还未清晰的衣服。 老树与屋檐上连着一根绳子,已经有衣服挂在上面。 不过从其款式来看,不像是眼前这妇人能穿得起的。 张世良作为京兆府主事,对百姓还算了解, 一些在家中闲来无事的妇人都会从事一些针线活, 或者帮人清洗衣服,赚取一些银钱来补贴家用。 显然,这妇人也是如此。 三个孩子怯生生地躲在妇人身后, 大大的眼睛充满惶恐地看着他,显然是害怕极了。 张世良勉强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看向妇人说道: “我是京兆府的张世良主事,此次来你们家,是府尹大人有令, 来帮扶一番城中的困难百姓,你家就在帮扶的名单之中。” 妇人的眼睛顿时变得发亮,又摸了摸围裙,似乎有些站立不安。 张世良撇了撇嘴,他作为府尹的亲信, 自然知道这是府尹大人特别关照,原本的名单上根本没有她。 更奇怪的是,还不能让这妇人看出来。 张世良也混迹官场多年,对于如何对付百姓自然手到擒来, 只见他单手掐腰,脸上露出不耐烦,语气也十分不好。 “你家中有三个小孩?” 听到这趾高气扬的声音,妇人非但没有害怕, 反而心里安定了一些,连忙说道: “回禀大人,是的。” “平日里你都是做浆洗工作?” 张世良扫了一眼小院,又不耐烦地说道。 “回禀大人,是的,民妇平日里做一些事情来补贴家用, 三个孩子如今也长大了,民妇想要送他们去学堂,但是束修太...” 还不等说完,张世良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本官不想听你们那些难念的经。” 妇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显得有些局促。 张世良朝着一旁的吏员伸出手。 那吏员顿时将一个小包裹递了上去。 张世良将包裹打开, 从中抽出几张类似于票据似的东西,拍在妇人手上。 “这是王家粮铺的粮票,一张票据可以换取粮食两石, 这是五张,算了多给你一张吧。” 说完张世良又抽出一张拍了过去。 妇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粮票,这东西他见过。 都是商会与各个粮仓调度之用,只有官府里才有。 朝廷逢年过节,也会发一些粮票, 不过分量极为稀少,最多的时候才一石。 可今日这大人倒是大方,一次就六张。 但看张世良一动不动,只是盯着手中粮票, 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妇人顿时心中了然。 将最上方的粮票缓缓拿了出来,塞回到张世良手中,笑道: “大人,民妇居住在京城,受京兆府保护, 不敢多拿,这粮票就当是民妇的感谢了。” 张世良点点头,看其模样很是满意, 慢慢将粮票塞到怀里,继续从包裹里抽票据。 这次是六张肉票。 “六张肉票,你认识吧,去上面的肉铺,一张可以换肉五斤。” 妇人顿时瞪大眼睛,连忙又塞了一张过去。 张世良点了点头,为了打消夫人的怀疑,他故意露出满意,笑着说道: “不错...如你这般识大体的百姓可不多见了, 本官看你们也辛苦,就多给你们一些,想来府尹大人也不会怪罪。” 妇人顿时大喜,又接过了六张票据。 “这是盐据,一张一罐盐。” 接下来妇人又收到了布票,糖票,面票,都是六张。 妇人也照例送出一张,张世良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密,倒像是个弥勒佛。 张世良想了想,在包裹里翻找一二,拿出了两大锭的银子。 他看向妇人:“你家有三个孩子, 当今圣上与府尹大人都颇为重视孩子读书写字, 这些钱是给孩子交束修所用,不得用于其他地方,听懂了吗?” 妇人见到那两大银锭,不由得也愣住了,京兆府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居然直接发银子? 但看了看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妇人还是一咬牙接了过来: “多谢大人了。” 但她只拿走了一锭,那一锭被顺手推进张世良怀里。 从他的表情来看,大人应该是十分满意。 果不其然,张世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虽然是妇道人家,但也识大体, 若是府衙再有帮衬,本官还会来此。” “那就多谢大人了。”妇人拿着一堆东西,深深一拜。 走出小巷的张世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细汗。 心说这总行了吧,足够隐秘吧。 看了看怀里的一堆票据, 他还是没有鼓起勇气贪墨,还是交还给大人为好。 若是日后出了事,还能狡辩一二。 第294章 攻其不备 下午时分,刚刚看完戏曲的张世良回到京兆府, 马上与陆务升禀告了今日的所作所为。 陆务升听后极为满意, 他早就听说那海岳是油盐不进的硬骨头, 清廉一身,从不接受钱财。 想要对其家人帮扶,还需要使用特定手段,否则适得其反。 而这张世良向来油滑,虽然看起来不靠谱, 但每次办事都办得极为妥帖。 如今这次也是一样,陆务升非常满意。 张世良将剩余的票据与银子放于桌上: “大人...这是剩下的东西。” 陆务升此刻桌上摆的是十里八乡的田亩统计,哪有时间看这些东西。 便随意摆摆手:“自己处置吧。” 张世良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果然如此。 “多谢陆大人,那下官告辞。” “嗯。” 等他走后,陆务升这才抬起头来,眼中露出深思,嘴里喃喃说道: “居然住在蓝海巷...难道这天下真有不贪的官?怪哉怪哉..” .... 就在陆务升忙着计算田亩之时,京城之中暗流涌动。 不光是西缉事厂的太监在四处抓人,打探消息。 进入城池的靖安军也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开始四处渗透。 尤其是军中斥候,他们体态不易,身形多变,又经历过非常完善的训练。 所以当斥候营被散在京中之后,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一封封消息开始汇总,慢慢在诸葛瑜处汇总。 由于靖安军进城,城外的大营已经空无一人, 诸葛瑜也得以在靖安侯府办公。 此刻他看着桌案上的一份份文书,不由得眉头紧皱。 消息汇总之后,先要进行消息筛选, 这是最简单的步骤,也是最难的步骤。 稍有不慎就会错过有用的信息。 不过诸葛瑜在京城的这段时间, 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与军中文书截然不同的工作。 这让他筛选信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桌上摆放的,不止有济安坊的棉衣消息。 更多的还是左都御史王岩的消息, 自从他接到命令之后,便将他作为主要的目标。 不管是其家人朋友,为官的同僚, 还是早些年的同窗,斥候们都有调查。 只可惜,有价值的消息不多。 诸葛瑜捏了捏眉心,从中拿出一封文书,仔细查看。 上面是王岩的独女王琦云,也是武安侯的女主人,王夫人。 差了这么多天,诸葛瑜还是觉得, 左都御史王岩最大的破绽在其女儿身上。 而他本人几乎无懈可击,身为都察院的长官, 自然要以身作则,言正清明。 王岩家中五代为官,早已积攒下厚厚家业,也从不拿不该拿的银子。 再加上其高超的手段, 朝堂之上还明有人能堂堂正正的将他从左都御史的位置上拉下来。 但诸葛瑜始终记得一点,侯爷的兵书上曾无数次写过。 坚硬的城池总是从内部攻破, 若是外部找不到弱点,不如换一个方向。 果不其然,调查王岩无果后,他便马上着手调查他的家人。 还真让他查出一些东西。 王岩清正廉明,可谁承想其独女却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坏女人。 在诸葛瑜手中名单上, 画着王夫人的画像,自然是风韵犹存,长得绝美。 而在下方,有一排排名字,这都是疑似与她有染的男子。 有武安侯府的杂役,护卫,各大青楼妓馆的“南院”,也就是男妓。 都疑似与这位武安侯夫人有染.. 当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 诸葛瑜的第一反应是这份名单是假的, 王琦云是王岩的独女,名门闺秀,大家之后,怎么会如此行事。 一定是王岩暴露出来的陷阱,等着有心人来跳。 朝堂中的大人很多都是如此, 自身毫无破绽,但其家人有些瑕疵。 一方面可以瑕不掩瑜,表示自己也有弱点, 另一方面可以吸引出潜在的敌人。 但这王琦云不同,她是真的贪图享乐... 尽管已经看了很多遍,此时诸葛瑜还是陷入了沉默。 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朝堂之上的斗争却有一个大家都懂的道理。 ——祸不及家人。 可如今想要彻查王岩,只能从其女儿下手。 这让诸葛瑜有些犹豫,他是聪明人, 知道此事传到侯爷耳中,定然会不让其行动。 侯爷是领兵打仗的将领,喜欢堂堂正正地图谋,一点点蚕食对手。 从先前的几场仗,以及回京后的一些动作都可以看得出来。 但在诸葛瑜看来,面对敌人,应该不择手段, 直到将对方完全杀死,不给对方的反击机会。 拿着手里的文书,诸葛瑜重重叹了口气: “到底如何是好呢?” 离京的紧迫感让他愈发急躁,虽然侯爷没有明说, 但蛮子的秋日南下马上就要开始了。 侯爷没理由还留在京城,这对前线的战事不利。 所以一定要快,不能犹豫! 想明白了这些,诸葛瑜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正好此时严光抱着一摞文书走了进来, 见诸葛瑜愁眉苦脸的模样,顿时笑道: “诸葛学士,你这是怎么了?” 诸葛瑜如今是翰林侍讲学士, 如今走在军中,相熟的人都这么叫他。 诸葛瑜见是严光来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迅速站起身来到房门口,将房门紧闭。 “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严光不愧为斥候,心中顿时警觉。 诸葛瑜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而后将手中文书递了过去。 “侯爷命我调查王岩,如今只找到这一个破绽,你说该如何做?” 严光拿起纸张一看,一双不大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居然是她,我听武恒说过,他还曾阻挠侯爷进入军伍。” 诸葛瑜一愣:“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严光那肥嘟嘟的脸上顿时出现几分得意,挑了挑眉头: “你来得太晚了。” 诸葛瑜顿时泄了气, 他是在侯爷封伯后才进入的靖安军,一些事情当然不知道。 “你想干什么?”严光问道。 “既然王岩没有破绽,就从她入手... 女儿有问题,父亲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 “这可坏了规矩啊。”严光想了想说道。 诸葛瑜坐回了椅子,一边捏着眉心,一边说道: “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去问问侯爷?” 严光面露凝重,缓缓摇头: “脏活累活总是有人要去做,侯爷知道了反而不方便。” 他还有一个考虑,那就是一旦出了事,也牵连不到侯爷。 一切都是他们自作主张,想为侯爷出口当年的恶气。 诸葛瑜懂了,慢慢点了点头,面露凝重: “我知道了。” 第295章 聪明人 大观街一号,如今是武院的地盘, 每日都有披坚执锐的军卒前来。 特别是在靖安军进城之后,这里的军卒愈发多了。 就连一些不善交际的百户,也经常前往这里。 因为他们也喜欢这些聪明的娃娃。 经过了一些日子的训练,武院学子们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个个长得精壮异常,精气神也有了很大改变。 就连一些卫所提拔上来的学子,身上也没有了以往的慵懒富贵之气。 如今再次看到他们,能想到的只能是悍卒。 这就是环境给学子们带来的影响。 林青此刻站在武院大堂中,看着学子们与军卒其乐融融, 他们互相传授经验,文武结合,讨论战法。 这让林青很是满意。 在他看来,基层将领一定要识字, 如此他们这些做主将的才能如臂驱使。 值得一提的是,武院中表现最好的人还是独孤忍与孙冕。 他们天赋够好,也足够刻苦,已经超出其他武院学子一大截。 就算是放在靖安军中,也足以当一个百户。 若是放在其他军队中,可以当一个千户。 这不是林青的评价,而是兰云川等一众千户的评价。 他们需要的,只是适应战场厮杀,但这恰恰也是最难的。 所以林青一直在考虑,将他们放在哪里。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能放在靖安军中。 雄鹰与麻雀最大的区别, 就是毫无退路,需要独自面对生死。 一旦将他们放在靖安军中,身后有依靠, 心态战法自然而然会变得激进。 林青对此深有体会,以往父亲母亲还在时, 他行事张扬,毫无畏惧,只因身后有靠山可以支撑着他。 但如今,他变得小心谨慎,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掉落悬崖, 身旁再也没有能将其救出来的人。 前后两种形态表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纵观史书,但凡名将,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 不经历几场恶仗,人是不会成长的。 思来想去,林青还是觉得, 要在蛮子南下之前,将他们送去大乾九边。 他曾与陛下说过军卒单独历练之事, 也与五军都督府的都督说过此事。 但他们都表达了不舍,生怕他们战死,让武院投入的心血流失一空。 若是换个人提,定然会遭到强烈反对。 如今即便再不舍,他们也答应了下来。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悲观。 这些人中,能出一个独自带兵打仗的将领即可。 人也不用太多,能独自指挥千人即可, 这就可以说明武院重开完全正确,文官们也无法继续阻拦。 对于这点,林青还是有信心的。 看了一会儿他们操练,林青默默回到长桌后坐下, 看着上面的一封封信件,一条条消息。 这些都是与西虎城战败有关官员的消息。 虽然已经确认他们有问题,但从这些汇聚的消息来看,瑕不掩瑜。 就算是闹到陛下那里,他们也会得到宽恕。 所以林青一直没有轻易尝试,朝堂厮杀与战场厮杀一般无二。 无谓的试探只会打草惊蛇,使自己陷入被动。 不如找准机会,一击毙命。 “我要沉住气,不能意气用事, 就算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机会有很多...” 林青面色阴沉,心里默默想着。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手忙脚乱,蹦蹦跳跳地冲了进来。 林青抬头看去,顿时皱起眉头。 只见眼前之人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哥, 皮肤白皙滑嫩,高挺的鼻梁下是红润的嘴唇, 一双眼睛长得极为好看,充盈着笑意。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纳兰世媛, 此刻她正站在门口,得意扬扬地看着林青。 “你来干什么?” 林青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同时继续翻看着桌上信件。 有不少是北乡城送来的,他还没有时间来看。 听到他这番话,纳兰世媛秀眉耸了耸, 眉头顿时竖了起来,气鼓鼓的来到桌前,狠狠地一拍桌子: “我不能来吗?我也是靖安军一员,他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靖安军的名册中,没有纳兰世媛。” 林青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声音清冷了不少。 屋内顿时生出一股寒气, 纳兰世媛顿时想到了在他身边当亲兵的可怕场景,顿时脖子一缩。 讪讪地将手抽了回来... “我...我来是想问问你,武院何时招新学员,我也要来!” 林青没有抬头,只是瞥了她一眼,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喂喂喂,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纳兰世媛十分生气,伸手重重拍在桌子上, 身形前伸,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讨厌男人。 “我带兵打仗,你嫁人生子,你我各司其职,何来的看不起?” “我也要打仗,我要当将军!!”纳兰世媛开始嚷嚷。 “你不行。” 林青只是淡淡几个字,就将她惹得大喊大叫。 “林青!!我是勋贵,有守土卫国之责。” “我也上过战场,在曲州的时候我差点也砍死人了。” 林青轻笑一声,缓缓摇头:“你不行。” “为什么?”纳兰世媛张大嘴巴,显得极为不服气。 “你太聪明了,所以不行。” “啊?”纳兰世媛整个人愣住了,聪明不是好事吗? 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想让她深究几分,于是纳兰世媛问道: “为什么?武院的说过,没有不想当将军的军卒!”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满朝文武没有看的书,她居然看了。 既然如此,林青也愿意解答一番, 他将手中文书放下,看向纳兰世媛,简单直白的说道: “能否当将军,取决的不是聪明才智,而是意志和性格。 行常人所不能行,决常人所不能决,成常人所不能成。 这里每一步都需要意志考验, 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千斤重担,决定着数万人的直接生死。 这一步,越聪明的人,越难作出抉择。 所以古往今来有很多出色的将军都不聪明。 他们行军打仗一流,能千里破敌,万军丛中找出获胜战机, 但在朝堂之上却一塌糊涂。 你是聪明人,若是男儿可以在朝堂为官, 但想要入军伍成为将军,不合适。” 第296章 千古英才尽落 大堂内忽然陷入了沉默。 不知为何,纳兰世媛很想出言反驳,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熟读史书, 号称千古名将的“兵仙”横扫六合,无一人是其对手。 千军万马没有将他杀死,最后却稀里糊涂地死在朝堂,可谓是荒唐至极。 行军打仗四十余年,破城无数,无一败绩的“武安君”,同样死于朝堂。 千古名将“武穆”,北击凶蛮屡战屡胜,杀敌无数,同样死于朝堂。 纳兰世媛曾经想过,若是他们在朝堂之上的聪明才智, 有他们行军打仗的三成,也不止于此。 如今经林青这么一说,她似乎有些懂了。 他们的意志决心震古烁今,但又不是“聪明人”, 纳兰世媛忽然觉得屋内有些寒冷,皮肤之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眼神中带着迟疑,看向林青,问道: “那...你呢?” 林青微微一愣,同样想到了那些死在朝堂的千古名将,一时有些恍惚。 但很快他便哂然一笑: “我不是聪明人,对朝堂之事同样不擅长,我只适合带兵打仗。” “你撒谎!”纳兰世媛忽然十分笃定地说道。 “你是聪明人,我爹说了,你是极聪明的。” 说到这,她的脸颊出现一抹红霞。 他爹曾叮嘱她: “靖安侯看不清摸不透,虽然年轻,但谁也不敢小觑。 如今朝堂之上几件大事都有他的影子。 像他那样的人,要么是悲惨收场,尸骨无存。 要么是权极鼎盛,横扫六合。 闺女啊,喜欢英雄是女子的天性,但他不适合。” 纳兰世媛脑海中不停响起她爹的叮嘱, 脸蛋变得愈发红润,就连耳根都慢慢爬上了一抹红霞。 林青缓缓摇头,露出一丝微笑: “镇国公与我同朝为官,难道他还能说我蠢笨?” 此话一出,纳兰世媛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像是这个道理。 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了,气呼呼的看着林青: “还说你不是聪明人?” 林青没有兴趣与小孩子玩闹,便随意摆了摆手: “随便你吧,但你不适合当将军。” 听到这话,纳兰世媛顿时泄气, 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失望至极。 她看向林青,问道: “照你这个说法,沈子材也不适合当将军喽?他也是聪明人。” 林青想到了那一日在王家的沙盘推演, 当时沈子材就表现得瞻前顾后,不舍得手中军卒。 便说道:“是,他太聪明了。” “那他现在还不是十万大军的将领?听我爹说,此番出击万无一失。” “这你也知道了?” “那是自然,我爹是镇国公,我舅舅是兴国公,这京城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纳兰世媛显得十分得意,摇了摇脑袋,似乎从低落中走了出来。 林青眉头微皱,对于镇国公有些恨铁不成钢。 在京中的勋贵,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精明,这种事情是能四处乱说的吗? 叹了口气,觉得纳兰世媛说得也对,家人往往是最难防范的。 他看向纳兰世媛,说道: “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纳兰世媛脸上露上难得的郑重。 “对了,你还没说呢,既然沈子材不适合当将军,那他这次能不能赢啊?” 林青想了想说道:“就算是在京中找一孩童当主将,都能赢。” “兵马粮草充足,甲胄兵器锋锐,这场仗没有输的可能。” 纳兰世媛听到肯定答案,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身为勋贵,她是最不希望大乾战败的。 林青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眉头慢慢皱起,略有迟疑地开口: “你刚才说?京中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那是自然!就是京中哪位大人有几个小妾,我都能知道!” 林青点点头,集两个国公府之力,确实可以做到。 一时间,林青眼神闪烁, 陷入沉思,考虑着要不要让她做一些事。 如今西缉事厂到处拿人,搞的官不聊生。 锦衣卫与东厂也配合西缉事厂,维持京城稳定, 所以情报方面在近期就削弱了许多,不能与他形成配合。 但若是有纳兰世媛帮忙,事情会简单得多。 见他面露沉思,眉头时而皱紧,时而舒缓。 纳兰世媛将脑袋凑近了一些,顿时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怎么..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林青轻松一笑,摇了摇头,“没有。” 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不借助国公府的力量。 国公府屹立大乾三百年, 触角绵延不绝,伸向各处各地,难免与一些人交往甚密。 他不怀疑国公府的可靠程度。 而是对手太过厉害,牵扯的人越多,越容易引起警惕。 可以慢,但绝对要稳。 林青抬头看向纳兰世媛,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不能在这里吗?” 纳兰世媛瞪大眼睛,这京城还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不可以,武院乃机密重地。”林青淡淡开口,语气充满平淡。 “哼。” 纳兰世媛死死盯着林青看了一会儿, 发出一声冷哼,气鼓鼓转身就走。 林青也没有挽留,继续看着桌案上的信件文书。 拆开一封纳兰元哲寄来的信件: [侯爷,靖安军的新军卒已经招募完成,多是曲州的穷苦百姓,良家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如今已经初具成效。] [下官还组织一些军卒出城,前往草原, 虽然没有找到蛮族部落,但军卒们的精气神变得不一样了。] [经过这段时间训练新卒,下官发现,军卒们作战勇猛,但失了一些血气。] [下官认为是北乡城的军卒太过舒适,便想着将大营迁至城外。] [但遭到了崔大人的反对,这才作罢。] [还望侯爷早日回归北乡城,带领新卒北击草原。] 看着信上的内容,林青不禁点了点头。 纳兰元哲虽然是勋贵子弟,但吃了一次大亏之后,便稳重了许多。 对于他的新军策略执行得很好。 至于军卒血气有亏,则是无法避免的事。 只需要等他回去,以老带新,去草原上杀伤一番即可。 操练能保证军卒基本战力,而血战才是军队迅速变强的法宝。 第297章 百年矾楼 又看了一些北乡城来的信件, 虽然有些突发事件,但无伤大雅。 就连林青自己都知道,一军主将不在,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 将桌上的信件整理一番,林青默默站起, 走出房门,静静看着演武场上操练的武院学子。 他一出现,能明显感觉到学子们的神情郑重了许多, 动作也变得大开大合,不再扭捏。 虽然人不多,但却有一番别样的精气神在里面。 独孤忍与孙冕站在最前面, 滚动的肌肉上流下一丝丝汗水,顺着缝隙流下。 他们满脸坚毅,眼神中透出着坚定。 独孤忍看向一旁的同僚,眼中出现几分好奇, 看了看前方靖安侯,小声问道: “哎,你说侯爷会将我们送到哪里?” 孙冕瞥了他一眼: “我怎么知道,但不管去哪里,某一定会混个出人头地。” “你?”独孤忍微微一笑, “侯爷都说过了,战场之上世事难料,可能你刚上战场就死了呢?” “某没有你那么倒霉,就算是在彭州剿匪,身中几箭我都没死。”孙冕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倒是你运气不错,不曾受过伤,每次出去都能有粮食缴获。” 独孤忍眼帘低垂,顿了顿,轻轻一笑,有些感慨的说道: “我?不错,某的运气一直不错,希望这次也能分个好地方。” “不要做梦了,我等武院学子, 去的地方一定是最凶险的战场, 能活下来最好,活不下来也是自己命不好。” 孙冕向来对这位好友的想法嗤之以鼻,总有运气来解释自身的努力。 “你有消息了?是谁告诉你的?” 独孤忍脸上出现一丝好奇,小声问道。 “我猜的。” 独孤忍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无奈,随即说道: “我倒是觉得,我们都是武院的弟子,可是宝贝疙瘩, 就算要去战场,也是一个安全的战场,朝廷不会让我轻易去死的。” “某劝你将这点心思收起来,朝堂重开武院, 为的就是抗击蛮族,希望再出一位靖安侯。 可不是让我们来享福的。” 此话一出,独孤忍叹了口气, 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也认可了这份说法。 只是就这么白白去送死,有些不甘啊。 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迅甩掉,独孤忍淡淡说道: “等散课后我请你去喝酒,京城最大的酒楼,晚上还有戏子表演。” 孙冕瞥了一眼他,就在独孤忍觉得这位好友还是会如以往一般拒绝时, 他却冷冷说道:“一言为定。” 独孤忍顿时大惊:“呦,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日子快到了,蛮子的大部想来已经开始集结, 我们在京城待不了多久。 若是分别,下次能不能见到还是两码事。” 独孤忍一愣,情绪渐渐低落下来, 自古以来友人分别都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更何况,此次一别,说不定就是天人两隔,从此不再相见。 见他如此模样,孙冕微微一笑: “我等身为大乾子弟,从军乃是为了保卫大乾, 如果能死在战场之上,自然是难得的殊荣。 你不必如此,此番一去,不知多少人回不来。” 他的视线向后掠去, 慢慢看过整个武院演武场,最后停留在最前方那抹身影之上。 与他们一般年轻,但取得的成就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在孙冕看来, 若是能进到靖安军中,大概率不会死,可能还会立下大功。 但武院是文武妥协的产物,不是靖安侯培养嫡系的地方。 甚至孙冕还知道, 他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 朝堂大人们能够放任自流,不加阻挠。 或多或少有一些日后制衡靖安侯的意思。 如今靖安侯在大乾独一无二, 尤其是在民间,随着战绩流传,百姓们几乎将其奉为千古名将。 誓要将大乾的颓势一扫而空,威望极大。 朝堂百官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孙冕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最前方那道负手而立的身影上,眼神闪烁。 他能想到的事情,没有道理侯爷想不到。 但即便是在给日后的自己培养敌人,靖安侯也从不吝啬... 孙冕曾无数次想过,若是他是靖安侯,他自问做不到。 “你在想什么呢?”独孤忍看着好友陷入呆滞,出声询问。 长出了一口气,孙冕勉强一笑:“没什么。” “好,那就定好了,今晚喝酒,最近京中忽然兴起了两个戏子, 听说女的美若天仙,男的丰神俊朗, 而且都唱得一手好戏,要不要去看看?” 独孤忍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有些迫不及待。 “好。” .... 京城,花岭街,每到夜晚这里都格外热闹,因为这里多勾栏妓馆。 但京中的百姓们都知道, 原本这些青楼妓馆是分布在京城各地,没有全部汇聚在花岭街。 只是因为花岭街一号是前朝就享誉盛名的第一酒楼, 不少达官显贵们散值后都会来此喝上一杯,或者与友人小聚。 男人酒后自然会冲动几分, 所以最开始开在花岭街的那个妓馆赚了大钱, 就是如今京城最大的妓馆寻春坊。 其余青楼妓馆也纷纷效仿, 甚至在打出了一定名气后,礼部也做了配合。 将教坊司也开在了花岭街,如此花岭街声名大振。 不管是外地来的商贾富户,但凡来到京城,都要逛一逛这花岭街。 首先就是要去花岭街一号矾楼吃上一顿。 矾楼也从最开始的一间院子,变为了占据花岭街一半地方的庞大酒楼。 此时此刻,太阳渐渐落下, 余晖映照在古老的建筑上,为它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矾楼历经百年沧桑,换过几任主人,也算是见证了大乾的历史变迁。 此刻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庄重和神秘。 太阳刚刚落下,夜幕降临, 街道上的灯火通明,人们依然络绎不绝。 仿佛这个时候才是他们真正的活动时间,事实上正是如此。 大街上之人都雍容华贵,仪表堂堂,看起来都气度不凡, 寻常百姓混在其中,定然能一眼认出。 而刚刚散课的独孤忍与孙冕也来到此地, 见到如此热闹的场景,不由得一愣。 独孤忍嘴角带着笑容: “想不到啊,这京城中也有如江南一般热闹的地方。” 第298章 楼分五层,人分五等 独孤忍与孙冕二人身材高大, 面容俊秀,身穿一身朴素长袍, 一黑一白倒是显得韵味十足。 不少人见到他们,并且感受到他们身上那野性的气息,不由得躲远了一些。 这二人就算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也不是等闲之辈。 能来到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虽然不怕,但也没有必要招惹是非。 孙冕听了独孤忍的感慨,也点了点头, 他是扬州人士,此等场景在江南地区很常见,因为那里多文人骚客。 但在这大乾北方却不多见,如今再次见到,不由的生出几分感慨: “没想到在京城,也有如此热闹的地方,这京兆府功劳甚大。” 独孤忍也点点头: “京兆府虽然看着不起眼,想要成事也很难, 但想要坏事,却也十分简单。 就说前些日子宵禁,这么热闹的京城,说停就停了。” 孙冕眉头一皱:“独孤兄,慎言。” 独孤忍耸了耸肩,面露无奈: “既然孙兄不想听,某便不说了,快进去吧。” 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兴奋, 丝毫没有在武院操练时的狠辣,让孙冕觉得有些怪异。 “孙兄啊,我们二人是仓促来此, 所以没有雅间包房,只能在这大堂草草用餐了, 不过这里的视线也是极好的。” 二人在大堂的一张桌子坐下, 周围都是热闹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酒味。 说是大堂,其实是一座宽大的院子,头顶就是星光璀璨的星空。 四座高大的古朴建筑屹立在四方, 大约有五层,互相由四条长廊连接在一起,将院子紧紧包裹。 这也就是所谓的大堂。 见孙冕在四处查看,独孤忍笑着提醒道: “孙兄啊,这楼一共五层,我们这是第一层, 是给没有预定的食客使用,这里大多是外地来的商贾,富户。 不得不说这店家是极好的,能让来京的食客都不落空。 至于上面几层则是要提前预订,并且要分明身份。 二三楼呢是京中的商贾,富户,还有一些不显眼官员。 四层呢是给一些名门望族的子弟,以及京中说得上话的官员所留。” 孙冕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四周的楼阁,顿时觉得这店家极为了得。 如此一来,来这里吃饭就变成了身份象征, 玩乐的同时还能享受其他人的羡慕。 见独孤忍不再说了,孙冕问道:“第五层呢?” 独孤忍面露神秘,抬头看向高高的第五层, 那里的装饰也颇为不同,雍容华贵,奢靡万分也不为过。 他叹了口气:“这京中还有谁能上第五层? 当然是世袭勋贵,以及六部九卿的朝堂大人们啊, 若是侯爷来自,定然是第五层的贵客。” 说着,独孤忍看了看周围, 即使有人故作雅态,但他依旧觉得怪异无比。 像是在江南见到的那些附庸风雅而大力砸钱的商贾,怪异至极。 孙冕此刻还在抬头张望,看向那高高的五楼, 世袭勋贵才能上去,确实门槛够高。 此时五楼灯火通明,散发着熠熠光辉,不知道此刻是谁在上面。 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二位客官,您的菜来了。” 不得不说,矾楼就是财大气粗,就连上菜的小厮都长得异常英俊。 他一边上着菜,一边看向呆呆望着上面的孙冕,展颜一笑,低声说道: “二位公子,今日五楼客人乃是左都御史独女,武安侯的夫人呢, 她也是如你们一样,特地来看今日的《玉簪酒》。” “武安侯?”孙冕一愣, 随即想起了什么,这不是侯爷当奴仆的地方吗,居然是他家的人。 倒是独孤忍很是激动,拍了拍孙冕: “看吧看吧,今日我们来是来对了,这《玉簪酒》一定很好看。” 孙冕点点头。 上完菜的小厮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笑着说道: “二位公子这您可说错了, 咱矾楼的大戏每日都是极好的,王夫人最近每日都来看戏。” “每日都来?”独孤忍一愣,随即说道: “莫非这几日那芦妲,甘遥每日都有大戏?” “那是自然,二位想来也听过两位大师的名声, 一会儿看了戏想要打赏, 可不能如别出那般,向上扔撒铜钱,只需要点酒两壶即可。” 说着,那小厮像是变戏法一般,手中顿时出现两个托盘。 两个造型精美,像是古朴的琉璃酒壶出现,其内是棉白的清酒。 独孤忍眉头一挑,看了看四周,问道: “这酒多少钱一壶?” 小厮微微一笑: “公子说笑了,我等卖的不是酒,而是对两位大师的认同, 您给的钱我等也会如数交给两位大家,这酒算是我们赠送。” 孙冕家道中落,见识不多,如今一听,不禁有些愣愣的。 卖酒还能这么卖? 独孤忍也觉得十分有意思,便笑着问道: “不知一次给两位大家打赏多少,可以获赠两壶酒?” 周围的一些人也竖起耳朵听着, 这种新鲜的玩法,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顿时感慨京城就是京城,不一样。 小厮微微一笑: “我见公子气宇不凡,仪表堂堂,满身贵气, 这些钱对于公子来说,也是极少的。 打赏二十两可赠一壶酒,因为是两位大家, 我们矾楼也要考虑到大家的感受,所以是最低赠酒两壶。” 此话一出,周围不少人都将脑袋低了下来,默默喝酒吃菜。 他们虽然有钱,但不是傻子,四十两银子够找一个好看的姑娘了。 独孤忍也有些感慨,这京城的东西就是贵, 不过他还是哂然一笑,抬手间手里出现了两颗金豆子,轻轻将其放在托盘之上。 小厮的眼睛顿时精光绽放,闪过一抹喜色。 孙冕见状皱起了眉头:“独孤兄...” 独孤忍轻轻抬头,制止了他的话,转而看向小厮:“这可够?” “自然是够的,两位大家对于钱财不看重, 倒是非常喜欢这些金物件, 这两颗金豆子长得极为喜人,大家自然是喜欢的。” 说完,小厮一声高呼,声音不大,但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乙字五十六号白衣公子看赏金豆两颗,白银五十两!” 顿时,不少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大戏还没开始, 就有人扔赏钱,还是一楼... 少见。 见到周围目光,独孤忍不禁挺直了一些腰背,面容含笑,彬彬有礼。 小厮身后顿时出现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 轻轻拿起酒壶将其放在桌上。 皆是面容含笑:“奴替两位大家谢过公子,还请公子慢饮。” 第299章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矾楼最高处,这里代表着尊贵,也代表殊荣。 能在这里吃饭的,在这大乾都屈指可数。 这里平日都无人光顾,每日只点亮一些黯淡灯光, 毕竟六部九卿,世袭勋贵都是要脸面的。 他们就算是聚会,也不会来此, 只会在某个无人的小巷,某个隐藏的豪奢之地。 但不管这里有没有人,矾楼都要将五楼留出来,以表尊敬。 此刻五层只有几名扈从,几名侍女,寥寥不过十人。 但这里依旧灯火通明,富丽堂皇,墙壁上挂着精美的壁画和华丽的装饰, 屋顶上覆盖着金光闪闪的琉璃瓦,彰显着尊贵与权威。 脚下是松软的虎皮地毯,踩在上面自得一股舒适。 此时此刻,五楼最中央的宽大椅子上慵懒躺着一名美妇人, 她身穿一条宽松的丝绸长裙,此刻附着在她身上,将那妙曼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手臂修长而纤细,一只手随意地抵住脑袋,充满优雅从容。 此刻她淡淡含笑,一对细长的眉毛轻轻弯曲, 眼睛宛如深邃的湖泊,充满从容,让人不敢直视。 王绮云,左都御史王岩独女,武安侯之妻。 坊间传闻夫妻二人感情不好,至今没有子嗣。 二人也各玩各的,一人有外室,一人有面首。 她就那么慵懒躺着,静静看着处在一楼的巨大台子,那里就是表演大戏的地方。 而五层也是观戏最好的地方,能窥到全貌。 更重要的是,这种居高临下,自我之下皆蝼蚁的感觉让人沉醉。 不过这些王琦云都不在乎,她的视线一直在台子上, 眼中露出期待,轻巧地伸出小红舌,在嘴角一舔。 听到下方的喧闹,她本能地眉头一皱。 一旁的丫鬟也十分识趣,马上过去查看。 大约三息的时间,丫头便反了回来,默默跪在地上,小声说道: “夫人,是有食客赏了两位大家五十两银子,矾楼赠送了他们两壶酒。” 夫人微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轻咦一声,眼中露出一丝好奇, 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的说道: “去,赏银两千两。” 婢女微微一笑:“是..” 很快从一到五楼便依次响起了小厮的高呼,连响五声: “五层王夫人赏银两千两!” 听到这个声音,王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红唇微微翘起,小声嘀咕: “看看你这次还见不见我。” 这时,身旁的一名护卫面露犹豫,但还是半跪了下来,低声说道: “小姐,老爷交代过,如今京城局势混乱, 不得在外出风头,两千两..是不是有些多了?” 王夫人轻轻一笑:“虽然父亲是左都御史,掌管都察院,监察百官。 但可不与那些穷酸御史一般,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我王家两百年荣华,区区两千两算什么? 若是那甘遥大家能与我吟诗作对,好不快活,两万两又如何?” 护卫脸色一黑,默默叹了口气,回到了原位。 就连老爷说话都不听的小姐,他一个侍卫如何能说动? “去问问,两位大家什么时候登台,我都有些等急了。” “是...” ... 矾楼侧厅,这里是大戏准备的地方, 堆积着各种木制道具,脸谱,华贵服饰。 而在侧厅最前方,有一片连通着整个墙壁的梳妆台,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并且区分了各个地方... 曲州,彭州,京畿之地,江南,益州... 总之今日的大人是哪州人,他们就会用哪一州的服饰,哪一州的胭脂水粉。 大家大家,总归是戏子,无论如何也要取悦大人。 这几日的大人都是来自雍州的王夫人,自然要用雍州的胭脂水粉。 一男一女两位大家此刻坐在梳妆台前,只身穿一件白色内衬, 腰杆挺得笔直,两只灵巧的手在脸上不停滑动,涂抹着胭脂。 诺达的房间内只有二人,加之那些神鬼服饰,倒是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这时,外面的阵阵声音传来。 “五层王夫人赏银两千两!” 听到这个声音,正在化妆的二人身形一顿,屋内的气氛明显冷冽了不少。 芦妲是不过二十的女子,身材纤细,长得高挑动人,一张瓜子脸倒是极为英气。 但此刻她的脸上尽是冰冷,眼帘低垂,淡淡说道: “甘遥,她又来了。” 甘遥是一名与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子, 长得极为清秀,倒像是女子,但那鼓起的喉结能证明他是男儿身。 此刻他的脸上出现一抹幽怨,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股悲伤气息。 “我知道..” “再这样下去,东家迟早会将你送给那王夫人。”芦妲红唇轻启,神情愈发冰冷。 甘遥眼神愈发暗淡,双手缓缓落了下来,慢慢低下了脑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古井无波,但怎么听都有一股不甘: “我知道,伺候女人总比去伺候男人好。” “若是我被送去了王府,我会想办法将你赎回来。” 芦妲的眼睛眯了起来,整个人散发着冰冷气息, 加之她那英武的脸庞,倒是显得几分威严。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我们只是玩物,东家不缺钱,他只需要送礼物的机会。” “若是有顶天的大人物开口,就算是一两银子,东家也会将我卖出去。” “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我们在此多年,日夜训练,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甘遥的眼中充斥着几分泪水,整个人都变得凄苦。 像是在风雨中飘摇的花草,随时都有凋谢的可能。 芦妲怔怔地看着甘遥,神情复杂,她不明白为什么甘遥变得如此之快。 明明以前一提到此事,反应最激烈的是他,但这几日为何他如此平静。 芦妲嘴唇微微颤抖,但不管如何,长久以来的身份让她保持了冷静: “你..决定好了?” “嗯...我出去后,会想办法将你带出去,你安心等待。” 不知为何,甘遥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有什么办法?你哪有办法?”芦妲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猛地站起身,来到甘遥身前,一把抓起了他的衣领,大声质问!! 甘遥神情凄楚,而后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相信我,我有办法...” 他轻轻地抬起如凝脂般的白皙手臂,慢慢将芦妲的手指扒开。 尽管如此,他面对芦妲的目光时,还是退缩了。 他猛地回头,继续化着妆: “快一些吧,要来不及了。” 第300章 一掷千金 矾楼大堂,独孤忍与孙冕已经将送的其中一壶酒喝完。 独孤忍咂吧咂吧嘴,看向好友,笑道: “这二十两银子一壶的酒喝着就是不一样,别有一番韵味。” 一向忍俊不禁的孙冕嘴角微微抽动: “这是你的错觉,这就是普通的曲酒。” “是吗?”独孤忍顿时瞪大眼睛,试图否认自己是冤大头的事实。 不过看到孙冕那坚定的眼神,他最终还是泄下气来: “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同。” 就在这时,整个矾楼的灯光都暗了下来,原本用于照明的巨大灯笼此刻尽数熄灭。 只留一些昏暗灯光,作为最基础的照明。 食客们非但没有慌张,反而一个个瞪大眼睛,看向最前方的巨大戏台。 独孤忍拍了拍孙冕的肩膀,有些激动的说道: “来了来了...” 孙冕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也有些激动... 呼—— 沿着戏台周围,一个个燃烧着火焰的油灯被点亮,像是划过天空的流星,迅速..璀璨。 舞台上空,由琉璃瓦搭建而成的巨大装饰,将火把包裹起来。 使得光亮只在戏台停留.... “晴烟漠漠柳毵毵,不那离情酒半酣。” 清澈悠扬,抑扬顿挫的曲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当当当当!!! 矾楼四周,接连亮起四处火把, 将火把下那似真似幻,身穿清秀衣衫的男女映衬出来。 哗..第一次来矾楼看大戏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这种在黑暗中看光明的感觉,让他们第一次主动承认自己低估了京城。 “戏子登台——” 四角的男女一人发出一字,铿锵有力,宛转悠扬。 “戏子登台——” “戏子登台——” 三声过后,火把轰的一声熄灭, 矾楼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大戏的舞台还亮着光。 戏子登台,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跃然而出,迈着轻快灵巧的步子,从两侧悠然而上。 二人身穿华丽戏服,脸上涂抹着浓厚的戏妆, 眼神坚定而有神,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中走出。 红衣为女子,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眼中带着浓浓的柔情,似要将整个矾楼都要溶化。 黑衣为男子,面容英气,皮肤古铜,神情坚毅,眼神中除了女子之外,别无他物。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女子柔情似水,凄美的声音自其嗓子中挤出,使得矾楼都带着一股凄凉。 像是下起了狂风骤雨,所有人都如摇摇欲坠的小船,静静看着那唯一活动的二人。 “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 男子声音落下...二人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一人做拥抱,一人做扑倒.. 这一幕静止了,食客们的动作也静止了, 原本在往嘴里放着食物的客人呆呆地拿着筷子,没有动作。 将酒杯放于唇边,想要一饮而尽的客人没有动作。 刚刚起身,想要察看下方的王夫人,没有动作.. 天地似乎都静止了,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轰—— 沉闷的啰声唤醒了人们,似乎也唤醒了台上的二人!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顿时变得灵动轻巧,开始癫狂地肆意挥舞身躯。 一黑一红两道足足一丈的水袖在台上肆意挥舞.. 纵横交错,缠绵不休.. 但无论如何,二人的身体像是被束缚住了一般,只能隔着很远, 通过水袖相互纠缠,隔空而望。 这一幕幕,让人忘却了时间。 他们的双手时而舞动如飞燕,时而收敛如静水。 此时此刻,世界只有两种颜色。 芦妲的黑衣,甘遥的红衣。 戏曲宛转悠扬,愈发高亢,渐渐带上了一丝丝颤抖。 他们动作变得更加夸张和激烈,仿佛全身的每一个处都在为自己的激情和内心世界而颤抖。 “山河远阔,路途漫。” “戏曲词终,情未尽。” 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从黑衣嘴中说出,有男有女。 “别苦如疾,一路顺风去。” “再聚首时,共饮美酒。” 同样截然不同的声音也从红衣嘴中蹦出,有男有女。 轰—— 矾楼所有火把瞬间熄灭,世界顿时还是两种颜色。 月色的银与夜晚的黑。 不知过了多久,手掌拍动的声音才率先从五层响起。 “啪...啪...” 渐渐地,四层三层二层一层,层层叠叠,毫不落后,响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矾楼.. “好!!小厮上酒,五十两!” “百两赠佳人,上酒!” 独孤忍此刻激动异常,刚想站起来大喊,但被孙冕一把拉住! 正当他想要埋怨几句,孙冕发出一声大喝: “明月赠佳人,二百两!” 虽然他们都家道中落,但那只相比于从前,二百两还是可以轻松拿出。 独孤忍顿时露出大笑,用力拍了拍孙冕的肩膀: “这才是我等青年应做之事!” 独孤忍也想喊五百两,可被孙冕拉住坐了下来,面露佩服: “确实钦佩,到最后我才看出,原来黑衣男子是女子所扮,红衣女子是男子所扮。” “高...实在是高,这矾楼被誉为京城第一楼,名不虚传!” 王夫人此刻赤着脚踩在柔软的老虎皮毛上,眼中神采奕奕, 视线集中在那宽大戏台上,久久不曾挪开。 她来看我很多次,但只有这一次她能感受到那浓浓的分别情谊。 似是真情流露,似乎心中所想。 她那纤细的手掌紧紧握住围栏,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心里不停念叨着,我一定要得到他,我一定要得到他! 想着那比女子还美的妙曼身姿,想到那身影背后却是男儿身, 王夫人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无法自控。 一抹红霞悄然爬上了她光滑雪白的脖颈,连带着耳垂而变得滚烫。 “赏,白银五千两,问问东家,七千两赎身银子够不够。” “是...” “王夫人赏银五千两!” 声音如往常一般,一层层地传递下去,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一层大堂的食客们怔怔地抬起头,眼神中神情复杂。 这世上有人为一碗米折腰, 有人为几两钱财付诸生命。 也有人为戏子佳人一掷千金。 第301章 玩物 两位大家离场后,矾楼便重新恢复了灯火通明。 但所有人都沉浸在刚刚的气氛里,现在还意犹未尽。 侧厅,刚刚结束大戏的甘遥与芦妲背靠背站在一起, 感受着对方身体上的温度,心跳不停加速。 略微急促地呼吸声在此刻响起,在这空旷的大厅中显得极为明显。 不光是外面的食客沉浸在那种氛围中, 其实作为表演者的他们,最能感同身受。 芦妲的脸上出现几分红晕,像是熟透的桃子,眼中闪过一丝莫名,脆生生的问道: “甘遥,你想要做什么?” “我?我想要离开这里。”甘遥眼睛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渴望。 他的眼睛扫视四周,看着琳琅满目的衣衫,眼里没有喜欢,只有淡淡的厌恶。 “我们从来到这里开始,每日都要唱唱跳跳, 我不喜欢这里,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所以我们要离开。” 芦妲抬眸,其内闪过一丝寂寥: “离开?离得开吗?你我都是戏子, 是那些大人物手里的玩耍之物,如何能逃?” “相信我。”甘遥清冷干净的声音响起,眼里闪过熠熠神光。 二人的背紧紧贴在一起,芦妲似乎听到他怦怦直跳的心脏,眼中不禁出现了一丝温情。 一直以来她在二人的角色中都是扮演相公,男子, 但她终归是女子,渴望有宽敞的胸怀能让她依靠。 此时,外面传来了王夫人赏银五千两的声音,芦妲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第一次没有用清冷的声音开口,而是变为了舒柔: “甘遥,你要走了。” “嗯,我知道,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将你救出去。” 甘遥掷地有声地说道,同样使用的原本声音,没有了柔弱,反而充满英气。 芦妲从头顶取下一支玉簪,轻轻插在甘遥头顶。 “这是娘留给我的遗物,你带着它,我就在你身边。” “好。” 二人的后背分离开来,芦妲很想回头看看他,但她还是没有勇气.. 只见她轻轻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在甘遥胸口。 让他愈发沉闷的同时,眼神也愈发坚定。 芦妲走了,这是矾楼的规定, 大家结束大戏后要迅速分离,防止他们暗生情愫。 但二人整日在一起唱曲,一起度过难熬的日子。 没有感情?怎么可能。 芦妲走了,甘遥似乎觉得心脏少了一块, 沉闷的气氛几乎让他崩溃,甚至他还想号啕大哭。 但他不能,虽然一直以女身示人,但他一直暗暗告诫自己。 “我是男儿,要保护自己的女人。” ... “蹬蹬蹬。” 无人的侧厅里忽然响起淡淡的脚步声, 让甘遥的心神一紧,神情充满紧张,怔怔地看着前方的神明衣物。 只见一人脸上戴着狰狞神明面具的白衣人,轻轻从那些服饰中走了出来。 与甘遥面对面相见。 二人的视线似乎在空气中碰撞,一人眼中充满柔弱,一人眼中充满冷漠。 “啪啪...” 白衣人轻轻拍了拍手:“不错,你们二人的大家之名当之无愧。”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面对此人,甘遥忽然有些胆怯,他与芦妲原本只是小有名气的戏子。 就在这几日莫名其妙被捧成了大家,并且声名远播。 他不知道是谁做的,但知道此人他一定惹不起。 甘遥看着那张神明面具,不由地感受到一股恐惧, 似乎面具下那人在笑,让他不寒而栗。 “你想让我去侍奉王夫人?” 黑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不愿意吗?” “我不愿意。” “呵呵,你没得选,而且..这是你脱离这里唯一的机会。” 甘遥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的确如此人说的那般。 他与芦妲的归宿,就是成为某些大人物的外室,玩够了之后被杀死。 这几年来,已经有很多前辈销声匿迹,不知去了哪里。 人都猜测他们是死了,但都不愿意相信。 但他相信,对于那些云端之上的大人物,捏死他们就如蚂蚁一般简单。 他是男儿身,却被刻意培养为女人模样,为的是什么,他心里知道... 矾楼的管事们也从不避讳, 因为他就是礼物,是物品,是东西,不必考虑他的感受。 “是...我没得选,我能相信你吗?你真的会将芦妲带出去吗?”甘遥忽然有些害怕。 他此刻就像是一只小舟,在汪洋大海上独行,随时可能倾覆。 黑衣人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了笑: “你只能相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夫人可能已经将你赎身了, 到那里后好好做事,不要想其他的。 你需要记住王夫人所说所做的一切,等我需要时会与你联系。 对了,若你不想芦妲死于非命的话,就好好做事。 若是你做好了,我可以帮你找到真正的家人,让你风风光光的赢取芦妲。” “如何?” 白衣人的声音就像是魔鬼,一步一步引诱着他进入深渊。 甘遥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眼睛里的激动无法自控,甚至身体都出现了微微颤抖。 “奴遵命...”柔弱的声音响起,甘遥如女子一般行礼。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黯淡。 “呵呵,这只是习惯而已,不用在意, 时刻牢记你是个男人,需要承担你所需要的责任。 告诉我你来自哪里?来这里之前的记忆。” 甘遥慢慢直起身,腰背渐渐挺直, 胸口微微起伏,眼神中再次出现坚定, “你要这个做什么?我都忘记了。” “呵呵,你不告诉我这些,我如何去帮你寻找家人, 还是你已经笃定,他们已经死了?” 甘遥的瞳孔剧烈收缩,眼神都开始摇晃, 此人...居然真的要帮他寻找家人。 一时间,甘遥的脸蛋微红,微微喘着粗气,激动不已。 “我...我是彭州邺城人...父亲是济安坊的活计,家境应该不错,别的我就不记得了。” “彭州....邺城...还是边疆男儿,我会派人去寻找的,记住你需要做什么, 演戏你比我擅长,被发现的后果你知道的, 不光你要死,甘遥也要死。” 白衣人的声音平缓无比,但是带着几分阴森。 “我...我知道。” 这时,一道声音从外面响起: “甘大家!!您好了吗?王夫人要见您。” 尽管早就知道命运,甘遥脸上还是出现一丝黯淡。 “好了,我要走了,记住,你是个男人,要保护自己的女人。” “我...我知道了。” 第302章 皆身不由己 矾楼最顶层,这里灯火通明, 巨大的香炉摆在中央,散发着淡淡清香。 也使得五层弥漫着稀薄的白雾。 此刻,在五层最中央,有着一张宽大椅子,王夫人就笑吟吟地坐在上方。 看着下方跪着的可怜美人。 在一旁,还有一人坐着木椅,手里拿着一个茶壶,颇为富态,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尽管身穿一件白色素衣,但看起来依旧挡不住那一股贵气。 此人是矾楼的掌柜,明面上的东家,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操持矾楼的生意。 也是他让矾楼慢慢变成了毫无争议的京城第一楼。 能与之相比的,只有江南的几楼了。 他的真名京城人已经忘记了,只知道他叫麻五,别人都叫他五爷。 此时此刻,他没有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与桀骜,脸上则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得意。 看着下方的甘遥,犹如看向一个精美的艺术品。 就连他也没有想到,当年的无意之举,能够带来如此收获。 “我记得..还有几人与他一般,男身女相...也是时候培养一番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慢慢低头,随即转头面向王夫人,一言一行充满恭敬: “王夫人,您觉得如何?” 王夫人察觉到了他不敢看自己,轻轻一笑, “麻五,我们也是老熟人了,至于如此见外吗? 当年你还是济安坊的伙计,我也没有嫁人,现在想想啊,十年时间转瞬即逝。 如今我成了武安侯夫人,你成了这矾楼掌柜,真是世事难料。” “王夫人还记得小人,是小人的荣幸。 现在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啊, 自从老爷进入都察院,将济安坊的生意丢走, 我们这些人只能跟着新东家,也就疏了与老爷的联系,还希望大小姐莫怪..” 王夫人的皮肤滑嫩,如凝脂美玉, 此刻五楼有些温热,以至于她的脸颊微红,成熟妇人的魅力毫无遗漏地展现。 也难怪麻五不敢去看,而在下方跪着的甘遥见到这一幕,也不禁愣了愣。 “王夫人..也是极美的。” 王夫人朝着甘遥招了招手:“过来。” 甘遥将头低下,双手双脚都放在柔软的虎皮地毯之上,蹑手蹑脚地爬了过去... 王夫人将两只精致小巧的玉足抬了起来,如同晶莹剔透的湖面,清澈明亮。 甘遥能明显能看到那白皙细腻,纤尘不染,不由得将头低下了一些。 她轻轻将玉足搭在甘遥身上,看到麻五,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父亲进入都察院,不光是你不得安生,许多老人都慢慢散了, 就连我也要被迫嫁人,整日受人约束。” 麻五看着地上柔顺的地板,脸上露出笑容: “大小姐,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您出身显贵,享荣华富贵,自然要予以家族回报。” 王夫人脸上勾起一丝玩味:“你在教训我?这些我不懂吗?” “大小姐...您误会了,今日之事...做得太过招摇, 如今京城不太平,各个大人都心惊胆战, 生怕倒在这场风波之中,葬送家族一世荣华。 您还是要为老爷多体谅一些。 七千两银子...麻五分文不取,这甘遥就是送给小姐的。 明日我会派人散出谣言, 说明今日都是一场戏,乃是矾楼与王夫人哄骗百姓的一场戏,并不是您本意。” 麻五脸上充满无奈,淡淡说道。 王夫人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眼中也闪过一丝寒芒, 用力朝着甘遥的脑袋踹了过去,将他掀翻在地。 “他?一个奴才也值得我来演戏? 麻五,如今做了矾楼的掌柜,你的胆子越来越小了!” 对于这个结果,麻五早就有所预料: “不管夫人说什么,这些消息某都会散出去,如此才让老爷不至于处在风口浪尖。 也算是还了当年的恩情,希望小姐不要怪罪。” 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小姐啊,不是麻五我胆子小了,而是以往麻五太过天真。 如今知道的越多,这京城越可怕, 我也有妻儿老小,稍有不慎,就要船毁人亡,由不得我不怕啊。” “言尽于此...麻五告辞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丝毫不顾王夫人那阴寒的眼神。 待到他彻底消失在此地,王夫人才收回视线, 转而看向正慢慢爬过来的甘遥,发出一声冷哼: “原本你是七千两的珍贵货,如今也变得一文不值了。” 她气呼呼地坐了起来,秀眉微皱, 来到桌边坐下,轻轻喝着杯中酒水,眉头愈发紧皱。 这时,大丫鬟慢慢来到甘遥身旁,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甘遥的神色来回变幻,最后在大丫鬟严厉的眼神下,缓缓点了点头。 而后...他继续在白虎地毯上爬动,最后来到桌边,找了一个缝隙钻了进去... 轻轻地摩挲声响起,王夫人感受到异样, 瞥了眼自作主张的大丫鬟,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微微前倾。 拿着酒杯的手掌猛地攥紧,青筋暴起。 慢慢地,她那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 纤细修长的手指掐着酒杯,在手里来回把玩。 似乎喝醉了,眼中闪过一丝迷离, 同时一抹红霞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脖颈。 似乎使得这五层的温度再一次上升。 ...... 离开五层的麻五面色阴沉地走进一间密室。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密室大门关闭,昏暗的灯光亮起。 他慢慢坐在椅子上,喝着早已凉透的清茶, 脸上有些不解,又带着疑惑,最后带着可惜。 “吩咐下去,今日七千两银子赎身之事,只是矾楼的把戏,为的是骗取那些商贾的银子。 王夫人的七千两如数归还,至于其余人打赏的银子,王夫人也有分润。” 密室的黑暗角落里,慢慢走出一人,说道: “掌柜的,这样对矾楼的名声有损,东家们那边不好交代。” 麻五捏了捏眉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们会懂的,若是让王大人知道自己女儿在此一掷七千两,我们才有大麻烦。 东家们若不想与王大人决一死战,就要忍下吃下这个亏。” “这...属下还是有些不明白,我们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不..谨慎一些好,若是不谨慎,死的就是我们了, 绝对不会是那王琦云,那就是个疯女人。” “属下不解,还请掌柜解惑。” “愚蠢啊,王岩就那疯女人一个女儿, 而东家们有无数生意,少一个矾楼算不得什么。” 说着,麻五话锋一转:“不过王大人也知分寸,不可能与东家们死斗, 做不好善后,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我去做那疯女人闯祸的替罪羊。” “这...属下知道了...这就去办。” “去吧去吧,我累了。” 第303章 弄巧成拙 翌日,左都御史王岩一来到衙门, 便觉得都察院的气氛怪异,顿时皱起了眉头。 等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地点后,一位中年人马上匆匆走了进来。 “今日衙门有何事?为何老夫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中年人面色难看,随即露出犹豫,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 “总宪大人,昨日...京中矾楼发生了一件趣事,引得京中百姓纷纷讨论。” 在大乾,左都御史被尊称为总宪。 王岩脸色一变,心中猜到了什么:“是小女又闹出笑话了?” 中年人顿时面露尴尬,强笑着说道: “总宪大人说笑了,只是一桩趣事罢了, 近日来矾楼出了两位大家,引得商贾们纷纷捧场。 昨日王夫人便在矾楼豪掷七千两,为其中一位名为甘遥的大家赎身。” 王岩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无奈,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逆子!!!” 中年人又说道: “总宪大人不必担心,已经有不少京中人开始传言, 那是王夫人与矾楼演的一场戏, 那七千两只是噱头罢了。” 王岩的眉头顿时紧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 “呃...下官也不知,只是自坊间流传,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大堂内的气氛顿时凝重了下来, 王岩不由得感觉脊背发寒,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有人盯上老夫了?” 仔细想了许久,将所有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都没有找到答案,他轻轻摆了摆手: “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待到中年人走后,一道身影从内堂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单膝跪地。 “还请大人吩咐。” “去查一查,消息是谁放出去的,还有那甘遥,到底是何许人也。” “是!”那满脸麻木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王岩坐在上首,久久无言,只是眼睛愈发的锐利。 “七千两银子花了就花了,不论是王府还是武安侯府都没放在眼里。 可这消息吹得太诡异,老夫的女儿居然与商贾商户合作? 将老夫置于何地?” 他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天下官员表率,从不贪腐,谨言慎行。 如今女儿与商贾合作骗取钱财,那他如何能脱身? 说不得还要落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声。 越想王岩的眼睛就愈发锐利, 不管如何,散播消息之人都不怀好意! 一定要将其揪出来。 想着想着,一声重重的叹息在大堂内回荡,久久不散。 .... 京城,城西蓝海巷, 这里是京城百姓居住的地方,一些三教九流也在这里扎根。 此时,一间不大的院子里有几名袒胸露乳的男人在喝着酒,好生快活。 嘭—— 突然,小院大门猛地飞了起来,重重地落在地上。 还不等三人有所反应,两道黑影便冲了进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将三人擒拿。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三人中的彪形大汉怒目圆瞪, 还以为是有过节的帮派要报复自己,便努力挣扎,同时大喊: “你们是什么帮派,居然敢抓老子,等老子聚集兄弟有你们好看!” 这时,一道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身穿一袭白衣,腰间挂着都察院的腰牌。 他皱起眉头看向那三人,说道: “都察院办案,老实交代本官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都察院?”三人顿时瞪大眼睛,满脸惊恐。 他自问在京城也是个人物,手下有两间赌场,每年也能赚取不少银钱。 但与都察院比,他连蚂蚁都不如。 同时他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难堪至极。 “呵呵,想起什么了吗?矾楼的消息是谁让你传播的?” 那中年人冷笑一声,盯着他,眼中闪过阵阵寒芒。 同时,扣住他的那一名黑衣人轻轻一用力,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他的一只胳膊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弯折。 那人倒也算是硬气,没有发出哀嚎,倒是满头大汗,身体不停颤抖。 “大人,还请饶小人一命,是今日早晨有人在小人的赌场里丢下三百两银子, 让我将此事扩大出去,小人以为那是矾楼吸引客人的把戏,便接了下来... 谁知,竟然惹怒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大汉十分识趣,满脸懊悔,没有一丝隐瞒。 “哦?那人长相如何,是哪里人士?” 白衣中年人挥了挥手,外面顿时又进来二人,一人拿画板,一人拿毛笔。 “说吧,那人长相年龄,发饰穿着,本官提醒你,好好想想。 若是能找到那人,你就能活,若是找不到... 那你就等着秋后问斩吧。” 大汉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呼吸渐渐急促,缓缓说道: “他好像是宽额头..皱纹很深。” 中年人眉头一皱:“好像?本官要准确描述!” 大汉一个机灵,“是...他是宽额头,眼角与额头的皱纹很深,眼睛有凹陷.. 鼻梁骨很高,嘴唇好像...好像...有些薄,脸...脸也有些凹陷。” 一时间,小院中除了大汉的叙述,没有第二个声音。 他的两个手下早已经吓得颤颤巍巍,脸色惨白,双目无神。 很快,随着大汉的描述, 一个面容深邃,长得普通的中年男人跃然纸上。 白衣官员眉头一皱,将纸张撕了下来,将纸张放在大汉眼前: “是他吗?” 大汉满头大汗地抬起头,仔细打量,连忙点头。 “是他,是他,今早就是他。” 中年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算你识相。” 随后将画像丢给后方的侍从,吩咐道: “全城搜捕,提供线索者赏银一百两。” “是!” 那大汉见状长出了一口气,心说这关算是过去了。 他抬头看向中年人,脸上露出谄媚: “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您看?” 中年人打量了一番小院,又看了看大汉与其两个手下: “你有两个赌场?就住在这种地方?” 大汉一愣,随即讪讪一笑:“最近京城不太平,我们都在这里躲躲...” “呵,算你识趣,你的赌场在哪里?本官哪日去玩玩。” 大汉眼中顿时绽放出精光,连忙说了两个位置。 “还请大人赏脸,届时定然让大人玩个尽兴。” 中年人原本的笑脸顿时收敛,而小院中温和的气氛陡然消失不见! “私设赌场,抓起来,押送都察院大牢!” 第304章 风起 矾楼,白天的矾楼没有晚上那般热闹,但依旧有很多人在此吃饭。 麻五此刻正悠哉地喝着茶水,以前他是拼死拼活的伙计。 但自从当上了掌柜之后,他的一举一动也愈发像那些大人,变得从容。 喝酒只是小酌,平日里赏花养草,喝喝茶。 看着矾楼的诸多食客,一股人上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他平日里最喜欢站在四楼,静静看着大堂的食客。 忽然,一道身影急匆匆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快步来到麻五身侧: “掌柜的,城西的牛二被都察院抓了。” “牛二?”麻五的眉头顿时锁住,眼里闪过一丝凝重: “因为什么?” “属下猜测是...是...今早散播的消息。” 麻五的脸色顿时一变,大脑飞速运转, 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什么都察院会动手抓牛二。 明明他是给大小姐解围之人啊。 思虑片刻,麻五的脸色一阵阴一阵晴, 觉得自己可能猜错王大人的心思了。 他看了看这跟在自己多年的手下, 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走,去密室,这段时间你要躲一段时间。” “若是把都察院的人抓到,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二人一边走,一边朝着密室去走,麻五问道: “尾巴都处理好了吗?都察院不会找到我们吧。” “掌柜的放心,今早我与他们联系时做过易容,他们都是糙汉,看不出来的。” 麻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才稍稍落地,点了点头。 “你要帮我想想,是哪里出了纰漏,都察院为什么要抓人。” 身后的中年人脸色阴晴不定,犹豫着说道: “掌柜的,可能王大人不想将这事传播得尽人皆知,七千两银子花了也就花了。 刚刚属下来时,经过街上的摊贩, 有不少力夫都在讨论此事,想来是觉得十分有意思。” 麻五脸色一变,整个人也变得阴沉, 经他这么一提醒,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其中关键。 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我啊..不应该自作主张的,我虽是矾楼掌柜, 但大人们的心思,猜不透...猜不透啊。” 叹了口气,他来到一扇珍贵异常的书架前,上面摆放着书籍与珍宝。 轻轻转动一颗明珠,“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整个墙面顿时裂开了一道大缝。 里面有一黑洞洞的石梯,他看向中年人: “进去吧,先在里面躲一段时间。” 中年人微微躬身:“多谢掌柜。” 轰隆隆—— 机关缓缓关闭,中年人消失在黑暗中,房间恢复了原本面貌。 麻五脸色阴沉,怔怔地看着前方的书架,不多时做出了决定! 他轻轻上前,摸到了控制机关的明珠,深吸了一口气,将其用力拔了下来! 明珠下面有一个凸起,书架上有一凹陷,二者十分契合,乃是机关所在。 想了想,麻五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兄弟,对不住了,你的家人我会照顾好的。” 说完,脸上闪过狠辣,重重将明珠摔在地上。 咔嚓,顿时被摔得粉碎。 此时此刻,他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轻松。 违背心中底线的事就是如此,一旦做了决定,突破了底线,便觉得没什么了。 随意拿了个普通明珠放在机关位置,麻五恢复了云淡风轻, 慢慢走出房间,来到栏杆旁,朝着下方打扫卫生的小厮喊道: “来一个人打扫房间。” “是,掌柜的。” .... 大观街一号,武院。 林青看着锦衣卫与西厂送来的书信,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些都是昨日与今日发生的事情, 想要好好掌控局势,就要有相应的情报支撑。 其内一条很短的消息,让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昨日戌时二刻,王琦云一掷白银七千两,为矾楼戏子甘遥赎身。] [今早辰时一刻,此消息在京中广为流传,疑似有人故意推动。] [另:矾楼二位戏子甘遥芦妲近日来异军突起,疑似矾楼掌柜麻五幕后推动。] “七千两?倒是不多...”林青眼神闪烁,嘴里喃喃说着。 只不过在他看来,这散播消息之人一定不怀好意。 七千两对武安侯府不多,对王府也不多, 当日在场的都是商贾富户,谁闲得没事去触大人物的霉头。 而消息能广为流传,自然少不了人在幕后推动。 是谁呢? 林青慢慢站了起来,在大堂内来回踱步,仔细梳理其中利害关系。 “此消息若是针对王岩,那对谁有利?副都御史?不对...手段太过低级。” “司徒行贯的反击?还是王党的反击? 不对,时辰不对,大战将起还要掀起党争,王党不会这么做。” “麻五...麻五...有些熟悉。” 林青在心里默默想着,自从上次王岩弹劾司徒行贯之后, 都察院与王党的关系便降到了冰点,而这麻五,有些熟悉。 “我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思绪间,一道闪电劈过林青的脑海里,劈开了久久不散的黑暗。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想起来了! 快步来到存放书信的柜子前,林青将眼睛眯了起来,视线停留在一本刚刚放上去的书册。 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济安坊] 这是京城最大的棉衣商会, 他怀疑草原王庭也从大乾获取了天量的棉衣, 所以请西厂与京兆府调查过。 而这一本册子,就是济安坊近十年来的详细信息。 其中包含了人员调整,一些可以查到的商铺往来,还有一些银子流向。 林青拿着书册,翻开仔细查看。 在一刻钟后,他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麻五:原济安坊伙计,实为济安坊护院,掌控诸多农庄,时常做欺压百姓之事。] “果然是你,没想到不过几年就变成了京城第一楼的掌柜。” 林青又想到了是王岩,知道他是原本济安坊的东家之一, 在进入都察院后便不再打理这些生意。 “王夫人去寻欢作乐,第二日就有消息传出, 如此直白的手段,不像是官员所为,倒像是这麻五所做。” “那他为什么要出手呢,对王岩心怀不满?” 林青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但他心里有种直觉,消息散播可能就是麻五所为。 “不对,不对,我似乎想错了, 麻五一个酒楼掌柜敢直接下手坑害左都御史?” 他不怕死? “那他...是无心之举,为王琦云开脱?” 林青捏了捏眉心,决定直接一些:“来人。” 一名亲卫顿时走了进来,“侯爷。” “查一查王夫人的消息是不是麻五放出去的。” “是。” 第305章 蠹众木折 一个时辰后,严光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凝重。 “如何?” 见他到来,将脑袋埋在桌案里的林青抬起脑袋问道。 严光靠近桌案,轻声说道: “大人,西厂东厂那边没有直接消息,但从京兆府却传来一个消息。” “什么?” “麻五身旁一直跟着一名护卫,名为赖二,但从昨日开始就不见了, 京兆府的人上门问过他们的伙计, 都说昨日大戏结束之后就没有见过。” 听到这个消息,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思绪闪动, 他已经认定这个赖二就是散播消息的经手之人。 毕竟一个掌柜身旁的护卫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而且这里面的巧合也太多了些。 从这次偶然风波,林青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机会,那就是让王岩自顾不暇的机会。 但仅仅凭借于此想要扳倒王岩还差得远, 如今朝堂格局已经形成三年,各方利益还处在稳固阶段, 除非有大的冲突,否则都察院不可能轻易易主。 林青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股寒气, 战场之上,越是风平浪静的战场越是没有机会。 但也恰恰最容易制造机会。 一旦有了机会,那就有取胜的可能。 朝堂之上是如何,林青不知道, 但眼前就有一个创造机会的可能。 思虑片刻,林青决定去问问真正懂此道之人。 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 他不擅长朝堂斗争,只能尽量用兵法来解释。 但朝堂之上...比战阵之上要复杂得多。 ... 西缉事厂在皇城东隆门附近,林青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在西厂还未重开之时,这里人迹罕至,官员们很少来这里。 但如今,林青骑着战马来到此地后,一眼便望到了连绵成龙的马车, 周围或多或少有一个家仆, 马车的窗户中有时会露出美妇人,有时又会露出半大小子。 他们大多都是来此地捞取家中主事大人的亲属, 希望能像以往一样,通过钱财让西缉事厂网开一面。 但他们大错特错,黄俊这个宦官,如今在京城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 不光是官员厌恶至极,就连百姓也对其破口大骂, 说他是大乾奸臣,专门杀害青天大老爷。 对于这种言辞,黄俊表现得毫不在意。 毕竟百姓是愚钝的,若是有官员斩首, 不论贪官污吏,还是清流名臣,他们定然拍手叫好! 但若是有人说一些官员的好话, 他们又愿意相信,在真正没有瓜熟蒂落之前,他们容易被蛊惑。 没有办法,他们大多都是不识字的普通老百姓, 获取信息只能靠口口相传,依托与一些读书人。 但话每过一张嘴,往往就与事实相差甚远。 在大乾开国初期,太祖高皇帝曾经设立[大乾邸报], 主要记录一些朝堂大事,还有一些对四周用兵的信息。 从京城而出,运到大乾各地,在十里八乡都有专门的官员为其诵读。 希望以此来开明智,虽然读书写字他们不会,但知道一些事情总是好的。 那时的百姓是极好的,就算不识字, 但知道的事情够多,也相信邸报,毕竟那是太祖高皇帝亲自督办。 但随着太祖高皇帝驾崩,朝堂一时间处于混乱。 并且连年大战使得户部缩小开支, 就连诵读邸报的官员都被吏部所裁撤。 至此,百姓又回归了愚昧懵懂的阶段,乡贤里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在军中开明智让其识字都如此困难,更不用说整个大乾。 那将挑战所有读书人, 纵观史书,这种事只有在开国的前几任皇帝可以做到。 越往后越难。 若是在此刻朝廷想要让百姓们读书识字,明事理不愚昧, 一些人就定会让这大明换了青天。 看着一辆辆马车,林青心中闪过一丝压力,他是相信黄俊的。 黄俊也是忠于陛下,希望大乾好的, 但这么多官员,他们的同乡同僚同窗无数... 西缉事厂...恐怕面临的压力非同小可。 林青已经有两日没有见到黄俊了, 如今再一次见到,不禁让他都吓了一跳。 黄俊此刻蓬头垢面,犹如野人,眼窝深陷,四周漆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平日里平整的皮肤也变得粗糙,黯淡无光, 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变得有些佝偻。 看来即便是有决心,但真正去做..庞大的压力还是险些压倒了这个宦官。 “黄大人,何至于此啊。” 西缉事厂的静室中,林青看着黄俊,缓缓摇头,眼里充满惋惜。 同时将一杯凉茶递了过去, 黄俊也没有客气,一口将其喝得一干二净。 “再来一杯。” 林青继续倒满,黄俊再次喝下。 接连五杯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林青啊...太多了..抓不完也审不完。” “单单一个兵器工坊中的箭袋, 牵扯的人就太多了...兵器甲胄箭矢,根本没有时间查!!!” 黄俊说这话时眼睛红彤彤的,身上不禁散发出一丝杀气。 西厂重开的几日,所见所闻可谓是触目惊心,让他都有些不敢汇报于陛下。 “林青啊,兵器工坊之事牵扯的人太多了, 京中上上下下官员不过两千余,单咱家手中的册子上就有591人!!! 若是真的按照大乾律来办, 这些人都要抄家灭族,夷三族,那要死数万人啊。” 林青能明显感觉到黄俊的情绪已经有些崩溃了, 经常打仗的军卒也有这种症状, 平日里会有癔症,情绪不稳定,容易发怒,无法自控。 黄俊也是如此。 “大人..如此大可不必,也不现实。” “太祖皇帝查办大案之时, 奉行的乃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只要抓一些主要的人即可,如此也能轻松一些。” 林青出言劝说,太祖高皇帝时期曾有几桩大案,若是真杀人能杀十几万。 但最后只杀了一万余人,算是宅心仁厚了。 “侯爷啊,咱家也不怕你笑话, 这西厂还能开多久尚未可知, 要趁着这一段时间将京中上下都扫一遍, 虽说不至于扫干净, 但一些大的石子总要将其丢出去,放在京城也不好看。” 第306章 以利诱之 黄俊脸色一黯,浑身气息涌动, 想来是在调节心绪,同时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可惜,三司不肯出力,若是有他们帮忙, 事情要简单得多,西厂只负责抓人即可。”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想了想说道: “黄大人,如今有一个制造混乱的机会,某在犹豫要不要做?”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捏了捏眉心,问道: “说来听听。” 于是,林青就把矾楼所发生之事说给黄俊听。 他听后顿时皱起了眉头,看向林青: “侯爷是想要在王琦云身上做文章?” 林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王琦云之事可以让京城的水再次变得浑浊, 若是我推波助澜,矾楼背后之人可能会与都察院对上。 虽然不会造成什么损失,但混乱一些,我也好趁乱行事。 如今京城内一潭死水,所有人都在为西出的计划忙碌,让我看不到机会。” 说着,林青眼中出现一丝急迫,淡淡说道: “黄大人,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马上就要进入十月,届时天气凉爽,蛮子也要开拔,某就要离京。” 黄俊眉头紧皱,慢慢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面露思索。 “侯爷,你有些着急了,朝堂政事,从来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决定的。 需要长久稳定的谋划,如今仓促行事,可能会破坏当前的大好形势。” 紧接着,黄俊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您是兵法大家,虽然咱家不懂兵法, 但也知道机会转瞬即逝,若是您觉得机会合适,那就尽管去做, 咱家这边会尽量帮衬,另外... 此事能不能成,还取决于这消息到底是谁放出来的, 是麻五自作主张,还是背后有手,一定要确定。 如若不然,可能会落入他人的圈套,而且可能会给他人图作嫁衣。 另外...您说的那两位戏子,我觉得也有些问题。 在这京城,从来没有莫名其妙火起来的戏子,背后一定有推手。 他也可能是背后的一员, 若是这些不搞清楚,咱家只能劝侯爷再作打算。” 林青面露沉重,点了点头, 对于这些疑问,他其实都考虑过,也知道此事的危险。 他来此地可以说是看看黄俊的意见,也可以说是来找一个赞同。 “黄大人,某知道了,这京中的水还是要乱起来,如此才能有取胜的机会。 另外,金城坊之事如何,近些年来是否有棉衣等物品离开大乾?” 黄俊顿时面露忧色,长叹了一口气: “定然是有的,只是多少的问题。 如今咱家只能查办兵器工坊的案子, 金城坊的具体账目咱家看不到,也无法确定。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办,只要西军能到达北乡城,打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咱家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起这件事,黄俊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眼神中闪过憧憬: “若是此事功成,大乾又可以缓上许多年了。” 林青也点点头,一切的斗争最后都要落在战场上分个高下。 内忧与外患只要能解决一个,大乾的处境定然大不相同。 “放心吧大人,就算是西军失败了,还有靖安军呢。” 黄俊顿时露出笑容,身上的疲惫也缓解了一些: “有你这句话,咱家就放心了。” .... 告别了黄俊,林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确认了方向。 跨上战马,他没有选择回到武院,而是直接去到了京兆府衙门! 陆务升见到是林青到来,不禁脸色一变! 二人虽然如今算是好友,但如此明目张胆地往来,还是有些不妥当。 更何况如今靖安侯掌控着整个京城的安危, 若是再加上京兆府的协助,那可就想杀谁就杀谁了,势不可当。 “侯爷...您到此来有何事?” 陆务升与林青对面而坐,给他倒了一杯清茶,问道。 “大人,某此次前来是想要请您帮忙,并确认一些事。” 陆务升脸色一变,额头上出现一丝冷汗,他可不能加入林党啊.. 如今京城风平浪静,他这京兆府尹做得也舒服,但他若是林党就不一样了。 各方的攻讦会接踵而至,他没有靠山,所以顶不住。 “陆大人放心,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您说吧。”陆务升沉声说道,决定先看一看问题。 “帮我找一个人,只要能在京城中确定他的位置即可。” 此话一出,陆务升顿时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找人这种小事,京兆府经常办。 “大人您说,要找什么人。” “麻五身边的护卫赖二。”林青淡淡说着,眼神直视陆务升。 一时间,陆务升眼神闪烁,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赖二不是最终目的。 “您...您是想知道京中的谣言是谁散播的吧。” “不是我,是西缉事厂, 他们想知道,黄公公觉得直接来找你会让你难做,所以让某代劳。” 这种说谎的话,林青在心里默默对黄俊说了一声抱歉, 如今只能依赖他的名头了。 陆务升瞳孔顿时收缩,刹那之间想到了种种可能,最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林青: “侯爷,京城不能再乱了啊....” 林青眼睛眯了起来,直直的盯着陆务升: “这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只要你忠于陛下,你就不会被牵扯。” 其中意思,陆务升懂得, 对于皇上与大臣们的争斗,只要他不拉偏架,那他就能完好无损。 见他还面露犹豫,林青身上的气息愈发危险,同时心中无声自语: “君子是打不过小人的,想要赢,只有不择手段。” 思绪坚定,林青看向陆务升,一字一顿的说道: “陆大人觉得都察院如何?” 陆务升猛地一惊,都察院?都察院又怎么了?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靖安侯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在问! 都察院比京兆府如何 一时间,陆务升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脸上也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红芒!! 都察院原左都御史,位列九卿之一,乃是名副其实的朝堂第七大员! 虽同为正三品,但天差地别! 林青看着眼前的陆务升,知道他已经心动了, 便微微一笑,径直站起身: “大人可以再考虑一番,今夜亥时之前给某答复即可。” 说完,他便径直离开。 第307章 乾坤未定你我皆黑马,莫以一时得失定天下 京兆府偏厅,这里一直是静悄悄的, 自从靖安侯走后, 除了几名京兆府官员进入其中之外,一直无人打扰。 而陆务升则如泥塑的雕像一般, 一直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丝毫表情。 杯中的茶水早已冷却,窗外的夜色也愈发深厚。 不知过了多久,京兆府主事张世良才匆匆走了进来,额头之上还带着淡淡的汗水。 眼里没有了以往的玩世不恭, 反而格外凝重,像是面临生死大敌。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 但走起路来异常沉稳,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大差不差。 他来到主桌前静静站立,没有说话,就那么一直站在那里。 直到一刻钟后,如泥塑一般的陆务升转动眼球,看向张世良。 “如何?” 陆务升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温和, 反而多了一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喝水。 “回禀大人,麻五的侍卫赖二如今被困在矾楼的密室中,我们的人没有进去, 但通过手段听到了赖二的呼救,麻五似乎打算饿死他。” “如此看来,京中关于王夫人的传言是麻五做所?” 陆务升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张世良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回禀大人,应该如此,我们抓了十一个散播消息的地痞,帮派首领, 他们所用的钱财都是出自同正钱庄,而矾楼的所有钱都在于此。 具矾楼的小厮说,在王夫人打赏完七千两银子后, 掌柜麻五曾登上五楼,与其密探。 当初王夫人身边只有王大人安排的一些护卫侍女。” 陆务升点点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又问: “向同正钱庄的人确认过了吗?” 张世良目光沉稳,淡淡说道: “回禀大人,已经确认过了,当日早上确实有矾楼的人带走了一笔钱,一千五百两银子。 但想要确认是不是麻五那笔钱, 还需要详查,如今同正钱庄当日的掌柜随时可以抓捕, 若是紧急,半个时辰之内便能拿到结果账目。” 陆务升终于点了点头:“世良啊,你做的不错, 当年本官在茂州为县令之时,你就跟在我身旁,眨眼就二十年了。 每一次本官面临抉择,都会问一问你的意见, 如今我也想问一问你,这一步我们应不应该迈出去。” 张世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老爷,靖安侯给您如何许诺?” 他的称呼变了,这才是他们之间应该有的关系。 “他没有明说,只说了都察院。” 张世良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联想到刚刚所做之事, 心中顿时有了明悟,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靖安侯,好胆! “以老爷如今的官职,都察院之中能与之匹配的只有两位主官, 而如今右都御史乃王大人一手提拔, 在王大人未离开之际,不可能离开。 所以,靖安侯许诺的是...左都御史!” 此话一出,不光是张世良,就连陆务升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心里想是一回事,但明说又是一回事。 而且,天底下没有男人不喜欢做官,陆务升能做到如今三品京兆府尹。 若说不想再进一步,那也未免太过虚伪。 “老爷,虽然不清楚这是靖安侯自己的意思,还是那的意思, 但..世良觉得,可以一试!”张世良说话时指了指天。 “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恰逢乱世,不激流勇进迟早被人甩在身后。” 说话间,张世良缓缓跪地, 目光冷静执着,与平日里表现出的玩世不恭完全不符。 “老爷,世良知道,你是想要做好官的, 但京兆府尹...注定没有太大作为, 上有六部九卿,下有世家勋贵,左右为难,上下不能! 这些年来,若非宫尚书几次出手相救,老爷您晚节不保啊。” 陆务升默默叹了口气,眼中的犹豫渐渐被坚定取代: “世良你说得对,仅仅这一个月,我就有两次生死危机, 若不是运气够好,恰逢朝堂大乱,那你我都要落魄还乡。 但...如此贸然行动,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冒险了。” 张世良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爷,宫尚书已经老了,他能护您一次两次, 但他离开朝堂之后,新任吏部尚书还会不会清正严明还是两说。” 陆务升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他以无党立于朝堂,但平日里还好。 若是恰逢危机, 六部九卿们不坏规矩还好,一旦动了歪心思,他就要马上滚蛋! “老爷,宫尚书已经老了, 下一个天官,只可能在六部九卿中出现! 这一步您不迈出,便再无机会!” 陆务升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睛也渐渐充血, “我也有机会?”他喃喃说道,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乾坤未定,你我皆黑马,莫以一时得失定天下!大人!” 出乎意料的是,陆务升的呼吸渐渐平缓, 恢复了以往的云淡风轻,甚至还拿起了桌上的凉茶慢慢品尝。 张世良眼中的凝重渐渐消散,他知道老爷已经做出了决定。 “将你所调查之事,告诉靖安侯吧。” “是!” 张世良面露郑重,缓缓站起身, 慢慢退了出去,依旧是步伐平稳,没有一丝动摇。 陆务升怔怔出神,久久没有挪开。 “天官?成为左都御史,成为七卿,便自动加入天官之争, 就算不是天官,我也有入阁的机会。 若我一直在京兆府尹的位置,则一丝机会都不会有。” .... 走出京兆府的张世良径直进入马车, “去靖安侯府。” 马车缓缓行走,里面十分宽大,大部分被黑暗所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张世良才沉声说道: “劳烦告诉公公,事情已经办妥。” “陆务升答应了?”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带着几分苍老。 张世良沉默不语,淡淡说道; “答应了,他是个好官, 有机会执掌都察院,他不会放过, 只有进入都察院,才能施展拳脚报复。” “很好,信件给我,你不用去靖安侯府了,你这马车太过招摇。” 张世良眉头微皱,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便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要尽快将赖二救出来。” “不必你操心,会有人去救。” 第308章 愈演愈烈 靖安侯府,这里可能是上东街最安静的一座宅子。 这里没有侍女随从,也没有家眷妻女。 只有守卫的士卒与威名赫赫的靖安侯。 上东街的一些家仆护卫也称之为最冰冷的勋贵府邸。 林青正坐在侯府的书房,看着源源不断汇总来的消息。 在战场之上,地图就是取胜的关键, 而从地图上可以获得旁人看不到的信息。 在朝堂之上也同样如此,信息的来源同样重要。 这时,严光默默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放在桌案,轻声说道: “侯爷,京兆府送来的信件。” 林青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点了点头,将其拿了过来,第一时间拆开查看。 只用不到三息的时间,他便将信上的内容看完,眼中的神光熠熠生辉。 只是思虑了片刻,他便看向严光,说道: “矾楼密室中有一名为赖二的男子,去将他救出来好生看管。” 林青不知道那密室在哪,守卫如何,又如何打开,如何进去。 但依旧下达了命令,严光手下都是精锐的斥候, 若是这点都做不到,如何与蛮子的精锐斥候纠缠。 而严光也不含糊,马上应了下来:“是。” “今日的消息都听说了吧,明日开始向外扩散, 让京畿之地的人都知道,王琦云花七千两银子买了一个戏子。” “是。”严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答应下来,随后补充道: “侯爷,那京中呢?如此好机会不加以利用,有些可惜。” 林青缓缓摇头: “如此做只能让王岩手忙脚乱一阵子罢了, 真正决胜的地方在朝堂,而不在民间。 我们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让这七千两成为获胜的其中一股助力, 只凭借这七千两想要获胜,有些妄想了。” 严光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还是拱手告辞,去安排人解救赖二。 等他走后,林青拿出一张白纸, 在一侧写上王岩的名字,另一侧写上麻五的名字。 麻五的无心之举,倒是让事情好办许多, 而且有了京兆府的加入,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 翌日,昨日被抑制的消息非但没有得到衰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连京中的百姓们都知道了, 左都御史家的大小姐买了一个戏子回家享乐,花了足足七千两! 百姓们不知道七千两代表着什么,但知道那足够多。 京城的百姓都是关心政事的。 一时间,民怨四起! 左都御史乃天下官员典范,你女儿哪来的那么多钱! 就算有一些百姓知道,王琦云乃是武安侯府的女主人, 乃是世世代代不愁吃穿的勋贵,他们也不会说出去。 毕竟百姓们只喜欢听他们喜欢的事情。 今日是休沐,即便如此,王岩在早上依旧去了衙门。 但随着流言的愈演愈烈,他的脸色也愈发阴沉,最后索性早早离开。 乘坐轿子来到武安侯府。 门房侍卫见状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忙前去通报。 而武安侯府内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夫人的爹要来了,而且还是朝堂大员。 若是丢了武安侯的脸面可不好了。 王岩阴沉着脸进入武安侯府,不管不顾地进入正厅,发出命令: “让那个逆子滚出来!!” 而在后院,那间宽大的房间内,此刻旖旎的气息遍布整个房屋。 一名身着素裙的俊秀女子在屋内翩翩起舞,素裙很薄, 能看到后方隐隐露出的白皙皮肤。 王琦云慵懒地靠在床上,床头有一小桌,上面摆放着美酒甜点。 此刻她正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甘遥的曼妙身姿。 “呵呵呵,是没想到,麻五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好好的一个男儿竟被养得比女子还要惹人怜爱。” 就在这时,大丫鬟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充满惊恐, 连日里爱惜的裙摆被踩得漆黑也不在意。 “夫人,夫人...老爷来了。” 王琦云先是出现恼怒,而后是发愣,随后则是眉头紧皱。 “死丫头,说清楚!” “老老爷来了,如今就在主厅,让您快先过去!” “我爹?他来干什么?” 大丫鬟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看向那个依旧在跳舞的大家甘遥,眼神中的意思不用言语。 .... 一刻钟后,穿戴整齐的王琦云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主厅, 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正阴沉着脸,气场强大的老者,此刻他在屋内踱步。 不是自己的爹又是谁。 只见王琦云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如一朵明媚的花朵,悄然绽放。 “爹,您怎么来了?也不跟女儿说一声,我好做些菜给您吃。” 王琦云尽管年纪已经不小了, 但此刻却搂着王岩的手臂左右摇晃,做出一副幼稚模样。 王岩原本想要斥责的话顿时咽了回去,脸上的铁青也慢慢柔和, 眼里的厉色也缓缓消散,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怎么说, 他也就这一个女儿,不可能真的就地打死。 “你...你...唉,你啊,怎么不知道给爹省省心啊。” 王岩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管先前有多少豪情壮志,狂言妄语,在见到她之后,也说不出来了。 王琦云嘿嘿一笑,扶着王岩坐了下来:“爹,你先坐,女儿给您泡茶。” 说着便迈动着情况的步子,跑到一旁,拿出茶叶。 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她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索性便都抱了过来,问道: “爹,您喝哪个?” 见到这一幕,王岩叹了口气,拿过一罐茶叶,说道: “爹喝这个,你先东西放下,过来坐,爹有事情要对你说。” “好。” 王琦云噔噔噔地将东西放下,而后来到王岩身侧坐了下来, 嘿嘿一笑,“爹您说吧。” 看着紧紧挨着自己的女儿,王岩一声叹息: “云儿啊,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如此没有仪态了。” “女儿要和爹爹靠得近一些,以前爹爹天天忙于政事, 都是我睡了您才回来,等我醒来您又走了.. 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如今长大了,自然要多见见。” 女儿不愧是当爹的小棉袄, 即便是威严无比的左都御史王岩, 脸上也出现了淡淡笑容,一颗心都要化了。 “你啊你,每次做错了事都是如此...” 第309章 在朝为官,不可露怯 “如今外面的事情传得愈演愈烈, 父亲想让你将那甘遥交出来,如何?”王岩看王琦云问道。 “交出去?”王琦云顿时瞪大了眼睛 “爹,这可是麻五送我的, 怎么能交出去,而且女儿也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的奴才了。” “你..糊涂啊,如今京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明显有人在做幕后推手,如今出风头,你让爹该如何做? 大义灭亲?还是等着爹被政敌攻讦?” 王岩脸上写满了无奈,淡淡说道。 王夫人如今虽然已经不再年轻, 但还是摆出一副娇憨模样,开始摇晃起王岩的胳膊: “爹...您对我最好了,您一定有办法的, 这个奴才很不错,女儿这几天都开心了不少。” 一时间,古色古香的大堂内安静了下来,只有王岩传来的淡淡叹气声。 “你啊...总是不给爹省心,从今日起, 这人不是麻五送你的了,而是你花七千两银子买下来的, 我王家虽然没有富可敌国,但这些银子还能拿出来,也省得百姓嚼舌根。” 此话一出,王琦云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眼中笑意盈盈, “爹.....你最好了。” 王岩脸上也露出淡淡微笑,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她能开心一些,自己也是极其高兴的。 他看向王琦云,问道: “那日麻五与你说了什么?跟爹说说。” 于是王夫人便把那日的一切都告诉了王岩,包括最后麻五的一番说辞。 原本王夫人以为爹听了此事会怀念一番旧情。 谁承想王岩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变为铁青,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拍在桌上。 “哼,我就知道...此事有人在幕后推动。” 王夫人被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他,问道: “怎么了,爹?” 王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从昨日开始,就有消息在京城蔓延, 说你与矾楼相互做局,坑骗来到京城的商贾,对此百姓也津津乐道。 爹本来想将散播谣言者抓起来,可惜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那罪魁祸首。 如今听你一说,爹便知道了,此事定是麻五所为。” “可能是他自作聪明,也可能是受其背后之人指使, 但不管如何,爹都要做好准备。” 听到这话后的王夫人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秀眉皱起,连忙说道: “爹...那..那女儿便将甘遥送回矾楼吧,如此也能撇清关系。” “不...不能这样做。”王岩缓缓摇头: “百姓们不会去追究事情的真相,你将甘遥送回去,恰恰说明我们怕了。 如今朝堂恰逢大变,爹不可能露出软弱。 若是这次爹退却了,那下一次等待爹的,可不就是七千两银子的事情了。” 王岩脸色阴沉无比,他深知,在朝堂之上绝对不能露怯! 暂时的妥协,只会迎来变本加厉!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总有一天他将退无可退。 当有人伸手对付他时,直接将其手砍断,方可解后顾之忧。 王岩忽然有些恍惚,想到了前些日子王首辅在面对司徒行贯被弹劾时的强硬态度。 他当时也是强势出手,解救下司徒行贯。 “如今之局,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由地,王岩对那位掌控朝堂政事十年之久的首辅多了一份钦佩。 王岩眼中的神情慢慢变得锐利,他已经打定主意, 不管那麻五是不是受人指使,他都要悍然出手。 否则,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威严何在? 随即,他看向一旁的女儿,眼神变得柔和,轻声说道: “女儿啊,近些日子你就不要到处乱走了, 等爹将那些乌合之众扫清后,再出去听曲听戏。” 王琦云的眼睛瞬间黯淡,红润的嘴唇也慢慢弯了下来。 但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缓缓点了点头: “知道了,爹,你要注意小心。” “放心,爹还是会如往常那般胜利。” 王岩眼中充满慈爱,浑身充斥着慈祥气息。 但等他走出武安侯府的大门后,整个人顿时变得冷冽, 眼中有寒芒闪过,浑身散发着阴沉气息。 赶车的车夫是一位老者,见到如此情形, 他不禁脸色一变,待王岩进入车厢后,身体完完全全挡住车厢,小声问道: “老爷...小姐又耍脾气了?” “没有,今日她还算听话,没有与老夫争吵。” “那是....?” 既然不是吵架,那就是别的事, 车夫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有人想要借琦云的手,试探本官, 昨日的消息我们猜得没错,是麻五所为, 有人想要让我们不好过,那他们也不要想好过。 查一查麻五,看看是谁做的,将散播消息的人清理掉。” 王岩的声音变得阴寒,似是腊月的寒冰, 车夫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是..大人。” .... 进入都察院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石牌坊, 牌坊上镌刻着“都察院”三个大字,字体雄浑有力,彰显出都察院的威严与庄重。 宽阔的石板路一直向内延伸,直至到都察院的大殿。 大殿典雅大方,屋顶覆盖着琉璃瓦,闪烁着灿灿光芒。 大殿之内,摆放着一排排书架, 里面有大乾历代皇帝的御笔亲书,两侧有独立的偏殿。 那是左右都御史办公的场所。 此刻王岩高坐在上首,尽管前方的折子已经摆放了茫茫多, 但他依旧没有心情办公。 脑海中一直在思绪这几日发生的事。 到底是谁要对他出手?大战在即,谁要违天下之大不韪?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道人影匆匆走了进来,浑身充斥着杀气。 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仆。 “如何?”王岩沉声问道。 老仆深吸一口气,脸上出现一丝戾气: “回禀老爷,我等趁着矾楼还未开门,便偷偷溜了进去,打探到一个消息。” “一名叫赖二的护卫不见了,他是麻五的心腹。” “后来我们找到了一间密室,在那里有人挣扎的痕迹,而且机关也遭到破坏。” “老奴猜测,那密室内可能就关押着赖二,但如今已经逃走了。” 王岩细细听完,脸上出现一丝冷笑: “逃走了?是掩人耳目?还是金蝉脱壳?” 第310章 悍然出手 “老爷,我已经将掌握的画像与赖二的画像做了比对, 证实此人就是散布流言者。” 老仆继续说着,同时从怀里拿出两张画像放在桌上。 “老爷您看,这是赖二易容后的样子。” 王岩看着手中两幅画像,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如今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都是麻五在操控。 唯一让他拿不准的是,这是麻五的自作主张,还是早有谋划。 但这都不重要。 都察院在如今的大乾,可谓是大权在握,比大乾开国之初要风光不少。 毕竟王朝式微,所有官员几乎都或多或少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也使得都察院越来越尊贵,几乎已经可以做到, 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挥了挥手,王岩说道:“下去吧,若是见到廖大人,叫他过来。” “是...” 不多时,一名体态修长,长相英武的男子神情自若地走了进来。 廖伯升,都察院佥都御史,为都察院佐贰官,正四品。 掌巡按、清军、提督操江、巡漕、巡抚等。 乃是都察院实权人物! 廖伯升今年不过五十,已经做到正四品, 除了王岩的提拔之外,其家族也十分显赫。 所以面对他,王岩暴躁的情绪还是缓和了几分,笑着说道: “伯升,坐。” 廖伯升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坐下,看向王岩问道: “大人,找下官来所为何事?” 王岩和煦的表情也变得凝重,思虑片刻,说道: “伯升啊,如今京中商贾众多,多数都在矾楼聚集, 本官想问问,京城的监察御史,有没有察觉到矾楼有官商勾结?” 廖伯升顿时脸色怪异,想了想说道: “大人,既然您问起,那下官也就不做多隐瞒, 如今大的生意,若是不加以打点,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王岩什么意思,也猜到了王岩想要让他去做什么。 但即便不想如此,也由不得他。 廖伯升乃王岩从监察御史一步步提拔而来, 若是不听命令,那朝廷将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毕竟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信任的。 “矾楼所打点的衙门是哪些?”王岩问道。 “京兆府,礼部,户部,工部,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五城兵马司, 听说矾楼每年赚取的银钱,大部分都要交给五城兵马司。” 如今大乾,五城兵马司主要负责巡捕盗贼、管理商贩,梳理街道沟渠以及囚犯、火禁等诸多事物, 别看五城兵马司指挥不过六品,但谁都知道那是肥得流油的差事。 而且五城兵马司受到兵部巡城御史管辖,算是兵部的衙门。 这也是王岩决定悍然反击的原因。 矾楼是兵部的生意在他眼里不是秘密。 前些日子他对王党司徒行贯出手,如今兵部庄兆反击也是正常。 想到这,王岩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三大案可谓是将他放在炽火上来后翻烤。 原本都察院与王党的关系不错,也算和睦。 但谁承想,一朝翻脸, 而且报复来得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简单,明显是想要恶心他都察院。 尤其是他这位左都御史。 王岩缓缓吐出心中浊气,看向廖伯升,沉声说道: “先将人带回来吧,查一查官商勾结之事。” 廖伯升有些犹豫,缓缓站起身,慢慢说道: “大人,如此..是否有些草率,那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也是颇具背景。” 王岩瞥了他一眼:“我是说,将矾楼的掌柜带回来,查一查他, 如今朝堂局势不稳,不能轻易与兵部交恶。 但小范围的冲突,尚在掌控之内。” “如此一来,下官便放心了,如今国朝大事,还是在北境蛮夷身上。” “下官先行告退。” “去吧,快去快回。”王岩叮嘱一句,廖伯升便缓缓离开。 .... 矾楼,时辰已经临黄昏, 矾楼的一中烛火早已点亮,照亮了昏暗的街道。 矾楼的灯火就像是烽火一般,见它点亮, 花岭街的一众青楼妓馆,酒肆茶楼都点亮了灯火。 一时间,花岭街犹如白昼。 麻五没了昨日的好心情,此刻面色阴沉地看着下方街道。 赖二跑了!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的,从哪跑的,谁帮他跑的。 这些统统不知,以至于麻五的心情十分不好。 昨日都察院还在街上抓人,今日虽然没有继续抓, 但赖二的失踪难免会让他陷入被动。 若是落到敌人手里,那他可就要变得凄惨无比了。 毕竟赖二一直是他的贴身护卫,知道他许多秘密。 都察院他不敢去得罪,而五城兵马司与兵部他更不敢去得罪,也不敢去求援。 毕竟消息之事乃是他一手而为,只是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就连今日来矾楼送瓜果蔬菜的商贩们也在讨论此事, 似乎王夫人一掷千金的美名已经传到了京城之外。 这让麻五的一颗心变得惴惴不安, 特意邀请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想要对其开诚布公。 他深知,做错了事固然有错,但改了就好。 但若隐瞒事情真相,那在大人们看来,如背叛无疑。 “让开,让开!!” 这时,花岭街楼下传来一声声爆呵, 十几名身穿黑色劲状的吏员冲了出来,粗暴的推开人群,来到矾楼门口 由两个人抬着的锡顶小轿缓缓行来, 百姓们瞪大眼睛看着这华贵轿子,想着里面是哪位大人。 轿子落下,一袭绯袍的廖伯升掀开帘布,慢慢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向周围百姓,其实这里大多都是衣着华贵的商贾,百姓很少。 但即便如此,所有人都不敢与其对视,毕竟自古商不与官斗。 他淡淡看向矾楼,微微一笑,轻轻一挥手: “拿人!” 在矾楼四层的麻五见到这一幕,不禁脸色唰白,额头浸出冷汗, 腿都有些站不稳,连忙扶住眼前扶手。 拿人?拿的是谁? 矾楼中能让这位四品佥都御史亲自来的,只有他自己! “不....不至于吧,我不过是帮了个倒忙,不至于都察院亲自来抓我吧...” 麻五心里这样想着,但心里的畏惧却愈发严重。 “蹬蹬蹬..” 沉重的登楼梯声音响起,让他一颗心跌入谷底。 “慢!”这时,一声清脆的喊声从远处传来,麻五眼中顿时露出精光! 第311章 形式急转直下 花岭街尽头,一名身穿青袍的中年人带着几名吏员匆匆赶来。 麻五见到他,心里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此人名为丛元杰,乃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也是麻五平日交好之人。 此刻他脑袋上的乌纱帽都没有戴好, 衣领也有些歪斜,一看便是匆匆赶来。 廖伯升站在原地,淡淡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丛大人有何贵干?” 他乃都察院四品佥都御史,若不是看在他身后有兵部撑腰,他都不会停下。 丛元杰见到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始升起。 他连忙弯腰,露出谄媚: “下官拜见廖大人,敢问廖大人这是为何?” “本官做事,还需要向你来禀告?” 廖伯升眼中陡然迸发出浓浓的威势! 四品京官已经是朝堂大员,自然有一股威严在。 丛远杰心里暗暗发苦,若不是这矾楼出事,他怎么会和都察院的人起冲突。 但不管如何,眼前这一切还需要他来面对: “大人您说笑了,您如何做事自然不用下官来指手画脚,只是这天要黑了,矾楼也要开始接客。 您..这...如何也说不过去啊,京兆府陆大人特别交代过, 如今前方大战将起,京中的商贾要多花一些钱,多缴纳一些税,这样前线才能打赢。” 此话说得极为隐秘,但廖伯升是何人? 在京中为官,是贪也好,奸也好,都要有本事。 若他是没用的草包,就算王岩如何提拔,他也坐不到今日的位置。 所以对他其中隐喻,廖伯升心知肚明,侧过身来,斜着眼看向丛远杰: “都察院缉要犯乃众望所归,前线要打仗,我们在京城更要抓捕那些偷奸耍滑之辈。 丛大人想要包庇这矾楼?还是这矾楼与你有所瓜葛?” 丛远杰顿时觉得整条腿都软了下来,嘴唇也瑟瑟发抖,脸色变得惨白。 他是不经查的,如今都察院的大人在这里如此说,几乎要将他的胆都吓破。 “廖大人误会了,下官一直清正廉洁,从来没有与矾楼有什么瓜葛,更谈不上包庇罪犯。” “您请...您请...” 丛远杰此刻心中充满苦涩,矾楼没有护住虽然会被兵部的大人责骂,但也好过被都察院带走来的好。 见他如此谄媚,廖伯升嘴角勾起笑容,冷哼一声,轻轻一挥手: “抓捕嫌犯麻五!” 顿时,街道两旁二十余名吏员便匆匆冲了进去,引得周围百姓瞪大眼睛。 想起了近日在京城流传的一些消息。 在他们看来,都察院这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恰恰说明这几日的消息是真的。 一时间,他们纷纷露出兴奋,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廖伯升扫了扫周围百姓商贾,脸上没有丝毫在意。 京中百姓妄言,他不知已经听了多少,浑然不放在心上。 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忘记,可能会偶尔想起来,拿做酒桌上的谈资。 不到一刻钟,衣着华贵,脸色惨白的麻五便被拖了出来。 此刻他已经没有了站立的力气,整个都依靠两名吏员拖拽。 他将视线投向丛远杰,没有说话,而是就那么注视着他! 深深地注视着他。 虽然没有言语,但丛远杰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他想说的话。 “救我...一定要救我。” 随着麻五被拖走,廖伯升眼神冷冽,冷哼一声,在丛远杰身前停下: “丛大人,好自为之。” 说完便自顾自地上轿离去。 丛远杰看着远处的车队,嘴唇干涩,觉得自己已经有三天没有喝水了。 对于都察院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知道,麻五若是被查出有什么问题,那下一个挨刀的就是他。 “这是报复,这是都察院的报复!!” 丛远杰此刻恨不得将麻五千刀万剐!! 你闲着没事去找王夫人的麻烦做什么??? 这不光是他心中的疑问,也是京中许多官员的疑问。 麻五被带走的消息如潮水一般扩散, 不到一个时辰,几乎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都知道了此事。 一个麻五自然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他们看重的是背后的博弈。 都察院王岩,兵部庄兆,这二人都是狠角色。 新一轮的党争居然会从这里掀起?是很多人都不能预料的。 .... 兵部衙门,庄兆此刻形容枯槁,整个人身上带着浓浓的暮气, 长长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没有打理,胡子已经变得杂乱不堪。 就连脸上都带着一些墨点! 近些日子的接连变动,几十万大军调动,几乎掏空了他的身体。 自从决定西军出关之后,他就住在了兵部衙门,一刻不停歇息。 甚至还有专门的武者为其渡送气机,让他支撑着处理公文。 “拿走,数目不对,如今兵部的官员都这么差了吗!!一些算数都能算错!” 虚弱的咆哮声在大堂内响起,庄兆将一纸文书随意丢在地上。 顿时有吏员匆匆赶来,拿起文书就跑,送回各处重新测算。 这时,一名身穿青袍的中年人目光凝重地走了进来,躬身一拜: “大人,下官有事禀告。” “说!”庄兆头都没有抬,只是淡淡回应。 那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对于这位庄大人畏惧至极。 “大人,矾楼的掌柜刚刚被都察院的廖伯升抓了。” 庄兆居然产生了一刹那的错愕,慢慢抬起头,神情晦暗难明: “麻五被抓了?” “是的大人...下官怀疑是与这几日的流言有关。” 庄兆的记忆力冠绝大乾,很快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你是说王琦云的事?跟麻五有什么关系,钱不是她自己花的吗?” 中年人脸色难看,便将近日来谣传的王琦云与麻五合伙骗取商贾钱财之事说了出来。 一时间,大殿之内的气氛陡然凝固。 庄兆此刻满脸疑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麻五会这样做。 “是谁指使他如此做的,他背后是谁!” 庄兆的眼睛猛地锐利,敏锐地从其内察觉到了阴谋气息。 中年人变得支支吾吾,眼神也飘忽不定。 “你?”庄兆的声音变得阴寒。 “不不不...不是下官,但下官觉得..倒像是麻五自作聪明。 您也知道,他这种人骤登高位, 自觉聪明绝顶,能处理好一切,实则比谁都愚蠢。” 庄兆还是有几分不信,人再蠢也不能蠢到如此地步吧? “去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都要知道!!” “如今恰逢关键时期,不可贸然掀起党争,若是查不出来...” “你便回家种田吧。” 第312章 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麻五被抓了?” 京兆府尹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有些诧异,觉得都察院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他们还没有真正出手呢,为何直接把麻五抓了? 一时间,陆务升陷入了沉思,皱着眉头在大堂内来回踱步。 “兵部...都察院...麻五...赖二...王琦云..” 他嘴里来回念叨着几个名字,面露思索。 尽管他思绪万千,但最后都指向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答案。 “王岩莫非关心则乱,猜错了,所以才果断出击?” 陆务升的眉头愈发紧皱,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很大。 谁都知道王琦云是王岩的心头肉, 而消息又是麻五自作聪明派人散播.. 而散播的主要经手人赖二还被靖安侯的人救走,死无对证。 如此一来,似乎更印证了赖二是受人指使的可能。 想到这,陆务升眉头皱起,脸上的怪异简直无法掩盖。 虽然这个想法很不可思议, 但他是旁观者清,能看清这几日发生的一切, 越想,他便觉得这个可能越大。 下一瞬间,陆务升的瞳孔猛地瞪大! 作为官员,他不相信巧合,一件事巧合多了,就是早有预谋。 他想到了靖安侯向他打探赖二的线索! 而赖二的失踪是麻五被捕的关键, 因为昨日都察院四处抓人,没有找到他。 “这是他的谋划?让都察院与兵部互相厮杀?”陆务升顿时感觉浑身发寒。 若是如此,那靖安侯就太可怕了,无声无息间竟然造成了如此局面。 他又想到了一件事,那甘遥芦妲两位大家, 原本在京中并不出众,但名声却陡然兴起! 这一切若是背后没有人推动,他是不相信的。 “这...?”陆务升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在京中的大院里算是年轻。 但他却忽然对那年轻人生出一丝恐惧, 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就是兵法大家? 陆务升来到桌前,拿起一杯凉茶将其一饮而尽, 放缓思绪,想着下一步的行动。 “若我是幕后主使,麻五被抓是唯一阻碍,他一定要死!” “如此一来,方可死无对证,那赖二也将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脸上露出兴奋,觉得看透了下一步的局势。 “接下来就等着麻五死亡的消息传来了。” ..... 靖安侯府,林青看着前方的一封封消息,神色如常。 严光站在一旁,神情紧张, 不时看看一脸平静的侯爷,觉得他的心思愈发深邃。 “麻五被抓的时候说了什么?”林青看向严光,问道。 “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 当时五城兵马司的丛远杰也在,他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说着,严光露出一些兴奋:“侯爷,如此一来,都察院与兵部的梁子就结下了。” “没有那么简单,那二人不会轻易上当,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此话一出,严光脸色顿时变得怪异,问道: “侯爷,您让我提前将赖二抓回来,是不是预料到如今这一幕了?” 林青缓缓点头,又摇了摇头,慢慢一笑: “我是人,不是神,想不到这麻五是真的自作聪明。 但这没有关系,战场之上讲究势,以势压人总能胜, 而如今,他们自己人露出破绽, 那我们自然要顺势而为,否则错过了这个机会,岂不可惜?” 如此一说,严光更是面露敬佩,赖二的重要性,侯爷比谁都先预料到。 这也使得他们能早早控制赖二,做完一张底牌。 他眼神闪烁,看向靖安侯,恭敬问道: “侯爷,若是麻五突然死亡,赖二便成了唯一的证人, 都察院会不会认为是兵部杀人灭口?正式开战?” “呵呵..麻五不能死,若是他死了,那事情反而简单了。” 林青微微一笑,没有做出具体解释。 在他看来,王岩与庄兆都是万中无一的聪明人, 与他们厮杀,不该做的一定不要做! 做了就会留下痕迹,与其被发现端倪,不如顺势而为。 自然且隐蔽。 若是麻五突然死在都察院的狱中, 王岩反而会警觉,甚至会与庄兆一同追查幕后的推手。 所以麻五不能死,还要好好活在大牢里。 而赖二的真正价值不是他亲自操办了消息传递,而是他“莫名失踪”。 只要兵部一天交不出赖二,那王岩的猜忌就一天不会消散。 事到如今,真正重要的反而不是事件本身, 二是双方的猜疑,还有“势”。 林青抬头看向严光:“保护好赖二,不要让他死了。” “是..侯爷,他如今在军营中。” “嗯...”林青应了一声,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小字,递了过去: “将这件事隐秘地传出去,知道的人不用太多。” 严光顿时面露恭敬,接过纸条,看到上面的文字后微微一愣。 [麻五多年前乃济安坊伙计,散播消息疑似报复曾经主家。] 麻五是济安坊的伙计严光是知道的, 但如此重要的消息就这么散出去,似乎有些可惜。 “侯爷..这...若是散播出去,恐怕二者会止戈停战啊。” 林青抬起头,看向严光,眼中古井无波, 一直看得严光有些发毛,才缓缓发出了一声叹息。 严光是个很好的执行者,但不适合为帅。 但林青还是开口解释: “想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要顺势而为,将所做之事隐藏在大势之中。 麻五的身份,兵部迟早会知道, 若是被他们发现,正确答案就会被发现,争斗便会止戈。 所以与其等他们自己发现,不如我们让他发现。 同样一件事情,先后顺序不同,所达到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若是在此时出现消息,兵部也会产生猜忌。 庄兆是聪明人,但聪明人想得太多,往往会将自己都绕进去。 这个消息,会让他产生猜忌, 他可能...会认为麻五此举..是都察院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说着,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都察院弹劾司徒行贯不成,惹怒王党,为避免日后报复, 所以打算提前下手,开启党争, 利用麻五与矾楼将兵部拉下水,这个理由如何?” 严光瞳孔骤然收缩! “还是那句话,本侯不是神,猜不到庄兆如何想如何做。 但这个消息会排除麻五自作聪明这个正确答案。 至于剩下的,不管是兵部主动报复, 还是都察院主动出击,都是错误方向, 不管他们如何走,一番厮杀是免不了的。 见严光还是一副懵懂的表情,林青捏了捏眉心,继续说道: “本侯记得在风浪城时曾说过, 不必有所谓的大军,让敌人觉得有大军即可。 如今也是如此,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心中所想。” 他缓缓抬头,带着问询,看向严光: “这便是顺势而为,你...懂了吗?” 严光不禁面露呆滞,最后缓缓摇头。 “唉.....” 林青叹了口气,也是缓缓摇头。 “去吧。” 第313章 第四股势力 翌日,一则消息悄无声息地开始在坊间流传,能获得这个消息的人不多, 但每一个获得消息的人都会忍不住眉头皱起。 觉得当前的局势愈发混乱了,麻五以前居然是安济坊的人。 那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说不清楚。 包括主持对麻五审问的廖伯升,尽管已经上刑, 但麻五还是一口咬定是他自作主张,是为了帮王琦云,只不过弄巧成拙了。 廖伯升自然不会相信,他已经知道了具体的经办人是赖二。 但麻五却说赖二莫名其妙失踪了... 这让他的话愈发不可信。 就当京官们觉得,此事将要草草落幕之时,兵部的反应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五城兵马司的丛远杰带领吏员查封了矾楼, 让这京城第一楼从灯火通明,变为了黯淡无光。 做完这件事后,丛远杰于当夜便被撤职查办,关进大狱。 彻底消失在京城官场之中,虽然他们不知道兵部为什么这样做。 但他们知道,丛远杰想来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 而新任的五城兵马司是他的副手,第二日便走马上任。 京官虽然风光,但一旦落幕,将再无返场机会。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兵部的人并不相信麻五的说法,并且做出了回应。 想要查矾楼,查麻五,从而牵连兵部。 那好,兵部先下手为强,先将矾楼查封。 让都察院的官员们无从下手!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还有另一件事,麻五竟然还好好地活在狱中,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尤其是陆务升,整整一天几乎都没有松开眉头,一直想不明白。 靖安侯为什么还要留着麻五! 但很快,一则消息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都察院佥都御史廖伯升弹劾新任五城兵马司指挥! 说其收受贿赂,平日里鱼肉百姓,敲诈商贾,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五城兵马司虽是六品官,但上任第二天便被都察院抓进了大牢,严加审问。 王岩不相信这是麻五的自作主张,他相信这背后一定有人推动。 毫无疑问,兵部的嫌疑最大,所以他要率先出手试探。 而这对兵部来说,毫无疑问是挑衅,也印证了一些人心中的想法。 都察院对于上次司徒行贯之耿耿于怀,他们动不了王无修。 便将视线盯上了兵部,那麻五的所作所为,都是苦肉计。 是都察院想要先下手为强! 既然都察院已经率先出手,那兵部没有道理不进行反击。 兵部右侍郎师元仁弹劾都察院六州监察御史,与地方官员同流合污,监守自盗。 此消息一出,京中的所有官员都不禁生出一身冷汗,觉得新一轮的党争要来了。 但京中的大员们还能沉得住气, 毕竟如今冲突的范围还只是在低品,并没有往高品延伸的趋势,属于互相试探。 京兆府衙门,陆务升看着送来的一封封文书,上面有京中各处的情报。 在看完所有情报之后,他心中才生出了一丝明悟。 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但疑惑的眼神却变为了凝重与震惊,喃喃自语: “麻五确实不能死...他一死,几乎相当于告诉所有人,有第三方势力在出手...” “而今日的消息则是让兵部彻底抛弃幻想,觉得麻五是都察院的陷阱。” 一时间,陆务升有些心疼那位麻五。 都察院认为他图谋不轨,兵部认为他是叛徒, 可以想象,麻五也如那从丛远杰一样,彻底消失在京城中。 短短几天时间,京城第一楼关门, 五城兵马司指挥落马,称霸一方的麻五深陷牢狱... 这让陆务升的身体阵阵发寒! 快,太快了,一切都接踵而至,让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细细思考。 而且七千两为戏子赎身一事并没有熄灭, 反而在京畿之地愈演愈烈,渐渐有反扑京城的趋势。 今日进城的许多商贾百姓都在向京中的好友打听此事。 这事有演变成人尽皆知的趋势。 “这一幕是不是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陆务升不知道,但他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否则...他凭什么吃最大的一块肉。 思虑片刻,他在桌案上的文书中来回翻找,最后找到一封书信。 上面记载着甘遥芦妲二人的身世背景,以及在矾楼的一些经历。 但让他奇怪的是,二人的突然扬名,经过多方探查并不是矾楼以及麻五在背后推动。 是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推动,他们只出手过一次,并且查到了一些端倪。 陆务升觉得...此事可能是靖安侯一手推动。 那他便将这个消息送过去,堵死最后一个破绽。 如此一来,他京兆府也算是查漏补缺了。 深吸了一口气,陆务升沉声说道: “来人!” 顿时一名吏员快步走了进来,面露恭敬。 “大人。” “将这两封书信给张世良,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做完这一切,陆务升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想着后续应该如何做。 ... 都察院威严的大殿中,王岩此刻面露阴沉,坐在上首沉默不语。 他看着手中的文书,另一只拳头紧紧握起, 原本苍老的手掌被他握得惨白,没有丝毫血色。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巧合!!” 文书上记载的是甘遥芦妲二人的身世背景,以及莫名其妙名满京城的前后。 能明显看出,这背后有一股力量在推动, 其真正目的可能就是为了吸引自己女儿过去。 从而实现对他的打击。 至于这股力量是谁,是哪一方,暂时还没有办法查证。 不过王岩倾向于,是王党的人做的这一切。 但他还是没有妄下定论,因为这整件事仿佛被笼罩在迷雾中,始终看不真切。 只有查,继续查下去! 才能见到事情真相! 都察院与京兆府能查出来的事情,兵部自然也能查到。 但庄兆的反应与王岩差不多,都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追查。 一旦掀起党争,那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所以一切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与此同时,林青也收到了京兆府送来的信息, 见到这一幕,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满眼疑惑。 “难道...还有我没看到的第四股势力?” 第314章 有鬼 “甘遥...芦妲....” 林青不停地念着二人的名字,脸上凝重异常, 若是有第四股力量查收,那局势就会变得混乱异常, 甚至他这几日做的一切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更有甚者,他已经掉入了圈套。 想到这,林青不禁眯起了眼睛,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若是如此的话,那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都要停止,转而想办法明哲保身。 不由的,林青脸上出现一丝烦闷,如今大好局面,他是真的不想白白葬送。 在他预想中,若是一切顺利, 都察院的两个正职左都御史或者左副都御史要让出一个。 说不得...雍党的势力要全部撤出都察院。 届时陆务升进入都察院便顺理成章, 以后不管是黄俊做事,还是他做事,都要轻松许多。 但如今,这似乎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林青在大堂内来回踱步,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时间已经不会等他了,若是这次不会成功, 等他下次回京还不知何年何月, 届时局势变化,想要报仇就变得更加困难。 更重要的是,他等不及了。 在知道雍党是平远军消亡的操办者后,他已经等不及了。 年龄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 林青自己都知道,他太年轻了, 若是给他时间,能慢慢熬死朝堂所有官员。 所以,不管是王党也好,雍党也好,陈党也好... 在他的声势壮大到一定程度后,必然会对他出手。 而他对于日后的风波,并没有完全的信心能够度过。 毕竟古往今来多少领兵大将、权臣不得善终, 即使风光一时,也难免落得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所以林青很急,他想要为父亲母亲报仇,但又怕时间不会等他。 慢慢地,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神中也出现丝丝戾气。 那日抄斩的场景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让他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大石。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这第四股力量一定要查清楚。” 林青心里这样想着,匆匆走出房门,吩咐道: “去西缉事厂。” 很快,几匹高头大马奔出靖安侯府,直奔皇城东隆门。 一刻钟后,林青在西缉事厂的偏厅见到了黄俊。 他的状态如以往一般,无精打采,身上充满疲惫,有数不尽的事需要他来处理。 但即便如此,林青这位老友到来,他还是挤出时间来了。 “坐,站着干什么?” 黄俊做了个请的手势,自顾自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开始大口喝水。 直至将整壶茶喝完,才长叹了一口气,气色也好了不少。 他这才看向林青,干脆利索地说道:“找我有何事?” 林青脸上罕见地也闪过一丝疲惫: “出事了,一切都进展顺利,但今日我突然得知, 甘遥与芦妲并不是麻五与矾楼一力捧起,背后力量另有其人。” “什么?”黄俊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多了一股力量?是谁?” “不知道,还在查。”林青淡淡回答。 黄俊眼神一凝:“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京兆府送信过来,相信都察院与兵部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林青没有坐下,而是继续在屋内踱步,眉头紧皱。 而听到这话的黄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随即腰杆猛地挺直,面露凝重,绽放出凶光,似是想到了什么,反问道: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那你怎么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林青猛地一愣,重复着这一句话。 “是啊...我怎么不知道?” 他瞳孔骤然收缩! 靖安军如今已然入城,散布在各个角落,他还有东厂西厂协助。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会落后于都察院兵部京兆府! 麻五一事他就是凭借情报领先,率先觉察到这是麻五自足主张,这才有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 但那时他的情报讯息还是领先的,现在反而落后了? 林青摇了摇脑袋,用力捏了捏眉心,坐了下来,想要喝口茶,发现茶壶已经空空如也。 便无奈地放下,陷入了沉思。 “你身边有鬼!”黄俊率先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 让林青的眼睛充满杀意! 他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兵峰所指,皆为敌酋。 靖安军向来以军纪严明着称,如今居然出了鬼? 这让林青有些不能接受,对待军卒,他向来视为手足。 所得钱财也尽数瓜分,若是想要离开军卒,也从不阻拦。 如今居然出现了鬼?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愤怒的眼神逐渐转为平静,心中无声自语: “我是关心则乱了,如此明显的事我居然没有发现...” 他长叹了一口气:“黄大人见笑了,是我太着急了。” 黄俊微微一笑:“现在发现也不晚,需要我帮忙吗?” 林青想了想,点了点头: “现在我已然落后,还是要借助你的力量,帮我找到那第四股力量。” “好。”黄俊答应得也极为干脆。 如今他提督西厂,对于京城的掌控更甚, 虽然会遗落一些事情,但只要认真调查,总会有些眉目。 “既然如此,那咱家可就不打扰你清理门户了。” 黄俊站起身来到林青身前,捏了捏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大乾的人太多了,好人坏人都有,你是第一次掌兵,多多习惯便好。” “多谢公公了。”林青脸上的凝重渐渐消散,慢慢变成释然。 他想到了陛下,光汉皇帝,即位三年已经遭受过无数次背叛。 与之一比,他这还是头一遭。 如此一想,林青心里便舒服多了,只是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 “那在下告辞了。” “去吧...” 林青走出西缉事厂,看着清澈明亮的天空,不由的感觉精神舒适。 靖安军的核心一直是那么几人,能接触到他具体计划的,也只有那么几人。 内鬼是谁,其实很好猜。 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他林青别的本事没有,但能带着人打胜仗。 若是再这样赢下去,他们封侯败将不是难事,为何会如此? 叹了口气,林青想不明白。 “去武院吧,晚上让兰云川来见我。” “是!” 第315章 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夜色如墨,冰冷而深沉,肃杀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京城。 即将秋日,月光带着一丝冷漠的凉意, 晚风四处飘荡,传播着这种肃杀。 靖安军入城之后,一部分在皇城,一部分散落在四周的城门楼中。 亥时初,东城门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队披坚执锐的军卒犹如幽灵一般,整齐有序地钻了进来。 他们神情冷淡木讷,像是尘封已久的木头人,但他们散发出的浓郁杀伐气息让人窒息。 前方十几匹高头大马淡然地走着,哒哒哒的声音敲击着青石板,散发着肃杀。 兰云川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握住长刀,眼神中浓郁的杀气毫不遮掩。 紧握住长刀的手掌被他攥得发白,昭示着他心里的不平静。 他一直认为手中之刀是斩杀敌酋,胯下战马驰骋在草原疆场。 只是没想到,时间不长,就需要斩向自己人。 深吸了一口气,兰云川的脸上恢复宁静,眼中只有淡淡的平静。 他是千户不假,但他知道这千户是如何来的。 这世上有太多怀才不遇之人, 他深知比他强的人有千千万万,但唯独他成了千户,并且世袭罔替。 这份殊荣是靖安军给的。 而靖安军的殊荣是靖安侯给的。 他作为靖安军千户,自然知道靖安军一点也不特殊, 比常驻于大乾九边的精锐强不到哪去。 但因为有靖安侯存在,靖安军得以扬名大乾。 强的不是靖安军,是靖安侯。 兰云川有自知之明,有许多人找过他,张口就是十万两! 只为让他多透露一些靖安军动向。 但他拒绝了,并且将来人杀了。 他将此事告诉侯爷后,只得了一声简单的“知道了”, 但就是如此,让他无比心安。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上东街。 这里是大乾数一数二尊贵的地方,距离城门不算近。 但他只觉得,这段路太短了,让他完不成思考。 此次他带来的军卒有一百,都是北乡城人士,乃是最忠心的存在。 盔甲碰撞的咔嚓声接连不断响起,肃杀之气开始弥漫。 上东街各个府邸隐藏在暗中的护卫都满脸惊骇地看着那一队军卒,大脑陷入了宕机。 发生了什么? 已经陷入沉睡的许多大人物被唤醒,包括几位世袭国公。 他们得到消息后,也不由得微微发愣... 难道是靖安军哗变了? “侯爷有令,包围靖安侯府,不能让一只飞鸟逃出。” 兰云川的声音冷冷响起。 话音落下,身穿黑甲,手拿长刀的军卒们四散而开,迅速包围了靖安侯府。 他们一手拿火把,一手拿长刀,神情严肃凝重。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夜对于靖安军来说并不寻常。 深吸了一口气,兰云川脸上也渐渐变得凝重, 花费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迈出了第一步。 与他一同进入侯府的还有一百名亲卫。 人数虽然少,但足够了。 靖安侯府大堂,林青没有穿平日里的黑色常服,而是穿上了许久未穿的黑色甲胄。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屋内昏黄的灯光来回闪烁,将他的脸孔照应得忽明忽暗。 大堂内的气氛已经凝固到让人难以呼吸, 兰云川进入其中后,呼吸猛地急促了几分, 而后单膝跪地:“末将兰云川,参见侯爷。” 时间一点点流逝,过了许久上首才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来了....” “那就动手吧,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兰云川猛地抬起头,瞳孔已经收缩到了极点, 眼神开始剧烈摇晃,但他还是没有出言劝阻。 而是重重道了一声:“是!末将定不辱使命!” 盔甲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兰云川走出大殿后,轻轻一挥手。 一百军卒顿时四散而开,朝着靖安侯府的各个地方行去。 ... 诸葛瑜作为军中文书,每一日都要处理公文到深夜, 如今也是如此,宽大的桌案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信,来自各处的情报。 他算是第一道筛选工作,将各处情报汇总,而后再交给靖安侯。 这样能省很大一部分时间。 此时此刻嘛,奋笔疾书的诸葛瑜忽然觉得胸口发闷,脑袋也阵阵作痛,他不禁皱起眉头。 拿起放在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又重重捏了捏眉心。 如今京城的局势太过复杂,每日要处理的信息太多, 稍有不慎就会遗漏掉关键信息,所以他这几日总是睡不好。 不过让他欣慰的是,一些手段布置都已派上了用场,并且取得了不菲的成绩。 这让他觉得,前些日子所作所为,越来越对。 正当他想着后续的处理时,房门前忽然出现了几道身影。 他们就停在门前,没有任何举动,就那么站在那里。 诸葛瑜的一颗心马上提了起来,房间内安静无比,又发现了如此惊悚的一幕。 由不得他不紧张。 “谁!”一声厉呵响起。 但迎接他的不是回答,而是将他从四面八方包围的弩箭! 所有弩箭尾部都有一根细细丝线,连接着一根根细网。 当弩箭绕着诸葛瑜的身体钉入身后的墙壁时,他也被一根根细网牢牢禁锢住! 诸葛瑜顿时目眦尽裂,他的第一反应是朝廷要卸磨杀驴! 击杀在京城的靖安军。 但随即破门而入的几名军卒却让他瞳孔紧缩! 黑甲,长刀,胸前还有靖安军独有的标识,一条深红的丝带, 而且从他们骨子里透露出的冷漠来看,是靖安军无疑。 但这让诸葛瑜更加惊悚!! “你们想要干什么?想要哗变???” 但迎面而入的几名军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快速来到他身前,将细网收紧! 而后将诸葛瑜五花大绑! 任由诸葛瑜如何叫喊,他们都不为所动。 当诸葛瑜被押出来,他看到满院子的靖安军后, 不由得一愣,随后感觉到的是全身的冰冷。 刚刚还中气十足的声音没有了,激烈的反抗也停止了。 双腿犹如灌了铅块一般,沉重无比,甚至只能依靠两名军卒拖行... 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这不禁让他的心怦怦直跳,面如死灰。 第316章 自发而为 靖安侯府的东厢房,是靖安军几位千户的居所。 但兰云川等几人平日里都在京城四处城门居住,所以这里只居住着斥候营的指挥严光。 此时此刻,这里有十名军卒把守。 因为这里还是北乡城军报储存的地方。 京中的情报可以被人查看,但北乡城的情况任何人都不能查阅。 只有严光与靖安侯能够查阅。 此时此刻,兰云川亲自来到此处! 那守卫的十名军卒见到他披坚执锐,先是一愣,随即满脸警惕。 右手的长刀也出鞘了半寸。 兰云川没有与他们废话,手里掏出靖安侯的腰牌, “侯爷有令,抓捕斥候营指挥严光。” “这...” 那十名军卒顿时愣住了,他们没有听错吗? 但兰云川不会与他们废话,轻轻一挥手, 后方顿时冲上来十几名军卒,想要将他们的刀具缴下! “阻挠者斩!”兰云川又发出了一声厉喝,将那十几名军卒吓了一跳。 刚刚拔出的长刀又缩了回去,老老实实被那十几名军卒按在地上。 兰云川见状也长出了一口气,若是他们真的反抗,那事情可就大了。 东厢房的房门缓缓推开,一身常服,手拿信件的严光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接着,看清眼前景象的他忽然愣住了,瞳孔剧烈摇晃,发出了一声爆呵: “兰云川,你想要干什么!!” 他还以为兰云川哗变了,马上重回屋内拿起了挂在墙上的长刀! 转而冲了出来,但已经有十几把军弩对准了他。 世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火把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严光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两只眼睛不停转动,呼吸也慢慢变得急促。 兰云川面无表情,冷声说道: “奉侯爷命令,抓捕斥候营指挥千户严光,阻挠者斩!” 严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居然不是哗变? 是侯爷要抓我? 他的反应没有诸葛瑜快,还未想通其中关键。 “兰云川,你嘴里说的什么屁话,侯爷要抓我?是你想要哗变吧。” “令牌在此。”兰云川同样没有废话,将手里的令牌举了起来。 这下严光彻底陷入了错愕.... “拿下!” 十名军卒顿时上前,浑身散发着冷冽杀意,将他牢牢禁锢住,并且同样五花大绑。 直到此时,严光似乎才想起一些事情,脸色微变... .... 此时的上冻街上已经极为热闹,虽然大街上空无一人,但各家的围墙上都布满了脑袋。 镇国公也是如此,他趴在梯子上,看着斜对面的靖安侯府,脸色时不时地变幻。 “出事了...”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镇国军与靖安军的真正差距! 因为这些军卒身上散发出来的,都是冷冽的沙场气息。 而且已经有几把军弩对准了他所在的方位, 相信只要他有异动,扳机就会毫不犹豫地扣下。 这才是悍不畏死的军卒,上峰一旦有命令,就算是国公照杀不误。 在靖安侯府内,如镇国公预料的一般,充满了肃杀气息。 林青依旧高坐于上首,而下方已经跪下了十几人。 都是斥候营的斥候,与一些亲卫。 他们面露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无措的面面相觑。 而后押解来的诸葛瑜面如死灰,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牙关紧锁,双拳紧紧握起。 直到严光被兰云川亲自押解来之后,林青才抬起脑袋,看向下方的军卒。 但所有人都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说说吧,你们都做了什么?”林青安静平和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背后的阴寒,刺得他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诸葛瑜,你来先说吧。” 见没有人说话,他将视线看向那白衣男子,语气缓慢,神态平和。 “属下知罪,还请侯爷责罚。”诸葛瑜砰地一声,将脑袋抵住地面,满脸懊悔。 “说说你干了什么吧,你是听了谁的命令。” 林青像是没事人一般,拿起了一旁的热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但随着他这一动作,诸葛瑜的心也愈发地凉了下来。 侯爷是军中之人,喝茶只会一口饮尽,何时如此斯文? 深吸了一口气,诸葛瑜缓缓抬起脑袋,慢慢说道: “侯爷..此事是属下一人谋划,其他人只是行动,还请从轻处罚他们。” “是谁让你如此做的?” “是属下自发而为,没有人指使属下。” 林青瞥了一眼这位军中文书,缓缓摇头,将茶杯放在桌上,自语道: “自作聪明。” 他又看向严光,问道:“你是如何做的?我要听详细过程。” 严光此刻面色苍白,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状态,胆小怕事,眼睛不敢直视前方, 只是怯怯说道: “侯爷,您有许多事情不方便做,所以属下觉得...可以代劳。” “甘遥与芦妲二人是在调查安济坊时发现的, 他们的父母以前都是安济坊的劳工,但因为一场意外而丧生, 而后被成为矾楼掌柜的麻五发现, 将其培养为戏子,想要将其送给那些喜好特别的大人。 但属下身为斥候,察觉到二人身上的潜质, 加之如今京中商贾暴增,他们在江南富庶之地见惯了才子佳人。 一般的花魁红颜反而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所以..我与诸葛瑜便开始筹划,让二人名扬京城....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第一次登台便吸引了诸多商贾前往... 而后口口相传,加之麻五爷发现了他们,想让他们成为招财树。 曾经有商贾五千两银子为其二人赎身,麻五都不曾答应,这更吸引了商贾的注意...” “你们想用他们来干什么?”林青打断了他的叙述,问道。 严光支支吾吾地不说话,脸上充满懊悔。 而诸葛瑜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露出决绝,直起身体: “侯爷...我还命人在王琦云常去的烟花之地散播消息,而她果然上钩...” “而...甘遥此刻为我们所用,能做很多事。” 听到这话,林青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第一次出现暴戾。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他的语气很不好,明显压抑着怒火。 “属下...自发而为。” “愚蠢!!” 第317章 自作聪明 “愚蠢!” 林青带着怒气的声音第一次传出房门,让外面的军卒都脖子一缩。 他眼睛眯了起来,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快步走到二人身前,死死盯着他们。 “你们是谁?” “是不是忘了我教过你们的东西,战场之上绝对不要小觑对手。 更何况如今是在京城!京城!!” 林青用力指着地面! “这里是大乾精华所在,卧虎藏龙,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将你们吃干抹净!!” “是谁让你们贸然出手的?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你我...靖安军,北乡城,都可能因为此而覆灭!!” 林青声音中的怒气越来越大,最后变得震耳欲聋。 让一旁的兰云川都面露畏惧, 在他眼中,侯爷一直都是平淡如水,即使面临山崩也面不改色。 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侯爷如此失态。 而且,他此刻也后知后觉,知道了这二人做了什么,不由得生出一丝后怕。 朝堂争斗比战场厮杀更为艰难,而且无声无息。 有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青在发泄完怒火后,脸色恢复了平静,慢慢走回上首坐下。 淡淡说道:“就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所有经手人员一个都不能漏, 实话告诉你们,如今兵部与都察院已经在查甘遥与芦妲为何名动京城了。 若是不想死,就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说出来。” 严光与诸葛瑾脸色大变,身体一个哆嗦,险些要倒在地上。 事情居然已经如此严峻了? 他们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诸葛瑾的呼吸渐渐急促,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侯爷...是属下擅作主张,还请侯爷恕罪... 此次行动,直接知情人员七人,操办人员二十一人, 另外还有东厂与西厂的一些人,还有一些京中的帮派,地痞...名单在下官的桌案之上。” 林青看向兰云川,他顿时拱了拱手,径直走出房门.. 不多时,他手拿一封文书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侯爷...” 林青接过名单,仔细看去,脸色愈发阴沉。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敢私自调用这么多人,而且还敢让地痞帮派去散播消息...” “真以为这里是北乡城吗?” 见下方几人的脑袋越来越低,林青深吸了一口气, “兰云川!” “属下在!” 林青将文书甩了过去: “告知京兆府,东厂,西厂,锦衣卫,将上方的名字都抓到西厂大牢!! 要快,一刻也不能耽误,要在天亮前完成。 你调五百军卒协助,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兰云川眼中闪过阵阵煞气,脸上的伤疤也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此事关乎我们所有人安危,务必要妥善完成。” “是...”兰云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 见他离开了,林青坐在上首闭目沉思,想着后续的动作。 朝堂斗争的可怕又一次在他眼前展现。 虽然形势大好,胜利就在眼前,但随时都可能船毁人亡。 若是被兵部与都察院抓到尾巴,那形势便会急转直下。 靖安军也会跌入谷底,甚至会牵连陆务升与黄俊。 大好局势瞬息而亡。 至于他本人,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日后若想再做什么事,则变得难上加难。 战场上失败了,还可以卷土重来。 朝堂上失败了,就意味着跌落谷底,没有翻身的机会。 尤其是像他们这些大员,平日里享受多么大的殊荣,掉落谷底就有多么凄惨。 完全是在万仞高山的峭壁上行走,一步不能错,一步不能落。 “你们许诺了甘遥与芦妲什么?”林青看向诸葛瑜,问道。 这二人定然是诸葛瑜出谋划策,严光负责实施。 “他们...他们..想要成亲, 我许诺他们,事成之后将其送到江南富庶之地,让他们做一辈子富家翁。” 林青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眼中充满凶光,盯着诸葛瑜: “你没打算放他们走吧。”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凝重下来, 诸葛瑜猛地抬头,眼中出现止不住的震惊。 而严光则是将脑袋埋得更低。 “侯爷...他们知道的太多了。”诸葛瑜面色惨白,瞳孔剧烈放大... 喃喃说道:“甘遥..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他...他说一旦事成便会自杀, 而芦妲对于这一切都不知情,希望我们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你也没打算放过芦妲吧。” 诸葛瑜点了点头... 林青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拿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 啪。 茶杯砸到诸葛瑜的头顶,应声碎裂,鲜血喷溅。 “负心多为读书人啊,一个戏子尚且知道舍生取义, 而你!狼心狗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甚至不如那地里耕作的老农,艰难维持生计的馄饨摊主!! 诸葛武侯的姓氏都被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辈毁于一旦!!” “来人,将其押入西厂大牢!!” 顿时有两名军卒上前,将其押解出去。 诸葛瑜面如死灰,神情灰白,没有一丝要反抗的意思。 “侯爷,属下...请死。”如今已经变得精瘦的严光将头深深抵住地面。 牙齿重重咬住嘴唇,渗出丝丝血迹。 “他为什么找上你,他背后是谁?” 林青忽然恢复了以往的古井无波,眼神也重新变为死寂。 声音空洞,犹如幽灵。 “那日他突然找上我,说...一些侯爷不方便做的事,作为属下的我们要替您去办.. 而他说侯爷想要对左都御史出手,便计划了甘遥芦妲之事。 至于他背后之人...属下猜测,应当是没有的。” 林青脸上突然出现一丝嘲笑: “希望如此吧,读书人都喜欢在幕后指点江山,就算身处军伍也不例外。”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轻轻挥手:“将他们都关起来吧。” 处在门外的军卒顿时冲了进来,将所有人都押解走。 不到三息时间,房间内便剩下了他一人。 看着窗外的月色,他不禁有些感慨: “京城啊..这里的繁华总是能让人迷了心智。” 第318章 以乱治乱 京城夜晚的繁华美不胜收, 街上灯火辉煌,商铺摊贩纷纷摆出商品,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茶楼酒肆莺歌燕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饮酒作乐,欣赏秦河上的登船,希望自己也上去看看。 城墙上的灯火如同长龙般蜿蜒,将大乾京城都笼罩在内。 但在这繁华背后,隐藏着冷冽与肃杀。 在得到靖安侯的消息后,陆务升与黄俊只是呆滞了片刻,便迅速有了反应。 一道道命令从各自衙门中发出,一队队人马冲出衙门。 平日里隐藏在暗处的暗子,暗探都浮出水面... 他们分工明确,井然有序,名单上的人一个个被抓捕起来。 事实上,这些地痞流氓,帮派首领, 若不是留着他们有用,京兆府早将他们一网打尽。 今日恰好有机会,将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帮派地痞都抓了起来。 其中目的不言而喻,混淆视听罢了。 而黄俊与陆务升都选择了这个方法, 只要抓的人够多,那京中的大人们便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标。 此为无中生有,瞒天过海,暗渡陈仓之计, 乃是武院教材中记载的兵法,如今活灵活现地运用。 京中的行动正在紧锣密鼓的行动, 作为西厂的厂公黄俊,则是轻车熟路地来到靖安侯府。 一进入侯府,他就感受到了与以往不同的凝重气息,压抑得可怕。 来到正堂,他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上首眉头紧皱,写写画画的林青。 黄俊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走到他身旁,看向那纸张。 只见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有京中的各个大人,也有充当棋子的吏员军卒, 他们用一根根丝线连接,最中心是一个名字。 甘遥! 而在甘遥之下,原本是赖二的名字,如今已经被划去。 这...就是走错路的代价。 原本只要手中握有赖二,就能利用两个衙门心中的猜忌, 借力打力,见缝插针,顺势而为。 而在乱局中寻找机会,一直是林青所擅长的事情。 但如今..甘遥的存在,让计划的核心变了。 他只要轻轻一动,原本所有完好无比的布置就会顷刻间崩裂。 大好局面也会付诸东流。 林青此刻的脑袋一个比两个大,他擅长骑兵作战,乱中取胜。 如今却变成了稳扎稳打的攻坚战,还要将希望寄托于他人? 这让林青有些不可接受,所以他一直在寻找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 “侯爷,没有办法吗?” 黄俊面露微笑,依旧是那副过劳模样,眼中充满血丝。 林青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有,但代价巨大。” “如何做?” 黄俊面露好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这一路行来已经知道了事情原委,但苦思冥想也无法扭转被动。 没想到靖安侯爷心中居然已有对策。 “如今敌在明,我在暗,比他们多了一些从容,只是不知道这种局势能维持多久。 既然早晚要暴露,那不如引入第四方势力,让这京城的水更加混乱。 如此我们也好乱中取胜。” 黄俊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眸子顿时瞪大: “侯爷,您可要想好了, 若是被他们发现是您在暗中搞鬼,那可不是简单的脱层皮那么简单了。 说不定您日后再也没有掌兵的机会。” 称呼的变换昭示着黄俊心中的忐忑以及提醒。 林青又何尝不知,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可能一日,可能两日, 甘遥那边就会暴露问题,届时就算没有足够的证据。 也足够都察院与兵部休战了, 如此一来,意味着计划彻底失败,再想要有所作为,就难得多。 他捏了捏眉心:“不瞒公公说,来自内部的打击才最猝不及防...” 黄俊微微一笑,走到桌旁倒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 “林青,你还年轻, 想要将事情完美做好是不可能的,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 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说的就是如此。 我们只能把需要做的做好,成与不成还要靠天意.. 你也不用如此急躁,输一次而已,算不得事。” 黄俊脸上露出一些感慨,在缺少外部支撑的时候,他与陛下可是总输。 是在北乡城有靖安军之后才从容许多。 “继续弹劾司徒行贯如何?”林青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黄俊微微错愕... 林青继续说道: “以五军都督府的名义弹劾,前些日子工部说十万大军的军械不够用, 出境作战还需要再等半年, 而兵部主持军械打造的就是右侍郎司徒行贯。 他办事不力,理应遭到弹劾....” 黄俊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想到了那日无用的争吵。 没错,在他看来,那就是无用的争吵,真正目的是逼迫陛下关停西厂。 只是没想到...如今还有这番用处? 司徒行贯在经历了被都察院弹劾之后,乃是彻彻底底的死忠亡党。 如今恰逢都察院与兵部做法争斗。 此时弹劾他,不管原因与否,王党都要下场与都察院捉对厮杀! 只因司徒行贯他们损失不起。 如今局势骤变,军械变得尤为重要, 而司徒行贯也成了王党钉在工部的一根钉子, 从原本的可有可无变为重要无比。 而五军都督府也可以主动暴露, 进入棋局,当然有所损失,但仍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黄俊知道此举乃弃车保帅之举... 他眼神连连闪烁,浑身气息涌动,想起了那份他送给靖安侯的名单。 沉声说道:“让任靖华出言弹劾,他是左副都督,而且...他还是雍党!” 林青眼中精光大盛,他原本打算亲自出面, 但这话提醒了他,五军都督府中还有一颗雍党的钉子。 与王岩一同经过西虎城之事,进入京城! “用前些日子收集到的军械数目弹劾,也能让五军都督府放下心来,不能让他们白出力。” 黄俊微微一笑: “甚好,此举还可以掩盖今夜的行动,就说...是抓捕偷偷运输军械之人。” 聪明人与聪明人的脑子都大差不差, 三言两语之间,原本巨大的损失似乎降为最低... 甚至...林青忽然觉得,如今的局面比先前的两虎相斗更加妥当。 三方都打得你死我活才是最好的结果。 黄俊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出现鬼魅一笑... “侯爷,此事交给我吧,由我与镇国公说明...” “那就有劳大人了。” “那咱家就先走了,此事还要快些告诉陛下...” “大人慢走。” 第319章 我们的钱! 秋风萧瑟,带来了清凉,带走了夏日的炎热。 昨日夜半靖安军与西厂京兆府的动作还是引起了一众京官的注意。 以他们的敏锐程度,很快便意识到了昨夜京城中出事了。 于是他们纷纷打探,昨夜发生了什么? 但可惜,这种行动寻常的京官根本没有办法知晓。 很快,又一则消息传出,让京官们噤若寒蝉。 五军都督府正三品左副都督任靖华上书弹劾工部右侍郎司徒行贯! 奏疏中直言不讳: 工部左侍郎司徒行贯主造兵器,多中饱私囊, 乃至北疆器械不足,今大战且起,边郎无兵械,此为国贼。 伏愿陛下籍其门,抄其家,更选利害者为之; 此奏疏言简意赅,就连京城百姓都看得懂。 司徒主持打造军械,多年来中饱私囊, 以至于北疆战场军械不足,如今大战将起, 边疆儿郎无兵器可用,此为国贼。 希望陛下将其满门抄斩,另选贤举能! 此消息经通政司放出,京中的富户百姓无不愤怒至极。 富户们心疼多年来缴纳的赋税,居然进了私人腰包。 百姓们愤怒,与他们这样的百姓正在前线厮杀, 却又没有兵器,这如何能行? 霎时间,京兆府便被百姓围了.. 这让陆务升满头大汗,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啊!! 百姓们不傻,六部三司他们不敢去, 但与京兆府却时常打交道,甚至一些百姓的亲族都在其内做吏员。 他们知道京兆府不会对百姓怎么样,所以便来此地。 嚷嚷着要严惩国贼。 此时此刻,京兆府大堂内,陆务升已经恢复了冷静。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心中无声自语: “本官平日里是不是太过仁慈了? 京中这么多衙门,偏偏来我京兆府?” 但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笑意, 对于这些京中百姓,他却是偏爱有加。 而且如今百姓此举,恰恰说明他京兆府官员平日里与民和睦。 而且,他还敏锐地察觉到了,让局势更加混乱的方法。 作为朝堂大员,对于局势的掌控以及预判,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当日午时,大乾京兆府尹陆务升上疏一封,其中言语字字珠玑。 “民以食为天,军以武为地, 军卒之兵犹民手锄,非所以有所失也。 卒皆民,先下锄,欲引刃而斩,其无刃,可忍而杀之 今京中民怨气四起,已围京兆府,大围之; 予为京兆府君官,载民志,自然不可视, 见其怒容,痛我心中。 唯陛下,彻略推科条。” 军卒手中的兵器就像是百姓手里的锄头,无论如何不能有失, 军卒也是百姓,他们先是放下了赖以生存的锄头, 鼓起勇气拿起刀兵杀敌,抵御外敌。 但发现没有兵刃,这如何能忍? 不知多少京官见到这封奏疏后,脸色大变,直言此疏诛心。 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位向来以受气包着称的京兆府大员,露出了獠牙。 京兆府可以不管上意,但绝对不能不听民意。 这京中的百姓商贾,才是京兆府立足之本。 若是连这些支持都失去了,那京兆府将彻底沦为鸡肋。 而百姓们听到这则消息后则是纷纷在京兆府前跪地不起, 大喊青天在上。 此封奏疏一出,京中有志京官不顾上官阻挠, 纷纷上疏,请求朝廷彻查此案。 一时间,原本吸人眼球的都察院与兵部彻底没了声息, 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工部之上。 一时间,群情激奋,工部有些摇摇欲坠。 而这次注意力的转移非但没有都察院与兵部干系止戈,反而愈发剑拔弩张。 对于兵部官员来说,他们都知道司徒行贯与自家大人是王党。 所以理当认为,这是有人想要落井下石! 但一些事情能瞒得住普通京官,但瞒不住庄兆等人。 哪有什么落井下石,那任靖华分明是雍党,乃王岩昔日同僚! 此举,不过是都察院想要扩大战事罢了。 这一弹劾同样让王岩措手不及,于当日散直来到任靖华家中。 此时二人相对而坐,脸上尽是云淡风轻, 丝毫没有被京城风云突变的局势所打扰。 酒过三巡,二人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一些。 王岩笑着说道:“靖华兄啊,你这一番举动,可谓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啊。” 任靖华年约五十,身材匀称,长相高大, 国字脸,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长得刚正不阿。 听到这话,他将手中酒杯轻轻放下,叹了口气: “王兄,你与兵部的事情我无意掺和,是工部那些大老爷太过分了。 沈子材已经离京,大军不日就要开拔, 说好的七日之内将军械送入西南山马城, 可他们一拖再拖,还说要等半个月。 要是战事不利,耽搁了进程,五军都督府难辞其咎啊, 几位都督整日骂娘,连我都坐不安稳。” 任靖华脸上出现怒容,用力拍了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十万大军啊王兄,每日的吃喝拉撒都是何止万两, 朝廷不肯出钱,都是你我等人在背后鼎力支持, 如今工部却要凭空阻拦? 放肆! 黄俊在京中彻查兵器工坊,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拿钱的是他们工部的人, 现在反而要我们掏钱帮他们擦屁股? 笑话!!!” 砰! 手中的酒杯被任靖华重重打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岩叹息一声,捏了捏眉心,脸上露出无奈。 他与兵部的牵扯与此事一比,确实太小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虽然同为雍党,但各自都有各自的利益。 任靖华如今坐在五军都督府的位置上,自然要为大军率先考虑。 而且,此次大军出征,他们都出了大钱的。 对此,王岩也恨得牙痒痒,这工部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脑海中忽然劈过一道闪电,将最近一些事联系在一起,脸色陡然变得怪异。 这...不能吧。 王岩狐疑地看向任靖华,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军械与我最近遭遇的事,不会是王党在报复吧... 当初为了交差...三司拿出了兵器工坊一事,并商讨弹劾司徒行贯..” 正拿起酒壶想要往嘴里倒酒的任靖华猛地愣住,眼睛瞪大.. 酒水倒在胡子上也浑然不自知,他也与王岩差不多反应。 “这...不能吧,王首辅向来识大体,有他掌控局面,王党怎么会..” 王岩猛地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如今王党可是那庄兆当家,他可是向来睚眦必报!” 第320章 党争 夜深了,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大地。 王岩满怀心事的走出任府, 鞋子轻轻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此刻他的眼神如月光一般冰冷,漆黑的眸子透露出肃杀,脸上严肃无比。 他与任靖华将最近发生的事都整理了一番,所有的事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其内都有若有若无的联系。 三司弹劾司徒行贯,黄俊彻查兵部工坊, 工部推脱军械,兵部又设计对付他女儿...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王党的反击。 来到马车前的王岩站住身形,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京中愈发寒冷了。 “呵...大象无形,庄兆啊庄兆,不愧是京城第一聪明人。 王首辅的本领都被学会了,但...火候还不到家。” 他发出一声冷笑,虽然脸上露出不屑,但心中已经愈发警惕。 那位王首辅的手段,他们这些朝堂大员都曾领教过。 不止一人在其手下吃瘪, 此人做事不露痕迹,大象无形。 往往过程看不到其身影,但往往收获最大, 此事不止发生过一次,各党派忙活了许久,到头来收获最大的却是王党。 如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事,就给他这种感觉。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在操控,在下棋, 而他们这些大员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应接不暇。 但如今还是被他发现了端倪。 想到这,王岩迈进马车,长出了一口气。 “幸好五军都督府那些人不长脑子,仓促弹劾,要不然本官还发现不了。” .... 翌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弹劾工部右侍郎司徒行贯十桩大罪! 其中第一条,就是蓄养军卒,意图谋反! 并且拿出了曲州都指挥使佟英的供词。 证实其在任职曲州期间,多次收到来自工部的兵器甲胄。 而经办人就是工部右侍郎司徒行贯。 而也是正因为他,曲州的二十万军卒一直满甲满械。 此话一出,无异于掀起轩然大波,拉开党争序幕。 司徒行贯作为王党中人,支持兵部掌控的军队无可厚非。 但坏就坏在,曲州多年无战事,蛮子也不曾大举南下。 天高皇帝远,在此地囤聚军卒军械,你想要干什么? 而且,一直承受草原王庭正面压力的大乾九边, 常常因为没有军械而战败, 各路总兵平均七日就要上一封奏疏, 向朝廷讨要军械,工部一直以打造不及推脱。 但如今,曲州的二十万军卒却满甲满械,意欲何为? 此弹劾一经出现,可谓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日,工部右侍郎司徒行贯下都察院大狱,西厂都察院联合查案。 工部尚书丘法成御下不严,罚奉一年。 工部左侍郎燕处信监察不力,罚奉半年。 而此事太过严重,以至于将王党众人都被打得措手不及,想要出手援救已经晚了。 而且...如此大案,就是想要营救,各部都要脱一层皮。 更何况如今都察院已经拉开阵仗, 准备与王党斗法,其背后的雍党同样不可小觑。 不要忘了,还有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五军都督府。 甚至他们放出话来,谁不给军械,他们就让谁好看。 兵部,作为兵部主官,王党话事人的庄兆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 连摔了三个前朝名贵茶杯,这还不足以平息怒火。 此刻他正满脸怒容,在屋内来回踱步,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 “王岩,王琦云,王岩...” 这次都察院的悍然出击,理当被他认为是都察院的反击。 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此刻他面容阴寒,眼里透着寒光, 司徒行贯的倒下对王党来说是个重要打击, 毕竟从大乾决定出兵那一刻,他不再是以往的小透明,边缘人物。 而是举足轻重,尤其是在如此关键时刻, 谁掌控了军械,谁就能有极大的话语权。 只是如今,一切尽数葬送。 他心里明白,司徒行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救了。 如今谁出手,谁就会被都察院盯上,落得一身狼狈。 “既然你想要掀起党争,那我就随你的愿。” 庄兆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尽是寒光。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是颇为谨慎,将今日的事情梳理一番。 对王岩的一举一动都有具体剖析, 最后他叹了口气,心中无声自语: “我还是太过松懈了,自都察院弹劾司徒行贯未果后, 我就应该采取行动,主动出击。 如今都察院先人一步,抢了先机,倒是有些被动。” 更让他气愤的是,一直被他有意无视的佟英,居然会给他来上这关键一击。 “大意了...” 庄兆走到桌案之前来回翻找,终于找出了佟英托人带出来的书信, 上面的封蜡还完好无损。 见到这几封书信,庄兆忽然恢复了冷静,自嘲一笑: “他有如此反应也是应该的,此事倒是我做错了。” 庄兆将那放置已久的书信随意一丢,还是没有选择查看。 而是思量着该如何反击。 看如今王岩的态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甚至不惜以女儿来作诱饵。 这让庄兆对这位左都御史以往的形象大为改变。 思虑片刻,庄兆觉得如今党争又起,还是要去问问老师的意见。 “来人,备马,去文渊阁。” ..... 太阳渐渐落山,京中官员们提起来的心却没有落下,而且还愈发紧张。 几日来,京中发生的一切让他们眼花缭乱, 一件事情还没结束,另一件事情又再次掀起,并且越来越大。 而且自从司徒行贯下狱之后,党争便开始了。 王党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使得今日的花岭街都冷清了不少, 官员权贵们都聚集三两好友,互相商讨,以求看清京中局势。 又或者如何在此次大变中谋得好处。 两党两部相争,不管哪一方落败, 又或者半途止戈,都会空缺出大量位置。 这让京官们看到了再进一步的希望。 工部是肥差,都察院是美差,不管进入哪里,都是一件喜事。 但风波未落,他们是小鱼小虾,只能在大鱼的夹缝里生存。 不可轻易露头。 但陆务升不同,他是此事的幕后推手之一, 此刻他在京兆府侧厅一人独饮, 尽管已经喝了许多酒,但眼神依旧平静冷冽。 此刻他心里只有佩服。 只是七千两银子的小事,经过那人推波助澜,竟然连工部侍郎都倒下了。 同时他心里有后怕,有期待。 他是推手之一,承担着巨大危险, 但同样的,一旦成功,他也将收获很大一块蛋糕。 “入主都察院...”陆务升喃喃说着,眼神愈发坚定, 索性将酒杯放下,拿起一旁的酒坛,“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第32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城,文渊阁。 作为内阁首辅的王无修整日忙碌,没有一丝一毫空闲时间。 如今京中的风波他知道,但不想管。 事情孰轻孰重他分得清,如今西南用兵一事才是最主要的,再就是给予蛮族惩戒。 只要顺应大势,自然可以获得相应的好处。 不用费尽心力与人争抢。 这时,一名年长吏员轻轻走了进来,来到桌案前轻轻附身: “阁老,庄大人来了。” 沉浸在公文中的王无修抬起脑袋,充满精明的眼中出现一丝浑浊,这代表着他心神的刹那放松。 上了年纪就是如此,一旦放松心神,眼神就会失去锐利。 “叫他进来吧。” 王无修沉声开口,将手里的奏折轻轻合上,慢慢站了起来。 等庄兆进来后,王无修正在文渊阁内慢慢走着,轻轻活动身体。 太医院的御医几乎每日都要叮嘱朝堂各位大人,不可久坐。 但总是忘了时间。 王无修也是如此,看了看时间, 距离上一次起来活动身体,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了。 “老师,您走慢一些,御医不是说了嘛,缓行缓动。” 庄兆连忙上前,府主王无修,面露关切。 看着自己这位弟子关切的模样,王无修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无碍,老夫只是老了,有些毛病也是应该的。” “老师还要注意身体啊,来..我扶您坐下。” 庄兆将他扶到一旁的长椅上,并且恭敬地倒了杯茶,递到他身前。 王无修面露满意,点了点头,轻轻将茶杯拿起: “你来找老夫何事?兵部的公文是不多吗?” 如今恰逢大战,所有衙门的主官几乎都片刻不曾离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庄兆面容一僵,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啊,太过聪明,向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如今乃关键时期,你更要谨慎。”王无修语重心长地说道。 “老师...您是说?”庄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不知为何,刚刚他来前还充满忐忑,但只要站在老师身旁,没来由地就感受到了宁静。 王无修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云淡风轻地说道: “事情有轻重缓急,如今我已经老了,你是话事人,但老夫还是想要告诉你。 不要小觑对手,就算要掀起党争大战,也不要在近日。 如此,就算你胜了王岩,京官们都会对你不喜。 衮衮诸公也会觉得你不够稳重。” 顿了顿,王无修面露感慨: “你是我的弟子,日后我会推你入阁,但你行事也不要太过张扬。 若是你浑身是刺,让衮衮诸公如何信任你?如何接近你? 一个行事偏激,不稳重的阁臣,是所有大人都不喜欢的。 这一点,你要改, 当然你还年轻,难免心有锐利,这也是好事。” “入阁?”庄兆心神一个恍惚,险些无法自控。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将来他要入阁,接替王党的势力。 但王无修一直没有明说,他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作为宦海沉浮多年的大员,他深知没有真正到手的东西,都做不得数。 但即便如此,能有一个承诺也是极好的。 “弟子...谨记。”庄兆站起身,面露郑重地朝王无修深深一拜。 “坐,你与王岩的恩怨我不了解,但他向来不是轻举妄动之人,此事你还需要仔细探查。” 此话一出,庄兆瞳孔骤然收缩,他听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只见他脸上顿时露出阴寒,眼睛也眯了起来: “老师...您是说?背后有鬼?” 王无修面色平静,没有及时回答,而是就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过了足足十息,他才缓缓说道: “可能吧,事态的发展有一些失控,你近些日子有做过什么事吗?” 庄兆知道这是老师在帮他排查潜在的敌人, 于是便将近日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因为将要掀起大战,所以也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索性直言不讳。 王无修听后面露沉思,缓缓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一些钱财而已,今日吃了亏,明日赚回来便是, 没人会放在心上,不是他们做的。” “那...雍党为何要继续弹劾司徒行贯,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庄兆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就是党争的拉开的前兆。 王无修听后叹了口气, “维先啊,你是真聪明人,所以难免多想。 但事情往往没有那么复杂,是人心使得太复杂了。 那任靖华还是左副都督,如今工部不给军械, 大军就算开拔也无用,他能不着急吗?” 庄兆也是聪明人,如今一点就透:“您是说..任靖华的弹劾是自发而为? 只是被王岩加以利用?”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是了,那佟英进京后一直在都察院打狱, 王岩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 明显是要推波助澜,先下手为强!” 王无修满意地点点头,面容含笑,花白的胡子变得柔顺。 “所以你不要将雍党牵扯进去,若是要厮杀,只针对王岩一人即可。 前些日子我看过一本书,那里说获得战争最快的方法就是人多打人少。 朝堂争斗也是如此,你的朋友多,他的朋友就少,也就更容易输。” 庄兆此刻的眼睛亮亮的,其内寒气逼人。 “老师,弟子明白了。如今恰逢大乱,谁都不想牵扯进来,日后的行动我只针对王岩。 那雍党也会袖手旁观,只是...都察院对雍党来说还很重要, 他们会轻易放弃吗?” “工部掌管军械打造的右侍郎同样重要,但在生死面前,都不重要。” 此话一出,庄兆不由得感受到了一股寒气。 老师一直都是这样,讲什么事都看得很明白。 该救的时候就算顶撞皇帝,与朝堂文武为敌也会救。 不该救的时候纵使千般重要,依旧会果断舍弃,不会有任何恋恋不舍。 庄兆忽然有种感觉,若是他犯了不可违背的错事, 老师也会将他舍弃,如此...他的心中语发敬畏。 “多谢老师指点,维先明白了, 此番回去,定要与王岩决个生死。 我们失去了工部右侍郎,那就让他失去都察院。” 看着面露决绝的庄兆,王无修缓缓摇头,叹了口气: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做吧, 但老师还要提醒你,不要想太多,有件事没那么复杂。” “多谢老师指点!” 第322章 玉簪酒,断肠天 等庄兆走后,王无修看着重新恢复安静的文渊阁,默默叹了口气。 人老了,就耐不住寂寞,总想有人在身旁陪陪自己。 他缓缓站起身,慢慢走到桌案前,从中拿出一封书信,仔细查看。 “爹,孩儿已经离家,不日就会到京城,届时好好陪陪爹。” 信很短,上面也差远了,但王无修就是看了许久。 以至于他那冰冷干枯的脸上都露出笑容。 过了许久,他才重重出了一口气。 如今儿子要来京城,他感觉身躯中又多了一些力量,就像枯木逢春。 也正是因为儿子要来了,他如今整日批阅文书,一刻不停。 为的就是早些挤出时间,好陪一陪自家孩儿。 思来想去,王无修面容恢复了平静,如今京中还是不要有大乱为好。 “来人。” 一道同样干枯消瘦的身影慢慢走进文渊阁,微微躬身。 “老爷。” 王无修没有说话,而是一直在那里静静思考, 那老者的身体也没有直起,就那么弯在那里。 过了许久,王无修才悠悠说道: “听说最近京城兴起了两个戏子, 查一查他们,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干瘦老者的身躯更弯了,而后缓缓退出文渊阁。 空旷的文渊阁过了许久才有淡淡的自语声传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言不由衷定有鬼。” ..... 武安侯府,作为风暴中心的王琦云,却没有感受到多少外界的风波。 每日依旧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这一切都她也知道为何,因为有个好爹。 此刻宽大的房间内,王琦云倚靠在椅子上,脸颊微红,手中拿着酒杯。 两只精美的绣花鞋被她勾在脚尖,摇摇欲坠。 而作为京中新兴起的大家甘遥, 此刻正弱弱地跪在地上,等待吩咐。 尽管他是男子,但此刻也是女子妆容, 凄楚的模样倒是比一些女子还要动人。 这几日他可谓是见识到了高门大户内有多么混乱... 这比他之前听到的还要可怕。 想着想着,他脸上的凄楚不由的加重了一些, 不知多少名满京城的花魁红颜唱曲大家, 在被一些大人看中后,卑微至极。 在那云端上的大人物眼中, 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随意可以丢弃的玩物罢了。 就如这侯府正圈养的宠物,任主家打骂。 “过来。”柔媚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甘遥一个哆嗦,眼里闪过畏惧,连忙爬了过去... 屋内地板上都铺着名贵地毯,柔软无比,爬在上面没有感到任何阻塞。 只是心里的愤恨,让他愈发抬不起头。 他早就听说有不少嫁给大老爷的花魁红颜自杀, 之前他还曾信誓旦旦地说是他们矫情。 如今,他也有如此想法。 “来。”王琦云摸了摸甘遥的脑袋,轻轻拍打, 将他的脑袋扭了过来,而后轻轻闭上眼睛。 甘遥脸上充满凄楚,他自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便..跪附着转过身子,扬起脑袋... 夜色渐深,甘遥服侍着王琦云歇息。 柔软的大床上能躺下两个人, 但他却只能睡在地上,感受着秋日的萧瑟与寒冷。 尽管房间内很是温热,充满了旖旎气息,但甘遥还是觉得心中冰冷。 今日王夫人忽然对他说,要将芦妲也接过来,与他团聚。 让他们二人一起留在武安侯府,一起侍奉于她。 当时甘遥没有说话,还被打了一巴掌,骂了一句狗奴才。 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又被打了两巴掌。 甘遥慢慢抬起身子,看着床上那陷入熟睡的姣好面容,呼吸慢慢急促。 眼神中的凄苦也慢慢变为愤怒,委屈,随即是悔恨,以及冰冷。 他之所以来武安侯府,如此尽心尽力地侍奉, 就是那神秘人答应他, 能让芦妲过上好日子,找个好人家嫁了。 如今这王夫人居然要将芦妲一起接过来,忍受这种屈辱... 甘遥如何能忍。 他虽然被矾楼一直当做女人培养,但他去矾楼之前已经记事了,知道自己是男人。 后来认识了芦妲之后,便知道了要保护自己的女人。 戏里戏外,他经常与芦妲搂在一起。 说来可笑,任谁看到,那都是两个女人依偎在一起。 甚至因为芦妲体形英武,他反而像是那个被保护的女人。 但甘遥一直知道,芦妲是胆小的,需要他来保护。 所以当有人找到他后,他几乎没作考虑便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活不了,能活一个人也是极好的。 得他来到武安侯府已经几日了, 一直没有人找上门来,这让他的心愈发慌乱。 原本在矾楼还能听食客们说一番京城趣事, 但在这里,京城变成了如何模样,他一概不知。 不知道外面党争风波愈发混乱, 不知道因为他,朝堂两位大员都准备你死我活。 但他知道,只要等在这里,芦妲会来与他重聚的。 这点甘遥深信不疑,这些大人物太强大了。 让他看不到甘遥一丝一毫逃脱的希望。 想到这,甘遥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加上他柔媚的脸孔,倒是显得英姿勃发。 他将身上的白色纱裙轻轻脱下,赤裸着上半身,露出雪白滑腻的肌肤。 这是让女人都叹为观止的肌肤。 就连眼前的王夫人见到,也不禁连连感慨。 他将纱裙丢在地上,自顾自地走到桌边, 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将其内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顺着嘴角滑落,也让他的神情愈发癫狂, 他拎着酒壶,慢慢来到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美人。 发出了一声轻笑,慢慢将插在头顶的玉簪拔下。 玉簪并不名贵,上面似乎还带着芦妲身上的清香。 即便几日没见,但甘遥记得很清楚。 将玉簪握在手上,甘遥的呼吸渐渐平稳... 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害怕,反倒是多了一些忐忑。 “不知那人会不会信守承诺,总之...比来这里好。” 他看着王夫人那带着薄红的纤细脖颈,没有犹豫! 狠狠地刺了下去! 鲜血喷溅,溅到了甘遥脸上, 但他柔媚的脸上没有任何畏惧,反而充满决然! 早在矾楼他就见过如何杀人,每当出现有异心的妓子, 那长得很凶的麻掌柜都会将那人带到所有人面前, 让楼内的伙计一番凌辱后再将其杀掉。 玉簪刺入喉咙,然后狠狠一划! 鲜血再次喷溅,王琦云慌不择路地捂住脖子,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 但甘遥知道,如此杀人,不光会没有任何声音,还会让死者充满痛苦。 时间一点点流逝,王夫人脖颈处的血慢慢变得少了。 脸色也变得铁青,渐渐没了血色。 原本姣好的身体也慢慢开始抽搐,抖动。 没一会儿就不动了,甘遥知道,这就是死了。 看着原本好看的王夫人变成了丑八怪, 他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觉得这才是她的真正面孔。 看了看玉簪,甘遥莞尔一笑,将其插入发间。 拿起一旁酒壶,在屋内轻轻舞动,他红唇轻启, 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声音低沉,慢慢变得高亢。 是他与芦妲最擅长的《玉簪酒》,也是分别时的乐。 芦妲没在,甘遥便一人分饰两角,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 “山河远阔,路途漫。” “戏曲词终,情未尽。” “别苦如疾,一路顺风去。” “再聚首时,共饮美酒。” .... 白衣翩跹血泪斑, 红颜薄命舞凄寒。 风华绝代谁堪比, 一曲玉簪断肠天。 .... 第323章 心死 王琦云死了。 天刚蒙蒙亮,京中的大人物们便知晓了这个消息,被从睡梦中惊醒。 死了?怎么会死了? 就连与王岩敌对的政敌,此刻也满脸的不可思议。 朝中争斗,不涉及家人,只有在真正结束之后一起清算。 如今胜负未分,王琦云为什么死了? 她怎么能死? 一时间,朝野震动,天还没亮,诸位大人就已经起床,开始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终于,最新的消息传来。 与之一同死的,还有矾楼的一位大家,甘遥。 二人一同倒在血泊中,凶手也已经确定,就是那甘遥。 而且...还有一些隐秘的消息传出,杀人的手法非常专业。 没有丝毫声音发出,是丫鬟想要叫王琦云起夜,迟迟未见答应这才推门而入。 发现二人倒在血泊之中。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关键,甘遥是谁的人? 是谁让他这么做的? 都察院大狱,这里阴暗无比,全年无光。 刑部的天牢关押拓跋砚,那里的犯人都被转移到了此地,所以显得这里也愈发混乱。 此时此刻,都察院大狱最深处。 此次京城风云的核心麻五就被关押在这里。 这是一间不大的牢房,潮湿的腥味弥漫,地上都是未干的血污。 而作为这间牢房的主人麻五,此刻正被头朝下,倒挂在屋顶。 浑身血淋淋的,没有一块好肉,有两名吏员在不停地抽打。 用的乃是都察院特意打造的鞭子, 上面有着一根根倒刺,每一次抽打都会带走麻五的一丝丝血肉。 止不住的鲜血已经将麻五的脸都覆盖住,让他呼吸困难。 一旁有一位穿黑衣的老者,此刻他微眯双目,体内雄厚的气机不断涌出,进入麻五体内。 这也是他遭受如此酷刑还未死的原因。 老者目光阴寒,默默站起身,来到倒挂的麻五身前。 从他的胸口处拿起一根还连带着的肉丝,而后重重一扯! “啊!!!” 虚弱无比的麻五还是发出了哀嚎。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眯起了眼睛,冷冷问道: “告诉老夫,是谁指使你如此做的,甘遥是谁的人?” “大人,我说了,我说了啊...是我自己要做的。” 尽管已经问过不知多少遍,得到的依旧是这个答案,这让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 “甘遥呢?甘遥是谁的人?” “甘遥不是谁的人啊..他是济安坊活计伙计的孩子, 小人看他可怜,便将其收留,给他一碗饭吃。”麻五的虚弱的声音中带着痛苦。 他不知道为什么,兵部的大人们还没有人来救他, 也不知为什么都察院的大人会与他这个小人物过不去。 他明明都已经说了啊。 老者面色阴沉,这都是已经知道的信息,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冷声下令: “撕肉五十条。” 此话一出,麻五倒挂的身体顿时扭曲起来,唯一没有被血污染红的眼睛里闪过畏惧。 两名吏员放下手中的鞭子,在他的身躯上找着已经开口的血肉,反方向一条条撕了下来.... 其残忍程度,骇人听闻。 就连一旁牢房的罪犯此刻都瑟瑟发抖。 他们不知道旁边牢房里的人是谁,但这种惨绝人寰的折磨已经持续了三天,一刻都不曾停歇。 如今,麻五的哀嚎声再次响起,每撕掉一条肉,他都会大喊求饶。 但吏员们依旧不管不顾,这是他们的职责。 麻五此刻心如死灰,很难想象, 三天前他还是京城第一楼的掌柜,受人尊敬,不知多少商人都仰其鼻息。 身份的变换得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但在这都察院大狱,就算是他想死,也死不成。 这时,原本喧闹的都察院大狱忽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可怕。 从上方的大门中走出一位素衣老者,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反而平静异常。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犯人们不知道这老者是谁, 但不管是牢头,还是掌管刑狱的大人,此刻都大气不敢喘,低着脑袋跟着后面。 从这老者身上,他们察觉到了异常恐怖压抑的气息, 他们毫不怀疑,这人能一言定他们生死。 老者的视线扫过牢狱,发现这里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有些拥挤。 只见他缓缓开口:“犯人太多了。” 后方的蓝衣官员顿时领悟,匆忙说道: “总宪大人,下官这就杀一部分。” 说完,他匆忙地挥了挥手,顿时有吏员上前, 将一些准备秋后问斩的凡人拖了出来,就地斩杀! 一时间,哀嚎声四起,但在牢狱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将脑袋低了下去。 总宪。 大乾都察院长官左都御史,王岩。 他来到最里面的牢狱,一眼便看到了倒挂的麻五。 不管是吏员还是那老者都恭敬起身,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总宪大人。” “问出什么了吗?是谁指使他做的?” 老者面色阴沉,沉声说道:“回禀大人,这三日里麻五一直称其是自发而为。” “自发而为?”王岩轻声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慢慢走上前,看着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 “那甘遥呢,他杀我女儿,也是自发而为?” 麻五一下子愣住了,甘遥怎么了?甘遥杀了他女儿? “麻五,你是矾楼的掌柜,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告诉本官,你为谁做事,甘遥是听了谁的命令, 只要你说了,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你还能回去做你的掌柜。” 王岩轻缓的语气忽然变得阴冷, “若是你不说,你会被做成人彘,丢入茅厕。” 王岩轻轻挥手,一旁的吏员顿时递上一本名册,他轻轻打开,说道: “若是不说,你家一十三口人今夜就会死于大火, 对了,还有你隐藏在扬州的两个儿子,也逃不过。” 麻五顿时挣扎起来,身体来回扭动, 也不顾脸上的疼痛,眼睛瞪大,其内布满血丝,里面露出恐惧,狰狞恐怖。 “他们什么都知道!!” 他心里不由得感受到一股悲凉,作为被推出来的前台人物,是不可善终的。 所以他早将隐秘生下的两个儿子送去扬州,那几个女人也被他掐死,妥善处理。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孩子送去了哪里。 但没想到,眼前这人居然知道。 “什么都瞒不过他们...” “别人看我风光无限,但只有我知道,蝼蚁尚且能够偷生,而我不如蝼蚁..” 一时间,麻五哀莫大于心死。 第324章 非常时行非常事 不知为何,今日的王岩比平日有了一些变化。 眼中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有时会露出癫狂。 甚至连以往挺直的腰背,都有些微微弯曲, 脸上也多了几道皱纹,似乎变得苍老了许多。 人活在世,最残酷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王岩在十年间送走了自己的发妻儿子,如今又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他现在表现出来的一丝丝平静,已经是多年修养的极限了。 甚至脑海中的理智也不剩多少,他如今只想复仇。 王琦云的死很蹊跷,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到底是有人要对他动手,还是对他女儿动手。 七千两银子的风波还没过去,党争愈演愈烈。 但正主却死了。 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同寻常,但哪里不同寻常,王岩又说不出来。 只是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一股势力在操控一切。 是兵部还是王党? 又或者因为佟英之事,惹得其他人不满,他不确定。 也不想去确定,如今局面, 只要王党不想与都察院鱼死网破,那就要替他找出杀害自己女儿的幕后真凶! 若是找不出,王岩眼中闪过一丝冰冷,那真凶就是他们。 王岩深吸了一口气,以往厌恶的血腥味似乎也没有那么难闻。 “你的背后之人是谁,甘遥是谁的人,受谁指使,赖二去了哪!!” 麻五此刻对于自己能否活着出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并且对他的家人也是如此,他太清楚高居庙堂之上的大人物是如何想的。 他们的位置太高,身边四处都是敌人,为了日后安稳,一定会将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抹除。 今日王岩在这里敢说这话, 那他的家人,与扬州的两个儿子定然活不了。 他已经不想说话了,忙碌了一辈子,不为自己也为家人。 到头来却牵扯了自己的家人。 早知道...当年就继续在济安坊里做伙计了,虽然贫苦,但好歹也能苟活。 倒挂的麻五忽然看到了王岩的脸变得狰狞。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笑,他也没有控制,便笑了出来。 这王岩与他有什么不同?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女儿死了?死得好啊...”沙哑干涩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挤了出来。 回响在这阴暗的牢房中,让所有人都呼吸一滞。 此话一出,王岩忽然冷静了下来,脸上的狰狞消失不见,只是眼神愈发平淡。 “你肯承认了?” “不.”麻五缓缓摇头,扯动着脖子上已经干涩的血泥。 “东家,你我无冤无仇,我也没必要去陷害小姐,一切都是麻某自发而为。” “呵呵...”麻五干笑一声,声音悠长空洞,带着死寂: “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吧,我麻五杀了那么多人,如今也是报复了。” 说着,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像是冬日里穿过屋檐的寒风,冰冷刺骨: “只是不知....王大人的报应何时来?” “哈哈哈哈。” 王岩静静地看着猖狂大笑的麻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顿时有两名吏员将其带走... 大人既然说要将其做成人彘,那就做好了。 他慢慢转过身,看着噤若寒蝉的一众罪犯,脸上扯出一丝冷笑,淡淡说道: “传令下去,提审曲州承宣布政使司下右参政洪应平,邀刑部共同审理此案。” 在一旁一直默默无闻的廖伯升脸色大变! 洪应平是兵部尚书庄兆的人,朝野皆知。 如今提审了佟英还不够,居然还要提审他? 那下一个死的是谁? 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沉声说道: “大人...还请冷静,佟英之事已经引起诸公不满, 若是再将洪应平牵扯进来...下官担心,下官担心...” 王岩目光锐利,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轻哼一声: “不管是谁动手杀了琦云,本官倒是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胆子来杀老夫。” 说完,王岩挥袖离去,留下廖伯升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各地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 其中能说得上话的大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在京中或多或少有依靠,有人脉。 或是做师,或是同科,或是同籍... 总之,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但大乾之所以采用籍贯回避,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用人制度, 就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员与当地豪强结党营私。 大乾虽然过了三百年,虽然此话已经是一纸空文, 但真要追究下来,也是大罪。 而地方官员与京中官员相互勾结,更是比这更大的罪过。 但如今国朝式微,有些规矩已经被默认打破,但不可明说。 查案也只查到地方大员,就到此为止,不可再行深究。 如先前彭州的李术,只要他肯去死,私盐一案也就有了结。 曲州也是如此,佟英与洪应平已经捉拿归案,秋后问斩即可,不可再行深究。 如今利用佟英将司徒行贯扳倒已经是犯了忌讳,如今居然还要用洪应平? 不用想,朝堂上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都察院将成为众矢之的, 王岩如今无妻无儿无女,当然无所畏惧。 但廖伯升不行,他还年轻,有大好前程,若此事他办了... 那毫无疑问,面对朝堂诸公的不喜, 他再无存进,就算是黯然离开京城也是理所应当。 一时间,廖伯升额头浸出冷汗,脊背发寒,眼神中露出纠结。 但不管如何,他也不会蠢到去投靠其他人。 如今胜负未分,他不可摇旗投降,也不可举棋不定, 若是如此做了, 非但不会惹朝堂诸公赏识,反而会让他的处境愈发举步维艰,可能还会有牢狱之灾。 毕竟一个不坚定的人是不配被信任的。 所以,留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条路,努力阻止总宪大人行过激之举... 但...这何其难也。 一时间,正四品都察院佥都御史也觉得自己身如蝼蚁, 如那夹在大船中的小舟,同样身不由己,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这官啊,做到什么时候才能掌控自身...” 收起心中思绪,廖伯升默默叹了口气,迈动步子走出监牢.. 临行前,他视线一撇,已经看到麻五被拒去了双臂双腿, 奇怪的是,他居然还在笑? 甚至看向自己时,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嘲讽? 廖伯升觉得自己看错了,摇了摇头,又重重叹了口气... 第325章 小人物亦有大作为 “王琦云死了?” 林青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十分震惊,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诸葛瑜欺骗了他。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发现此事有些蹊跷。 自从甘遥进入武安侯府以来,严光与诸葛瑜便没有再联系, 很难说是因为他们的命令,甘遥才痛下杀手。 而后林青便想到了,或许有第四方势力出手, 想要让兵部与都察院一番大战,如此好收取渔翁之利。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京兆府尹陆务升。 只要王岩能够倒台,那加上他给的承诺,陆务升很有机会入主都察院。 但很快,林青便摇摇头,将这个可能性排除。 陆务升不是傻子,他同样处于战局之外,能看得更清楚。 如今的局势便是,交战双方水深火热,还在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 而这时一旦有第三方势力插手, 那这二者定会偃旗息鼓,将矛头对准这第三方势力。 谁率先出手,谁嫌疑最大! 所以陆务升不可能如此愚蠢,这个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 只要做过,定然会留下痕迹! 都察院与兵部联合,这种痕迹便会放大,放大到足以找出陆务升。 想了半天,林青的脸色变得怪异,他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难道...这甘遥也是自发而为? 如今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 诸多不合理的答案中,最不合理的那个往往才是正确答案。 他是如麻五一般,自发而为! 恰恰就是如此,无懈可击,查无可查,追无可追。 甘遥为什么这样做,林青不知道。 但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他的想象, 纵观史书,小人物改变天下大势的例子很少, 但如今,他似乎就见到了。 两个小人物的自发而为,彻底扰乱了京城的局势。 先有麻五师心自用,后有甘遥擅作主张, 两个人的行动,将给大乾朝堂带来猛烈一击。 林青此刻都不用想,王岩此刻想必已经疯了,谁挡在他面前,谁就是敌人。 王琦云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他的软肋。 如今唯一桎梏他的女儿消失了,那王岩自然可以做到..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此时此刻,京兆府尹陆务升匆匆赶来武院, 见到守门的军卒也不等待通传,便急匆匆地入内。 最后在大堂见到了靖安侯爷。 此刻他脸色难看,眼中充满血丝,嘴唇翕动,显得有些惊惶失措。 进入屋内,他一把将房门关上,立刻说道: “侯爷,此事不是下官所为!” 见他如此着急,林青不由得感受到一些怪异,看来这京中到处都是聪明人。 陆务升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是第一嫌疑人,所以匆匆赶来澄清。 “陆大人,你慌什么?” 林青微微一笑,将桌上的茶杯推过去一个,示意他坐下。 没有见到靖安侯的愤怒,陆务升心里这才安心了一些,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时省力。 “下官有些心慌,若是被王岩发现我等在背后密谋,那...”说着,他脸上变得犹豫。 “莫慌,我等只是顺势而为,那麻五是擅作主张,给了我们机会。 而如今甘遥也是如此,我们没有留下破绽。” 听他这么一说,陆务升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沉声说道: “侯爷,此事我们如何应对?” “应对?”林青想了想,缓缓摇头: “什么也不需要做,兵法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陆务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林青笑了笑,解释道: “是说,行军打仗,两军对垒, 要调动敌人,不要被敌人所调动, 更有集兵法大成者还能指挥敌人, 让其按照自己心中的设想去做,如此每战都立于不败之地。 王琦云被杀...此事在京中定然掀起轩然大波,王岩不会不知道.. 那这消息,又是如何传出来的? 武安侯府,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天还没亮,衙门还没上衙,京中的大人似乎都已经知道了... 此事太过蹊跷,等等看吧。” 陆务升猛地瞪大眼睛,一时间有些不寒而栗。 “您...您...您是说?这消息是王岩自己放出来的? 他想要利用女儿的死,来找出真正敌人?” 林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说道: “此事本侯怎么会知道,只是觉得蹊跷,有这种可能罢了。 王岩不是等闲人,女儿既然已经死了, 他要考虑的应该是权衡利弊,找出真正凶手, 而不是气急败坏地找人复仇,所以...近日来不要轻举妄动。 对了,芦妲那里,你没有派人监视吧。” 陆务升脸色一僵,嘟囔道: “还未曾,但下官来就是想问问芦妲要不要控制起来...” 他额头浸出冷汗,伸出手擦了擦...脊背已然发凉。 “幸好...下官没有擅自行事,否则...否则...” 他此刻十分感慨,庆幸自己多年来养成的谨慎... 如今经靖安侯这么一提醒,他也意识到了。 那芦妲身边定然是天罗地网。 不光是都察院,兵部,想来还有其他势力... 谁去动芦妲,不管是不是凶手! 都要遭到都察院与兵部的雷霆一击。 林青慢慢一笑,拿起桌上茶杯慢饮,笑着说道: “陆大人多虑了,您是京兆府尹,就算是插手一些也是无妨的。 对了,您还没有派人去监视芦妲吧。” “还未曾。”陆务升缓缓摇头。 “那陆大人就派一些人过去吧,如今京城发生了命案,作为京兆府尹,您理应关注。 如今局势,谁先伸手谁遭殃,谁不伸头去看,同样会遭殃, 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务升的情绪稳定后脑袋也恢复了灵活,慢慢想通了其中关键,点了点头: “侯爷放心吧,下官会安排妥当的。” 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情,陆务升起身告辞。 看着他的背影,林青默默叹了口气。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一旦关乎自身利益。 就算是为官多年,以谨慎着称的陆务升也会短时间失了分寸。 林青站起身,来到桌案前,拿起上面的一封文书,默默看着。 上面记录着麻五死亡的全过程,可谓是凄惨无比。 但他倒也算是有骨气,即使被做个人彘,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将这份情报握在手中,浑身气力涌动, 霎时间就将其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快了...快了.....” 第326章 人如秋风,萧瑟满满 京城的局势急转直下。 所有人都猜到了都察院王岩会出手报复,但也没有想风暴来得如此猛烈。 仅仅一日,都察院弹劾官员二十六人,八十三人被直接捉拿下狱! 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京官,身后家族显赫。 如今证据确凿,被都察院抓了出来。 京官们一时间噤若寒蝉,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都察院的恐怖。 他们手中掌握的证据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下一封弹劾奏折会砸到谁头上,谁也不知道。 京城虽然官不聊生,但百姓们却纷纷叫好。 在他们看来,不管是什么原因, 只要有官员倒台,他们就都愿意看。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被弹劾,被抓起来的官员皆背景不凡, 或世代为官,京中有座师,有同科,有同乡。 他们无不奔走相告。 最后甚至闹到了王首辅与吏部尚书府上。 但这二人已经多日未曾回家,一直在皇城中处理公文, 安排布置与草原王庭死战之事,哪有时间关注此等事情。 而且,他们也不想掺和此事。 纵观史书,凡是想要逆大势而为的人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此时不光是京中官员对他不满,就连京城附近的富贵人家, 都因为愈演愈烈的消息传播而对他不喜。 王琦云七千两银子为戏子赎身的事情已经在京畿之地传开, 如今作为父亲的王岩却四处抓人,这如何能服众? 一时间,弹劾王岩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飘往朝廷! 他们纷纷指责王岩,骄纵枉法,纵容妻女,排除异己。 内阁大为震怒,联名禀告陛下,想要将王岩停止查办。 但陛下与以往一般拒绝了,他对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是格外宽容。 若不是犯了滔天大罪,都可以给其机会,让其悔过自新。 这原本是好事,但如今却让一些官员暗暗叹气。 但事实上,光汉皇帝只是觉得朝堂大员不能轻易撤换, 因为不知换上来的人是如何脾性,如何手段, 反倒是这些人知根知底,对其手段也了解几分。 而且,他必须与往常的态度一样,表示拒绝。 否则会被人看出端倪。 这点,陛下做得比谁都好。 就在所有官员都等待兵部反弹之际,都察院中又传来了一则大消息。 曲州右参政洪应平在狱中供出了其同党。 其中赫然有兵部尚书庄兆,工部尚书丘法成,礼部右侍纪如渊等朝堂六位四品以上官员。 一时间朝野震动。 疯了,疯了!! 王岩疯了, 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打破了一直以来的默契。 .... 此时此刻,兵部尚书庄兆在摔坏了一个名贵的青花瓷瓶后,怒气冲冲地前往文渊阁。 他没想到这王岩居然真的敢利用洪应平! 其中代价难道他不知道吗? 当他赶到文渊阁时,王无修早就在此等候多时。 此刻阳光正好,作为内阁首辅的他难得清闲,便在文渊阁前摆了一张小桌子。 上面有些简单的瓜果茶点,重要的是一壶散发着热气的清茶。 “坐。”见到自己的得意弟子来了,王无修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指了指一旁的摇椅,示意他也坐下来。 庄兆脸上露出无奈,对于这位老师,他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 有时给他的感觉如大海一般深沉,有时候又如孩童一般天真。 但不管如何,师命难违,他还是犹豫着坐了下来。 “维先啊,夏日一旦过去,冬日便不远了, 为师老了,每一次冬天都是一道坎。 希望今年也如往年一般顺利,能够看到开春。” “老师,您的身体康健,每月都有御医帮忙调理,小小一个冬日算不得什么。” 庄兆有些心不在焉,眼神空洞,敷衍着回答,心里一直想着如何避免这一飞来横祸。 同时想着如何反击,只是他有些不解,为何老师还如此淡然。 司徒行贯已经下狱,若是他再下狱, 那王党在朝中的势力可就大大缩减,甚至可能会遭到墙倒众人推。 “维先啊,你在想什么?”王无修侧过头,笑着看向他。 庄兆脸上一僵,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一路行来,可曾见到秋风萧瑟下的落叶? 每年这个时候,皇城里都是金黄色的,也是最美的。” “不曾...” 王无修轻轻一笑:“还算诚实,我在你这个年纪也不曾注意,整日忙于政事。 但年纪越来越大,离死亡越来越近,想得便少了。 我才忽然发现,这充满死寂沉重的皇城, 在秋日来临时,居然如此好看。” 他的声音轻缓,像是田间的老农,在看喜爱的庄家,声音中尽是喜爱。 “维先啊,你的心乱了。” 庄兆有些急了,猛地坐起身子, 尽管此时将要秋日,京城的天气颇为凉爽, 但他还是扇了扇手臂,觉得燥热异常。 “老师,那王岩拿出了证据,且证据确凿,学生怕不能侍奉于老师左右了。” “哈哈哈哈,维先啊,你太过聪明, 所以行事走一步看三步, 但有时候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往往走到第二步,便已经走不下去了。” “您是说?”庄兆面露疑惑,不明白老师此言何意。 “一个犯官临死前的随意攀咬,谁会在意?”王无修笑着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内阁不会理会这种弹劾,宫慎之也不会, 甚至就连陛下看过,都只会轻轻一笑,将其丢在一旁。 维先啊,你只要安安稳稳的处理公务, 其他的一概不管,自然度过此劫。” 王无修的话让庄兆愣住了,眉头紧皱, 眼中露出思索,甚至一只手都紧紧握起。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此时此刻,不知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西南,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看到他的表情,王无修轻轻一笑:“ 王岩想要擅开党争,是在找死。 一来不是时候, 二来就算他想要开,雍党也不会同意, 西军北上若是击溃草原大部,逼迫草原王庭低头服软, 那他雍党首当其冲,获利不菲。 过境的牛羊都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卫所兵出西南,西军北上,乃国策,乃天下大势。 大势不可逆流而上,只可顺势而为。 京中...乱不起来。” 说着,王无修脸上露出几分萧瑟,正如这大乾的秋色, “倒是王岩...二十年来从家和美满变成如今孤身一人,他...怕是存了死志。” 第327章 大象无形 “好了,回去吧,好好处理好西南之事,不要被外事所影响。” 王无修的声音温润,眼神睿智而深邃,像是已经掌控了天下大势。 庄兆还是有些担心,但既然老师已经如此说了,他自然会把心放在肚子里。 以他对老师的了解,若是真要放弃他,那定然不会与他说如此说。 “看来...此事雷声大雨点小。” 庄兆心中这样想着,默默站了起来,朝着王无修躬身一拜: “老师,弟子告退。” 王无修笑着点了点头:“嗯...最近都察院的位子空缺,你也不要什么歪心思。” 庄兆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是...弟子告退。” 等到庄兆的背影消失在墙角,王无修才将视线从他的背影中挪开。 在他心里,这个弟子虽然聪慧,但行事过激,而且道行尚浅, 对于京中的局势看不透也是应该的。 自古以来都是屁股决定脑袋,只有坐上了高位, 才能有更广阔的视野,看待问题也更全面。 他将视线投向正北方,那里是皇宫所在,也是吏部所在。 不知他们对如今京城局势如何看。 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道苍老的身影出现在文渊阁的门口。 见到来人,王无修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笑了笑,指着一旁的椅子道: “坐。” 来人没有客气,微微躬身之后便坐了下来,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杯饮茶。 “首辅大人可看清了?” 王无修摇了摇头:“雾里看花,似真似幻,看不清,摸不透啊,来人的手段很高明。” “确实如此,下官思索良久,只能以此方法,逼其现身。” 王首辅瞥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何至于此?你我从地方走到朝堂,走到这大乾之巅, 花费了多少心血,用了多少时间? 一朝放弃,有些可惜啊。” “大人说的对,但下官只有一个女儿, 说来可笑,自从亡妻走后,不知多少人想要给下官续弦,但某都拒绝了。 下官身处高位,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枕边人...除了亡妻,其余人下官不放心。” “呵呵呵呵,你是痴情之人,自然行痴情之事,你今日前来,想要老夫保你报仇?” 王无修淡淡说道,眼中充满和煦,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来人轻轻点头:“下官的位置会空出来,定然会引得多方抢夺, 届时还请首辅大人从中找出真凶,为某报仇。” 话音落下,王无修没有说话,只是秋风微微吹过,让他紧了紧衣服。 “值得吗?你可以用更柔和的办法,不止于此。 我为你上一道请辞折子如何?你可以回老家休养,等待起复。” 来人摇头,脸上露出微笑,像是陡然苍老了几分: “多谢首辅大人,这官做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如今剩某孤身一人在这京城,有些寂寞,不如早些归去。 而且,敌在暗我在明,如此行事方才没有破绽, 首辅大人,您有猜测的人吗?” 王无修的眼神猛地变得深邃,身上的气息也幽暗晦涩了起来,气氛也变得凝重。 但最后,他还是微微一笑,气氛猛地舒缓: “在京中能有如此手段行事的,不过那么寥寥几人而已。” 来人也笑了:“是极,除了那甘遥与芦妲的异军突起手段有些粗糙, 其他的...看不出操控的痕迹。” “下官倒是觉得,从这件事情中看到了首辅大人的影子。 大象无形,顺势而为。” “哈哈哈哈哈,所以你怀疑是维先所做?是老夫所教?” 来人点点头:“在小女死之前,下官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为何又改变了看法?” “小女死得太过粗糙,太过明显,而且不合乎情理, 下官怀疑,是有其他势力插手进来了。” 王无修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向上挪了挪身体,坦然说道: “刚刚我与维先说他太过聪明,总是将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 你也是如此, 那甘遥爆起杀人,在老夫看来,可能是自发而为。 具体原因,老夫不知,身为戏子无法掌控自身,心里压抑也是难免的。 就如那杀死拓跋存的教坊司舞女,也是自发而为,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出什么。” 来人牵强一笑,认为王无修是在劝自己放弃,便出声说道: “大人说笑了,还请首辅大人为下官找出真凶。” “好,你安心去吧。” 来人听后重重点头,来到王无修身前重重一拜。 “下官告退。” “嗯,前方路途遥远,慢行。” 迎着秋风而行的王岩顿下脚步, 他陡然发现,地上早已金黄一片,不知何时,皇城也有如此景色。 他的神情慢慢变得坚定,缓步离开了文渊阁。 靠躺在摇椅上的王无修重重叹了口气,感受着秋风,有些感慨的说道: “人活一世,一为自身利益,二为妻儿老小,三为家族延续,事事不由己啊。” .... 当日下午,御史大夫柳文晏上疏一封, 直言左都御史王岩徇私枉法,肆意攻讦朝堂大臣,理应革职查办!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弹劾都察院佥都御史廖伯升徇私枉法,私开大刑,滥用职权五桩大罪。 兵部左侍郎上疏弹劾左都御史王岩与蛮族勾结,妄图破坏北方战场之大捷,蓄意谋反。 弹劾奏疏如春雨一般朝着皇宫落下,其上的言辞也一封比一封激烈。 甚至有世家大族谏言,左都御史破坏国策,应将其满门抄斩。 京城内的风越刮越大,以至于夜晚的京城都清凉了少许, 不少权贵家族的少爷公子都被禁足,以免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但王岩依旧不管不顾,依靠手中的证据,肆意抓人。 单单是今日下午,下都察院大狱的官员就高达四十一人。 甚至出现了整个衙门都进大狱的滑稽事。 这也让朝堂中真正的话事人觉得,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内阁的几阁臣纷纷上疏,请求陛下将王岩撤职查办。 吏部尚书宫慎之沉默许久,也给陛下递了一封折子, 详细阐明了如今大乾风雨飘摇,朝堂需要稳定。 内阁首辅王无修也同样如此。 一时间,都察院竟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第328章 幕后 翌日,五军都督府左副都督上疏一封,彻底将王岩的任何退路堵死。 直言济安坊在过去十年中不停地筹集棉衣,麻布等军资,输送到草原。 此奏折一出,朝野震动。 不光是济安坊的所作所为,还有震惊于雍党的果断。 见势不妙,果断丢车保帅。 丢的是左都御史王岩,保的是雍州持续不断的生意。 在王党的强烈攻势下,都察院败局已定,但尚在相互拉扯阶段。 此消息若是被王党爆出,那他们雍党的官员都跑不掉。 索性由他们自己切割,出让一部分利益,保全其余生意。 而这一封奏折效果也是极为显着。 王岩当日便上疏请辞,内阁否之,陛下否之。 言官们对此十分不满,认为陛下与内阁在包庇奸人, 所以每日的弹劾不光是有都察院的官员,甚至连王党的官员也在其上。 但没有人在意,在如今的大乾, 若是没有言官弹劾,那便说明你做官平庸,乃庸臣。 就如那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国公,以及那新晋靖安侯,弹劾的奏折都快将一个屋子填满。 但他们依旧毫不在意。 朝堂诸公也是如此。 当夜,漆黑的小巷中走过一辆马车, 车轮压在青石板铺陈而成的道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马车最后停在了一间小院前,有一道瘦削身影从其中走出,默默进入小院。 屋内烛火摇曳,昏暗的光芒时隐时现。 房间的中心是一张巨大圆桌,周围摆放着几把椅子。 上面堆满了厚重的文书与古董文具,尽显奢华。 来人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之上,看向四周。 昏暗的角落里似乎坐着几个人,但桌上加上他只有三人。 其中一人拿过一张纸,在上方快速书写。 [京城局势混乱,退一步未尝不可,日后等待起复。] 另一人也同样如此,抽出一张纸,在上方快速书写。 [如今局势糟糕,我等已无力回天,还是先行回避的好。 若是被王党之人抓到把柄,少不得要脱一层皮。] 那瘦削之人拿过两张纸静静查看,身体一抖,发出一声冷笑,在上方静静写了两个字。 [可] [可] 不知为何,两个字落下, 屋内的氛围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没有了刚刚的凝重。 对面那二人似乎也长出一口气。 拿起纸笔快速书写。 [今日之隐忍只为了日后东山再起,静静等待。] [济安坊之事我等会儿尽力遮掩,不会让商路损失太大。] 看到这两张纸,那瘦削身影微微摇头,在纸上静静书写。 [尔等愚蠢至极,此事已无法善了,不要抱有过多幻想,安心蛰伏,等待此事过去。] [若是尔等有心,可探查幕后黑手,为吾报仇。] 这纸刚被推到桌前,对面二人就猛地一惊,眼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惊骇。 其中一人快速提笔书写。 [幕后黑手不是王党?] 另一人也同样书写。 [幕后之人是谁?如今王党率先发起攻势,不是他是谁?] 那瘦削身影看到这两张纸,重重叹了口气,这是房间中的第一个声音。 [尔等还是归于朝堂吧,在幕后待久了,脑子也变得愚笨。 沈子材已入朝堂,日后会掌军一方,尔等可同样如此。 琅琊王氏一步快,步步快,要是再晚一些,尔等就没有机会了,言尽于此。] 最后一笔落下,那瘦削身影径直站起身,不顾屋内人的惊骇,慢慢离去。 .... 翌日,大朝会,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都会来此。 但今日的皇宫门前,比以往冷清了许多,因为有许多官员被关进了都察院大狱, 还有许多官员惴惴不安,将自己关在家里称病。 此时的气氛也有些凝重,照例文武分明,只是文官序列也没有了以往的和煦。 吱呀—— 一声轻响,皇宫的大门打开,文武百官蜂拥而入。 他们走在恭道上,周围便是代表着肃穆的朱红色宫墙,还有装饰典雅,气势非凡的一个个大殿。 王岩走在文官前方,视线平静,看着周围的一切。 待到心安静下来后,他觉着这死寂的皇宫,也有以往不曾发现的美景。 不少人将视线投在他身上,眼中连连闪烁。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大朝会并不平凡,刚刚掀起的党争在迅雷不及的速度下结束。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前方大殿的屋顶覆盖着黄色的琉璃瓦,殿前的石阶上排列着整齐的石狮,显得庄严而神圣。 一众官员身着正式官服,神态肃穆,慢慢走入大殿。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他们刚刚进入大殿后,一脸淡然的光汉皇帝便从后殿走了出来。 一身大红色龙袍,走起路来精神奕奕。 黄俊如今提督西厂,只是静静站在一边,今日高呼的是一个小太监。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声音高亢尖锐,将不少神游天外的官员都唤了回来。 来了! 林青与其他文武一般,眼神一凝, 直到今日就是决战,如今朝堂大臣的攻势如流水,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 将雍党与都察院打得连连败退,今日就是决胜时刻。 不知为何,多年来期盼的事临到眼前,却没有那么激动了。 三年前西虎城之事只是诸多冤案中的一桩罢了,以前会有,现在也有,之后也会有。 只要大乾朝堂一日不重振朝纲,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况且,王岩只是雍党推上前台的门面而已。 王岩没了,还有李岩,刘岩, 导致平远军覆灭的罪魁祸首不单单是王岩一人,还有其身后的雍党。 以后的事情还有许多。 林青心中这样想着,心思渐渐平定,复仇之事急不得,需要步步为营。 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 他环顾四周,只见御史大夫柳文晏迈步走出队伍,满脸严肃。 “臣有事启奏!” “刘爱卿大可说来。”光汉皇帝淡淡开口。 只见柳文宴手拿奏折,沉声开口: “臣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岩, 徇私枉法,藐视朝纲,擅自结党,私通外敌,纵容妻女等十桩大罪, 恳请陛下籍其家,抄其族。” 此话一出,一众王党官员纷纷出列,发出高呼: “臣等复议。” 第329章 圣意不可揆度 半个时辰后,大朝会结束。 不出意外,王岩因为济安坊向蛮子输送军资之事被下狱,由三司共同审理。 打出这最后一击的不是别人,正是提督西厂的黄俊,他拿出了十年来济安坊的账目。 其中差额触目惊心,那是足够三十万人用一冬天的棉衣。 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乾,这是谁都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当今陛下,以及五军都督府。 值得一提的是,所有人都发现了。 自从任靖华弹劾王岩之后,黄俊便立刻开展了对济安坊的调查, 可谓是名正言顺,谁都挑不出毛病。 但就是这种无缝衔接,让大臣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西厂,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如此一个暴力机构掌握在不讲情面的太监手里,太过可怕,必须关停西厂。 而且,有不少人觉得雍党已经和西厂合作了! 要不然同为雍党的任靖华怎么会弹劾王岩,自断一臂,保存商路。 一时间,朝堂又变得波诡云谲起来。 而让所有人失望的是,陛下以及黄俊,还有三司, 都没有对王岩弹劾王党官员一事做出反应,像是故意遗忘了一般。 这也让庄兆暗暗佩服,老师又说对了。 此时,开完朝会的皇帝乘坐龙辇回到御书房,与之一同的还有黄俊。 这位权极一时的大太监,此刻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脸上带着一些疲惫。 他此刻站在一旁给皇帝默默沏茶,与以往一样,多放了几片茶叶。 还不等端过去,光汉皇帝便露出了笑容。 “还是黄俊你泡的茶符合朕的胃口,隔着许久朕都已经闻到了香味。” 黄俊面露微笑,带着茶壶来到桌案前,为皇帝倒上一杯。 “能伺候陛下,是奴婢的福气。” 皇帝拿起茶杯,小口抿着,脸上露出舒爽: “嗯....不错,近些日子来,苦了你了, 看看你这脸色,都变得比朕还要难看? 莫非这查案比练武还要辛苦?” 黄俊微微一笑:“多谢陛下厚爱,奴婢不辛苦,为陛下分忧是奴婢天生的职责。” 说着他露出一抹苦笑:“如陛下所言,这查案确实要比练功辛苦得多, 这些日子来,要看的卷宗太多, 您也知道,奴婢是懒性子,难免有些心力交瘁。” “哈哈哈哈,黄俊啊,若是别人说自己是懒性子,朕也就相信了。 但你,朕不信。 听说你在内书堂读书识字时, 每日挑灯夜读,还要练武,每日睡不过两个时辰, 比那进京赶考的举人还要用功啊。” “陛下折煞奴婢了,我等怎可与举人相提并论。” 光汉皇帝对他的回答极其满意,心情大好,不过他随即便郑重了起来: “明年二月就要进行春闱了,想必已经有不少学子提前进京了吧?” “陛下英明,不少家贫的学子已然出发, 而家中富裕一些的则早早来到京城,提前熟悉京城氛围环境。” 皇帝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沉声说道: “嗯...那矾楼如今还关着吧,要早些开肆,让各地的学子也看看这京城风华。” “回禀陛下,如今此案已经了结,矾楼想必不日便可重新开肆,只是....” 黄俊脸上露出了一些犹豫,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皇帝已经拿起了一本奏折,想要展开今日的工作。 “陛下,奴婢有一事不解,兵部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吗?如今...在奴婢看来是大好机会。” 他说的是王岩弹劾王党一众官员的事, 在他看来可以趁机发难,拿下一些兵部的官员。 皇帝叹了口气,将手中奏折放下。 “万事万物在于平衡,司徒行贯已经倒下了,到此为止吧。” 具体的原因皇帝并没有明说,但黄俊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 无他,大局为重。 如今王党在朝堂颇为势大,这是好处,也是坏处。 坏处是朝堂政事需要围绕王党展开, 若是王党不配合政令,政令可能出不了京城。 但相反的,另一方面王党能压制一些心怀不轨的他党, 不至于让朝廷陷入党争内耗的风波之中。 两其相害取其轻,两其相利取其重的道理他是知道的。 但他也只能心里猜测。 皇帝在翻开一篇奏折后,面露沉思问道:“左都御史的人选你觉得谁合适?” 黄俊一时有些语塞,他是太监,不方便干预朝政。 再有就是若选出的人选不符合各党派的同意, 就算皇帝也不能让其强行上马。 所以选人就变得尤为艰难。 每一次朝堂大员的变更,都是一次惨烈的博弈, 宫中想要安插自己的人上位,尤为艰难,各党各派都会加以阻止。 “回禀陛下,奴婢不敢妄议朝政。” “让你说你就说,如今你提督西厂,想必也查出了一些东西,你觉得谁合适?” 黄俊脸上露出一些为难,但沉吟片刻还是跪地说道: “那奴婢就大胆说一些人选,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速速说来,去了一趟西厂,怎么变得如文官一般拐弯抹角。” 黄俊讪讪一笑:“回禀陛下,奴婢觉得...靖安侯林青最为合适,这段日子奴婢接触了不少官员, 虽然有些官员并不贪腐,但骄纵家人,肆意敛财, 对于平日里豪奢的吃穿用度也不加过问,明显是默认其家人做法... 但靖安侯爷无妻无家,孤身一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颇为节俭, 而且...靖安侯爷是少有的真心实意,希望朝廷好的官员...” 黄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到此为止,因为皇帝脸上的表情充满玩味。 只见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黄俊啊,林青知道你如此害他吗?” 黄俊顿时大惊失色,眼眉放大,瞳孔微缩,连忙俯身磕头: “陛下恕罪,是奴婢斗胆妄言。” “林青乃武官勋贵,成为兵部左侍郎也算勉强可以, 但若是让他执掌都察院,想必那些文官就要翻天了。 再者,如今左都御史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你去告诉林青,让他转告陆务升不要着急,如今谁做左都御史都没有好下场。 对了,此事不要说是朕说的,是你说的。” 黄俊猛地抬头,心中的一些疑惑也得以解开。 为什么陆务升会竭尽全力的帮助靖安侯? 如今似乎有了答案,那就是靖安侯以左都御史的职位许诺。 只是...此事林青也没有对他提起,那陛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一时间,黄俊觉得眼前这个笑吟吟的疲惫皇帝愈发高深莫测, 圣意不可揆度。 第330章 小心功败垂成 京中的百姓都是关心政事的, 所以当王岩被下狱的消息传开后,京中的百姓都有些愤愤不平。 认为是其太过刚正不阿,抓了太多贪官的原因。 当然更多的百姓还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反正这如今大乾的官都抓起来总是没错。 “要我说呀,这王岩自身定然也不干净,否则当今圣上怎么会将其下狱?” “哎,当今大乾官场的哪有干净的,咱们这些老百姓只希望着他们不贪太多,不来霍霍我们就好。” 城南的一处馄饨摊,即使如今临近午时,也坐着许多百姓。 这可能是他们今日的第一顿饭食, 在如今大乾一日两餐乃是常事, 一日三餐,只有达官显贵家才能做到。 此刻,两名食客正在谈着朝堂变故, 他们的衣着不像是普通老农那般朴素, 反而身穿锦衣,脸上带着几分富贵气。 想来是家境殷实的小商人。 其中一人听到同伴如此严苛的话语,不禁摇了摇桌子, 眼神瞥了瞥一旁的一张桌子,示意其小声一些。 那张桌子上坐着一老一少,二人身旁还有几名护卫,一看就非富即贵。 老者身穿青绿色华袍,身形干瘦,举手投足间都有着浓郁的气势传来, 食客们纷纷猜测要不是地官老爷,要不就是在朝为官的大人。 而另一位可能就是其家中公子,只见他模样英俊,英武不凡, 身穿一件黑色素衣,倒是显得有些单调。 而且其身后的几名护卫都凶神恶煞,身上有着与正常家丁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也让在场的食客不禁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只有说到激动时才会控制不住。 见到这一幕,老者干笑一声,舀了一勺碗里的馄饨送入嘴中。 脸上顿时露出满足:“这馄饨不错呀,林公子是如何得知?” 一旁的黑衣青年则更为直接,端起碗来轻轻喝着碗里的骨汤, 骨汤入口顿时一股香醇弥漫,进入腹中后化作一股暖流,冲向四肢百骸。 “陆老爷久居京城,居然不知道? 某可是听闻这店家说,他可是在此多年。” 华袍老者也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不大的眼睛都要消失在脸上: “既然林公子如此说了,那便是吧。” 随即他回头看向店家,和煦一笑:“店家,日后陆某多来此地照顾生意,可好?” 正在包馄饨的店家憨笑着回头,手里的动作飞快,笑着点头: “那小老儿就多谢这位老爷了。” 回过头的华袍老者收起了脸上笑容,默默叹了口气: “林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年头生意越发不好做了,百姓们手里的余钱很少, 你看看就这一碗,不过几文钱的馄饨,也没有百姓肯来吃啊。” 黑衣青年将一只馄饨送入嘴中:“百姓们喜欢粗粮,抗饿,这种精细面食,不扛饿。” 华袍老者点了点头,视线环顾四周, 周围街道上走过的百姓大多面黄肌瘦, 要知道这可是天子脚下,京畿之地,大乾精华所在。 这里的百姓都如此了,那各府各县各州的百姓还用想吗? 饥一顿饱一顿,想来是常态。 想到这儿,华袍老者的脸色愈发黯淡,同时心里也有几分骄傲。 “这都是我京兆府的功劳,若不是老夫的骨头比较硬, 这些百姓与商贩恐怕连安心过活的日子都没有, 只可惜...老夫要离开了。” 这华袍老者正是正三品京兆府尹陆务升。 在下了早朝后,与林青一起在这京城中闲逛, 走到这馄饨摊,他提议来吃一吃,正好借此机会来看一看人生百态。 现在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青低下脑袋,看着碗中馄饨, 低声说道: “陆老爷,您觉得今日如何?” 陆务升知道他说的是今日朝堂之事, 其中攻讦手段可谓精彩至极,让他这名在京多年的京官都暗叹不已。 “自然是极精彩的,没想到王党准备如此充分,王岩只能象征性的反抗一二。” 但陆务升越是这样说,林青的心中就越是不安, 只见他眉头紧皱,看着碗中馄饨,低头不语。 “怎么了?林公子,有什么不妥?”陆务升低声问道。 林青点了点头:“您不觉得今日太过顺利了吗? 王岩背靠雍党,占据都察院多年, 就算轻易倒下,怎么会甘心就此下狱。” 事实上,今日朝堂发生之事,将林青也打得措手不及, 后续的一系列手段都无法施展,很难不怀疑王岩是以退为进, 他原本认为王岩会致仕回家,只是丢了官位。 如今看来似乎连性命都要丢了,如此怪异,有些不对。 就连狡兔都有三窟,更何况朝堂上的诸位大人。 如何明哲保身,如何全身而退,是他们首先要考虑的事情。 可如今...王岩这一举动让他有些摸不准。 而陆务升经过林青这么一提醒,也恍然抬起脑袋, 眼睛眯了起来,其内闪过一丝丝寒光。 他也意识到了此事不对。 “林公子觉得,王岩此举为何?” 林青缓缓摇头,“不清楚,但兵法有云,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等还是仔细观望为好。” 说着,他的心思放空,想到了曲州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沉声说道: “在战场之上,最接近胜利的时候,也是最接近失败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 陆务升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干涩,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产生了浓浓的忌惮。 自己像他这样年轻的时候稍微取得一些成就, 就会目空一切,认为自己乃天地英才。 但如今回想,那愚蠢至极。 陆生并不觉得林青是在诓骗他, 因为此等人不会轻易作出承诺,一旦作出承诺就必须达到。 否则失信于人的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 尤其他还是领军将领,甚至会导致军心不稳。 思绪片刻,陆务升长出了一口气, 觉得还是要主动给对方一些台阶,避免日后不可挽回。 “林公子,某之所事,并不着急, 陆某已经在京城混迹多年,也熟悉了, 如此贸然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陆务升,对于他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并不是所有官员都能在更进一步面前保持理智。 “陆大人放心,林某答应这事不会食言,只是需要小心谨慎一番。” 陆务升沉默的点了点头... 第331章 九边急报 秋雨悄然落下,给这座已经历无数风霜的京城带来了几分诗意和忧郁。 城墙上的砖石由于雨水的浸润, 石路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湿滑,反射着冷冽的光芒 秋雨敲打在瓦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街巷间的行人撑起了油纸伞,匆匆而行, 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宛如古城中的幽灵。 京城即便在秋雨的浸润下,也无法阻挡城内的肃杀之气。 左都御史王岩被下狱后, 朝堂内各个党派开始对其位置展开了激烈争夺。 其中手段层出不穷,令人咋舌。 就连京中的百姓都津津乐道。 但六部九卿中的其余官员却沉默异常,只是冷眼旁观。 这让很多京官都嗅到了其中复杂意味, 但即便如此,依旧挡不住京中四品三品的官员,争相抢夺。 毕竟这可是左都御史啊,就算是有陷阱,他们也不介意踩上一踩! 不少官员频繁走动,在同科与座师之间来回串联, 希望能获得支持,坐上左都御史之位。 若是左都御史之位旁落他人,能进入都察院坐上右都御史,他们也非常满足。 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随着王岩下狱。 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右都御史乞骸骨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京中的诡异气氛让陆务升变得更加小心。 昨日靖安侯给的提醒还历历在目,越靠近成功便越靠近失败。 如今他愈发觉得,这左都御史的位置目前是一个火炉, 任谁坐在上面都要接受炙烤,这也让他激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他也希望京中的气氛缓和一些,从今日入城的商贩来看,比以往少了两成。 朝堂的不稳定,牵扯的是民间的百姓商贾... 但随着十几骑冲入京城,彻底让他这一打算化为泡影。 草原王庭的军队,开拔了... 这十几骑都是大乾九边派来的信使,千里加急,恰巧在同一天入京。 大乾九边外放的哨骑发现了不少草原王庭先锋骑兵。 每年这个时候就意味着草原王庭的大军要来了。 而这一消息也让京城的百姓恐慌起来, 同时让朝堂的气氛愈发紧张,犹如烈火烹油。 左都御史的争斗进入了白热化,所有人都想在蛮人彻底到来之前确立下位置。 这样一来,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 那他们将会有一冬天的时间来进行稳固阵营,清算都察院的残党。 而且,更重要的是, 只要坐稳都察院的位置,明年就可以与吏部一同进行京察。 完成了从“被监察者”到“监察者”的转变。 每年草原王庭秋日南下后,历年开春就会举行京察, 清理掉在战争期间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京官。 同时各党也会产生角力,会空出大片位置,由外地调取官员进京。 京察京察,是京官们难以迈过的一道坎。 但却是外地官员的一道龙门。 ... 此时,皇宫御书房,六部九卿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官员都在此地。 还有留江侯俞崴,靖安侯林青。 皇帝高坐于书案之后,看着手中的一封封信件,面色阴沉,眉心狂跳。 御书房内的气氛也凝固到了极点。 在场的诸位官员无不眉头皱起,脸色凝重。 草原王庭比想象中的还要来势汹汹, 居然在大乾九边都发现了先锋哨骑。 这可比他们当初预料的情况要严峻得多。 而且,这更不利于他们对于草原王庭主力的判断。 甚至诸位大人已经将拓跋砚的证词都甩在一边,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判断,赤林城不像是蛮族主攻的方向。 但缺少更多的军报支撑,五军都督府也不敢妄下定论。 镇国公与兴国公将视线放在一侧的林青身上,希望他能给予解答。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林青一直在低头沉思,冷静得不像话。 从他身上看不到丝毫慌乱,只有大战来临前的平静。 国公们的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 对于这种状态,他们的家学中都有涉及。 [胜不骄,败不馁,临战不悲不喜不怯,方可战敌于野。] 啪。 这时一声清脆地响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考。 只见光汉皇帝将手中的信件一封封看完,重重拍在桌上。 额头青筋暴起,发出一声怒吼: “愚蠢!” 随即他看向镇国公与工部尚书庄兆,问道: “朝廷每年给九边输送银两无数,就培养了这些军卒吗? 遇敌怯战,尚未探清虚实便立刻返程,这是哪家的斥候?” 在信件中,几乎所有的斥侯都在接敌后不久选择了撤退, 并没有探清其敌军斥候身后有无大部。 皇帝就算不熟读兵书,但这些日子看武院书籍他也知道。 斥候所做的便是进行第一轮拼杀, 很多时候斥候所探查的信息并不是顺风顺水,而是需要将敌军斥候彻底剿灭。 这时我方斥候可能剩下三两骑,但即便如此,也要继续深入探查敌情。 武院授课的书籍上还举例了一些靖安军战例。 在多次出击草原时,敌方部落并非没有察觉, 而是靖安军斥候将敌方部落斥候都杀得一干二净,这才能得以突袭成功。 当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在曲州时,与拓跋砚部一万骑兵厮杀,斥候也探查到了诸多信息。 这也是通过厮杀得到的, 甚至皇帝还惊讶地发现,在最后一锤定音的战局中,靖安军并没有死伤多少军卒。 反而外出探查的斥候,死了许多。 与之相比,大乾九边的斥候就像是酒囊饭袋,中看不中用。 “说话!” 见兵部尚书庄兆与镇国公沉默不语,皇帝用力拍了拍桌子,语气有些急躁。 自从他继位以来,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最难熬的日子。 每日做梦几乎都能梦到九边城破的凄惨场景, 以至于他这个皇帝都要南迁,但更多的是死在这北京城中。 见皇帝有些暴躁,镇国公无奈叹了口气,站起来沉声说道: “启禀陛下,草原王庭斥候乃精锐中的精锐,而我大乾九边军中善守,不敌也是情有可原。” 兵部尚书庄兆同样点头: “还请陛下息怒,给九边的将士们一些时间,相信他们能探明草原王庭的主力。” 皇帝也知道,此时在京东着急根本没有用,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将手旁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从嘴角溢出滴落到胡子上。 他也不曾在意,直接问道: “西军已经做好准备,卫所兵何时出境?” 第332章 心有鸿鹄而波澜不惊 众人面面相觑,将视线都投向了兵部尚书庄兆、工部尚书丘法成。 先前工部尚书一直便在向朝廷诉苦,言称各地工坊生产数量不足, 无法支撑大军出境,还需要等待半月有余。 但如今,草原王庭已然兵临城下,大约再有二十日,便会到达大乾九边。 届时就算是兵器军械足够,那卫所兵也没有必要出镜了。 因为西军赶路的过程就至少需要二十余日。 察觉到诸位大人的目光,丘法成脸上尽是坦然,没有一丝慌乱。 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回禀陛下,十万卫所兵所需要的兵器甲胄于昨日便已到西南山马城, 卫所兵到达此地后,可按名册领取。” 此话一出,御书房的气氛顿时一松。 这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紧接着庄兆慢慢站了起来,躬身说道: “启禀陛下,既然兵器甲胄已到山马城,那卫所兵可否启程?” 皇帝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将视线看向五军都督府方向。 镇国公立马开口:“回禀陛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如今临近秋日,气候尚可,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加之三国军卒此刻应该化作老农,在田间翻耕土地,为土地补充养分。 仓促之下,定然无法快速集结,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很好,以何种理由出兵?要对国内百姓有个交代。” 兵部尚书庄兆这时躬身回答: “回禀陛下,白山城作为边境小城,屡受盗匪劫掠,臣怀疑是三国军卒所为。 所以派出百余名军卒在外巡视, 但自从十日前,他们便不曾归来,消失的无影无踪。 臣怀疑是三国军卒杀害我大乾军卒,恳请陛下出兵讨伐。” 这一番言语让在场大臣不禁连连点头, 这庄兆虽然行事荤素不忌,但办事向来稳妥。 如此理由,倒是可以安抚国内百姓。 光汉皇帝沉吟片刻,觉得此理由颇好。 其实他并不愿意做如此举动,但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乾衰落至此,也顾不得周边小国死活。 若是他是中兴时代君主,定然不会同意此等过激方法。 “准奏,即日起发兵讨伐三国。” “臣等遵命。”所有大臣都站起身,躬身回答。 此事作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光汉皇帝明显松了口气。 西军北上,可是近些年来大乾最过激的一次军卒调度, 若是此战不成,那大乾定要缓上好些时日。 他的视线扫向下方,看向那唯一一个年轻人, 对上了他充满平静的眼神。 不由得,光汉皇帝的心态也平和了几分心中无声自语: “靖安侯,希望你不要让朕...让大乾失望。” 收起心中思绪,光汉皇帝看向在场的诸位大臣,眼神晦暗难明。 “行军打仗的事朕不懂,但我大乾英才济济, 有人会打仗,也能打胜仗。 这大乾江山,要靠你们了。” 镇国公纳兰亭率先开口:“还请陛下放心,我等定然御敌于野。” “还请陛下放心...”其余大臣皆是连连附和。 站在五军都督府官员中的林青知道,他离京的日子快到了。 而在这之前,虽然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 但...不可急,需徐徐图之,方才稳妥。 光汉皇帝压了压手,示意诸位大臣坐下。 “诸位爱卿,如今左都御史之位空缺,不知你们心中是否有合适人选?” 在场诸位大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来了。 一众京官期盼已久的廷推要来了。 廷推是太祖高皇帝时期便定下的祖制, 大臣出缺时,便加以启用。 六部尚书加都察御史七卿,加大理寺卿,通政使,共九卿。 再加佥都御史、国子监祭酒等共同推举二人, 再由皇帝批示。 若是各部侍郎出缺,则由各部尚书主持。 如今出缺的乃是左都御史,为都察院长官,则由吏部尚书主持。 天官,之所以称之为天官。 一是掌管各地官员调动,升迁。 二是掌管京察,有处置京官之权。 三是延推时可做主持,掌握三品以上大员任命的决策权。 在皇帝问出这话后,所有人都看向吏部尚书宫慎之。 他如今七十有二,如今又操劳政事,所以显得无精打采,脸上充满疲惫。 但见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他,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 刚想站起,便被皇帝用手阻拦:“宫爱卿,你身子不好,坐着说话。” “多谢陛下。”他顿了顿沉声开口: “陛下,都察院乃监察重地,掌纠察百官之权,为官须清正廉明。 礼部有几个人选,还请陛下定夺, 若是陛下觉得此名单尚可,那不日吏部将进行廷推。” 这便是吏部尚书的权力,任你才情无双,经天纬地, 但上不了廷推名单,依旧无可奈何。 在如今大乾,能够在廷推名单上加人的只有三人。 皇帝,吏部尚书,内阁首辅。 在宫慎之话音落下后,所有人都将视线看向内阁首府王无修, 思考着他将如何应对。 光汉皇帝点了点头:“宫爱卿速速说来,都察院不可一日无主。” 宫慎之将手中折子打开,大概是觉得上面字迹有些不清,便将褶子朝着脸前凑了凑。 以至于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正脸。 “吏部选取共六人。” “这么多?”所有人心中一惊,正常的廷推名单应该有三到四人,选取其中两人。 只见宫慎之娓娓道来: “左副都御史姚焕之,吏部右侍郎牧灵和, 礼部右侍郎纪如渊,刑部左侍郎曹景琇。” 顿了顿,他缓缓说道: “曲州按察使荣九。” 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出现,所有人都将视线隐晦的看向靖安侯, 这是曲州之人,理应为林党。 “京兆府尹陆务升。”宫慎之说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陆务升的出现没有超乎大家的意料, 毕竟大乾百年来由京兆府尹升任左都御史的人不在少数。 但陆务升无党无靠山,之前多次出缺廷推, 他都是陪跑之人,所以诸位大人也并没有在意。 倒是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好手段! 不愧是在朝堂中与内阁首府不落下风的天官。 仅仅用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荣九, 便让陆务升安全的走出诸位大人的视线。 这也让他的处境变得极为安全, 因为荣九这名字一经出现便已经与他林青绑定。 而大乾无先例,外地按察使入京, 首先为右都御史或左副都御史,不可能直接升任左都御史。 只是轻轻一个名字,便将他从如今京城风波中摘了出去,同时又表明了他在此次事件中有所求, 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其余人见到,顶多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罢了。 但如今,他反而安全了。 好手段。 第333章 变幻莫测 而这份六人名单也极为巧妙,涵盖了如今明争暗斗的诸个党派。 在这份名单中,吏部右侍郎牧灵和, 是宫慎之的弟子,算是皇党,也是自己人,理应提拔。 刑部左侍郎曹景琇乃王党,是让左都御使倒下的推手之一,获得一个座次理所应当。 而左副都御史姚焕之乃都察院中人,同样理所应当。 礼部右侍郎纪如渊乃是陈党,属于清流。 曲州按察使荣九姑且算是林党,属于地方势力。 而京兆府尹陆务升身后没有势力,应当划分为没有背景的京官。 如此一来,这份名单将朝堂上的大部分势力都笼罩其中。 王党、陈党、皇党、都察院、地方士林、京官都参与其中。 在场诸位大人思索着内部给出的名单,眼睛连连闪烁。 其中荣九与陆务升应当排除在外,算是陪跑, 只是给地方势力与京官一个交代,一个盼头。 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应该也是如此,虽然他与王岩没有什么牵扯, 但总归是一部官员,理应避嫌。 那这样一来,左都御史的位置就只剩下了王党陈党皇党三人竞争。 局势顿时明了许多。 就连皇帝得知这份名单后,都不由得面露满意,点了点头: “宫爱卿擅长选贤举能,这朝堂还少不了你啊...” 宫慎之将挡住脸庞的奏折放下,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 “陛下赞誉了,既然如此,那老臣就以这份名单进行廷推,尽快选出新任左都御史。”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内阁首辅王无修:“王爱卿觉得这份名单如何?” “启禀陛下,宫大人为吏部尚书,擅长选贤举能,老臣并无异议。” “嗯...既然如此,那就以这份名单为准。” 宫慎之双手合拢,面露恭敬:“臣遵旨。” 左都御史之事处理完,又说了一些九边防务之事,小朝会没多久便散了。 在场众人中只有王无修与宫慎之可以乘坐轿子。 但王无修向来不服老,视轿子如无物径直走回文渊阁。 而宫慎之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所以坦然坐着轿子回了吏部衙门。 一回到衙门,宫慎之便见到一名中年人在吏部衙门院中来回徘徊。 中年人身材魁梧,神态庄重, 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斑白,一身锦绣的官服显得威严而尊贵。 一双明亮的眼睛中闪烁着焦急, 在看到宫慎之回来后,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连忙迎了过来。 “老师..” 这中年人就是吏部右侍郎牧灵和,如今四十有五, 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走起路来也虎虎生风。 宫慎之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轻轻回答:“嗯...” “老师,这...” 还不等牧灵和说完,宫慎之便打断了他:“进屋说。” 牧灵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局促,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忐忑地点头。 “是...” ... “老师您喝茶...” 大堂内宫慎之坐于上首,牧灵和拿过刚刚沏好的茶叶端了上来,面露恭敬。 “老师,敢问...敢问...小朝会的结果如何?” 宫慎之瞥了他一眼,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不想做官,他还真没有见到,就连这往日性子淡然的弟子也是如此。 他从袖中拿出名单,递了过去:“看看吧。” 牧灵和谨慎地接过,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其打开,当看到第一个名字后, 他整个人就像是虚脱了一般,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渗出稀薄的汗水。 有他。 吏部右侍郎,左侍郎直接升任左右都御史的例子不在少数, 虽然之前他心中有所猜测,也曾旁敲侧击,但老师一直未给他准确答案。 如今真正看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彻底落地。 而且这份名单上的人员也给了他一些自信, 他与朝堂上的大人一般无二,率先排除了三人,如此一来加上他自己便只剩三人。 三成的概率,值得一搏。 牧灵和深吸了一口气,退后一步,面露恭敬,朝着宫慎之深深一拜: “老师栽培,此生定不敢忘。” 听到这话,宫慎之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他不求这些弟子能够事事洞悉真伪,但至少要有应有的警惕。 他缓缓摇头,缓声说道: “灵和啊,要稳重一些, 在这个世上,没有抓到手里的东西,都是假的。” 牧灵和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老师话中的意思。 若是老师有所把握,竟然不会如此说辞。 “老师..您也没有把握?” 宫慎之抿了抿杯中茶叶,缓缓摇头: “左都御史人选,陛下心中已定,你还年轻,可以等。” 既然老师如此说,那陛下心中的人选定然不是他。 牧灵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黯淡, 虽然他还年轻,但如此关键一步,他实在是不想错过。 想要再等一次机会,可能要数年之后。 但他是知道分寸的,默默叹了口气后,躬身说道: “弟子多谢老师提点。” 宫慎之又喝了口杯中茶叶,觉得比平日里多了些苦涩: “灵和啊,如今京中局势愈发混乱,越是到这个时候,越要心静。 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察觉到其中变数,其中脉络。 什么时候你能看清京中局势,再来做这左都御史不迟。” 牧灵和略显呆滞,眨眨眼睛,京中局势? 难道左都御史王延的倒下另有隐情?并不是王党所为? 那是谁? 牧灵和有些不敢想下去了,如今局势谁还有这个能量。 除了王党,似乎只有皇党。 但很快他又陷入了疑惑,既然是皇党所为,那这六人中只有他一人是皇党。 为何不是他? 他有些想不明白,上面的六人除了容九,几乎低头不见抬头见。 到底是谁? 宫慎之见到这名得意弟子脸色来回变幻,脸上露出些许欣慰。 在朝为官,反应慢一些也无妨,只要不是不可提点的朽木即可。 “好了,去做事吧,虽然如今刚刚秋日,但明年的京察想来是腥风血雨。 还要提早做准备,你要将一些名单提早拟好,以免陛下问时我吏部拿不出来。” 牧灵和脸色又是一变,为何明年会腥风血雨? 但不管如何,老师吩咐的他照做即可,想不通的回去慢慢想。 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老师,我这就回去整理。” “嗯...” 第334章 一切照旧 京兆府。 陆务升在得知了自己入选廷推名单后,心中的一块大石重重落地。 焦急的脸色也变得平和,古井无波。 虽然多年陪跑,但他向来是一个乐观的人。 只要在名单中,那就有机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次两次不成,那就多试几次。 况且,以往他无人相助,只能黯然落败。 但如今不同,他身后站着的是靖安侯。 而在靖安侯身后,站着的是整个皇党。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陆务升心里这样问自己。 但在一刻钟后,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心中无声自语: “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此刻一动不如一静, 京中局势刚刚平息,想必所有朝堂大臣都不愿意见到官员们上蹿下跳, 而且...九边刚刚传来了草原王庭的消息, 这时应该以草原战事为重,更应该稳重...” 想明白了这一切,陆务升走到桌前, 拿起笔来,想要给靖安侯写一封书信。 但将要下笔时又收了回来。 靖安侯聪明无比,想来不用他提醒。 而且若是由他来提醒,那就显得他太过功利... 一切照旧即好。 深吸了一口气,陆务升将左都御史的职位抛在一边,开始默默处理起今日的公文。 京中的公文不是家国大事,只涉及京城以及周边百姓。 所以大多都是零零散散的小事,但正是这种小事, 理不清理还乱,一直以来都让他头疼不已。 但好在他无所畏惧,不怕得罪人,所以一直以公正处理。 百姓们也没有什么群情激愤之类的发泄,倒是让他的位置坐安稳了许多。 一个时辰后,陆务升终于将上午的公文全部批阅完成。 他此刻眼中已布满血丝,他轻轻抬手捏了捏眉心,站起来稍微走动缓解腰部的疼痛。 在下午还会有一批公文到来,处理完这些公文才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公务。 但每日的公务往往不止这些,比如现在。 九边重镇传来消息,草原王庭来势汹汹,这在京城中势必引起百姓恐慌。 会导致物价上涨,商贾停业,百姓们无处做工。 这对他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大事,这些事一旦处理不好,那他的官帽子要丢了。 沉吟片刻,他沉声说道:“来人。” 门口把守的两位吏员进来一人:“大人。” “找张大人前来。” “是...” 不多时,京兆府主事张世良匆匆前来。 “大人。” 陆务升见他手上还有点点墨迹,不禁点了点头。 这张世良跟了他多年,虽然形势有些浮夸, 但做事还算勤勤恳恳,什么事情交给他也能办得妥当。 “如今京中如何?可有百姓恐慌?粮价可否上涨?” 张世良眼中闪过思索,躬身回答: “回禀大人,百姓情绪尚可,但商贾们有些慌不择路, 今日矾楼重新开铺,但前去玩乐的商贾却比前些日子少了许多。 不过大人您也不用担心,往年来都是如此。 商贾们见利而来,见危而走,一旦北边的战事结束,他们便又会来到京城。 至于粮价...比昨日上涨了一成, 但我们京兆府的粮店下午就会开铺, 只要百姓们拿着牙牌前来,那价格比往日还要低一成。” 细细听着的陆务升点了点头,吩咐道: “若京中粮价继续上涨,那便将粮店的价钱再调低一些,直至他们恢复正常为止。” 京兆府粮店中的粮食都是在价格低廉时购入,就算是比如今降价三成也足够保本。 若是降下四成也无妨,只要能将京中粮价平稳,亏损一些也值得。 他京兆府并不指望着这些粮店赚钱。 陆务升开口说道:“多派一些吏员与衙役出去在京中游荡,若是有权贵欺压百姓。 不论是非,先将其拿下,押入京兆府大牢。 几座城门也要多加派人看守,若是守城军卒向百姓讨要钱财,向商贾索取好处,要及时制止。 并且要将这些事禀告本官,本官会与靖安侯说明。” 张世良再次躬身:“回禀大人,少尹大人已经带着吏员与衙役出去了,并且召回了一些在家休养的衙役吏员。 请大人放心,此事我等颇为熟络。” 陆务升点了点头,这种事每年都要经历一次,下面的人愈发轻车熟。 但说是说做是做,每年陆务升都要如此。 只是张世良面露犹豫,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 张世良这才缓缓开口: “大人,您是不知道...如今京城的几个城门附近都一片祥和。 但凡有商贾地痞欺压百姓,那靖安军的军卒便会上前制止, 甚至还有几次,因为一些权贵而大打出手。 他们也不曾向百姓商贾索取好处, 不瞒大人,下关与大人在这大乾兜兜转转,也走了不少地方, 但下官从未见过如此军卒,靖安侯确实治军有方。” “居然还有此事?” 陆务升忽然有些恍惚,他熟读史书,就算是开国时期的郑国君,也做不到如此吧... “确有此事,下官亲眼所见。” “那这左都御史,却是最适合他来做,如此才能清正严明。” 陆务升心里这样想着,轻轻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 “是...” ..... 大观街一号,武院。 几乎所有的学子们都聚集在演武场,群情激奋。 他们手中所拿的乃是从九边传回来的军报,上面的窝囊让他们气愤不已。 恨不得当场冲上前去,将那些袭来的哨骑斩杀。 他们所见所闻,无不是九边守军在接触到敌军第一波哨骑后选择撤退。 并没有深入厮杀,得到更多的信息。 他们在武院中学习多日早已经知道了战场情报的重要,这只在军卒士气之下。 二者缺一不可。 所有人都知道,连年的防守使得大乾九边军卒士气低迷,如今又没有情报作为依托。 那这场仗,不说十成十战败,至少也败了九成了。 纵使有茫茫多的军卒,也只能据城而守, 苦的...只能是大乾边疆的百姓。 若是抢不到足以过冬的粮食,棉衣,蛮族是不会罢休的。 就在群情激奋之际,一道身影从大堂中缓缓走出。 霎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死死地盯着那人手里的册子。 那将决定他们去往何地。 第335章 诸君,慢行 稀稀拉拉的小雨停下后,空气中充满潮湿气息,武院的地面上也带着几分湿润。 此时此刻,所有武院弟子都站得笔直,视线在空气中开始汇聚,最后停留在来人身上。 虽然那道身影与他们一样年轻,甚至还不如他们年长, 但多日来的授课学习,已经让他们心里忽视了此人的年龄。 他们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做,学无前后,达者为师。 一个人若是有极致的才华,那就会让人忽视他的年龄。 所有的武院弟子都相信,对于如今的靖安侯来说,制约他的恰恰是年龄。 若是他此刻四十岁,五十岁, 那他定然风光无限,名满京城,成为这大乾勋贵的领袖。 但正是因为他太年轻了,一些老一辈的勋贵们放不下脸面。 另外就是出于保护,如今他不过二十,便已成为勋贵领袖。 那二十年之后呢?你还想干什么? 所以,靖安侯名震大乾,但在京中却没有得到应该有的礼遇。 但似乎靖安侯根本不在意这些,每日往返于武院军营。 如今草原王庭来势汹汹,哨骑们出现在九边各地。 学子们相信,靖安侯将会在不日离京,到他该去的地方大展拳脚。 而他们也是如此,能活下来自然前途无量,若是死了,那也怨不得别人。 这也是自己选择的路。 林青手拿名册,站在一众学子面前,仔细打量着他们,时不时地点点头。 这些学子与刚来时的精气神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他们的皮肤变得黝黑,眼神变得锐利, 甚至连面相都变得挺拔,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骄纵气息。 这让他很满意,思绪片刻,他沉声开口: “大乾九边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尔等作为武院学子,天子门生, 理应保卫大乾江山,这也是我等行军打仗的职责。” 林青将手中名册举起,轻轻摇了摇: “在这里面,记录着你们的名字,和你们将要去的地方,还有即将要统领的军队。”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眼中都闪过阵阵精光,视线牢牢聚集在那本册子上。 那本小小的册子就决定着他们往后几年的前途。 他们不禁在心里想着,有多少军卒跟他们统领,自己需要多少军卒才能施展抱负才华。 “至少是个千户吧...”几乎大部分的武院学子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认为如今自己的见识已经超越了大多前线的千户, 让他们统领一个千人队,定然能发挥出最大用处。 但很快,靖安侯的声音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只听靖安侯面露严肃,声音不疾不徐,缓缓说道: “你们将分散在大乾九边,各个将军麾下,先为总旗。” 总旗? 所有人都面露惊愕,居然只有五十人? 他们想要反驳,但忽然发现...似乎无法反驳。 因为....靖安侯爷就是凭借着五十人北出草原,击溃了兵力空虚的白云部, 草原部落人人为兵,即使白云部的三千雄鹰铁骑远赴前线,部落里至少有千人。 也不是凭借五十骑便可轻易做到的事。 接着另一件让他们错愕的事情发生了,一贯严肃的靖安侯竟然轻笑一声,笑盈盈地看向他们: “我听说你们平日讨论的都是如何带领千人厮杀,奇袭,击破敌军阵地, 如今统领五十人,是否有些失望?” 一向胆子大的孙冕率先开口: “回禀山长,确实有些失望,学生在彭州统领的军卒便有五百人。” 一旁的独孤忍也是如此: “回禀山长,学生在彭州统领军卒六百一十人,其中一百五十人为骑兵。” 其余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在卫所就是千户, 虽然卫所的兵不算是兵,但千人就是千人, 如今让他们统领五十人,确实感觉有些憋屈。 林青的脸色渐渐恢复平静,打开名册,从中拿出几份战报,在手里微微摇晃。 “这是前线九边传来的战报,是九边斥候面对草原王庭斥候作出的种种应对。 你们手中应当也有一份,你们觉得如何?” “窝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窝囊,顿时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林青也点了点头: “对,就是窝囊,我大乾幅员辽阔,兵马无数,人才济济,但为何打不赢那草原王庭? 本侯认为,此乃未战先怯罢了... 论兵器甲胄,我等远胜草原王庭,军卒将领也丝毫不差, 差的只是心中那口气。” “而你们身为武院学子,就是大乾蓄势待发的那口气, 到达九边重镇后,你们将作为先锋斥候,深入草原,探明敌情。 让九边重镇的军卒们看一看,草原王庭的军卒可来,那我大乾的军卒亦可往。” 说话间,在场的武院学子眼中皆闪过穷穷战意, 心中似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恨不得此刻就杀入草原王庭。 林青见到他们如此反应,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任何朝代,不论兴衰,都不缺乏拥有热血气概的男儿。 就算是被太祖高皇帝攻灭的前朝,在最后一战中也有数万军卒死战不休,直到再无一人站起。 更何况如今大乾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在林青看来还有可以挽救的余地。 他看向在场的学子们:“兵马贵精不贵多,五十名亲信军卒,足以支撑你们与草原王庭的精锐哨骑厮杀。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若你们将这五十名军卒如臂使指,那你们将无往不利。 本侯一直认为,友邦可为良师,强敌亦可为良师。 你们所做的,是尽量在战场中活下来, 学习草原王庭的战法,探听他们斥候行进的方式。 如此方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说到这儿,林青微微叹了口气,环顾四周,看着看到的校场,还有四周的古朴建筑,眼中神情莫名。 “在本侯看来,这里太过狭小,没有让战马冲杀的机会, 等你们亲自去到战场,便可领略战马之上的大好风光, 当然,你们有人会建功立业,风光回乡, 你们有人会战死疆场,马革裹尸。 但这就是我等军卒的职责,大乾这大好河山,容不得异族人践踏,我们...也不会后退一步。” “拿了名册,便离去吧。”林青将名册递给一旁的亲兵,慢慢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侧过身子,只露出了半张脸,眼神深邃,淡淡开口: “诸君,慢行。” 第336章 巧不可接 都察院大牢,原本正三品的左都御史王岩如今就关押在其中。 虽然已经下狱,但他依旧保持着应有的体面。 牢房干净整洁,有一个书案,他此刻一身白衣,正静静坐在其后看着手中书籍。 直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他才缓缓抬起头,见到了一个与他同样苍老的身影。 当朝首辅王无修,其身边还有一名老仆。 王岩此刻浑身充满淡然,即便是王无修来了, 他也不曾起身,只是淡淡一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首辅大人,坐。” 不知为何,王岩身上充满中正平和,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不像是罪囚,倒像是闲云野鹤的云游书生。 王无修轻轻拉开牢房大门,慢慢走了进去,笑着说道: “王兄既然如此坦然,那老夫便放心了。” 他坐在王岩对面,拿起一本书静静查看,不由得面露期许。 “王兄居然还读兵书?” “多年来未曾有时间好好读书,如今难得空闲,自然要将没看过的书都看一番。 首辅大人是否也曾多年不曾看书?”王岩抬头问道。 王无修先是一愣,随即惭愧一笑: “王兄所言极是,我等多年来忙于政事,就连最擅长的读书写字都不曾时常捡起,惭愧...” “首辅大人,今日所来何事?是有什么想问我这个犯官的吗?” 王无修渐渐收起了脸上笑容,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沉声问道: “王兄在此地静处,对于先前发生之事,可有眉目?” “没有,我仔细思索过所有细节,除了那卢妲甘遥二人名满京城有些痕迹之外,其余的...没有破绽。” 王岩淡淡开口,随即问道:“首辅大人,左都御史之位可有人争抢?” 王无修默默叹了口气: “今日老夫前来,正是要与王大人说起此事,廷推名单有宫慎之横插一脚,没有任何异常。 老夫等了足足一天, 除了陈党的丘法成为纪如渊左右奔走之外, 其余人没有任何异动,表现的对左都御史之位毫不关心。 但纪如渊与陈党,还没有如此手段能够瞒过你我。 老夫怀疑,宫慎之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将那真正的推手排斥于外,让我等盲目树敌。 另外...老付还怀疑,真正的推手可能志不在此。” 此话一出,王岩眉头顿时紧皱: “志不在此?老夫除了身上这左都御史之位,还有什么值得他人觊觎? 莫非是老夫的家财?但那乃王氏历代所积累,想要抢夺绝非易事。” “这也是老夫所想不通的,既然背后之人无心左都御史之位,那他想要什么?” 说话间,王无修眼神闪烁。 他甚至怀疑根本没有所谓的幕后推手,这一切完全都是误会。 那赖二的消失,完全就是他侥幸逃脱。 而王琦云的死也完全是那甘遥自发而为。 但他也同样知道,巧合多了,那就不是巧合,是有意为之。 一定有幕后黑手。 牢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王岩与王无修久久不语,皆是眼神闪烁,低头沉思。 过了足足一刻钟,王岩才悠悠叹了口气,脸上出现了一丝落寞。 看来他心里也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 “既然如此,先前之事,还是多谢首辅大人了。” “不必如此,你我同朝为官多年,又同为王姓,理应相互帮持。” 王源见王无修,久久不语,轻笑一声,坦然说道: “放心吧首辅大人,近些年来济安坊之事某不会泄露分毫。” 此话一出,王无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整个人似是放松了几分,长叹一声: “王兄莫要见怪,老夫在此位置,身不由己...” “是琅琊王氏?”王岩发问。 王无修先是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点头: “还有江南的一些豪族,他们一同找到琅琊王氏,想让老夫转告于王兄... 济安坊之事权当不存在,十年内,王家还会出一位三品大员。” 王岩忽然发笑,随即变成大笑,如何也止不住: “还请首辅大人替老夫谢谢他们。” 只是这话中,似是多了一些嘲讽。 这些年来朝堂上的读书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世家豪族的帮助,难免欠下人情。 他王岩之家族本身就是地方豪族,家底殷实,所以并未与其同流合污,只是出手帮衬。 但他倒下得太早了,以至于家族青黄不接。 如今豪族以此为许诺,他王岩没有理由不答应。 在这如今大乾,想要守住家财,手中定要有权。 手中无权,财富就如那过眼云烟。 叫了许久,王岩才收起笑容,看向王无修脸上露出几分好奇。 “首辅大人,敢问是谁要接替老夫位置?” 王无修一时陷入了沉默,若按大乾律,他并不能告诉王岩, 但念在多年交情,他还是缓缓说出了两个名字: “牧灵和,陆务升,这二人选其一。” 王爷的眉头顿时皱起:“为何没有首辅大人门下之人?” 王无修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获得那左都御史之位? 但宫慎之就是宫慎之,给出的人员名单极为巧妙。 虽说刑部尚书陈子高也是王党,但他却不能让刑部左侍郎曹景琇离开刑部。 只因宫慎之近年来多次对刑部出手,想要将他王党踢出三司。 原本尚书左侍郎都是王党,就算是陈子高被踢走,也能扶持曹景琇接任。 刑部依旧掌握在王党手中。 但...宫慎之此举,他怀疑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让曹景琇离开刑部。 如此他好在明年京察发难,将陈子高踢出刑部。 如此一来,王党便失去了重要支撑,虽说可能重新掌握都察院。 但...但都察院比之刑部还差了些,只是掌管纠察之权,并没有生杀大权。 更何况如今都察院乱作一团,难保曹景琇不出什么岔子。 若是他二人都出岔子,那王党将会在此次风波中受到重创,成为最大输家。 这由不得王无修不去考虑,尤其对面之人还是宫慎之。 他虽为内阁首辅,王党领袖,但也要小心行事,稍有不慎,便会落入陷阱。 所以与其主动出击,不如维持现状,牢牢守住刑部。 想到这儿,王无修深吸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沉声说道: “宫慎之极为难缠,老夫不得不小心应对,加之最近所忙之事太多,让老夫有些糊涂了,还是稳妥一些吧。” 王岩自然不是傻子,刹那之间便想通了其中关键,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如此说来。 那下一任左都御史人选可能便是陆务升,这位勤勤恳恳多年的京兆府尹。 因为左都御史的位置极为重要,既然王党不能出手争夺,那也不能落入吏部之手。 所以,有王党阻拦,牧灵和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左都御史。 那便只剩下一人了。 王岩点了点头: “陆务升此人不错,是块硬骨头,而且他管辖京城多年,也不曾出过岔子,是个好官。” 王无修也点了点头... 第337章 俗不可耐 皇城,陆务升来到了吏部衙门,看着威严的大门,重重叹了口气。 “我乃俗人。” 经过一日的煎熬,他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来到吏部, 向那位经常庇护自己的尚书大人问询一二。 他发誓,自己只是想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 并不是来此地找天官大人帮忙。 但当他看到那高高的门槛后,还是不由地摇了摇头。 他心里是有一丝幻想的,想着天官大人觉得他勤勤恳恳多年, 如今年纪也大了,从而给他一个升官的机会。 但名单中有天官的弟子,又如何能轮得到他... 这段时间他的心都是乱的,若是不能得到准确答案,那他连觉都睡不好。 这时,前去通禀的吏员匆匆走来,朝着他拱了躬身: “大人请进,宫大人有请。” “多谢了。” 来到吏部大堂,一眼便见到了数之不尽的花名册,他们被分别摆在各自的架子上。 这上面记载着大乾各地的官员名单,以及考核评定。 他当年就是凭借连续五年评优,这才入京成为京官。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陆务升已经成了一些无背景京官的领袖,贵为京兆府尹。 但在这煌煌大乾,他还是想要更进一步。 那样才能一展胸中抱负。 曾经有人劝他和光同尘,这样才能登上高位,才有施展心中抱负的机会。 但他不愿意那样去做,他想要凭借个人才华,堂堂正正地登上高位,为这大乾江山再延续几年。 但...现实是残酷的。 大乾英杰何其多,能毫无背景走上去的,早就上去了。 他虽然能力强悍,但相比于那些妖孽,还差很多。 所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正想着,一道慈祥的笑容传来, “哈哈哈,仲衡啊,今日怎么有空到老夫这里?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仲衡”是陆务升的字,但朝中如此叫他的人不多了。 吏部尚书,当朝天官宫慎之缓缓走来,他的步子不快,但异常平稳。 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尽管脸上已经有许多老年斑, 但陆务升却觉得一直以来躁动的内心,安静了下来。 这位虽然与他不同衙门,不同家乡,但一直以来都默默庇护着他, 也只有在他面前,他才能卸下所有伪装。 陆务升双手合十,深深做了一揖。 “学生拜见大人。” 京中有不少官员是受宫慎之提拔,所以不少人对其执弟子礼,陆务升也是如此。 “弟子今日前来,是想要与大人说一说近日里京城发生的事, 还有军报传来后,百姓们的反应....以及京兆府做出的处事方法。” 宫慎之笑着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转身,朝着内堂走去: “来吧,近日来京城的大人们都很忙,你能想到百姓,很好。” 宫慎之行事向来苛刻,能得到他的夸奖,让陆务升这位三品大员都喜不自胜。 连忙说道:“这都是弟子应该做的。” “好了,来吧。” 吏部的内堂十分简单,与寻常人家无异,只是四处堆放的书籍文书,让这里看起来有些杂乱。 不过陆务升对此早已经习惯了。 宫慎之来到椅子上坐下,朝着那边的茶叶桶指了指,陆务升熟练地前去拿茶叶,沏茶。 不多时,陆务升端着一壶泡好的茶叶前来,在宫慎之一侧坐了下来。 茶壶就放在二人中央的小桌上。 陆务升坐下后便开始说着近日来京中百姓的变化, 首当其冲的便是粮价上涨后带来的恐慌情绪。 但好在通过京兆府的手段,迅速将粮价压了回来。 百姓这才安心,再有就是瓜果蔬菜的价格愈发上涨,但还在范围之内。 陆务升想到了一桩趣事,便笑着说道: “如今京中商贾的生意都不好做,但有一类生意倒是非常火爆。” “哦?是什么?”宫慎之一直笑吟吟地,开口询问。 “酒楼,客栈...”陆务升脸上露出几分感慨: “这还是要托进京赶考弟子的福,有不少学子早早进京,使得客栈有些供不应求, 听说还有不少家境贫寒的学子暂住于百姓家中。” 多年前他也是如此早早进京赶考,但不同的是,他自小家境殷实,不用如此狼狈。 听到有不少学子早早来到京城,宫慎之展颜一笑: “好啊,向学之心,人人有之,这乃大乾之福啊,希望他们的到来,能冲散一些京中的凝固氛围。” 说到此事,陆务升知道,是该说出此行目的了。 他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面露恭敬,沉声说道: “学生此番前来...还有一件别的事。” 宫慎之轻笑一声,拿起了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口茶叶,眼神微斜,瞥了一眼陆务升: “是...为了左都御史之事?” 陆务升倒是坦率,没有丝毫推脱,痛快的点了点头: “回禀老师,正是如此...此事如一根鱼刺,刺得学生睡不着觉, 学生入京多年,自从坐上这京兆府尹的位置后, 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朝中大人。 但即便学生如此忐忑,不知不觉也过去了好多年,以往廷推时学生还能毫不在乎, 但此次不同...学生彻夜难眠,只想有个答案。” “哈哈哈,是这次看到机会了?”宫慎之笑着打趣, 屋内原本凝重的气氛顿时消散一空,原本板着脸的陆务升也有些尴尬。 没想到他已经够直白了,但老师更为直接。 “哈哈哈,进步之心,人皆有之,你若是不来问我,l老夫才觉得奇怪,对于日后你的安排,也要考虑一番。” 在陆务升的错愕下,宫慎之挺直腰杆,将身子靠在椅背之上: “在这世上,人有七情六欲,这是上天为之,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掌控。 若是没有了欲望,这人用起来,老夫还会有些担心。 即便老夫位列天官,但也是人啊。” 陆务升默默站起身,朝着他躬身一揖:“学生受教...” “坐,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必如此... 这左都御史...你倒是还有几分胜算。” 此话一出,陆务升即便如今已年过五十, 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喜悦,眼中顿时精光四射... “真的?” 第338章 虚虚实实 “真的?” 此话一说出口,陆务升便后悔了,如此不稳重,如何能担当大任。 于是他连忙说道:“老师莫怪,是学生孟浪了。” “升官发财本就是人生一大喜事,何来的孟浪,当年老夫迁吏部尚书之时,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一时间,内堂内响起了宫慎之爽朗的笑声。 他带着笑意,看向陆务升:“左都御史之位,你垂涎许久了吧。” 陆务升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一时语塞, 他不光垂涎左都御史,在他之上的官位他都垂涎。 “不敢欺瞒老师,弟子确实有意进入都察院,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 对于这位弟子的坦诚,宫慎之很是满意,点了点头: “如今有机会了,王岩行疯狂之举,自绝于朝堂,而老夫提出的六人中,只有你有机会。” 此话一出,陆务升猛地抬头,眼神剧烈摇晃,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只有他有机会?那岂不是板上钉钉? 这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只想来确认一番,自己有没有那一成可能。 如今...似乎变成了十成? “老...师..这是何意?牧大人也在其中...”陆务升颤颤巍巍地开口发问。 他没有明说,可其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哪有不支持自己的弟子,反而支持自己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弟子的道理? “他啊,他是老夫故意放在其内,为的便是给你争取到王党的支持。” 一时间...陆务升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为他...争取到王党的支持?这是哪来的道理? 他与王党向来没有交集,而且王党也有曹景琇在其中,哪有支持自己的道理? 见他脸上露出错愕,宫慎之很是满意,眼中甚至还有一些得意: “看来老夫这兵法,也有所成啊。” 此话一出,陆务升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这都哪跟哪啊? 宫慎之缓缓一笑,对于这些聪明人来说, 之所以看不到,乃是坐的位置不够高, 若是他坐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来,自然也就能看得清了。 只听宫慎之缓缓说道: “武院书籍中有一句话,与敌军对垒,有时候所谓的援军有没有都没有关系,只要让敌人觉得你有就行了。 如今也是这样,老夫将曹景琇放在其中,就是要让王党之人猜忌,让他们投鼠忌器。 让他们觉得,老夫想要将王党踢出三司,其实老夫只是吓吓他们,徒有其表。 所以...既然曹景琇不行,牧灵和又会遭到王党阻拦,那便只剩下你了。” 听完此话,陆务升的眼睛微微张大,瞳孔中带着强烈的不自信。 这十几日的经历,忽然让他觉得,自己当了一辈子官,似乎当到狗肚子身上去了。 “不过你不要高兴地太早,若是王党之人没有察觉到老夫的心意, 那他们还是会推曹景琇,而老夫也会继续推牧灵和,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 虽然宫慎之如此说,但陆务升却没有将这话放在心里。 王党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不管是内阁首辅王无修,还是兵部尚书庄兆, 都是朝堂中一等一的聪明人,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一时间,陆务升的表情有些难以自控,心脏嘭怦怦直跳... 如此一来,似乎确实是他最有机会... 他缓缓站起,来到宫慎之身前,朝着他深深一拜: “多谢老师提拔...” 宫慎之笑了笑:“不要高兴太早,明日才是廷推,一切皆有可能。” “而且...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这些年来京中的安稳让不少大人对你赞誉有加,百姓们也是如此。 尤其是在秋日,面临战事, 京中还能如此平稳,百姓没有心生惶恐,你...居功至伟。 若是你真能执掌都察院,也不要忘记当年读书时的愿景,克己奉公,维持着大乾江山...” 陆务升知道,这是老师对自己明说,你一定能入住都察院。 若不是如此,他根本没必要说这些话。 这些...与其说是老师说的,不如说是替陛下说的。 因为宫慎之一直以来都沉默寡言,口风极严,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让其对一位后辈如此提点。 深吸了一口气,陆务升眼神愈发坚定,两只干枯的手掌也慢慢攥了起来。 “多谢老师提点,学生莫不敢忘。” .... 翌日,皇城文化殿,京城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命廷推大多是在这里举行。 此时,这里聚集了六部九卿,大乾十三州掌道御史,六科给事中,以及内阁四位阁臣, 除了左都御史之位空缺,共有三十一位大臣。 这三十一人将在接下来的廷推中决定信任左都御史人选,而后给予皇帝呈看。 一旦皇帝觉得此人德行兼备,可以兼顾此职,那人员就算定下了。 若是觉得不满意,皇帝还可以将其打回,让大臣们重新廷推。 但如今陛下刚刚即位三年,还无法做到诸多手握大权皇帝所做之事。 所以这三年来的廷推,只要决出了人员,那就是此人出缺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所写的名字都已呈给吏部尚书,一旁有两名吏员静静等候。 前方的白纸上写着六人的名字,得到一张赞同,吏员们便记上一笔。 宫慎之缓缓站起身,缓缓打开第一张白纸,默默将上面的名字念了出来。 “曹景琇。” 一旁的吏员及时记录。 “牧灵和。” 随着一个个名字念出,最初的十张白纸中大多都是二人...只有陆务升出现过一次。 但随着廷推深入,到达第二十张白纸之时。 陆务升已经被念到了八次名字,略微领先。 在场之人有人面露诧异,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为何“陆务升”这个陪跑之人能做到领先? 他们将视线投向王无修与宫慎之,他们是朝中两股最大的力量。 如今非但没有抢夺位置,似乎还有推陆务升一把的意思。 这?是为何? 宫慎之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异样而停下,而是继续念道。 二十张之后,“牧灵和”的名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荣九”“姚焕之”“纪如渊”, 但最多的还是陆务升与曹景琇,一直保持着两票领先。 这一幕也让王无修愈发确认,宫慎之就是要清理刑部... 他们王党虽然势大,但也不会有如此多人支持,定然是皇党之人出力了。 第339章 陆务升 时间缓缓流逝,当剩下最后一张白纸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此刻陆务升以一票领先曹景琇,若是打平, 那就将二人的名字一同呈上去,由陛下定夺。 若是陆务升领先两票,那便只呈上他一人名字。 所以此时就是决战! 宫慎之缓缓打开白纸,上面写着“曹景琇”的名字。 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异常,缓缓抬起头,看向在场的诸位大人,缓缓开口: “陆务升。” 至此,陆务升以两票的领先,取得了廷推的胜利.... 宫慎之默默将白纸丢入纸箱,不再去看。 这便是吏部尚书为何被称之为天官的原因。 只有天官与内阁首辅可以担任廷推主持, 如此,他们便有决定三品以上大员成败的权利。 至于纸张被发现.. 那又如何? .... 廷推的结果很快就被送到了京城中,由司礼监上呈皇帝。 与往常一样,帝回:可用。 至此,陆务升由京兆府尹迁都察院左都御史。 同为正三品,但手中权力却天差地别。 当大人们离开文华殿时,心中还有些疑惑,为何原本为陪跑的陆务升会成为最后赢家。 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在最前方的王无修与宫慎之身上。 此刻二人相谈甚欢,丝毫看不出任何针锋相对的模样。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结果是二人博弈后的结果。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陆务升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成为九卿之一。 .... 很快,下达圣旨的司礼监官员来到京兆府, 此刻陆务升刚刚批阅完每日的公文,正想着去京城中转转,以分散廷推的注意力。 但当吏员前来禀告有圣旨下达时,陆务升险些瘫倒在地, 脸上很快便浮现阵阵红润,赢了,真的赢了。 此时此刻,圣旨所能带来的只有左都御史的任命。 很快,宣旨太监站在京兆府大堂之中,高声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国家以贤能为重,特命京兆府尹陆务升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以赞襄政务,共策国家大业。 卿才识兼优,素着忠诚,兹特授以重任,宜益殚忠竭虑,以负朕望。 钦此。” 跪地不起的陆务升缓缓抬起头,眼中蕴含着激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出双手: “臣,陆务升,定不负皇恩。” 传旨太监轻轻将圣旨放于他手中,微微一笑:“总宪大人,恭喜了。” 陆务升缓缓站起身后,一旁的京兆府官员也慢慢站起身,脸上露出不可置信。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传陆大人要老死在京兆府,不可能升迁。 如今这一突然升迁,却是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朝堂就是如此,波诡云谲, 谁倒下谁升迁,京官只能窥得最后结果,其中凶险过程外人不得而知。 “多谢公公了。”陆务升瞥了一眼旁边的京兆府主事张世良。 他顿时意会,轻轻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还请公公们前往侧厅饮茶。” 几位公公也不推脱,淡淡一笑,朝着陆务升拱了拱手,便跟随张世良去了。 如今陆务升乃是都察院主官,就算是在京中也是位高权重,他们自然不会怠慢。 而且这张世良带他们去干什么,他们自然一清二楚。 作为传旨太监,自然会得到许多好处,尤其是升迁之事。 ... 陆务升拿着圣旨回到了班房,一路行来,所有人见到他都会出声恭贺, 陆务升也没有了以往的严肃,一个个笑着回应。 京兆府的官员们希望陆务升能将他们带到都察院, 毕竟在这京城中,能碰到一个敢扛事的上官,着实不易。 但让他们失望了,陆务升如今调任都察院,只打算带一人。 那就是京兆府主事张世良。 此人行事机敏,而且手段圆滑,在如火药桶一般的都察院中有很大作用。 能让他更快地掌控局面。 陆务升坐于主座,眼神晦暗难明。 之所以他要将张世良带走,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条件。 那就是他怀疑张世良在为某些人做事。 否则,吏部尚书宫慎之与他无亲无故,为什么几次都要保他, 若不是有其出手搭救,那他早就陷入万劫不复了。 他自问是个好官,也不曾贪腐,欺压百姓,勾结官员。 但大乾如此官员多了去了,朝堂大人怎么可能都知道? 官员们也不能去直愣愣地告诉他们。 所以,他怀疑身边有吏部,或者陛下的眼睛。 这也是他能几次逃脱升天的原因,陛下与宫尚书知道他是一个可靠之人。 再加上如今这次之事,更加确认了他心里的猜测。 他不知道张世良是什么时候为其做事,但多年的情谊总不会错。 二人共事多年,配合早已默契无比, 所以不管是从哪一点考虑,都要将张世良带在身边。 陆务升有信心,即便是做了左都御史,也不可能违背本心。 但想要让陛下与宫尚书知道,张世良必不可少。 陆务升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身旁有钉子,任谁都不会爽快。 但那又如何呢?他只能接受。 这时,张世良匆匆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只见他执家仆理解,深深跪地,重重一拜: “世良恭贺老爷,多年辛苦,今日一朝得报,日后一帆风顺不在话下。” 陆务升脸上的晦暗难明迅速收了起来,快步走下,将张世良扶了起来: “世良快快请起,你我多年共事,不必如此。” 随即他的脸上露出释然:“更何况,是张世良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张世良罕见地摇头反驳: “大人,您有今日之得,并非一时一日之功, 是大人多年来勤勤恳恳,为国为民的回报...” 陆务升深吸了一口气,听到这话, 多年来的阴郁与怀才不遇缓缓消散, 心境通达之下,让他觉得苍老的身躯都年轻了几分。 张世良想了想,低声说道:“既然此事靖安侯帮了大忙,那我等定然投桃报李, 您还记得吩咐我去照看的海岳家属嘛,算算时间,他也被关在都察院大牢许久了...” 此话一出,陆务升眼中精光暴涨,但随即迅速隐去。 心中的猜测彻底得到了证实。 那海岳别人不知道,但他却知道,是王首辅与陛下争斗的牺牲品。 “他在为西厂做事?” 陆务升不由得心中一寒,黄俊那个太监平日里名声不显,如今却异军突起,提督西厂。 而且...从张世良此事来看,西厂的谋划已经长达数年。 不可小觑啊,这京中谁都不能小觑。 陆务升收起了心思,点了点头: “海岳我知道,他是个执拗的读书人,也是好官,等你我进入都察院,便将其放了吧。” “是...”张世良沉声说道, 对于自己能够进入都察院,他没有任何迟疑。 第340章 鉴影度形 都察院大牢,因为刑部天牢的犯人都被转移至此,所以显得比往常要拥挤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以及各种难闻的怪味。 几乎所有的犯人都在哀嚎,犯错的官员哀嚎着要改过自新,希望朝廷能再给其一次机会。 犯了命案等等的一系列犯人则希望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有一间牢房例外,这里的环境虽然与一旁的牢房一模一样, 但被整理得干净整洁,杂草被有序地堆在一起。 也没有其他牢房一般的异味,让人看起来就舒适无比。 草席上一名年近四十的官员正静静坐在那里, 静静看着手中书籍,对于外边的哀嚎置若罔闻。 他本就都察院官员,出于对同僚的照顾, 都察院大牢的牢头每日会给他带来一些书籍,让其排忧解难。 并不是牢头大发善心,而是对于没有具体罪名,等待调查的官员,他都是如此做的。 他们不傻,能进到这里的官员都不是简单人, 难保不会有朝一日翻身,曾经就有牢头对一名官员动辄大骂,出言讥讽。 但其座师觉得此人可堪大用,便将其官复原职。 如此,那名牢头后悔至极,很快便迎来了报复。 可以传家的牢头官职没了,还要被各种刁难。 所以...对于这些官员,牢头们都本着不得罪的心态, 若是有什么不过分的需求,也会予以满足。 淡淡的脚步声响起,都察院的牢头此刻一脸谄媚,在一个中年人前方低头躬身行走。 “大人,就是这了。”来到海岳的牢房前,牢头说道。 “恩,不错,你们都察院的大牢确实有些分寸, 不似京兆府,那里的吏员可不像你们这般好说话。” 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淡淡说道。 牢头得到了夸奖,脸上自然露出了笑容,连忙说道:“多谢大人夸奖,您请便。” “嗯,先下去吧。” “是...” 中年人自己打开牢房,径直进去其中。 海岳坐在草席之上,头也没抬,自顾自地说道: “今日又有何事?本官一生从未行徇私枉法之事,你们不要白费功夫了。” 这些日子以来,每隔几日都会有人来询问他,与吏部尚书是什么关系, 但都被他一一回绝。 见来人一直没有说话,海岳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来人,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诧异。 “你是何人?” 中年人见海岳处事不惊的态度,不由的点点头,笑着说道: “我乃京兆府主事张世良, 不日将出任都察院经历司经历, 特奉大人总宪大人命令,来放海大人出去。” 海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京兆府主事与都察院经理虽同为六品, 但其中差距犹如天蛰,京兆府主事平日里只能处理邻里纠纷... 都察院经理可是要处理司务,掌管都察院与各地御史往来公文,甚至还要进行先期筛选。 这个职务,非左都御史心腹不能担任。 至于眼前的张世良,海岳之前不曾见过... 张世良见到他眼中的疑惑,坦然一笑,解释道: “海大人,如今左都御史为原京兆府尹陆大人,本官也随陆大人调任都察院。” 海岳眼中的疑惑更甚了:“那...王大人呢?” 张世良收起了脸上笑容,凝重说道: “王大人因为徇私枉法被下狱了...在查阅卷宗时, 陆大人发现海大人平日里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即使家中贫寒,但也不曾收受贿赂。 所以特命我来将您接出去。 大人,跟我来吧,您的妻儿正在大牢外等候。” 海岳霎时间没有了刚刚的平静淡然,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愧疚, 他被下狱,家中的日子想来苦到不行... 但更让他震撼的是...王大人居然被下狱了? 而且从此人口中可以听出,新任的左都御史已经上任, 这...也太快了吧。 ... 很快... 梳洗完成的海岳便在张世良的带领下走出都察院大牢, 刺目的阳光的袭来,海岳忍不住抬起手遮住眼睛。 眼前光怪陆离,柔和的光芒填满了他的眼廓... 终于,他渐渐恢复了视线, 一眼便见到了站在槐树下焦急等待的朴素妇人,身旁还有三个半大小子。 “夫人!”海岳再也没有了刚刚的淡然,快步走下阶梯,朝着那槐树走去。 那妇人见到了多日未见的夫君,原本坚毅的眉宇顿时变得柔弱,眼中顿时充满泪水。 不管她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如何坚强, 但在家中的顶梁柱,自己的丈夫面前,心里的苦还是忍不住溢散出来。 一旁的三个孩子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爹,也十分开心,率先脱离了夫人的束缚,跑了过来。 见到几个孩子并没有受太多,海岳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心里涌现出浓浓的愧疚。 家中还有老人,有孩子,不知夫人为了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要受多少苦。 海岳轻轻扶住将要摔倒的小儿子,将其抱了起来,在身前来回旋转... “让我看看...瘦了没....” “爹,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其余两个孩子也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海岳脸上露出欣慰,眼角似乎有些湿润, 依次抱过孩子之后,这才将视线投向那在一旁静静站立,衣着朴素,鼻子红红的妇人。 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真情实意地说道: “夫人,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是为夫不对..” 妇人轻轻擦了擦眼泪,泫然欲泣地说道: “夫君莫要担心,能回来就好... 让我看看,当家的在里面瘦了吗。” 海岳在大牢中多时,自然是消瘦几分,妇人见状豆大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一滴滴掉落。 “夫人莫要担心,为夫行得正,坐得直,朝廷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妇人想要埋怨几句自己这个傻丈夫,但看到张世良走来,她轻轻说道: “当家的,在你入狱这段时间...是京兆府的大人们送来了吃食,才让孩儿们没有饿着。 当日...正是这位大人前来送的粮票,油票...?” 海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头看向后方的张世良。 “那是京兆府的政令,对困苦的人家予以帮扶,您自身清廉,加之您又入狱... 所以陆大人便将您家给叫了上去,还请海大人莫怪。” 海岳是知道京兆府尹的,听京城的百姓说他是一个好官,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居然有这种政令,他先前可以从来没有听过。 思虑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张世良深深一拜: “陆大人恩情,海岳没齿难忘,还请转告总宪大人, 日后下官定恪尽职守,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341章 送故 “事情办完了?” 京兆府内,陆务升高坐于大堂,看着回来复命的张世良,沉声问道。 “回禀总宪大人,海大人已与夫人归去,他还让下官转告大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在都察院定尽职尽责,不敢懈怠。” 陆务升神情平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多虑了,日后恐怕他不能为本官效力。” 张世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发问: “敢问大人,此言何意?莫非那张世良无法重返朝堂?” 都察院查了他那么久,都没有具体罪证,只是将其关了起来,而且他家的凄惨模样, 张世良是亲眼见到的,如此清官居然不能重返朝堂? 天理何在! 不由得,张世良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他的表情都被陆吾升看在眼里。 只见他轻轻摆了摆手:“世良你误会了,就算如今大乾再势微,也不会有眼无珠。” “那大人?” 陆吾升淡淡一笑: “海岳另有他用,吏部的调任文书马上就会下达, 届时你与其交接一番,京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交代,不可遗漏。” 张世良眼睛微微瞪大,与他交接? 他是京兆府主事,六品芝麻官,那海岳虽是七品,但乃监察御史,清贵至极。 居然要接替他的位置? 七品变六品,虽说是升官,但傻子也知道, 从都察院来到京兆府,这是凤凰变成鸡。 忽然,张世良眼中精光一闪, 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人调任都察院后,京兆府尹的位子便空了出来, 莫不是宫尚书有意让海岳接任? 张世良心中思索,越来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京兆府尹的人选向来是个难题,既要强硬,也要怀柔。 还要在各个朝堂大员勋贵间周旋,向来是个苦差事。 但就算这差事再苦,也是实打实的三品大员,能直面圣上! 而且, 在京中京兆府尹想要成事很难,但想要坏事却很容易, 这也是京兆府尹的潜在震慑, 所以往往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大家也就不相互为难,相安无事。 张世良想着,抬头看了看自家大人, 以往自己大人无党,身后无人,自然不会用这种方法来坏人坏事。 但自家大人如今是隐藏的皇党,贵为左都御史,若是新任京兆府尹又是皇党, 二者联手,再加上吏部尚书官大人, 三人合力,那在京城将所向披靡! 想到这,张世良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已经猜到了那位陛下与宫尚书想要做什么, 就算不是,也是一道暗棋。 那就是让海岳成为潜在的京兆府尹人选! 虽然只是小小的六品主事,足够掩人耳目。 有时候权谋就是如此,随意落下一枚棋子, 若是能成,则收获千倍万倍。 若是不成也无妨,只是一道闲棋罢了。 张世良知道,在那位宫尚书手里,恐怕还有无数闲棋。 更有甚至..连自家大人都是对方手里的一盘闲棋! 想到这,张世良心中难掩惊骇,呼吸也慢慢变得急促。 如此手段,太过可怕。 而且,其中定然有他还不知晓的深意在,只是他还没看到。 “想明白了?那就好好教教这位海大人, 希望多年之后,他也能与老夫一般,成为这京城百姓的依靠。” 张世良能想到的,陆务生自然也能想到,而且更加深远。 将海岳贬到京兆府,一方面能降低王党对他的堤防,另一方面也能让他体会一番百姓杂事。 京中的御史向来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眼高手低,不知民间疾苦。 所以但凡呈上去的奏折都是夸夸其谈,但没有一丝营养。 也不是什么治世良方,对百姓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善, 若是真的施行,反而会祸国殃民。 若是海岳在这京兆府主事的位置上依旧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虽然如今脚下的路窄了,但以后的路却宽了。 陆务升知道,在那位宫尚书心里,天底下为国为民的官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他将海岳调到京兆府,也正是对其表示关注。 同时将他从如今复杂纷乱的局势中剔除,让他能安全许多。 想到这儿,陆务升默默叹了口气,对于那位宫尚书的手段佩服至极。 简简单单两次出手,局面顿时被盘活了。 就是不知...那位王首辅为何一直没有动静。 他看了看下方依旧在沉思的张世良,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你先下去吧,好好叮嘱一番海岳,莫要让其不适应。” “是,下官遵命。” 张世良缓缓告退,在他走后,陆务升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 重重叹了口气,看向这京兆府大堂, 大堂的造型宏伟壮观,极具古典风格,高大的石柱矗立在门前,支撑着雕梁画栋的屋顶, 让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京城的厚重。 陆务升慢慢站起身,迈动步子,走在这熟悉无比的大堂中。 踩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很快他来到大堂的入口处,抬头看向头顶的匾额。 那是一块金灿灿的匾额,上面书写着“京兆府”三个大字,笔力苍劲,气势磅礴。 他就这么怔怔看着,看了许久。 今日之后,他将不再是这里的主人。 恍惚间陆务升已经不记得自己来这里多久了, 只知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这里处理京中的大大小小事物。 忽然,京兆府的院墙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音, 陆务升眼神中带着迷茫,缓缓转头看去。 但下一刻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眼中闪过了不可思议,随之而来的是眼前世界变得朦胧。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而如今他眼里像是被风吹进了沙子,晦涩难耐。 只见在那京兆府唯一的大门后,是身穿各种衣服的京城百姓, 有成熟的大人,咿呀学语的幼童,佝偻着背的老人,还有平日里蹦蹦跳跳,但今日却十分宁静的孩童。 他们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了大堂匾额下站的那道苍老身影上。 他们没有说话,就只是这么看着,其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为京兆府的主官陆务升此刻,顿时觉得先前他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大乾的官员殊荣无数,但有什么能比得上离任时百姓前来相送? 陆务升就站在匾额下,怔怔地看着前方百姓看着他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安静...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为什么他们会如此?” 一个疑问在他心底里蹦出,而后挥之不去。 第342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翌日,前京兆府尹陆务升入主都察院。 新任京兆府尹由光禄寺卿武彦哲担任,他与陆务升一样,在京中无党。 这两件事放在平日里都是震惊京城的大消息, 足够稳百姓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山谷间酒桌上的笑谈。 但如今,这两则消息在接踵而至的消息中显得微不足道。 首当其冲的便是来自曲州布政使司的消息.. 草原六大部之一的拓跋部陈兵五万,已经有不少前锋哨骑出现在曲州与草原的交界处。 甚至还放出话,若是不放归日逐王拓跋砚,那五万铁骑即将挥师南下。 让曲州不得安宁。 而曲州的回应也极为激进,在都指挥同知纳兰元哲带领下, 三千靖安军骑兵出城,将那些前锋哨骑尽数斩杀于草原! 此举可谓是将边疆的凝固气氛推向了顶峰,拓跋砚的大军愈演愈烈。 但曲州一直不慌不忙地进行布置, 驻扎在峰首城与丽克城的二十万大军,开始逐步开拔出城,分散于各个地界各个城池。 而北乡城中的五千骑兵也进入向外扩散,分布在曲州的边界处。 在其身后,还有数千骑兵来回摇曳,一旦有战事发生,定然会迅速北上,进行支援。 这一消息可谓是将京中压抑已久的氛围彻底点燃,百姓们再也抵挡不住心中的不安。 开始足不出户夜不出户,京中的粮价以及瓜果蔬菜再次上涨。 但因为京兆府尹新上任不久,对于京兆府的运作还未彻底掌握, 所以暂时无法腾出手来保持京中百姓安稳。 这让许多京官也彻底认清了陆务升的本事, 从武院中流传出的一句话非常适合他。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平日里陆务升在时,京兆府并不起眼,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有点隐隐于市的意味。 但如今京兆府一更换,顿时乱象纷生,百姓有苦难言,就连京官们也过得极为不舒服,人们这才知道陆务升的本事。 对于京中的乱象,百姓们可以忍受,但他们不能忍受朝廷在边境的不作为。 作为天朝上国大乾百姓,他们可以输可以死,但唯独不能忍。 他们期盼着朝廷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想着大乾九边中的精锐能不能主动出击,挫一挫草原的锐气。 但也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只能想想。 几十年来不止一次主动出击,但毫无疑问都大败而归。 步兵对抗骑兵,天然就是劣势,这个浅浅的道理,就连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们都知道。 所以他们将视线都停留在了上东街那座安静的府邸。 靖安侯府。 如今要说大乾还有谁值得让他们信任倾注心血,唯独靖安侯。 但奇怪的是靖安侯自从入京时风光了一些,便再无动静, 甚至让百姓们都忘记了京中还有一位战功赫赫的军功侯爷。 这也让他们不禁怀疑,是不是朝中的大人们有意针对靖安侯,不让其外出领兵? 又或者靖安侯是不是在京中遭受了打压? 这种种情绪让京城的百姓们愈发不冷静,在酒肆中喝酒的酒客都会因为一两句口角而大打出手。 在勾栏气管里潇洒的公子哥们,也会因为心中的怒火无法发泄,从而轻易与旁人兴起冲突。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京城百姓的不满。 但好在,很快一条消息从京城中流传开来。 是今日午时从宫中传来的一道圣旨。 靖安侯林青不日离京,带领靖安军抗击草原蛮族, 另兼曲州都指挥使,督曲州一切战事,若有官员阻拦,可先斩后奏。 此消息一出,京中的混乱平息了少许。 百姓们的戾气也少了许多,他们怕的是朝廷无动于衷,无所作为, 如今有了应对措施,即便是错的,他们也颇为高兴。 大不了在失败后再骂回去便是。 百姓们就是如此,他们自知本事不强,对于战事有心无力。 但他们希望有本事的人能挑起大梁,承载着大乾国运,让大乾转危为安。 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还有另外一条消息,那就是陛下的大婚日期已定,将在战事结束后的第一个良辰吉日举行。 届时将一次迎娶女子二十,以开拓后宫。 虽然这个数量极少,百姓们很不满意, 但陛下总归是有意广开后宫,也算是一件好事。 虽然那时可能已经到了冬日,但依旧不妨碍百姓们的热情,想着到时候与陛下一同庆祝一番。 若是北边的战士也打赢了,那就更好了,是双喜临门。 若是输了那也无妨,反正已经习惯了,不同的是今年有陛下的婚事作为冲喜。 也算是能开心一二。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王文修说中了,也使他的形象变得愈发高深莫测。 而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消息,在大乾的各个世家,京中的衮衮诸公之间流传,百姓们与寻常官员不得而知。 那就是卫所兵已经在今日凌晨离开西南山马城,进入了大乾与三国之间的缓冲地带, 并且兵分三路,准备在同一时间杀入三国,为西军北上扫清障碍。 为了保险起见,处在咽喉地带的武安军,也接受了五军都督府的调令,召回游弋在西域的骑兵,准备择日调离。 一旦路上的障碍被扫清,那西军将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北上。 几乎所有朝堂大员都在关注西南的战事,这一方面牵连着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 另一方面又牵扯着他们背后的种种势力。 权力的本质乃是自下而上的胁从,若是没有这些人支持,那他们的位置也坐不稳。 而同样的高居于九五之尊的皇帝,若没有了官员的支持,那他的位置也将坐不稳。 此时此刻,光汉皇帝坐于御书房的宽大座椅上,看着桌上的一沓沓奏折, 眼神空洞无物,手拿毛笔已经停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身边的小太监轻声提醒光汉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的小太监,面露不满。 若是黄俊在,竟然不会在这时出声打扰。 小太监这才后知后觉地面露惶恐,匆忙跪地,接二连三地磕头,希望陛下原谅。 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光汉皇帝轻轻挥手。 顿时有两名年长太监来将这小太监拖走,虽然不至于要了其性命。 但伺候于皇帝左右,飞黄腾达的命运就此被打断。 第343章 朕仅能恃太监第为内匠 皇帝看着前方长桌上的奏折,叹了口气,重重将其摔在桌案上。 其中有一半是弹劾黄俊在西厂的所作所为, 里外乎都是暴戾无比,贪财享乐诸如此类等等。 但黄俊是何种人,他又如何能不知道? 那贪来的钱财去了哪里,他又何尝不知道? 若是没有这些抄家所得,九边的将士们可能就要再紧一紧肚子。 他这个皇帝还要狼狈几分。 这段时间他之所以如此从容,一方面是北乡城送来了大笔银钱, 黄俊也在京城抄家,抄出了大笔银钱。 正在皇帝一筹莫展之际,殿外的太监躬着身慢慢走了进来,跪地轻语: “陛下,黄公公与靖安侯爷来了。” 听到这话,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将手中奏折拍于桌案之上,说道: “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一身大红袍的黄俊与身穿甲胄的林青快步走了进来。 二人一前一后,步调一致,倒是显得非常有默契。 不知为何,在二人进入其中后,御书房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 只因坐于上首的皇帝眼眉舒展开来,没有了刚刚的凝重。 如今大乾势威,虽然不至于,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但在这皇宫之中,天子一怒还是管些用的。 二人来到御书房后躬身作揖:“拜见陛下。” 光汉皇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摆了摆手:“坐,黄俊沏茶。” “是...” 黄俊熟练地走到一旁的茶台,拿起上面古色古香的茶叶罐,从中碾出三片茶叶,放入壶中。 而林青则是走到一旁静静坐下。 不多时御书房的空气中便弥漫着茶香,皇帝放下了手中奏折,顿时面露感慨: “黄俊啊,还是你泡的茶叶香一些。” 黄俊的个子不高,因为习武的原因,脸上也没有多少老态,反而像是青年。 只见他缓缓迈步,来到桌案前,为陛下倒了一杯热茶,笑着说道: “陛下,那奴婢回来给陛下泡茶如何?” 皇帝刚刚伸出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这才将茶杯拿起放于嘴边。 不过他没有立刻饮茶,而是吹了吹上方轻浮的热气, “是西厂的差事太重了吗?” 在场三人都是聪明绝顶之人,都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 黄俊虽然十分舍不得西场的差事,但重开西厂已经有些时日了,查处的官员也有不少。 京中的一些阴暗处也摸到了,所以他觉得过犹不及,是时候重新关闭西厂了。 否则会引起一些人的反击。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靖安侯即将离京。 届时手中没有可用之兵,做起事来也多了几分忌惮。 若是有人狗急跳墙,那便有损天威。 “回禀陛下,西厂的差事不重奴婢尚且能够应对,但如今北边战事将起,陛下的担子将会重许多。 宫里的太监大多毛手毛脚,若是陛下身旁没有奴婢在,奴婢不放心。” 黄俊躬身说,脸上带着诚恳。 在这皇城之中,所有太监宫女都要围绕着皇帝,而贴身之人则更为重要。 黄俊是武者,又是太监,精力充沛, 就算是十二时辰日夜不停守候在身旁,也能坚守几日。 若是换了其他太监,难免有所疏忽。 皇帝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在一旁静坐的靖安侯林青,看到他那年轻的脸孔,以及英姿勃发的神态, 皇帝不禁在心里无声叹息,朕不过三十,但已经老了。 他的眼睛逐渐凝实问道:“靖安侯觉得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林青早已在心中有了答案,便站起身,双手合十沉声道: “回禀陛下,如今九边战事将起,陛下不免日夜劳累,身旁有贴心之人照看,也能从容一些。” 他的意思同样十分明确,西厂可以关停,毕竟真正的目的早已达到。 京畿之地的工坊账目大多都已查清,并且已经有部分重回朝廷掌握,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林青深谙兵法,他自然知道,穷寇莫追。 若是将那些人逼得紧了,难免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怪异事情。 顿了顿,他又将心中的一些猜测说了出来: “陛下,如今西军北上在即,不可逼迫过甚,若是引得其狗急跳墙反倒不美。”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郁,这也是他的担心之一。 虽然朝野上下如今已经合力想要给蛮族一个惩戒,但难免有人生出二心狗急跳墙。 如此说来,这西厂倒是非关不可了。 皇帝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落寞, 西厂的命运与武宗皇帝是一模一样,重开不到一个月便要再次关停。 他想到了皇家秘辛中武宗皇帝亲自记载的事情,顿时眼睛微眯,露出摄人心魄的杀气。 “朝堂之中及朕一心无几何人, 朕仅能恃太监,第为内匠。 但每日劾奏不赀,朕亦不能为天下之大非。 今西厂亦为之所逼,朕甚累之。” 不过,当年武宗皇帝的西厂乃是被迫关闭, 如今西厂关闭,乃是他主动关闭。 这让光汉皇帝心中多了一次欣慰,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西厂还有重开的时机。 他没有说话,而是在桌案的奏折上随意抽出一本,打开一看。 顿时缓缓摇头,如他预料的,一半是弹劾西厂太监们所作所为的奏折。 上面记载着他们收受商人贿赂,巧取豪夺他人店铺,致使无数店铺关门歇业。 可真实情况是,西一厂想要查收往年税据。 若是无愧于心的,将这拿出来即可,自然可以继续营业。 但心中有愧,挂羊头卖狗肉的不在少数, 明面上是普通店铺,但背地里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 如今想要让其拿出税据,自然是不可能,只能关门歇业。 看了看作者署名,乃是言官梁长龄,乃七品御史,隶属都察院。 看到这上面的锦绣文字,光汉皇帝捏了捏眉心,将奏折随意丢在一旁, 想到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他不由得感觉阵阵头痛。 这些言官闻风而动,根本不管对错就上疏弹劾,不知如今京城纸贵吗? “拟一份关停西厂的圣旨,理由就是这奏折上的内容。” 黄俊微微躬身拿过奏折,打开一看,上面的名字十分熟悉,他又将奏折合上。 微微躬身,轻声说道:“陛下,关停西厂,如此好处不能让其白得。” 皇帝顿时一愣,觉得自己是忙昏了头,居然连这点事情都没有想到。 他又看了看黄俊,微微叹息,还是这个太监用得顺手。 第344章 亡国之兆 “找一份海岳的弹劾奏折拿上来,就以上面的理由将西厂关停。” 此时的玉树房内没有其他人,皇帝此话也说得极为直白。 言官,闻风而动,全部杀伤力都在嘴与笔上。 一旦有文官将西厂弹劾关停,那定然名动士林,日后大好前途不可限量。 如此好处,不能白白落得他人。 看着黄俊在桌案上翻找奏折,光汉皇帝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心中无声自语: “朕是皇帝呀,居然还要如此行事...若是让太祖高皇帝见到,定然要打断朕的腿。” 但很快他的眼神变得坚定,神情充满锐利。 每一个继位的皇帝都要经历一番波折,才能重新掌权,他也是如此。 比这刚继位时如今的处境已经好了太多。 不多时,黄俊抬起头来,面露尴尬:“陛下,海岳并没有上书弹劾。” 皇帝微微一愣,海岳在先前的一段时间里,虽然被下都察院大狱, 但他因为是御史,所以依旧可以上呈奏折。 在大乾三年的历史中,有不少大人入狱后因为呈上奏折,向陛下表明心计得以释放。 但没想到的是这海岳居然一封奏折都没有上,倒是硬骨头。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满意,这也是清者自清的一种表现。 “那就让他再写一封,呈上来。” 黄俊脸上的尴尬更甚,那海岳是块硬骨头,若是强按着他写,想来他不会写。 但陛下既然说了,他便去试一试。 就算是不行,也可以随意让陆大人拟一份奏折,从都察院呈上。 对于他们这些大人物来说,办事的流程不重要,想要看到的结果才重要。 “是,奴婢稍后就去办。” 皇帝点了点头,撑着扶手慢慢站了起来,黄俊想要去扶,但被他制止了。 “太医说朕不能久坐,黄俊你也会医术,你觉得如何?” “回禀陛下,确实不宜久坐, 京中有不少大人都有腰疼的毛病,每夜辗转反侧,不可入睡,大多都是久坐成疾。” 皇帝点了点头:“那朕倒是要多走一些了。” 于是他一边在屋里慢慢行走,一边看向林青:“离京的日子定了吗?” 对于军队调动作出决断的是五军都督府,他这个皇帝也只能知道结果。 “回禀陛下,臣三日后离京。”林青恭敬回答。 皇帝点了点头,面露几分不舍,透过窗户看,向在外站的笔直的靖安军卒: “爱卿此番前去,不知何日才能归来啊,一路顺风。” “多谢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皇帝顿时面露怪异,转过身子,双手叉腰,看向面前的年轻侯爷,脸上出现几分玩味。 在他印象中,林青似乎从来没有对他提出过请求,这倒让他大感兴奋。 “速速说来。” 林青对于皇帝的语气变化,丝毫不在意只是脸色平静地说道: “陛下,靖安军中大多为北乡城人士,但也有不少军卒乃京畿之地人士, 如今返乡,他们思乡之情浓厚, 臣恳请陛下,留一千靖安军卒在京畿之地,让他们得以留在家乡,免受家人分离之苦。” 此话一出,屋内的氛围顿时凝固,黄俊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而皇帝眼中也闪过一丝怅然,脸上出现几分恍惚,其中意思他自然知道。 皇帝面露凝重看向林青: “除京营与镇国军之外,这京畿之地,百年来还未有过其余军队驻扎, 林青,你好大的胆子!” 京城乃大乾京华之所在, 拱卫京畿之地的镇国军,拱卫京城的京营百年来都不曾有变化, 就连其中军卒都是选取京畿之地的军户。 如此方可避免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若是有外敌来临,他们也能拼死一战,保护家乡。 而如今,林青居然要提议将一千军卒留在京畿之地,这确实胆大包天。 一千军卒虽少,但这是靖安军乃精锐中的精锐,真若是有事发生,足以一锤定音。 这一千靖安军若是为叛军所用,那足以改变战局, 比如杀入京城,杀入皇城... 或者四散而出,杀出皇城。 但皇帝自然知道林青的用意不在于此。 只见他缓缓躬身: “陛下,即使是臣领兵在外,也有思乡之情,臣斗胆妄言,将一千靖安军族留在京城。” 皇帝也没有再说话,御书房内顿时陷入了死寂,只有轻轻拨动茶杯的碰撞声。 过了许久,光汉皇帝才将手中茶盏放下, 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但很快便有了决然。 轻轻点了点头:“林爱卿不愧为当世名将,如此体恤下属,就算是朕也从未听闻。” 顿了顿,皇帝再次说道: “那这样吧,这一千军卒留在京城无所事事也不像话,就留他们拱卫皇城吧。” 听到这话,一旁的黄俊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心中长长地出了口气。 “陛下还是听劝的.....” 随即他又闪过了一丝阴郁,想到了那冲出大乾边境的十万卫所军。 大乾如今,虽然未有亡国之相,但已有亡国之兆... 首当其冲的便是旗下卫所不受朝廷管控,逐渐沦为私人私兵。 兵器工坊亦是如此,虽然有这个月以来的大肆抄家,还有大乾上上下下的默契。 并且工坊一事虽然会有所收敛,但久而久之也是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不可不防... 如今朝廷乃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一旁的林青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丝毫意外, 在靖安军开进皇城的那一夜,拱卫皇城的禁卫军,死了不少人。 这也注定了靖安军会留一部分人在这京城大内。 而留下一千军卒的人选,也在多日前就拟定完毕,大多都是前镇国军人士, 其家族世世代代居住在京城,颇为可靠。 见到二人神情各异,皇帝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隐去。 作为皇帝就算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不能轻易流露出自身情绪。 深吸了一口气,光汉皇帝看向一旁,站的笔直的林青,开口问道: “林青,黄俊按你的吩咐,将拓跋砚的手书送回拓跋部。 而他们也果然如你所料,派来了精锐骑兵, 你此番回曲州,打算如何做?” 第345章 胆大包天 屋内二人将视线都挪向林青,准备从他口中听出此举意欲何为? 在很早之前决定将拓跋砚送回草原时, 他便与黄俊交代过,要将此事告知拓跋部,让其亲自来曲州迎接。 而事情也正如林青所料,拓跋部不光来了,而且来了大部精锐骑兵。 足五万,如今正值秋日,草原上也是有少许耕地, 而如今能来到曲州的五万人,想来是他们的所有精锐了。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其实他也没有想好回到曲州后该做何动作,准确地说是作何抉择。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今他还不能根据眼前局势做出准确判断。 只是做好了一些准备罢了。 之所以让精锐骑兵来到曲州,也是有他的目的所在,这也是可供选择的一种。 只见林青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皇帝微微躬身,说道: “陛下,军国大事,不可一言断之,还需根据局势判断,臣目前也没有做出决断。 不过还请陛下放心,不管大乾九边如何,曲州定安稳如山,定阵斩敌酋。” 黄俊与光汉皇帝眼中都闪过一丝异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从靖安侯口中听到模棱两可的回答, 以往这种回答都是从在京中的文臣武将口中听到。 不过与之不同的是,京中的文臣武将并不会作出具体承诺,不似靖安侯这般笃定。 一时间让二人有些好奇,靖安侯为何有如此把握? 虽然西军北出,但能不能取得成效还是两说,其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 甚至可能半途就泄露消息,从而折返。 这一点他们二人能看到,靖安侯自然也会看到,但他如此笃定的把握在哪里? 皇帝脸上顿时露出好奇,问道: “林爱卿,为何如此笃定?” 林青在心中打好腹稿,侃侃而谈: “陛下,臣来时已经命纳兰元哲扩军一万五,加上臣带在身边的四千军卒,将近两万, 再加上峰首、丽克二城的二十万大军,可保曲终无忧。 就算是拓跋砚身处拓跋部,亲自指挥这五万骑兵,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曲州若是没有其余蛮族部落来袭,定然安然无恙, 臣会带着两万骑兵北出,深入草原,趁其后方空虚,大肆劫杀。 若是有蛮族部落来袭,定然战而胜之,也省了一些功夫。” 此话一出,皇帝的眼睛顿时亮亮的,这还是第一次有武将向他保证,能够做到胜利。 他想到了这位年轻将军以往的战绩,数千骑兵便可深入草原劫杀数个部落。 并且在风浪城守卫战中,仅凭数千骑兵就与各个城池遥相呼应, 将拓跋砚所率一万骑兵精锐尽数斩杀, 此等手法可谓惊世骇俗,大乾罕见。 话已至此,皇帝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安稳下来,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 如今蛮族来势汹汹,大乾九边到处都是敌军前锋,而且敌人的主力至今还不知在何处。 这让朝堂所有大人以及他这位皇帝都睡不好觉。 如今与北方接邻的几州有一州已确保安然无恙,这算得上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但话还没完,林青话锋一转,眼神顿时变得凌厉,浑身沙场气息绽放,缓缓说道: “陛下,先前如臣所说只是小胜,不会对蛮族伤筋动骨。 想要在北方大胜,还是要靠那二十万北上西军, 只有这数量到达一定程度的精锐,才可展开歼灭战, 让蛮族大部精锐尽丧于此,至此方才大胜。” 皇帝的眉头顿时皱起,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这是皇帝天生的敏锐嗅觉。 并不与他的战术方略所挂钩。 “林爱卿想说什么?”既然心中想不明白,索性他直接开口问道。 不知为何,林青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整个人变得古井无波,如深深的幽潭一般宁静。 但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暮然之气。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林青的话语极为郑重,听得黄俊都面露凝重, 而将身子倚靠在座椅靠背上的皇帝也慢慢直起身子,轻轻微探脑袋。 “说来。”皇帝的话也言简意赅,他能信任的人不多, 但这林青以往的种种表现,已经证明了他可以被信赖。 可以作为大乾依托。 而他虽然贵为皇帝,但能做的事情不多,对于这位领兵大将唯有“信任”二字。 林清深吸了一口气,怦怦跳动的心脏节奏缓慢下来,眼神也变得深,只见他躬身说道: “臣恳请陛下手令,在西军到达曲州北乡城后,由臣来指挥作战。” 此话一出,屋内的氛围顿时凝重下来。 就连黄俊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浑身透露着一股危险气息。 自古以来有一句古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如今的曲州在朝廷有意纵容之下,几乎已经整个变为了靖安侯的封地。 黄俊可是知道在靖安侯离开的一个月内, 不管是纳兰元哲还是靖安军各部,都没有闲着, 他们与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相互配合, 将曲州的大部分兵器工坊都纳为都指挥使司管辖。 不少曲州大户与世家,都将折子递到了朝廷,甚至出现在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但对此不管是吏部,内阁还是皇帝,都没有处置的打算。 正因为先前那句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而靖安军还是能值得信赖的军队, 对于朝廷来说,工坊在其手上比在那些世家大族手上更为妥当。 当然有不少大臣对此不满,但好在曲州按察使荣九的家族就是曲州的世代豪族, 是他们家族出让了部分利益,这才换得一些世家豪族偃旗息鼓,不再追究兵器工坊一事。 所以作为回应,吏部宫慎之将他的名字纳入了都察院候选人之一。 这不单单是为了解除林青的安危,更是对于荣九的回报。 若是荣九有意左都御史,吏部与皇帝也会思量一二, 最后这个官位就算落不到他头上,也会在京中谋得六部侍郎中的一位,供他入京。 而如今,大有将曲州纳入股掌之间的靖安侯突然提出要染指西军二十万的指挥权。 这由不得二人不深思。 第346章 皇帝的任性 京城御书房,乃皇家重地,蕴含着大乾的底蕴与皇家威严。 御书房呈四合院布局,古朴典雅,大气磅礴。 院落四周环以高墙,墙头覆盖着黄色琉璃瓦,阳光下熠熠生辉, 院落内植有低矮古树,树下摆放着几个青花瓷缸,缸内游动着金鱼,增添了几分生动之气。 屋顶覆盖着琉璃瓦,檐下挂着金色铃铛,每当微风吹过,铃铛声悠扬, 秋日温和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御书房整洁的地面上。 这原本将给御书房带来温馨气息, 但... 此刻的御书房内却凝重异常。 三人默不作声,林青拱手低头, 眼神古井无波,心跳也愈发平缓,只是在脑海中想着日后的计划。 黄俊在一旁负手而立,眼神微眯,想着靖安侯此举何意? 而皇帝则坐在桌案之上,眼眉低垂,充满木讷, 对于靖安侯索要军权,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又像是在发呆。 他的右手手掌自然放在桌案上,拇指轻轻捻动扣在食指上的玉扳指, 黄俊发现了这一点,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这是皇帝心里焦躁的表现之一,作为皇帝的亲近之人,他自然了解万分。 但不管如何,他在此时都不能过多言语。 太监就是太监,是家奴也是忠犬,主子不发话,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不管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还是威名赫赫的八虎,都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窗外的虫鸣鸟叫声都逐渐平息,似乎感受到了这种凝重氛围。 对于皇帝来说,此举与造反无异。 领兵大将在外,手握重兵,还要索取军权,意欲何为? 光汉皇帝心中闪过一次自嘲,若是他为太祖高皇帝,定然二话不说就将这林青拖出去斩了。 但他不同,他是大乾光汉皇帝,继位三年,大权旁落。 手中可用之银钱只有老家一地盐政而已, 就这给九边将士们发军饷都远远不够。 忽然,御书房中响起一次轻笑,光汉皇帝嘴角扯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心中无声自语。 “大乾式微,朝政边境愈发糜烂,朝堂对于地方掌控大不如前, 朕虽为皇帝,但只即位三年,手中无可用之人,无可用之兵。 对于这大乾江山,掌控甚微。 连祖宗的基业都要失去了,朕还有什么好怕的?” 霎时间,光汉皇帝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两鬓斑白的头发似乎在微风中轻轻挥舞, 他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轻轻道了一个字: “可。” 对于这个答案,林青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有些诧异这位光汉皇帝的胆气。 作为为数不多皇帝还能掌控调遣的军队, 西军无疑是战力最强人数最多的一支,同时也是大乾西南的压舱石。 若是这二十万西军出了岔子,大乾西南土司便会作乱四起。 没了种家压制,很难想象西南会乱成什么样。 皇帝比谁都知道,这二十万西军的重要,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答应了。 对他来说,与其在病榻上萎靡不振而死,不如轰轰烈烈而死。 既然林青想要军权,那朕就给他。 若是他心中图谋不轨,隐藏已久,骗过了所有人。 那这大前天下让其夺去也未尝不可。 反正也烂到如此地步。 不知为何光汉皇帝在做完这一决定后,心中的一块大石重重落地,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了几分。 浑身上下紧绷的氛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松弛。 黄俊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身上的变化,不由得微微诧异。 这种松弛只在陛下刚刚入宫时他曾见, 但自从陛下接触政事以来,这种感觉便再也没有出现。 黄俊侧头看向林青,发现他还双手拱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心中诧异,略微提醒: “靖安侯爷,谢恩吧。” 但林青依旧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终于缓缓说道: “臣,谢主隆恩,定不负众望,大胜而归。” 林青没有解释此举动的原因,皇帝也没有过问。 而是用饱含深意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青, 眼神中有着对大乾江山的厚望,有着对大乾军卒的信心。 大乾的百姓吃的是米面油盐,喝的是茶酒,没有道理会比草原王庭之人柔弱。 而对于这位靖安侯,他信任有加,对于武院的兵书,他每一卷都曾细细观之。 其中兵法道理,虽然有些不懂,但能大而化之。 有句古话言,见字如见人,见书同样如此, 武院的教书中虽然文字万千,堂堂正正写着,兵法布阵。 但光汉皇帝却从这字里行间字缝中看出了三个字。 “打出去。” 这是靖安军的锐利,是靖安侯的锐利,也是眼前这青年的锐利。 光汉皇帝继位以来,从不意气用事,凡事考虑周到,思虑再三。 但如今,他想要任性一把,仅凭心中直觉,与其人所作, 所以便将二十万西军的指挥权交于林青。 他相信,林青会给他难以想象的惊喜。 黄俊敏锐,觉得今日的皇帝似乎有些不一样,浑身带着青年的朝气。 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暮气,像是刚入宫的他一般, 精神奕奕,坐在龙椅之上,四处摩梭,眼中带着好奇。 光汉皇帝坐于龙椅之上,轻轻挥手:“下去吧,好好做事。” “臣定不负皇恩,不负大乾江山,不负大乾百姓。” 不知为何,从林青口中说出,二人都觉得此言语十分真切。 而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也正是如此。 ... 林青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光汉皇帝久久不曾挪开视线。 他撇了撇在京城臭名昭着的红衣太监黄俊,轻笑一声: “他打算如何做?二十万西军在手,朕觉得他的野心很大。” 黄俊微微躬身:“回禀陛下,奴婢只是无根之木,虽说读过几年书, 但对于军国大事,奴婢向来是不了解的,陛下是难为奴婢了。” “你呀你,倒是机灵,西厂关停你是不是有些不甘心?”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在西厂的所见所闻,乃奴婢平生谨慎,奴婢不想再见,但却不得不见。 如今陛下关停西厂,让奴婢松了口气,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话音落下,光汉皇帝的脸色恢复了以往的阴郁,喃喃说道: “西厂....还会有机会重开的,只要我们不错过机会。” 第347章 假道于蛮以伐蛮 离开皇城的林青没有回靖安侯府与武院,而是径直去了刑部大牢。 凭借皇帝给予的金牌,在这京城中,他随处可去。 进入刑部大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牢狱墙壁, 它们由厚重的石头砌成,仿佛要将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吞噬殆尽。 墙壁上布满青苔和裂痕,还有着些许血渍,见证了岁月的流逝和风雨的洗礼。 牢狱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摇曳的油灯勉强照亮着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味和混合着各种令人不快的气味。 林青走在正中央的通道上,看着摆放在牢房的一角,铁链、鞭子、枷锁等刑具, 因为这一个月以来的沉寂,他们身上似乎沾染了一丝锈迹。 但没有关系,很快刑部大牢的犯人们将会被转移回来,这些刑具们也将会派上用场。 只因如今这座大牢的主人拓跋砚将在近日离开。 走到刑部大牢最深处,这里出奇的干净, 甚至在墙壁上沿还有着几扇可以通风的窗户缝隙,使得这里的空气不似外边那般潮湿难闻。 干净整洁的牢房内坐着一名身材高大魁梧,肌肉壮硕的大汉, 他的脸庞深邃,轮廓分明,犹如荒野上的峻岭,充满了野性和威严。 听到传来的淡淡脚步声,大汉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深邃而锐利,犹如草原上的猎鹰,透出一股狠戾和果敢,还有着隐藏在最深处的一抹威严。 他是草原六王之一,拓跋部的主人拓跋砚。 他的头发长而浓密,束成马尾模样,胡须浓密,犹如丛林中的野草,让他尽显粗犷。 林青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拓跋砚是在什么时候了, 如今猛的一见,倒是觉得拓跋砚身上多了一股外强中干,似乎身上带着虚弱。 林青微微一笑,抬头扫视四周环境,顿时心中了然。 即便是尊贵的草原,六王在这阴暗潮湿的环境内待上一个月,也要消瘦不少。 “你来放本王回去?” 拓跋砚用那锐利的眸子盯着前方的年轻人,缓缓开口质问, 声音带着沙哑,似乎很久都没有说话。 林青慢慢走到牢房之前,将上面虚掩着的大锁卸下,进入其中,径直坐于桌案前的椅子上。 他的眼神不似拓跋砚那般暴戾,而是充满淡然,只见他轻轻一笑: “不是早有人告诉你了吗?” 身为草原六王之一,具备应有的体面, 而且他的身份地位也能够吸引足够诠释的人来为他通风报信,只为求得日后的合作机会。 毕竟草原上的牛羊皮革在大乾都是值钱的上等货, 货物经由大乾去往草原,再从草原带一些货物回到大乾, 一来一回轻则十倍,重则百倍利。 使得一些人铤而走险。 拓跋部乃是草原六大部之一,占据草场牧场无数,旗下族人百万余,可战之兵十余万。 这若是放在大乾,足以抵得上大乾九边重镇之一。 由不得人们不重视。 如今拓跋部五万大军压境,由此可见,草原大部实力强大。 这也是拓跋砚进入京城后有恃无恐的原因。 就算没有与林青合作回到草原,只要肯低头他就能在这京城安享荣华富贵,甚至还能封得异姓王爵。 以示大乾威严。 “呵呵,是有人告诉本王了,靖安侯想要在三日后离京,那本王离京的日期也不远了。” 说到这儿,拓跋砚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像是即将出笼的野兽。 只要回到草原,那他就还是草原王者。 下一次若是再有机会来到大乾,那他便不会只带一万骑兵, 而是精锐尽出,在沙场上与这位靖安侯爷决一高下。 思索间拓跋砚脸上面露感慨,自嘲一笑,苦笑着摇头, 如今他为阶下之囚与靖安侯大乾朝廷乃合作关系, 下一次战场厮杀,还不知要什么时候。 他看向前方身穿甲胄的冷峻青年,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 下一次见面时他麾下的靖安军,不知要扩大到多少人,这将是个难缠的对手。 但即便如此,拓跋砚也没有丝毫畏惧, 他能重振拓跋姓氏,成为草原六王之一, 靠的是实打实的厮杀本领,而不是所谓的蝇营狗苟。 林青翻开倒扣在桌面上的茶杯,拿起茶壶往其中倒了一杯凉茶,而后慢慢将其一饮而尽。 缓缓说道:“拓跋部的五万骑兵已压至曲州边境,你想要做什么?” 林青的眼睛死死盯住拓跋砚,虽说那些骑兵是他招来, 但林青不打算告诉拓跋砚,毕竟适当地隐藏自己,能让敌人放松警惕。 在与拓跋部对战的过程中,他表现的太过耀眼, 以至于被拓跋砚牢牢记在心中,若是日后在战场厮杀,那拓跋砚竟然会万分小心。 而适当地表现出一些错误,能放松他的警惕。 兵书上有一句话, “当其机未发时,静屯似痴;若假癫,则不但露机,且乱动而群疑;故假痴者胜,假癫者败。” 意思是一个正常的人假装痴呆痴傻,从而掩盖真正的行为目的。 这在战场上同样适用,适当的示弱与自愚,能够充分地迷惑敌人。 而拓跋砚听到他这话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警惕,而后又是一丝轻松, 而后轻笑一声,淡淡说道:“在这京城还有你靖安侯不知道的事?” 此话虽为吹捧,但实为讥讽。 “本侯的跟脚在曲州,若是你们拓跋部想要与本侯战上一场,那本侯奉陪到底。 如今草原王庭大军早已开拔,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正好在这曲州先进行一番开胃小菜。” 二人唇枪舌剑,相互讥讽,谁都不愿意落在下风。 自今日之后,二人便不再是胜者与败者,而是敌人,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呵呵...” 拓跋砚发出一声冷笑,死死盯着林青的脸庞,眼神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丝端倪。 与此人打交道不可轻易放松警惕,甚至他刚刚表现出来的疑问都是故意而为。 这种手段在拓跋部弱小时他经常使用... 既然猜不透林青心中所想,拓跋砚索性有话直说: “行了侯爷,你我二人不必再虚虚掩掩,今日来找本王何事?”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沉声说道:“此番回到曲州,本王要借道拓跋部。” 第348章 匣剑帷灯 “借道?” 拓跋砚心中猛地一惊,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浑身充满危险气息,像是一只将要捕猎的猛虎。 拓跋砚虽然是草原六王,但也知道大乾有假道伐虢之说。 并且在大乾开国时期用过不少次, 毫无意外都被大乾施展成功, 如今靖安侯要借道拓跋部,这由不得他不多想。 但随即,他心中便生出一股怪异, 是不是..太过直白了些... 拓跋砚缓缓低头,自然垂下的头发遮盖住了他小半张脸庞,让他的眼神完全隐藏。 他像是躲在暗处的杀手,冷静地观察前方之人的神情。 与他预想中的一模一样,此人脸上根本没有丝毫破绽。 想要仅仅从表情看出一些东西,太难了, 这不由得让拓跋砚心中暗骂老狐狸。 此人虽然与他儿子一般大,但自身道行深厚,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如此直说,向来是有着几分诚意,只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拓跋砚心中无声自语,想到了那即将进攻大乾九边的草原,王庭精锐。 若说靖安军的目的是他们,拓跋砚觉得这年轻人有些异想天开了。 草原王庭这些年来积攒的底蕴同样深厚, 与之交好的人不在少数,相信只要这边靖安军一有动作, 王庭主力那边就会知晓,想要绕后袭扰,行歼灭之举,无异于异想天开。 他之所以这么想,只因林青没有告诉他, 因为“善守将领无故死亡”一事,大乾上下已经精诚团结, 谁敢在这时候出言提醒,谁就是大乾死敌?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朝堂官员,都不会自掘坟墓。 不管每年他们从草原王庭获取多少利益,收受多少钱财,他们的根基都是在大乾。 若是让他们拖家带口去往草原,那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草原风沙大气候不好,加之生存条件也不好,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那里活不了多久。 这也是草原王庭子民寿元不长的原因之一。 拓拔砚将盘起的双腿缓缓舒展开,伸出手将覆盖于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粗糙精壮的脸庞。 他的视线紧盯林青,缓缓问道:“你想干什么?” 林青看着如今的拓跋砚,相比于第一次见到,他已经消瘦了不少。 “你应该能猜到。”林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又抛给了拓跋砚。 而拓跋砚也是聪明人直截了当的说道: “绕后偷袭不可能,草原王庭生生世世都生长在草原上, 本王承认你天赋异禀,天资超群。 但想要在草原上占得草原人的便宜,本王劝你趁早放弃这个想法。” 不知为何,拓拔砚似乎在林青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事实上,林青也是如此。 自小他的父亲就曾教导过他,想要达成一个目的,而不被人发现, 就要抛出一个同样重要的目的,让敌人关注。 而如今他刚刚所说,就足以让拓跋砚认为他真准备这样做。 事实上,对于如今的大乾朝堂,林青失望至极, 想让他听信文武百官以及世家大族的承诺,根本不可能。 纵观史书,这一股股势力都是墙头草骑墙派, 在两国甚至三国之间左右摇摆,甚至各自都会投入一部分力量,以表示支持。 想要让大乾上上下下完全精诚合作,根本不可能。 思绪间,林青收起了脸上的轻松,转而变得凝重,他慢慢在桌案上坐下,沉声说道: “本侯要借道拓跋部,你要予以支持。” 此话说完,拓跋砚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锐利,披散着的头发,让他犹如一头即将发狂的雄狮。 “你在威胁本王?” 拓跋砚知道先前林青的话后还有一句话,若是不支持他,就不可能离开京城。 听到这话,林青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轻松写意,用满不在乎的眼神看向他: “你若如此认为,那便是吧,京中虽然有人希望你离开,但也有很多人希望你留下。 如今你拓跋部五万精兵压境,本侯随便找个理由便能将你斩杀当场。” 轰—— 拓跋砚是武者,听到这话浑身气息绽放,将他的毛发根根竖起,犹如倒刺的长针。 “你不怕本王的五万精兵肆虐曲州?” 林青没有说话,就那么用淡然的眼神看着他,犹如在看向一个死人。 拓跋砚顿时觉得心中发寒,这种感觉又来了, 当日撤离风浪城被埋伏时,他心中就曾有过这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如今再次出现了。 是,不怕。 拓跋砚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怕是他恨不得那五万精锐骑兵迅速杀入曲州,进入他熟悉的地形。 再由他各个击破。 霎时间,拓跋砚心中有了些苦涩,他自从登上草原六王而来,还从来没有怕过。 对待乾人兵马更是如此。 但如今他似乎心中有些畏惧,不为别的,只为那甲胄如林的靖安军。 这些日子来,他仔细思索自己落败的原因。 发现是他太过自大,仅带一万骑兵就敢前往风浪城,完全低估了大乾兵马。 而如今,靖安军的强大,让他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 那时不是大乾在草原王庭的铁蹄之下胆寒。 而是草原王庭在大乾天朝的铁蹄之下哀嚎。 当年大乾立国后,开国六公轮流带领军卒杀入草原,剿灭一个一个蛮族大部。 将当时的草原六王杀得最后只剩二王,远遁极北极西。 只是直至三百年后,草原王庭才重新找回了往日的殊荣。 但面对如今的靖安军,让他看到了王庭记载中的大乾精锐。 五万拓跋部骑兵虽然强大,但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之敌方有优秀将领,被剿灭只是时间问题。 拓跋砚就算是死在大乾,也不想这五万骑兵白白葬送于此。 一旦这五万骑兵没了,拓跋部将再无翻身可能。 一时间,阴暗干燥的刑部大牢内陡然陷入安静,只有藏在角落杂草里的虫子在窸窸窣窣的爬动。 不知过了多久,拓跋砚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没有了刚刚的清脆,反而充满沙哑: “我要怎么做?” 第349章 生财之法 “我要怎么做?” 牢房中陡然响起了拓跋砚的声音,林青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 双手附于身后,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拓跋砚。 在将身体背过来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接下来就是要瞒过拓跋砚,瞒过大乾的所有人。 很快平淡的声音从林青嘴里响起: “本侯还没有想好,这一路上你也可以替本侯想一想,想一个能瞒天过海,让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的行军路线。” 此话一出,拓跋砚的眉头瞬间皱起,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林青嘴里的一丝异样,这让他心里有一丝不安。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眼前之人就是当世名将。 而纵观史书,但凡当世名将所作所为皆有原因,结果, 没有任何一个举动是平白浪费,无用之举。 而林青想要借到拓跋部,心中又怎么会没有计策?又怎么会来问他? 对此拓跋砚眼神闪烁,想到了那即将扑向大乾九边的草原王庭精锐。 只有一个解释了,那便是林青信不过他, 怕自己将行军路线透露给草原王庭,让他的行动功亏一篑。 “即便你是当世名将,但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情不用做得这么刻意。” 拓跋砚心中无声自语,嘴角同样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认为自己已经摸透了林青心中所想。 便开口说道:“你怕本王出卖你?” 林青眼中出现一丝精光,嘴角也慢慢绽放,但很快便迅速敛去。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无比,死死盯着拓跋砚,像是被猜中了手中点数的赌徒。 “拓跋砚,某奉劝你安稳一些, 若你想在草原扭转拓跋部的颓势,没有大乾的帮忙,根本不可能。 其余五王根本不会坐视你愈发强大,与某合作是你唯一的路。” 拓跋砚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也像是被猜中了点数的赌徒。 此话不假。 拓跋部曾经的荣耀,让那些草原王者忌惮,他们生怕拓跋部走回以往的位置。 草原如今之所以由六王各自为政,正是因为其祖先的荣耀得到稀释,分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部落。 以如今六王的威慑力,完全不能让草原整个凝合在一起。 而拓跋姓氏不同,一旦拓跋姓氏重回汗王之位,那极有可能会再次号召草原各部完成整合。 草原太大了,即便是威压大乾的草原王庭也无法占据全部地盘。 在王庭之外还有诸多大部,他们是对拓跋姓氏有好感的。 而这也是拓跋砚一直以来的底气所在,甚至在他崛起的过程中,曾经与那些大部有过接触。 他们或多或少地都给予了一些暗地里的支持。 所以拓跋砚在草原有草原大部支持,而若是又争取到了大乾的支持, 那他有理由相信拓跋氏将重回汗王之位。 所以拓跋砚对于林青借道的提议,虽然心中厌恶,但还是准备答应下来。 无他,大乾的支持对他太重要了。 不论是盐铁兵器,布匹,茶叶,都是他拓跋部所缺少的东西。 而这些在大乾几乎取之不尽,这片土地富饶的让草原人眼红。 想到这儿,拓跋砚缓缓将脑袋低了下来看向地面,以隐藏眼神中的熊熊野心。 他是知道草原王庭的一些部署,他们六王也曾有共同的利益,那便是打进大乾。 而这个时间,取决于他们计划进行的时间, 若是事情顺利二十年之后,不...或许十年年他们就可以攻破大乾九边,来到这片富饶大地,成为这里的王者。 部落子民们再也不必遭受苦寒,饥饿.. 而那些对他们趾高气扬,充满骄傲的大乾世家,也将彻底臣服于铁蹄之下。 草原人可不是大乾那般温和,不听话,杀了便是,可不会与你虚与委蛇。 想到这儿,拓跋砚眼中充满杀意与渴望。 他浑身气力鼓荡,用气力抚平急速跳动的心脏与逐渐沸腾的热血,眼神也变得冷静下来。 他看向前方,那道人影缓缓说道:“本王答应你,但本王要足够数量的盐铁茶叶糖。” 林青缓缓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坐在床榻之上的拓跋砚: “此事过后,曲州将开放榷场,拓跋部可派遣商队来曲州进行互市,如何?” “不可能!!!” 拓跋砚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昂,犹如野兽似。 他眼神中布满血丝,脑海中闪过种种不美好的回忆。 在草原人的记载中,当年前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控制了整个草原, 让草原陷入了生生不绝的厮杀。 每年每月乾人放出的一定互市份额,让草原人争抢不已。 而如今靖安侯此举,可谓杀人诛心。 如果在曲州开设榷场,展开互市,那拓跋部将不可避免地陷入分裂。 就算拓跋部是大部,但其下还有一个一个的小部落, 为了互市那些份额,他们可能会抛弃以往的精诚合作,变得互相仇视。 如此刚刚强大的拓跋部将再次变得衰弱。 团结是一切力量的基础,这一点草原人比谁都懂。 在草原人的历史上,他们曾不止一次精诚团结杀入中原腹地,但最后都因为心生间隙而又被打了回来。 如今陷阱就摆在眼前,拓跋砚又怎么能伸脚去踩? 对于草原人的历史,林青也颇为了解,他有这个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但随后林青的一句话,让拓跋部冷静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拓跋部该如何变得强大?” “这是本王的计划,与你有何关系?” “哈哈哈哈。” 林青忽然开始大笑,只见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而后笑吟吟地看向拓跋砚: “对于让种族国家部落如何变强?没有人比中原人更懂,你的那些计谋,在中原大地上,不值一提。” 说着林青嘴角产生一丝戏谑:“想不想听听本侯的意见?” “说!” “一万匹高头大马,就从那五万精锐骑兵中出,如何?” “你!!!”拓跋砚目眦欲裂,对于这种人,他耻于为伍。 林青忽然收起了笑容,拿手指轻轻点了点拓跋砚: “这就是草原人的短视。 东西在你手里,我说给你听后给不给在你不在我,你为何如此激动?” 说着林青又笑着摇了摇头:“拓跋部在你手里,可能找不回昔日荣光了。” 听到这话,拓跋砚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忽然觉得林青说得很有道理。 战马在他拓跋部手里,给不给还不是他说了算。 “说!” 第350章 天下熙攘,皆为利 “重开榷场,曲州只与拓跋部展开互市,除一些兵器甲胄,其余数量不限,如何?” 林青笑吟吟的看向拓跋砚,等待着他的反应。 拓跋砚先是眉头微皱,不明白他为何要将此话再重复一遍。 他不是要说让拓跋部变强的谋划吗? 但很快,拓跋砚的眼睛猛的放大,其内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浑身汗毛一根根竖起。 嘴唇紧闭,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他不是愚笨之人,只是反应没有那么快罢了, 对于林青的话,他听懂了。 “只”与拓跋部展开互市,数量不限。 霎时间,拓跋砚感觉眼前有着数不尽的牛羊战马,还有用不完的丝绸茶叶。 草原何其大,每日所需所用的茶叶都是天量,往往他们只能从草原六王等诸位大部高价购买, 并且数量极少,毕竟草原大部自己每日所需也是天量,首先要供求自己。 但如今,若是重开榷场, 那茫茫多的草原诸部就能从拓跋部获取茶叶,丝绸,盐铁塘等重要物资。 而在其中,拓跋部将赚得盆满钵满。 毕竟能与曲州互市的只有拓跋部。 一时间拓跋砚觉得呼吸急促,这比他重新登上六王之位时更加急促。 因为此刻,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拓跋部强大的未来,有数不尽的牛羊,战马向拓跋部汇聚。 从拓跋部进入大乾,而大乾的盐铁茶叶等物资也会进入拓跋部,流向草原诸部。 就算是拓跋部不赚钱,那他也相当于抓住了许多小部落的命脉, 再加以恩威并施,足以让这些小部落都成为拓跋部的附属。 甚至,若是到了一定规模草原,其余五王也要依托于拓跋部,从大乾购买物资。 那...拓跋部重回往日的荣耀,指日可待。 “如何?” 见到拓跋砚如此模样,林青知道此人是个聪明人,他显然已经想到了这里的巨大好处。 在大乾的史书中记录着一句话,出自前朝司马家《货殖列传》,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拓跋部若是能成为草原王庭与大乾的货运枢纽,就算是稍微动动脑筋,那也能让拓跋部富可敌国。 “很好....战马等本王到曲州后交付。” 对于拓跋砚的利索林青眉头微皱,答应得太过爽利。 “你...不考虑一番?若是某反悔了,你这一万战马可就羊入虎口了。” 拓跋砚猛地抬头,眼神中充满锐利死死的盯着林青那年轻的脸庞: “这是某的诚意,本王希望你也能拿出相应的诚意。” “什么?”林青反问。 “你要保证这榷场只在曲州开设,其余大乾边境,不设榷场。” 若是在大乾九边中的一处开设榷场,那他拓跋部的吸引力就会大大降低, 一家独大赢家通吃的道理,拓跋砚是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日逐王啊日逐王,某看你是在这天牢里待糊涂了。” 林青的眼神猛得变得锐利,整个人散发着危险气息,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榷场在我曲州,就算你率拓跋部全部大军来袭,某都不怕。” “其余九边城池,他们敢吗?” “假道灭虢,这是大乾武院的必修课之一, 如今正在大乾九边的将领中相互传阅,就算你让他们开榷场,他们也不敢。” 忽然拓跋砚有些语塞... 做生意他不懂,但他知道武力的好处。 只有手中有强大的兵马,不畏惧任何来敌,才能守住手中的生意,不担心被敌人反噬。 而放眼大乾边疆,只有曲州靖安军能有如此底气, 其余九边将领守军,不足为惧... 拓跋砚忽然有些心累,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待久了,以至于脑袋有些滞涩。 对于武力的最直接运用,居然都已经忘了..... “就算他们小范围的广开榷场,那对你我也有好处, 这样一来,我在朝中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这也是好事。 毕竟赚钱的买卖总要让出去一部分,吃独食的话容易遭到反噬。” 正在拓跋砚思索之际,林青再次开口说道。 听到这话的拓跋砚,觉得这个方法愈发可行,他先前担心的就是林青在大乾朝堂中扛不住压力。 榷场只能短暂打开,而后草草关门。 这在以往的边境上屡见不鲜。 而如今林青的举动像是在为他自己考虑,这也无形之中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想到这儿,拓跋砚眼中闪过一次狠辣变强的机会,他不愿意放过,即使付出一些代价。 “若是榷场重开,我便在拓跋部收取一成税银。”想到这儿,拓跋砚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就算是一城,也足够他拓跋砚成功登顶汗王之位。 同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看向林青缓缓说道: “本王在部落中收取一成税银,届时分你三成,只希望你能扛住大乾朝堂的压力。” 此话一出,就连林青也微微发愣,怔怔的看着拓跋砚。 他曾经想过草原人不善经营,但没想到居然如此不堪,这还是草原六王之一的日逐王.... 换做其他部落的族长,想必更是不堪。 想到这儿,他默默叹了口气, 多次接触草原人,给他的最直观感觉便是草原人勇气可嘉,但有勇无谋。 就算是有谋划,那也颇为粗糙,比如善守将领死亡一事。 若换他来做,定然将这些事情做成大乾获胜,草原失败,只是将领死在乱军之中。 如此大乾虽然赢了面子,但失了里子。 如今也是如此,拓跋砚这个蠢货居然想要收关税,是想要自寻死路吗? 而且如此一来,若是此事真的做了,那也会让他的处境变得颇为尴尬。 大乾如今的九边就是一个生意场,每年有无数人从中赚取利益。 在曲州开设榷场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还想要收取关税,真是自掘坟墓。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无奈说道: “日逐王,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只告诉你。 不要收取关税,也不要让部落的族人们为难过往的行商,从中收取利润。 如此方能长久持续,也能将不少行商小部落拉到你我一方,不至于四面楚歌。 就算是草原王庭以及大乾朝廷想要取代榷场,也需要先过了商人这一关。 毕竟这天下不收税的地方,可不多见。” 拓跋砚一愣,随即陷入沉思... 而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等如何赚取银钱?” 第351章 只欠东风 r 第352章 此地,亦是战场 在武院大堂的侧桌上坐着一名面容清秀身穿白衣的潇洒少年, 一头长发随意扎起,脸上挂着浅笑,透露着洒脱。 在见到林青进来后,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拘谨,还有一丝畏惧,连忙将歪七竖八的身体摆正。 但似乎有些不甘示弱,马上梗着脖子反驳: “我不能来吗?” “不能,武院重地,闲杂人擅闯可当场杀之。” 林青一边说一边走到主位上坐下,看向桌案上的一份份公文。 这里有未来武院即将选拔的学子,还有需要带去北乡城的粮食军械, 还有一些大乾九边的详细地图,以及一些刚刚想出来有待实验的兵法。 总之,林青虽然嘴上说,但没有理那人的意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纳兰庭独女纳兰世媛。 如此世袭勋贵,就算没有手握权柄,但也享受特权。 就算是此事告到皇帝桌案之上,他也只会微微一笑,置之不理。 所以林青根本没有必要与她多费口舌。 纳兰世媛见他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但心里还有些畏惧,只能强装镇定地说道: “我也要去北乡城,你让我做你的亲卫。” “你不行。” “我哪儿不行?” 说来也怪,纳兰世媛完全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反而像是那些冥顽不灵的纨绔逆子。 “行军打仗你不行,排兵布阵你也不行,就算是处理军务,你同样不行。” 林青毫不避讳地将她所有的缺点都说了出来。 在北乡城时,他们曾经有过短时间的接触,对于纳兰世媛,他也有一些了解。 虽然对于军武的所有事情都有涉猎了解,看起来样样精通。 但在林青看来,样样精通就是样样不通。 在军伍中,若是没有一项突出的拿手技艺,很容易死在战场之上。 而纳兰世媛就算死在京城,也不能死在战场之上,更不能死在他靖安军中。 而纳兰世媛经他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面露不忿,但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反驳, 因为在靖安军中,还没有人敢反驳眼前这名男子。 她可以小小地放肆,但却不敢挑衅此人的威严。 纳兰世媛曾经问过父亲,父亲比之林青如何? 纳兰亭只是简单回答,远远不如。 在纳兰家能与之相媲美的,只有初代镇国公, 跟随太祖高皇帝打下这大乾半壁江山的纳兰达。 而如今镇国公府,不论是纳兰亭还是纳兰世媛,都是坐享其成者,活在前人的恩荫之下。 纳兰亭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如那些商行的初代掌柜与接手的儿女,虽然同样将商行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其能力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可我想要上战场,你有什么办法吗?”纳兰世媛真诚地看一下眼前的男子,问道。 “没有。”林青头也没抬,注意力一直放在手中的名单上。 这里边有武院下一批的学员,对此他需要小心再谨慎,避免一些空有其表之辈占据了名额。 一旦这种事情发生,打击的不光是武院的威信,还有大乾军武的信心。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看完了这些文书,将其规整好放在一旁,打算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他眉头一皱,只见纳兰世媛依旧倔强地站在那里,脸上充满了不服气,英气的脸庞也显得凄楚。 直至此时,她才有几分女子模样。 “你怎么还没走?”林青出言发问。 “我真的想打仗,你要帮帮我。” 林青缓缓摇头,又坐了回去,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纳兰世媛问道: “你是纳兰家的千金?为何总想着往战场上跑?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死在战场上,不管你死在哪里,都会给他们带来很大麻烦。 对于整个大乾来说不缺你一个军卒, 相反你不去军中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林青说这话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情变得严肃。 他担心这纳兰世媛入不了靖安军,反而去到大乾九边, 他是知道的,在战场之上只要有一个细小的疏漏,就有可能造成全军溃败。 而若在战场之上,需要保护她这么一个累赘,那若敌方为善战之将,则此战必败。 林青此话说的极重,但纳兰世媛的承受能力也不是吃素的,虽然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 但脸上还是露出倔强: “我是父亲的独女,自然要挑起纳兰家的大梁,日后还要继承镇国公的爵位。” “你?”林青没有想到纳兰世媛有如此志向,缓缓摇头。 在这大乾历史长河中,虽然女子勋贵也有先例, 但那都是惊才绝艳之辈,不是纳兰世媛可以比拟的。 大概也正是有先例在纳兰世媛才想行此举动。 忽然林青眉头微皱,想到了纳兰世媛的一个好去处。 思绪片刻,愈发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便缓缓开口: “你若是加入靖安军也可以,但需要留在京城。” 听到前半部分的纳兰世媛脸上充满惊喜,但听到后半部分,她的脸色迅速变得惊愕。 留在京城? 靖安军要留在京城? “靖安军将会有一千京畿之地军卒留在京城任职,若是你想要加入军伍,可以进入此部为监军。 督促他们平日里的操练,以及读书识字,学习兵法, 当然,既然你加入了靖安军,那自然要一视同仁,一同操练,学习兵法。 本侯答应你,若是学有所成,日后再起大战,可以调你去往前线建功立业。” 纳兰世媛自然是聪明人,只是眼睛微微闪动,便已经想到了这一千军卒的用处。 除了拱卫皇城之外,没有其余用处。 她大大的眼睛眨了眨,脸上充满呆愣,这似乎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但纳兰世媛却感觉浑身冰凉,怔怔的发问: “形势已经如此严峻了吗?” 林青面露沉重,缓缓点头: “若是此次北疆大胜,陛下威望大涨之下,可以做很多事。 但...有些人不想看到这一幕,难免会使出一些手段。” 纳兰世媛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而林青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纳兰世媛身份显贵, 在他离开后,可以作为这一千军卒的依托,不至于让其军卒在京城中受到欺压。 而且京城乃繁华之地迷离之所,留在这里的军卒难免荒被操纵,整日笙歌玩乐。 有纳兰世媛这位身份尊贵的勋贵约束,自然可以让其收敛一二。 “如何?战场不止是在北疆前线,还在京城...” “此地,亦是战场。” 见她久久没有回复,林青再次开口问道。 纳兰世媛这才眨了眨眼睛,恍然的点点头: “好!希望你不要食言,日后调我去前线战场。” “自然,对待朋友本侯还从未食言。” 第353章 煌煌大乾 日落时分,高高的黄土大地上,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 天空由瑰丽的霞彩渐渐变为深邃的蓝黑色, 星星在天际中缓缓亮起,像是夜空的繁星洒落在大地上。 高原下,滔滔不绝的大河如一条金色丝带, 在月色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静静地流淌在峡谷之中。 这里是大乾的西部,也是这个古老帝国的西方边境所在。 这里不似中原大地那般气候宜人,也不似北方那般苦寒,有的只是彻彻底底的风沙与干燥。 但即便如此,这里所居住的乾人依旧有许多,分布在各个巨大城池中。 这里不似中原地带与江南地带, 有着一个个县城,村落,所有人分散在大地之上。 在这大乾西部,几乎所有人都居住在几个大型城池上。 万博城就是这里的绝对核心,也是武安侯部下驻扎所在。 高耸的黑色城池就像是大地的凸起, 就那么孤零零的坐落黄褐色的大地之上,显得雄伟壮阔,颇为厚重。 此城不是大乾所建,而是先朝时就存在, 而万博城这个名字,也伴随着城池有千年的历史。 这座城池对于中原任何一个王朝来说,都是咽喉要地。 只要有这座城池在,西边的敌人就不能穿过黄沙大漠,威胁到大乾以及坐落在中原的王朝。 而大乾则可以通过万博城,将源源不断的物资商品运送到西域各国, 甚至穿越到极西之地,与那里黄毛怪土着做生意。 所以万博城虽然坐落在大乾西部,但城内极为繁华。 而在这里,来往的商人百姓都不需要缴纳商税, 只要你有进取之心,就可以在这里找得一辆马车,去往西域诸国。 在这里发财的人比比皆是,多的是一次行商便翻身的例子。 但也有许多一去不回的商者,泼天的富贵后是波涛汹涌的风险。 但人们依旧络绎不绝,不曾停下脚步。 只因大乾的任何东西,到达西域诸国,都价值连城。 尤其是丝绸与瓷器,还有兵器甲胄。 一把普通的制式长刀,在西方的国家能换得十头牛, 这话说给大乾的百姓听,他们不会相信。 但这在万博城,则习以为常。 上好的丝绸与瓷器源源不断的通过江南之地运到此地, 或转卖给来到大乾的西域商人,或由乾人雇佣商队,前往西域。 不管哪一种,大乾都将赚取海量的银钱。 而这一治国方略,乃是大乾太祖高皇帝时定下的“两角”之策。 乃是东出海路,去往周边各国,扬大乾天威,并且将那里的香料,草药都运回来。 西出黄沙大漠,到达极西之地,将大乾所产所出带到那里,让其感受大乾的煌煌雄风! 一东一西,两者共同发力,如此大乾便能摆脱历代王朝“中道崩殂”的宿命。 事实上,大乾在高皇帝,文皇帝期间确实做到了此事,那时的大乾强横一时,朝廷有花不完的钱。 北出草原,打击草原王庭,每年都要动兵数次。 修撰《乾典》,所雇佣考察地理县志的读书人就不下十万, 他们游历于大乾各地,记录风土人情,最后在京城编撰整合,记录了大乾的每一寸山河。 在这期间,还修筑了大乾四通八达的道路, 即使是遥远的北乡城,都有宽阔的道路直达京城。 另外,还修筑了不下五十座雄伟城池,如今的九边重镇,就是在其上加筑而成。 这其中,东出的船队因为运载的货物太多,几次下西洋南洋,赚的盆满钵满,所以提供了大部分的银钱。 西边的万博城虽然也收获颇丰,但因为马匹商队的原因,显得不那么耀眼。 但在如今,大乾海禁之下,这里便极为耀眼。 万博城虽然不收取过往商人的商税, 但商人在此地吃喝拉撒,所吃所用都是要花钱的。 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又以各种形式进入大乾赋税。 也是如今大乾能苦苦维持的原因之一。 而在这万博城,也是如京城一般,没有宵禁。 只是西部的天气苦寒,白日与晚上差距很大,所以路上的行人不多。 即便是有人行走,那也是匆匆忙忙,想要赶回家,或者去到酒肆。 那里有暖炉,地龙,四季温暖,是个吃喝玩乐的好地方。 万博城的中心是城主府,这里宝象威严,其上斑驳的墙壁让人能感受到历史的沧桑厚重。 在这城主府一旁,有一座通体漆黑的宅院,比之城主府的气势不落分毫。 因为万博城地处位置关键,所以大乾三百年来,都有军权的的勋贵前来镇守,保护商路。 而最近这一段日子,是新晋武安侯在此居住。 城内的百姓也对此见怪不怪了,也没有多少好奇, 只是觉得这武安侯爷也太过深居简出了一些。 除了刚入城那一日见过,便再也没有见过其出府。 不过百姓也乐见其成,勋贵大人们不出来最好, 若是出来寻欢作乐,他们这些商贾百姓,还需要小心一二。 若是一不小心惹怒了大人,生意没得做了不说,可能还会丢了性命。 此时此刻,武安侯府内一片肃穆,整个宅院以黑色为主。 这栋宅院的外墙是用经过岁月洗礼的黑石砌成, 石面磨损的地方露出深深的灰色,更增添了它的古老和沧桑。 大门是厚重的黑木制成,经过风霜雨雪的洗礼, 但依旧牢固如初,雄狮的门环,仿佛是守护这座宅院的黑色猛兽。 宅院内部庭院深深,走廊曲折,黑色的瓦片下压着沉甸。 院内的石榴树、梧桐树都在秋风中轻轻摇动,想要甩下身上枯黄的叶子。 小院中,一名身穿黑衣的中年人沉默的坐在石凳之上,一只胳膊搭在石桌上,看着地上的落叶怔怔出神。 中年人面容英武,身材高大,脸上不怒自威,散发着如洪水猛兽般的危险气息。 他已经坐在这里好久了,从白日到夜晚,整个人身上透露着一股萧瑟气息。 此人正是大乾四品武者,武安侯武极,在边疆长大,自幼从军,跟随平远侯厮杀多年,终得爵位。 又因为自身境界提升,以及长久以来驻守边疆的功勋,得以晋升为武安侯。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小院里发呆出神,像是在游离天外。 这时,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一名年约六十的老者慢慢走进了院子,轻底的布鞋踩在落叶之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他来到武安侯面前,从袖口中拿出一封信,慢慢递了过来,轻声说道: “老爷,家里的信。” “放那吧。”武安侯的声音极为沙哑,同时充斥着冷漠。 老仆面露犹豫,继续开口:“老爷,您还是看看吧,家里出事了。” “知道了。” 第354章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夜色已深,西部的月亮格外的大, 远光洒落大地,银色的光芒铺满了整个万博城。 武安侯身前的小院也是如此,银色的光芒加上泛黄的树叶,让小院变得更为清冷。 此时已经子时一刻,与京城一样,百姓们早早睡下, 游离在外玩乐的商贾权贵们才吃完了开胃小菜,正准备进行下一场的玩乐。 武安侯已经坐在小院中一天了, 直至此刻,他才轻轻抬起手,拿起了石桌上那已经被落叶压盖住的信封。 轻轻将其打开,看向里面的内容。 而老仆也站在小院门口静静守候,看到他打开信封,老仆这才缓缓走了过来,等候吩咐。 此等大事,武安侯府定然是要讨个公道。 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武安侯只是慢慢的看完书信,便将其轻轻揉捏成一个纸团,浑身气力涌动。 轰—— 手里的纸团信件顿时化为了飞灰,随风飘散, 而他也没有任何言语,继续坐在那里。 老仆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发问:“老爷,夫人之事....该如何处理。” “不必理会。”武安侯只是静静说了句,便不再言语。 “可...是否有失体面,毕竟是夫人。”老仆再次开口,脸上带着一丝为难。 老爷与夫人相敬如宾,这是京城中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若是武安侯府不出面解决一二,是否会被认为太过软弱。 但武安侯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坐在石凳之上,腰背挺的笔直,怔怔的看着下方的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迟迟等不到回复的老仆轻轻叹了口气,打算回到小院入口处守候。 但这时却听到武安侯沙哑的声音传来: “在外游业的一万人召回来了吧。” 老仆脸上恢复了古井无波,一道道皱纹犹如刀削斧刻, “老爷,已经回来了。” “在城南一百五十里处集结,换甲换马换刀,遮盖行迹。 明日此时,快马前往梁国,清理叛军。” 武安侯冷冷下令,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仆微微一愣,叛军?哪来的叛军? 但他没有废话,作为家仆,理应服从,:“老爷,是否要带上补给。” “带三日补给,到达梁国后就粮于敌。” “是...”老仆答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等到老仆走后,小院内再次陷入了宁静, 武安侯从怀中掏出一份地图,放在石桌上展开,就着月光看了起来。 上面有十万卫所军的调动方向,若是顺利的话, 今日夜里,卫所兵便能抵达梁国,进行厮杀劫掠。 而那些卫所兵定然不会放过此次劫掠的机会,定然会将战事扩大,以谋求更多的金银财宝。 他将视线停在了梁国的都城,梁城。 如果不出他的预料,卫所兵一定会攻打梁城,以谋求都城财富。 对于梁国,陈国,浏国这种小国来说,大半财富都会聚集于京城。 那些贪婪的饕鬄,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他转而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是远在京城的陈党柱石丘法成送来。 对于上面的一行行敷衍文字他没有兴趣查看,而是径直跳到了最后: “卫所兵器一事已经无力阻拦,能够拖延七日,已经是老夫的极限, 卫所兵将会在三日内出境,务必掌握好时间,不要留下痕迹,也不要手下留情。 此事江南豪族将我等排除在外,不能作势其壮大,需要予以惩戒,此事务要功成。 另外,京城武安侯府发生之事我曾出手试探,但却得到引起任何反应。 所以我推测这背后之人是那二人之一,只有他们才有此等手段,让我等无法察觉。 此事要作何打算,还是由你自行决断,我等定予以配合。” 看完这一行行娟秀小字, 一脸平静的武安侯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这笑容里带着一些嘲讽,一些冰冷。 从他嘴里冷冷的吐出了几个字: “门阀世家,卧榻之侧,附骨之疽。” 武安侯默默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信件轻轻一握,再次将其捏的粉碎。 他轻轻迈动步子,朝着小院的大门处而行。 静坐一日,动则杀人。 ..... 大乾西南,山马城陡然变得空旷, 使得城内的百姓也觉得怪异,那么多人去哪里? 在这一段日子里,山马城城门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让百姓们怀疑,是不是西南土司打过来了。 山马城可没有靖安侯那般战功赫赫的将领,这如何受得住? 好在那十万卫所兵给了他们一丝安慰,好在大乾人多.... 今日,那使得城池内变得拥挤的十万人消失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而城门依旧封锁,让百姓们觉得不安。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的等在城池之内。 百姓们就是这样,他们无法像富豪权贵那般远走他乡,躲避灾祸。 只能停在原地,默默忍受,忍得了就活着,忍不了就死了。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大灾大旱大水大疫,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城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沈子材独自一人立在旷野之中, 身旁还有一头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显得威风凌凌。 他的眼眸深邃如海,仿佛能洞察黑暗中的一切秘密。 皎洁的月光洒在铠甲上,如同银河落九天,闪烁着柔和的光泽,衬托着他那英俊的脸孔更加英俊。 在其前方,是密密麻麻的大乾军卒,他们身穿黑甲,手拿长刀,显得颇为肃穆。 只是那乱糟糟的队伍让沈子材心中不满,眉头皱起。 但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这支卫所兵是临时抽调而成, 能走在一起,队伍不散已经很难得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此战功成之后再挑选出精锐,慢慢训诫。 这时,一彪形大身穿黑甲,骑着高头大马慢慢走了过来,乃是卫国公秦觐文。 “沈子材,本公送你的武院书籍你没有看? 战场之上身穿银甲,骑白马,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他的声音毫不客气,秦觐文掌管江南卫所,乃后军都督。 这些人他当然希望死的越少越好,而这一切还要干系在沈子材身上,若是他死了,那这仗趁早别打。 沈子材微微一笑;“卫国公,下官也是过一下瘾,等到大军彻底离开大乾,某便会换回黑甲。” 说着,他看向身上的甲胄,脸上忍不住的欣喜: “古有银白盔甲神威天将军,今有银甲白马沈子材,卫国公,我等定然能一战功成!” “希望吧。”对于这位张扬的沈子材,秦觐文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他叹了口气:“若是林青在就好了,此战本公定然高枕无忧。” 第355章 青史留名 在无尽的夜色中,一支身穿黑甲的军队如同幽灵般悄然前行。 他们的装束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 月光洒落,映照在他们的甲胄上,闪烁着淡淡的寒光。 就像无数颗繁星镶嵌在黑色的天幕上,衬托出黑暗的深邃与神秘。 随着军队的行进,这些光芒在黑暗中流动,如同一条黑色的银河在夜空中蜿蜒。 军队的步伐并不整齐,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中回荡。 但就是如此,像是沉睡中的凶兽缓缓苏醒,令人心悸。 夜色中,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川、林木都化为了黑影,与这支军队融为一体, 来自大乾的十万卫所兵分为三路朝着大乾西南的三个小国进发。 因为沈子材所在的原因,他这一部人数最为稀少,只有两万人。 但他对自身能力有着强大自信,相信以这两万人就能够攻破梁国,为西军北进扫清障碍。 此刻他已经换上了普通的黑色甲胄,胯下的白马也变为了棕色的高头大马, 混迹在人群中显得不那么起眼。 他看着周围面露兴奋的军卒,不禁点了点头。 即便是在夜间行军,军卒们依旧兴致不减, 只因他在出发前曾经许诺,此战中军卒们所获所得都为己用, 不用上交于朝廷,也不用像以往那般遮遮掩掩。 此刻的军卒们俨然已经化作了洪水猛兽, 不管前方是焰火滔天,还是刀山火海,他们都想要去闯上一闯。 只因卫所兵在这近百年来过得太为困苦, 身为军户,他们不可以随意退出军伍,只能在卫所中苟延残喘。 甚至在近些年大乾式微开始,朝廷对于地方的掌控削弱到了极点。 那些卫所中的军官们将这些军卒视为奴仆,朝廷以及各州县发的饷银,都被他们私吞大半, 平日里还要帮助上官以及各地豪族种植粮食,打理农田。 虽说是军户,但实为奴仆,力夫,佃户。 就算如此辛苦,他们依旧会挨饿,只因下发的粮食都要被军官们抽取一部分。 以至于这些卫所兵们面黄肌瘦,看起来弱不禁风, 若除去精悍的甲胄与锋利的长刀,那他们与田间老农一般无二。 只有那漆黑的眼眸闪烁着精光,昭示着他们心中强大的渴望。 而如今有了发财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即使不能让他们摆脱如今困境,能让家中儿女妻儿多吃上一顿饱饭也是极好的。 就算是战死在外,不说那抚恤银子发不发,他们也是不怕的。 只因这些年来的苦难,让他们厌倦了活着的日子,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平日里有妻女牵绊他们不舍得死, 如今他们乃执行军务,所以他们心里都有一个默默的想法。 他们不是逃避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也没有逃避身为家中顶梁柱的责任,而去主动去寻死, 他们是在外征战,这样死了总不能怪我吧。 有这种想法的军卒不在少数,沈子材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在临行前,他便加以重利许诺。 这样一来不光能提升军卒的战力,还能让他们平添几分韧性。 沈子材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前行的军卒,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但心里已经骄傲至极。 “兵法方略乃因地制宜,因人而异之策,需要时时变换,不可墨守成规。 人君以生杀予夺之权,授予将帅,万事小心行事。” 对于武院中流传出来的书籍, 沈子材也曾有幸拜读,对于其中一些办法方略以及谋人谋事都十分赞同。 沈子材前半生都居住在琅琊王氏,千年以来的兵法兵书,他都有所涉猎, 但除了那些极为隐秘的家学之外,其余兵书大多夸夸而谈,没有什么真材实料。 不似武院中流传出来的兵书那般让他看得真切。 沈子材觉得能与这兵书相比的只有几位国公的家学, 听说这些兵书就是靖安侯根据皇宫大内的兵法加之自己的理解编撰而成。 想到这儿,沈子材眼中流露出一丝佩服。 他是聪明人自然能够看到以后的种种事情, 仅仅凭借这部兵书,他就可以断定靖安侯一定青史留名。 日后的兵家谋略,定然摆脱不了靖安侯三字。 虽说如今他还比不上历史中赫赫有名的杀神,军神,武穆,兵仙..甚至与大乾的开国六公都远远不如。 但沈子材相信,靖安侯的成就绝对不止于此。 仅仅凭借这将兵书广为流传的宽广胸襟,就足以让他见到靖安侯之野心。 他缓缓摇了摇头,心中无声自语: “只可惜...你我乃是对手,不能把酒言欢,共探兵家大事。” 想到这儿,沈子材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惋惜, 即便二人是敌人,但也并不妨碍他的敬佩之情。 就在这时,雄浑的声音自身旁响起,让沈子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便尽数敛去。 因为说话之人乃是当朝卫国公,秦觐文。 他如今掌管江南卫所,这十万卫所兵中大半都是江南卫所之人,他虽为主将, 但根基上尚浅还需要为国公加以辅佐,如此才算得上稳妥。 “沈将军,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到郯城了,我等军卒不隐蔽身形,休整片刻吗?” 郯城乃是梁国的最外围城池,地方不大,比之大乾的小县城还要小一些。 并且在先前的探查中已经表明,这郯城完全不设防备, 四周的城墙犹如摆设,只有大约五丈高。 按照他们先前制定的方略,只需要组装简易的工程器械,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郯城。 但眼前这沈子材丝毫没有下令停止休整的意思,反而让军卒继续前行。 这让秦觐文有些捉摸不透,所以他才开口问道。 沈子材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因为身旁马蹄声接连响起,所以他没有压制自己的声音,反而提升了一些: “小小郯城不足为惧,如今军卒,气势正盛是其最佳,不适宜停留休整, 而应一鼓作气,一举拿下郯城,方才稳妥。” 听到这话后,秦觐文眉头微皱,但还是慢慢点了点头。 他的祖父卫国公也是当世名将,在留下的家学中也曾记载过士气的重要。 军卒打仗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是第一波没有趁着士气正盛攻打下阵地,那接下来会愈发难打。 “那便借沈将军吉言,一举夺下郯城。” 第356章 如何成为乾人 李老大是梁国都城,也就是梁城人。 但他觉得那里的权贵太多了,吃的饭食卖的粮食以及柴米油盐都要贵上许多。 虽然他在那里看家护院也能赚上不少,但每月都需要花上不少银子, 如此一来,倒也不剩什么。 而且梁城的环境压抑得可怕,在主家护院时需要时时刻刻小心主家脸色。 就连小小的管事都能对他指手画脚动辄打骂,让他的心情很不好。 而且就算是在大街上也能随时碰到与乾国做生意赚了大钱的商贾, 面对他们,黔首们要卑躬屈膝,行跪拜之礼,这让李老大觉得在梁城生活的很不顺心。 所有人都知道梁国是小国,李老大也知道,梁国的百姓们也知道。 所以这里的商股比之大乾的商股地位要尊贵的多, 很多能稳定从大乾运来货物的商股,甚至不必理会朝堂诸公,自然我行我素。 甚至李老大还听说全国最有钱的商贾刘老爷,可以随时进宫面圣,与陛下把酒言欢。 只因这刘老爷是大乾世家之子,只不过一直以来生活在梁城罢了。 所有人都称其为梁城人,但李老大觉得既然生在大乾那就是大乾人。 为何这刘老爷还要跑到梁城... 李老大十分不解,他从梁城离开后, 率先想到的是到大乾给人当看家护院,就算是做一个力夫也行。 但经过多方打探,听牙行的人说,从梁国到大乾要至少五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字的李老大颇为震惊,早在梁城时,他就听其余护院说过。 大乾遍地是黄金,到处都是赚钱的机会,就算是做力夫,每月也有半两银子。 那五两银子岂不是一年就可以赚到... 这个价格太便宜了,让李老大怦然心动。 所以他决定来到这边将郯城做一守城小卒, 每月有二钱银子,散衙之后他还会去商行做力夫工作, 这样一来,他月余就能赚到三钱银子,刨去吃喝拉撒,三年之后他就可以去往大乾。 他已经想好了,到大乾之后先找一处车马行做一年力夫,听说只有那里才不需要身份文碟。 而且最好是通往梁国的车马行,这样一来他还可以搭乘马车,回来看一看妻女。 等攒够了银子后,便可以将妻女都接过去。 到大乾后,他再努力一些生个孩子, 那样一来孩子便能获得身份文牒,成为一名乾人。 若是生了儿子,那他就多干一些年头,攒下一些聘礼为儿子娶一个乾人女子。 若是生了女儿,那她也要多干一些年头,攒下一些嫁妆,嫁一个乾人男儿。 这样一来,他便从梁国的老李家变成了乾国的老李家,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事实上,大乾对周边小国百姓的吸引无以复加, 其中最让李老大看中的一点便是,不用在大街上跪拜那些贵人。 听说在大乾就算是在街上遇到官员老爷也不需要跪拜,只需要躲得远远的便可, 若是遇到商贾,那就更不需要跪拜,甚至不需要躲远,与往常一般无二即可。 这对林老大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这一切的原因便是他身材高大,足足八尺。 身为八尺男儿,动辄在大街上进行跪拜,让他羞愧难当,觉得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当然凭借着这副皮囊,他可以去做护院,可以来到这郯城做守军。 甚至因为他长得太过魁梧,所以守城的将军命他进行最重要的值夜。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能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一旦他有了异动,其余军卒自然也可以作出反应。 事实上,效果自然是极好的。 而如今他正在值夜,如标枪一般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远处的黑暗,眼神中怔怔出神。 来到这里已经三个月,不要说是敌人,就连豺狼都不曾路过这里。 所以他每一夜都无所事事,在脑海里想着到大前后的所作所为, 不断进行完善,争取万无一失,早日成为乾人。 见到他怔怔出神的模样,身旁一名身材不高的矮小军卒顿时面露嗤笑,打趣道: “李老大,又在想你那大乾的美梦啊。” 李老大木讷的眼神渐渐凝实,脸上出现了一丝灵动,侧头看了看他重重点了点头,面露坚毅。 “当然。” 听到他那坚定的回答,周围几名军卒都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只是碍于李老大那高大魁梧的身材,不敢显露罢了。 一个个都悄无声息地将脑袋低下,遮掩笑容。 “大乾不是那么好去的...我听那些商贾说过,大乾的百姓也不好过。” 对于这点李老大倒是没有否认,只是蓦然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但不是大乾的百姓不好过,是哪里的百姓都不好过。 我等百姓靠天吃饭靠地劳作,一旦兵荒马乱又或者大灾之年,不知要死多少。” 先前说话那军卒脸上的笑意更深,面露恍然,声音抑扬顿挫: “呦,这还没去呢,就已经开始学乾人文绉绉的说话了,李老大你行啊。” “不过咱都是普通百姓,既然你都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去大乾?在这大梁好好待着不错。 咱们作为守军,有吃有喝,有酒有肉, 虽然银钱少一些,规矩多一些,但也活得逍遥自在,何必去大乾受罪。” 此话一出,顿时得到了周围几名军卒的认同,连连点头。 但李老大却缓缓摇头: “在大梁我们生生世世都是百姓,但如果我去了大乾, 我的儿子女儿便可以读书识字,要是能考取功名,那就不是百姓了。 人嘛,总要有个盼头。” “在大梁也可以考啊,科举每年都开。”那军卒说道。 李老大又摇了摇头:“不一样,在这里只要有银子,贵人们家的子女可以随意获得功名,入朝为官。 而我的儿子女儿根本没有机会获得功名。” “呵,李老大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大乾也是这样。” “我知道,我已经打探过好多商队的东家,虽然考取功名很难,但成为童生却简单很多, 只需要给老师拿一些束修,我有一身力气,可以赚钱,这样孩子们便可读书识字。 比我们大梁要便宜许多,至于后续的考取功名...就看孩子们的造化了,总归要比大梁简单一些。” 说话间,李老大的眼睛中填满了向往与憧憬,对于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乾,他垂涎已久。 对于他的痴傻,一旁的军卒只能缓缓摇头,他有些不理解。 人活一辈子不过四五十年,活那么累干嘛。 正想着,城头的火把突然开始颤抖,上方摇曳的火苗也开始晃动。 大地上似乎产生了奔雷,轰隆隆作响。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军卒都面露疑惑,只有李老大脸色大变。 怔怔地看着前方的黑暗,在那里似乎有许多多黑影在,相互传动依依,存着前进。 很快当第一匹前马冲破黑暗露出身形后,李老大的眼神先是一愣。 而后眉头紧皱,眼里闪过茫然。 那是什么?商队的惊马? 但很快,看到马背上骑兵身上所穿的黑甲,手中所拿长刀,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随即发出了一声呓语: “乾....乾人...乾人....来了!!!” 第357章 肆虐 天色渐明,皎洁的月光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朝阳的温暖。 太阳带来的光明就像是一道帷幕慢慢拉开,在大地上飞速地运动着。 一点点扫过大乾,扫过大乾西南,扫过这梁国的郯城。 城池的昔日繁华已被战火摧毁,只剩下残垣断壁,弥漫着浓重的悲伤与凄凉。 城墙破败不堪,巨大的裂缝纵横交错, 烽火台上硝烟未尽,黑色的烟迹与斑驳的城墙融为一体,将整个城池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氛围中。 街道上满目疮痍,破碎的砖石、烧焦的屋梁散落一地。 沿途的房屋十室九空,残破的门窗在风中摇曳,发出凄厉的声响,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曾经热闹的市井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残存的瓦砾和遍地的狼藉。 战火后的郯城寂静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乌鸦啼鸣,马蹄踩踏打破这片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血腥的气息,令人窒息。 每一处,每一角都充满死亡气息, 街边双目无神的郯城百姓,仿佛在述说着昨夜的惨烈。 青石板铺陈的主路上,已经被鲜血的颜色所填满,石砖的缝隙中也变成了血红色, 无数蚂蚁在上面啃食,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 郯城如所有人预料的那般,如不设防般轻易被攻破,但后续的发展却超出了沈子材的掌控。 以至于他走在郯城的主路上,脸上写满阴沉。 还有被周围刺鼻气味带来的阵阵恶心,但他身为主将,只能强忍心中这一份恶心。 更让他不适的是...连他都不知道大乾的军卒们居然如此残忍。 在大乾时,他们看起来都像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但在昨日入城后,他们展现出来的疯狂气息让沈子材这个读书人都不禁感到畏惧。 武人乱国..武人乱国,名不虚传。 这就是让中原大地变了几次主人的百姓, 他们在忍无可忍之后,便会暴起杀人,将朝廷推翻,将所有拦在他们面前的彻底杀光。 对此,他们不惜付出生命,前赴后继。 沈子材乃是琅琊王氏的一员,自然知道百姓的可怕。 不管是书中的记载,还是琅琊王氏的口口相传,沈子材都能察觉到世家对其的警惕。 世家门不怕皇帝,但怕百姓, 就算是大灾之年,其家内的余粮不多,也会开舱放粮,安抚百姓。 先前他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昨夜发生的一切,让他收起了心中轻视。 不光如此,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丝畏惧。 以往老实如庄稼汉一般的军户,就像是饿了十天的豺狼, 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即便是梁国已经跪地投降的军卒,他们也照杀不误,只因杀人有钱拿。 上官的命令在此时变得如同无物,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而屠杀过后,就是劫掠... 郯城作为梁国最东之城,与大乾距离最近,所以财富也有不少。 不少与大乾贸易的商会前站设在此地,里面堆积着大量的货物,金银珠宝,以及一些大乾运过来,还没来得及发卖的物品。 这些东西让军户们看红了眼睛。 从昨日到现在,自己人杀自己人的例子比比皆是,皆是因为分赃不均。 这让沈子材脸色十分难看,清楚地意识到了错误。 而他也想到了在京城中,兴国公与他说的一席话,都是那日对弈之后,靖安侯所说。 “你虽然知兵,但都是纸上谈兵,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决定就能影响万千人的生死, 希望你到了战场之上,还能保持纸上谈兵时的冷静。” 后面的话显然是兴国公孟术自行加的, 他虽然没有打过仗,但家学中记载了不知多少纸上谈兵导致大败的例子,所以自然是极为警惕。 此时此刻,沈子材脸色阴沉,想到了这一番话。 而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没有了在京城时的冷静,甚至如今都有些烦躁。 尤其是在见到这遍地的残肢断臂后,让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雪红。 “财帛动人心,也能使老实巴交的百姓变为屠夫, 只是....那靖安侯在赤林城时,便是用金银许诺,这才立下了赫赫战功。 如今...我为何不行?” 从昨日夜晚的洋洋得意,到今日的兴致缺缺,满心疑问,不过五个时辰。 这五个时辰便让他见识到了战场的残酷,以及那些军卒的难以管教。 按照计划,军卒入城后,只击杀守城军卒,以及大户的看家护院。 郯城的百姓们则是留下清理战场,而后将其驱赶入梁境,使其周边城池产生混乱。 让大乾的军卒更轻松地攻下他们,打开西军通行的道路。 但让他猝不及防的是,杀红了眼的军卒可不管你是百姓还是贵人,先砍了再说。 反正也不是乾人,他们杀起来毫不手软,没有一丝丝怜悯。 在乾人心中,只有乾人是高贵的,就连如今战力雄厚的草原王庭,都是粗鄙的野蛮人。 更何况是毫不相干,依靠大乾鼻息过活的梁国。 在乾人心中,没有什么所谓的梁国,除大乾之外所有外敌都是一样的, 都是外邦,皆可杀。 让沈子材颇为气愤的是,就连督战营也是如此, 面对那人头滚滚的场景,他们不仅握紧了手中长刀,像是也想参与其中。 “沈将军,如今该怎么收场?” 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沈子材的思绪,让他的脸色一黯。 出声之人是五军都督府后军都督,掌管江南卫所的秦觐文。 此刻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变得惨白蜡黄,他是武者,也是国公。 但对于战场...他真的没有身临其境地感受过。 如今第一次感受,就让他这位魁梧大汉吃足了苦头。 他现在觉得,胃里的酸水都快吐得一干二净了。 见到他如此模样,沈子材的心里好受了一些,至少他表现得没有如此狼狈。 只是他作为一军主将,自然要为整个军队负责。 如今军卒失去了控制,导致郯城内血流成河。 很难想象,此事传到大乾后,百姓以及官员们会有何等反应。 大乾以仁孝治天下,如今却行的不仁之事,虽然百姓官员们心里可能觉得没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此为借口,落井下石,甚至这可能成为他的一个污点。 成为日后晋升的阻碍。 沈子材默默叹了口气,只能轻声说道: “尽量收拢军卒吧,这郯城一共就这么大...军卒们还能跑去哪里。” “报...一刻钟前有两队骑兵出城,向着西方城池而去。”这时,一名军卒匆匆冲了过来,跪地禀告。 沈子材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坐在战马之上的身躯微微摇晃... “追追...追回来!!” “谁让他们去的,追回来,将他们追回来。” 伴随着沈子材沙哑的嘶吼,那名军卒匆匆离去... 留下二人沉默不语。 第358章 从严治军,不可软弱 肆虐持续了大约一日,一直到傍晚时分才重新整肃了军卒。 不是他们良心发现,没有再继续搜刮,而是这郯城内已经被掘地三尺。 就连一些军卒的衣服都已经换成了锦绣袍子,穿在甲胄之中极为滑稽。 更让人忍俊不禁的是,还不止穿了一件, 沈子材已经见到好几名军卒身上鼓鼓囊囊的,像是爆肥了十石。 对此,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时不时地翻看一二... 这是他带来的武院书籍,上面有一些治兵方略,虽然没有对于这种情况的处理。 但沈子材是聪明人,一通百通之下,也悟得几种处理办法。 主要便是恩威并施,让逐渐冷静下来的军卒感到畏惧,而后他再出面予以安慰, 表示他们虽然做错了,但这也是勇猛作战的一种表现, 虽然有罪,但破城也有大功。 所以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如此一来,军卒们对于这位陌生将军多了几分好感,他说的话也愿意听进去一些。 沈子材看着眼前衣衫不整,鼓鼓囊囊的军卒们,脸上阴郁难鸣,心中无声叹息。 顿时觉得一股疲惫感袭来,使他轻抚额头,感觉一阵眩晕。 “沈大人身体有恙?” 一旁的卫国公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轻视,开口问道。 这些文官的身子骨就是不行,整日痴迷诗词文章,也不习武修行。 说到底,还是习武修行太苦,他们承受不了。 虽说是穷文富武,但如今大乾,能走到朝堂之上的读书人,还真没有几个穷困潦倒的。 尤其是在大乾南方,不论文武,都需要殷实的身家。 沈子材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亲卫递过来的水囊, 轻轻将其打开,喝了一口凉茶,顿时觉得舒服不少。 刚想开口说话,但卫国公再次开口,好心提醒道: “沈大人,虽说军中军卒常饮茶提神醒脑, 但若是心绪不宁时则不能饮茶,这会让沈大人的头脑愈发清醒,思绪更甚。” 沈子材脸色一僵,轻轻将水囊的盖子合上,递回给亲卫,强笑一声说道: “多谢卫国公提醒。” 说完后他便不再看卫国公,只是在心里腹诽: “粗鄙的武夫,说话不知遮掩。” 他努力平定思绪,看向前方的一众军卒,在心中组织好语言后,这才开口说话。 此次出征的军卒众多,他的话不可能说给全部人听。 所以前方的都是总兵百户千户等,他们听完后会将话转告给所有军卒。 “诸位,出关前定下的方略,诸位都忘了吗?” 沈子材的声音愈发冰冷,眼神也变得充满威严,倒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显然,在场的军卒们根本不怕沈子材, 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虽然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但就连沈子材都知道,这些军卒是在敷衍了事。 他们心里只想着快点结束,好回去清点抢来的财富。 对此,沈子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卫所兵本就疏于管教,所以他也不敢下重典。 若是这些军卒都跑光了,那他的人头可就不保了。 他的声音变得缓和了一些,只是还是掩盖不住语气中的寒冷: “诸位...不可轻造杀孽,若是行事过激,回到大乾后,我等无法交代。” “愚蠢!”卫国公秦觐文在心中暗骂,眼神中闪过一丝冷笑。 虽然他不曾行军打仗,但也掌管着卫所,自然知道其中的一些门道。 对于这些臭丘八,可以打骂,可以强硬,可以怀柔,但唯独不能软弱。 这沈子材在干什么?诉苦吗? 大乾朝廷若是过问下来,问的还不是他沈子材,与军卒们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朝廷还会派人来将他们一个个砍了吗? 更何况,各地卫所的人本就不是多,不知多少人等着他们干活。 朝廷就算是想处置这些军卒,地方的权贵们第一个不答应。 最后还是要由沈子材来承当一切罪责。 所以,沈子材所说,根本对军卒们构不成丝毫威胁。 他们听后也如以往那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副浑然不惧的样子。 见到他们的表情,沈子材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他此刻也知道说错话了。 “我此时是在战场之上,不应该说朝堂之事, 而且如今他们还不在乾境,拿朝廷来以势压人,根本没有作用。” 沈子材是聪明人,在想明白问题关键后,刹那间就想出了解决办法。 只见他脸上的彷徨消失了,转而变得冰冷,还发出了一丝丝冷笑。 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百余名军卒, 眼神都没有一丝转动,有的只有坚毅与冰冷。 时间一点点流逝,气氛也一点点凝固, 军卒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对,慢慢将脸上的玩世不恭收了起来,转而变得郑重。 不管如何,他们都是兵,需要听上峰指挥。 见到这一幕,沈子材暗暗松了口气,有用... 只见他酝酿片刻,沉声开口: “休整至明日清晨,吾等再次出发,疾行至下一座城池。” 沈子材眼中闪过一丝凛冽,视线扫向众人,其中的警告意味溢于言表。 “这一次,本官不希望看到郯城的模样, 再有军卒不听军令,擅杀百姓,一个人头一成银子,从军饷中扣除!督战官监督行之,” 此话一出,场面的气氛彻底凝固了下来, 军卒们的眼睛中像是喷洒着火焰,直直地看着沈子材。 那眼神中仿佛在说,你居然敢克扣军饷? 而沈子材也吸收了刚刚的教训,毫不掩饰的瞪了回去,眼神中的冷冽毫不示弱。 只见他冷笑一声,轻声说道: “将命令传达下去吧,若有违反,按此律处置。” 见沈子材面露强硬,丝毫没有通情达理的余地,军卒们这才讪讪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沈子材暗暗叹了口气,觉得带兵打仗真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情。 若不是还需要梁国百姓来扰乱梁城,那杀就杀了,反正也不是他乾国的百姓。 沈子材心里没有丝毫负担。 一旁的秦觐文面露异色,对于这沈子材高看了两眼。 此人还真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第359章 晋身之谋 半个时辰后,秦觐文坐在大帐之中, 手拿纸笔,在脑海中思量着该如何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朝堂。 其中措辞,需要谨慎至极。 就如昨夜发生之事,一旦用错了字,那其中意思天差地别。 还有可能牵连到日后的论功行赏,以及种种惩罚。 秦觐文很清楚,十万卫所军的真正作用是扫清阻碍。 一来是帮助西军扫清道理,让开去往北乡城的道路,躲避大乾内蛮子的眼线。 二来则是扫兴世家大族们的障碍, 有这些军卒在,世家大族想要拿走梁国世世代代积累的财富,可谓是痴心妄想。 总归,这十万不成战力的军卒只是陪衬。 甚至是陪衬的陪衬。 他清楚的知道,就算是二十万西军离开了大乾西南,进入了北乡城。 在此后的深入草原,以及各种指挥作战,对草原王庭颇为了解的靖安侯首当其冲。 而西军的领袖种应安,只是出人出钱,辅佐罢了。 能不能一战功成,还要靠北乡城那位。 想到这,秦觐文默默叹了口气,着手下笔。 天地为棋,众生皆为棋子, 他虽然贵卫国公,享受世代荣华,但也只是大一些的棋子罢了。 本质上与那些卫所军卒没有区别。 “三日晚,吾等去大乾,入荒漠,夜至郯城,沈子材整军后令击之。 其城不厚,锐甚锐,直攻之具足以破,是城也。 军数惊则入郯城,门军惊毙。 倒有高大梁人,挥死而呼,终身为乾人, 臣不知,令人射杀之。 军卒入郯城后,展见必杀乱。 前军令,独杀兵,驱民之。 杀赤军不顾,民皆并杀之也,财尽夺其利; 乃至梁之人,吾等欲饬一日, 使梁国内散播一二,然后进军,至是无复劝。 又是大乾天兵至,会使百姓向梁城集。 至于沈子材,臣亦不知也。” 对于书信的内容,卫国公很是满意,其中意思也言简意赅。 总结便是,十一月三日晚,我等离开大乾,进入荒漠地带, 当夜到达郯城,沈子材整顿军伍后下令进攻。 这里的城墙不厚,很脆弱,只是简单的攻城器械就足以攻破, 很快军卒便进入了郯城,守城的军卒也被尽数斩杀。 有高大梁国人,在死战之后高呼着要下辈子成为乾人, 臣不解,命人将其射杀, 蛮夷也想做我泱泱大乾子民,痴心妄想。 军卒进入郯城后,展现出了一定的混乱。 先前的军令是只杀军卒,驱赶百姓。 但杀红了眼的军卒不管不顾,就算是百姓都一并杀之,其中财物尽数抢夺 好在还有一些百姓,我等打算休整一日,让消息在梁国内散播一二,再行进军, 如此,大乾天兵到来的消息,会让百姓们朝着梁城汇聚。 至于沈子材为何如此,臣也不知道。 其实,秦觐文是能猜到一二的, 此次卫所军出境作战,乃是大乾多年来的头一遭,若是就这么早早回去,未免有些草率。 想着想着,他脑海里浮现出沈子材那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不免一寒。 此人虽为读书人,但论心狠手辣程度,完全不下于那些在九边厮杀的莽汉。 对于昨日发生的一切,沈子材只要与他说上一说,那他便能制止军卒的肆虐。 毕竟他是后军都督,掌握江南卫所,平日里军卒们的饷银也有一部分是他卫国公府来出。 有如此情分在,虽然不至于让军卒为他赴死,但软硬兼施之下, 控制住局面还是可以的。 他相信,沈子材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从未说过。 正是因为这一怪异举动,他猜出了几分,沈子材想要做什么! 他虽然不会打仗,但熟读家学,自然知道在战场上什么最可怕。 溃军。 一支数量足够的溃军,是所有将领的噩梦。 想来,很快那些逃出去的百姓就会逃到下一个城池,牵动那里守军百姓的心神, 他们会如何做,秦觐文闭着眼睛都能想到, 逃跑,举家逃跑! 官员权贵会跑,商贾学子会跑,百姓们也会跑。 那...军卒们也会跑。 毕竟守一个遍地空房子的城池毫无意义。 秦觐文眼睛眯了起来,握住笔的手青筋暴起刹那间就将毛笔扯断。 点点墨汁洒落身上也毫不在意。 如今大乾在北方战场上节节败退, 但在这西南,还没有哪个小国敢能摸一摸虎须。 他刚刚所想之事,可能已然发生。 那沈子材想要做什么,就可想而知了。 灭国! 梁国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都城梁城,几乎所有的军卒都会向那里聚集。 若只是军卒还好,还有数不尽的百姓权贵商贾,通通挤在梁城中。 届时卫所军不用攻城,只需要围上十余天,城内大乱自起! 这是沈子材的晋身之阶,虽说手段不光彩,但十分有效。 就算是大乾的百姓们知道,也不会在意。 毕竟这可是开疆拓土啊,他们乾人在这土地上生活了三百年, 从最初的东南一隅,到如今的海纳百川。 就连朝廷自己都不知道杀了多少异族,百姓们更是如此。 在大乾刚刚立国的前一百年,几乎每年都有战事, 将那些原本的异族赶到山上,河沟,高原,沙漠中... 如今与西军作战的西南土司,原本是生活在大乾西南的, 就这么被一点点打了出去,蜷缩在一隅之地, 不管是大乾的百姓还是朝廷,对于土地几乎有一种狂热的喜爱。 只要有机会获得土地,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而沈子材只要做成了这件事,定能成为新晋勋贵! 一时间,卫国公秦觐文心中有些唏嘘。 若此事真的被他做成了,那大乾在短时间内便会出现两位军功勋贵。 这在以往的大乾是很难见到的。 难道...大乾将要再次兴起? 秦觐文眼中闪过一丝迷惑,虽然这沈子材不论是治军手法还是打仗方略,都比不上那靖安侯林青。 但短时间内便想出了如此方略,已经颇为难得。 但对于这个结果,秦觐文心中则有一些不满。 只因这沈子材是琅琊王氏中人,若是成了勋贵,定然不会与他们这些世袭勋贵站在一起。 而是为那些该杀的文官所用。 思来想去,秦觐文默默叹了口气。 他想要在如今局势中捣乱轻而易举,但这是关西军北上,以及北方战场的胜负。 这是天下大势,他即使是卫国公,也不能逆势而为。 “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60章 大饱私囊 京城,朝阳刚刚洒满大地,京城的城门便缓缓开启。 城门高大巍峨,厚重的木质门扇上镶嵌着铁钉,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感。 门洞深邃,仿佛可以听见古老的回声。 百姓们如潮水一般涌出,络绎不绝。 虽然战士将起,但百姓们却不会因此而停下劳作, 他们需要到城外种地,而商贩们则推着手推车,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 他们吆喝着,希望能够吸引过路人的目光,来买上一些。 京城的气氛愈发凝重了,商贾们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一路行来,他们脸上充满了失望。 城门口处,靖安军士卒们严阵以待,他们的目光犀利,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安宁。 虽然他们不日就要离京,但在调令下达之前,他们便是守城卒,要做好分内之事。 城外,一片宽阔的平地被开辟成了市集, 此乃陆务升的杰作,也是他褒贬不一的主要原因之一。 集市的存在让百姓们更加方便,来到京城的商人便不需要入城,可在城外交割货物。 免了很大一笔入城税。 这让户部的官员很不满,陆务升隔三岔五就要与户部的官员捉对厮杀,互相对骂。 只因这市场的存在,来往的商人确实多了不少, 也有人想着,既然省下了入城税,那便进入京城好好玩乐一二。 在京兆府眼里,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原本流向户部的钱,进入了城中商贩袋中,进入勾栏妓馆之中,进入茶楼酒肆之中,最后分散在大乾的百姓中。 京城的夜晚有如此热闹,这个市场功不可没。 这时,远处的官道上走过来一队人马,大约十余人。 他们虽然身着普通,但身上散发的气息还是让人不敢靠近。 在这人马的最中央,一道身影正在慢慢走着,视线一直在打量周围的热闹场景。 青年身着一身黑衣,衣衫褴褛,破旧不堪,早已被洗得发白, 衣角袖口更是磨损严重,露出了里面的破旧布料。 他的身形高大而修长,但却因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而显得略微瘦弱。 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但脸上却布满了一层薄薄的尘土,让他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 青年黑发披散在肩膀上,发丝凌乱而粗糙,像是从未经过梳理,但给他带来了一股洒脱。 他的眼眸深邃而明亮,只是眼里时不时闪过一丝哀伤。 “这是父亲曾经任职的地方...” 虽然他衣衫褴褛,但背脊却挺得笔直。 青年名为袁从云乃是前武院袁弘之子。 而其身旁的一众人影,正是前去老家接他的靖安军卒。 见到他这一副模样,领队的小旗笑着说道:“袁家小子,你没来过京城?” 青年缓缓摇头,声音柔和带着几分疑虑: “回禀大人,不曾来过京城, 只是父亲曾与我说过,京城乃善战之地,不可久留,便让我好好在家读书。” 说着,青年脸上出现一丝局促,挠了挠头: “只是...这书也没读好。” 随即他脸上出现黯淡,心中无声自语:“也没有机会再读了。” 见到他这一番模样,那小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奉命前去柳州接这小子。 只是袁大人生前也是五品的官员,还曾带兵打仗,只是家中清贫的....像是那没落的读书人。 他看了看这青年身上的衣袍,这已经是他最拿得出手的衣物了。 小旗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疑惑,便开口问道: “现在也到了京城了,现在能与我说了吧,袁大人生前俸禄不少,死后还有抚恤银子,你为何过得如此困苦?” 袁从云脸上出现了刹那的黯淡,想到了那死战不退的父亲,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父亲一生行事端正,即便他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但在京城一直被排挤,也落不得高位。 但好在,父亲身边有几十名军卒跟随,想想看已经有十余年了。 在我小时候,他们便跟在父亲身旁.... 只是五年前的大战,让他们都死在了老城一线,父亲也因此负伤,回到了京城...” “难道?”小旗官神色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随即脸上变得复杂。 “那些叔叔伯伯乃是兵败战死,但在朝廷的名册上却被注明了逃兵,所以没有抚恤银子,家人也不得安顿。” 袁从云脸上黯淡无光,这在大乾的九边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在那里贪腐成风,上官视军卒如奴仆,运气好些,能领到微薄的饷银, 一旦死了,那抚恤银子定然是别想了。 若是碰到贪心一些的上官,说不定还要吞没家财,强占妻女。 此事屡见不鲜,如野草一般,烧也烧不尽。 “父亲当时受了重伤,等他醒来后,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名册也已经上报五军都督府,无法更改。 但叔叔伯伯们跟随父亲多年,如何能看到他们家中穷困潦倒, 于是...这几年来,父亲一直以朝廷的名义给他们送去抚恤银子.... 只是...如今父亲死了,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袁从云低头看向自己那破了几个洞的裤脚,以及那多了几丝毛刺的布鞋。 他一个男儿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该杀!!!这些贪官都该杀。” 小旗官的眼睛变得通红,里面布满血丝,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意。 其余军卒也是如此,一个个想到了以前的日子。 他们是北乡城本土军卒,在侯爷没有去曲州之前,他们过得也是大差不差的日子。 只是曲州一直没有大规模蛮子骑兵来袭,他们安全许多罢了。 联想到今天的好日子,军卒们顿时觉得恍若隔世。 小旗官拍了拍袁从云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坚定说道: “无妨,等你面见了侯爷,就是靖安军的人了,你放心,在靖安军内,军饷是按时发放的。 不过我等都看不上,只要去一趟草原,那抢来的钱足够好几年军饷。 就算战死了也无妨,军中有抚恤银子,儿女也可以进入靖安军,日后生活有个保障。” 袁从云面露向往,靖安侯的名字他在柳州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茶馆酒楼,乡间田野,都在传播靖安侯活捉右日逐王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可望而不可及的靖安侯,居然与父亲同出武院。 这让他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靖安侯,充满亲切。 当然,也免不了几分局促。 第361章 年轻的靖安侯 大观街一号,青石板铺陈的地面上带着刚刚落下的水珠。 如今已然秋日,时常会下起稀稀拉拉的小雨,只不过谁都不曾介意罢了。 如今的武院有些冷清,宽阔的校场之上只有一些军卒在演练刀法, 一把黑色长刀被挥舞得虎虎生风,划破空气,掀起了阵阵呼啸声。 袁从云一狼狈打扮与这里的严肃格格不入,让他脸上生出了几分局促。 他如今二十有五,按理应该成家立业。 但如今一直是孤身一人,加之一直在柳州小城,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小旗官笑着说道:“不要害怕,这大观街是朝堂衙门的地盘,我们武院也在这里。” “这里...太过繁华了,让袁某有些....有些...目不暇接。” “无妨,等过几日我们就回曲州了,想来那里你应该会喜欢。” 小旗官笑着说道,同时指了指校场正对着的那一间房舍,说道: “去吧,侯爷就在文库,我等要去向上官复命了。” 袁从云听后一愣,随即面露感激,朝着那小旗官深深一拜: “一路行来,多亏大人照料,袁某在此多谢了。” “哈哈哈哈,分内之事罢了,不必客气,快进去吧。” 小旗官露出了爽朗笑容,而后一边回头一边摆手,示意其进去。 一直等到小旗官离开,袁从云这才缓缓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镇定起来。 “父亲,孩子不孝,未能考取功名,让您失望了。” 袁从云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他的学业在当地可谓能拔得头筹, 但连一个秀才都考不上,其中若是没有猫腻,他是如何也不会信的。 至于是什么,他心里也有几分猜测,百年文武之争罢了。 加之父亲特殊的身份,他被针对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如今的靖安侯庇护,他也不需要像以往那般惴惴不安了。 深吸了一口气,袁从云走进了那看起来古色古香的房舍。 进入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高大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古籍、经卷和文房四宝。 这些书籍卷轴古老的黄色麻纸,看起来便沉甸甸的,颇为厚重。 文房中央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面由名贵的紫檀木与黄花梨木制成,质感光滑温润。 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墨块乌黑如漆,砚台则通常是由青石或紫砂制成,一看就十分名贵。 光线透过精致的窗棂,斑驳地洒在书房内,照亮了其内空间。 他很快便看到了一名眉头紧皱,眼露凝重的黑衣青年, 他站在书架前,像是对手中书籍产生了疑问。 袁从云扫视四周,并没有看到那靖安侯爷的身影,顿时觉得自己可能走错了。 于是他慢慢迈动步子,向前一步。 但那紧皱眉头的黑衣青年却猛地看了过来,眼神锐利如刀,深深地剐向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一股心悸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是有成千上万的黑甲骑兵扑面而来, 马蹄踩在大地上,掀起阵阵沙尘,能看到其内若隐若现的身影。 疆场的惨烈气息顿时扑面而来,袁从云猛地顿住脚步,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但他还是强笑一声,心中涌现出几分猜测... 只是眼前之人太过年轻,他也不敢贸然相认,思绪间,他决定还是问上一问。 袁从云双手合十作揖,面露稳重,沉声说道: “敢为这位...兄...大人,小人想要求见靖安侯,敢问其何在?” “你是袁从云?” 黑衣青年打量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声音平淡无比,带着古井无波,似乎任何事都不能干扰其心绪。 “他怎么知道?”袁从云心中一惊,连忙开口: “正是在下,家父袁弘,小人特从柳州赶来投奔靖安侯爷,敢问其...何在?”这是袁从云第二次发问, 尽管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这...也太过年轻了一些。 就如...就如私塾学舍中的同窗,不...比之还要年轻。 “我就是,过来吧。” 黑衣青年将手中的书放于身侧,就这么走向文房的主桌位置,径直坐了下来。 袁从云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真的是他!!!!! 看着那棱角分明,看起来就极为英武的年轻脸庞,袁从云真的不敢置信。 虽说坊间传闻靖安侯十分年轻,未来可行不轨之事,但他向来是嗤之以鼻。 年轻又如何?这世间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 但真正见到,袁从云忽然觉得... 这位靖安侯在日后确实有能力行不轨之事,他太年轻了。 作为读书人,想要考取进士入朝为官,便已经三十岁之上了,自大乾开国以来,解元大多为三十五岁左右, 若是举人的话,要年轻一些,大约三十。 但在这个年级考上举人的,是万万不能放弃的,会再次考取进士。 如此方才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但...太年轻了,靖安侯太年轻了。 他如今二十有五,已经面露沧桑沉稳, 但如今掌管靖安军的靖安侯,看起来就如他师弟那般年轻。 实在让袁从云有些不能接受。 “或许只凭借年龄与武者身份,他就能将朝堂中所有大臣都熬走, 如此一来...想要行不敬之事,确实轻而易举。” 袁从云不得不感慨,以前是他坐井观天了。 “你在想什么?”林青看着他怔怔出神,眉头微皱,出声发问。 袁从云这才惊醒,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跪地高呼: “草民袁从云叩见靖安侯爷。” “不必如此,起来吧。”林青打量着眼前这黑衣年轻人, 他的五官立体,剑眉下是一双有些慌乱的眼眸,鼻梁挺直,唇色浅淡,肤色黝黑,看起来便极为老实憨厚。 “可愿入靖安军?”林青再次发问。 “草民心向往之,期盼与侯爷到草原,为父杀敌报仇。” 袁从云面露坚毅,视线坚毅而隐忍。 林青点点头:“你是读书人,可愿为军中文书?” 袁从云一愣,他虽然不懂军事, 但也知道军中文书是极为机密的位置,他刚刚来此...便能成为文书? “你父亲战死沙场,你作为儿子,理应传宗接代,延续血脉, 若是白白死在战场上,倒是让袁大人伤了心。” 袁从云眼前的世界模糊了,他想要热泪盈眶。 这世上,还有人记得父亲。 第362章 莫急,日子还长 “多谢侯爷栽培,若有吩咐,小人定万死不辞。” 袁从云缓缓跪地,面露恭敬,重重磕头。 林青坐于上首,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淡淡开口。 “好了,下去吧。” “是..” 袁从云慢慢起身,缓缓离开,门口已经有亲卫等候,带他去处理一系列的事情。 文房中再次剩下了林青一人,他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军中文书他考虑了许久,都未决定让谁来做。 一方面知根知底的人太少,另一方面,他信得过的那些人,都有家室。 上有父母,下有儿女。 纵观史书,他见过太多在家人身上栽了跟头的大人物了。 并不是说他们不可靠,而是因为有家人存在,让其多了几分顾虑。 若是有人利用其家人胁迫, 或者从其家人入手,慢慢打听靖安军中情报, 这样一来,靖安军的所有行动将公之于众。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就算是文书能恪尽职守,但旁敲侧击亦可获得想要的一切讯息。 所以,从事靖安军中机密要务的文书,最好是孤身一人。 无依无靠,只能依靠于靖安军, 如此方能与靖安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曾想过让纳兰世媛来担任,她是勋贵,做起事来也方便一些。 但只是想想,林青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先不说勋贵不是铁板一块,就说纳兰世媛身为勋贵子嗣, 首先考虑的便是家族存续, 若是靖安侯府与镇国公府同时出了问题,她很大可能会选择保全镇国公府。 毕竟那是她的立身之基。 但好在,袁从云及时出现,他无依无靠,家风也正, 如今身无寸功,足无寸土,靖安军是其唯一的晋身之阶。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青沉吟片刻,招过来一名亲兵,吩咐道: “查一查这袁从云,看看其在家中是与谁接触, 另外...盯紧他,看看他在京城接触了什么人。” 那名皮肤黝黑的亲兵冷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躬身说道: “是。” 做完这一切,林青才放下心来,虽说用人不疑, 但如今他位高权重,掌曲州军事,若是身旁被安插了眼线,那损失就太大了。 林青比谁都知道情报的重要性。 他慢慢迈动步子,走出了肃穆庄严的文房, 看着武院校场上残留的丝丝水渍,以及太阳洒下的点点光亮,怔怔出神。 京中的天气虽然比不得江南,但也要比曲州的天气好上许多。 如今他即将离京,对于这京城他也有几分不舍,但仅有一丝罢了。 何为故乡,父母亲族所在之地方为故乡。 如今父母逝去,林青对这京城,只剩下了多年前的回忆。 那时他还是平远侯世子,整日玩乐,不谙世事,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 但如今已然时过境迁,他已经有了与父亲一般的爵位,成为守土一方的大将。 肩上扛着的,是万万曲州百姓的生死,所以他不敢懈怠。 想到了那故去的父母,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虽说王岩已经下狱,但真正的凶手还未找到, 王岩当初只是都转运使,还决定不了西虎城的败亡。 其背后定然有幕后黑手。 想到这,林青默默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烦躁。 因为身份原因,他无法亲自审问王岩,甚至都不能表现出对其一丝一毫的兴趣。 如今京中的大人都是大浪淘沙后的人杰,一丁点风吹草动便能捕捉到。 若是贸然行动,那他先前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林青缓缓抬头,看向那还在滴水的屋檐,眼神晦涩难明。 二十万军卒灰飞烟灭,其中能量可见一斑,而且其中定然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如今他掌握权势,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也不同。 换而言之,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脑海里所想的是战场厮杀,朝廷纠葛。 二十万平原军背后,一定牵扯甚广,广到...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他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陆务升,这是一次极为危险的试探。 但让他失望的是,陆务升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甚至只知道朝廷邸报上所记载的事情。 而林青则通过拓跋砚,知道了当年本该运送向西虎城的粮草送往了何地。 此等能量手段,朝中不过尔尔,具体是谁,他不知,也不能去打探。 思虑片刻,林青长长地出了口气,逐渐让自己的思绪平定下来。 不管如何,真凶的一员,王岩已然下狱, 已经没有了起复的机会,而王琦云也死在卢妲手上,算是让他消解了心头之恨。 至于其他人,等他登上高位,自然可以一言而决,不用在此时仓促动手。 身为领兵大将,对于战机的把控整个天下无出其右。 若是在此时仓促出手,失败的后果暂且不说,眼前的大好局面算是彻底崩快。 而他也将再也没有找出真相的机会。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不断地立下战功,积攒军功威势, 等到他走到一定地位后,一些隐秘他自然便会知晓。 而一些东西,也将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就如..上东街的平远侯府,只不过如今是靖安侯府罢了。 想到这,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府邸的选择其实便隐藏着大秘密。 他不相信会这么巧,会将靖安侯府设在平远侯府之上。 其中定然有些隐秘。 只是这些隐秘,他已经没有时间去了解了。 明日他就要作为靖安侯,曲州都指挥使离京,处理拓跋部一事。 林青自己都知道,在这京城中,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但无奈,时间已经不会等他了。 “只能徐徐图之,不能着急..急则乱,乱则慢。” 林青心中无声自语,没有选择回到文房,而是径直迈动步子,打算去军营中看一看。 离开京城后,他的重心也将重新回到军队之上。 相比于朝堂上无声无息的厮杀,他更喜欢真刀真枪地杀上一场。 但还未等他出门,便见一名青衣吏员急匆匆地窜了进来,见到站在门口的靖安侯爷后,不由得一愣。 随即连忙躬身行礼,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合十递了过来,躬身说道: “侯爷,这是西南方向的战报,诸位都督命我将其送给侯爷。” 第363章 名声在外,利弊皆有 五军都督府坐落在皇城旁,是一座庄重威严的黑色建筑。 高大的城墙环绕着整个都督府,使其密不透风。 进入都督府,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牌坊, 上面刻着“五军都督府”五个大字,气势磅礴。 牌坊两侧,矗立着两座威武的石狮,眼睛瞪大犹如铜铃。 回京这段日子,林青经常来五军都督府,所以对这里也轻车熟路。 很快便来到了议事大厅,此时里面已经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镇国公的声音像是洪钟,在嗡嗡作响。 “他想要干什么?老子早就说过读书人花花肠子多,靠不住。 这才第一次领兵,就要去攻打梁城,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啪!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房间内炸开,林青眉头一皱,推门而入。 里面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差不多,古色古香的房间内烟雾缭绕,五军都督府几位都督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 只有镇国公双手叉腰,在原地不停踱步,脸上的怒容毫不掩饰。 而在他脚下,已经有一只白色的青柚茶杯,看起来就极为名贵。 若是放在草原上,少说要换十头牛羊,如今就这么被摔在地上,无人问津。 镇国公见大门被人推开,猛地转过头,想要破口大骂, 但见到林青站在门口后,脸上的怒容顿时收了起来,随即喜笑颜开。 “林青快进来,你可来了,快快进来与我们说说,这沈子材到底要干什么?” 镇国公噔噔噔地走了过来,拉着林青进入屋内,同时关上门,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之所以如此热络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他刚刚得知了有一千靖安军卒会留在京城拱卫皇城。 而他的女儿是这支军卒名义上的长官。 此事是林青定下的,他自然要承这个情。 他是世袭国公,乃是勋贵。 就算没有实权,也有特权,但这些国公有哪个甘心手中无权。 如今自家女儿成为名义上的“大内统领”,这份殊荣朝堂上上下下都是没有的。 这足以彰显出大乾皇室对镇国公一脉的信任! 这也能让他在京中的行事方便不少,不管是安插人手,还是赚取银钱,都要比以往轻松许多。 这份情,镇国公自然懂得,所以他才如此热络。 林青对这种热络有些不习惯,但他还是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 扫视四周后,发现在场之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便轻咳一声,说道: “诸位大人有何见解?此番林某前来,也是寻求解惑。” 长相儒雅的留江侯俞崴听到这话后随意摆了摆手,有些着急的说道: “林青,说说你的看法,你为何还如此安稳?难道不着急吗?” “着急什么?” 俞崴脸上阴晴不定,眼里闪过阵阵凶光: “此事若是让他成了,加之他身后的人推举,封爵是少不了的, 如此,大乾将再出一位军功侯爷,还是讨厌的读书人。 而你..” 顿了顿,俞崴继续说道:“老哥我有些着急,说话难听,你也不要介意, 老哥我怕他封爵后,对你有所影响。” 在场之人都眼神闪烁,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一旦沈子材有灭国之功,封爵之后,林青便不再是大乾唯一青年才俊,唯一军功侯。 名声看似无用,但走的越高,越有用。 名声有时候能害人,但若是名声大到一定程度,则是能保命。 如今大乾百姓人人都知青年靖安侯, 北击草原,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正在京中修养。 有如此名声,就算是接下来的战事战败, 他也不会受到过重的惩罚,至多无法领兵打仗,闲赋在家。 若是大乾再出一位青年才俊,分散了百姓的关注。 那林青一旦兵败,群情激奋之下,加以朝堂官员推波助澜,那他这条命也就交代一半了。 尤其还有诸多文官在虎视眈眈。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再出一位军功侯爷,对于在场之人都不是好消息。 毕竟他们勋贵如今说话硬气了很多,就是有一位能打胜仗的靖安侯。 林青扫视四周,将所有人的神情收于眼底,心里默默叹息。 任何王朝到了式微之时都会出现如此问题, 所有人关心的都是自身的利益,明知这样不对,但还是寸步不让! 几方角力之下,原本脆弱的朝堂便更加不堪, 只能勉强维持,更不用说救民于水火了。 而如今大乾便已经有了此类苗头,在场诸位人人为己,无人关心大乾。 林青伸出手摆了摆脸前飘散的阵阵香烟,轻轻一笑: “诸位大人,开疆拓土不是好事吗?更何况梁国所处位置特殊, 一旦拿下,西南门户大开,届时进可攻退可守, 大乾西南边疆也能安稳一些时日,只需要对付西南土司即可。”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阵阵青烟在屋内飘荡,阳光透过窗户打了进来,照在青烟之上,使其成为绚烂的紫色。 但如此美景,只有林青一人有心思观赏。 其余人...则眉头紧皱,面露思索。 但有几人顿时面露钦佩,不是什么人都能做舍己为人,为国为民的。 即使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也大多有私利私心。 而这种事,在这位靖安侯身上,则完全没有。 镇国公看向林青,犹豫着问道: “真的没有影响吗?若是他封爵,那你在曲州可要万分小心。” 林青缓缓摇头:“多谢镇国公,某在曲州会万分小心。 至于...那沈子材,诸位大人大可不必担心,他打不下来。”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眼中都闪过一丝精光! 俞崴更是没有了往日的儒雅,狠狠一拍椅子的扶手,看着镇国公哈哈一笑: “我就说吧,他打不下来,我说的你不信,林青说的...你可信了??” 镇国公脸色顿时变得怪异,看向林青问道: “为何?” “困兽犹斗,犹有余勇。” 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了过来,在场之人大多都是大乾的顶级勋贵, 要么手握权势,要么身份尊荣。 但唯独不懂兵法。 此刻他们正眼神灼灼地看着林青,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林青拿出了信件,放在手里仔细查看,说道: “沈子材想行灭国之事,但用错了方法。” 第364章 食人守城 “此话何讲?”镇国公迫不及待地问道。 一旁的孟术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但还是对自己这位妹夫出言提醒: “稳重一些,毛毛躁躁的失了体面。” 说话间,他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青花茶盏,小口抿着其内香茶。 镇国公随意摆了摆手:“在场又没有外人,怕什么?” “你说。” 林青想了想,说道: “那十万卫所兵在郯城的举动,虽为军卒杀红了眼, 但实乃沈子材过分放纵,这才出现了烧杀抢掠之事。 他的目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这样造成的后果, 便是一路上所有军民望风而逃,最后在梁国的都城周边聚集。” “这样不好吗?正好一网打尽。”留江侯俞崴出声问道。 他掌握东南水师,学习的都是水师战法, 海战不同于陆战,若是交战,定然有一方全军覆没,根本逃无可逃。 而他的水师最喜欢的便是敌人船只靠拢,这样就能凭借弩车弩箭大范围地杀伤敌人。 “好...也不好,某先前说了,困兽犹斗,犹有余勇, 若是沈子材一路突进,以战马速度制胜,扑向梁城,倒还有几分机会。 如今...机会渺茫,十万卫所兵所带的只是简易的攻城器械, 攻打郯城还颇为轻松,但攻打城墙高大的梁城则有些捉襟见肘。 卫所兵所用的乃是就粮于敌的方略,若是抢不到东西,长线作战便会缺少补给。 而梁城人员充足,又占据地利以及人数优势,卫所军想攻入梁城,很难。” 林青还有一些没有说,聚集在梁城的百姓越多,吃得越多,吃的也越多。 在先朝,曾经不止一次发生过“食人守城”之举。 而卫所兵若只是杀伤军卒倒还好,如今百姓也无法幸免于难。 至此,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想赢很难,除非有神兵天降,助他一臂之力。 听到林青的解释,在场之人的脸色都舒缓了几分,打不下来最好。 这样一来,若是沈子材想要封爵,他们也能阻拦一二。 其实在大乾想要封爵,不光要立下战功,还要看在谁身上立下战功。 如今林青一般,剿灭白云部,灭杀三千雄鹰铁骑,破获私盐案,这里面哪一桩都是振奋大乾的大事。 而敌人又是强大无比的草原王庭,所以他封爵了。 但若他是在西南,面对的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西南土司, 那他就算杀灭万余人,都不可能封伯,获得爵位。 沈子材同理,若是他在北方战场获得大胜,谁也无法阻拦其封爵。 但如今在西南,可就大有文章了,更何况他还放纵军卒劫掠... 在功劳没有大到遮盖一切时,这些都是污点,可以当做攻讦的对象。 “既然如此,岂不是不用担心?” 留江侯余崴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沈子材是琅琊王氏之人,他能够封爵,在场之人谁都不愿意看到。 林青想了想,还是缓缓摇头: “沈子材是聪明人,而且琅琊王氏千年来人才辈出,不会看不出其中猫腻。 所以,事情应当有变,具体变化,我等不在梁国,无法知悉,只能静等消息。” 余崴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镇国公也是如此,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 见他们如此模样,林青轻笑一声,摆了摆手: “诸位大人,不必如此过分关注西南战事,只要西军能够北上,沈子材还影响不了天下大势。” 镇国公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从一旁的长桌上拿起了一把花生,慢慢吃了起来。 嘎嘣嘎嘣的咀嚼声在屋内响了起来。 兴国公孟术眉头微皱,被这声音吵得有些烦躁,但碍于有外人了,他无法直接出言训斥。 只能将视线投向林青,问道: “西北一战,你打算如何做?需要五军都督府如何配合?” 林青慢慢将头低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觉得这应该是今日这些人齐聚的主要目的。 沈子材之事无关大局,身子无关痛痒,梁国百姓的死活他们也不看在眼里。 林青能看出来,在场的勋贵们也看得出来! 就算他们看不出来,他们身旁人才济济,自然有人能看出来。 他用余光扫视四周,发现孟术在说完后,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一刹那。 就连镇国公的咀嚼声都小了许多。 林青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微笑,京中的大人们就是爱拐弯抹角。 他慢慢抬头,视线扫过四周,脸上恰好出现一丝为难,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不免心中担忧。 若是北边的战事不顺利,这才是要命的。 好在,林青下一句话,让他们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某打算借道拓跋部,带领军卒深入草原,牵扯九边蛮军的注意力, 若是时机恰当,某可能会主动出击,攻击一大部。” 虽说这是早就定下的方略,但如今再次听到,他们心中还是不免一惊,太危险了。 “拓跋部可靠吗?他也是蛮子。” 孟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猛地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所有人都将视线挪向了林青,期待着他的回复。 林青脸色一沉,重重叹了口气,整个人表现得充满踌躇不定。 只见他重重说道:“事在人为。” “一切小心,五军都督府能做什么吗?”这次问的是镇国公纳兰亭。 林青眉头微皱,觉得他应该有所需求,若不是如此,则有些太过刻意。 便开口道:“缺一些战马与兵器甲胄,此番入草原作战,所能带的人越多越好,如此才能取得大胜。” 镇国公点了点头:“正好黄俊那个太监在京中抄出了不少好马,足有上千匹,你走的时候都带着。 至于兵器甲胄...从镇国军中挪用一部分,不多,但三千副甲胄应该是有的。” “我以东南水师的名义在京畿之地买一批甲胄战刀吧,届时让他们直接送去曲州。” 留江侯余崴掌握东南部分海路,富可敌国, 这样一些甲胄战刀,在他眼里就如那九牛一毛。 看着动动嘴就获得了诸多财富,林青心里不免怪异,但脸上却古井无波,沉声说道: “如此,就多谢各位大人了,林青定大胜而归,削弱草原王庭。” 第365章 西归 走出五军都督府, 白得了一笔军资,林青心里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心里沉甸甸的。 此次西北战事在他的预想中,并没有那么危险,甚至他不用付出多大精力去操办。 但无奈,想要瞒住京中的诸位勋贵以及大人们,还是要多花一些心思。 想到这,林青的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那种讨厌的感觉又来了,一旦对蛮子用兵,那他不光要对外,还要对内。 内外皆敌,不能有丝毫松懈。 而想要瞒住刚刚的一众勋贵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为此他还欠下了两份人情。 镇国公的战马以及留江侯的甲胄,这些不是那么好拿的,都是恩情。 世事如云轻,人情如山重... 而且,这人情债只是为了隐藏靖安军真正的动向。 本不该如此的。 “唉...” 林青看着有些枯黄的天空,以及青石板路上铺陈着的片片落叶,重重叹了口气。 西北的战事无需担忧,在他做出决定之后,结局便已定下。 而让他担忧的是大乾九边,若是其中一处城破, 那这固若金汤的防线,就会像是溃堤的大坝,势不可当。 一旦蛮族杀入,定会从九边直奔京城以及大乾的真正核心江南扬州之地。 届时大乾将会被分为东西两半,局势顿时被崩坏。 忽然,林青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大乾已经守了这么久了,每日每夜都有无数大乾子民为九边担心。 还真不缺他这一个。 “侯爷..我们要去哪里?” 看着在马匹上怔怔出神的靖安侯,亲卫小声问道。 在周围,已经有不少官员注意到这里,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作为亲卫,首先要保证侯爷的安全,虽说这里是五军都督府,但还是先离开得好。 林青顿时觉得一阵恍惚,看了看坐下的高头大马, 乌黑锃亮的毛发在秋风中挥洒,如同水面上的波浪,十分好看。 他将手摸了上去,感受着上面的柔顺,甚至在摸到马匹后背时,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坨坨赘肉。 原来,这京中的这些时日,不光是林青养尊处优,体重有了增长,这马匹也是。 “悠闲的日子过去了,明日你就要开始辛苦了。” 林青笑着摸了摸马匹的鬃毛,看向一旁激动不已的亲卫说道: “回军营,传令下去,全军整顿。” “是!!” ..... 当夜,一则消息在京中开始流传,靖安侯要离京了。 百姓们则是纷纷激动起来,觉得有靖安侯出马,北境的战事就算不是大胜,也能维持一段日子。 对于他们来说,小败就是大胜,这意味着安稳日子还能继续过下去。 而之所以他们如此激动,则是因为靖安侯是主战一方! 其打出去的心思几乎毫不掩饰, 不管是朝廷的邸报,还是武院流传出来的试题,以及学子所用书籍。 其上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打出去。 这十分对百姓的胃口, 大乾有万万人,就算一个换一个,也能将草原王庭换的亡国灭种。 但苦于大乾的国策乃是防守,所以不少好儿郎对参军很是抵触。 如今不同,就连京畿之地也有不少男儿想要去往曲州, 一为保卫家国,二为建功立业。 在他们看来,守能守出什么万事基业,封侯拜相, 还是要打出去才有机会。 所以如今传出靖安侯离京的消息,让不少人暗暗激动, 决定明日就算是不上工,都要去看一看靖安军的风采。 听说武院下一次招收学子,不光要从卫所军户中挑选, 就算是寻常百姓家的少年,若有天分,也可以进入武院,谁都知道靖安侯是武院的山长。 进入其中,就意味一只脚已经迈入了靖安军。 如今靖安军离京,也让所有观望的百姓暗暗期待, 决定若是靖安军此行再立大功,那无论如何他们也要去参军。 若是败了,那...那就再等等吧。 ...... 翌日,在黎明的曙光中,浩大的京城悄然苏醒。 皇城沉重朱红大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而肃穆的声音。 宽广的校场上,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黑甲军卒, 他们就像是一座座静止的山岳,沉稳、庄重。 军卒们的甲胄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犹如万道乌光洒落,将整个皇城都染上了一层黑色。 铁血的军鼓声在空气中回荡,鼓点稳重有力,逐渐传遍了整个皇城,进而向着京城蔓延。 皇城最高处,光汉皇帝慢行出现在城楼之上。 他身着红色龙袍,神态庄重,眼中闪烁着锐利, 看着下方一队队军卒,眼中闪过阵阵兴奋,觉得身体上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 城楼之上,分布着文武大臣,以皇帝为核心,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今日本是朝会的日子,但靖安侯要离京,皇帝打算看一看。 恰好大臣们也想看一看名动天下的靖安军,所以他们便来了。 鼓声隆隆,笙箫齐鸣,旗帜猎猎作响, 看着犹如黑色浪潮的军卒,所有人眼中都有难以掩盖的惊骇。 不一样,与大乾的军卒的确不一样。 军卒们眼神深邃如海,锐利如刀, 阵阵杀气开始在皇城上空汇聚,让所有人都为之一肃。 最前方,是一身穿黑甲,手拿长刀,胯下有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将军。 他面色平静,眼神古井无波,平静扫视着眼前的一个个军卒,慢慢抽出长刀。 军卒们见他如此动作,慢慢将左手握紧缰绳, 右手慢慢放于刀柄之上,长刀出鞘一寸,露出洁白如镜面的刀锋。 多日不见血,长刀似乎受够了刀鞘内的压抑,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透透气。 阳光洒落大地,洒在那一寸刀鞘之上,阵阵光芒刺向高空。 让城楼之上的不少大人忍不住将眼睛眯了起来,觉得皮肤被这阵阵杀气刺得升腾。 “果然不一样。” 不少人在心中这样想着,只见靖安侯林青缓缓调转马身,慢慢将头抬起。 军卒们也同样如此。 顿时,城楼上的大人们觉得一股锋锐气息冲天而起。 接着他们便听到了一道平静的声音: “臣以身为国之士,今奉命出征,定当竭尽全力,挥师奋进,平定边疆。” “臣誓言,不破敌阵,不收兵归。” 皇帝满面红光,一双拳头紧紧握起,激动地颤抖。 他将身体俯于城楼,脸上带着热切,想要离那些军卒近一些。 此刻他不是皇帝,只是希望军队获胜的乾人。 “铁骑铮铮踏蛮夷,忠心报国志犹酣。” “朕与大乾民等胜,于中执汝善语,我心素系汝等,以胜归。” 皇帝喊得面红耳赤,甚至发出了剧烈咳嗽,但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曾熄灭。 靖安侯林青调转马头,兵锋遥指北方, 在那里有皇城的大门,有京城的青石板路,有早就听到消息,在道路两旁翘首等待的京城百姓。 还有大乾九边,以及那茫茫大的草原。 “诸君,此路不孤。” “还请随我北进!” 话音落下,林青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马蹄雷动如奔雷。 ... 光汉三年秋,十一月六日晨, 靖安军纵马京华,西归。 第366章 非我同道,即为仇寇 “来了!!” “来了!!” 被镇国军挡在道路两旁的百姓们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惊呼。 霎时间,所有人都踮起了脚尖,越过那人墙朝着皇城的方向看去。 而一个个大人的肩头也多了一些面露兴奋的孩童。 他们叽叽喳喳地叫着,摸着自家爹爹的脑袋,等着一个叫“靖安军”的家伙前来。 那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只是感觉到热闹,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人们如此高兴。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闷而有力的蹄声。 随即,一队雄壮的军卒骑着高头大马冲入了京城的大道。 他们犹如一股势不可当的黑色洪流,浩浩荡荡地穿越城市的繁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无形的大手提了起来。 每匹战马都身形健硕,毛色油亮, 它们昂首挺胸,眼神中闪烁着野性威严与兴奋,每一次蹄子落下都犹如雷鸣般震撼人心。 军卒们坐在马背上,握紧缰绳,身姿微俯,眼神冷冽,仿佛与战马融为一体。 黑甲在阳光下闪耀,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京城的街道两旁,人们瞪大眼睛,不管是权贵黔首,还是商贾百姓, 他们被这股磅礴的气势所震撼,脸上露出敬畏.. 在如此军卒面前,身份,金钱,权势都不重要, 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冲锋,这些都将化作过眼云烟。 这一刻,整个京城仿佛都为这支军队而沸腾。 直到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但那种冲锋陷阵,无坚不摧的气势却久久不散,刻印在每一个百姓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孩童发出嘹亮的哭声,威势之下,可止小儿啼哭。 隐藏在百姓中的少年们面露狂热,拳头紧紧握起,心中难以压制的激动,血液都将沸腾。 一些头发花白的老者早已热泪盈眶,想到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大乾兵戈之勇。 皇城之上,所有人怔怔地看着黑色潮水流出京城。 有不少人暗道可惜,拓跋部的五万精锐骑兵出现的太及时了,使得他们没有将靖安侯留在京城。 大乾自开国以来便出现了文武之争,在他看来,如此骁勇善战的将领应该留在京城。 若是哪里有战事,就派其前去即可,哪有常驻一地的道理。 而也有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暗道这靖安军终于走了。 有如此精锐军卒在侧,他们觉得晚上的觉都睡不好,生怕哪一日晚上就传来了靖安军杀入城内的消息。 如今走了也好,耳边难得清静。 不少人将视线隐晦地扫过身穿大红色龙袍的皇上,心中复杂难明。 唯一的瑕疵是靖安军还有一千军卒留在京城,用作拱卫皇城。 这让他们暗道可惜。 如此一来,皇帝做事,也要有底气一些。 而他们这些文武大臣,则是要小心几分。 毕竟这世上,摔杯为号,刀斧手伺候的案例不在少数。 靖安军离去,城楼上的皇帝也离开了,大臣们也渐渐散去,回到各自衙门中办公。 北境战事,让几乎所有京官都过不安稳。 在官员的最后方,王无修与庄兆慢慢走着。 二人看着前方一众大人的背影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前方人影尽数消散,庄兆才缓缓开口: “老师,是他做的吗?” 他神情晦涩难明,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搓动,昭示着他心里的不平静。 都察院与兵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兵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但终归失了威严,而且王党也折损了一些官员,脸面上也有些过不去。 而且更让他生气的是,新任左都御史陆务升没有丝毫放人的意思, 而是就那么将人管着,慢慢审问。 有不少人去都察院求情,但被陆务升以此乃前任左都御史所为,现任左都御史不便插手为由推了回去。 此事一出,已经有不少人暗暗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写陆务升的名字。 这也让庄兆愤怒异常,他一直想问问老师, 真正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但苦于被政务缠身,没有机会。 如今忙里偷闲,自然要问一问心中疑惑。 听到他的话,王无修轻笑一声,慢慢说道: “不像,但可能是他。” 听到这个答案后,庄兆像是确认了什么,眼中露出凶光。 “果然另有其人!” “原本老夫也不确定,还是老夫上次去见王岩时,见他在看兵书,这才想起来看一看武院的书籍。 自古以来有见字如见人一说,见书也是如此。 能将兵法以如此简单易懂的文字呈现纸上,此人的心思极为深沉, 而且其中记载了不止一种顺势而为,渔翁得利的兵法,这与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不谋而合。 老夫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疏忽了,总之他露出了些破绽。” 王无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慢悠悠地走着。 一旁的庄兆眉头紧皱: “老师...那您...为何还要放任他肆意行动? 使得王岩丢了左都御史之位,若是我们止戈...他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王无修的眉头微皱,脸色也冷了下来,顿住脚步侧头看向自己这位得意弟子,缓缓摇了摇头。 “维先啊,京中官员都说你睚眦必报,但老夫倒是觉得...你有些心慈手软了。” 此话一出,庄兆顿时汗如雨下,脸上也露出几分局促不安。 “王岩弹劾司徒行贯,不管有没有成功,这已经表明了他对我们的敌意, 如此人?为何要救?” 王无修瞥了一眼庄兆淡淡说道: “非我同道,即为仇寇的道理还需要老夫来教你吗?” 顿时庄兆觉得背后生出一丝寒气,瞳孔骤然收缩, 老师...才是真正的睚眦必报! “老师...教诲的是,弟子明白了。” 王无修缓缓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不,你不明白,身为王党领袖,老夫一步也不能退, 不光如此,任何敢于伸手,敢于心生觊觎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如此...这朝堂英杰才愿意追随你,为你做事。 日后你若为领袖,须记得一个道理。 对待挑衅,有时候重重一拳挥出去,能免得日后的千拳万拳, 一步退,步步退,直至退无可退,届时你该如何自处?” 王无修发出了一声冷笑: “既然有人要让王岩死,那他就去死好了,与我等有何关系?还免得脏了我们的手。” 话音落下,他这才慢慢迈动步子,看着皇宫中的落叶,王无修顿时觉得自己也如这落叶。 一生极为辉煌,但落幕时也如这落叶残花,无人问津。 深吸了一口气,见庄兆还眉头紧皱,呆愣在原地,王无修淡淡说道: “多关注一番陆务升,此事他也有参与, 我与宫慎之对峙多年,他的手段我也了解几分。 他给出的名单中,只有陆务升没有陷入风波,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成为左都御史。 不管那份名单是不是让我等跳下去的陷阱,这陆务升一定有问题,多留心一些。” 庄兆被誉为京城算学第一人,但此刻脑子也有些不够用了,但他还是先答应下来,准备回去慢慢想: “学生知道了...” ——三卷完。 第367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文渊阁,内阁办公的地方,是除却御书房外大乾第二高贵的地方。 就算这里环境简陋,也无妨,这里本身就代表着权势。 朱红色的墙壁让这里所有吏员都小心翼翼,走路眼眉低垂,声音放缓,生怕惊扰了这里的大人们。 此时,不少吏员手拿文书,在文渊阁内匆匆行走, 帝国事,一日千件万件,仅仅凭借几个阁臣,如何能处理得完? 只是有不少吏员偷偷抬起脑袋,看向走进文渊阁的两道身影。 今日的庄大人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神色匆忙。 而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眉头紧皱如刀刻,眼神凝重,步伐缓慢,已经落后首辅大人许多了。 根本没有了往日的雷厉风行。 这让不少吏员心思微动,默默将这些事记下来。 文渊阁与其他衙门一样,精米中掺杂着陈米,牛鬼蛇神遍地都是。 而这里又是大乾的权力中心,这里发生的任何细微小事,都值得关注。 王无修在主殿门口驻足,慢慢回头看向自己这位得意弟子,眼中露出了一丝隐藏极深的满意。 在他看来,自己这位弟子虽然聪慧,但往往恃才而骄, 对于为人处世向来不屑于去了解,与京中的诸位大人关系也不好。 但他能反思,能多想, 仅凭这一点,王无修就对他很是满意。 如今庄兆刚刚年过五十,还十分年轻,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让他慢慢成长。 想到这,王无修看着文渊阁中低矮的树木,上面枯黄的叶子让他感触良多。 他已经老了,如这秋日里的矮树一般,逐渐凋零。 萧瑟的秋风让王无修陷入沉思,就在大殿门口静静驻足。 一时间,文渊阁内倒是变得安静异常。 兵部尚书庄兆低头沉思,慢慢挪动脚步, 首辅王无修驻足,看着他的身影,面露萧瑟。 直到庄兆也来到文渊阁前,看着那高大的门槛,才猛然惊醒,连忙说道: “老师,外边天气凉,快快进屋,若是受风着凉了就不好了。” 王无修散漫的眼神才缓缓凝聚,其内的迷茫消失不见,转而是如往日一般的精明锐利。 他看向庄兆,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气,以及那在秋风中摇曳的树木。 王无修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愈发锐利, 久居上位的气场也慢慢扩散,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他扫了一眼庄兆,迈动步子进入文渊阁。 “你来。” 殿内如往常一样充满了办公的吏员,见二人到来,他们匆匆起身行礼。 王无修随意摆了摆手,便自顾自地朝殿内走去。 进入内殿,这里是王无修办公的地方,装饰极其简陋,但充满了厚重, 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浆纸香味。 王无修径直坐在主座,在庄兆疑惑的目光下,从桌案上拿出了两封信件,递了过去。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靖安侯的特别之处吧,这次就是一个机会。” 庄兆眉头微皱,接过了信件,想起了老师曾经说过的特别之处。 那便是在大乾内独一无二,能够带兵北出草原,还能获得大胜的将军。 九边的将领们虽然同样战功赫赫,但那是守城。 在百姓们看来,远没有打出去解气。 百姓们喜欢的,是千里迎敌,斩敌与野, 而不是待在家里,等别人打上门来。 就算击退了敌人又如何? 是胜是败? 庄兆自然也是聪明人,知道老师所说的是什么,顿时面露思索,说道: “老师,沈子材虽然领兵出境,但敌对之人是西南小国,不足为惧,百姓们可能不会认同。” 王无修坐在主座上,眉头微皱,恢复了内阁首辅应该有的威严,沉声说道: “你只看得到沈子材?” 庄兆脸色微变,不明白老师所说所指,如今有战事的地方, 除了九边,就只有西南三国处了, 就算是一直作乱的西南土司也在种家不讲道理的威胁下,退回山里。 那老师说的是什么? “沈子材是一颗好旗,但并不属于我们,而且出击三国,西军北上的谋略是靖安侯提出。 若是将他匆匆推出去,得到好处的是谁?” 庄兆脸色难看,伸出手捏了捏眉心,眼中适当闪过一丝疲惫.. “几日没睡了?”王无修见他如此模样,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慢慢问道。 “回禀老师,已经有三日了... 近日兵部公务繁忙,需要与五军都督府处理靖安军离京与卫所军离境一事,所以弟子有些疏于休息。” 王无修看了看他那深陷的眼眶,以及布满血丝的眼睛,无声地摇了摇头。 人一旦长时间不休息,脑子就会糊涂,尤其是上了年纪,更是如此。 庄兆见老师没有说话,连忙说道:“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弟子从这离开后便回去休息。” 此话一出,王无修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慢慢点了点头: “是该休息一二了,伯贞也快到京城了, 你如今这副模样,哪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倒是与那留恋于烟花之地,被掏空身体的纨绔子弟一样。” “伯贞来了?何日到京城?弟子叫上一些同窗为他接风洗尘。” 庄兆脸上带着惊喜,知道老师对于这个独子向来宠爱有加,那他自然爱屋及乌。 王无修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缓缓摇了摇头: “此次伯贞前来京城,乃是避祸,这个逆子捅了大娄子。” “事情平定与否?是否需要弟子出面解决?”庄兆眉头微皱,发问道。 “事情已经妥当了。”王无修又看向庄兆手里的书信,说道: “看看吧,这就是代价。” 他这才打开手里的书信,看向上面的内容,前面都是一些家长里短客套话, 但庄兆还是一字一字地看过去,想要从字里行间看清写信之人的情绪。 一直看到最后,庄兆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脸上阴沉似水。 他又打开第二封信件查看,同样如此, 上面虽然都是文字,但他却看到了一片勃勃野心。 庄兆手拿信件,脸上充满愤怒,但很快敛去,恢复了平静。 幽幽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随即露出愤怒,发出一声怒骂: “痴心妄想!!” 第368章 坐享其成者 文渊阁内的暴怒让在外的吏员都吓了一跳,连忙将脖子缩了起来,低头看向书案上的公文。 在衙门中办事, 弗听,然不言,上官不使事不为;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上官不让做的事不做。 但吏员们虽然低了下头,但眼中却燃起了火焰,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 虽然知道庄尚书脾气不好,但还从未在这文渊阁发作过。 内殿,庄兆又将那两封信看了一遍。 上面只有两件事, 一是在沈子材西出三国,立下战功,得成归来后,希望可以封爵。 二是整合出来的十万卫所军归属去留问题, 一些人希望可以去其糟粕,留其精华, 缩减军卒数量后得以保存建制, 由沈子材继续统领,算是他封爵后的嫡系部队, 也可以驻扎在西南三国,以作震慑。 即便是再看一遍,庄兆依旧怒不可遏。 怒骂这些人贪得无厌。 信上说明,所保留军队不需要朝堂供养, 在无战事时会遣散回卫所进行屯田,自给自足。 可庄兆知道这话是放屁,朝廷没有钱,但那些人手里掌控大部分海路,手里的钱都要发霉了。 其几大家富可敌国,加之从三国之事若是能成,自然能带回来天量的金银财宝。 毕竟小国也是国。 这些军卒非但不会进入卫所, 而是穿着最好的甲胄,手拿最好的兵器,堂而皇之地进行训练,操练。 这些庄兆尚且能够接受,给沈子材封爵,是他制衡靖安侯,让其显得不那么特殊的办法。 而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卫所军建制保留。 可以想象,一旦此事开了先河,那日后定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凭空出现。 不说各地烽烟四起,需要集结军队平叛。 就说来自勋贵的打击,就够他这位兵部尚书难堪至极。 那些卫所兵法统上来说,还是属于五军都督府中后军都督府管辖,也是卫国公一脉的势力。 如今平白无故少了十万卫所兵,五军都督府若是不与他拼命, 那就是白白丢了几千年,武人以武乱国的名号。 五军都督府的威严也会一落千丈。 如此之下,那些武人不可能不拼命。 而这一切后果,却要他们这些站在朝堂之上的官员来承担。 越想庄兆越怒不可遏,好处他们一个没有,坏处却是一个不落。 门阀世家豪族,坐享其成者也。 王无修静静看着自己这位学生发怒的模样,缓缓摇头出言提醒: “维先,你要沉稳一些, 不过是漫天要价罢了,他们的目的可能只是希望沈子材通过此事获得爵位, 靖安侯的名头如今在大乾如此响亮,这些人应该是心动了。” 在以往承平年间, 民间最为响亮的就是江南才子,文曲星下凡,举人老爷,进士老爷。 但如今恰逢乱世,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只知吟诗作对,整日风流快活的才子佳人们自然极为显眼。 百姓们见到他们整日不用劳作,就可以夜夜笙歌,好酒好肉,自然心里不舒服。 这也是为什么大乾没有宵禁的原因之一, 为的便是让两种差距极大的人分开来。 见得少了,怨气自然就少了,但解决不了根本。 如今靖安侯扬名天下,谁都知道他带领五十人就可以灭一个大部。 百姓们对于读书识字,考上举人进士根本不奢望, 但手拿长刀,上阵杀敌还是能想一想的,更何况,只需要带五十人。 平日里服劳役时的头人,手下都有五十余人。 这让他们遐想菲菲。 而听到老师话的庄兆迅速冷静了下来,只是多日没有休息所以有些头脑昏沉。 但他的脑子是清醒的,这些信件就与那些言官御史所说一般, 动不动就建言杀人全家,全家流放,诛九族。 但这只是与皇帝讨价还价的理由罢了,先漫天要价再等对方还价。 只不过大多数时间皇帝对于御史言官的措辞从不理会, 御史也不会当真,也不会灰心,下次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个道理庄兆自然也是明白的,但心里就是十分窝囊。 沈子材此战功成,封伯是板上钉钉,但如今被这样一胁迫,他反倒有些不甘心了。 深吸了一口气,庄兆沉声说道: “老师,沈子材封伯可以,但那些人要付出一些代价。” 只是略微一沉思,他脑袋中就出现了一组数词, “老师,九边如今缺少冬衣二十六万九千件,需要他们来出。” 王无修缓缓摇头,脸上出现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们不会出的,北方将士的死活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朝廷能看着那些将士们冻死? 他们不出,最后还是要朝廷来向他们采买。 所以他们就算不明确拒绝,也会拖下去,拖到冬日,朝廷只能购买, 反而还需要出高价,吃了大亏。 维先啊,你该休息了。 此事就这样吧,一个手中无兵的侯爵而已,给了就给了。” 王无修显得有些萧瑟,摆了摆手,算是为这件事下了定论。 而庄兆也没有反驳,眼中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这么多年来,王党按照老师的吩咐一步步壮大,几乎没有吃过亏。 既然老师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他听从便是。 庄兆沉吟片刻,沉声说道: “沈子材的出现,也能让靖安侯多几分麻烦,让他看起来不那么特别。” 王无修瞥了他一眼,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从桌案上拿出了两封信件,递给庄兆,问道: “上次让你去做的事,妥当了吗?” 庄兆在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些日子里的一件件事,思索着老师问的是哪件事。 “九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西南的事情也已经结束,都察院的事情落下帷幕,那老师所问?” 忽然,他想到了沈子材与靖安侯, 联想到了老师所说的特殊之处,想到了许久之前老师让他去做的一件事,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虽然脑海里思绪良多,但这只是一瞬间,作为六部尚书,这点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 只听他压低声音缓缓开口: “老师,几个蛮族部落已经答应了, 若是战事掀起,他们可以故意落败,甚至还愿意交出一些物资与俘获的乾人奴仆。” 王无修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个能跟得上自己思维的弟子,才是一个好帮手。 “多联系一些,武院那些学子所去的地方,都要让他们获得军功, 至少不要让他们平白无故地被人坑害,你要盯紧一些。” 庄兆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居然不是为自己人准备的? 见到他这番模样,王无修重重叹了口气... “维先,眼界要宽阔一些,不要只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庄兆眼中的疑惑更甚.. 第369章 物以稀为贵 “维先啊,寻常百姓以及商贾, 甚至这茫茫多的京官都可以没有眼界, 但你是朝堂兵部尚书,九卿之一,眼界要广。” 王无修缓缓说来:“这取决于你日后能走到哪一步,这一点陆务升比你做的要好。 在所有人都忙于争斗左都御史之位时,陆务升在做什么? 在压制京中粮价,维护商贾百姓,保持京中繁华,维护了京城稳固。 如今北边大乱,京城正是需要安静的时候,陆务升此举深得一些人的喜欢。 一个不争不抢,只知低头处理公务的官员是识大体的,所以这次固然有宫慎之帮衬, 但打铁还需自身硬,若是陆务升没有什么本事,左都御史哪轮得到他来做。 看看如今这京城,武彦哲坐上京兆府尹才短短几天, 就被搞得手忙脚乱,京城这平静湖水下的波涛汹涌就有些隐藏不住了, 他比之陆务升,差得远了。” 对于老师的话,庄兆是能听得进去的,如此细细想来,这陆务升确实有几分本事。 不说别的,靖安军离京时,就有吏员控制不住百姓,产生了骚乱,险些酿成大祸。 “看来这武彦哲不足为惧。” 庄兆缓缓站起身,慢慢躬身:“还请老师赐教。” 王无修指了指一旁的茶台,庄兆自然意会,慢慢前去沏茶。 而他则缓缓说道: “维先啊,如今天下大势乃大乾战草原王庭,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 就算是想要压制武官,也不能选择在这个时期。 否则就是逆势而为,就算成了,那也失了人心。” 庄兆带着茶壶缓缓行来,一时间内殿中多了几缕茶香,显得更为幽静朴素。 “还请老师教我。”他将一个琉璃茶盏放于桌案,慢慢倒上一杯茶。 王无修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拿起出茶盏抿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满足,皱纹也舒展开来。 他将茶盏远离唇边,在手里仔细端详: “这万博城的东西倒是精奇,只是这琉璃盏比之瓷器少了几分厚重, 用来泡茶不好,倒是可以用来饮酒。” 庄兆脸上也露出笑容,这套茶具自然是他从万博城千里迢迢运来。 “老师,这琉璃盏是卖给极西之人的,价格极贵,听说这样一个琉璃盏能换至少百头牛。” 王无修脸上露出异色,牛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有重要的地位,在先朝时甚至有杀牛杖毙之说。 如今大乾虽说还有这个规矩,但民不举官不纠, 只因在文皇帝期间将西域的一大部分打了下来,灭了几个小国,就是如今大乾的西部, 那里盛产牛羊马匹,虽说没有草原多,但也足够了。 而这琉璃盏,王无修知道乃是烧制瓷器时没有用高岭土,无意间炼制而出,也值一些钱,但也不贵。 若是能换百头牛的话,倒是极贵。 这一打岔,让王无修的心情好了许多,感慨道: “维先啊,活到老学到老,老夫以往不关注商贾商行,如今才知道...这琉璃盏居然如此值钱。” 庄兆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说道: “老师您有所不知,这种琉璃盏一窑能出许多,并且烧制要比瓷器容易, 但那些人在西边对其极为吹捧,甚至还出现了一句诗词。 入窑一色出万彩,万窑难出一琉璃,为的便是卖出高价, 江州的一些瓷器窑被明令禁止不能多烧制琉璃,为的便是让其价格居高不下。 而您手中这支是上品中的上品,寻常的杂色琉璃只能换一两头牛罢了,但这也是极贵的。” 王无修轻轻一笑: “他们这些人做生意要有上千年了,什么东西都能被他们卖出高价,倒也不稀奇。” 他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淡淡一笑: “人如物,而物以稀为贵,人也是如此。 如今靖安侯乃是大乾唯一,自然得到百姓的过分关注, 就算他在京城沉寂许久,但百姓们还是没有忘记他。 让你帮助武院的学子,就是让他们快速成长的耀眼, 分一分靖安侯的光芒,让百姓的注意力也分散一些。 我看过他撰写的兵书,其中有一句话十分有道理, 兵法集大成者也,便是指挥敌人,假手于人,用敌人的人做自己的事。 老夫不会行军打仗,但用人还是会上几分, 就推一推那些武院的学子吧,让他们成为靖安侯无形的对手。 我们的目的是让靖安侯不再是“唯一”, 勋贵有此人撑腰,近些日子的行事作风也强硬了许多,要打压一二。 另外,兵部要给予武院学子一些支持, 要光明正大,要名正言顺,而且要尽人皆知。 如此,也来弥补一番前些日子兵部与都察院带来的影响。 而你,也将成为第二个识大体,顺应天下大势的‘陆务升’, 同样也能收获朝堂百官,以及百姓们的称赞,你也能在明年京察之后顺利入阁。” 王无修说得很多,但几乎百官们都知道,他是一个不苟言笑,并且惜字如金的人。 只有在自己这位弟子面前,他才能推心置腹,展现其恐怖獠牙。 正在庄兆瞳孔骤然收缩,面露呆滞,对老师的随意出手感受到惊叹之时, 王无修又说道:“如此一来,武院学子受到百姓追捧,朝堂支持。 下一次武院招收学子,会有不少人看到好处, 不乏有能量,家世显赫,又有才华的人参与进来。 他们也能为我们所用,至少也要成为联系关系的一根纽带, 等他们成长起来,以后再做一些事,就方便多了,也不用如现在这般执拗, 当然,这也是你日后的根基所在。” 王无修没了脸上的温和,取而代之的则是严肃: “你要记住,你是兵部尚书,这是你的基本,也是大树之根。 你只能做顺应职权之事,天下大势,不可逆流而行,只能顺势而为。 曲州佟英以及拓跋砚一事已经让许多人对你失望。 只是有靖安侯横空出世才让你少了几分攻讦,否则前些日子与都察院对峙就是你的死期。” 此话一出,庄兆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同样意识到了,事情还没有过去... 只是被丢在一边,随时被人拿起。 “你虽聪慧,但朝堂大人也不是傻子, 他们不会忘记此事,难保不会在你入阁时给你致命一击。 所以这段时间你要不遗余力地培养武院学子,整顿军备,应对好大乾九边之事。 只要这些事你能做好,日后你也会从容一些。 等你入了阁,那些后起之秀就是你的力量。 这一点我与宫慎之看法一样,不要吝啬手中权柄,给予后起之秀更多机会, 你支持他们,他们便会维护你,本就是相互成就。” “你...懂了吗?” 刚刚的一番话让脑子昏昏沉沉的庄兆有些发蒙, 虽然脑子没有以往转得快了,但他能意识到,就是这个道理。 老师说得对,至于如何做如何处理,自然等脑子清醒后再做打算。 不由得庄兆面露佩服,这些举动...已经不知道是一石几鸟了。 总之看似在培养敌人,但不管是破天富贵还是蝇头小利,都有他王党一力担之。 他随即躬身一拜:“弟子...谨记。” “好了,多休息,有些事情不用事事亲力而为,该放权就放权,不要吝啬。” “是...” 第370章 改变 等到庄兆出来后,文渊阁的吏员们忽然发现,庄大人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震怒。 而是如来时候一般无二,低头沉思,脚步慢行。 吏员们也如刚刚一般,走路的声音压到最低,大气不敢喘,同样悄无声息。 庄兆如今虽然脑子转得慢了,但并不意味脑子不转了。 刚刚老师的一番话,细细品下来, 顿时觉得此举有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之势。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堂堂正正的权谋,不...或许说是阳谋也行。 只是这行动的隐秘以及其中深意,朝堂中能看清的人不多,但他知道宫慎之一定能看得清。 但看得清是一回事,阻不阻拦又是一回事。 天下大势之下,就算是吏部尚书也不能逆势而为。 只要他出手阻拦,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甚至庄兆还在心里想,若是宫慎之真的这样做了,那就好了。 他也不谋求入阁了,索性看准吏部尚书的位置就好。 但宫慎之只是老了,不是糊涂了,他不会如此蠢笨。 如此一来,庄兆愈发觉得老师高深莫测,权谋已经臻至化境。 能让敌人都望而退却,求而不得。 行进间,他看到恭道之上有三人匆匆走来, 为首一名男子嘴中还念念有词,身旁的两名吏员则是连连点头,将男子所说的话都记下。 来人正是一袭绯色官袍的左都御史陆务升, 如今的他没有了以往在京兆府尹时的平和,而是充满仓促。 一举一动中都带着威严,眼神也不如以往随和,而充满锐利。 陆务升自然也看到了庄兆,他匆匆停下脚步,笑着说道: “敢问庄大人,首辅大人可在殿内?” 庄兆也笑着点点头:“首辅大人大在,陆大人自行前去即可。” “如此那陆某就多多失礼了。” 说完,陆务升拱手拜别,匆匆离开。 此地距离文渊阁不远,也就二十余步, 但就这短短的一段路程,陆务升又开始了喋喋不休。 见到这一幕的庄兆面露思索,思考着老师所说的根基问题... 他是第一次直白地考虑这个问题, 以往他一直认为兵部乃是他的国度,日后他要成为阁臣,对于下属官员不照顾。 而且还做了一些有违兵部职权的事。 “呵”,庄兆发出了一声嗤笑,亏他还觉得自己尽职尽责,竭尽心力。 想来在兵部的官员看来,自己德不配位久矣。 也难怪自己一到衙门,兵部的气氛便凝重了许多, 官员们也没有往日活络,虽然看起来尽心尽职,但只是无用功罢了。 更多的,是他作为尚书没日没夜的紧赶慢赶。 庄兆眉头微皱,想起来老师曾担任几部尚书时的场景。 那时的老师已经初现峥嵘,意气风发, 各部的事物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似乎也不像自己如今这般累。 思来想去...庄兆猛地察觉, 老师让自己休息,似乎不只是休息... 还有可能是放一放兵部的诸多事务,仔细审视一番自身所作所为。 随着步伐的迈出,庄兆的眼神越来越亮,紧皱的眉头也愈发舒展... 他似乎明白自己与老师以及宫慎之差的是什么了, 他们做事都是顺势而为,应天下大势为自己所用,而不是如自己这般,逆流而上,强行取之。 想明白了这些,庄兆觉得一直以来束缚自己的枷锁不见了,身体顿时变得轻松无比。 即便是已经几日没有休息,但依旧觉得身上轻松无比。 以往他在兵部大权在握,事事过问。 与同僚的关系并不好,还曾与前任兵部左侍郎激烈争斗,使其愤而回乡。 被那林青捡得便宜,如今仔细想想,倒是他的不对了。 “我不该如此大权独揽,这样我会很累, 而且我也得不到兵部官员的支持, 我不能一味强势,还要适当怀柔,这样一来官员们才会为我所用..” 庄兆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步行回了兵部衙门。 京城大部分衙门都在皇城之内,虽说不远,但也不近。 他走回兵部衙门用了将近两刻钟,但他的心思也愈发清醒,同时他也知道了。 为何老师不对自己说这些事。 有些事情,只能自己体悟,别人是教不来的。 想要让官员们成为他的根基,他的一举一动需要自发而为,而不是靠老师督促。 京官们都是特殊且敏感的,自然能察觉到上官是否真心实意。 看着前方威严的兵部衙门, 庄兆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于是,兵部的吏员们都发现了一件大事。 一贯威严肃穆,拼命处理公务的庄大人过兵部衙门而不如,竟然直接回家了... 这一消息迅速在兵部衙门内传播,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松了口气,觉得身体也轻松了许多。 有这么一个整日阴沉着脸的上官在,他们也过得极为不舒坦。 ..... 文渊阁外,陆务升向内阁汇总了近日来都察院所作所为, 并且告知了内阁,都察院将在近日对前任左都御史抓捕的官员进行审理。 而内阁几位阁臣虽然有意阻拦, 但陆务升新官上任,而且此人如今得势,不能过分弹压,所以便由他去了。 只是让陆务升心烦的是,几位阁臣有意无意地暗示让其麾下御史弹劾黄俊,关停西厂。 陆务升则是全当没听见其中意味,只是公事公办。 想到这他暗暗叹了口气。 此时他也极为恼怒,他派人到海岳家里, 让他上一封弹劾西厂的奏折,同时还隐晦的表示了有天大的好处。 但海岳此人有些不知好歹,将人赶出来不说, 还将此事递了文书,告诉了都察院, 说有人利用他之前的御史身份行不轨之事,要他为人手中之刀。 这让陆务升与张世良很是头大,幸好隐蔽了身份行踪, 否则他这左都御史刚一上任就要丢一个大人。 “这海岳,倒是一块硬骨头,不过...他那主事倒是做的不错, 听说近几日他一直在京中游荡,已经与不少百姓商贩都混熟了。” 陆务升心里这样想着,眼中露出了几分欣赏... 对着身旁的吏员吩咐道:“回去告诉张大人,让他上一封弹劾西厂的折子, 再给海岳送十双云履鞋过去,整日这么跑,没有鞋怎么能行。” “是...” 第371章 大盗不止 “京城自文皇帝迁都以来,向来都是繁华之地。 宽阔的街道上,人群络绎不绝。 商贩们沿街摆摊,售卖着各式各样的商品, 精美的丝绸、瓷器,到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小吃、应有尽有。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这些摊贩所售卖商品的价格也十分便宜,百姓们只要舍得,便买得起。 而那些达官显贵,商贾之家,书香门第, 则是去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中。 街道两旁,高大的商铺鳞次栉比, 茶楼、酒馆、当铺、绸缎庄,应有尽有,不过去到那里的百姓大多十分体面。 不似寻常百姓那般衣着朴素。 街道上的车也不少,马车、牛车、人力车都有,他们大多由车夫掌控,运送货物。 别看他们坐在车上,但搬运货物十分辛苦,腰还容易受伤。” 街道一侧的阴凉地里, 一名身穿简易便服的中年人正蹲在那里,奋笔疾书,嘴里念念有词。 不管是来往的百姓还是一旁的商贩,都将视线投向了那中年人。 这人在三天前就出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前些日子在杏花街,今日又跑来了西直街,倒是古怪。 “老伯,那位大人在做什么?” 一名大约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接过了商贩递过来的饼子, 狠狠咬了一口后,压低声音小声问道,生怕惊扰了那位大人。 饼子的摊主是一位年约五十的老伯,他慢慢侧头看了看那人,缓缓摇头: “小老儿也不知道啊,这大人大概是脑子不好, 自从昨晚就在这附近转悠,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老伯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麻木的脸上出现了一分动容,压低声音开口: “或许是工部的大人,这京城有些年头没修缮了, 陛下天恩浩荡,马上就要大婚,可能要修一修。” 说完老伯脸上露出一些激动,他在三十年前经历过这种事情。 那时先皇刚刚登基,觉得这京城有些破破烂烂,有辱大乾国体,便下令修缮一番。 他们这些百姓就将自家房顶的瓦片打碎一些,好让朝廷修缮时也带着自己。 不过这事很快便传到了陛下耳中,便大手一挥,索性将他们的屋顶也修缮了一番,有些要倒的房子还推倒重建了。 这老伯如今住的房子就是那时建的。 “如今要是再来上一遭就好了。”老伯心里这样想着。 但那吃着大饼的年轻人却面露嗤笑,缓缓摇头,用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道: “老伯啊,你还是别想这种好事了,如今朝廷都要揭不开锅了, 小子我是码头的力夫,专门搬运从江南运过来的盐糖, 往年都要好几船进入皇宫,今年只有一船。” “一船?”老伯顿时瞪大眼睛,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忍,嘴里念叨着.. “一船怎么够啊,宫里贵人多,吃的也多,这如何够啊,陛下还要赏赐奴婢,真不够啊。” 那年轻人也面露唏嘘与不忍: “不够怎么办,朝廷没有钱了, 如今北边还在打仗,每日要花的银子都能将你我砸死,陛下省一些也是应该的。” “不能啊,那可是陛下啊。” 老伯嘴唇翕动,脸上露出不忍,眼中似乎有几分晶莹。 见此模样,年轻人也有些于心不忍,付了钱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大乾的百姓都是极好的,即使自己食不果腹,过得极为不好,但也见不得他人吃苦, 这卖饼子的老伯今日从早晨到如今快要日落,只吃了一个饼子充饥,倒是喝了许多水, 他自己过得困苦,却担心陛下的生活。” 看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中年人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 “有如此子民,大乾应该昌盛的啊,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想了半天,中年人的目光渐渐凝实,随即脸上充满黯淡,他想起了书中的一句话。 “纵汝日极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食不果,其功必为人窃矣。” 出自《太祖本记》,乃是太祖高皇帝乞丐时所见所想,在日后成为皇帝后总结而成。 总结就是,若是你每日非常辛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依旧食不果腹,艰难求活, 那你的酬劳功劳一定被盗贼窃取了。 “谁是盗贼?谁是国之大盗?谁是窃国者?” 中年人不停地在心里这样发问,但却没有一个答案。 他不过一个京兆府六品主事,而且还刚刚到任,并不知道大乾的水有多深。 不知这看似平静的深潭中,隐藏着多少庞然大物。 但他只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大乾的百姓们都是辛苦的,都是爱劳作的。 即使如此,依旧活得很不好。 至少要吃饱穿暖,闲来无事还能吃上一只烧鸡,看上一场大戏才对。 这才是他们应该过的日子。 中年人很是不解,时而看向街上的车水马龙,时而看向纸张上的潦草字迹,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眼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他真的想不明白。 “海大人,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可让张某好找啊。” 这时,一道嘹亮的声音打断了中年人的思绪,让他眉头皱起,猛地抬头看向来人。 但见到是帮衬过自己的熟人后,脸上的僵硬这才消息,挤出了一丝微笑: “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张世良双手负于身后,今日他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的便服。 但从其走路姿势还是自身体态,都能看出这位是朝廷当差的官爷,而且要比那蹲在角落里的大人还要气派。 百姓们自然是离得远一些, 民不与官斗嘛,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我?我来找你。” 张世良脸上露出盈盈笑意,将负于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丢了一个包裹过来。 海岳匆忙接住,连手中的纸笔都掉在地上。 张世良弯下腰将其捡了起来,但很知趣地没有去看, 而是抬起手,阻止了海岳要递还东西的动作。 “拿着,这是总宪大人赏赐你的云履鞋, 他知道你最近公务繁忙,寻常的鞋穿不了几天就没底了,这些你拿着。 以前我在京兆府做事时,穿的也是这个,也是总宪大人赏赐的。 这十双应该够你用几个月了,没了再说,大人那里有许多。” 海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总宪大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鞋?” 张世良笑着摆了摆手, “是总宪大人的夫人纳的,外面的鞋子不耐穿, 官靴穿着又不舒服,总宪大人又总到处乱跑,所以夫人纳了许多,我们都是沾了大人的光。” 海岳眼中疑惑更甚... 第372章 百姓,苦 路边的茶肆,人影错落, 如今已是秋日,但依旧有力夫车夫在这里歇脚。 喝的也不是以往的凉茶,而是温茶。 见到这一幕,海岳顿时觉得大乾的百姓也是极为聪明的,便马上开始奋笔疾书。 “能做生意的百姓都有各自的慧根, 就如这茶摊,上次一某来还是凉茶,天气冷了,马上便换成了温茶, 而且来往的力夫车夫还能自带水囊取水,也无需多加钱财。 这个店家是极聪明的,他的生意也最好。” 张世良默默看着,也不出声打扰,因为记录的是寻常见闻, 而且海岳与他是相对而坐,字迹都是反的,所以他也没有遮遮掩掩。 但海岳不知道的是,这字不管是正着斜着,还是翻着倒着,张世良都能一眼看清。 只因在他没有跟随陆务升之前,只是一个帮人撰写书信的落魄书生。 百姓们写的字自然是极为难看,而且掺杂了太多的个人喜好, 所以字也就变成了鬼画符,他能一做好些年,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见他写完,张世良笑着问道: “海大人,您不在京兆府等候府尹大人差遣,反倒在这外边闲逛,这是为何?”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本官为京兆府主事, 以后难免经常与百姓们打交道,多了解一些也是极好的,府尹大人见到后也不会怪罪。” 海岳笑着将纸张收了起来: “以往我在都察院时忙的都是都察院的事务, 看的是各路御史送上来的折子,自然无须多跑。 但如今,却是要了。” “辛苦与否?” “甚是辛苦。” “没有上书弹劾西厂,后悔与否?” “不曾后悔,西厂之事虽然传的愈演愈烈,但大多是空穴来风,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而且没有亲自看过,本官也不知道西厂到底是好是坏,凡事都要实事求是。” 听到海岳的答复,张世良缓缓点头, “早就听说你海岳是块硬骨头,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大人说笑了,某做的只是分内之事罢了。” “呵呵,海大人有所不知,这京官何其多? 能做到分内之事已经是上上佳,在吏部的评选上也能得个甲,若是再优秀一些,自然能得到甲上。” 张世良飒然说道,脸上带着一丝骄傲。 他便是连续三年甲上,这才能得到升迁的机会, 若是吏部评级不够,即使上官愿意提携,吏部也不会同意。 当然,像六部以及都察院这类九卿说话还是能做到的。 毕竟这大乾能大过这几人的也不多了。 见他如此模样,海岳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他此刻心事重重,脑袋里想的都是刚刚的问题。 思来想去,他决定问一问这位前任京兆府主事。 “张大人,某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海大人尽管问,在京兆府主事职权之内的,某知无不言。” 海岳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想着这个问题应该也算,于是便问了出来: “张大人,为何京城的百姓如此辛苦,还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甚至在一些小巷子里,下官还见到了不少一身赤裸的孩童, 今已是秋日,他们居然不觉得冷。 而且....更让下官惊骇的是,下官去到一个人家里,他们有三个孩子,与下官一样。 男人外出做工,女人在家操持家里,但...但...” 海岳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狠狠一咬牙将其说了出来: “他们家中居然只有一件衣衫,由那妇人与孩童轮流穿... 这....这有辱斯文啊,让下官难以启齿, 在这天子脚下,为何还有如此困苦人家,还请张大人莫笑, 下官自认一生清廉,乃举人, 但某从不收受土地投献,平日里只靠俸禄过活,自认为已经是极为困苦。 甚至有段时间下官认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有几分沾沾自喜。 但如今,见到他们.... 下官才知道,我等一家过的乃是神仙日子。 虽然清贫,但下官多耗费一些时间,也不曾饿肚子, 但那家人...男人出去做工,女人做些零活, 孩子出去捡一些酒肆茶楼的吃食,他们已经很用力地谋生了,为何还是如此? 下官想不明白....为何早出晚归,还会吃不饱饭。” 海岳有些不平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原本沉稳的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呢喃, 似乎自身一直坚持的“齐家治国平天下”得到了冲击。 他努力读书,终于考上举人,在地方辗转反侧,为官多年,见识过民间疾苦。 来到京城后成为监察御史,尽职尽责,如今又成为京兆府主事。 所有人都嘲笑他一辈子不要想翻身, 他其实也是如此想的,考虑到要在主事的位置长久带下去,所以便想要将京兆府主事的职责做好。 但京城百姓的困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在江南时,就算是每日劳作的佃户,至少也能吃饱,只是没有余钱罢了。 就算大灾之年,有主家帮衬,也能吃个半饱, 怎么到了这京城,百姓们反而更加困苦了? 而他这话一出,茶肆中不少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几名力夫不知道嚷嚷了什么,嘟嘟囔囔地便走了。 一时间,茶肆居然冷清了下来,伴随着秋日的凉风,倒是有几分萧瑟。 张世良脸上也没有了以往的盈盈笑意,一张脸僵在了原地。 他在京城过活了这么些年,是京兆府尹的心腹大将,自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 京城百姓困苦,江南百姓安康的最大原因,便是朝廷没有多余的钱粮, 而江南那些豪族家中有的是钱粮, 听说银子放在地窖里,堆积成山,都已经变了颜色。 有余粮便好做许多,就算是多花一些钱,也无非是多赚或少赚罢了。 毕竟佃户们要上缴五成到七成收成。 而在京城,朝廷没有钱,也无法如豪族那般,奴役百姓, 于是乎向这些穷苦百姓身上花钱,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赔本买卖。 而朝廷还需要做的事情有许多,水道河工,边疆战事等等都要在这之前。 这也就造成了京城百姓两极分化严重的景象。 但此事张世良不能说,这对于底层京官来说,还是一些隐秘。 他强行露出一丝笑容,端起茶盏, “海大人,来喝茶,这些烦心事不想也罢。” 第373章 职责所在 海岳脸上闪过了一丝黯然, 他为官多年,虽然自命清高,但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之辈。 自然知道张世良的意思, 他知道,但不能告诉自己。 一时间,海岳的心情如同这秋风一般萧瑟。 街上行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起来热闹,但死寂至极。 所有人的脸上带着麻木与疲惫,不少刚刚下工的力夫眼神黯淡无光, 一日的劳作已经耗尽了他们的精气神,让他们无力再打起精神。 海岳知道,这些力夫喜欢喝最便宜的酒, 一壶只要几文钱,味道非常不好,又苦又涩。 但他们却甘之如饴,只因喝酒后能让自己的神志变得迷糊一些, 忘记白日的疲惫,也可以在脑海里想日后的生活。 想到这,海岳默默叹了口气,他再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圣贤书上的言语。 百无一用是书生。 行军打仗他不如一字不识的军伍,治世他不如眼前的张世良, 就算是赚钱养家都比不过那些来往的商贾。 他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那满腹的经纶才学罢了。 海岳眼睛眯了起来,其内绽放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喃喃说道: “张大人,我等读书人,似乎并不能使这大乾变得更好, 相比于百年前,大乾似乎更弱了,百姓也过得更为艰苦。 那还谈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倒是那些边疆军卒,要比我等拼命得多。 反倒是我等,经常骂其不知礼数,粗鄙,如今想想,似乎是某错了。” 张世良眼睛微眯,浑身气势绽放, 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警惕地看着四周,压低声音喝道: “海大人,慎言,你在这这京兆府,并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 若是刚刚那些话传出去,你不光再无翻身可能,还会祸及家人。” 海岳先是一愣,随即展颜一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如此一来,读书人更加不堪了,出口之话也要被人攻讦,那这大乾还有谁敢说真话?” 张世良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他可算是知道这海岳为何到哪里都能升官了。 如此执拗难以相处,而且自身还没有任何破绽, 若他与之是同僚,也要让其早早升官,赶紧滚蛋。 “海大人,朝堂大事有衮衮诸公,边疆战事有靖安侯以及九边将领,这大乾还乱不了。 而你...应该做好京兆府主事,别看这官不大,也极为辛苦,但油水颇多。” 说着,张世良恍然大悟,一拍脑门: “忘记海大人并不贪墨,也不怕辛苦了,倒是张某孟浪了。” 海岳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前些日子还要多谢大人帮衬了,要不然家中儿女就要过苦日子了, 还请张大人放心,您给我的册子我会仔细尝看的,也会铭记于心。” 张世良在此前将多年积攒的名册以及发生的事都交给了海岳,这是他的心血。 “应该的,你如今是京兆府主事,轮到你帮衬他们了。” 张世良淡淡说道,而海岳则是一脸凝重,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张大人,次乃吾之职责。” ..... 京畿之地边界,一条黑色的大河蜿蜒在布满金黄色的大地之上, 他们在官道上奔涌而过,不管是田里的百姓,还是官道上的行商, 亦或者来往的百姓都驻足观看。 他们看着那黑甲,长刀,高头大马,怔怔出神。 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如此军卒了? 已经记不清了,似乎只在老人的迷糊话语中听过, 就算是每年大战后,九边重镇退下来的军卒都不如眼前这一支黑甲骑兵。 他们眼神锐利,身材高大健硕, 枯黄的手掌紧紧握着马缰,身体在马背上不断起伏,但看不到一丝局促的痕迹。 军卒们身体的韵律与马背似乎完成了胁从,像是酒肆茶楼中优美乐曲,暗暗合拍。 “是靖安军。” 已经有不少百姓猜出来了这些军卒的跟脚,毕竟那杆“林”字大旗高高挂起, 大乾朝廷是有派读书人到乡下,教授一些浅显的文字道理。 只是随着如今国库空虚,规模是越来越小了。 在太祖高皇帝期间,不管是县城里的童生,还是高中的举人进士, 都要到乡下,教授知识。 只因太祖高皇帝年轻时不识字,长大成人领军后再想识字,就变得非常困难。 甚至不如那不大的孩童,所以太祖高皇帝便觉得,识字还是在小时候轻松一些。 所以又有了蒙学,但此乃伤财之举,持续了没有两百年,便灰飞烟灭。 百姓们能认识“林”字,得益于他们身处京畿之地,天子脚下。 那些读书人不敢糊弄, 所以这里的百姓看起来与曲州彭州的百姓有些不一样,至少眼中多了一些智慧的光芒。 贺老三骑在战马之上,看着周围驻足观看的百姓, 顿时脸色变得如同那将要落山的太阳,一片血红。 他嘴里嘀咕道:“有啥好看的,不就是骑兵吗?” 以往他是曲州的粗鄙人士,对于京畿之地的百姓虽然不至于畏惧,但心里还是有几分忌惮。 自觉低人一等。 如今见他们如此模样,贺老三反而有些扭捏。 由于这里都是百姓,马匹行进的速度不快。 一旁的二娃子看到了贺老三的异常,不由的笑着喊道: “百户大人,你这是咋了,是这京城的秋日太热了吗?”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见到贺老三如此模样,纷纷露出坏笑,起哄道: “快看喽,队伍里混进大姑娘喽。” 贺老三顿时脸一黑,察觉到同僚注视的目光后脸色变得更红了。 相比于百姓的注视,他更不希望同僚发现他的丑态。 “李老八你找死,等歇息着,你看我打不死你。” 那名为李老八的军卒浑然不在乎,反倒是吹了吹口哨: “贺老三,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你也就比我多认识几个字,等回曲州老子立下汗马功劳,成为千户, 以后见了老子都给我下跪磕头,哈哈哈哈哈!” 说完后,他不等贺老三反应,夹紧马腹, 如同利箭一般窜了出去,根本没有给贺老三反驳的机会。 贺老三的脸更黑了,看着周围憋笑的同僚们,骂道: “看什么看,还不看你们的字,两天要认识一个字,写不出来的要挨骂,你们可抓点紧喽。” 此话一出,周围军卒皆是唉声叹气,低头看着马鞍上的一个大字,努力将其记在心里。 那是一个大大的“乾”字。 第374章 乾 军卒离开京畿之地,照例休息半个时辰,刷刷马鼻,检查一番马蹄。 虽说京畿之地的道路要比北乡城好上许多, 但他们是军伍,军卒,不可疏忽。 平日里总是差不多,到了关键时候差的就是这一点,而这一点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此次回京的军卒都是上过好几次战场的精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检查得格外仔细,毕竟战马就是他们在战场上唯一的依靠,马虎不得。 而作为主帅的林青,自然不需要亲自做这些事,但他还是在一旁看着。 给他检查战马的人是袁从云,此刻他已经穿上了黑色的甲胄,腰间是黑色的直刀。 只不过他身材虽然高大,但长得十分瘦削,宽大的甲胄穿在身上倒是显得有些空档。 而且,他此刻面露痛苦,每走一步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模样也十分怪异,即使是在刷马鼻, 他的两条腿都大大岔开,尽量不使得衣服以及甲胄蹭到大腿内侧。 袁从云早就听父亲说过,打仗很苦,但他总是觉得读书更苦。 毕竟在小时候他见到最多的,就是父亲与叔叔伯伯们痛饮, 而他在默默读书,直到深夜。 每当父亲喝醉后总是黑着脸过来,说上一句, “好好读书,以后考取功名,不要像为父一般辛苦。” 那时的他不理解,觉得父亲很是潇洒,读书才是世上最苦的事情。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母亲逝去, 自己孤身一人,无所依靠。 每日艰难做工,才得以饱腹, 而且还没有以往那般快乐,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充满暮气。 他也愈发觉得,读书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了。 而今日,是他第一次骑马, 就要与军卒们奔袭千里,去往大乾西北的北乡城。 不用想,大腿内侧的痛觉已经告诉了他,那里的血肉想来都已模糊。 若是放在以往,他一定觉得,当兵苦极了。 但如今,倒是还好,觉得还可以接受。 只因他见过了苦日子,那种日复一日的重复做工,让他心烦,但又无可奈何。 肚皮与衣食住行将他牢牢绑在那里,让他动弹不得。 如今从军了,虽然苦, 但能看到希望,也能做一些他喜欢的事情。 比如教人读书写字。 此时,年轻到不像话的林青慢慢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水囊,将其递了过来。 袁从云一愣,随即摇头:“多谢侯爷,卑职不渴。” “不渴也要喝。” 林青没有收回手臂,手掌就停留在原地。 袁从云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还是接过了水囊,浅浅地喝了一小口,而后递了回去。 林青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说道: “在军伍中,珍惜每一次喝水休整的机会, 不管是守城还是出城迎敌,还是远遁千里, 每一次喝水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要珍惜。 若是遇到敌人,尤其是草原蛮人,他们自幼习惯了风沙,耐力极好。 靖安军的斥候曾与一个小部落的斥候, 不间断地纠缠两天两夜,一刻也不曾停歇, 那时,不要说是喝水,就算是有天大的事,都要放在肚子里。 人不吃饭不一定会死,但人不喝水一定会死, 日后在战场上若是有空隙,第一选择便是喝水。 但若是在草原上,宁愿喝血也不要喝生水。” 袁从云一愣,他是读书人,也是聪明人, 虽然没有当过兵但林青说后他也能想明白其中道理。 但没有犹豫,将那水囊打开,咕咚咕咚又喝了两大口。 喝完后,他觉得肚子有些沉甸甸的,脑袋愈发昏沉,但他还是开口问道: “侯爷,为何在草原上不能喝生水?” “草原上的水不干净,喝了后会得癔症,脑子里会长狭长的虫子。” 袁从云眼中疑惑更甚,喝水怎么会长虫子? “具体原因本侯也不知,只是在前朝《杂症本记》看过类似论断, 而且北乡城中就有不少百姓肚子极大,最后有些人变成了疯子, 他们都去过草原,喝过那里的生水。 《杂症本记》有过推断,冠军王的死因一直未明, 其上就推测是他喝了极西之地的生水,得了疫症。” 林青眼睛眯了起来,在离开前他留下了不少要实行的政令,其中就包括所有百姓不得喝生水! 不知道纳兰元哲他们有没有施行下去。 身处边疆之地,需小心再谨慎,稍有不慎就会老马失蹄。 而袁从云则是满脸惊骇,低头看了看手中水囊, 冠军王是何等人物,纵观史书长途奔袭而执牛耳者,居然也死于这小小的生水? 这让他大为震撼,觉得前半生的书都白读了。 自从来到这靖安军,他先是学会了操练, 又学会了手拿长刀劈砍,今日又学会了骑马,还知道了一些战场上的忌讳。 这些都是在书中学不到的事情,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感知其中奥妙。 他收起心中思绪,双腿艰难合拢,朝着靖安侯爷深深一拜: “多谢侯爷教诲,卑职定不辜负侯爷。” 林青摆了摆手: “不必如此,某不知道袁大人有没有教过你,但今日我便与你说, 在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某之所以与你说这些,一是你是我丈下军卒,不可死的不明不白。 二是这识字法子,虽然简单,但十分有效,此事本侯还要多谢你。” 林青环顾四周,见周围的军卒没有了往日的懒散, 而是一个个愁眉苦脸地站在高头大马身旁,脑袋来回扭动,看着马鞍上的那一个“乾”字。 这正是袁从云想出来的好办法,让这些军卒识字的好办法。 此番从京城到曲州,没有来时的货物财宝累赘,若是疾行,十余日便到了。 即使是两天识的一个字,也能认识五六个了,这让林青很是满意。 他是知道的,在北乡城的时候, 即使每天都有传授,军卒们大概三四天才能认识一个字,而且学了新字,旧的马上就会忘记。 如今在战马上识字,倒是别开生面,效果极佳。 林青看向袁从云,说道: “等回到北乡城,本侯会命人将字刻在军卒的甲胄后背之上, 等到操练时,他们便需要紧紧看着同僚的后背, 一来可以认字,二来也可以锤炼阵型,锻炼他们的军阵。” 袁从云顿时瞪大眼睛,如此想法倒是别开生面,而且不用想也颇为有效。 “在家时旁人都说我是聪明人,但来到京城后,才发现这聪明人比比皆是。” 第375章 靖安军中人才济济 靖安侯林青的事情还有许多,在指点了一番袁从云后便去处理军务了。 而他则是继续刷着马鼻,给战马整理毛发,让战马的心情变得好一些。 战马有时就与人一般,心情好时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奔跑的速度也要快上许多。 心情不好,萎靡不振时,整个马看起来就病痒痒的,也跑不快。 他在心里暗暗想着。 这是靖安侯爷身边那高大的壮汉亲卫告诉他的。 不知为何,军中的战马到那壮汉手里都变得很乖。 他现在在京城不知天高地厚,选择了一匹烈马,打算跑得快一些。 但事情往往与想象中背道而驰,那匹烈马根本不听管教,甚至有将他甩出去的心思。 还是那大汉出手相助,帮他驯服了烈马。 袁从云视线左右移动,很快便找到了那壮汉, 他此刻正站在一块石头上,将手臂挡在眼眉上,眺望远处的风景。 而远处则是一片枯黄,地里的庄稼早已经收整完成, 只有三三两两的百姓正在松散土地,做明年的准备工作。 远处则是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枯黄色的树叶随风飘舞,洒得到处都是。 甚至还在平地上形成了一个漩涡,好看至极。 袁从云艰难迈动步子,亦步亦趋地朝着大汉走去。 大汉身材很是高大,穿着一件有些紧绷的甲胄,还能看到里面的黑色单衣。 这让袁从云有些奇怪,虽然还没到冬日,但骑在马上已经有些冷了,这大汉难道不怕冷吗? 他来到大汉身后,扬起脑袋,轻轻喊道: “这位大人,您在看什么?” 壮汉脑袋微微侧了侧,但是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更远的地方。 袁从云以为他没听见,便再次问道:“这位大人,上边风大,您还是下来吧。” 壮汉脸上勾起一丝微笑,用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 “这大乾的山川河流,是如何也看不够啊,要是能一直在这里就好了。” 袁从云脸上露出微笑,点了点头,觉得壮汉说得极对: “是啊,某从柳州赶来,一路行来,看遍了大乾的大好河山,确实极美, 如此煌煌大乾,更需要我等军卒来守护,将草原蛮子阻于关外。” “哈哈哈哈哈。” 那壮汉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嘹亮,向远处传播,将那些打理田地的百姓都吓了一跳, 但也不敢发作,只是躬着身子走远了一些。 袁从云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但这笑声似乎感染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人想要留在京城吗?”他想起了大汉刚才的话。 直至此刻,大汉才缓缓回头,露出一张如刀削一般的粗犷脸庞,眼睛瞪如铜铃,额头上有一丝丝汗水。 皮肤的颜色有些古怪,有些惨白,又有一些枯黄。 “你说我?”大汉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看向下方的年轻人问道。 袁从云点点头:“京城是极好的,不只是大人想留在这里,我也想留在这里,只可惜在下没有银两,无力在那居住。” “京城啊,我自然是极为喜欢, 只不过这次来我不喜欢,等下次我要堂堂正正地来, 看一看这京畿之地,看一看这大好河山。” “等打赢了这场战事,我等若是还活着的话,应该有机会再回来的。” 袁从云想到了什么,说道: “大人您是侯爷的亲卫,上战场的机会不多,想来能够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 那大汉脸上写满了怪异,马上又大笑起来,伸出粗壮的手指点了点袁从云。 “你这小娃倒是有趣,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看一看这大乾的好山好水?” 袁从云觉得此话没有什么不对,刚想点头,便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传来。 “你如今还在大乾,这里是靖安军,你想找死不成?” 听到这个声音,袁从云脖子一缩,只因这声音是军营中最严厉的上官兰云川。 他回头望去,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只见一同样精壮的高大汉子身穿甲胄缓缓走来, 甲胄犹如厚重的钢铁堡垒,充满肃杀之气。 高大汉子的肌肉在甲胄下若隐若现,将那黑色劲状撑得鼓鼓的。 他的每一步都如同铁锤敲击在地面上,让人感觉到强大的气势和不可动摇的决心。 脸上那一道醒目的伤疤倒是让他多了几分凶戾。 兰云川此刻眼神死死地盯着拓跋砚,眼神中充满警告,似是他再多说一句话,兰云川手中的长刀便要砍过去。 “哈哈哈哈,本王拓跋,草原雄鹰,会怕你的威胁?” “拜见兰大人。” 袁从云刚想躬身行礼,但弯腰一半的身子猛地顿住, 而后迅速抬起,眼中充满惊骇,看着那石头上的高大壮汉。 拓跋...好熟悉的姓氏,拓跋...砚? 拓跋砚!! 袁从云瞳孔骤然收缩,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充满了惊惧与慌乱。 只见他匆忙地拔出腰间长刀,颤颤巍巍地指着那高大壮汉,同时小心地挪动身体,挡在了兰云川身前。 拓跋砚,草原六王之一,拓跋部的主人,草原的右日逐王,拓跋砚!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是在靖安军中? 袁从云心里发怵的同时,也充满疑问。 他不应该在刑部天牢中吗? 如今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靖安军中,还身穿乾军的甲胄! 更让袁从云感到荒唐的是,先前他一直认为此人是靖安侯爷的亲卫,他还曾感慨侯爷身旁人才济济, 有如此懂得草原之事的英才。 如今....这人居然是拓跋砚?日逐王? 一时间,刚刚听起来十分正常的话语在他心里也变了味道..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兰云川站在袁从云身后,看到他虽然畏惧,但依旧拿起长刀站在自己身前,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 在他看来,勇气才是一名军卒最需要的东西。 即便弱小无比,也有向强者出刀的勇气。 所以他的部卒十分注重勇气,战斗起来也最是勇猛。 而对面的拓跋砚见到这一幕,又开始仰天大笑: “看来这大乾的儿郎也不都是孬种,一个没有任何武学造诣的读书人,都敢向本王拔刀。” 第376章 腹背皆敌,拓跋亦是如此 这里发生的一切自然吸引了一旁军卒的注意力, 只见他们无声无息间将手放在了长刀的刀把,以及弩箭的扳机之上。 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懒洋洋的,但眼中已经充满警惕。 只要拓跋砚有所异动,那他们将毫不犹豫地挥动手里长刀,扣动手里的扳机。 营地中的气氛在刹那间就变得肃杀。 秋风萧瑟,带着凉意吹过,掀起了阵阵落叶,也带来了丝丝凉意。 拓跋砚眯起眼睛,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已经充满警惕。 强军,这是毫无疑问的强军。 在草原上人们信赖的勇士就是下马能牧羊, 若有敌人前来,上马就能杀敌。 身份的变换只在一瞬间。 而眼前这些军卒也是如此,从散兵游勇到精锐之师,变化也只在一瞬间。 这让拓跋砚想起了大乾兵书中的一个词。 枕戈待旦。 在草原王庭与中原王朝争斗的数千年中, 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精锐军卒, 他们在马上行走,吃喝拉撒,就算是休息也抱着手中长刀。 若有敌人来袭,他们将第一时间露出兵锋。 想到这,拓跋砚默默叹了口气, 不管是如今大乾,还是草原王庭,早已经没有了此等精锐军卒。 就算是他拓跋部如今停在曲州外的精锐,也比之当年的王庭精锐远远不如。 至于大乾...那就不更不用说了。 拓跋砚站在巨石之上,冷风吹动了他露在甲胄之外的衣袖,也吹动了他散落在外的狂乱毛发。 他看向下方与他差不多的大汉,眼神闪烁,嘴角慢慢出现一丝弧度。 “你是兰云川吧,本王记得,在风浪城一战中,你部最为勇猛,分割战场也做的极好,有大将之风。” “是我。” 兰云川没有过多言语,冷冷说道,他一直都是如此,惜字如金。 “你在这靖安军中不过是个千户,我看你身上也带着一些草原血统,你来我拓跋部如何? 我让你做万夫长,总兵,统领本王的精锐骑兵。 若是本王带领拓跋氏重回汗王之位,那你便是南院大王,如何?” 此地呼吸顿时一促,在场之人大多都是北乡城军卒,自幼生活在边疆。 自然知道南院大王代表着什么,那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虽然如今草业王庭一分为六,没有了所谓的北院大王,南院大王之说。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记得草原王者的峥嵘。 如今的草原六王与之相比,云泥之别。 在北乡城的县志上就曾有过记载。 七百年前,南院大王拓跋饕率领百万大军寇边, 一时间,烽烟四起,遍地骸骨。 如今拓跋砚重提旧事,让不少人心生恍惚。 站在兰云川身前的袁从云瞪大了眼睛, 他是读书人,比这些军卒还要了解当年草原王者的风光。 先朝就是在当时南院大王的带领下,被攻入了边疆。 如今拓跋砚想要做什么? 袁从云不知道,但他倒是觉得有些害怕。 这位日逐王似乎不像是如百姓们口口相传的那般一无是处,反而十分聪明。 如今他身处靖安军,无论说什么话都无法兑现,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说呢。 他不知道靖安侯为什么会带着拓跋砚。 但这位草原王者既然在京城里没有死,那在靖安军中也理所应当地不会死。 所以他才如此有恃无恐。 袁从云侧了侧头,没有看到兰大人的身影,只是见到了那安如磐石般的影子。 以及周围那严阵以待的靖安军卒。 他作为读书人,加之父亲的影响,在以前他是讨厌军卒的。 但如今却感到十分心安。 只见兰云川那冷酷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似乎是一丝丝嘲讽。 拓跋砚见到,脸上也没有丝毫不快,他是草原王者,该有容忍的度量。 而且如今身处靖安军,他只是随意说说罢了,若是日后在战场上相遇,也可以以此作为笑谈。 说不定他还真能收获一员大将。 “拓跋王上,如今你虽为蛮人, 但身处乾地,心却留在五百年前的草原上,某实在是摸不清您的跟脚啊。 蓝某虽然是粗人,但也知道昔日荣光如过眼云烟,使不得数。 拓跋王上还是先立足于当下,活着离开大乾再说其他吧。” 此话一出,拓跋砚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是务实之人,自然知道昔日荣光都是狗屁,做不得数,只能在酒桌上吹嘘一二。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最后一句话,能不能活着离开大乾。 这也是他所担心的。 若说如今谁不想让他回到草原,恐怕不是大乾的衮衮诸公, 而是草原六部,没错,草原六部。 不说其他五王,单说他拓跋部, 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与那只知道享受的几个弟弟,是不会希望他回到拓跋部的。 身为草原日逐王,他深知权力的滋味。 一旦手握权力,便再也不会松手,虽然他在大乾的时间不长。 但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能让他们享受一番权力带来的沉醉。 单说那死在大乾京城的拓跋存,背后有其余草原大部的谋划,定然也有拓跋部的谋划。 否则不会派如此蠢货作为使者,与大乾商谈。 感受着周围凝重的氛围,拓跋砚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无声自语: “草原人,天生就擅长内斗。五万精锐骑兵陈兵大乾边境...他们是想让我死啊。” 草原王庭与大乾对峙三百年,自然知道大乾的行事作风, 可以输,可以憋屈地守城。 但绝对不会因为草原陈兵边境,就答应草原的种种要求。 事实上,若是大乾答应每年给个百万石粮草,那他们也没有必要打了。 草原王庭也不用每年都聚集那么多青壮来边境抢掠,送死。 只有抢到的东西够多,死的人够多,剩余的粮食才能让草原人度过冬天。 若是有大乾肯提供一些粮食,那谁又愿意去死呢? 但事实是,大乾三百年来,一次都没有答应过草原王庭的条件。 即使如今大乾自身也根基不稳,岌岌可危,依旧不曾答应。 只是在秋日默默在九边屯兵筑城,堆积粮草。 这让不少草原人很是不解,明明百万石粮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乾人为何要花如此大的代价。 草野人不懂,但拓拔砚与其余五王懂,他们身为上位者。 深知心中一股气的重要,若是没了这股气,大乾拿出粮食答应了求和。 那在大乾百姓心中的一口气将一泻千里,脊梁骨也会重新弯折,再也站不起来。 所以大乾宁愿每年在九边死上数万人,也不会答应草原王庭的条件,反而会反应激烈。 第377章 功过是非 拓跋砚在狱中得知五万骑兵出现在大乾西南,他一颗心都凉了半截。 他曾经想过,群情激昂的大乾百姓会让朝廷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愤, 再整装待发,与那五万拓跋部骑兵决一死战。 这样一来....不论结果如何, 拓跋部都将输得一无所有,马上会被其余部落吞噬。 好在,他活着离开了京城。 拓跋砚看向在那边默默吃着干饼的年轻人,心中再次叹了口气。 “若是曲州不是此人驻守,换作任何一个将领,危急之下,本王早已人头落地。 而本王如今还活着,靠的居然是此人的赫赫战功,真是可笑至极。” 拓跋砚的眼神变得深邃,在离开京城之后, 他便觉得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危险笼罩着他。 让他的汗毛一根根竖起,仿佛稍有不慎,便会暴死当场。 而这种危险,也是让他主动暴露身份的原因之一。 不管如何,虽然大乾与草原是敌人, 但草原王者也是王者,在京城也能受到礼遇。 而这些军卒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也会对其关注有加。 若是真有危险,也能提早发觉,甚至还会出手保护。 军卒们不知道他出现在靖安军中意味着什么,但那些千户一定知道。 若是被百姓知道拓跋砚死在离京的靖安军中,再联想到那边境的五万铁骑。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靖安侯以他换取了曲州安宁。 而靖安军刚刚树立起来的威信,将轰然倒塌。 就算是不为别人,为他们自己,靖安军的这些军卒都要保护好他。 正如此时,出身镇国军的千户乔刚脸色极为难看, 刹那间便想通了其中关键,一双硕大的拳头紧紧握住,眼里像是要喷出火焰。 深吸了一口气,他低声吩咐一旁的亲兵: “吩咐下去,多注意一下拓跋砚,提高戒备,若是他死在这里,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一旁的亲兵面露疑惑,但看上官那难看的脸色, 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道了一声“是”后便快步离开。 此时此刻,靖安军中多了一些传递命令的身影。 躲在军营角落里的二娃子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怼了怼一旁眉头紧皱,在纸张上写写画画的贺老三: “老哥,有麻烦了。” “啥?” “拓跋砚在军中。” 贺老三正努力思索脑海,想着怎么用他仅认识的几十个字,给陛下写一封信。 这是离开京城时,陛下特意让那个太监过来说的,要多写信,陛下都会看。 如今听二娃子一说,他想也没想的便说道: “在就在呗,老子不认识。” 但很快,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那站在巨石上的身影,顿时瞪大眼睛。 大骂一声:“他妈的,老子今天见鬼了。” 说着就拿起一旁的长刀,作势就要去砍上一砍,但二娃子及时拉住了他, 低声说道:“不能去,现在我们要保护他。” “他?”贺老三顿时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没在逗老子? 二娃子脸色也很难看,艰难地点了点头.... 营地中的氛围诡异无比,一人在上,其余人在下,皆是心绪难明,心中苦涩。 而一直静坐的林青这时淡淡开口: “一刻钟后出发。” 不知为何,当这话一出现后,营寨中诡异的氛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松。 既然侯爷这样做了,他们这些军卒无须考虑太多,按吩咐照办即可。 只是拓跋砚出现在军中,让他们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也多了一些其他心思。 兰云川径直转身,看向袁从云,说道: “马上就要出发了,看好他。” 袁从云还没从刚刚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但也只能压下心中思绪,大声说道: “是!” 即使军卒们重新开始修整, 但站在巨石之上的拓跋砚心情则是好了许多,就连凝重的眉心也露出一丝轻松。 只因他感觉身上凭空多了一些目光注视。 在以往这会让他感受到不舒服,而如今只会让他感受到安全。 拓跋砚膝盖微弯,腾的一下跳下了巨石,来到林青所坐的石头跟前,也找了块石头坐下。 他看向这个能当他儿子的青年,笑着问道: “你为何不阻止我?” 林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默地吃着干饼,喝了口水,轻轻瞥向拓跋砚,淡淡说道: “你又怕了。” 此话一出,拓跋砚脸色一僵,神情带着一丝滞涩,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此类话语。 但如第一次一样,像是一把尖刀,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脏, 让他刚刚变好一些心情再次变得糟糕。 他是怕了,但被敌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即使他是日逐王,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 “你不怕?”拓跋砚看着林青,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拓跋砚不知道大乾那些文官是如何想的,不知是如何能同意将他送回草原。 但他知道,同意是一回事,谁来送又是一回事。 一旦此事事发,被百姓们知道,那此人定然受到千夫所指。 大乾的百姓与草原的百姓都一样,都是愚昧的,容易受到蛊惑。 他们才不会去理解送他回来能有多少好处,对大局有如何帮助。 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在向草原低头。 想到这,拓跋砚将脑袋低了下来,掩盖住眼中的笑意。 大乾的文官或许正是想着趁这次机会,将眼前这人的名声搞得臭不可闻。 如此一来,目的达到了,也压下了即将崛起的勋贵与武将。 至少,在拓跋砚心里是如此想的。 “怕什么?”林青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你不怕千夫所指?”拓跋砚面露怪异,继续反问。 “本侯无所畏惧,功过得失,自有后人评价。” 不知为何,拓跋砚猛地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股萧瑟的暮气,如同那上了年纪的老翁。 但很快他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心中无声腹诽: “希望到时候千夫所指的时候,你还能像今日那般淡然。” 林青默默站了起来,淡淡地瞥了一眼嘴角都要压不住的拓跋砚,脸上古井无波。 在北乡城,在京城, 做出决定的刹那,就注定要背上骂名。 不过..那又如何? 他无所畏惧。 第378章 生肖 入夜,天空漆黑一片,只有明月高悬与点点星光闪烁。 但人间却一片灯火阑珊,热闹非凡。 京城不设宵禁,为了让那些世家公子,权贵之人玩得尽兴。 较为出名的几条街道的建筑都点燃了绚烂的灯火,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繁花似锦中。 因为北边的战事,京城的氛围有些压抑,但这并不阻碍一些人出来玩乐。 北边每年都要打,他们已经习惯了。 而且,在这花岭街玩乐的达官贵人,每年都要靠北边的战事赚上不少银钱。 在这京畿之地的工坊不计其数,不光是兵器工坊。 棉衣,布匹,绸缎,甚至包扎用的麻木,还有各种针线,以及运送物资的板车... 总之,一切在九边出现的东西,都有一些人从中赚取银钱。 他们的工坊遍布大乾,都靠着每年这个时候发一笔横财。 所以...北方的战事对于百姓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但对于一些人来说,就是一场破天的富贵。 每年这个时候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数之不尽的银钱从朝廷流入他们的口袋,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曾经有清贵读书人戏言,九边重镇哪里是战场,分明就是生意场。 因为道破了其中奥妙,这位读书人在第二日便暴毙,死于女人肚皮之上。 而他所说所言,也没有人会相信, 只觉得那是酒后的空话,又或者为了博女人一笑的大话。 总之,当不得真。 即便如今京城繁花似锦,但也有黑暗笼罩的地方,一条阴暗的百姓小巷。 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驶过,车轮压在疏于维护的青石板上,发出咯咯的声音。 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明显。 百姓们早已睡下,没有人知道夜晚时分,还有一辆马车行驶过门前。 马车最后在普通民房小院前停下, 这里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被周围高大房屋的阴影所遮蔽,就连月光也无法到达。 只能依稀地看见车厢里下来了一人,进入小院。 小院不大,与普通的民房大差不差, 还有一个荒废许久的磨盘,上面的痕迹昭示着这就是一间普通民房。 那人走到屋前,看着房檐下挂着的一个个面具,沉默不语。 只见他默默拿起了那个寅虎面具,戴在脸上,顿时一股狰狞的气息扑面而来。 戴上面具的他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在老虎狰狞面目的陪衬下,充满锐利。 他的视线扫过屋檐,十二个面具如今只剩下了八只,这意味着屋内已经有三人。 他没有犹豫,推门而入。 屋内依旧是黑暗无比,只有宽大圆桌上摆着一根根烛火, 特制的烛火很暗,只能照亮周围的四只面具,他们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身躯,则无法显露。 这三只面具分别是,卯兔,酉鸡,午马,加上他寅虎,一共四人。 待他落座后,他身前的灯火自行亮起,照亮了狰狞的面具。 “来得很早嘛。”寅虎声音嘶哑,淡淡开口,其内似乎带着疲惫,带着苍老。 “等你很久了。”卯兔的声音听不出男女。 “只有我们?”寅虎出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卯兔只是轻轻一挥手,其余七盏未点燃的灯火便被充满暗格的长桌收入在内。 金丝楠木打造的长桌之上顿时只剩下了五盏灯火。 “只有我们。” 酉鸡缓缓开口,其声音轻柔,带着柔媚,似乎是一名女子,但也听不真切。 “那便开始吧。” 寅虎从靠背上坐了起来,双手放于长桌之上,在前方的花纹上轻轻一按。 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五人身前顿时打开了一个暗格,其内出现了两本小册子。 寅虎将其拿了出来,就那么随意翻看。 其中一本是卫所军的行动部署以及如今所取得的战果。 如卫国公预料的一般,卫所军推进如雷,没有丝毫停顿, 所到之城池都变为了空城,除了一些带不走的物件, 大多数的财富以及粮草军械都已经走了。 若按照小册子上面的速度继续前进的话, 卫所兵将在今晚抵达梁国的都城,梁城。 而另一边则是靖安军的动向,上面表明了他们已经离开京畿之地, 进入彭州,再向西急速而行。 只不过上面的路线有些蜿蜒曲折,似乎在有意绕道。 寅虎见到这一幕,发出一声轻笑: “这位靖安侯爷倒是谨慎万分,居然带着拓跋砚四处乱转。” “艺高人胆大。”酉鸡笑吟吟地说道,声音婉转悠扬,应当是一名女子。 “靖安军如何处理?拓跋砚如何处理?” 卯兔冷冷发问,将那一本代表着靖安军的红色册子丢在桌上。 掀起的微风让昏暗弱小的烛火都微微摇晃,映衬着它的面具有些忽明忽暗。 不知为何,兔子那原本和蔼可亲的模样,如今变得有些狰狞, 两只露在外面的宽大牙齿,像是随时都会咬出的利刃,让屋内陡然增添了几分凝重。 “放任自流即可,拓跋砚回去了,就是靖安侯最大的破绽, 届时我们是谈是战,都由我们来定。” 寅虎的面具在灯火下也显得有几分狰狞。 “咯咯...战无不胜的靖安侯居然私放外敌, 还是草原六王,真不知道届时他该如何面对波涛汹涌的民意。” 酉鸡笑了笑,银铃般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显得有些空洞。 “还是要小心一些,这是最迫不得已的做法,毕竟此事我们也是同意了的,只是奏折被封存在皇宫中。” 说着,寅虎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摇头: “只可惜,当时王无修没有头脑一热答应,如若不然,如今局势大好。” “有如此局面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风浪城与赤林城之事虽然造成了影响,但还没有伤及我们的根本, 而且如今我们已经掌握了主动,到时候若是靖安侯不予配合,那就将消息放出去。 届时群情激奋之下,朝廷也不会承认是衮衮诸公答应了此事。 只可惜啊,战无不胜的靖安侯最后要沦为弃子,天妒英才啊。” 卯兔说了很多,语气中似乎有掩盖不住的得意。 寅虎抬头瞥了他一眼,面露不屑,年轻人就是坐不住。 第379章 十二面具 天下未定,谁都可为黑马,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还未功成便庆祝,乃官场大忌。 午马轻轻点了点桌子,沉声说道: “要小心,不能让拓跋砚死在大乾,这样一来效果大打折扣,告诉那些草原蠢货,让他们将人收回去。” 午马扫视四周,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继续说道: “要小心靖安侯,他主动接下这个烂差事,定有其自己的谋划。 此人年纪轻轻,但熟读兵法,而且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不似历史上那些名将。 兵部与都察院一事,背后有他的影子。 在王琦云死的前一夜,靖安军与西厂四处抓人, 抓的都是地痞流氓以及在京城的闲散人员。 他们或许是甘遥卢妲的背后主子。”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陷入了安静,酉鸡与卯兔眼中有压制不住的震惊。 此事他们居然不知道? 而寅虎就显得平静得多: “还有第三方势力也出手帮衬,不过他们行踪极为隐秘,某猜测不是国公的底蕴,就是京兆府的陆务升。” 恩?陆务升? 午马的眼神也顿时凝聚,京兆府? 他正想着如何发问,但那年轻的卯兔却有些沉不住气,问道: “此话从何说起?可有凭证?” 寅虎看了看午马,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是某的猜测,此次风波谁获利最大,谁逃不了干系。” 其余三人都眯起了眼睛,一股危险的气息开始扩散。 若说这次风波谁是最后赢家,毫无疑问是陆务升, 从芸芸官员中一跃成为七卿,一举登上了大乾的巅峰。 “他们什么时候搅和在一起了?真是奇怪。”酉鸡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 寅虎摇了摇头: “事情已成定局,再说这些毫无意义, 总之不能让拓跋砚死在大乾,只有他离开乾境,靖安侯才会被我们控制。 好了,说一说梁城的事情吧,卫所军想要干什么?你不打算给某一个交代吗?” 他直直地看着卯兔,眼神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更为深邃,似乎要看清面具背后的年轻脸庞。 卯兔一愣,眉头顿时紧皱,心中无声自语: “他知道我是谁?那他是谁?” 不等他反应,寅虎再次说道: “沈子材在梁国大肆屠杀,驱赶百姓军卒朝着梁城汇聚,他想干什么?给某一个解释。” 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卯兔,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三人神情不一,但眼神都锋锐无比,似是已经看透了面具下的面孔。 感受着他们咄咄逼人的目光,卯兔只是紧张了片刻,便轻松一笑,将身体向后靠去。 昏暗的灯火已经无力照亮他那完整面具,只能依稀看见那若隐若现的两颗白牙。 “伐不臣之国,去人留地,卫所军永驻梁国如何?” 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了掩饰,变得极为年轻,也没有隐藏其内的得意。 紧接着他看到了三人那震惊深邃的眼神,隐藏在面具下的嘴角慢慢勾起。 既然在大乾境内四处豺狼虎豹, 那便走出去,在外闯出一片天地。 如此家族才可绵延万世, 看那种家,镇守大乾西南三百年,经久不衰,说一声土皇帝也不为过。 如今也有人想要做到这一步, 既然在乾境内不能谋求,那便借此机会,谋求外地。 几年前发生的事让他们害怕,让他们心生忌惮。 所以想要家族绵延,多方发展才是取胜之道。 寅虎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沉默,心中无声自语: “有些人已经不满于现状,这不是好事, 平衡将会被打破,三国灭了被人占据,那其他人呢? 不会安于现状,烽烟四起,就在明日啊。” 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下,不进则退,所有人都要奋起直追。 绵延千年的想要继续长存,至于弱一些的,想要将那些头顶的老家伙拉下来, 总之尔虞我诈,不亦乐乎。 这时,午马轻轻开口:“好大的胃口,看来靖安侯的谋略让你们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 “不错,此事还要多谢他,若是事情顺利, 我等也可以与靖安侯合作,让其为我等冲锋陷阵,西域各国虽然地方不大, 但地处咽喉要道,好处多多,大家皆可分。”卯兔将身体坐直,慢慢说道。 寅虎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但在黑暗中并不显眼。 “你们早就盯上他了?沈子材为你们所用,你们还不相信他?” “呵,自古兵家出奇才,整日在书本上学哪能超越前人, 就连沈子材自己都知道,与那林青相差甚远。 如此英杰,不为我等所用,确实有些可惜。” 听了卯兔的话,寅虎继续问道: “那西军呢?北上会不会出岔子?” “不会,蛮族不听话,瞒着我等做了不少事情,要给予惩戒才是, 对待奴才,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一顿,再赏他一颗甜枣。” 寅虎点了点头:“此事不要出岔子,不然你我都不好交代。” 酉鸡听他们说得雾里看花,眼里闪过了一丝疑惑,但还是没有愚蠢到直接发问。 心里打定主意,如此隐秘的聚会,要多来几次,能听到不少消息。 “既然如此,那便按先前的方案行事吧。”寅虎说完后看向酉鸡,问道: “你准备好了吗?你也不要出岔子,若是出了岔子,你这一路上的人都要死。” 酉鸡轻松的心情顿时敛去,深吸了一口气:“放心吧,只剩等待了。” “嗯,那今日便散去吧。” 说完后,寅虎径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而代表着他的那根昏暗灯火也无声无息间熄灭。 房屋内又黯淡了几分。 房门响起,直至寅虎彻底离开,屋内一直没有声音响起。 而一刻钟后,卯兔默默站了起来,灯火随之熄灭,他也慢慢离去。 接下来,在半个时辰之内,四人相继离去,留下十二副面具在秋风中摇曳。 ... 毫不起眼的马车在京城中来回穿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车夫是一位不能语的中年人,神色木然,握住马缰的手上都是老茧。 一看就是家中圈养的心腹死士。 马车进入一条昏暗街道后,车厢内传出了苍老的声音。 “去信给武安侯,让他快一些动手,不要留情面。” 第380章 兵马围城 三日后,梁地。 大乾的兵锋到达此处已经有三日了, 即使梁城是梁国最为坚固的城池,有着最善战的守军,也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梁城周围的田野不再是生机盎然的绿色,而是被铁骑践踏成一片荒芜,到处都是营寨。 即使只有两万人,那也足够了。 城墙上的守军眼神疲惫,他们已经奋战了数日,但敌人的兵马似乎永无止境。 时不时能看到箭矢像黑色的雨点般从城墙上飞出,刺入同僚的身体,带出阵阵血花。 冲锋的号角声、战斗的呐喊声、伤者的哀嚎声,以及兵器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 声声入耳,让人心颤, 无时无刻不冲击着梁国人的心绪。 梁城的街道上,已经堆满了百姓, 他们惊恐无助,面面相觑。 远处每每传来一声惨叫,都使得他们缩起脖子。 他们是逃难到梁城的百姓, 他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他们赶在梁城关上城门前进入城池,有了安身之所。 不幸的是,城内的贵人以及大王似乎想让百姓充当守城军卒,用来消耗乾军的箭矢弩箭。 而真正的军卒则等在一侧,等乾军真正攻城时再派上去。 三日来,街道上的百姓越来越少,但城内的尸体伤员却越来越多。 他们哀嚎着捂着伤口,也得不到救治,只能默默地躺在那里。 等死。 三日以来,能进入房舍的百姓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剩下的都是没钱没权没势的普通百姓, 而守城军卒的挑选则先从没有进入房舍的百姓开始。 梁国的大人物也是聪明的,知道分而治之。 若是连屋内的百姓都需要守城,那在百姓的怒意之下,梁城也不用守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不少人付出了积攒一辈子的身家进入房舍,毕竟活着最重要。 当然,也有鸠占鹊巢之辈,进屋后便将主人家都杀了的情况也不罕见。 兵锋之下,安有完卵? 也有一些颇有姿色的女子委身于主家,得到一个活命的机会。 至于其他....听天由命吧。 正如此时,他们眼中充满着麻木,只是身体会根据惨叫声而一下下抖动。 他们是怕的,也是不怕的,只因习惯了。 夜晚来临,兵马的喧嚣声暂时平息, 城墙上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那是烽火, 梁城的王上希望通过烽火告知在外的军卒,回来解梁城之围。 但让他,也让城中所有人失望了。 三日过去了,没有哪怕一个来援的兵马, 梁城此刻就如一座孤城,屹立在大乾西南外的土地之上。 卫所兵的兵马在城外扎营,他们的篝火如同大地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幽冷光芒。 整个营地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到处都是血腥味。 这三日他们不止一次尝试攻城,但都以失败告终。 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军卒,分布在营地各处,防止他们相互接壤产生疫病。 他们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和坚毅, 铠甲破烂不堪,血迹斑斑,凝聚着战斗的惨烈。 有些人的伤口还在渗血,有些人则缠着粗糙的绷带,渗出点点血迹。 他们的眼神虽然疲惫,但没有失去光芒,散发着幽幽绿光。 乾人不怕死,更不怕死在域外。 他们的目光中,既有对战争的厌恶,也有对未来的期待。 只要活下来,只要进入梁城,那便有数之不尽的富贵等着他们!! 只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进入梁城!! 他们就能翻身,家人们就能过好日子,他们也不用再为柴米油盐而发愁。 军卒们的渴望已经冲上云霄,在空气中汇聚,似乎连天上的星光都黯淡了少许。 中军大帐,这里刚刚结束了议事,而其余两路大军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 他们没有让沈子材失望,陷入疯狂的乾人军卒是可怕的, 在不到五日的时间里,摧城拔寨。 向着两国境内推行了至少三百里,攻下城池数十,击杀守军上万。 不过沈子材心里清楚,这份军报上的数字做不得真。 那两国与梁国差不多,全国军卒也不过三五万,哪来的一万军卒? 不过是一些枉死的百姓罢了。 “事情进展得极为顺利,现在就剩下梁国这边了。” 沈子材心中无声自语,同时拿出了早就写好的一封信,递给了一旁默默等候的亲兵。 “送去西军吧,大军可以开拔了。” 事实上,一个能容纳二十万大军通行而不被发现的通道,两百里足够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沈子材还是将战线的距离拉长到三百里。 在这之内,三国将没有一兵一卒, 而同样的,卫所兵也封锁了这一部分乾境。 毕竟他们要瞒的不光是外人,最主要的还是乾国内的眼睛。 见亲兵匆匆离去,沈子材眼中适当的闪过一丝轻松。 这封信送出去后,此行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至于后面的...则完全是他沈子材建功立业。 想到这,他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 虽然已经预料到梁城很是难打, 但其城墙的坚硬程度以及守军的坚决,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对此,他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继续围城。 沈子材此刻有些后悔,若是早知道梁城如此难打, 那就从乾境带一些大型的攻城器械前来,也好过在这里空耗着。 思绪转动间,沈子材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此行不管付出如何代价,都要攻破梁城,作为他的立身之本。 虽然梁国是小国,但那也是国。 一战灭国的名头也足够厚重。 深吸了一口气,沈子材从桌案上拿起了一叠书信,依次打开查看。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眼中的喜色愈发浓郁,嘴角也勾起笑容。 这些书信上都是各个豪族送来的支援, 其中有兵器甲胄,粮草军械,还有一些战马, 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些未组装的攻城器具。 这些物品已经出发,只要这些物品送到了他手中,那眼前的梁城便不足为惧。 这便是世家们的准备,即便是用钱来砸,也要砸破梁城。 换取一个军功勋贵。 更何况,梁国百年之积累大半财富都在其内。 就算是花再多的钱也不是亏本买卖。 一时间,沈子材难掩心中激动,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外两国。 “若是能将其通通灭掉,那这次我将是最大赢家。” 第381章 试探 沈子材心情激荡,很快便认清了现实。 凭借这中看不中用的卫所军,根本不能长途跋涉的征战。 仅仅从乾境到如今梁城下,已经有军卒承受不住,士气开始低迷。 他虽然知道,但也无可奈何。 这些卫所兵的身体底子太差了,不是吃几顿肉就能补回来的。 对此,沈子材只能尽量地准备肉食,让他们看起来能够精神一些。 让他欣慰的是,在他的激励下, 大多数的军卒还是能够支撑的,只因他们心里想着前方城破时的场景。 上官们已经做好了方略,进入城内后不封刀! 这个消息让军卒们的士气再次提振了一大截,盼望着白天的到来。 他们想要攻城,想要杀尽这百年古都,去抢掠其中的财富。 沈子材是聪明人,如此可提振士气,他自然不会阻止。 虽然世家豪族们想要三国的财富,但他们的眼界已经不仅仅是金银珠宝。 他们看重的是这一块土地! 梁国灭后,这里便会成为乾国的附属之地, 其内的一切名义上属于乾国,但还要具体掌控者。 在他们的设想中,这里将与先朝的封国大差不差。 只是没有封国那般大的面积。 至于被军卒们抢走的财宝,世家大族们毫不在意。 这些人总是要回到大乾的, 只要在大乾,不光是吃喝拉撒,还是衣食住行,都逃不脱他们的手掌心。 钱总会回来的。 这些卫所兵的人都是他们的,更何况卫所兵的财宝呢? 就连沈子材也巴不得他们多抢一些, 最好掘地三尺,将其城内的财宝都挖掘出来,也省的他们苦费功夫。 想到这,沈子材将手里的一沓信丢在古朴长桌上,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若是靖安侯在此,领着这些卫所兵,他会怎么做? “靖安侯兵锋锐利,从其先前的几次战斗来看, 他擅长进攻,一旦被他找到突破口, 那攻势将一波接着一波,绵延不绝,直至将眼前的敌人尽数杀死。 若他在...是否会和我一样围城?还是主动分兵,出击梁国的其余城池...” 沈子材心中无声自语,想起来武院书籍上的一句话。 “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重要,若有危局,则果断放弃城池,率领大部在外游弋,保存军卒力量。 若战事顺利,占领城池远没有将敌军斩杀殆尽来得重要, 一旦敌军失去了大部以及战力,不管多坚固的城池都守不住,只能是我方的囊中之物。” 沈子材觉得此话极为有道理,在他看来也是这样, 城池不重要,只要将人杀光, 不管是城池还是财宝,都是他的。 可如今梁国的人聚集在城里,怎么将他们引出来呢? 从乾境内运送过来的攻城器械大概还有两天才会到达, 这段日子里他不想坐以待毙,必须尝试做些什么。 毕竟就算是世家豪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他做得越多,光芒越是耀眼,日后的话语权越重。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西军若是今夜便动身,那明日午时先头部队就能出现在梁国境内, 若是能得到西军支持,助我攻打梁城,那此战必定功成。” 他是知道的,西南土司早些年也不如现在一般柔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而是被西军一点点打出了乾境,打到了山上。 若是再行还手,恐怕要被赶到河里。 西军也恰好擅长步战,对攻城来说,毫无疑问是当世强军。 只是沈子材不知道种应安会不会答应自己, 毕竟西军的目的地是遥远的北乡城,几乎没有耽搁的时间。 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近日来他有些心绪不宁, 若是有什么变故,有西军在身边也从容许多。 而且也正好借此试一试西军的态度。 想着想着,沈子材的眼睛眯了起来,心中无声自语: “西军若是他们安居西南一隅之地尚且能够容忍, 但如今居然掺和北方战事,实在是自取灭亡。” 思绪间,沈子材眼神闪烁,想着什么东西能打动平西候种应安。 对于此等世袭勋贵,钱财自然是不被其放在眼里,首先被他排除。 而种家世世代代镇守西南,说一声国中之国也不为过,官职许诺似乎也无法打动他。 那....种应安想要什么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沈子材脑海里像是有一根根丝线在蔓延,在相互串联。 他也不得不承认,仅凭借他自己能拿得出来的筹码,完全没有办法打动那位平西侯。 但他还是决定去信一封,只见他抽出一张宣纸, 在桌面上铺开,手拿毛笔,轻轻染墨,而后快速书写。 “平西侯,此征不臣主沈子材也,今我等至梁,且卷之。 数日不下,故欲相托,能为西军,助我攻之。 若侯之所欲,虽执其所欲,其有所欲尽, 则吾子才可以自赡,定其手以奉之。” 写完后,他将信纸折叠,塞入信封,递给一旁的亲卫,吩咐道: “千里加急送往西军,亲手交到平西侯手上。” “是!” 又一名亲兵离开,此时的中军大帐中有些清冷, 除了沈子材之外,只有四名亲兵默默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如同雕像。 他的亲兵是琅琊王氏亲自培养的军卒,此次出征是从他们所属军中临时抽调而出, 待到战事结束,这些亲兵还需要回到自己的军中。 沈子材将眼神轻轻撇向他们,心中多了一份警惕, 对于琅琊王氏他是感谢的,也是忌惮的。 就说这些军卒,恐怕不只是为了保护他,更大的可能是为了监视他。 毕竟就算卫所兵再不堪,那也是十万军卒。 “唉。”心中叹了口气,沈子材只恨自己不是琅琊王氏的本家子弟,不然就可以获得更大的支持。 攻城器械那些也不用等到他展露本事,才开始运送。 “若我是那林青,恐怕那些人会马不停蹄将东西给我送来。” 沈子材忽然嗤笑一声,他被自己心里这个想法蠢笑了。 “若我是那林青,恐怕也不用如此费事,想必早就打进了梁城。” 想着想着,他眼中闪过了一丝玩味, 对于那位靖安侯的本事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尤其在亲自领兵之后,佩服更甚。 “就是不知...当这大乾上上下下都是骂声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如此从容, 说不得你我二人日后不是对手,反而是同僚?” “呵呵....有趣啊,有趣...” 这一句话沈子材没有在心中言语,而是直接说了出来,引得几名亲兵的注视。 做了自己该做的一切,沈子材的心情不错,侧耳倾听了一阵,面露不满,吩咐道: “传令下去,袭扰不可停,本将要让梁城的叛贼彻夜难眠。” “是!” 第382章 勋贵之责 银霄城,这里乃是西南边陲最北边的城池, 与山马城距离不远,只有不过百里。 此地以西,以南, 便是西南平西侯府控制的疆域,西军便驻扎在这一片广袤的大地上。 而此刻,作为最精锐的二十万西军已经齐聚银霄城,在这里等候了十日有余。 作为一军主将的种应安,他早已急不可耐。 早在十日前他将西军完成集结后便一直在破口大骂。 为什么卫所兵还不出山马城? 而山马城给他的回应居然是兵器甲胄以及各样军械没有如期送达, 原因居然是工部答应的军械还没有打造完成。 这让种应安险些一口老血喷出,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此次出征有部分军械由世家大族所控制的工坊提供,只需要在户部工部走一遍流程即可。 但也有一部分是工部提供,如今世家的兵器都到了,作为朝廷的兵器居然迟迟未到。 这让种应安有理由怀疑,朝堂上的诸位大人是不是打退堂鼓了。 于是日复一日的等待让种应安暴躁难言, 若是早知如此,他也不必匆匆赶回西南,仓促整军! 以至于在西南边疆之外,压制土司的一些精锐还没有撤回来。 若是有充足的时间,他完全可以将其撤回来, 带着全部精锐杀向北方,立下赫赫战功。 让他平西侯府,再次名震大乾, 若是在草原有所大胜,说不得他可能会成为世袭国公。 毕竟以他如今的地位,比之京城的几个国公也毫不逊色, 虽无国公之名,已有国公之实,甚至还要更加凶猛。 但这一切都被工部耽搁了七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耽搁了的七日,让种应安几乎心中滴血! 平白无故缩短了七天的脚程,不知要跑死多少军卒, 这些都是他的家底,死一个都要心疼许久。 今夜他在收到沈子材送来的书信后,心里的一块巨石也重重放下,总算可以开拔了。 如今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身穿黑色甲胄,戴着狰狞的面甲,在黑夜中来回摇晃。 西南土司向来崇拜鬼神,动辄将身上画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脸上还喜欢戴着面具。 而西军为了让土人们心生畏惧,也打造了面甲。 面甲的表面光滑如镜,犹如黑色的冰面,反射出微弱的月光, 边缘处有复杂难明的种种线条,流畅而硬朗,在黑暗中多了几分阴森。 二十万大军的先行部队足足有三万,其中一万骑兵,两万精锐步兵。 整齐而有序地行走在黑暗中,连成一串的火把像是天上的星辰,绵延不绝。 整个行军队伍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有盔甲碰撞,以及马蹄踩踏大地的声音。 与西南土司在丛林中作战,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否则就会惊扰密林中的动物,蚊虫,平白耗费功夫。 所以西军向来肃穆! 种应安见到这一幕,眼中不由地出现一丝骄傲。 “我西军世代镇守西南,没有与蛮人交手的机会, 如今社稷有需,我等身为勋贵,自然前赴后继,竭尽全力,不敢懈怠。 这是我等勋贵的责任。” 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自远而近,快速袭来。 种应安看向远方,只见一黑甲军卒快速奔来,在种应安身前三丈下马,沉声说道: “侯爷,沈子材来信一封。” “拿来。” 种应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怎么这么快又来一封信,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脸色难看的种应安接过信件,气力涌动,封蜡顿时炸开,一张信纸滑落。 种应安将其拿在手里,亲兵将火把靠近,照亮上方的文字。 时间一点点流逝,种应安的脸色愈发怪异,看着上面的文字怔怔出神。 “这...这沈子材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是另有隐情还是连日的征战让他失去了心智。” 有了工部耽搁的七天,西军一部俨然已经成了谋划中最仓促的部分。 原本定下的二十五日内赶到北乡城,如今要大幅度提前,这让他一点时间也耽搁不得。 只见种应安气息滚动,手中的书信轰然炸成了粉末,随着秋风飘散, 只见他眼神冷冽,冷冰冰说道: “你沈子材自为家奴,某种应安可不是。” “你去回信给沈子材,让他维护好通道, 大军将在明日通过,若是出了岔子, 这北乡城本侯也不去了,定要将他斩杀在梁境,以儆效尤。” 先前送信的军卒道了一声“是”后,便匆匆离去。 种应安身旁又出现了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一名黑甲军卒,看起皮肤倒是十分年轻。 “父亲,如此口吻,是不是有些不妥。” 此人是种应安的大儿子种黎,如今年满三十,此行跟随种应安去往西北历练。 平西侯瞥了一眼自己这大儿子,他哪里都好,就是不会得罪人。 “种黎,为父与你说过很多次,这大乾文武貌合神离, 我等作为武人,适当地展现锋芒,表现得蛮横一些, 不会让你的处境变得更难,反而会更加轻松。 这世上有些人欺软怕硬,有些人察言观色,还有一些人得寸进尺, 若你害怕得罪人,麻烦反而更多。 知道沈子材信上写了什么吗?” 种黎摇了摇头:“还请父亲解惑。” “他想让我们帮其攻打梁城,你说他是不是痴人说梦?” 种应安轻夹马腹,缓慢行踪,种黎也跟了上去。 但其眼中则露出了浓浓的疑惑,他也想不明白沈子材为何会说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父亲,其中是否另有隐情?那沈子材是聪明人,怎么会如此愚蠢?” “我也不知,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真的有什么变故, 总之我等小心行事,将外围游弋的骑兵再扩散一些,就扩到五十里。” “是!孩儿这就吩咐下去。” 见大儿子走了,种应安看着前方的黑暗,怔怔出神。 最后重重叹了口气,对于这个儿子他说不上满意,只能说开拓不足,守城有余。 而且他在近些年贪图享乐,痴迷歌舞美色, 还做出了倒卖西军甲胄军械等一些事情。 若是别人,他定然马上砍了,将其人头高高挂起。 但他不行,好在如今有所改善,这次还主动提出要随军前往北方。 这让种应安大喜过望,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 只是刚刚他的表现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想着想着,他抬起手抹去面甲上的露水,又叹了口气: “这世上,老子英雄儿狗熊的例子比比皆是,他有如此表现,已是尚可。” 第383章 西南兵锋 梁国与陈国的交界处, 此处地势狭长,地处荒芜, 虽然连接着西域,但这里环境恶劣, 不管是商队还是两国百姓,都不曾出现在这里。 今日,天地间响起了马蹄的轰鸣声,大地与山峰都在微微颤动。 躲藏在荒芜中的蚊虫动物猛地抬起脑袋,慌不择路地逃窜。 随着震动的靠近,映入眼帘的是大队骑兵! 从西域方向而来! 像是黑色的潮水在向荒芜蔓延,迅速而汹涌。 恍惚之间,便已到达了两座山峰之间! 直到他们停下,飞扬的尘土落下,这才能看清骑兵们的装束。 黑甲,直刀, 更加引人注目的是, 他们脸上都戴着象征着西军的黑色面甲,这让他们凭空多了一些肃杀之气。 而且其身下战马,是这土生土长的宛马。 不管是在大乾西南,还是在西域各国,宛马都是战马的第一首选。 宛马耐力好,听话, 在黄沙中行动迅速,更重要的是没有草原的高头大马金贵。 不需要太精细的伺候便可养活,这对西域各国来说无异于是个好消息。 若是没有宛马组成骑兵,草原王庭早就组织骑兵南下,先打下西域, 切断大乾与西域各国的联系,再慢慢将大乾困在东南之地。 眼前这支军卒大约有万人,身上带着萧瑟,眼神中尽是麻木, 面对周围恍惚枯黄的景色,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像极了九边战场上见惯了尸体的老卒。 当所有骑兵进入山谷后,所有军卒整齐有序地下马整顿, 他们分散在狭长的山谷中,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 吃的是自带的干粮,视线在眼前的火堆之上,其上放着煮水的容器。 因为在山峰间的缘故,倒也不用担心被敌军发现。 在这大乾西南,白日与晚上的温度相差不止一倍, 往返交替之下,很有可能会染上风寒。 如此一来,热水便是必需之物。 军卒的最中心,搭起一个简易军帐, 一名身穿甲胄的高大男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所摆放的巨大地图。 上面标注着大乾西南的各个城池,以及一条条道路。 以及西军的行军路线和卫所军的行军路线。 甚至在上方还标注出了两军的粮道! 若是被西南土司见到这张地图,想来要高兴地跳起来。 而男子头戴面甲,看不清其脸上的表情, 但从他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能看到的是如一泓清水般的平静。 他就这样默默看着,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直到军帐的盖帘被人轻轻掀开, 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卒走了进来,其上的甲胄似乎有些不合身,看起来紧绷绷的。 “大人,来信了。” 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默默注视着地图,这让军帐内的氛围变得凝滞。 但那军卒似乎已经见怪不怪,轻轻将信放在一旁,便默默退了出去。 将军一直都是如此,只要有时间, 不是对着地图发呆思考,就是静坐在某一地, 一坐便是一日,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昏暗的天空多了一抹阳光,清晨的朝阳洒向大地,照亮了世间的一切。 但因为处在山涧之中,这里倒是有些阴冷。 军帐外陷入沉睡的军卒们也默默睁开了眼睛, 安静的营地就像是坟地一般寂静,只有轻轻的脚步声,以及盔甲碰撞的声音。 军卒们醒来后,默默打扫起周围的一切。 包括吃剩的食物残渣,生火留下的灰烬,以及各种人留下来的痕迹。 而军帐中那名男子呆滞的眼神也开始缓缓转动,慢慢将脑袋抬了起来,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猛兽。 他默默拿过桌上的信封,轻轻一甩,上方的封口便轰然炸开,露出了里面的信件。 打开信件,是他非常熟悉的字迹,而上面的内容他只是扫了一眼后便不再理会。 无外乎是催促他快些行动罢了。 可那些人哪里知道, 兵者,良辰吉时,恰逢其会也。 与其仓促出击狼狈应战,不如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手掌轻轻一抖,信纸应声化为几粉,飘落在军帐中。 男子也重新归于沉寂,缩在椅子上,默默看着前方地图。 而刚刚离开的那名军卒又进来了,手中端着一个木质餐盘,其上摆放着一碗稀粥,还有两块干饼。 热气腾腾的模样很是诱人,在这荒芜之地,能见到一些汤汤水水已经颇为不易。 这还是男子身为一军主帅才有的待遇。 军卒照例开口:“大人,吃一些饭食吧。” 男子照例没有回话,就那么静静坐着,眼神空洞无物,视线落在地图之上,没有丝毫异动。 即使如此场景已经见过很多次,军卒还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缓缓退了出去。 而那男子则一直坐在那里,似乎是木头人。 ...... 大乾西北之外,与梁国的中间地带。 作为西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此地,他们整齐有序地前进着。 而种应安作为主帅,也在先头部队之中。 他并不担心自身的安全,他身旁有两万西军步卒,一万骑兵, 世上能轻易消灭这支军卒的力量都在北方。 更何况在这西南还没有哪支军卒能触西军之锋芒。 种黎跟在父亲身旁,脸上尽是疲惫,他虽然也是武者,也曾投身于军伍。 但多年来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他无法承受快速长途跋涉带来的折磨。 此刻他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尤其是大腿内侧,已经没有了知觉,连带着两条腿都有一些麻木。 种应安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冷哼一声: “你应该庆幸,生在大乾西南,有种家作为依托, 否则以你的本事,上了北疆战场,恐怕存活不了几日。” 种黎脸上露出疲惫,心中有些不满,反驳道: “父亲,不到半夜的时间,我等已疾行了百余里,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 此话一出,种应安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心中暗骂: “这些该死的文官,若不是耽搁了七日,西军会从容许多。” 第384章 奋起 种应安扫视四周,不光是自己的儿子面露疲惫,就连身旁的亲卫们眼中也有一丝疲倦。 只因他们为了隐藏身形,在夜间进行了急速行军! 如此一来,战马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他又看向那些跟在骑兵身旁,慢跑着的步卒,只见他们脸上倒没有多少疲惫,依旧精神抖擞。 这让种应安心中欣慰了许多,西军大多都是步卒,擅长步战。 其脚力出众,曾经做出一日翻山三座,奇袭西南土司的传奇。 如今在平地上奔跑,自然要从容许多。 而且在先朝时,就已经验证过, 在这大乾,耐力最好的不是战马,不是牛羊,也不是骡子等杂种。 而是人,就是这些军卒。 下马耕地,上马作战, 战时还要穿梭于丛林之中运送军资,保障粮草。 寻常的牛马早就累死了,但他西军的军卒,多年来依旧精神抖擞。 种应安侧头看了看在战马上摇摇晃晃的种黎,冷哼一声: “这才刚刚开始,离开三国地域之后, 西军便要全速奔行,在二十日内到达北乡城,届时有你受的。” 种黎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 “爹,真有这个必要吗?北方的战事与我等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守好西南便行了。” 种应安的视线顿时撇了过来,吓得种黎打了个哆嗦, 不得不说即使他如今已然成家,最怕的还是老子。 “朝廷已经做了决定,陛下也已经下了密旨,你想抗旨不遵?” 种黎撇了撇嘴,装模作样般摸了摸露出面甲的一些胡须: “出不出兵还不是您说了算,随便找个理由推了便是, 以往又不是没有过,爷爷那时还拒绝了皇帝出兵九边的打算呢。” 种应安脸色变得恍惚,那时他还小,朝廷在九边战败,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 朝堂诸公以及当时的陛下就将视线放在了西军身上, 希望西军能与大乾九边军卒共同作战,将草原王庭的兵马挡在乾地之外。 但当时的平西侯府以西南土司反复拒绝了。 甚至当年去给西南土司送信的人就是种黎, 命令西南土司予以配合,如若不然,要灭其两个大部。 那些土人们自然是不敢拒绝,摆出了一副要攻打大乾西南边疆的搏命声势。 北进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如今旧事重提,种应安却有一些不一样的感悟, 他眼眉低廉,看着脚下土黄色的大地,沉声说道: “种黎,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御敌是假,削弱我平西侯府是真, 但如今不同,草原人来势汹汹, 朝廷如今对地方还有些控制力,若是再不拼死一搏,可能真的要亡了。” 说着,他颇具深意的看了一眼种黎: “我等虽然是种家人,但也是乾人,还是大乾勋贵, 当年先祖随太祖高皇帝打下这偌大的乾国, 册封了诸多世袭勋贵,享受世代荣华,不是让我们吃喝玩乐。 而是让我们在大乾危难之际敢于亮出手中之刀,保全这大乾天下。 只可惜,在这三百年里,没落了太多勋贵, 如今镇国军已然荒废,江南卫所为世家豪族所用,东南水师只知海陆商贸, 这大乾啊...能动用的只剩下西军了。” 种应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让种黎几乎陷入了呆滞, 很难想象,一直以来以严肃示人的父亲居然会露出此等面容。 “而且,此次西军北进,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举,为父已经推演过了,有很大的胜算。 就算是扑得一场空,也不会损失太大, 反而会落下一个好名声,让那些人忌惮一番,这也足够了。” 种黎紧皱的眉头这才舒缓,有好处的事人们才愿意去做。 军卒一经开拔,每日所耗费的钱粮都是一个让人心惊的数字, 虽然朝廷给了一些支持,但杯水车薪。 靠的还是西军自己,若是让西军出钱出人出力,种黎心里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如今听父亲说,有好处可以谋求,这还算合情合理。 他们身为勋贵,首先要保证的是家族绵延不绝,其他的都是小事。 可种黎还是有些担心,便架着宛马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 “父亲,一定能赢吗?孩儿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种应安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看着绵延不绝的黑甲西军,点了点头: “来时我与你几个叔叔伯伯已经推演了好些次,能赢的。 如今恰逢大争之世,所有人不进则退,此乃天下大势, 我种家虽能偏安一隅,但在天下大势之下,也不敢说得以保全。 与其惴惴不安,不如主动出击。” 种应安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此次你没有与我到京城,没有见到那位年轻将军, 说实话,为父有些羡慕他的才华, 此等人杰居然出现在如此乱世,很难说不是老天爷给大乾的机会。” 对于那位传说中的靖安侯,种黎自然是有所耳闻, 此刻就连西南土司中都听闻了大乾出了一个百战百胜还异常的残暴的将军, 喜欢筑京观,让他们害怕极了,还曾来信问询。 但种黎虽然心里有几分轻视,但也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 而且自小的家训就一直在教育他,不要小看天下豪杰。 这是所有勋贵嫡系子弟都要学习的道理, 不然太祖高皇帝一介乞丐,仅仅用几十年就打下了这大乾的百年基业,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沉吟片刻,种黎缓缓说道: “父亲,靠那位靖安侯能够获胜吗?届时我等与靖安军一同出境,谁来做指挥?” “据孩儿所知,靖安军不过万余,那靖安侯有没有大兵团的指挥经验还是两说, 按我看,应当由父亲来指挥作战,方才稳妥。” 谁知种应安缓缓摇头: “前些日子为父收到了陛下的密旨,到达曲州地界后,一切听靖安侯指挥。” 此话一出,种黎眼睛顿时瞪大,脸上闪过一丝愤懑,但还是强行压住自己的脾气,问道: “父亲,凭什么?” 种应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舒缓: “届时再看吧,如此只是名义上的指挥罢了,难道西军的将士们会不听为父的命令?” 如此种黎脸上才恢复了平静,他最害怕父亲表现出对朝廷的愚忠。 “那便最好,届时若是那靖安侯指挥不当,西军还是要靠父亲来统帅。” “嗯,传令下去,快些赶路,务必在明日之前离开梁境。” “是!” 第385章 高高挂起 午时三刻,毒辣的太阳光洒在卫所军的营地上,照亮了不少张肚皮。 一些军卒们很珍惜这阳光,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扯开衣服,露出肚皮,慵懒地晒着太阳。 而一些在西南招来的民夫杂兵,见到这一幕,则发出了一丝丝冷笑, “江南人,果然没什么见识。” 他们都知道,西南的太阳是不能直接晒的, 若是晒得久了,皮肤便会开裂,蜕皮,甚至还有一些会变成青紫色,十分难受。 看看那些西南土司的土人,与大地的颜色一般无二,都是黝黑中带着蜡黄。 但作为民夫,他们拿的是最低的俸禄,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他们才不会与这些军卒交代什么。 他们要晒,那便晒好了。 军营的最中央,一顶宽大的军帐被包裹在其中,这里是中军大帐,沈子材今日便待在里面。 一整夜没睡,沈子材正在小憩,脑袋靠在座椅扶手之上,一点一点的,带着几分滑稽。 一名军卒拿着书信匆匆走了进来,即便他已经压低了脚步, 但沈子材还是停止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书信上独有的西军标识,他猛地瞪大眼睛,其内闪过一丝精光,快速坐起身问道: “西军的信?快快拿来。” “是。” 军卒连忙将信件递了过去,而是默默站在一旁,低着脑袋。 从送信西军的傲慢来看,信上的内容可能不是那么好。 而沈子材愈发变得难看的脸色也昭示着亲兵的猜测。 只见他脸色阴沉似水,眼里带着熊熊怒火, 手掌将那封信抓得死死的,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褶皱。 甚至他的牙齿也被咬得吱吱作响。 “可恶...” 虽然猜到可能会被拒绝,但上面的用言用语之直白,让他这位读书人有些接受不了。 读书人讲究体面,就算是相处不来的同僚同窗, 见面也会相互寒暄,做出一副亲朋好友的模样。 但这武人勋贵,甚是粗鄙。 就差没有直接说他沈子材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沈子材随意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意丢到一旁的渣斗中,心中无声自语: “族中的大人们觉得我尚且年轻,没有统兵经验,所以不敢给我太多的攻城器械, 而这西军的种应安也是如此。 我沈子材年纪轻轻便满腹经纶,战场推演京城无一人是我对手, 而如今我已率军杀到了梁城下,马上就要行那灭国之事,他们居然还是如此,岂有此理!” 两方对待他的态度,让沈子材很是窝火。 他烦躁的站起身,走出营寨,看 向远处那高大的梁城,眼神深邃如深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梁城派来的人在哪?”沈子材忽然看向一旁的亲卫,问道。 “回禀将军,在隔壁的帐篷中好生安顿。” “让他来见本将军。” “是。” .... 一盏茶后,沈子材坐于上首,见到了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胡子花白,脸上尽是褶皱,一双眼睛此刻眯成了一条缝,正看向上首的沈子材。 而另一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脸上则写满了焦急,视线一直停在沈子材的身上,不曾挪开。 老者注意到了年轻人的动作,轻咳一声,躬身行礼: “下国贱民安丞拜见将军,多谢将军召见。” 老者的话语让沈子材有些吃惊, 此人不简单,卫所兵都打到家门口了, 此人还能如此平稳和善,道行足够。 倒是那年轻人听到老者此番言语,面露不满,但碍于大乾天威,还是躬身一拜: “梁国监察御史公西春萍见过将军,不知我梁国因何而惹怒了大乾,引得天兵降临,造成我梁国生灵涂炭。” 沈子材瞥了一眼前方的二人,见那老者稳如泰山的模样,顿时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眼前这二人一人沉稳干练,一人年轻急躁,乃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看那公西春萍如此言语,那老者纹风不动便可见一斑。 “本将早就听说西南多流寇盗匪,我大乾商队在这两国交界之间行商时,多有失踪, 山马城曾派出一队军卒巡视商路,但如今却杳无音讯,没了行踪, 所以本将军有理由怀疑,这些军卒乃梁国所杀,而那些商贾也是梁国所抢。 如今本将要去这梁城里看一看,搜寻一番,有没有我大乾失踪的军卒, 你二人可回去转告你们王上,若是打开城门尚且能够得以存活,尚存自证清白的可能。 若是冥顽不化,继续守城, 本将会带领大乾将军卒杀入其中,亲自搜寻,到那时就由本将送你们体面。” 此话一出,军帐内顿时出现一股肃杀之气,腥风血雨就在眼前。 那名为安丞的老者猛地抬起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也慢慢睁了开来,其内闪过锐利,沉声说道: “将军,此事我梁国并不知晓,若是早知此事, 我等就算是将梁国翻一个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出来。” 在场之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说辞罢了, 老者随即说道: “不如这样,我梁国拿出一些钱财来补偿大乾,以作劳军,将军率领军卒就此退却,如何?” 沈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安丞,“你说呢?” 老者脸色一变,听着那戏谑的语气,呼吸不禁变得急促,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但还是没有发怒,而是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在如此庞然大物之前,如梁国这等小国没有任何反抗机会, 只能打断膝盖,不想跪也要跪下。 “那将军如何才肯退兵?”安丞继续开口发问。 沈子材似乎要将在西军以及世家上的受的气都发泄出来,戏谑着说道: “打开城门,你们的王上出城负荆请罪。” 不知为何,沈子材忽然觉得军帐内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就连那安丞似乎都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他便听那安丞斩钉截铁的说道: “一言为定!” 沈子材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浑身散发着一股危险气息,暗骂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在这梁国内,说了算的乃是那些往来大乾与梁地的商贾权贵, 至于那王上,不值一提,早就被高高挂起。 第386章 梁国昏君 梁国的皇宫坐落于梁城中轴线之上, 不大,但精美绝伦。 此刻皇宫外的场景却与那古朴典雅的宫殿有些不符。 只因在那通体白色的宫墙之外, 有着一个个随意搭建的帐篷,木质小屋, 甚至还有就这么露天而坐,面露呆滞,皮肤黝黑,脸上带着茫然的百姓。 梁国的王上在看到有数之不尽的灾民涌进梁城后,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便有些于心不忍。 但苦于皇宫大内的粮食也不多,能给这些百姓提供一个安身之所,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若非朝堂大臣们不同意, 王上还准备大开宫门, 让这些百姓们进入皇宫,能躲避一下萧瑟的秋风也好。 此时此刻,皇宫的四周的白色围墙上涂满了污垢,宛如一条圣洁的玉龙在泥地里打滚。 宫墙上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动人的光芒, 皇宫的大门是用两块巨大的柚木雕刻而成,上面镶嵌着精美的金属花纹和镂空的图案,显得庄重而典雅。 这大概是整个皇宫外围最干净的地方了,只因这里有百余人的军卒守候。 他们看着那些脸色惨白的难民,脸上露出不忍,但更多的还是憎恨。 同为梁国人,即使他们平日里过得天差地别, 但在危难来临之际,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事就是每个人都会死。 不管是王公贵胄还是商贾百姓,还是乞儿难民,都是如此。 有不少军卒将视线投向远处那高大城墙,脸上露出跃跃欲试, 当然还有着几分畏惧。 乾人在他们心中一直都是不可战胜的存在,那是雄踞在东北方向的庞然大物, 平日里宛如一个沉睡的优雅美人,但只要他微微转动身体,或者轻轻抬手。 如他们这些小国就会寝食难安,无力抵抗。 如今...乾人真的来了,并且有大破梁城的趋势。 他们心里一边想着该如何抵抗乾人,争取不在这一场大变中死亡。 另一边想着,要不要打开城门迎乾人进来, 反正里外都是输,不如少死一些人。 慢慢地随着他们的思绪发散,不少军卒将视线投向了身后的朱红色大门。 大门之后是一片宽阔的庭院,地面上铺着整齐的青石板, 缝隙间有些许翠绿的青草坚韧地钻了出来。 在尽头,屹立着一座巍峨宫殿,很是气派, 屋顶覆盖着琉璃瓦,屋角高高翘起,上面挂着一串串精致的铜铃。 每当微风吹过,铜铃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在为良辰如今的遭遇哀鸣。 大殿之内,空空如也,只有几名神游天外的太监侍女,在进行着打扫工作。 他们时不时的瞥向大门,脸上露出害怕担忧, 在他们心里,乾人下一刻就会冲杀而入,将他们迅速斩杀。 他们想要逃跑,逃离这座皇宫。 但无奈的是皇宫大门处有军卒守卫,王上也在皇宫之,他们这些奴仆又能跑去哪儿呢? 此时此刻,后店似乎传来了一声声娇笑,以及阵阵非靡声音,还有一名中年男子爽朗的笑声。 听到这个声音,太监侍女们默默将头低下,以此来掩盖眼中的愤恨。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王上居然还在贪图享乐...昏庸无道...” 就算是大难临头,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表露分毫。 ... 后殿深处, 镂空的龙凤檀香炉弥漫着淡淡的沉香,为旖旎的宫殿平添了几分轻松写意。 大殿内十分阴暗,镂空的窗户都被黑布笼罩, 但璀璨的明珠和玛瑙镶嵌在墙壁上,犹如星河洒落,洒下阵阵光辉。 身穿玄色龙袍的梁国王上端坐于雕花乌木椅之上,神态悠然。 他的双眸深邃如海,藏着轻松满足, 微挑的唇角流露出今日的放纵,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哒哒哒的响声,每一下都扣动在周围的女子心间。 他的周围盘坐着一位位身着樱粉色罗裙的女子, 她们的容颜婉约如画,双瞳剪水,似乎能将人的魂魄吸入。 她们长发如墨,随意地披在肩上,发间别着一颗珍珠镶嵌的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摇曳。 在不远处,还有十余名与其类似的女子在大殿中央轻快着摇摆身躯, 在引得王上注视后,不免脸色羞红,发出一声声娇笑。 琥珀色的美酒盛在琉璃杯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在梁国王上身前长桌上,摆着数十杯美酒, 他此刻正眼神迷离地拿着手指,在女子中来回轻点。 点到谁,谁就会伸出莹莹玉手,轻轻握住琉璃杯,将其内的美酒一饮而尽。 并且适当地露出一分欲拒还迎,煞是好看。 即使这种场景已经见过千百次,梁国王上依旧大笑出声,发出一声大喝: “好!!” 说完他手拿琉璃盏,坐姿慵懒地靠在椅背之上,整个人似乎瘫软下来,变得没有骨头。 眼神也从刚刚的享受迷离变为了失措茫然,而后愈发空洞。 看着前方跳舞的十余名女子怔怔出神,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时,太监宫女焦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十分刺耳。 “殿下,殿下,您不能去。” “殿下,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您不能去啊。” 很快传来了一声清脆稚嫩的声音:“滚开,我要见父皇。” 在这梁国,在这梁国皇宫,皇帝虽然不能称为皇帝,而是为王上。 但大乾也不会过分追究其细节, 所以不管是宫女太监,还是后宫嫔妃,又或者王上子嗣, 都会时不时称呼王上为陛下,也无人追究。 而此时,一名身穿华袍,大约有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身旁的侍女太监也不敢过分拖拽,只能在其身旁,一脸焦急地不停诉说。 但不管是那半大小子还是屋内的貌美女子,又或者是靠在椅背之上的大梁王上, 视线都没有半分移动,依旧停留在自己的领域。 貌美女子们争妍斗艳,肆意舞动着身躯, 皇帝面露迷茫,看着眼前这一奢靡景象。 而那半的小子则是面露坚毅愤恨与不甘。 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名他称之为“父皇”梁国王的身上。 看着他依旧无动于衷,痴迷享受, 充满英气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与愤恨。 大军临近,国将不国,父亲还有心思吃喝玩乐。 此乃.... 昏君! 第387章 耻与同行 来到近前,闻到近前那美酒扑面而来的香味, 以及桌上菜肴传来的奢靡肉香, 充满英气的半大少年,脑海中霎时思绪纷飞。 遥想当年,父亲也曾与他说过, 要做这治世明君,开梁国万世基业,吞并其余小国,开辟霸业。 那时他还小,但牢牢记在心中。 他是梁国太子,在父亲先逝后,他理应成为梁国王上。 这梁国百万子民的生活存续将重重压在他的肩上。 想到这儿,他的眼神开始剧烈摇晃, 两只稚嫩的手掌也紧紧握在一起,不停颤动。 只不过短短几年而已,父皇为何堕落成如此模样, 这与那史书上所写的昏君有何区别? 如今梁国尚且需要父皇,出来主持大局, 朝廷大臣不来劝谏,他作为太子,理应承担如此责任。 只见他稚嫩的脸庞上渐渐露出坚毅, 眼神也从刚刚的迷茫变为坚定,握紧的双拳缓缓松开。 取而代之的是在胸前双手合十,重重作揖。 大声朗说道:“儿臣拜见父皇。” 少年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清澈脆耳,在这空旷的大厅内回响。 直到此刻,那梁国王的眼神终于凝实, 微抬眼眉,瞥了一眼那因为愤怒而显得扭曲的稚嫩的脸孔。 其眼神中还带着少年独有的倔强,以及一丝丝不甘。 少年的倔强模样,让梁国王上微微一愣, 身体猛地紧绷起来,而后又慢慢放松,用略带轻佻的语气缓缓说道: “是显儿啊,有何事?” “孩儿此番前来,是想请父皇出面,主持大局。” “不是有朝堂一众大臣吗,由他们处理就好了...”梁国王上随意摆了摆手。 少年似乎说到了他不开心的地方,使得他脸上带着一些不耐烦。 听到这个答案,少年早有预料, 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慢慢变得锐利,沉声说道: “父皇,您虽名为梁国王上,但实乃我梁国皇帝陛下, 儿臣此番前来,想请父亲出面主持大局,以抗乾军, 在这皇城之外,我梁国的百姓遍地都是, 他们忍受着饥饿寒冷,以及兵临城下的恐惧。 此时此刻,儿臣希望父皇出面, 给予城中百姓信心,使他们不至于产生暴乱。 如今危难之际,朝野上下应当齐心协力,而这一切只有父皇出面才可以做到。” 称呼的改变,让这少年的话语看起来成熟许多,但声音中还是难掩稚嫩。 只见他膝盖微曲,双膝跪地,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发出一声泣人心血的高呼: “父皇,若您再痴迷享乐,国将不国, 我梁国数百年基业,尽毁于此,您也将成为亡国之君啊..父皇。”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氛围顿时凝重起来, 不管是跳舞的貌美女子,还是一旁面露焦急的侍女太监, 此刻都一脸惊恐地闭上了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就连堆积在桌案旁的十余名女子,此刻也面露惶恐,匆忙站起身来到一旁, 空出了梁国王上与太子之间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凝固的氛围突然被一声轻笑打破。 所有人的视线都或多或少地挪向了那里, 只见慵懒靠在椅背之上的梁国王上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眼神玩味地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梁国太子殿下。 “国将不国?亡国之君?那又如何?” 梁国太子抵住地面的额头猛地抬起, 眼神中充满着愤怒与不可置信,体内的瞳孔剧烈摇晃。 似乎有些怀疑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他还是那个在多年前与自己说过,要做一个明君的父亲吗? 只见梁国王上伸出手,撑着扶手,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因为过度饮酒而显得有些踉跄。 但还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来到梁国太子身前, 想要慢慢蹲下,但一屁股坐在地上。 即便如此狼狈,但他也毫不在乎。 他看着眼前这英姿勃发的孩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缓缓点了点头: “显儿啊,你是一个有担当的好孩子,只可惜生在了王室,虽然聪慧,但还太过年少。 很多事,等你长大以后才会懂,儿时的宏愿,当不得真。 这梁国,还是让他亡了吧。” 说着梁国王上缓缓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儿子的脑袋, 但被梁国太子倔强地躲开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如此话语怎么能从皇帝口中说出? 城中的百姓军卒朝堂的文武大臣都在抵抗乾军,就连他这位太子也刚刚回到皇城, 而作为一国之君的父亲,居然说出了此等话语? 这让梁国太子本就脆弱的内心,裂开了一条缝隙.... 原本支撑着他来到这里的骨气也缓缓软了下来, 挺直的腰背也变得佝偻,眼神也不再是以往那般锐利,反而变得愤怒无比。 “父亲,您是梁国皇帝陛下,乃一国之主,怎可轻言放弃? 如此行径,儿臣视为懦夫,不愿与之同行。” 梁国太子仓皇地站起身,不理会王上的阻拦,径直反身离去,行进间带着踉跄。 在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他没有回头,而是用带着一些囊生囊气的声音说道: “父亲,你我为父子,也为君臣,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父亲骄奢淫逸,贪图享乐, 不愿意去做拯救大梁之事,那便由儿臣去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梁国太子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走出了后殿。 而梁国王上,以及梁国太子的父亲, 怔怔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之上,看着那道身影亦步亦趋地离开。 眼神中充满苦涩,无奈与不解,最后都化作了坦然一笑。 时间一点点流逝,梁国王上就那么坐在地上, 周围的太监婢女以及美貌女子都不敢上前搀扶,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一声轻笑,随意摆了摆手,用充满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 “都下去吧,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很快空阔冰冷的后殿内,就只剩下了梁国王上一人, 他迈动步子,从后殿中走出,来到前殿。 不知为何,他的步伐不似以往那般踉跄,而是变得坚决无比。 他来到正殿中央,看着上方高居的青铜龙椅, 以及那上面雕刻着精美装饰的台阶,眼神中充满唏嘘。 慢慢走了上去,沉稳地坐在龙椅之上。 这时,主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以梁国太子为首,率领一干文武大臣缓缓走入。 见到这一幕,梁国王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用自己听见的声音说道: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如此大好机会,怎可错过?” 第388章 出城乞降 一个时辰后,原本巍峨矗立在梁城城墙上的大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响动,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了一道狭小的缝隙。 但这缝隙虽然狭小,但也能够使人通过。 见到这一幕,在营寨附近巡逻的乾人军卒顿时瞪大眼睛,脸上露出激动。 手中马鞭重重麾下抽打在身下的马背之上, 同时双腿夹紧马腹,身形缓缓前扑,作势就要向前冲去。 而身下战马也极为听话,在得到身上主人的命令后, 战马打了个响鼻,前腿瞬间紧绷发力, 用力在那布满鲜血的泥土地上重重一蹬。 泥土飞扬,使得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战马犹如利剑一般蹿了出去, 有如此动作的不止一名军卒,粗略看去足足有数十人。 他们的眼中透露着狂热, 希望从那狭小的缝隙中穿行而过,进入到梁城之内。 他们是这卫所兵中为数不多擅长骑射的精锐,同时也身负重担, 在战阵厮杀中,他们冲杀在最前方, 在军卒撤离时,他们又会出现在队伍最后方进行断后。 而如今,梁城的城门打开,露出了一丝缝隙, 这让他们看到了先登的功劳,在向他们招手。 在大乾律中有明确的文字规定, 先登之人可占居首功,官升三级,封千户,赏银百两,家中弟子入国子监。 就算是死在城墙上,其家中子弟也可以恩荫其官职,没有后顾之忧。 在大乾开国之初,用来先登的军卒,大多都是犯了死罪的死囚, 若是获得先登之功,可以免于死罪,甚至还能获得官身。 而如今大乾式微,贫苦百姓们愈发的多了, 就连卫所军卒也饥一顿饱一顿,他们迫切的需要先登之功来翻身。 所以,以往那些死囚们如今只能在囚牢里等死,再也没有上战场立功的机会。 而如今这些卫所军卒们如疯了一般冲向那梁城的城门, 但很快,冲在最前方的一名军卒眼中闪过阵阵诧异,夹紧的马腹也渐渐松了开来。 奔跑中的战马也速度放缓,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军卒放缓行进的步伐,这场由军卒们自发而起的冲锋也暂告一段落。 他们在距离梁城城门百丈距离外徘徊, 怔怔地看着梁城城门处那一道身穿金黄色龙袍的身影。 有一些军卒是武者,视力自然极好, 能看到那金色龙袍上的四爪金龙,这昭示着此人身份不凡。 极有可能是梁国的王上。 在这大乾周围,所有小国是没有‘皇上’的,有的只是‘王上’, 身上也不能穿戴五爪金龙服饰,而是自截一指吗,变为四指。 这当然不是小国们自发而为,而是在高皇帝与文皇帝期间定下的规矩, 日月昭昭,皆为乾臣,厚土载载,皆为乾地。 只不过乾人向来看不上这些小地方,所以便由着他们存在罢了。 城门前,一名面色灰白,眼神中充满淡然的中年人,静静立在那里,浑身散发着一股萧瑟气息。 就如这城门前的枯黄色大地,沾满了血迹,变得狼狈不堪。 中年人虽然穿着体面,脸上也干净无污秽,但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他身上透露出来的狼狈。 虽然他亦步亦趋地走着,尽量让自己的步子变得缓慢, 但那时不时踉跄一下,还是昭示着他心中内心的不平静。 梁城的王上就这么走出了城池.. 朝着大前卫索军的军营走去。 这个消息很快在军营中开始蔓延, 即使是五大三粗的军卒们都面露诧异,眼中露出思索的目光。 不明白这梁国王上想要干什么? 虽然不懂,但并不妨碍他们来看热闹, 很快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军营外围的栅栏旁就堆满了人头。 军卒们人挤人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那一抹缓缓前来的金黄色身影。 场面没有预想之中的嘈杂,而是一片鸦雀无声。 他们眉头紧皱,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若是草原王庭攻破大乾九边,我大乾皇帝是不是也要如他一般?出城乞降?” 不少军卒心中无声自语,莫名其妙地生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们缓缓摇头,看向周围同样面露凝重的同僚,便知道他们与自己想得一样。 但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讨论,没有交谈,鸦雀无声地看着那道身影。 不知为何,他们感受到了,只有在战阵厮杀时才有的心悸。 沈子材缓缓走出军帐,漫步来到军营的栅栏前, 所有军卒都默契地让开了道路,让他走到最前方。 与那抹金黄色的身影遥遥对视。 “居然真的来了...” 他心中无声嘀咕,看着那抹金黄色的身影,脸色复杂。 不管如何,这人也是梁国名义上的王上,如今就这么被轻松地送了出来, 这让沈子材对那些商贾又忌惮了几分。 商贾在大乾算不得什么,但在这梁国却可以操控王上的生死。 当然,更多的功劳还是他大军压境,给梁国那些权贵带来的浓浓压迫感。 此时此刻那抹金黄色的身影已经穿过了披坚执锐的战马军卒,来到距离军营不远处。 直至此刻,他才神情复杂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滞,落在沈子材身上。 此人器宇不凡,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而且身穿便服,看样子是这乾人军队的首领。 “本王...” 很快,带着孤寂干涩的声音,从他的嗓子眼中挤了出来。 似乎连那王上都有些诧异,自己的声音为何变成了如此模样, 他记得以往都是雄浑无比,中气十足。 如今倒像是一腐朽老者。 想到这儿,那王上自嘲一笑,看了看脚下的泥土污垢, 以及那被污染了的龙袍下摆,缓缓摇头,继续开口。 “本王为梁国王上,今来阵前请罪,还望大乾天兵退却,还梁国百姓一个安宁。”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土地之上,却清晰可闻。 不少军卒神情复杂,脸上露出不忍, 不管是王上也好,皇上也罢,这都象征着一个国家最高的皇权。 但如今却如此委曲求全,这让他们心中不适, 就连沈子材也是如此,心中充满怪异,但同时他藏在袖口中的拳头也紧紧握起。 这种居高临下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感觉,让他沉醉。 第389章 梁寇 梁国王上见乾国将军没有给出答复,轻笑一声, 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周围的高大军卒。 由于他们都在战马之上,他只能微微仰起脖子,才能看清他们的全部面貌。 当看到那精美绝伦,带着肃杀之气,还沾染着一些鲜血的黑色甲胄时, 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沉迷, “若本王手中有三千军卒,那这梁国什么时候轮到那些人说话? 本王将率领军卒杀得人头滚滚,让这些附骨之疽尽数消亡。”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脸上出现了一些自嘲。 如此美梦,他已经做了好些年了, 那终归只是梦,没有实现的可能。 更何况,离开梁城那座王宫的他犹如丧家之犬, 即便他是王上,但在这些乾人以及梁国人眼中,不算什么。 他侧头看了看一旁的军卒,缓缓抬起手,捂住眼睛,看清那人的面貌。 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长相憨厚,肤色蜡黄,脸上还有着少许胡须,但这些都掩盖不住他脸上的稚嫩。 “乾国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王上缓缓开口。 不知为何,他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笑意。 那乾人军卒被这问题问的有些慌了神, 眼中闪过一丝局促,右手狠狠地握住马刀。 若是有人与他作对厮杀,那他竟然不会害怕。 但如今这梁国的王上居然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该说吗?他应该说什么? 一时间这名军卒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见那梁国王上一直注视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终于下定决心,干净而简洁地开口。 “陆铁。” “陆铁?”梁国王上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好奇: “很简单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寓意...父亲生我时家中缺铁,所以我便叫陆铁。”那名军卒的紧张情绪缓解了许多,回答道。 梁国王上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铁在梁国也是珍贵之物,寻常人家也不多。 上好的精铁更是稀缺,到就连他的王宫也没有多少。 “那现在还缺铁吗?” 陆铁点了点头,但很快眼神变得警惕,又重重摇了摇头,右手的长刀出鞘三寸,冷冷说道: “打探军情?梁国派王上来打探军情是否有些太过浪费?” 作为一名乾人,陆铁自然知道铁是何等珍贵之物。 而若是百姓家中不缺铁,那朝廷军中自然也不会缺铁,这是很重要的讯息。 也是他作为精锐军卒应该有所警惕。 那梁国王上猛的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释然,缓缓摇摇头,低声自语: “乾人与我梁国人就是不同,一名普通军卒尚且如此聪慧,我梁国人...不提也罢。”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瞒不过陆铁,也使得他脸色变得怪异无比。 这梁国王上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陆铁小兄弟,你为何参军?为何又来这梁地?” 那中年王上似乎感觉有些累, 便将右手放了下来,换为左手遮挡眼睛,同时侧了侧身体,希望避过那刺目的阳光。 只是他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沙哑中带着疲惫与释然。 陆铁面露警惕,将视线从梁国王上身上挪开,看向军营中的主将。 按理来说,此刻连国王上应该与陆将军相对而坐,洽谈国事。 而不是与他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在这里谈天说地。 见那梁国王上还在等着他回答,陆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那梁国王上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嘴角的微笑开始慢慢扩大。 一串爽朗的笑声从他嘴中传出,向外蔓延。 “乾国,好一个乾国,不愧为泱泱大国, 本王虽不知你们来此为何,但本王心服口服。” 他的声音恢复了雄浑,显得中气十足, 似乎又变回了那坐于王座之上的梁国王者,睥睨天下。 他侧头看向陆铁,朗声说道: “陆铁小兄弟,你可能不知,某这王上形同虚设,犹如傀儡。” 陆铁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心里小声嘀咕:“我知道。” “今日是你我初次相见,我年长你几岁, 本应送你一些礼物,但今日出来的匆忙, 没有带什么东西,倒是有些见笑了。” 不知为何,陆铁听到梁国王上说这话后,心中怪异无比,神情也慢慢变得郑重。 只因此人身上的气势变了,没有了刚才虚无缥缈的虚弱,而是变得充满威严。 神情也变得肃穆,就连军中的一些大人们也无法与之相比。 陆铁握紧长刀的手心渗出一层细汗,犹豫着要不要拔出长刀以做准备。 但下一刻,那梁国王上所说之话,让他充满惊愕。 “既然本王没有什么可送你的,那就送你一先登之功吧。” 西北的阳光虽然柔和,但格外炽热,照耀在大地之上,掀起了一片光亮。 梁国王上缓缓将手臂放了下来,任由太阳照射在自己脸上, 但这挡不住他脸上的决绝与沉重。 望着大地上的一片狼藉,以及那不时从土地中渗出来的鲜血,心中与脸上都充满了无尽哀伤。 再看向那高大的梁国城池,取而代之的是痛苦。 他本应身穿龙袍,站在万人之上,受万人敬仰,掌控万万人生死大权, 但如今却犹如丧家之犬,孤身一人出城迎敌,徒作笑料。 “既然这梁国已是如此模样,那便让他消亡吧,早在很久之前, 朕就曾经想过,将这梁国上下商贾权贵大杀一空, 好让朕重掌大权,老百姓过得不那么困苦。 但朕想了许多年,一直未曾找到机会, 手中也无兵卒,也无钱粮,或许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但今日,我看到了机会, 你们乾人以往是傲慢的,向来不屑于来梁地, 但你们不知道,这梁地在我等梁人看来,视如珍宝。 如今...他毁了。” 梁国王上自我称呼的改变,让他的气势为之一振,不再是刚刚的气势内敛,反而锋芒大盛。 就在周围军卒不明所以之时, 他缓缓转头,将视线投放在梁城那高大城门之上。 脸上露出一丝丝释然,还带着一丝可惜, 他的眼神开始剧烈摇晃,前方的世界变得晶莹模糊。 但这改变不了,他早已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朕命尔等大开城门!!!” “今日借乾人之手,灭我梁地,屠我梁寇!” 第390章 梁国的刀,同样锋利 梁国城门之后是数以千计的禁军,平日里保护梁城的安全。 如今王上出城,他们自然要守在城门处,不 管是迎接王上归来,还是迎接乾军的攻打。 都需要他们在此。 但此刻,微弱的声音穿透过泛着湿红的大地,透过城门的缝隙缓缓进入其内。 让这靠近城门处的禁军脸色一变,神情变得肃穆。 江布是这些禁军的副驾,手里有心腹五百军卒。 他此刻与这支禁军的统领站在一起, 落后半个身位,听到这个声音后,脸色一变, 身体微微前倾,沉声说道:“大人,王上是疯了吗?” 那禁军统领是一中年大汉,肤色黝黑,脸上有着一道伤疤, 宽阔的手掌握着腰间长剑,身上披着美轮美奂的甲胄,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侧头看向江布,脸上露出不屑:“你说的没错,王上是疯了。” “那我们?” “我等奉太子殿下,首辅大人之命在此守城,如何能打开城门?”中年大汉反问。 江布脸上恢复了平静,慢慢点了点头,有些唏嘘的说道: “是啊,如今皇宫大内坐着的乃是太子殿下,王上此去,想来一去不还。 不管陛下能不能逃过此劫,我等还要尽心尽力辅佐太子殿下,保卫着梁国都城。” 不知为何,中年大汉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浑厚的声音也变得低不可闻: “江布,太子殿下尚且年幼,不知政事,我等还需听从首辅大人政令,方才稳妥。” 江布脸上面露恍然,随即重重点头: “大人说的是,是江布疏忽了,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 虽然此话大为不敬,但中年大汉听后却没有丝毫不悦脸上反而露出笑容。 “是啊,沐猴而冠罢了,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 就算是做错了事,也可以得到原谅。” “大人...您说的是?”江布脸上露出疑惑,缓缓问道。 中年大汉没有解释,而是将侧过的头摆正看向城门方向, 那里有着一丝缝隙,能依稀地看到远处那抹金黄色身影。 此刻他正拄着长剑立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城门。 二人似乎相隔百丈开始对视,但中年大汉并没有执行梁国王上的命令,而是挥了挥手,下令道: “关城门。” 这时,作为副将的江布向前一步,出声制止:“且慢。” 中年大汉眉头一皱,缓缓转动头颅看向江布: “何事?” 江布脸上露出局促,有些干枯的右手握着长刀刀柄,随意摩挲了几下, “大人,属下向来听闻乾军制式长刀冠绝天下, 如今想亲自见一见,感受其长刀之锋利, 不知大人可否给属下这个机会。” 中年统领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脸色一变,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紧紧握住了腰间长剑。 其周围不少敬畏军卒的脸色也变了,看向江布的眼中有些怀疑。 “江大人多日守城是有些迷糊了吗? 不知道统领大人乃是只会练剑,不会使刀的花架子吗? 如今还亲自夸奖大乾制式长刀,这是在打统领大人的脸啊。” 果不其然,中年统领腰间长剑出鞘三寸,眼神中散发着寒芒, 直直地盯着这位向来恪尽职守的下属,问道: “你想如何做?” 江布哂然一笑,视线转动,同样看向那道微小缝隙,只 见在那里有一年轻黑甲乾人骑兵策马狂奔, 向着城门奔涌而来,那是陆铁。 “自然是出城迎敌,国破山河在, 我梁国男儿岂有在城池内苟且偷生,让陛下独自迎敌之道理。” 正说着,江布将腰间长刀抽出大半,锐利的寒芒一闪而过。 这长刀不似乾人长刀那般黝黑,厚重,反而薄如蝉翼,是亮银色的,充满轻盈。 “还要看一看我梁国长刀与乾国长刀孰高孰低。” 中年统领,又将手中长剑出鞘三寸,露出大半锋芒: “江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朝廷命令我等守城,不是让你意气用事。” 江布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小心翼翼,浑身带着一股轻松, 只见他略带轻佻的看了一眼城门,又看向那出鞘的长剑, “大人,剑在战场之上,并不受到军卒喜爱,你可知为何?” 不等中年统领回答江布继续说道: “剑走轻灵刀走杀伐,我等军卒走的是刚猛杀伐之路,刀是用来砍人杀敌,用剑算什么?” “沐猴而冠罢了。” 江布脸上第一次出现讥笑: “就如统领你,身体长得魁梧,但用的乃是纤细长剑,还不会武功, 如今看来,脑子也不那么好,怪不得城中的大人物们对你颇为信任。” 长刀缓缓出鞘,一股凌厉而冷酷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直至露出刀尖。 犀利如针,透出丝丝寒意。 握住刀柄的手指紧实有力,掌心微微出汗,显示着他自身的紧张与不平静。 下一刻,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划破空气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长刀划破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似乎还有斩断骨头那清脆的响动。 中年统领眼神一愣,随即便见到眼前的世界开始翻滚,高度一点点降低,最后落在大地之上。 发出“咕噜”一声响动。 “我这是..” 他还未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便已被漆黑笼罩。 江布手拿长刀,横于半空,看着上方缓缓滴落的鲜红血液,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梁地之刀,也颇为锋利,未尝不能与乾军一战。” 话音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只见周围上千近卫军中,有不少人拔出腰间长刀,砍向身旁的同伴。 淡银色的刀身刺入血肉,再次出现后,已变得鲜红。 见到这一幕的江布,轻轻扯动脸上肌肉,露出一个不似笑容的微笑, 着那道依旧站立的无头身体,喃喃自语: “窃国者侯,窃钩者诛。” 慢慢他的声音变得苦涩坚定,神情也愈发锐利, 手中长刀缓缓落下,其上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 在这嘈杂的砍杀声中并不起眼。 他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道: “梁国民风淳朴,盗窃乱贼而不作,但出国之大盗,某不知如何做,唯有一杀了之。” 第391章 大梁书 梁国王上站在土红色的大地之上,手拄长剑,一脸期盼地看着那座漆黑色城门。 终于,在他期盼的目光下,两扇漆黑色大门缓缓颤动,发出生涩的异象。 其上的缝隙慢慢扩大,露出了其后的一道道身影。 梁国王上将眼睛眯了起来,这样能使他看得更真切。 那是一个个身上浴血的梁国勇士,也是梁国军卒, 至于领头之人也没有让他失望,是他熟悉的江布。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看来在这梁国,还有忠心于朕之人,朕不孤。” 这时远处传来呼喊,梁国皇帝侧过头去,想要倾听一番。 但周围沉重的马蹄声已经填满了他的心绪,让他无法听到其他声音。 这让他感觉有些可惜。 但这也没什么,自从他继位以来,让他可惜的事情太多了。 诸多忠君之士他保不住,国家命脉他保不住,选贤取士他保不住。 如今,就连这安于一隅苟延残喘的家国天下,他也保不住。 “朕虽为大梁皇帝,但这一生有诸多遗憾, 但好在临终之时,办了一件大事。 只可惜,朕贵为天子,不能与显儿诉说, 我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皇帝脸上充满唏嘘,眼神中锐利的光芒愈发柔和。 似是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父皇驾崩,他心里没有丝毫痛苦,反而暗暗窃喜。 整日浑浑噩噩的君王终于死了, 这天下终将交由他来掌控,那时他雄心壮志,野心勃勃。 势必要将不作为,只知骄奢淫逸的父皇比下去,成为这大梁的中兴之君。 他想使这全国摆脱大乾的阴影笼罩, 让梁国的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使得梁国再次变得富强。 但... “呵..朕错了,大错特错。” 梁国王上环顾四周,周围无一梁人,尽是乾人。 身为皇帝,居然只身出城求和,滑天下之大稽。 他侧头看了看手中长剑,眼中意味难明,喃喃自语: “这剑...朕也不大会使,只是向那舞姬暗中讨教了两招,好似是这么握。” 他右手向前抓握,将长剑横于胸前,而后又将剑尖搭在了自己左肩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轻轻滑动了两下,使得间接在自己的金色龙袍上摩擦。 “嗯....应当是这样,戏文中都是如此演的,朕今日特意挑了一把锋锐长剑,希望能干脆一些。” ... 站在军营中的沈子畅见到了这一幕,眼神不禁眯了起来,顿时感觉心中寒意加剧。 他再一次感觉自己犹如大海中的扁舟,十分渺小,任人操控。 他虽为卫所军主将,施行之法乃武院之策, 所用之兵乃江南卫所之人,所用之军资乃世家大族所予。 不止一次,让他感觉自己就如那棋盘中的“卒”, 只能前进冲杀不可回头,任人操控。 直到来到这梁地后才有所好转, 一座座城池,在他的指挥下攻破,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睥睨天下的豪气, 也明白了为何史书上那些善战之将为何皆是行事不羁,狂妄至极。 只因这种一言定他人生死的感觉太过美妙,每一次战胜都让他心中的骄傲多上几分。 但今日,他又感受到了那种阵阵寒意, 梁国已被他视作囊中之物,就算是西军不予帮忙,两日后工程器械到达,梁城必破。 但如今这梁国王上横插一脚,让他又找回了那种身为棋子的感觉。 没错,他又成为了棋子,局势再一次失控了。 视线尽头,苍茫的大地上,一片沉寂和庄重的气氛笼罩。 战马扬起的尘埃,迷蒙了远处的视线。 依稀能见到那里站着一个身穿黄袍的皇帝,他的身影在视线中显得孤独且沉重。 远处,梁国城内有百余银甲骑兵,浑身染血从城内冲杀而出,迎战大乾的黑甲铁骑。 风轻抚苍茫大地,悲凉之意弥漫,人生有太多不如意,此刻都随风飘散了... 梁国王的眼神深邃而哀伤,仿佛承载了太多的苦难与无奈。 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剑身闪烁着冷光,阳光照射而下,映照出他那有些苍老的面容,以及两鬓斑白的白发。 “朕年过三十,居然已如老朽一般,满头白发。” 他缓缓转动身体,将背部对着大梁国都, 身后是梁国的江山社稷,有梁国的黎民百姓,还有梁国数百年来的基业。 今日之后,这一切都将化为飞灰,不复存在, 他为帝王,不忍直视。 身前则是波涛汹涌的大乾天兵,是无法逆转的宿命。 可笑的是,身前身后他皆无法掌控。 此时他能掌控的,只有手中一把长剑尔。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剑尖指向苍穹,仿佛在大骂苍天,命运不公。 他的身影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高大孤独,风吹起他的衣袍,仿佛是大地对他进行最后的告别。 远处的山峦此起彼伏,若隐若现,如他的人生一般充满曲折。 他的眼神深邃而哀伤,最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释然。 “朕,已经尽力了。”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梁国不如大乾富有,不如草原王庭悍勇,能拿得出手的....” 他侧头看了看身后那百余名银甲骑兵,面露不忍,又慢慢转过头。 “只有这百余人罢了,其余的....不提也罢。” “朕,累了。” 而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按照戏本中的动作,将长剑放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轻轻滑了下来。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黄袍和大地, 他的身形一个踉跄,向前迈出一步,但还是摇摇晃晃站在大地之上。 他低头看着喷涌而出的鲜血,眼中露出诧异, 虽然发不出声音,但还是在心中无声自语: “这就是朕的鲜血,似乎与百姓军卒们的血液没什么不同。” 血液一点点流失,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身形再次摇晃起来,但他依旧用长剑撑住身体。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头,露出大半眼白,怔怔地看着乾军营地。 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声音:“大乾,请务必人头滚滚。” 他的身体无力地倒下,手中长剑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颤鸣。 而他的身躯则发出了一声闷响.... 远处还在冲锋的江布见到这一幕,眼神刹那间变得血红,颤声发出一声低嚎。 “陛下,请慢行,等等臣。” “大乾光汉三年秋,葭月十七日, 大梁最后一位皇帝自刎梁城外,百余骑兵忠勇,同赴死。 梁都,破。” ——《大梁书终卷》 第392章 去人留地 秋风萧瑟,甲胄的碰撞声与战马,轻踏大地的声音缓缓响起, 沈子材骑乘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而来。 在那已经堆积了些许风沙的黄色身影旁驻足停留, 依稀还能见到其眼中的释然。 沈子材面色铁青,慢慢挪开视线, 看向了那不远处的高大梁城,嘴唇紧抿,眼神锐利深邃。 有梁国王上的命令,又加之叛军辅佐,梁国国都的大门被堂而皇之地打开。 乾军如潮水一般涌入,轻松占领了这国都的城门城楼。 但沈子材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有的只是无尽寒意,与那言之不尽的屈辱。 他本能凭借自己的军事才华堂堂正正地攻入梁城, 如今却因此人之死, 而让他变得犹如那跳梁小丑,滑稽不堪。 大梁虽为小国,其皇帝自称大王,但也为天子。 怎可拔剑自刎于国都之外!! 每每想到这,都让沈子材握住马缰的手微微颤动。 可以想象,他沈子材的名字要随着大梁, 一同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比之那当街弑帝的司马也好不到哪去, “梁主孤身一人出城求和,乾主帅沈子材不许,先主独行上, 见其死,城门大开,百余骑荡而出,同死。” 沈子材甚至已经想好了史料记载,虽然这与事实大相径庭。 但不管是乾人修史还是梁人修史,都不会将国家大权旁落之事记载于书册之上。 更不会在史料上记载,梁皇主动打开城门,意引乾军入城,大开杀戒。 所以,沈子材深知... 梁皇之死这个骂名他背定了。 想到这儿,他的眼中越发愤怒, 他本为读书人,虽行军伍之事,但成为一名只知杀伐的武夫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原本想要借此机会成为勋贵,一跃成为朝堂超品。 再来谋得朝中职位,那便简单得多, 就如那林青,封侯后身居兵部与五军都督府要职。 他本可如此,但如今似乎一切如梦似幻,化为泡影。 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的尸身挫骨扬灰,兵马践踏,但他不能。 皇帝再小也是帝皇,天子有天子的死法,不可随意欺辱。 他此行的诟病已经够多了,若是再行此事, 不管是草原王庭还是大乾皇室,都不会饶了他。 无他,天子威严,皇家权威不可触犯。 深吸了一口气,沈子材眼中的愤怒被凝重取而代之,轻轻挥了挥手: “厚葬。” “是!” 即使千般不愿,沈子材还是下了命令,在这之后他感受到了一股笼罩全身心的疲惫。 兵者,行常人所不能行,决常人所不能决。 在这一刻,他又深深体悟到了这句话。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谁也想不到梁国皇帝会在战场之上,自刎于阵前, 并且大开自家城门.... 这让沈子材觉得,世间变幻不过如此,天下英豪如过江之鲫,谁都不能小觑。 一个小国的王上,能给他带来如此麻烦,让他几乎绝了前路。 这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的道路。 就在他来回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做事,身旁一名中年军卒缓缓迈步,来到战马之前。 压低声音沉声说道:“将军,梁国城门大开,还请速速决断。” 沈子材瞥了这中年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没有发作。 此人虽为亲兵,但实则是王家派给他的幕僚之一, 不管是军械粮草调动还是军卒调动,此人都出力颇多。 深吸了一口气,他沉声说道:“让本将想一想,这梁皇的死,有些棘手。” 中年人将视线挪动到梁皇的身躯之上,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 又看向那高大的梁都,缓缓摇了摇头。 他又走近了一些轻声说道: “将军,在你面前本有两条路,一为从军二为入朝为官。 但如今一条路已然堵死,不如将另一条路走到极致。” 沈子材怒目相对,但那中年人只是慢慢解释: “将军,想必你我都清楚,此事一经发生,您已经自绝于朝堂。 若强行为之,破绽太大,日后可能会不得善终。” 在大乾,不管是六部九卿,还是京城京官,又或者是郡城府的蝇头小官, 其身下所坐位置都受人惦记,若是自身有了极大污点以及破绽, 那竟然会受到他人攻讦,被轻易拉下马来。 如此一来反倒得不偿失。 沈子材的脸色首次出现暗淡,他自诩为聪明人,又如何会不知此事? 他看向那中年人问道:“既然如此,王先生心中何想,可与某诉说一二。” 如今此种局面对于卫所军来说一片大好, 但对于他沈子材来说,可谓是糟糕透顶。 即使千般不愿,但他还是希望借助王家人聪明的脑子,找到破局之法。 “还是于某先前说得一般无二,将一条路走到极致。 迫使皇帝死于阵前,对于文臣来说是极大的污点,足够遗臭万年, 但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未必不是坏事。 自古以来,能臣猛将都毁誉参半,尤其是那些能征善战的将军, 他们在朝堂之上束手束脚,处处吃瘪,所以在面对敌军时难免有些放肆。 大肆杀戮,杀俘虏,屠城之事屡见不鲜, 彼此皇帝与之一比,倒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只是在士林朝堂中名声会不好听,但在民间百姓看来,这或许会引起不同的反响。” 中年人眼神愈发深邃,眼中闪过思索,逼死皇帝或许是快速扬名大乾的另一条路。 能让眼前这沈子材迅速与靖安侯林青相媲美,在民间响起巨大声势。 如此一来,坏事或许能变成好事。 见沈子材面露思索,他决定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将军,战国时期,多国征战,共死伤两百万余, 其中杀神破城七十余座,杀敌百万余,占其半壁, 还曾有一举坑杀四十万军卒此等惊世骇俗之举,如今想想我等还有些胆寒。 但这非但没有让其成为后世笑柄,享万世骂名, 反而将其名垂千古,得忠君之名,在先朝甚至位列仙般,朝廷将其列为神将。” 听到此话,沈子材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浑身散发着阵阵杀气,死死盯着中年人寒声问道: “你想说什么?” 中年人深吸了口气:“某想说,既然已经做了,那便斩草除根不做不休, 既然将军想要将此事偃旗息鼓,那便只能掀起更大浪潮,以此来湮灭那些小浪潮。” “有话直说。” “去人留地,屠城。” 第393章 马缰 “屠城?” 听到此话的沈子材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脸庞抽搐了几下,心中涌现出了无尽寒意。 他慢慢转动脑袋,将视线停留在那中年人淡然的脸庞之上,心中涌现出种种怀疑: “莫非这才是国内大人们的真正目的?只是...我不知道?” 同时他又在心里考量此举对他是何利弊,对国内的大人们又有何好处? 中年人见沈子材面露思索, 也不曾打扰,不曾催促,就那么默默站在那里静静等候。 屠城这种事不管对谁来说此举都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更何况是初次领兵的沈子材,而且他打心底里还是个读书人。 看着周围来回奔走拆卸营地的军卒,沈子材愈发觉得, 虽然西出三国是靖安侯定下的策略,但或许也是国内的大人们将计就计。 不光是为了夺取其三国财富,更多的是想找一块彻底掌控的土地。 如此一来,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方才稳妥。 事实上,中原王朝的不少地方原本都是那些大族占据, 如原本的江南地带,南越,还有海外诸岛, 他们早在百年前千年前就迁居到此地,赶走了异族。 若是中原大地出现了新的王朝,他们也极为配合,改弦易辙罢了。 三百年前大乾王朝建立,太祖高皇帝北进南下,收取大片失地,完成了南北统一。 其中南越便是传檄而定,只因在那里有诸多世家大族扎根,他们以贵族的形式存在。 大乾立国后,虽然没了贵族的名头, 但南越的土地土人还是归他们控制。 想到了这些,沈子材心中不禁有些怀疑, 那些大族是否想要故技重施,夺取一块自留地。 随即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大乾的种种地图,以及西南小国与西域地带。 不得不说,梁国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好, 向南可出海,向西可入西域,离大乾的京城又极为遥远。 若是谋得此地, 不用想也知道,朝廷对其的掌控力也会降为最低。 沈子材已经在心中认定,这就是世家大族的目的所在。 兵马钱粮他们不缺,三国的财富虽然多, 但在这些传承悠久的家族来看,还真不算什么。 毕竟钱到了一定地步,若是不能转化为自身实力,则完全无用。 吃喝玩乐能花多少? 更何况大乾如今珍贵的一些瓷器,窑器,以及生产珍贵物件的工坊都或多或少被这些人控制。 想要多少便有多少,想要花钱确实有些困难。 沈子材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牙齿轻咬舌尖,疼痛感顿时袭来,让他清醒了许多。 “可恶,此事我事先并不知情,若是事先知晓此事,也可从容几分,不至于如此慌不择路,白得骂名。” 想着想着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外姓人终究是外姓人。 即使他在琅琊王氏多年,也不是其本家人,对于琅琊王氏最核心的决策根本无从接触。 只能被动而为。 如今,真要行那伤天害理,遗臭万年之事吗.. 沈子材有些犹豫,杀一些百姓军卒,甚至俘虏,他都是没有心理负担的,只因那太少了。 而如今因为他的谋略,一路行来,不少百姓都冲入了梁城之中, 此时的梁城要比几日前的梁城人口要多少数倍不止,其中大部分是居无定所的百姓。 若是将其坑杀一空,那他的名声可真就名传大乾了。 虽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但他也不想通过如此方法。 而就在此时,中间人见他脸上闪过阴郁,发出了一声轻笑,淡淡说道: “将军,您在想什么?” 沈子材听到他的声音,脸色愈发阴沉,心中无声自语: “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幕僚,我早该想到的...” 他强行扯出一丝笑容,只是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 “去人流地,这是先前就定下的吗?” 沈子材此刻心如古井无波,既然如今他已经陷入了被动,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发问。 中年人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神情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露出赞赏: “将军不愧是知兵之,化被动为主动的本事倒是不弱。” “某想说,天下没有既定好的方略,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在出发前,二爷与我等谋划了十一种方略以作备选, 如今去人留得是最适合的罢了,若是这梁国王尚不死,事情要简单得多。 挟天子以令百姓,只需要杀一些梁国的掌权之人罢了。 而如今梁国王上已死,梁国太子尚且年幼,并无任何威望,想要扶持他难上加难。 如此一来,不如斩草除根,去人留地,来个干脆利索。” 中年人说这话时,神情一脸轻松, 几十万条人命在他眼中视如草芥,这又让沈子材心中一寒。 他能从这中年人的口中听出一些意味,这不是在与他商量, 而是作出了决定,告知于他。 他决定与否并不重要,军卒们都会去做。 而其中关键是,他若是点头,那便是这场大劫的罪魁祸首。 想着想着他自嘲一笑,他不同意又能如何呢? 他是这支卫所军的统领,若是立下战功,那他将首当其冲。 而卫所军若是犯下罪责,也同样如此。 沈子材眼帘低垂,体内闪过一丝狠辣,既然已经自绝于朝堂,那便走另一条路吧。 他顿了,顿沉声开口,刚说出口的声音,让他都微微一愣。 这声音带着沙哑,带着苍老,似乎还有着将死之人独有的释然。 “那便如此吧,效仿杀神所行之事,坑杀城内之人。” 此话一出,中年人眉头舒展, “不知将军所说,包不包含城内百姓?” “当然包括。” 沈子材调转马身,将视线投向那巍峨的梁城,其眼中闪过阵阵锋锐。 中年人嘴角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将军可能误会了,若是将百姓都杀了,这梁城也徒有其表,大人们是不会喜欢的。” 沈子材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猛的转头,死死的盯着他: “那该如何?” “这梁国的百姓掀不起什么风浪,留着便是,只需要将其城内权贵,商贾,官员,读书人尽数斩杀即可。 如此一来,百姓们非但不会怨恨我们,反而会拍手称快。 某可是早就听闻,这梁国百姓深受其害。” 沈子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便如你所说吧。” 等他转过身后,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但他却紧紧握住缰绳!! 秋风吹过额头,使得那里的细汗带来一丝凉意, 他觉得此刻自己就如这身下战马,被一根缰绳勒住, 一旦心里有别的心思,便会被勒紧缰绳,以作惩戒。 第394章 大逆不道之举 梁国皇宫之内,此刻已经一片寂寥。 宫女太监们四处奔走,仓皇逃命, 宫里许多金银首饰,瓶瓶罐罐都被他们用包裹带走。 但当他们来到皇城大门时,见到那森严的银甲守卫,又让他们心生惧意,慢慢退回了皇宫。 寻找别的出入口。 此时在皇城大门前,一辆辆马车从梁城各地赶来,在此汇聚。 聚集在城墙周围的百姓们也被银甲守卫驱赶,露出了周围的空地。 随着马车车帘一个个掀开,走出了一个个衣着不凡雍容华贵的贵人。 他们有的是面露沉着的中年人,有的是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还有胡子花白的老者。 但不管如何,他们身上都有着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胆识。 他们有的是城内商行的大掌柜, 有的是其幕后东家,有的是梁国勋贵,还有一位位早已致仕但威望犹存的官员。 此时他们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但若细细看去,还能看到其眼中的凝重之色。 乾军已经攻破城门,如今牢牢占据了城楼,只不过没有继续向城内进攻。 这给了他们喘息之机,他们来到这皇城,乃是进行最后的商议决策。 是战是降,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抉择而出。 皇宫大内,最中央的大殿中, 梁国太子高居于龙椅之上,身穿一身华丽龙袍。 此前他为太子,并无定制龙袍,所以此刻这龙袍穿在他身上倒是显得有些肥大。 而且穿上这梦寐以求的衣服,梁国太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只因在半个时辰前,他的父皇死在了城外。 据军卒传来的消息来看,是他的父皇命令禁卫军副统领打开城门,让乾军冲入其中。 这让他的脸色极为阴沉, 原本父皇的死,应该让他悲伤,但此刻他只有愤怒。 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男人葬送了梁城,葬送了大梁! “昏君..昏君...” 梁国太子坐于龙椅之上,稚嫩的手掌紧紧抓着扶手上的龙头,手指已经被攥得发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笼罩了他,梁城已经被乾军攻入,那这皇城还远吗? “谁能告诉孤,乾军为何要来攻打我大梁?我大梁做了何等错事?” 他稚嫩的声音在这大殿内回响,迫切地想要听到答案。 但放眼望去,站在大殿中的文武大臣们, 要么神游天外,要么窃窃私语。 根本没有将视线投过来的意思,那甚至就连那周围的守卫军卒,也不曾将视线投过来。 这让梁国太子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孤独, 他用力拍了拍身侧的扶手,加重了声音语气: “告诉孤,大梁到底做错了什么,孤又该如何做?” 可文武大臣的反应再次让他失望了, 即便他已经用出了全部声音,但文武大臣们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一般。 依旧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正当梁国太子想要站起身,发出一声大喝时,宫殿的大门被重重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几名身披银甲,面露凶悍的魁梧大汉。 其身后跟随着百余名军,就这么从大门蜂拥而入,迅速站在大殿两旁,静静守候。 梁国太子见到这一幕,几乎目眦欲裂,又拍了拍扶手: “谁让你们进来的,没看到孤在议事吗?滚出去,滚出去!” 但他稚嫩的咆哮声依旧没有引起任何关注,所有文武大臣的视线都投向殿外。 只见从大门透出的阳光中,缓缓走出了十几道身影。 他们脸上古井无波,充满淡然,似乎有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见他们入殿,文武大臣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快速向两边涌去,分出了一行通道供他们通过。 直到他们站在大殿最前方,文武大臣们才逐渐合拢重回一体。 梁国太子见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寒,将身体向着龙以内缩了缩。 这次他变聪明了,没有发生喝问,而是决定静观其变。 大臣中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眉头紧皱,看向人群内的安丞问道: “安大人,此番前去,那乾军将领如何?” 安丞还是如以往那般朴素打扮,只是脸上带着几分胸有成竹, 他的视线随即望去看,向在场的诸位大人朗声说道: “还请诸位大人放心,那梁国将领虽然年轻,但行事作风稳重老练, 在老夫的多方劝说之下,那将领已经答应了我,只要我等臣服于大乾,那便可保身家性命无恙。” 此话一出,大殿内原本凝重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不少文武大臣都重重松了口气。 他们如今害怕的就是身家性命不保,毕竟大乾已经多年没有露出獠牙,人们并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 “还有什么条件?”先前说话那绯袍官员再次问道,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都是掌权一方,暗地里控制着梁国命脉的存在, 仅仅是臣服,还不能让那乾国将领饶他们一命,定然还有其他条件。 安丞沉默地点了点头:“条件当然有,但...此条件若说简单也十分简单,若说困难则难于登天。” “到底是什么?时间紧迫,安大人请不要卖关子了。”人群中有人高声发问。 安丞顿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两期才缓缓开口: “那乾人将领的幕僚曾对我说,梁国王上与太子不忍城破, 一人自刎于战阵之前,一人自刎于皇宫之内, 皇室宗亲,宫中嫔妃不忍受辱,皆自刎。” 此话一出,原本高坐于龙椅之上, 苦苦求关注而不得的梁国太子顿时觉得汗毛竖起,只因下方百余双眼睛都望了过来, 其内闪烁着意味难明的光芒,让他额头渗出冷汗,心中忍不住畏惧。 即便他的心智如何成熟,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孩子。 “孤....孤不曾自刎,宫中各位娘娘也不曾自刎,这乾人说的什么胡话?” 没有人回答他,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 三息过后,金属甲胄的碰撞声缓缓响起, 只见站在大殿一侧的银甲大汉,从胸口抽出一把匕首,迈动着沉重的步子, 缓缓向着代表着至高无上的龙椅走来。 梁国太子瞳孔骤然收缩,感受着杀气,他猜到了银甲大汉想要干什么。 他有些色厉内荏地喊道:“放肆!孤命你站下。”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是梁国太子,待我继位便是梁国王上,你敢行大逆不道之举?” 他的话并没有阻止银甲大汉,反而让他的步伐加快了许多。 这让梁国太子眼中愈发恐惧,笼罩在宽大龙袍之内的幼小身躯忍不住地颤抖, 声音中似是带着一丝恳求。 “站下,站下....” 第395章 血色宫城 在夜幕的掩护下,皇宫的金色琉璃瓦上,暗红的火焰吞吐不定。 灯火辉煌的宫殿群此刻已沦为战场, 昔日繁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混乱与恐惧。 一道道火舌舔过, 宫墙之内,曾经大梁的权利中心,如今却成了杀戮的战场。 雕花的窗棂和精美的画栋在火光的照耀下,透出诡异而恐怖的美丽。 皇宫广场上,身披铠甲的士兵在血色战场上殊死搏斗,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 他们的呐喊声、马的嘶鸣声、金属的碰撞声,以及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逐渐在天空中汇聚,让这宫城内愈发阴森恐怖。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那是战火的独特气息。 风卷着黑色的烟雾,如同无数冤魂在空中悲鸣。 原本华丽的宫殿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 一具具原本雍容华贵的身体倒在地上,每一具尸身上都有着数道伤疤。 他们或身穿锦绣华袍,或身穿蟒袍,或身穿后宫佳丽的华贵服饰, 但不管如何,在今日都变成了一具具尸首。 厮杀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皇宫大内的后宫嫔妃们侍者们都已死得一干二净, 他们在梁城中的家人也被斩草除根,毁尸灭迹。 皇室成员们同样如此,虽然有护卫守候,但在精锐军卒面前不值一提。 此时此刻,皇宫大殿正门, 沈子材身穿漆黑甲胄,手握长刀,面色冷冽地进入其内。 身旁跟着千余名军卒,在他进入皇宫的一刹那,便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 弓弩上弦,长刀蓄势, 若是其内之人有丝毫异动,顷刻皆杀。 梁国的主殿之内此刻一片安静,似乎此地与外面的喧嚣毫不相干。 场下依旧站着的是梁国的一众大臣, 以及帝国暗中的掌控者,各个大商行的掌柜以及幕后东家。 在大殿最上首,梁国太子无力的靠在龙椅之上,身体瘫软,没有一丝动静。 他的双手紧握一把匕首,此刻这把匕首正插在他的胸膛之上。 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襟,呈现暗红色。 此刻他眼神中还闪烁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以及恐惧, 但这一切都定格在一个时辰之前。 国破家亡,梁国太子不堪受辱,追随先帝而去,以死明志。 虽然他已死,但生前的愿望还是没有得到满足, 即便如今,在场众人的视线都没有投向他, 他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杂草,被随意丢弃。 沈子材站在大殿门口,迎接着众人谄媚的目光。 看着那一个个脸上皱成一团,露出媚笑的脸庞,他没来由地感受到一丝厌恶。 此等商贾官员混为一谈,有失体面。 而在场众人见这乾国将领迟迟不进入大殿,心里有些嘀咕不由的将视线放到了安丞身上。 他先前曾与之接触,此刻也应由他来接触更为妥当。 安丞察觉到周围的目光顿时觉得有些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露出媚笑,慢慢走了出来。 朝着沈子材双手作揖深深鞠了一躬: “梁国内阁次辅安丞拜见将军, 此等天兵入城,我等已在此等候多时,还请将军速速入殿,主持大局。” “内阁次辅...” 沈子材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遍,嘴角闪过一丝讥笑。 先前在营帐中,这安丞自报家门乃是安氏商行的大东家, 掌控着梁国境内大半的棉布瓷器生意,家中钱财富可敌国。 只是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不体面, 在朝为官,居然还亲自下场经商, 若是放在大乾,朝中大人们定然耻与此人为伍。 沈子材将视线从此人身上掠过,看一下那大殿最高处, 那里有一孩童端坐,胸前插着一把匕首。 “那是梁国太子?” 安丞回头看了看,轻声一笑: “回禀将军,正是此人,在一个时辰前,我等来到此地,以大义压之, 此子尚且年幼不堪受辱,便拿出匕首自尽,我等来不及阻拦,倒是让将军见笑了。” 沈子材点了点头,对于此人的看法改变了许多,倒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 至于自尽之类的,沈子材是不会相信的。 梁国即便再小,其皇室终究是皇室, 若是这梁国太子到大乾,虽不可能与拓跋砚那般风光,但求得一世富贵荣华还是绰绰有余。 只可惜如今枉死在这里。 “如此看来,这梁国皇室倒是有些骨气,其他人呢?自尽了吗?”沈子材淡淡问,眼神中充满淡然。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僵,安丞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缓缓拜下: “回禀将军,我等已派人去查看,从传回来的消息来看, 京中皇室,无一人生还,皆自陨。” 站在安丞一旁的公西春萍也笑着奉承: “大乾天兵降临,梁国皇室自知罪孽深重,主动自陨,也算是留得一个体面。” “是啊,是啊...这梁国皇是欺压百姓,苛捐杂税,不计其数, 对于我等商贾则收取重税,扰得民不聊生,有如此结果也是理所应当。” 一名身穿黑色锦袍的中年人,笑着说道, 看其身上富贵模样,想来是梁国商贾。 但当他看向沈子材时,却看到了那乾人降临嘴角的一丝丝笑意。 他自小经商,能成为富甲一方的豪绅,自然阅人无数。 这笑容让他心中发寒,有些不寒而栗。 只见那乾人将领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晶莹剔透的白牙: “你们做得不错,大乾与朝堂诸公不会亏待你们的。” 下一刻沈子材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中年亲卫,挑了挑下巴: “把给大人们的奖励带上来吧。” 此话一出,大殿之内众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兴奋与激动。 一方面是能够活下来,另一方面是保上了乾国这棵大树。 在以往他们可以在梁地呼风唤雨,但只要到乾地,就要夹起尾巴做人。 不论是士绅豪族,还是朝廷官员,又或者当地商贾,都看不起他们。 如今风水轮流转,虽然梁国被攻破,但他们也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乾人。 噔噔噔... 沉重的脚步声从大殿四周响起,伴随着的是盔甲碰撞,弓弩上弦的刺耳声音。 轰.... 大殿四周的窗户被一个个粗暴打开,数百把弩箭伸了出来,让在场之人目眦尽裂。 更让他们胆寒的是,其内还掺杂着重型连弩,半人长的弩身散发着幽暗冰冷的光泽, 三根拇指粗的弩箭已经对准了大殿两旁的护卫, 虽然他们都是武者,但此刻被重型连弩盯上,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将军,这是作甚?此地已然没有叛军了。” 安长结结巴巴地开口,眼神中有遮挡不住的愤怒与惊恐。 沈子材微微一笑,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而是静静转身。 随着他转过身去,弩箭传射的声音如爆竹绽放,争先响起! 刺破血肉的声音响彻不止,伴随着一声声,尖叫与哀嚎。 还有着一些咒骂。 但沈子材都不为所动,只是背过身去,默默站在那里,思忖着后续的行动。 第396章 生死一念间 弩箭激射只进行了一轮,大殿内便已经没有了站立的人。 沈子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慢慢转身,看一下大殿内的凄惨场景。 只见原本一个个呼风唤雨的大人商贾,此刻就像是一只只刺猬, 身上扎满弩箭倒在血泊之中,眼神中带着不甘与憎恶。 甚至沈子材还见到了被重弩激射后的无头尸体,这一幕让他眉头微皱。 但一路行来,他已经见惯了血腥, 对于眼前这一幕并没有什么不适,反而感觉心中一块巨石重重落地。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在犹豫不决时忐忑难安, 一旦真正迈出了那一步,反而有些平静。 若是让他再行选择,那他定会调整战法,不再行那杀戮之举, 如此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走上一条他不想走的道路。 看着眼前的尸身与坐于上首的年轻梁国太子,沈子材发出一声冷笑: “叛军....这大梁,处处都是叛军。” 深吸了一口气,沈子材看向一旁的亲卫冷声下令: “传令下去,梁城中,家中钱财百两者,全族皆斩。” “另,城中百姓,如有配合者,赏银一两,享吃食。” 话音落下,身旁的亲卫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血色, 就连远处手拿军弩的军卒们都感受到了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强烈的兴奋感几乎冲昏了他们的头脑, 让他们恨不得丢下手中军弩前去那些富户家中大杀一通。 这是他们在乾国想过无数次而又不敢做的事。 今日在梁地,似乎有实现的可能。 沈子材察觉到了那些军卒的异样,轻轻一笑,随意摆了摆手: “去吧,都去...” “多谢将军!” 亲卫们下去传令,军卒们则手拿军弩快速奔涌而出。 他们是第一批听到军令的军卒,自然要抢占先机,挑选城内最大的富户。 如此一来,即便是马上回到大乾,那他们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随着军卒慢慢远去,梁国皇宫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宫殿外只站着那名中年亲卫与沈子材, 大殿内的血腥味开始弥漫,皇城外也传来了阵阵骚动声音,想来军令已经完全下达。 直至此刻,中年亲卫,眼中才闪过一丝轻松,看向一旁的沈子材笑着说道: “将军此番出境,立下汗马功劳,回到乾国后定然加官进爵,风头一时无两。 二爷来时曾说过,若是您成功打下梁国, 那他将联合各方力量,力争保留卫所军精锐,为您谋得一个驻守梁国的差事。 如此一来,您与那西北靖安侯一般无二,甚至还要远远超过。 毕竟靖安侯,还要受到朝廷掣肘,若是没有朝廷钱粮支撑,他也无法大肆扩军。 而将军依托梁国,自然可以做到高枕无忧。” 听着中年亲卫侃侃而谈,沈子材的眼神愈发冰冷, 放于身侧的手掌紧紧握起,已经被攥得发白。 大概是此人有些得意忘形,让沈子畅听出了其中意味。 打下梁国与保留卫所军原本都是定好的,似乎谁都知道,只有他这个主将不知道。 “可恶....某虽入局,但亦为棋子。” 沈子材心中无声自语,同时心中暗暗发寒,对于琅琊王氏的恐惧愈发深切。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不顾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先前定下的方略,主动掀起灭国之事。 每每想到这,沈子材便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笼罩住了自己。 就如他最喜欢的兵棋推演, 在棋盘之上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军卒百姓,都由他一手操控。 而如今,他为领兵大将,但觉得自己犹如盘中棋子。 深吸了一口气,沈子材侧头看向中年亲卫问道: “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秦鸿勋,如今已改姓为王,字茂然,承蒙二爷赏识,这才能在琅琊老家混得一口饭吃。” 中年亲卫,微微一笑,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对如今的状况十分满意。 “原来是茂然兄,不知兄台是否考取功名?” “还未曾,某十三岁成为童生,但因家境贫寒无力,继续耕读,幸得王家收留,这才得以苟延残喘继续读书。 如今还未曾考取功名,某已经作出决定, 此生为王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去求那虚无功名。” 说完这话后,王鸿勋整个人的气场变得淡然,犹如那山野高人,充斥着对名利的淡薄。 沈子材恍然点头,面露钦佩: “茂然兄心境之高,让沈某佩服,不知茂然兄可曾习武? 若是不强身健体,上了年纪难免会有诸多毛病, 某如今看书看得久了,便觉得头晕眼花,这腰肢也阵阵酸痛。” 崔鸿勋微微一愣,面露苦笑,慢慢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活动了两下身体, 并且伸出右手,轻轻捶打了一下腰背,无奈说道: “我等读书之人皆是如此,某先前也曾想过习武, 但习武太过耗费精力时间,如此一来,便无法继续读书。 无奈之下只好作罢,某如今年不过四十,便已经虚弱如六十老朽,真不知某能活到何年何月。” “那就好。”沈子材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扑哧!” 崔鸿勋顿时眼睛圆瞪,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缓缓低下了头颅。 只见一把锋锐长刀从胸口钻了出来, 上方还带着些许红白之物,甚是恶心,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他一点一点地转过头,脖子犹如八十老朽那般滞涩, 但让他失望了,他并不能看到身后之人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微微抬起,握着刀柄的右手。 “为....为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沈子材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冷冽,而后慢慢变成了凶厉。 他一侧脸颊微微隆起,慢慢上翘,让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变得凶狠毒辣。 他没有抽出长刀,而是用力握紧刀柄,狠狠一扭! “刺啦”,长刀搅动血肉的声音传来。 一声惨叫戛然而止,鲜血顿时喷溅而出,染红了衣襟与脚下大地, 长刀上的血水一点点滴落,落入到地上的血坑之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回响在这安静的皇城之内。 沈子材忽然发现,长刀刺破血肉,血液滴落的声音居然如此好听。 “为...为什么?”崔鸿勋口吐鲜血,眼神愈发黯淡,艰难吐出了几个字。 随即身体向前倒去,连带着长刀,重重摔落在地。 沈子材站在其身后,狰狞脸庞一点点变得平静,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某,要做棋手。” 第397章 豺狼虎豹 沈子材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喷溅到手上的血液,脚步缓慢走出了皇宫。 如他所料,皇城之外已经一片混乱,哀嚎声喊杀声响彻不绝。 皇城外的墙壁之下已经没有了多少百姓, 他们或躲到了房屋之中,或带领军卒们前去与之有仇的富贵之家。 在以往他们都是卑贱的奴仆,但如今只需要轻轻一点,那主家便会人头落地。 这种感觉让他们疯狂,甚至让他们觉得, 乾人的兵马来得正好!! 走出皇城,这里有一队军卒守候, 他们神情冷冽,手拿军弩长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们是沈子材的心腹,不多,百人而已。 是在卫所军中挑选出来的敢战之人,忠义之辈。 “将军!城内如今已然大乱,还请您莫要四处走动,末将还是送您出城回军营吧。” 沈子材瞥了那百户一眼,缓缓摇头: “如今已然进入梁城,哪有再退出去的道理?”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明月,云彩在夜幕的笼罩下变为漆黑,在天空中缓缓飘荡, “西军已经过境了吧?” “回禀将军,西军已在酉时过境,平西候还命人送来书信一封。” 百户将手伸入甲胄之中,拿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件,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但还是递了过来。 见到这信件,沈子材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这信件褶皱程度,今日你没有偷懒。” 说着他接过信件,对那百户诚惶诚恐的模样不作理会, 轻轻将信件打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脸上露出冷笑。 与他想象的一般无二,是回绝他的信件,其中措辞言语十分激烈。 若是没有进入梁城,他看到后可能会生出些许怒意, 但如今梁城已在他掌控,这些言词不算什么。 沈子材随意将信件揉搓成团,丢在一旁的血泊之中,淡淡说道: “传令下去,全军进城休整,明日午时出发,前往陈国。” “是!” 卫所兵掩护西军的任务已然完成,而且梁国已经打下,按理说已经完成了封爵之功, 可以不必前往陈国,再行波折。 但被猜中了心思,让沈子材觉得愤怒难平, 决定一鼓作气,至少要再打下陈国。 如此一来,一战灭两国,他的名声将响彻大乾。 换而言之,也能让他摆脱一些周身束缚, 不再是傀儡那般,任人摆布。 想着想着,沈子材默默叹了口气: “这人呢,一旦上了牌桌就想要赢,想要成为棋手,想要掌控天下大势。 若是有反悔的机会,某愿意待在京城,继续行那兵棋推演,每日读书,好生快活。 兵家之事...太过耗费心神,某不想为之...” 更重要的是,他为琅琊王氏之人,就算是掌控卫所军,也是一枚棋子。 远没有先前闲云野鹤来得痛快。 .... 明月高悬,月光洒在破败的城墙上,映照出斑驳的影子。 城墙上的砖石被熏黑,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坍塌,裸露出内部的砖石结构。 城门歪倒在一旁,门扇被烧毁,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城内一片狼藉,梁城中但凡是多进的院子都免不了被洗劫的命运, 街道上散落着丢弃的武器、甲胄和战马尸体, 卫所军在扫荡城池时,受到了那些富户家中护卫的负隅顽抗。 他们手中的装备比之守城军卒还要精良,所用长刀与弩箭都是大乾所产的制式装备, 但好在,护卫的数量不多,并且分散在各个宅院中,不能形成合力。 即使给卫所军造成了一些麻烦,但无伤大雅。 尚未熄灭的火光在废墟中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浓烟和焦糊的味道。 昔日繁华的商铺已经化为废墟, 门窗破碎,墙壁倒塌,只留下一些断壁残垣和孤零零的立柱。 百姓们流离失所,废墟中游荡着一些双目无神的百姓, 他们嘴里呢喃着亲人的名字,希望能得到回应。 但让他们失望了,场中一片寂静,只有木柴燃烧的爆裂声。 还有妇人抱着满脸惊惧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她们将头紧紧埋在孩子身上,生怕被那些卫所军卒注意到。 街道上回荡着悲痛的哭喊声和叹息声,无不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而军卒们还在城内搜刮战利品,他们的脸上露出满足和残忍的笑容。 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冷残酷, 即使他们眼中已经充满疲惫,但依旧没有停下步伐,成建制地在城内搜寻。 这是将军给他们下达的命令, 兵不离队,鸟不离群! 如此在遭受埋伏时,才能最快地进行反击, 这些卫所兵在大乾不值一提,在真正的精锐看来,他们都是手拿长刀的农夫。 但在这西南小国中,凭借装备精良与钱财激励, 倒也可以凭借人多势众,强行取胜。 此时,梁城正中央的大街上,走过一队百余骑的军卒, 在其中央有一彪形大汉坐于马上,看着四周的一切,眉头微微皱起。 “这沈子材,做事如此拖沓,一点也不干脆利落,要杀便都杀了,留着这些百姓做甚,白白浪费粮食。” “公爷,想来沈将军是怕了,若是杀城内军卒与商贾权贵倒也说得过去,若是擅杀百姓,回到国内可能会不好交代。 届时民意汹汹,到手的功劳可能会凭空溜走,弄不好还会沦落个功过相抵。” 魁梧大汉身旁的中年人面露凝重,缓缓开口,叙述着自己心中的想法。 作为幕僚,不管心中所想是对是错,都要说出来与主家听, 如此主家才能集思广益,在诸多线索中寻找出正确答案。 而那魁梧大汉正是卫国公秦觐文,他听到中年人的话语后,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有些道理,但某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秦建文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随即说道: “民意?民意如何还不是他们那些人说了算, 更何况....民意如何还影响不了朝廷,也影响不到他们。” 一旁的中年人面露异色, 因为所处高度不同,所见所闻也不同,看待事物的体会也不同。 对他来说,能看到这一步,已经很是优秀了。 秦觐文看着两边哀嚎的百姓,眼睛眯了起来,压低声音下令: “去命人打探一番,沈子材在这梁国皇宫中做了什么, 另外...派人回去看看,那些工程器械是否还继续运送, 若是继续送...那事情倒是愈发有趣了, 某倒是低估了这沈子材的野心。” 第398章 豺狼野心 翌日清晨,卫国公秦觐文从床榻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充满奢华与古朴味道的宽大房屋。 清晨的阳光透过木质窗户,挤进屋中,照亮了空气中飘浮的点点灰尘。 此处乃是梁国的京兆府,也是抵抗最激烈的地方。 但不管如何,还是在昨日后半夜被卫所军攻下, 而他作为国公,入主皇宫则有些不妥, 回到乾国后难免被那些文官言官弹劾,所性便在此地住下。 卫国公缓缓坐起身,运转气息,驱散经过一夜睡眠带来的疲惫, 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他脸上有些不满的嚷嚷道: “行军打仗就是一个辛苦活,睡觉都不能脱去甲胄,真让人难受。” “来人。” 吱——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照射进来的阳光,木质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一声清响。 中年幕僚慢慢走了进来,躬身作揖: “参见公爷。” “昨日查的事有消息了吗?” 卫国公径直站起身,来到房屋中央的圆桌上,拿起其上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回禀公爷,已经有消息了。” 中年幕僚直起身,径直返回门口,将大门紧紧关上,而后又走近了些低声说道: “公爷,昨日沈将军在皇城中将梁国的掌权之人尽数杀死, 不只是朝堂官员,还有一些聚集在那里的商贾掌柜,都没有逃脱厄运。 而且,据我们的人禀告,沈将军身旁有一中年人, 进了皇城后再也没有出来,想来也是死在那里了。 手下早已查明,那人虽为亲卫, 但实则是琅琊王氏的一名谋士,他的死倒有些蹊跷,但在属下看来也无伤大雅。 重要的是,从乾地运过来的攻城器械非但没有返回, 反而加速前进,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就应该到了。” 房间内响彻着中年幕僚的声音,随着他的话语深入,秦觐文的眉头紧紧皱起。 那些梁国的掌权之人,他并不关心, 琅琊王氏的谋士死在皇城内,他也不关心。 倒是这攻城器械的加速到来,反而印证了他心中的一些猜测。 先前沈子材决定兵分三路,同时出击, 他就曾有过猜测,认为沈子材的目的不仅是开辟供西军通行的通道。 可能会谋求灭其一国,如今梁国都城被轻易攻破,看来这沈子材的野心也愈发高涨, 打算去攻打其余两国。 这让卫国公的心情很是不好,脸色阴沉不已。 死的是他江南卫所的军卒,他跟随前来白得了一身骂名不说,功劳还都是沈子材的。 虽说他贵为世袭国公,军功对其无利反而有害,但此事想想就有些膈应。 毕竟江南卫所的军卒,不光由那些世家大族供养, 他卫国公府每年也会抽调出大笔钱粮,用来采买粮食。 “不行,某还是要去谈一谈口风。” 一刻钟,卫国公秦觐文在京兆府大堂见到了一夜未睡的沈子材。 此刻他正坐于上首,身前摆着一幅巨大地图,上面放着一颗颗军卒雕塑。 地图上标注着西南三国的各个城池,放有军卒的则已被卫所军清空。 卫国公径直走到桌前,随意扫了一眼,不由得眉心狂跳。 只见在这地图中,大部分城池上都已放上了军卒,粗略看去可能已有四十余座城池被卫所军打下。 其中有传檄而定,白得空城,但即便如此,也足够夸张。 沈子材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黑脸大汉,微微叹了口气, 伸出手捏了捏眉心,但眼中的血丝却没有丝毫衰减,依旧填满着他的眼眶。 “如今时辰还早,卫国公早早来此,所为何事?”沈子材缓缓问道。 “本督此番前来,是想问一问沈将军,是否有继续作战的打算?” 卫国公虽然是世袭国公,但若在军伍之中,还要拿出五军都督府的职位,方才名正言顺。 如此过问军事,才不算僭越。 沈子材看着一脸严肃的卫国公,轻笑一声,淡淡点了点头: “不错,正如卫国公所说,本将是打算继续前往陈国。” 说着他手指向地图,自大乾西南山马城到陈国国都, 期间所有城池都已经摆上了军卒雕塑,代表着已经被卫所军占据。 若是此时出兵,大可直扑陈国国都玉山城。 沈子材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手指着地图,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将军可曾想过,此地距离玉山城至少三百里, 就算是全速前军,至少也需要四日,如此舟车劳顿之下,军卒们可还有力气攻打城池? 这卫所军的成色如何,不用说你,我也知道。 本督倒是觉得,如今通道大开,西军已在昨夜通过, 而我们守住眼前战果便好,若是仓促冒进,难免陡生变故,反倒有些得不偿失。” 对于卫国公的好言相劝,沈子材想了想,心中无声自语: “这些世袭勋贵虽然尊贵,但长久的富贵生活,早已让他们失去了锐气,难堪大用。” 收起思绪,他看向卫国公笑着说道: “卫国公不必多虑,本将在两个时辰前便已下令,运送往梁国都城的攻城器械调转方向,前往玉山城, 而我军也将在午时开拔,提前到达玉山城下休整,待到攻城器械到达,便可一战而下! 至于国公说的舟车劳顿...大可不必担心。 相比于我们,玉山城的军卒们更加劳累,更加畏惧, 在我大乾天兵之下,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早已没了士气。” 卫国公秦觐文,眉头紧皱,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沈子材,心里暗骂: “读书人倒是会说漂亮话,依我看,是攻打梁城太过顺利,让此人志得意满。” 还未等他开口,沈子材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缓缓说道: “卫国公,本将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沈子材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 “您有所不知,卫所军卒乃散兵游勇,不听军令, 将这梁城洗劫一空,如今城内遍地尸骨,百姓流离失所, 某看着甚是心痛,还请卫国公留在梁城,收拾残局。 相信以卫国公的手腕,定然不在话下。” 此话一出,秦觐文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身体前屈, 魁梧的身躯上散发着可怕气息,让沈子材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一旁的几名亲卫见状,眼中闪过寒光,轻轻上前一步, 若是卫国公悍然出手,那他们也将会出手阻拦。 沉重的气氛大约持续了有十息,直到秦觐文发出一声冷哼,这才结束。 只见他大袖一挥,径直翻身离去,没有任何言语。 沈子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知道,这是卫国公做出了让步。 如此一来,攻打陈国没有了掣肘,那他竟然要大展拳脚。 “传递下去,军卒快些整顿,午时出发。” “是!” 第399章 以退为进 “公爷,您为何不强硬一些,跟随其前去。”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中年幕僚与卫国公相对而坐, 二人中间有茶盘棋盘,一旁还有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 甚是淡雅。 秦觐文手拿黑子,面露思索,在棋盘中轻轻放下后,淡淡一笑。 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恼怒。 “某是国公,只要不造反,便可一直为国公, 如今西南三国,看似功劳甚大,足够寻常军伍封爵,但毁誉参半。 日后若是出现变故,难免遭遇清算。 与其惹得一身赃,不如早早抽身而出,还落个清净。” 中年幕僚即将放下的白子微微一顿,脸上露出和煦笑容: “这也是昨日公爷没有入城的原因?” 昨日梁国王上打开城门,大军随之杀入, 而卫国公一直待在军营中,未曾入城, 一直到夜深战局已定,才迟迟入城, 如今看来,倒是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卫国公端起一旁的茶水粗鄙的一饮而尽,轻轻一笑: “这沈子材虽为读书人,但行事不择手段,手段比之军伍中的丘八还要酷烈, 幸得某知明哲保身之法,没有入城, 否则一个纵容军卒擅杀百姓的罪名就要扣上来,徒增烦恼。” “哈哈哈哈,公爷说的极是,这些言官见缝插针,无孔不入, 他们不会看到军卒是谁指挥,只会看到您是后军都督,是一军统帅。” 大概是说的卫国公有些烦,他随意摆了摆手,催促道: “快些落子,莫要说这些烦心事, 那沈子材要攻打陈国就让他打去好了, 是胜是败,与我等都没有关系。” “公爷莫催,如今身处血地,我倒是有些心神不宁,容我再想想...” “怪不得这几日你总是后知后觉,没有了在江南花坊的机敏。” 卫国公语气中尽是调侃,中年幕僚脸色一僵,连忙将白子落下,端起茶水来,掩盖自身尴尬。 “哈哈哈哈哈。” 见到这一幕,秦觐文大笑不止。 .... 卫所军走了,在翌日午时浩浩荡荡地出城了。 来时梁城繁花似锦,去时梁城一片狼藉。 没有人知道在这两天内梁城里死了多少人, 只知道原本还捉襟见肘的粮食,重新变得富裕。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城中大户家中搜出, 卫所军带不走,所以便留在城内粮仓中。 梁城的百姓们可以随意取用,他们再一次吃饱了饭。 看着那些身穿漆黑甲胄离开的军卒,百姓们躲在街道两旁的房屋内,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些军卒在他们看来犹如魔鬼,只要是富户家中之人,皆可杀! 军卒们狰狞的面孔时时刻刻浮现在他们脑海中,让人难以入睡。 梁城的百姓们先前都听过大乾天威如何如何,也知道乾国的商贾很是有钱, 但一直没有见过其军卒,如今他们见到了。 但永远不想再见,卫所军卒给他们留下的恐惧如同梦魇,久久不散。 而军卒们虽然疲惫,但行军的速度很快, 眼里绽放着血性的光芒,在其最深处还有着贪婪与渴望。 有不少军卒在跑动间都摸着自己的胸膛,他们原本宽大的甲胄也变得紧紧巴巴。 只因在甲胄之内塞了不少财宝银两! 每每摸到那冰冷珠宝,他们便觉得这一次来得值,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如今听上官说他们此行要去陈国,去那陈国都城玉山城,那是比之乾国还要富裕的地方。 每每想到这,他们便觉得以往迈不开的沉重大腿,如今变得轻盈灵活,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人都是贪婪的,没有时想要有,有了便想要有更多。 “军心可用啊。” 中军,沈子材被百余名亲卫包裹在其中, 他看着周围军卒的眼神,发出了一声感慨: “自古财帛动人心,这世上没有人是不爱钱的, 这些卫所军过惯了苦日子,第一次手握钱财的感叹定然十分难忘。” 身旁的副将露出笑容,恭敬说道: “还是多亏了将军,若是没有将军您出色指挥,这些军卒哪有机会发财。” 沈子材瞥了一眼那肚子肥大的副将,没有言语,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大乾的军伍都烂透了,这些将领一个个长得肥大, 行走起来一颤一颤的,甚至还有几个总兵已经穿不上甲胄,这让沈子材啼笑皆非。 “卫所兵不堪大用,我还是要选取其中精锐,组建自己的力量, 等回到乾国成为勋贵后,这些都是我可以信任的力量。” 沈子材心中这样想着,他是有野心的, 既然不能进入朝堂,那便在军伍一路尽量走得远一些,成为手握重兵能打胜仗的将军也可。 人一旦体会过权势,便再也不想放弃。 他如今也是如此,虽然卫所军狼狈不堪,但这终究有十万人。 沈子材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十万人被自己一言一行所调动,这种感觉让他沉醉。 亏他曾经还多次拒绝入仕,只想在琅琊王氏好好读书,钻研兵棋。 现在想想看,无知至极。 身旁的副将见沈子材没有回应的意思, 顿时面露尴尬,干笑了几声后便识趣地离开。 只是在调转马身后,眼中隐晦地闪过了一丝怨毒。 他虽为副将,但手中并无实权,能调动的军卒不多,只有他的老部下。 如此一来,就算是抢钱都要落在最后,吃得大亏。 在他们这些卫所将领来看,占不到便宜,便是吃了大亏。 如今又被如此羞辱,自然心绪难平。 但若是让他有什么想法以及行动,那是万万不敢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见到周围军卒眼中狂热的目光,副将微微叹了口气,一边嘟囔着一边离开。 “钱钱钱,就是知道钱, 打下梁城还不够,还要奔波去玉山城, 多此一举,早晚出岔子。” 沈子材只用双腿便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之上, 双手拿着梁国与陈国的地图,其上大多是高山,能够大军通行的道路不多。 但也足够了,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山涧之上, 只因这山涧长而狭,呈现弯钩形状,所以地图上标注的名称为“象牙川”。 见到这,沈子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西南多瘴气,昼夜温度相差极大,有此山涧遮风,军卒们倒也能休息得好一些。” 他将地图收了起来,沉声下令: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亥时前抵达象牙川!” “是!” 第400章 满目皆敌 日落时分,太阳生出了红晕,慢慢隐去身形,照亮了天边的云彩。 整个象牙川被夕阳的日光笼罩,原本枯黄的大地显得愈发干燥,一棵棵杂草在随风飘曳。 时不时还有几只褐色的野兔出没,圆溜溜的大大眼中映衬着夕阳。 也映衬着天边那一股黑色洪流。 在见到这黑色洪流时,野兔便已经四散而逃,速度飞快。 只因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整个象牙川都在微颤。 沉闷的敲击声随着黑色洪流的靠近愈发响亮,惊走了附近的蚊虫鸟兽。 黄色的灰尘中,是数不清的骑兵,骑兵! 黑甲,长刀,宛马,还有那显得肃杀诡怪的漆黑面甲。 这一切都无不说明,来者非同凡响。 马队疾驰而过,掀起了大片灰尘,最后在象牙川前停留。 只是刹那间,领头的百余骑自动分散,朝着象牙川的四面北方行去。 他们是先遣部队,也是斥候,同样是最劳累的一批人。 接应了大部后,要火速探明象牙川的虚实以及地形,并且找到最好的位置。 虽然在那位大人心中,象牙川的地形已经烂熟于心,他们只需要按照大人给的地形分布,依次探查即可。 过了不到一刻钟,远处的大部疾驰而来,大地愈发震动,像是地动山摇。 掀起的尘沙将诸多黑甲军卒掩埋,倒显得他们像是黑暗中的厉鬼,阴森恐怖。 一名身穿黑色甲胄,戴着黑色面甲的高大将军从分开的队伍中缓缓走出。 他的眼神平静而冰冷,似乎还带着几分木讷,平淡地扫视四周。 其身下战马通体漆黑,身形高大不少,肌肉结实, 其上覆盖着一层闪烁着黑芒的软甲,让其显得更为英武与众不同。 战马的头颅轻轻甩动,眼中似乎有着拟人的光芒,前蹄在大地上来回扑动,显得焦躁不安。 如此一来,周围战马都有一些畏惧,不自觉地将视线挪开,身子还由战马轻轻迈动步子,离那匹黑马远了一些。 高大将军伸出粗糙的手臂,轻轻抚摸着战马的鬃毛。 但这战马非但不领情,反而不耐烦地甩甩脑袋,蹄子刨动的频率更快了。 “莫急,快了。” 平静沙哑的声音从高大将军的面甲后传来,而后他转头看向后方。 只见在远处有十几辆马车缓缓而来,车轮滚在大地之上,压出了一道深深的车辙, 只是轻轻一眼,便能感受到这马车的厚重。 高大将军身旁,一人将头上面甲摘下, 露出下方年轻英俊脸庞,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似乎感觉还不爽快,便又将头盔也摘了下来,一头长发随意飘舞,倒显得有几分凌乱。 如此一来,舒服很多,年轻人来到高大将军身旁,朗声说道: “侯爷,这次的敌人是谁?居然动用了压箱底的东西。” 年轻人看着身后的马车,视线像是焊死在上面,眼内露出艳羡。 高大将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那些马车,眼神古井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轻人已经习惯了没有回答,他看着黑色战马的马身甲,自顾自地说道: “侯爷,这次就由我来冲阵吧,我也想威风一把。” 说着,他挥了挥手中比他还要高的马槊,顿时一声锐利地破空声传来。 “哈哈哈,你还年轻,冲阵这等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吧。” 又一名军卒摘下了面甲,露出其内苍老的面孔, 花白的胡须几乎遮盖住了他的脸庞, 让人值得关注的是,他那清澈见底的眸子,以及其中闪过的阵阵锐利。 “还是如以往那般,冲阵这等事,交给老夫与侯爷。” 年轻将领看起来也就二十余岁,听闻此言撇了撇嘴,将马槊重重插在地上。 “得,侯爷是主将,您是副将,就我一个小兵,只能听令行事。” “哈哈哈,你这小兵可要威风得多啊,指挥军卒大杀四方, 就连我与侯爷在战阵之上也要听从你的调遣啊。”那名为赫连的老者大笑起来。 年轻将领又撇了撇嘴: “照本宣科罢了,侯爷的方略太详细了,还没出过岔子,让我想改都没法改。” 赫连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欣慰: “你还年轻,步子走得稳一些, 这行军打仗就如练字,先临摹,再谈超越, 能得侯爷亲传,整个大乾都没有你这等得天独厚的条件了。 等你足够成熟,火候到了, 就可以到北方战场上,让那些蛮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兵家正统。” “得了得了,这话我都听了快十年了,耳朵都起茧子了,我韩玉甲要改名韩玉茧了。” 这名为韩玉甲的年轻人撇了撇嘴,嘟囔道, 自他十年前进入军伍起,每日都有人说他是兵家海棠,一枝独秀, 可十年过去了,还是只能照猫画虎,小修小补。 他视线投向那身骑黑马的高大将领, 每每见到其背影,韩玉甲眼中都尽是无奈。 就是此人让他没有发挥兵家方略的余地, 这些年遇到的敌人只需要按照此人给的兵法方略,依次施行便可大胜。 希望今日能多一些变故吧,毕竟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正当他思索时,沙哑平静的声音缓缓传来: “韩玉甲,率八千铁骑,扫荡西南,见敌皆杀。” 此话一出,原本无精打采,耷拉着下脑袋的韩玉甲顿时瞪大眼睛, 脑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抬了起来,脸上没有惊喜与高兴,有的只是呆滞! 紧接着,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原本白皙的脸孔也飞上了一抹红晕,如同这即将落下的夕阳。 “真...真的?” 他颤生生地问道,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在这西南之地,哪有供他来扫荡的敌军? 韩玉甲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几日前他从西域匆匆赶回来时就曾想过,什么事如此匆忙。 如今....居然要同室操戈? “敌...敌人呢?”他再次颤生生地问道。 赫连副将和煦的脸孔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这次由他来回答: “除我等之外,皆是敌军。” 第401章 是非成败一力但之 “除我等之外,皆是敌军?” 韩玉甲念叨着这一句话,喉咙来回滚动, 额头上出现一丝细汗,眼里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慌张。 他之所以热衷于去西域做盗匪,抢劫那些西域小国, 就是想要积蓄更多的钱财,养精蓄锐,等到合适的时机到草原,与其决一死战。 如今与草原王庭作战的机会没等来,反而要同室操戈,挥刀斩向自己人? 这让韩玉甲年轻的心灵有些接受不了。 高大将军眼神充满木然,淡淡扫了他一眼: “此战不以成败论得失,以杀敌为准。” 此话一出,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落下,天空变得灰蒙蒙的,让韩玉甲看不真切。 只能看到那漆黑的甲胄长刀,以及那冰冷的面甲。 “为...为什么?” 即使心里有许多声音告诉他,不要问,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高大将军没有说话,而是默默转头,看向前方的象牙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胡子花白的赫连脸上也没有了轻松写意,多了一些凝重,沉声说道: “这是军令,敌人主要分布在陈国以及浏国, 尽可能杀敌,若是有变或者不敌,可以远遁西域,等待时机返回。” 在赫连看来,这是韩玉甲第一次指挥大部作战,足足八千人, 这与以往的千人盗匪流寇不同。 八千人放在眼前,黑压压一片,如同蔓延在大地上的蚂蚁,想要让其如臂使指,还需要下一番功夫。 韩玉甲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没有了刚刚摘下面甲时的洒脱与燥热, 此刻他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冷。 但军令就是军令,他从十岁进入军伍以来,听从的都是军令。 只见他眼神迅速恢复平静,戴上面甲,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一只手拿起插在地上的马槊,沉声说道: “末将听令,此战定歼敌余野。” 赫连面露郑重,朝着他点了点头: “注意自身损伤,敌众我寡,不可落入包围,要凭借骑兵的灵活游弋在战场之上, 要勇于分割战场,主动剿灭小部分敌人, 若是敌人有大部聚集也无需理会,完成歼敌后再次分割即可,切不可意气用事。” 不知为何,韩玉甲觉得今日的赫连老头有些絮叨, 以往他只会让自己看作战方略,按照上面行事。 但韩玉甲知道,这是来自赫连老头的教诲以及关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露郑重,缓缓说道: “还请侯爷与赫连将军放心,玉甲定得胜而回!” “只是...”他看向二人,脸上出现一些犹豫... 如今敌人已经确定,那他们来此象牙川所做何事,也呼之欲出。 两万卫所军,刚刚经历过厮杀,攻破梁国都城的卫所军! 两千军卒挡得住吗? “侯爷,赫连将军,你们在此...玉甲有些担心,毕竟...敌人众多, 武院中曾有书籍流出,战场之上最好的战法便是人多打人少, 如今...我方虽然占据地利,但敌人占据天时,人和, 若强行阻敌,难免会损失惨重,甚至...可能会陷入包围。” 韩玉甲眼神瞄了一眼那高大将军, 发现其眼中依旧是古井无波,并且没有说话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这种感觉让他几乎抓狂,每次都是这样。 但同时心里也安定了几分,侯爷向来事无巨细,掌兵细致入微,他都考虑的事,侯爷没有道理没考虑到。 韩玉甲看向已经来到近前的几十辆马车,深深的车辙撵在大地上,犁出了一道十分明显的痕迹。 就算有着压箱底的东西在,两千战两万,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看到他关切的模样,赫连脸上的冰冷一点点笑容,重新露出和煦,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放心吧,足够了,快些离去吧,若是让卫所军攻破了玉山城就有些麻烦了。” 话已至此,韩玉甲只能选择相信两个老家伙的本领。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提起插在大地上的马槊, 缓缓调转马头,看了一眼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二人,急速离去。 太阳落下,明月升起,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大地,让战马掀起的灰尘都蒙上了一层银光。 看着韩玉甲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赫连眼中的平静不见了,转而是浓浓的担忧。 他看向那高大将军,无奈说道: “侯爷,此举太过危险,八千人太少了,若是被围,你我救还是不救?” “为何要救?即为统兵大将,是非成败自当一力挑之。” 沙哑的声音传来,赫连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秋,命在于将。 “玉甲这孩子性子急躁,行事激进不拘一格,我是怕他兵行险着。” “以弱胜强本就是兵行险着。”高大将军幽暗的声音传来。 “那我们呢?两千击两万,算不算兵行险招?”赫连看着两旁高大的山涧,脸上出现一丝戏谑。 “此乃....胜券在握。” 赫连顿时大笑出声,花白的胡子在秋风中随意飞舞,倒是如年轻时一样意气风发。 赫连拱手一拜,眼神慢凝实,整个人也变得威严肃穆, “那末将便去安排了,此战定大胜而归!” 高大将军默默点了点头,眼神如同那常年无人的深潭,一片幽静,但深邃得可怕。 赫连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高大将军慢慢转动脑袋, 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眼神中第一次出现凶戾。 “着甲。” .....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宛如黑暗长龙的军队在苍茫大地上缓行,盔甲碰撞,车辙转动的声音响不止。 西南的月亮格外大,照得夜晚就如白天一般,清晰可见,只是带着一些灰暗。 沈子材看着天空中的明月,喃喃念出了这句诗词,眼神中带着无尽寂寥。 自他选择走上这条路开始,诗词歌赋就与他无缘了。 落笔拿刀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在京城时的三两好友,也因为他的选择而分道扬镳,不可再把酒言欢,共谈国事。 想到这,沈子材幽幽叹了口气,收起眼神中的寂寥, “事已至此,自求多福吧。” 他看向一旁的亲卫,缓声下令: “前方就是象牙川了,今日我军在此休整,斥候都派出去,仔细探查,若有任何异动,即时来报。” “是!” 第402章 象牙川 一队队斥候乘着月色在大地上狂奔,他们以总旗为核心,分散探查负责的地域。 十万位卫所军,若是正面捉对厮杀, 那斥候的数量可以达到两千, 他们分成上百队,游弋在大军左右,探明敌情, 在大乾开国之初,初代镇国公远赴草原,与草原王庭决一死战。 那一战中双方斥候十不存一,由于双方都是精锐,想跑无半分可能, 一旦被发现,就只能血战到底! 沈子材虽然希望自己麾下是如此斥候, 但他也有自知之明,只希望那些斥候能够多探明一些异常。 在这西南之地,十万卫所军虽所向披靡, 但身为主帅,该有的警觉一刻也不能少。 从前人的兵书上,他曾看到名将们时时刻刻都在准备打仗, 就算是在繁华的城池中,也会观察地形,寻找有利位置,以求用最少的兵力占据部分街道,战场。 一旦开战,这些平日里的积累便会派上用场,让其大发神威。 所谓名将,哪有什么横空出世,不过都是平日积累罢了。 对于这点,沈子材很是清楚, 所以即便卫所军在这西南天下无敌手,但该有的举动还要去做。 但斥候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报!象牙川西南方向并无敌情,地势平缓适合行军。” “报!我军东北方向并无敌情,多高山,地势险峻。” “报!象牙川东南方向并无敌情。” 这些军报模棱两可不说,若是凭借这些斥候,恐怕他连最基本的地形都无法掌控。 若是此刻是在未知的战场上,那他相当于已经被蒙上了眼睛,成了一个瞎子,寸步难行。 沈子材坐在马背上,看着手中的地图,心中复杂难明。 “一支精锐的军卒需要战场厮杀,以及平日的历练,这支卫所军太过混乱...不可为依托。” 简单的一件事,已经让沈子材决定, 要挑选其精锐,组建自己的嫡系人马。 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 而且,将在谋而不在勇, 这一点他自信可以做到,若是二者皆有,便可为强军。 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挪开,看向周围缓行的军卒。 经过一日的行军暴晒,有不少军卒脸上的皮肤都已经开裂,翘起, 有几名年轻军卒不停地龇牙咧嘴, 想挠又不敢挠,只能以此来缓解脸上的异样感。 沈子材默默将这一点记了下来, “西南太阳酷烈,军卒不可暴晒,可如西军一般,打造面甲掩面。” 这点发现让沈子材的心情不错,先前他只认为西军面甲是为了模仿鬼神,吓唬西南土司。 如今自己亲身实地走一遭,倒是发现了别的用途。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即使别人说千遍万遍,不亲身实地走一遭,是发现不了其中奥妙的。 就如这西南,沈子材在来前已经将有关书籍都看了一遍, 包括风土人情,堪舆地理,甚至连那些鬼神之说都没有遗落。 但没有一人提及,这里的日头太大,不能暴晒。 只因在撰写书籍的人眼中,这都是天经地义,根本不用提及。 但对于他们这十万外乡人来说,这种天经地义,就有可能导致兵败! 沈子材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敌人太弱,就算犯下一些错也无伤大雅。 若是在与蛮族厮杀中犯下了此等错误,那便只有兵败一途了。 草原王庭的兵马在经历了五十年的兵戈之后,战力已经达到了巅峰,可以抓住任何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想到这,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想到了在京中时,有人曾与他说过。 他知兵,但都是纸上谈兵,做不得数。 先前展试顺利,他还觉得此言乃谬论,如今看来,真是如此。 深吸了一口气,沈子材隐去眼中的阴郁,看向游弋于周围的斥候,脸色一变。 厉声喝问:“正北方向的斥候怎么还没回来?” 周围的亲兵听到此话,脸色也是一变,视线远眺,开始在军卒中寻找。 但视线所及,皆是一个个黑甲军卒,哪里分得清是不是斥候。 在这,斥候所骑之马也不在视线之内! 这让在场之人都紧张起来,亲卫们无意识地朝着沈子材靠拢。 见到这一幕,沈子材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胸口快速起伏,骂道: “我等在两万大军的包裹之中,能有什么危险!再派人前去查看!!” 此时亲卫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僵,急忙前去传令。 沈子材觉得自从来了这军伍之后,脾气愈发大了。 先前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怕了! 他能清楚地看到亲兵眼中的慌乱以及慌张! 亲兵精锐尚且如此,若是真有敌人,这些军卒挡得住吗? 沈子材心中不免涌现出一股寒意,想要在军事上取得成就,他还差得远。 至少...这些畏敌如虎的军卒要剔除掉。 很快,又有一队队军卒从大部队中分流而出,前往正北方的象牙川! 他们沿着山峰,冲入了山涧,但... 再也没有出来。 前方黑暗中的山涧就像是一团漆黑的巨口,吞噬着进入的一切。 就连月光在两边山峰的保护之下,都不曾抵达那里。 照例没有消息传回,沈子材的脸色彻底变了,心里咯噔一下。 出事了! 一定是出事了,刚刚派出的军卒足足上百,没有一人回来。 军卒们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前军的行军速度开始变得缓慢,恐怖的氛围开始蔓延。 沈子材喉咙来回滚动,觉得嘴唇有些干涩。 “敌军?在这西南大地上,怎么会有敌军?是谁?他们想干什么?”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让他心里充满疑问。 但无奈,纵使他万般聪明,也想不出前方是何人吞噬了斥候。 梁国军卒已在梁城中被杀得七七八八,前方的陈国军卒被困在玉山城,寸步难行。 至于浏国...相隔太远,就算是在第一日便出发,也赶不到象牙川。 那前方是谁? 沈子材眼中充满疑惑,但还是保持了镇定,冷声下令: “中军前移!” 即便前方有所危险,但他作为主将,不能蜷缩在中军,需要亲自看一看敌人。 否则凭借这些探查地形都探查不好的军卒,他迟早变成瞎子,也容易误判形势。 第403章 百人无头 山涧被无边的黑暗所笼罩,微弱的星光和月华洒下,隐约照亮了山涧的轮廓。 两侧的峭壁高耸入云,像是两道巨大的黑色屏障,将一切光明都阻挡在外。 还能看到些许峭壁上的树木和藤蔓,仿佛是一群无声的幽灵,徒增诡异。 西南的风在黑暗中呼啸,茂密的树林将一切声音吞噬, 只有风在树叶间悄悄地穿行,带来一阵阵低沉的沙沙声。 沈子材是京城人,而这些卫所军卒都是江南人, 哪里见过此等场景,不由得他们觉得心里发怵。 若是在白日他们自然无所畏惧,但如今周围被明月照亮,只有眼前的山涧一片漆黑,由不得他们不畏惧。 而且...此处山涧还吞噬了百余名斥侯。 深吸了一口气,沈子材看了看四周陡峭的崖壁,心中了然。 此处地形虽然看起来适合埋伏,但若真有人埋伏在象牙川之上,那倒是天赐良机,自寻死路。 象牙川不大,而且山不高,其上崎岖无比,多树木。 如此地形,乃兵家大忌。 一旦军卒向下冲锋,反而会遭到限制,就算是弓弩也无力发挥, 只因这山涧曲折,无法从峭壁之上直射。 所以沈子材断定,此处山涧之上没有埋伏! 吞噬斥候的人在山涧之中,是谁? 伴随着呼啸的冷风,高悬的明月,眼前的黑暗似是已经开始蔓延,无形的恐怖弥漫在众人心头。 但经历过厮杀肆虐的卫所军还没有那么不堪,见了血的军卒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前军中已经有人开始请战,希望带着部下军卒冲杀进入,看一看里面是什么鬼神。 但被沈子材拒绝,并且又派出了百余名斥候杀入其中! 而且,他还命骑兵跟随步兵,一点点朝着山峰上摸索。 虽然此地不适合设伏,但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兵者,谨小而慎微。 时间一点点流逝.... 沈子材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两刻钟时间过去了,山峰上的军卒倒是时不时地发出响箭,证明其并未发现异常。 但进入山涧的军卒...则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让沈子材心中的寒意浓郁到了极点! 军中斥候,所用甲胄长刀战马,都是最好的,比之寻常军卒至少要好上两成。 不要忘了,这可是大乾的甲胄与长刀,当世第一! 沈子材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能让这些装备精良的军卒悄无声息地消失。 至少,前方的山涧中不是西南小国的兵马,他有这个自信。 凭借甲胄坚硬以及长刀锋利,就算是跑也能跑出几人,不可能全军覆没。 “那里面是哪一部军卒?” 沈子材心中无声自语,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 眸子开始剧烈摇晃,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骇与不可置信。 无边无际的恐惧淹没了他,让他就如那摇摇欲坠的小舟,随时都可能沉没。 在这大乾西南,能与卫所军兵峰相抗的,有且只有一家! 西南平西侯府,西军! 可他们不是北上了吗? 沈子材的思绪迅速转动,想到了他给西军去的信,想到了工部拖延的七日,想到了西南到北乡城那遥远的路程。 一个猜测在他心中浮现: “难道...是西军觉得前去北乡城来不及了?转而要施行报复?” 沈子材心思深沉,看过不少兵书,琅琊王氏中也有不少隐秘的书籍,上面记载了不少惊世骇俗的真相。 联想到这些,继而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出现! “西军北上是假,灭三国也是假!” 一时间,沈子材如坠冰窟,手脚冰凉,马鞍上的冰冷已经清晰传到了身上。 “这场谋划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陷阱,为的便是消灭乾国内的异端,江南卫所...” “自古兵家有攘外先安内一说,朝廷如此行动,难道想要与草原王庭决一死战?” 沈子材心里这样想着,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这一切都是我的揣测,如今朝廷国库空虚,外有强敌环伺,如何能对内大动兵戈, 如此一来,岂不是自断一臂? 是我想多了....如今敌军未现,不一定是西军,他们此刻应该在急速行军。” 就在这时,哒哒哒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使得沈子材猛地抬起头! 周围的军卒也是如此。 他们看向前方被黑暗笼罩的山涧,马蹄声就是从那里传出,而且因为地形原因,格外清脆! 嗒..嗒...嗒...马蹄每一次落下,就像是踩在众人心头,让周围的气氛开始压抑! 时间一点点流逝,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前方,希望看到斥候军卒回来。 但.... 下一刻, 所有人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言的恐惧开始蔓延。 黑暗深邃的山涧中,一匹高头大马率先冲破黑暗,露出了布满鲜血的头颅,以及千疮百孔的身体。 在这马匹之上,拖扶着一具没了头颅的尸体... 鲜血如注,还在汩汩而流... 一匹两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慢慢的,百余匹战马缓行了出来,其上坨扶着没有头颅的尸身! “是他们!” 一名军卒惊呼出声,这些军卒都是刚刚冲入山涧的卫所军斥候, 去时完好无损,来时已是残躯。 扑通... 当第一匹战马发出了一声哀嚎,缓缓倒地后,其身后战马接二连三地倒地。 在不到三息的时间内,百余匹战马都倒在地上,大而明亮的眼睛透露着不甘, 蹄子刨动,想要挣扎着站起身, 但...浑身的伤口已经让它们的血液流失殆尽,无力站起。 这一幕在普通军卒看来,如同鬼神降临。 但沈子材没有被这一幕吓唬到,这世上还有鬼神比人可怕? 他不信! 而且,熟读兵法的他知道这是山谷内敌军用来打击士气的方法。 自从京城武院重开,靖安侯传授兵法,几乎将领们都知道了士气的重要。 而眼前此举,在沈子材看来,就是削弱士气的方法! 但即便是知道了,他也无可奈何,不能扭转军卒心中的恐惧。 只因这些军卒都是散兵游勇,花架子。 想着,他的眼神变得坚毅, 不管如何,总要试一试! “令,步卒掩之,弓弩手上前百步,齐射。” 第404章 面甲!马铠! 接到命令的步卒面面相觑,但还是抽出了长刀, 手举盾牌,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而弓弩手在其身后,蓄势待发,一点一点地朝前缓行。 此刻卫所军中静悄悄的,即便是处在最后的军卒,也在口口相传中得到了消息。 前方出现了敌军,出现了变故,更有甚至,还传出了有鬼神挡路。 只因他们的所作所为有违天和,不详。 沈子材看着小心翼翼挪动的军卒,脸上出现一丝凶戾,心中暗骂废物。 弓弩手速度如此慢,若是山涧内有人埋伏,定然看的一清二楚, 不管是悄然撤退还是提前组织弓弩手反击,都可游刃有余。 事情如他所料,在几名百户大喝一声,“三箭连射,放!”后, 弩箭攒射而出,在夜幕下发出尖啸,铺天盖地一遍冲向山涧! 取而代之的是弩箭刺向大地的脆响。 这让很多人面露失望,他们想听的...是弩箭刺入血肉的声音。 是那未知敌军的哀嚎声,以及战马不安的骚动声。 但这一切,都没有。 前方的象牙川依旧安静无比,被黑暗笼罩。 这时,一支响箭冲上天空,吸引了所有前军的注意力。 原来,是刚刚去往山上的军卒已经到了山顶,反复确认了山上并没有埋伏,这才发出响箭通禀。 沈子材眼神一冷,脑海中飞速转动,只是在刹那间便做出了决定。 “全军开拔!前进!” 既然山上没有埋伏,那敌人只是在这山涧之中,虽然此地名为象牙川,听起来大气磅礴。 但只是因为其地形相似而已,山涧并不宽阔,只有大概百余丈, 就算这山涧中全部都是敌军,能有多少? 撑死千人罢了,若是有十万大军埋伏在其内, 那他沈子材可就要感慨贪天之功予取予求! 与其踌躇不前,耽搁时间,不如大军压上,探个究竟。 这道命令一经出现,隐藏在亲卫中的几名谋士赞同地点了点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沈子材的决断没有问题。 不管前方埋伏的是西军还是三国的余孽,先将其神秘的面纱揭开,如此才可提振士气。 而随着命令下达,军卒们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站在原地静静等候的滋味是煎熬的, 可一旦动起来,感受到身下战马的韵律,以及身上沉重的甲胄,还有手中锋锐的长刀! 他们心中的害怕悄无声息褪去了许多。 前军开拔,手拿盾牌的步卒走在最前方, 他们皆是身材高大壮硕之军伍,是沈子材从十万卫所军中挑出来的几千人。 被他又分散在三支军伍中。 自从千年前冶铁工艺得到突飞猛进,盾牌出现开始,一直都是军卒的安心利器。 百年前的先朝能够凭借重步兵硬抗骑兵冲锋而阵型不变,盾牌起了很大一部分作用。 而如今大乾的冶铁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盾牌所选取的又是最好的精铁。 所以他们刚刚立起盾牌,军卒们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安全感。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安稳下来。 盾牌在前,长枪兵在后,普通刀兵次之,再之后就是弓弩手。 他们保持着五十步的距离,井然有序地朝前进发。 在其两翼,是千余名骑兵, 夺下梁城先登之功的陆铁也在其内,因为是梁国王上主动打开城门, 所以此刻他只是官升三级,从一普通骑兵,越过小旗总旗,成为百夫长。 此刻他麾下的军卒将视线都凝聚在他身上,希望这位勇猛的上官能带领他们再拿一份功劳! 也让他们也沾沾光。 但此刻陆铁倒是平白紧张了许多,以往身为军卒自然可以不管不顾,放肆一些。 如今成了百户,百余名骑兵的性命在他手中掌控,让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心生顾虑。 生怕一不小心葬送了同僚的性命。 他的视力很好,比正常人要好上许多。 所以他此刻瞪大眼睛,看着那被漆黑笼罩的山涧,希望能看到其内隐藏的敌人。 慢慢地,随着距离靠近! 陆铁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在黑暗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高坐于马背之上,身上的黑甲与黑暗似是融为一体,让人看不真切。 但陆铁却悍然抽出长刀,握紧缰绳的手出现一丝丝细汗。 他不会看错,那里一定有人!! 周围军卒见到他如此惊世骇俗的模样, 也不禁紧张起来,纷纷将抽出一半的长刀彻底抽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前方。 但他们没有如此好的视力,所以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陆铁,发现了什么?”这支骑兵的千户自然察觉到了异常,开口问道。 陆铁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大人,末将发现了敌军!” 那千户是个长得粗糙的魁梧大汉,此刻脸上的皮肤已然蜕皮开裂。 听到这话,他顿时眉头紧皱,眼神如同锐利的灯火刺了过来。 “多少!” 陆铁将身体前倾,想要看得真切一些,但不管他如何看,就只有那一人。 于是,他缓缓吐出了一个数字。 “大人,一人,就站在山涧之中,骑兵,黑甲,看不清面容武器!” “等等,那人脸上覆有面甲!!” 陆远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这一声音让周围骑兵心里都凉了半截... 面甲? 在这大乾西南,只有土司与西军会佩戴那等东西。 而那人又是黑甲....西军!! 是西军!!! 即便还没有看到敌人,但前军之人已经判定,山涧之内的敌军是西军! 那长相粗糙的千户也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连忙吩咐: “去报告给将军,我等不停!” “象牙川地势狭窄,就算是西军又如何?” 所有人知道,这是千户大人在给自己壮胆, 但全军开拔的军令就是军令! 听不得。 随着距离靠近,军卒们也渐渐看清了那道人影,黑甲长刀,戴着漆黑面甲,身下战马覆盖马铠!! 马铠? 一众军卒看了看身下战马,即便他们身后背靠富可敌国的江南, 但也没有奢侈到战马身披甲胄。 这是只有在三百年前的大乾,才能看到的盛况。 第405章 大乾重骑 “报!!!” “前军发现西军身影,数量一人,身穿黑甲,戴面甲,身下战马有甲胄!” 沈子材听到传令兵来汇报,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但心中一块大石头也重重落地。 “果然是西军...” “种应安想要干什么?” “难道真想行那假道灭虢之事?看似前往北乡城,实则要灭杀十万卫所军?” 虽然这个想法十分荒唐,但沈子材觉得并无道理,只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西军居然会如此愚蠢! 西南平西侯府,虽为侯爵,但已有国公之实, 甚至犹有过之,说一声西南异姓王也不为过。 他种应安如此愚蠢?放着大好基业不要,去做那造反之事? 没错,就是造反。 卫所军出大乾西南,有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的调令,还有圣旨下发,乃朝廷之军。 他西军就敢如此? 沈子材不信,身旁的一些谋士也不信! 其中一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或许这只是一个下马威,想要延缓我等的行军速度, 毕竟西军因为我们而延误了七天,种应安想要报复也是应该的。” “是极,这些武将勋贵都极为看重脸面,行事不羁,有如此行径倒是很有可能。” 另一人也附和着说道,既然前方是西军,那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只要不是西军想要将他们留在这里,那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但虽然嘴上这么说,他们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正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西军常年在外作战,也算是精锐,若真的打起来。 这些只凭心中一鼓作气卫所兵还真不是对手。 沈子材面露阴沉,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下令道: “传令前军,急速通行,若有敌军,斩之!” 一旁几名幕僚顿时脸色一变,如此决绝? 见到他们的表情,沈子材不屑地撇了撇嘴, “人人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瞻前顾后太多, 敌人已经斩杀斥候了,还在这里考虑,愚蠢至极!” 传令兵将沈子材的命令传递全军, 霎时间,原本慢悠悠的队伍变得快了起来。 西南大地上重新掀起尘烟。 沈子材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没有埋伏,前方象牙川中顶多千余人。 西军虽然悍勇,但仅凭借千余人还不能拿他这三万人如何。 更何况,这三万人也是刚刚从战阵上下来,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西军想要凭借千人就要吓退他们?妄想! 在他看来,先前的故弄玄虚弯弯绕绕正是西军的缓兵之计,为的便是让他们踌躇不前。 “既然如此,那我沈子材便让你们这些武将勋贵看看,文人亦可领兵。” 脑海中思绪落下,沈子材脸上出现暴戾,持续下令: “前军全速冲入山谷,弩箭攒射,不要吝啬!” 轰轰烈烈的颤动声响起,战马践踏大地的声音响彻不绝,回荡在这象牙川中。 骑兵的冲锋给了军卒们莫大的勇气,步兵以及弓弩手跟在骑兵身旁,飞快地迈动步子! 在距离象牙川山涧一百步时, 弓弩手刹那便在原地站定,将手中弓箭,弩箭,抬高十寸,对准漆黑的夜空。 “放!” 随着上官的声音落下,弩箭齐射,尖锐的声响与马蹄声混在一起,很是嘈杂 “放!” 又一声落下,轮换的军卒上前,做出了同意的动作。 大乾盛产精铁,所以弓箭弩箭向来不吝啬, 在朝廷看来,就算多发出千枚弩箭,能少死一个军卒也是大赚。 即便如今大乾式微,但卫所军所配备的乃是最精良的武器装备! 每一名军卒随身配箭一百,每一张弓弩配箭五百。 至于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异,那便是人力终有尽时。 一名军卒就算是武者,连射三十箭也没了力气,无法再开满弓, 这时就需要换人不换弓,继续进行攒射。 而此时,在这象牙川之外,大乾的弩箭再一次露出了獠牙! 三轮齐射间隔的时间不过一息,刹那间便落下了成千上万道箭雨, 若是这前方山谷中有敌人,此刻定然损失惨重! 但随着骑兵冲入漆黑的山涧,见到眼前的景象后,猛地一愣。 没人? 只见前方的大地上有着数之不尽的弩箭, 而原本应该尽情厮杀的他们却呆愣在原地,没有发现应该有的敌人。 那骑兵千户见到这一幕,嘴角发出一丝冷笑: “果然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传我命令,全军前进三百步,让我等看一看这敌军的虚实!” 千余骑兵继续开始了冲锋,不少军卒将身体侧在一边, 小心翼翼地看着前方,生怕有弩箭激射而来。 山涧中响起了马蹄的雷鸣,待到骑兵走远后,沈子材也跟随步兵进入此地。 见到狭窄的通道,以及那遍地弩箭,却没有一丝鲜血的空地后,嘴角同样发出了一丝冷笑。 “虚虚实实,空城计!” “这也太看不起沈某了。” 沈子材心里这样想着,继续下达命令: “传我命令,前进,穿过象牙川!!” 周围的军卒们似乎也发现了这象牙川没有什么好怕的, 心中的一丝畏惧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转而变得兴奋! 穿过了象牙川,那就是陈国地界了,届时他们便可以重复在梁国之事,赚得盆满钵满。 ..... 陆铁身为百户,自然要冲在队伍最前方,只有在大乾军中敢于身先士卒的将领才能得到爱戴! 陆铁是老实人,以往作为骑兵他都是如此, 如今成了百户,自然要更胜一筹。 此刻他冲在最前方,几乎要与统领骑兵的千户齐头并进! 忽然,陆铁眼神一凝,眉宇中闪过浓浓的疑惑。 这...这是什么? 只见在前方的黑暗中,站着一个个庞大的身躯,那里的战马在黑暗中显得硕大无比,似乎还有些臃肿。 而其上坐着的军卒似乎也是如此! 他眨了眨眼睛,想要看得真切一些。 慢慢地... 他,看到了! 可当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瞳孔也缩小成针尖大小。 他几乎无意识地放缓了马速,这与他一直以来秉持的勇敢不符。 马!穿着厚厚甲胄的马! 还有穿着全身铠的骑兵,手中拿着的是等人高的马槊! 他们站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奔涌而来的骑兵。 至于这是什么,陆铁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重骑,大乾重骑!! 第406章 前进!前进! 黑暗中的骑兵们外貌壮硕,身穿厚重的铁甲, 即使在依稀的月光下,也能感受到甲胄上黝黑的光泽。 在他们的胸口和肩膀位置装饰有精美的浮雕,彰显着他们的威严和肃杀。 甲胄设计精妙绝伦,防护严密,每一块甲片都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像是一整面盾牌。 关节处都装有灵活的铰链和坚固的锁扣,灵动自如。 更让陆铁诧异的是,那马铠的精美绝伦。 在他的视线中,甲片之间连接处都打磨得十分光滑,几乎看不到任何缝隙。 上面还镶嵌着一些菱形的铜钉,让其变得更加牢靠,还有一些另类的美感。 马铠的颈部和胸部设计得尤为厚重,普通的刀兵砍在上面,根本不能造成巨大杀伤。 而马腿的部分则相对轻薄,以保持战马的灵活性,以及速度。 大宛马穿上这副马铠后,整个气质了翻天覆地。 它们原本狂野的眼神被马铠的庄重取代,仿佛成为战场上的神只。 而战马的肌肤在马铠的覆盖以及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精铁质感, 那高大的头颅扬起,充满骄傲! 陆铁怔怔地看着那一袭甲胄与马铠,因为其名为陆铁,家中缺铁。 所以他对于铁器十分感兴趣,而眼前这支骑兵的甲胄制作工艺,前所未见! 比他见过的任何甲胄都要精美绝伦,甚至比那西军的甲胄还要强上许多!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速度慢慢放缓,脑海中一片空白。 若是有可能,他是多么想穿上这一副甲胄,给他的父亲看看。 并且充满骄傲地说一句,“父亲,孩儿如今全身都是铁,已经不缺铁了。” 但可惜的是,他的父亲早已逝去。 而他自己... 陆铁脸上充满苦涩,夺得先等之功的他没有多少喜悦,如今心情更是跌入谷底。 消失百年的重骑兵重新出现在世间,而且如此大大方方地摆在他们面前。 这意味着什么不比多说。 对方根本无所畏惧... 而这时,领兵的千户发现陆铁掉队了,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看到陆铁一往坚毅的脸庞,却看到了一张张惊恐的脸! 骑兵们此刻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掌,指着前方,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但似乎又说不出来。 他这才扭头查看! 但只是下一眼,便让他目眦尽裂! 眼前这高大的战马要比他身下的宛马高出一头,更重要的是! 他们身上那浑然天成的漆黑甲胄,仅仅只是看一眼,便察觉到上面重重的肃杀之气。 那还染血的马槊,以及全身甲胄覆盖,头戴面甲的军卒,更让他心旌摇曳。 作为领兵千户,他乃世家子,见识要比军卒们多得多。 仅仅是一眼,他便认出了这是什么。 在大乾历史长河中消失了近两百年的重骑! 看那厚重且浑然天成的铁甲,这是大乾冶铁的巅峰之作。 那些比寻常高大的宛马已经在不安地刨动蹄子, 眼神一直在这千余骑上打量,似乎在想他们为何如此矮! “大宛马,是西域的大宛马,居然有这么多!!” 那领兵千户是识货的,比草原高头大马还要高上一头的便只有西域的大宛马。 在大乾开国之初,高皇帝与文皇帝一纸飞书,西域诸国便献上大宛马三千,组建三千重骑! 在草原战场上所向披靡,以一当十! 如今,大乾重骑居然在这西南之地,再次出现了, 而且出现在象牙川,自己的对面。 这让领军千户的一个心沉入谷底, 他已经来不及考虑眼前这支军卒的来援,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跑! 粗略看去,眼前的重骑兵足足有五百! 这对于只有千余人的卫所骑兵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个噩梦。 一旦他们开始冲锋,那...这千余人定然会命丧当场。 重骑兵的神话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极为瑰丽,传得神乎其神。 那领军千户没有去考虑真实性,因为盛名之下无虚士! 即便是有所夸大,那也不是他们这等散兵游勇可以对抗的! 千余人的骑兵队伍速度慢慢放缓,渐渐停了下来。 那千户额头出现一丝冷汗,来回打量着前方的重骑兵,希望能找到破局之法。 “要不还是逃吧。”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一旦逃那些重骑兵追上来,他们必死无疑! 为今,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了一条路。 那便是继续冲锋,趁着重骑兵的速度还未提起,提前冲杀入军阵,如此方可在危难之中求得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旁的陆铁也缓过神来,神情狰狞,重重说道: “大人,不能退,退者必死,只能向前冲。” 那领兵千户这才从惊魂未定中拔了出来,诧异的看了一眼陆铁,随即便重重点头: “你说得没错,不能退,身后是大军,若是我等退了,那大军也插翅难逃。” 虽然不知道重骑兵对于步卒的杀伤有多大,但他们都不敢去赌。 这种传说中的东西,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领不千户握紧长刀,手心渐渐湿润,额头出现一丝冷汗。 此刻的他体会到了统兵大将的艰难抉择, 是进是退,这关乎着在场千余人的生死。 已经有不少军卒将视线投向了他,等待着他的抉择。 如山般的压力扑面而来,几乎要让这位铁打的汉子崩溃。 “不过千人,已经让我慌了神,九边的将领们身扛数十万军卒百姓的生死,他们是如何感觉?” 不等他做出决断,一旁的陆铁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抽出马鞭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挥,而后将马鞭高高举起,发出一声大喝: “千户有令,冲锋!” 他没有作过多解释,言语言简意赅,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做解释。 这些骑兵军卒就如拉满弓的弩箭,轻轻一点波动,便会激射而出! 此刻他们也是如此! 话音落下,几乎大半的骑兵都动了,跟随那一名获得先登之功的陆铁,展开了冲杀。 而那千户也后知后觉,呆愣了片刻,也重新拿起马鞭,展开冲锋。 这一切,都被对面的重骑兵看在眼里。 最中央一头尤为高大的黑色军马上坐着一位高大将军,此刻他眼神平淡,淡淡吐出了两个字: “愚蠢。” 下一刻,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兵马不动,军卒放箭,四轮齐射!” 第407章 遗憾 弓弩攒射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这次卫所军卒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色,有的只是冰冷。 中计了。 当铺天盖地的弓箭出现在天空中时, 陆铁便知道,他鲁莽了,也中计了。 不...也不是如此,只是落入了死地罢了。 不管是逃跑还是冲锋,都难逃一死, 似乎进入了象牙川,他们的命运已然注定。 无非是被重骑兵冲杀至死与万箭穿心的区别罢了。 但陆铁的视线只是呆滞了一刹那,便继续凝固,将身体侧在马背上,以躲避来袭的弓箭。 不到一息,他便听到了弓箭刺入血肉的声音,以及战马重重倒地的声音! 军卒的哀嚎与战马的哀鸣在四处响起,似乎他已经被这种哀嚎所包围。 陆铁握紧手中长刀,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悲凉。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铁骑,骑乘战马,身穿甲胄。 “早日下去与爹娘团聚也好,也省得整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身旁的骑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所率领的百人队已经折损大半, 但剩余的骑兵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快了速度。 他们都不是傻子,停下来必死无疑,还不如在临死前换一条命。 若是换不到也无妨,最起码不会沦落个怯战的名头。 作为乾人,他们是勇猛的。 ... 月光如水银泻地,大地上血流成河。 月亮在走到一定位置后,终于能将月光照进这象牙川。 仅仅不过十息,千余名军卒就已经倒下了七七八八。 陆铁跪坐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黑色羽箭, 作为伙伴的战马无力的倒在前方,努力想要将头抬起,想要看一看这位主人,但却无能为力,头颅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陆铁的眼睛红红的,嘴巴来回张合,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缓缓低头,看到羽箭轻易地就刺破了甲胄,他便知道... 这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眼前这些军卒,是专门为他们而来! 否则以他们身上的甲胄,被寻常的弩箭射上一箭,可能还不会死。 他忍受着剧痛,嘴角咳出一丝鲜血,从一旁的同僚身旁拔出羽箭。 箭杆由硬木制成,比正常的羽箭要长,如此才能在短距离内保持速度。 箭镞由钢铁制成,呈长锥形,头部尖锐,能够轻易穿透甲胄。 为了提高破甲效果,尾部还有倒刺以及血槽。 此刻身旁同僚的伤口便呈现十字形状,不停地向外流着鲜血,箭镞上还带着丝丝血肉。 陆铁轻笑一声,将那羽箭随意一丢,看向不到一丈的黑色大马。 他努力抬头,想要看清那将领的脸,但只能看到如西军一般的黑暗面甲,以及那古井无波的眸子。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领头将领将视线投了过来, 让陆铁失望了,那人并没有过多停留,只是轻轻一扫而过, 似乎没有发现他,又或者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死人。 很快,他便听到了一声淡漠到极点的声音。 “前方叛军,片甲不留。” 嘶—— 只见那高大将领身下战马前蹄高高扬起,足有一人高,而后又重重落下,掀起阵阵尘沙! 接着,大地便开始有韵律地颤动起来。 百余匹大宛马开始溜溜达达的动了起来,走过血染的大地,跨过倒地的尸首。 他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似刚刚那般悠闲。 见到他们动了,那些幸免于难的骑兵们面露胆寒,纷纷调转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见到这一幕的陆铁暗骂了一声愚蠢, 他们如此惊慌地逃回去,非但不能保命,还会扰乱军心,让卫所军的战力凭空下降。 但他也理解,此乃人之常情。 愤怒间,陆铁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但他依旧强行打起精神,粗略地数着这些重骑兵。 他虽然是军卒,但也知道,再强大的重骑兵若是数量不够,也无法造成太大杀伤。 但慢慢地,随着大地沙石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陆铁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一百...两百...三百..四百...” 他一点点的数着,直到最后的重骑跑过眼前, “五百...” 粗略数去,这些重骑最少五百! 他不知道五百重骑兵有多大破坏力,能造成多少杀伤,他只知道... 那几万同僚有麻烦了,他是精锐,自然知道那些军卒是什么成色。 说不好会被一举击溃而四处逃窜,在战场之上,最可怕的便是溃军。 一旦形成溃军,神仙难救。 这时,他又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让他的心又彻底凉了下来。 “其余人上马掩护,跟随侯爷!” “侯爷...侯爷..”陆铁面露惊骇,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楠喃念叨着这个称呼,这是只有在大乾才能出现的称呼。 在这大乾西南之地,就有一位侯爷。 这些重骑兵,似乎也只能出现在他的手里,只有盘踞在此地多年的他才有如此底蕴。 而那近乎标志性的西军面甲,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眼前的这支军卒,是西军啊!!! 西军怎么出现在这里?西军又为何会对我们动手? 平西侯府要反了? 陆铁并不知道西军已经悄然北上,他此刻的心里..只有一片冰凉。 即便是没有这些重骑兵,他们这些卫所兵也断然不是西军的对手。 可为何...西军要在半路截杀他们? 而且,费尽心机将他们引入这象牙川... 陆铁的意识愈发模糊,眼前已经阵阵漆黑。 “这象牙川地势狭长,并不开阔,正适合重骑冲锋....如此精密布局,似乎只有西军能做到。” “为什么是西军啊,我们都是乾人啊....” ..... “快跑!!” “快跑,是西军,西军来了!!” “他们的战马都穿着甲胄,箭矢都是破甲箭,有埋伏!!” 侥幸逃回的骑兵们开始大喊大叫,希望能引起军卒们的注意,以及主帅的重视。 让他们早日撤离这里。 但...事情似乎已经开始晚了。 沈子材还未从军卒们的大喊声中回过神来,便已经感受到了大地的韵律! 很快,他便见到了前方掀起的烟尘滚滚,以及那在烟尘中来回起伏的黑甲军卒! 长刀,面甲,马铠! “这....这是?”沈子材的眼睛已经缩到了针尖大小,心中不免生出一阵阵恐惧。 只见他语气艰涩地吐出四个字... “玄甲重骑....” 第408章 你在等什么? “玄甲重骑....” 四个大字浮现在沈子材的心头,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怎么会有重骑? 这世上怎么会有重骑? 这种劳民伤财的东西怎么还存在于世间! 沈子材在琅琊王氏见过了不少关于重骑的描写, 其中历朝历代最为强大的...便是大乾开国之初的玄甲重骑。 只因大乾的冶铁乃是历朝之最。 正常一名玄甲重骑身上甲胄在五十斤到一百斤之间,马铠在十斤到二十斤之间。 如此一来,加上军卒自身重量,光是能承受此等重量的战马都是万里挑一。 那时大乾找遍了西域,在草原上来回劫掠,加之自身繁衍,这才堪堪凑齐了三万之数。 其每日所用钱粮,堪称骇人听闻,为此朝廷还裁撤了不少卫所,边疆守地。 玄甲重骑当之无愧的璀璨,如一颗流星一般划过了大乾与草原的天空,快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在大乾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无法再次获取大宛马之后, 即便有冶炼再好的钢铁,也无能为力。 如今,玄甲重骑再次出现。 沈子材心里一时间竟有些复杂,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此刻他不像是在看敌人,而是在看大乾以往的辉煌。 “一百...两百...三百......” 沈子材默默在心里数着,随着他的视线掠过,一个大概的数字在他心里浮现。 三百玄甲重骑! 在这西南之地,能养得起五百重骑的,他能想到的只有一家。 西南平西侯府,一个屹立于大乾三百年的勋贵! 沈子材脸上充满苦涩,眼前这重骑兵脸上戴的面甲, 以及那身后寻常骑兵所穿的铠甲,无不昭示着,眼前这上千军卒是西军! 他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认识到了,世袭勋贵的底蕴! 为何家中的一些大人们不畏惧朝廷,但对一些公侯忌惮有加。 他们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不停地编织了三百年的蛛网,蔓延到不知哪个角落。 如今,消失两百年之久的玄甲重骑冲出天日,让沈子材与有荣焉。 “佩服...佩服...” 他低声呢喃,眼神慢慢变得锐利, 他是聪明人,知道这玄甲重骑一经现世,那此事定然无法善了。 他卫所军与西军在这象牙川相遇,定然要分个你死我活。 沈子材不知道为何平西侯府会对他出手,但无外乎那几种原因。 卫所军的举动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那些盘踞在大乾百年勋贵的利益。 他的眼神愈发危险,说不得还有北方那些世家勋贵参与。 毕竟此次行动乃是绝密,江南之地以保密为由,没有让其参与进来。 听二爷说,当日的洽谈很不愉快,甚至出现了不欢而散,不辞而别的荒唐景象。 但一块自留地对于江南来说,太过重要。 即便是与北方世家交恶,他们也要去做。 如今,报应来得如此快,他们的反应如此迅速... 这是沈子材所始料不及的, 他先前认为会在撤军之后,展开以他为核心的攻讦。 但没想到...西军刚刚过境,行动便开始了。 此时此刻,双方在这象牙川无声无息的对峙,只有少许战马刨动地面的声音, 安静得让人可怕。 军卒们可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些军卒长得好生唬人, 所骑战马如此高大,身披甲胄如此精良厚重。 但即便他们不认识,也能从中感受到浓浓的危机感。 直到有人不可置信地说出“玄甲重骑”四个字后...军卒们才开始慌乱起来。 虽然他们没见过,但画本以及茶馆,还有那些说书先生,可没少说大乾开国时的辉煌。 玄甲重骑自然是无法避过。 如今只存在于画本中的事物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这让他们一边好奇,一边畏惧。 而沈子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刚刚士气正盛,如今倒是有些萎靡了。 若是再继续下去,此战可以不战而溃了。 毕竟胆子都吓破了,这些“农夫”们还如何能提得起刀。 想到这,沈子材的眼神愈发凌厉,心中无声自语: “玄甲重骑又如何,战场之上最简单的取胜方法便是人多打人少,如今卫所军两万余,而他们不过千余,不必害怕!” 此举固然有安慰自己的意味,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只要士气不崩散,不形成溃军,那还是有一战之力。 想着想着,沈子材脸上出现一丝犹豫,要不要先走? 西军既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出手,毫不避讳,自然是有万全的把握。 一时间,沈子材眼中又陷入了犹豫。 但他很快便打了个激灵,他向来看不起那些婆婆妈妈,做事瞻前顾后,不果断的读书人。 没想到如今他在面对危局时,居然也是如此。 倒是有些不体面了。 想到这,沈子材握紧马缰,高举手臂,发出军令: “弓弩手准备,三轮激射,重弩准备,激射过后齐射,务必造成最大杀伤!” “是!” 随着传令兵离开,沈子材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郁,如今他的军队中没有弩车, 此物专门对付战力强悍的武者,以及草原王庭的精锐。 想来对付这玄甲重骑也能有几分威力。 此刻他十分后悔,为什么没有等等那些攻城器械,而是选择了率先出击。 正想着,前方传来了弩箭拉扯的滋啦声,以及军卒脚踩地面摩擦的声音。 沈子材顿时循声望去,充满期待。 而随着他将视线看向对面的玄甲重骑,他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他只觉得大地似乎在颤抖,山川之间似乎有奔雷响起! 沈成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脑袋,直直地看向前方的黑暗。 在那千余名骑兵身后的黑暗,那里似乎有什么洪水猛兽要冲出来! “放放放!!!!” 当第一头身披重甲的军卒从黑暗中冲出后,沈子材目眦尽裂,连忙发出了几声大喊。 同时心里急促说道:“不止三百!!还有更多!!” 此时,那高大将军身侧传来了苍老的轻笑,以及那淡淡的嘲讽。 “侯爷,这沈子材确实不堪大用,我们在等骑兵蓄势,他在等什么?” “难道他也有玄甲重骑需要冲锋蓄势?” 高大将军眼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不屑,冷声下令: “全军听令,重骑冲锋,其余骑兵清扫残余。” 第409章 血河 大地颤抖,尘土飞扬, 浓浓的黑烟中冲出一头大宛马,姿态飞扬, 其身上的军卒已经将身体爬服了下来! 马槊横在一侧,眼神凝固,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百步的距离在已经形成冲锋之势的大宛马看来,转瞬即逝。 虽然沈子材见到重骑兵冲出的第一时间,便已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 “盾牌!!盾牌!!” 但...让他失望了。 卫所军终究不是大乾九边精锐, 手拿盾牌的军卒呆呆地看着一匹匹高大战马向着他们冲来,完全被这种气势磅礴的攻势吓破了胆。 直至那些军卒将手中马槊递出他们才有所反应, 不是手举盾牌阻挡,而是丢弃盾牌,四散而逃! 他们都是普通的卫所军卒,想要让他们付出性命为身后军卒争取准备时间,那是痴心妄想。 一支精锐的军卒,不光要比拼冲杀时的勇猛强悍。 更重要的是,有没有在危急时刻,悍不畏死殿后的勇气。 当世强军皆是如此,军卒敢战敢死。 若是在三百年前,连续数十年大战,能存活下来的军卒都是如此敢战之辈。 如今大乾能做到如此的寥寥无几,更何况这如散兵游勇一般的卫所军了。 当盾牌手四散而逃后,沈子材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些在他看起来勇猛的步卒, 在重骑兵身前,仿佛成了穷苦人家那糊窗户的纸...一碰便碎了 甚至那些军卒不用刺出马槊,仅凭战马的冲撞,便淌出了一条血河... 一名名军卒倒在地上,被其后的重骑兵践踏... 霎时间,大地上一片碎肉,红白之物比比皆是, 沈子材就亲眼看到了一名军卒痛苦倒地后,还来不及哀嚎。 便被那硕大的马蹄一蹄踩爆了头颅.... 汁水飞溅,吓得沈子材眨了眨眼睛,身形不自觉地向后仰去。 此刻他已经来不及感受心中的羞耻与恶心,他强行打起精神,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喝道: “弓弩手激射,骑兵出击,步卒顶上!!” 他想起了在京城中与靖安侯的对弈,那一战他输得凄惨无比。 只因那年轻人比他更加心狠手辣,精锐的步卒能顶到战场最前方送死! 如今,他也想效仿靖安侯之举, 利用步卒的肉身,以及弓弩的掩护,让这些重骑兵的速度慢下来。 从而给骑兵出击的机会。 重骑兵虽然可怕,但害怕颤抖,一旦被骑兵缠住,那便意味着离败亡不远了。 但让沈子材失望的是.. 眼前的一片血河已经彻底击碎了卫所军几日来养成的血勇。 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身披甲胄,手拿长刀的同僚在这些铁怪物面前,活不过一息... 而那零零散散出现的弩箭,打在其坚硬的盔甲之上,只碰撞出了一丝丝火花。 就连射中战马的弩箭只是让战马吃痛,发出一声哀鸣。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酷烈的冲锋。 怕了,他们怕了! 看着那高高的马槊扬起,只是轻轻一划便将几名军卒拦腰斩断, 此等血腥场景,在前几日的攻杀中根本不可能见到。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匹还要大一圈的黑色战马,其上坐着一位高大将领。 他手拿两匹马槊,放在身侧,枯黄的大手牢牢地将其握紧! 其余人只能击杀一边之敌,而此人可以击杀两边之敌! 而且...此人居然仅仅凭借双腿,就将身体固定在战马之上,这让不止一名卫所军卒意识到了。 此人定然是高品武者,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杀!”苍老的声音在震颤中出现,响彻整个象牙川。 五百余重骑兵齐声呐喊,带着冰冷肃杀, 战马与甲胄之上的血污,彻底击碎了卫所军的心理防线! 此刻在沈子材身前的军卒心中忍不住惧意,向后退了两步... 就在他想要出声制止,只见前方的千余名步卒一哄而散,四散而逃! 不光如此,他们嘴里还嚷嚷着: “逃...快逃....” 如此一来,恐慌的情绪在前军蔓延... 沈子材身前,只剩下他那百余名精锐军卒..... 中路大开,前军危矣! 沈子材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看着快速靠近的玄甲重骑,他嘴唇翕动... 瞳孔已经缩成了针尖大小。 即便已经给玄甲重骑最高的重视,但他还是低估了重骑兵的强大, 以及...卫所兵的脆弱。 真正的厮杀还未开始,便已经产生了溃军... 这让沈子材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方略都没了用武之地。 他在脑海里不停回想,若是出现溃军应当如何扭转局面, 可他想遍了所有看到过的史书,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无他,溃军一旦形成,神仙难救。 但他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他看着前方的烟尘,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怒吼: “坚守不动者,赏银百两!斩杀敌军者,赏银千两!” 可话音落下,沈子材茫然地看向四周... 传令兵呢? 按理来说此刻应该有传令兵在奔走,在军队之中来回穿插,通告他的命令。 但此刻....他身旁早已空空如也! 只有那百余名精锐军卒,还在颤颤巍巍地守着他。 一时间,一股难言的孤寂笼罩了沈子材, 他想到了那梁国大殿上的太子,他是否也如自己这般, 四目望去....孤身一人。 五百重骑兵就像是一团黑漆漆的乌云, 在数之不尽的卫所军上,铺天盖地地碾压过去。 他们身披的黑色甲胄在月光下闪烁着幽深的光泽,仿佛是从暗夜中走出的战士,充满肃杀。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五百重骑兵已经凿穿了前军的五千人马。 回头望去,只能看到充满狼狈的土地,以及那呈黏稠状的血池... 西北的大地有些坑洼,此刻开始汇聚鲜血,月光在其上出现,只不过变成了血红色。 不到一刻钟,五百重骑杀伤了至少两千军卒,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被踩踏致死! 而跟在这重骑兵身后的轻骑兵则完全成为刽子手, 不管是倒地哀嚎的军卒,还是四散而逃的军卒,都会结结实实挨上一刀。 作为一军主将,沈子材倒在血泊中,半张脸沾满了鲜血, 整个右臂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皮,血肉都已经被战马踩踏得稀巴烂... 他用露在外面的一只眼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那些重骑兵休整片刻,重新开始冲锋,他才在心里呢喃: “他们去哪了?想必是去中军了。” 第410章 过程不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蒙蒙亮了... 沈子材就那么睁着眼睛,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倒在血泊之中,不知在想什么。 两千对两万...因为有那五百重骑兵的存在,两万军卒就如同那手拿利剑的幼童, 看起来唬人,实则不堪一击。 卫所军被击溃...同时也击溃了沈子材一直以来的骄傲。 “某三岁识千字,五岁便能吟诗作对,十余岁便成为童生, 三十岁成为一方领兵大将,虽初次领兵,但已身居灭国之功。 如今居然狼狈至此....某不该贪功冒进,若是留在梁城,至少能够高枕无忧.... 是某太贪心了....没有察觉到平西侯府的真正意图... 先前我是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在试探我?” 想着想着,迟来的剧痛淹没了沈子材,可这非但没有让他昏迷,反而使他愈发清醒。 他脑海中有一个疑问: “真的是西军吗?种应安有如此魄力?那不是西军又是谁呢?”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早早离开京城的靖安侯,这会不会是其障眼法... 名为返回曲州,实则来到这西南之地,展开截杀。 沈子材不敢否认这个猜测,要不然靖安侯为何要亲自带拓跋砚这个烫手山芋走。 但直觉告诉他,这些玄甲重骑不可能是靖安军。 只因靖安侯根基太浅,就算有足够的钱粮,也找不到如此多的好马。 “如此一来,便只有西军了....而且他也有出手的理由。” 想到这,沈子材眼中愈发苦涩, 他在京城时曾与王家二爷说过,卫所军出境虽然百利,但也有其害处。 十万不属于朝廷掌控的军队,会让多少大人们晚上睡不踏实,谁也不知道。 而且这十万军卒所需的军资装备大半是由江南直接提供,如此一来便更可怕了。 “种应安是勋贵,与国同休,若是谁不想让这日月换了天,只有皇帝与这些勋贵...” 想到这,似乎一切都已经明了, 江南所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让人忌惮,勋贵们甚至不惜暴露底牌,让那重骑兵出来打扫残局。 “只是...为何我还没有死?”想到这,沈子材心中又出现了一个疑问。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有规律地震动起来。 沈子材眼神变了又变,身体挣扎了片刻,脑袋的朝向转了转, 虽然如今身处血泊,但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也不曾在意。 依稀间,大地的尽头出现了一道血色洪流,在有规律地轻轻拍打地面。 那是忙碌了一夜的玄甲重骑,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锋锐与体面。 漆黑的甲胄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衣襟下方不停地滴淌着鲜血,打在血泊之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就连战马的马铠也变为了一片血色,不停地流淌着鲜血。 虽然这支骑兵的数量少了百余,但沈子材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他们能返回,这便说明了一件事... 他所率领的两万卫所军....被击溃了。 至于死了多少人,沈子材无从知晓,也不敢知晓。 从功勋卓着的将领,到败军之将...仅仅间隔了一日,这让他还有些反应不及。 马蹄敲击地面,发出踩踏水坑的声音.. 不到一刻钟,沈子材便见到了一个硕大的马蹄,停在自己眼前。 马蹄要比正常的战马大上一倍,就连鬃毛都是漆黑色的,矫健的肌肉线条毫无保留的呈现, 即便沈子材不懂马,但也知道...这绝对是千里良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那重骑兵的将领所骑之马。 他要干什么? 沈子材觉得自己的死期到了,便转了转脖子,打算引颈受戮,也好留得一个体面。 若是再能听到这人说一些什么,那便更好了。 但让他失望了,那硕大的黑色马蹄只在他眼前稍稍停留了片刻,便继续迈动,一点点走远。 其余军卒也是如此,一个个马蹄迈过,沈子材就这么用一只眼睛看着。 没有一人停留,也没有一人发声... 直至世界再次恢复了安静,他这才恍惚地想道: “为什么不杀我?” .... 象牙川中,重骑兵们浑身浴血走了山涧之中,其身形难掩疲惫,一夜的冲杀考验的不只是战马。 更多的还是军卒,他们乃肉体凡胎,身披百斤甲胄,还要控制战马躲避刺来的长枪弩箭。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神,都有极大消耗... 而折损的那百余骑,也是在筋疲力尽之后,被一些奋起反抗的军卒杀死。 但这里战场,一旦踏上此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高大将领旁传来了苍老的声音,名为赫连的副将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感慨道: “重骑作战,冲阵势如破竹,不可折返,让其追杀军卒还是有些勉强了,白白折损了如此多。” 高大将领眼神古井无波,脸上的漆黑面甲上已经沾满了血污,倒是显得他有些狰狞可怕。 他这才没有保持沉默,而是淡淡开口: “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赫连老者摘下头盔,拿在手里轻轻甩了甩,将其上的血水都甩在地上, “只是有些可惜,我们的人金贵,死在卫所兵手上,难免有些不值。” “无妨,结果达到便好,至于其中过程,不必在意。” 赫连点了点头,问道: “侯爷,那沈子材依末将看,应该杀死才对,留着他算是一个祸端。” 高大将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起头看向那愈发明亮的天空,上面还有一点点隐去的月亮。 过了十几息,他才慢慢说道: “蠢而不自知的人越多越好,留他一命,希望他日后还有掌军的机会。” 赫连的神情变得怪异,伸出手揪了揪花白的胡子,喃喃道: “日后若是在战场上相见,那今日的一切,将会成为他的梦魇,挥之不去。 只是...他还有领兵的机会吗?” 赫连说完马上便反应了过来,有是最好,若是没有也无妨。 败军之将而已,不必多虑,一步闲棋罢了。 可他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侯爷,我们能瞒得过他们吗?毕竟...西军向来安分。” 高大将领瞥了一眼赫连,淡淡说道: “真相不重要,衮衮诸公只想看到他们想看的。” “不管是谁做的,在这西南,都是西军做的。” 第411章 慎独 十日后,大乾北方, 一队黑甲铁骑在细雨中行走,马蹄踩踏在水坑之中,发出哒哒的声响,水花四溅。 细雨落在甲胄之上,同样发出声响,惹人心烦。 但军卒们却没有丝毫在意,而是警惕地看着四周。 还有一些人将视线放在靠近中心位置的大汉身上。 他是草原拓跋部的右日逐王,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在靖安军中。 多日来,他们已经遭遇了至少五次袭杀,其中有武道高手的暗杀,还有大部盗匪。 说是盗匪,其装备精良,甚至还有甲胄弩箭, 尤其最后一次,居然还出现了重弩! 这让军中之人愈发沉默,分出了大半精力观察四周。 拓跋砚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脸上阴沉无比。 有人不想让他回到拓跋部! 是谁?他心知肚明。 乾人,草原六部皆是如此。 举目望去,身旁皆是黑甲,拓跋砚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彷徨。 此刻他就如这秋雨中的一株枯木,草原六部不待见他,不希望他回去。 而这大乾...更不必多言,乃是生死大仇。 可如今他还在大乾的军伍中接受保护,这种参差感让拓跋砚有些接受不了。 他看向身旁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唏嘘,沉默了许久,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看来,你们大乾内部的分裂,远比本王想的严重,怪不得你如此急迫, 若我是你,想必此刻也如这热锅上的蚂蚁。” 林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草原王庭比之大乾丝毫不差,至少在这靖安军中无人想要本侯死, 而你的拓跋部...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你死。” 此话一出,拓跋砚顿时陷入了沉默。 出奇的是,他脸上没有丝毫怒容,反而平淡接受了这一结果。 真相,总是直插心肺。 “你想带本王去哪?” 不知过了多久,拓跋砚沉声开口, 在第一次遇袭后,他们便调转了方向,朝着未知的地方前进。 他看向身旁的年轻人,即便不愿意承认,但大乾就是英才辈出。 此人的一些举动,让他都看不清,摸不透,比如这行军路线。 林青看了看拓跋砚,眼神愈发怪异, “拓跋王上,看来你确实不适合行军打仗,那你是如何维持王位的?” 一旁的兰云川同样瞥了他一眼,面露好奇。 拓跋砚确实知兵,也能征惯战,但还没有达到足以支撑草原六部之一的地步。 那他又是如何将没落的拓跋部一步一步地重回正轨,成为日逐王? “本王麾下自有得力猛将,行军打仗不用本王亲自前往, 只是此行曲州,他并没有来,若是不然...” 他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被靖安军抓获。 林青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如他猜想的一般无二,拓跋部中还有能臣干将。 甚至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那边境的五万精骑,就是此人在统领。 只是不知,此人如今还与拓跋砚是不是一条心。 想到这,林青决定出言试探一二, 战阵厮杀,不要放过一丝一毫削弱敌人的机会。 而削弱敌人最大的成果便是心生间隙,内讧。 “拓跋王上,看来你的能臣干将们也放弃了你。” 此话一出,拓跋砚本就黝黑的脸变得犹如黑炭... 五万精锐,在拓跋部中除了他自己可以调动,就只剩那位心腹了。 他的手紧紧攥起,握紧了马缰,将手指攥得发白。 五万精锐出现在曲州边境,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有人背叛了他。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不甘示弱,予以反击: “你不也是如此?在这大乾境内就有精锐骑兵假扮流寇袭杀, 他们知道本王在这里,也知道这支军队是靖安军,你也被放弃了。” 说话间,拓跋砚死死地盯着林青,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变化。 但让他失望了,林青脸上依旧古井无波,甚至嘴角还出现了一丝戏谑。 “你我都一样,天下皆敌,不同的是,如今本侯手中有兵马,而你一无所有。 如此说来,你的处境要比本侯危险一些。” 拓跋砚再次沉默,他知道林青说的是事实。 不管是草原还是大乾,想让他们死的人不计其数,说一声举目皆敌也不为过。 沉默片刻,不知是不是英雄相惜,他沉声开口: “本王在你军中的事情已经暴露,但无人透露出去,你们乾人...奸诈,定有所图谋。” 一旁的兰云川顿时也紧张起来,脸上出现了一抹凶厉! 此事若是暴露,那靖安军与曲州可就坐在风口浪尖上了,大乾百姓的口水就足够淹死他们。 “不用在意,你还是想想如何回到拓跋部吧,本侯还等着重新开放榷场呢。” 说话间,林青似笑非笑地看向拓跋砚: “用不用本侯帮你回到拓跋部?你们拓跋部蠢人太多,你还聪明一些。” “如何帮?” 拓跋砚反问,脸上同样充满讥讽,不管能不能成,靖安军通敌的罪名倒是落实了。 “不破不立,本侯帮你把那些叛军都杀干净,如何?” 林青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脸上带着轻佻, 此刻他不像是一个领兵大将,反而像是在京城夜晚出没的权贵子弟。 拓跋砚听后紧抿嘴唇,翻了个白眼,脸上生出一丝怒容。 “你在耍本王?如今前有虎豹,后有豺狼, 他们是如何发现你我行踪的,到如今还不清楚, 上一次袭击已经是千人的流寇了,下一次...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度过。 你们乾人掩耳盗铃的本事倒是让本王佩服, 既然已经有千人了,还有必要用流寇的身份吗? 这世上哪有甲胄精良的千人流寇?” 这时,遥远的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队披甲军卒冒雨前来,手中拿着令旗,在来回摇晃。 是一路行来,传递北边与京城讯息的驿卒。 拓跋砚的眼睛猛地瞪大,其内闪过一丝精光,用力拍打了一番额头,喃喃说道: “多日的关押,确实让本王的脑子都不好用了,这不就是暴露行迹的原因吗?” 林青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 “走吧,最后一次收急报,一起看看吧。” 说完便驾马迎上了接受信件的传令兵。 拓跋砚眉头紧皱,“最后一次?难道他要摆脱这些驿卒?” 第412章 内外皆敌 “封故军旬日前败,又败焉。 沈子材战士二万,死者太半。 至今昏迷未醒,据其卒,乃西军玄甲重骑所为也。 两军余为无名骑所杀过半,今乃出二国; 今二十万西行不徙,仍在西北行。” 见到信上的文字,即便林青内心已然无比强大,依旧眉头紧皱,脸色大变。 见到他这番模样,拓跋砚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想要上前两步,看一看信上的内容。 但被一柄漆黑长刀拦住了去路。 拓跋砚回头看去,只见兰云川长刀出鞘,冷冷地看着他。 好在拓跋砚识趣,觉得如此机密的信件还是不看为妙, 有一些机密的事情知道了反而要比不知道而更惴惴不安。 而林青显然也没有让他知道的打算,只见他手中气力涌动, 霎时间手中信件便化为飞灰。 这一幕看得拓跋砚瞳孔骤然收缩,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在曲州城外见到, 此人才刚刚入五品,如今看来,已经在五品中走出了很长一段路。 甚至将要摸到四品的门槛,这如何能让拓跋砚不惊讶。 行军打仗,武者修为,见闻读书,这三者能做好一样就是人中龙凤。 做有机会做好两样的,几乎没有。 而眼前这人,不管是在军伍上,还是在武道上,似乎都有出类拔萃的天赋。 正当他想着,林青已经收起了脸上思绪,沉声说道: “上马,疾行。” “是!” 兰云川手中长刀顿时回到刀鞘,身形一闪便出现在马背之上, 而传令兵也将他的命令送到每一处千户百户。 整个军伍顿时动了起来,丝毫没有刚刚的散漫压抑。 拓跋砚见到这一幕,在心里不停地思索那信上是什么。 林青见到了他眼中的好奇,但没有将信上内容告诉他的意思。 西军出境乃是绝密,如今更是不能透露给草原王庭之人。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种应安想要干什么? 居然袭杀出境的卫所军,甚至还出现了百年未见的玄甲重骑! 这让林青想到了与皇帝在宫中的一番询问。 当日皇帝问他... “需要多少兵马可以将十万军卒剿灭。” 林青自然是如实告知,但事后能明显察觉,那是皇帝的无奈之举,使不得数。 但...如今事情却真实发生了。 十万卫所军折损大半,主将昏迷,至今未醒。 更让他震惊的是,动手的怎么能是西军? 北上伐蛮乃是天下大势,不管是朝中的衮衮诸公还是陛下,又或者是种应安。 应该都知道违背天下大势的后果,怎么能行如此之事? 林青心里是有些怀疑的,此事可能不是西军做的。 但玄甲重骑的出现让他觉得,只有此等勋贵才有如此底蕴。 那么...既然有如此底蕴,为何又会做如此愚蠢之事? 岂不矛盾? 林青暂时还想不明白,但他知道,需要快一些了。 若是西军真的出了岔子,没有如期到达北乡城, 那后续的一系列兵略谋划都需要再次调整。 现在只希望种应安能顾全大局,不要被轻易召回。 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想到这,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郁,这种感觉又来了! 时隔数月,这种几乎让他抓狂的感觉又来了。 还未等与草原王庭交手,在这大乾之内便已经出了许多岔子, 每一件事背后都笼罩着阴云,都能够影响此战的结果。 而他,作为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存在,不得不在此承受,前方与后方的诸多变故。 敌在外,也在内。 战马疾驰,马蹄踩踏在彭州大地上,发出阵阵颤鸣。 天空如在场军卒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的,看不清太阳。 稀稀拉拉的小雨打在甲胄上,刚刚不觉得烦,但突如其来的急报让所有人都知道。 出事了,所以这小雨也不再与以往那般惬意。 反而那接连不断的响动,让所有人心绪难宁。 “你想带本王去哪里?” 疾驰中,拓跋砚看向身旁面色冷峻的年轻人,问道。 他自幼在草原上长大,又是武者,所以即便战马疾行,他也能保持稳固。 林青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脚下大地,说道: “去你熟悉的地方。” 熟悉的地方? 拓跋砚眉头微皱,只是略微思索便面露震惊。 “你想出乾境?从草原回到北乡城?”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此人时而聪明,时而愚蠢,倒是有些难以捉摸。 “大乾之内道路通畅,驿站军卒太多, 而我等数千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行踪的, 想要让你绝对安全,只能走域外。” 拓跋砚一时语塞,什么时候驿站众多也能成为行军打仗的阻碍了? “这就是你这几日在彭州兜圈子的原因?” 林青点了点头:“本来想钓上一些大家伙,但如今事情有变,只好放弃,倒是有些可惜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若是不能对如茫茫细雨一般的讯息做出调整,那么兵败将会是注定之事。 再留在彭州,可能会耽搁北边的战事,孰轻孰重,林青看得清。 而拓跋砚顿时感觉如芒在背,钓鱼? 那鱼饵是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有些紧绷的黑色甲胄,与那已经瘦削了许多的身体。 鱼饵毫无疑问是他。 拓跋砚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他堂堂拓跋砚,日逐王。 先是被草原六部作为弃子,如今又被乾人当做鱼饵... “唉,世事变迁,让人猝不及防。” 拓跋砚心中无声自语,没有再说话,只能默默跟上。 只是心里有些悲凉,就算是回到了草原,他也不能寻求机会逃离。 若是被其余六部抓住,下场要比留在大乾还要凄惨。 说不得就会变成路边的一具枯骨,被野狗豺狼啃食。 想到这,拓跋砚脸上露出愤恨,双手握紧马缰,眼神锐利如刀! 不管如何,他都要回到拓跋部,将那些叛徒大杀一空,重新成为日逐王。 林青此时心中也复杂难明, 看着一望无际的平原田野, 若是在初秋时到来,这里定然是金黄色一片,到处都是粮食, 田间地头也能见到许多百姓忙碌。 如今,只有一滴滴秋雨落下。 第413章 内外交困 大乾边疆的城池大多建设在重要险地, 如峡谷,山口,以及群山之间的交通要道。 如此一来,若是有敌来攻,先占据地利,可立于不败之地。 但彭州乃是大乾的重要产粮地,多平原,山峰较少。 城池虽然也建立在地利之上, 但相比于其余各州,这里的城池大多都建立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 当然,因为缺少地利,彭州的各个城池都极为坚固,互为犄角。 曾经有草原王庭军伍在冬日里活不下去了, 想要在晚秋时越过城池,进入到大乾劫掠。 但...草原王庭的军卒虽然悍勇,无惧严寒,但也是需要依赖补给线的。 军报上记载,那次进入彭州的草原军卒足足上万人, 但最后...一个都没有回去,尽数被大乾以城池牵扯,绞杀在彭州。 只因他们身后稀薄的补给线被切断,成为一支人困马乏的孤军。 虽然他们的肆虐也给彭州带来了一些伤害, 一些农田被摧毁,一些远离城池的房舍村庄被劫掠,百姓死的死伤的伤。 但相比于战果来说,却不值一提。 至少,林青在当时的军报上,并没有看到具体的百姓伤亡, 只有短短一句话。 “蛮者逾城入乾,尽杀之,人头万余。” 这是林青第一次感受到史书军报的厚重, 在这场厮杀中,百姓定然是死了的,可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记载。 收起思绪,林青在脑海中回想着彭州的地图。 城池并无非越过,而是后续的代价无法承受。 彭州的一个个城池在大乾立国之初建立时,就缝好了一个大口袋。 进来的蛮人越多,口袋扎得越紧,战果也就越大。 毕竟千人百人还能就粮于敌,若是加上出色的指挥,还能在彭州游弋。 若一旦过万,抢来的粮食根本不够吃, 久而久之军队也会陷入萎靡,最后被一举击溃。 如今林青想做的,便是沿着那万人进入彭州的路线,出大乾,进入草原。 这样一来,就算是乾人也无法知道他的具体位置,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曲州。 林青心中浮现出地图,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再有,他想要去看一看九边之外,那些草原精锐的成色。 是不是如军报上所讲,精锐无比,奋勇当先。 对此,他一直有所怀疑。 是什么力量能将乾人的百万军卒都压在九边城池之中, 这个答案不在军报上,只能他亲自去看。 也能为接下来的兵略提供支撑。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了,林青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终于有一次,天时站在他这边, 若是没有这场大雨,他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彭州,还要多花许多心思。 毕竟数千人的军伍在彭州大地上狂奔,这根本无法瞒过有心人, 只要根据战马留下的脚印,以及军卒的吃喝拉撒就能分辨出方位,加以推测出具体位置。 .... 一日后,在彭州卫所的一些上官便收到了一封封的急报。 “靖安军消失了?” 彭州卫所一间奢华的房间内,身穿华袍的中年人看着手中的信件,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怀疑手下军卒的探查能力, 出现此等信件,意味着靖安军真的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回禀大人,最后一次探查到他们的踪迹是在霜崖附近, 可在午时下了一场大雨,昨夜雨停后,兵马的痕迹被完全掩盖, 本以为今日会在附近重新出现,可下官带人找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那名军卒脸上黝黑,带着冷风袭来的干裂,此刻充满疑问。 他们作为九边重镇退下来休整的军卒,自问不比人差, 但如今他与同僚知道靖安军就在曲州,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让他有些沮丧。 中年人看到了他的表情,随意摆了摆手: “无妨,继续找吧, 一些大人想要知道靖安军的动向,我等也只能照做, 但不找是我们的错,找不到则与我们没有干系,谁让人家是精锐呢。” 中年人脸上出现一丝嘲讽,这邺城内的大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边城外草原王庭陈兵百万,来势汹汹,却要在这等小事上分散精力。 实在是让他不解。 那名军卒脸上露出犹豫,说道: “大人...先前靖安军遭遇的那些袭扰,有些...问题。” 中年人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猛地瞪向那军卒,屋内的氛围也变得凝重。 “什么问题?” 军卒脸上出现犹豫不定,双膝一软,慢慢跪在地上,将脑袋重重低下。 “大人...其中...他们虽然穿着破烂,但不管是刀锋还是马匹,比之..我们卫所军卒所用还要精良。 而且..经常练剑之人手掌与手指一侧会出现老茧, 练刀之人指尖与虎口位置会出现老茧,他们的老茧就在此处, 而且比之...下官的还要厚重。” 中年人握紧茶杯的手猛地一颤,里面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也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眼中充满惊骇。 此人是他的心腹,三年前从九边退下来后就是如此。 但在这之前,他已经在九边待了至少十年,可谓是老卒中的老卒。 比他还要厚重的老茧,还手拿长刀,能是什么人? 中年人有些不寒而栗,觉得如今舒适的天气都有些难以承受。 “而...而且...” “而且什么?”中年人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其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警惕。 军卒看着华贵长靴,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应该如实禀告。 “而且...其中...其中...下官见到了一个熟面...” 嘭! “混账!” 中年人脸色大变,一脚便踢了出去, 那军卒顿时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嘴角溢出鲜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本官凭借你的一番话,便能治你一个扰乱军心之罪!” “咳咳...”军卒连忙爬了起来,继续跪在地上,滴滴鲜血落向地面,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便说道: “属下这些年全凭大人照料,理应实话实说。” “唉..” 中年人心中叹了口气,这些九边军卒哪里都好,就是脑子不好。 不过这也是他所放心的。 他摆了摆手:“去领十两银子,休息一些时日, 若是你以后还想好好过日子,这段时间所见,不可透露分毫。 否则...你我都有灭顶之灾。” “是...大人。” 第414章 千万人生死 秋日的草原如诗如画,如梦如幻,是一幅绝美画卷,铺陈在天地之间。 一望无际的金黄色草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秋风轻轻吹过,草丛中泛起阵阵涟漪, 天空中的云彩淡雅而悠长,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草原上,将每一根草尖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远处的山峦,在这秋日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深沉而辽阔。 草原上的兵马,像是点缀在金黄色海洋中的黑色珍珠。 他们看似缓慢,似乎在享受着秋日的宁静, 但实则,速度飞快。 离开了大乾,拓跋砚便感觉身处的这支军队变了。 在大乾时虽然也令行禁止,宛如一个整体,没有如今给他的感觉震撼。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闭上了嘴巴,手中握紧马缰与长刀,眼神锐利如风。 见到他们,拓跋砚想到了草原上特有的物种,草原狼。 他们在独居时性格温顺,只会在自己的领地内被入侵时露出獠牙。 而一旦他们成群结队,外出捕猎,那他们将成为草原上最凶悍的存在。 羊群牛群都是其撕咬的猎物。 眼前的靖安军就是如此,每一个军卒看起来都毫不起眼。 但当他们凝聚在一起展开冲锋,爆发的力量让拓跋砚都不敢小觑。 若是他带领同等数量的拓跋部精锐与之厮杀, 想来会如那脆弱的羊群一般,被群狼轻而易举地撕碎。 而不管是狼群还是军伍,其领头者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拓跋砚甚至觉得,眼前这人,比自己更适合做草原人。 在离开乾国的一日内,他们避开了至少十支乾人马队。 他们是九边重镇的斥候,游弋在草原上, 若是发现草原王庭的大股骑兵,就会禀告九边,让其做好准备。 而这数千人,就在这些斥候环伺的地带堂而皇之地穿了过来,进入真正的草原王庭地界。 这让拓跋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草原人独有的本领,他是向谁学的? 草原人在草原上,分辨方向,探明敌情以及寻找水源,这是上千年来积攒下来的经验, 这样一个小娃娃,如何能会? 正想着,他看到林青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地, 沉默地挥了个手势,传令兵见状连忙将这个手势传递出去。 拓跋砚在靖安军中也有些时日了,也能看个大概。 应该是.... “前方五里向西缓行,勿发声。” 霎时间,军队的速度慢了下来,拓跋砚不明所以,也慢了下来。 他学着林青的样子抬头看看天空,想要看出一些端倪,当然他失望了。 除了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没有任何兵马迹象。 “莫非他还会观看星象?” 拓跋砚心里无声嘀咕,这样想着,慢慢跟随着大部队前进。 在缓行了大约三里,进入一处缓坡之后,拓跋砚的脸色有些变了。 只因他感受到了一些大地的颤动与闷响。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远处天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有兵马疾驰而过。 不到十息的功夫,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个小黑点,大约百余骑。 正是草原王庭的斥候队伍,之所以他能够确定,因为他没有看到大乾标志性的黑甲。 而是雄鹰铁骑独有的亮银色铠甲,依稀还能看见来者头盔上那一抹土黄色。 “是他们?”拓跋砚的脸色变了又变。 那队斥候的速度非常快,从远在天边到近在眼前只用了不到三十息, 由于靖安军在土坡之上。 便亲眼看到了那一队雄鹰铁骑雄赳赳气昂昂的跑过, 而他们...对于山坡上的乾军没有丝毫察觉。 “你是怎么做到的?”拓跋砚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发问。 林青脸上古井无波,反问: “这是哪一部的斥候,用雄鹰铁骑做斥候,倒是有些奢靡。” 因为斥候需要在开战前厮杀,虽然所用战马与甲胄都是最好的,但雄鹰铁骑全身甲胄,太过沉重,反而不利于疾行。 这只能说明,在这附近有草原王庭大部,而且很近! 这让林青心里也沉甸甸的,此处距离大乾九边很近, 近到全速前进直扑而下,只需要一日! 所以搞清楚来袭的大部至关重要。 拓跋砚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酝酿了片刻,沉声说道: “是乌孙部,右谷蠡王所部,其麾下有十余大部,中小部落不计其数, 善战之兵可达十万余,若是不计代价,二三十万可战之兵是能拿得出来的。” 林青脸色一沉,果然是乌孙部。 在大乾的记载中,乌孙部以土德为尊,崇尚土黄色,刚刚行进过去的雄鹰铁骑正是头戴土黄色头盔。 他看向拓跋砚,问道:“如此轻易地就说了出来,你们草原看来内斗得厉害。” “哼,草原六部每一部都想要其余部落快些死,好啃食他们的尸体。” “那你们为何不决出胜负再来进攻大乾?”一旁的兰云川问道。 拓跋砚瞥了一眼他,笑了笑: “若你是豺狼,身旁有羊群与牛群,你会选择什么?” 此话一出,周围的不少军卒怒目而视,但无法反驳。 只因大乾如今弱了...以往大乾是虎豹,草原是豺狼,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如今大乾是羔羊,草原依旧是豺狼。 与其内斗,不如先将羊群分食。 倒是林青一脸平静,他作为新晋勋贵,皇党之人。 自然知道大乾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帝国虽然落日余晖, 但依旧有一战之力,只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束缚住了手脚, 就是如此肢体也足够坚硬,草原想要啃下也绝非易事。 倒是草原,看起来雄壮,但只是烈火烹油罢了。 若是大乾封锁边境,让那些草原人没有了吃食,盐铁,茶叶,那他们会迅速衰弱。 只是想办到这一点,比正面打败草原大部还要难。 甚至...就算是能做,也不会做,宁可每年在九边投入无数人力物力。 无他,若说漕运干系百万人生死, 而那些工坊,则干系千万人生死。 林青是知道的,朝廷每年在漕运上要花上银钱不计其数,喂饱上上下下百万张嘴。 曾有官员上疏整治河工,梳理漕运,清理冗官冗员, 可不到半日就被漕工们找到了住处,闹得鸡犬不宁,最后黯然离去。 若是动遍布在大乾各地的工坊...他想不出百姓会做什么。 想到这,林青默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想要甩去心中的烦恼。 拓跋砚见状,问道: “本王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要告诉本王,你是如何知道斥候将要临近的。” 第415章 诱惑的交易 “你是草原王者,还需要我来告诉?在你身份低微之时,没有学过?”林青反问。 “不瞒你说,本王一开始便是斥候起家,一点点重振拓跋部, 但...也不至于如你这般夸张。” 拓跋砚直直的盯着林青,想要从他脸上看到一些什么, 但最终...只看到了淡淡的笑意。 “拓跋王上,草原很大,你们六部有些固步自封了。” 拓跋砚脸上出现一丝疑惑,便又听林青解释道: “靖安军曾经剿灭过一支吉蛮部的杂兵,其内有一斥候名为朱布, 是吉蛮部首领之子巴音巴图海尼的亲信, 他曾教过靖安军一些探查之术, 怎么...是你拓跋部将吉蛮部放在那里,你们不知道?” “朱步?” 拓跋砚念叨着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来回搜寻,但没有丝毫印象。 倒是那个海尼有些印象,听说自称吉蛮部第一勇士,死在了曲州。 “吉蛮部居然有如此斥候之术?”拓跋砚脸色变了又变,若是如此的话, 那他们草原六部倒是真如这小儿所说,固步自封! 林青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吉蛮部果然是你拓跋部故意驱赶至此,为的便是掩人耳目。” 先前他虽然一直有所猜测,如今终于确定。 拓跋砚脸色一变,“你在耍本王?” “当然没有,只是确认一些事,问你也不会说,只能略施小计。 实话告诉你,某之所用乃是当年冠军王所留之法,如今就在京城皇宫大内。 若是你想通了,想留在大乾,下次回京本侯可以带你去看看。” 说着,林青伸出了一只手掌,“这天下能看之人,不过只手之数。” “冠军王?”拓跋砚沧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跃跃欲试。 草原人是直率的,强大的,同样也佩服强大的人。 对于那些响彻天下的冠军王,拓跋砚很有兴趣了解。 草原上一直流传着他的传说。 就算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在草原六部中也不会缺少人佩服,尤其是在抓了他之后。 但拓跋砚还是保持了理智,冷哼一声: “你不想要开榷场了?” “本侯要先看看你拓跋部之人是不是都是酒囊饭袋, 若都是如拓跋存那般,那你倒是不能留在京城,还要回去主持大局。 但若是有人接替...你就留在大乾吧,好好做你的异姓王。” 林青似笑非笑地说着,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拓跋砚不禁心中一紧,但随后便一松,第一次生出了庆幸。 幸好拓跋部已经没落多年,全是酒囊饭袋。 见到他的表情,林青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趁着拓跋砚脑子不清醒,还是多套取一些讯息为好,也能让日后的战事赢得更轻松一些。 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兰云川以及军卒,发现他们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想来听一听冠军王的斥候之法。 但顾虑到一旁的拓跋砚,还是忍住没有发问。 见状林青酝酿片刻,看了看天空,淡淡说道: “朱布曾经说过,草原午后的太阳最烈, 大部斥候大多会在午时游弋一遍,等到一个时辰后再游弋回来。 而如今距离午时还有一刻钟,时间倒也对得上。” 拓跋砚眉头紧皱,面露不满, 没想到草原人已经疲懒到如此地步, 居然连午后的巡视都被人抓住了把柄,还透露给了乾人。 这让他心中气愤不已。 他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不是你判断的依据吧。” 林青看了一眼拓跋砚, “当然不是,你们草原人的破绽有很多,引以为傲的雄鹰铁骑也是破绽百出...” 拓跋砚眉头紧皱,一脸凝重地看向林青,等着他继续开口。 “至于具体是什么....一万匹战马。” “又来!!!” 拓跋砚顿时瞪大眼睛,脸上露出怒容, 上一次的壮大之法已经丢出去一万匹战马了,如今还要丢出去? 扪心自问,他是不愿意的, 但若是雄鹰铁骑的破绽,似乎又不能不听。 不管弥补破绽还是用来对付其他大部,都有些划算。 “一千匹!”他冷冰冰吐出一个数字。 此话一出,周围的军卒们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一千匹高头大马若放在大乾,至少值数万两。 而且有价无市,根本不会发卖。 “五千。” “两千!” “一万。” 周围军卒原本还大为猎奇,想听一听两个大人物讨价还价。 原本他们觉得三千差不多了,也值个十万两银子。 但没想到...哪有砍价往高了砍的。 就连拓跋砚也是呆愣在原地,眉头紧皱地看着林青。 “就这样,一万匹战马,若拓跋王上不同意就算了, 当然你也可以考虑一二,这个价格永远作数,毕竟这可是冠军王的斥候之法。” 林青淡淡说着,慢慢掉转马头看向远方,表现得漫不经心。 不等拓跋砚开口,林青改变了腔调变得严肃,运转气力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里是草原,我们的身后是大乾九边赤林城,那里有无数百姓,有我们乾人的守军。 而前方,是草原六王之一,右谷蠡王的部落乌孙部, 我们本可一路避战安然回到曲州,到北乡城与家人团聚。 但见到这在九边之外肆虐的草原人,本侯改变了主意。 大概是我大乾式微已久,对于在吾等家门口的草原人都能容忍, 但本侯告诉你们,百年前, 我大乾之兵锋,是不会容忍草原人在家门口肆虐。 低头看看你们的马鞍,第一个字是什么?” 一众军卒低下高傲的头颅,看向自己的马鞍,那里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乾”“国”“军”“百姓”“我”“人”。 这是十几日来军卒们认的字,第一个字赫然是“乾”。 “我等既是百姓,也是军卒,更是乾人,而我等...身后就是乾国, 即便身前百万军,九边中如我等一般的军卒依旧死战不退, 我等本可避战,但本侯不愿,更不想,遇敌就退不是我靖安军的血性。” 说着林青嘴角出现一丝弧度,但眼神冰冷无比: “乌孙部在外围游弋的斥候应该有千余人,就让我等先为赤林城拔去一些。” “靖安军听令,前方十里疾行,以千户为基四散十里,遇敌皆斩!” “是!” 话落,军卒战意正浓,铁骑奔涌,露獠牙。 第416章 军心可用,此战必胜 看着那些军卒们热切的眼神,拓跋砚感觉心中一阵紧张, 同时将靖安军在他心里的威胁再次提高。 军心可用,加之擅长骑兵作战的将领... 如此军卒,想要输很难, 毕竟行军打仗不管武器甲胄多么精良,最后打的都是人,都是士气。 而如今的靖安军要比之他拓跋部军队要好许多。 这也让他心底里浮现出一句千年前兵家所说的警句。 “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 拓跋砚骑乘在战马之上,身躯跟随着马身来回起伏,显得异常平稳。 在这靖安军中,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热烈的火焰包裹了,四周充满了熊熊战意。 十里的距离转瞬即逝,当军卒们都慢下来后,他视线扫过四周,脸色不禁变了。 只因在这金色大地上有着一排排马蹄脚印,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朝着远方奔去。 拓跋砚是草原人,自然分得清这是什么马,是用来干什么的军卒。 毫无疑问,这也是乌孙部的斥候部落。 只因这些脚印也是雄鹰铁骑所用战马遗留下来,因为甲胄的原因, 雄鹰铁骑所骑乘的高头大马也是经过悉心挑选,比正常的战马要强壮! 见到这些脚印,拓跋砚的脸色变得难看,轻轻瞥了一眼身侧的年轻将领,心中无声自语: “又被他避开了,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拓跋砚心中想不明白,他是一个粗鄙的人,所以越想不明便越是着急! 他心里甚至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一万战马换雄鹰铁骑的弱点是值得的。” 但拓跋砚还是保持了冷静,做买卖如同行军打仗一样,马虎不得,还是要再观察一些日子, 若是能发现这种秘密最好,若是发现不了,那再讨价还价也不迟。 拓跋砚心里这样想着,听到林青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四散而去,遇敌皆斩,若是发现了草原人的补给,不要贸然出击,先回来禀告。” “是!” 几位千户坐于马背之上,眼神中闪过兴奋的光芒,终于可以再立功了。 筑京观的本领若是再不重新演练一番,那他们想必都要忘了。 很快,几位千户带着部下军卒四散而去,而林青周围也仅仅剩下一千军卒。 这些大部分都是在京中招募的新兵,有一部分三大营的兵马, 有一部分镇国军,百姓们倒是很少。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初靖安军放两百军卒回乡到时引起了非同一般的反响。 京畿之地的百姓们听闻靖安军要补充新卒,有不少青壮日夜兼程来到京城,希望能进入军中。 但被林青以此行极为凶险回绝了,并且发放了一两银子与文牒。 等待下次靖安军回京,若是再招收军卒,便可以凭借文牒入军。 此时此刻,这些军卒们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他们的视线都放在最中央的侯爷身上,希望侯爷能带着自己去杀敌。 即便已经训练操练了许久, 但大战在前,他们手握长刀的手还是有些颤抖! 不过那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他们早就听老卒说过,靖安军中可以领到全部的俸禄, 斩杀敌军的赏赐也不会克扣,这在整个大乾,可谓是绝无仅有。 即便操练很辛苦,但他们心里不曾退却,只是想着什么时候能照着那蛮人的脑袋来上一刀。 好去赚那二十两银子。 甚至...有不少人的视线投向了拓跋砚,眼里带着危险的光芒。 使得拓跋砚汗毛倒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进入了狼群的羔羊。 他看向一旁的林青,问道:“你打算如何做?在这里等着?” 拓跋砚心里其实是想着看热闹的,毕竟乌孙部的雄鹰铁骑在草原也是极为强悍, 而眼前这人就这么放任下属自行厮杀?狂妄! 但林青对拓跋砚并不理会,而是抬起一只手臂挡在眼眉之上,遥远地看着湛蓝色天空,不作言语。 拓跋砚见状眉头紧皱,想到了他所说的“冠军王斥候之法”。 “莫非他在找乌孙部的大军?” 还未等他思绪落下,便见林青将手臂放下,面露凝重,后头看向在场的一众军卒: “你们都是新军,所有由本侯亲自带领, 在不远处就有一支蛮人的斥候部队,便由我等将其厮杀。” 拓跋砚脸色一变,在场军卒脸上露出兴奋, 干涩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涨红,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浓浓的敬佩。 他们在这蓝天之上可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可侯爷却能找到乌孙部的骑兵。 这种本领,神乎其神! 拓跋砚更是如此,即便他身为草原人,但因为部落不同,斥候探查的方法也不同, 他并不了解乌孙部的斥候是如何行进,如何探明敌情的。 但若是周围都是拓跋部的斥候,他也不能在这茫茫草原中准确找到他们。 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知为何,再次见到这种神乎其神的技艺, 拓跋砚心中没有惊讶,反而有些心疼那一万匹战马。 只因在他心里,天秤已经开始倾斜,他有些想要再付出一万匹战马用作交换。 毕竟这法子太重要了,能让他拓跋部在与人厮杀时占尽上风。 “靖安军听令!北行三里。” “人衔枚,马束口。” “若有敌阻拦,莫慌,杀之。” 话音落下,林青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 漆黑的甲胄来回起伏,强壮的战马蓄势待发,速度愈发地快。 苍啷—— 长刀出鞘,放于身侧,在日头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让拓跋砚不禁眯起了眼睛。 林青似乎不担心拓跋砚套怕,就那么将他丢在原地,不做理会。 拓跋砚看着军卒远去,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他为草原王者,何时被这般无视? 但即便心中愤恨,他也夹紧马腹追了上去。 他是聪明人,若是此时逃跑,非但不会逃出生天,反而会陷入死地。 若是没有猜测...草原的大军已经分为多个方向朝着大乾进发,势要将整个大乾九边包裹在内。 每年他们都是如此,将九边的将领军卒牢牢锁在城池之内,让其只能固守。 就算是要出城迎敌,那只能与草原王庭正面作战。 这一招屡试不爽,相信如今也是如此。 若他此时逃跑,想来会掉入这个大口袋,落个死无全尸... 第417章 乌孙部,四战之地 乌孙部是右谷蠡王的部落,是草原六大部之一,但其内族人过得并不好。 他们的部落在土勒川,那里地势狭长,有丰富的草场与水源。 但唯一不好的,便是四面受敌。 东西都是草原六部之一,而南面则是大乾九边的赤林老城一线。 虽说大乾军卒向来善守,但那些在外的总兵们还是时不时地会来袭扰一二。 虽然不至于杀掉乌孙部的族人,但杀一些散养在外的牛羊还是能做到的。 而北边...就是草原王帐所在,也是草原最强大的部落。 这四个部落共用一条从西向东的河流,他们称其为莫尔河,也称之为草原的母亲。 但就是因为这条河流,四大部每年不知要死多少人。 乌孙部处在四战之地,四面皆敌,族内大部分青壮都分散在草场边界,防止其余部落的进攻。 而因为水源,乌孙部不光要与其余部落厮杀,就连其内部也厮杀不断。 虽然他们都以乌孙为姓氏,但同脉不同支,也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们的牛羊马匹,以及皮毛等衍生品除了向大乾换取必要的盐糖茶叶等,其余的都换成了铁。 成了他们身上披着的甲胄,这也是雄鹰铁骑在乌孙部盛行的原因。 他们所处的位置导致了他们,不进则退,弱则死。 但好在,乌孙部的族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厮杀,对于年龄不大就开始操练马术,骑射,刀法不以为然。 反而在内心中隐隐有着荣耀,是他们保卫了乌孙部。 正因如此,乌孙部热衷于战争,每一次南下伐乾,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次盛宴。 在赤林老城一线外围的草原上,几乎全部都是乌孙部的军卒。 对他们来说,就算是抢不到东西,能多死一些人也是好的。 他们死了,便少一口吃的,族人们便能多活一个。 此时此刻,一队百余人的斥候队伍完成了巡逻,正放缓马速悠悠地溜达在草原上。 领头之人是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黝黑的脸庞上没有稚嫩,反而尽是成熟,坚毅。 其余人也尽是如此,最大的一名军卒不过三十余岁,眼睛已经瞎了一只。 此刻他用那仅剩的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四周,身体紧绷,握着来自大乾的长刀,随时准备迎敌。 “阿达,不用如此紧张,你已经打了十年的仗了,还不知道乾人的德行吗? 他们只敢杀一些牛羊,在大战之前,他们是不敢出来的,我们巡视了三日,一个乾人都没看到。” 领头的青年看向那三十余岁的军卒笑着说道,虽然他的脸色黝黑,但牙齿却格外的白皙,犹如蓝天上的白云,格外耀眼。 “大人,战场之上不能放松警惕,这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阿达神情郑重地说道,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沙哑。 在他抬头时,露出了脖颈上一道狭长的刀疤。 他指了指刀疤:“大人...若是不是我足够警惕,五年前我就死了,也不能活到今日。” 听他这么说,领头的青年也收起了嬉笑,点了点头: “阿达,你说得对,你是我们中活得最久的,等熬过了这一场战争,你便不用再来战场了,真让人羡慕。” 青年人话音落下,周围的草原人们脸上都露出羡慕。 在乌孙部,青壮能活到三十岁便是乌孙部的英雄,便可以不用再来战场。 若是有足够的军功,还能在族内成为大人,也可以有成为首领的资格。 此时在乌孙部的一个个大人物们,几乎都是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 首领乌孙升吉更是在十年前带领乌孙部打退了王账的进攻, 还剿灭了乾人数万兵马,凭借着赫赫战功,这才成为首领。 因为独特的晋升制度,所以乌孙部也变得极为好战。 他们除了牧羊,就是准备战争,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战场上获得足够的军功,从而活下来。 那名为阿达的中年人如今二十九岁,但看起来要年长许多,只因草原风沙大,让其皮肤显得粗糙。 他警惕地看着四周,腰间的长刀出鞘一般,冷声说道: “我有些心绪不宁,还是小心为妙,大乾出了一位很厉害的将军,打赢了拓跋王上,整个乾军势必会做出改变。 人在功劳面前,总是会变得失去理智。 赤林老城的军卒往前不出城作战也就罢了,今年可不一定,我们要小心再小心。” 说着,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见周围族人都面露好奇,他一咬牙,还是将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我在其余部落中也有好友,我听他们说, 乾人这次变得勇敢凶猛了许多,呼延部的斥候被一个叫孙冕的将领杀了大半,足足千人。 贺兰部更为凄惨,一个名为独孤信的将军设计绕过了前方斥候,坑杀了两千运粮军卒,引起了很大波澜。 在大乾九边前线,此类主动出击之事足有数十起,击杀我们草原不少儿郎。” 听他这么说,在场军卒顿时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中也有与大乾交手几次的军卒, 在他们眼里大乾的军卒就是草原上的绵羊,虽然成群结队,气势浩荡。 但不堪一击,什么时候乾人也能主动出城迎敌了? “此话当真?阿达你莫要为了保命而骗我们。”那领头青年神情也严肃了起来,开口发问。 阿达一只独眼内闪过危险的寒芒,重重点了点头: “当然,我阿达在战场上活了十多年,好友很多,如今他们有人受了伤回来休养,他们告诉我要小心一些。” 青年这才完全信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虽然是首领, 但还年轻,在队伍中还要多听阿达的意见。 他看向阿达,感慨着说道:“阿达,应该由你做我们的百夫长,带领我们完成任务。” 阿达缓缓摇头,眼神中带着真诚: “乌孙部的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我这等老家伙精力不足,能在队伍中作战已是精疲力竭,做不得百夫长。” 青年很满意阿达的说辞,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阿达你放心,我一定带你们活下来。” 第418章 快逃! 阿达重重点了点头,回过身后眼神中的真诚慢慢隐去,心中无声自语: “在乾人眼中,百夫长的头颅比寻常军卒要值钱许多, 若是开战,乾人一定不会放过,只有做一名普通军卒才有可能活过三十... 等到了年纪,成为族中大人...区区一个百夫长算什么。 乾人都说我草原人痴傻,但我草原人中也有聪慧之辈。” 想着,他看到在场的军卒眼中带着一丝丝嘲讽, 在场的百余人,若是都是如此行事作风的话,活不过三年。 他从军十余年,见过不少惊才绝艳之辈,被誉为乌孙部希望的人也见过,也跟随过。 但没有例外,名头越响,在战场之上死得越快。 所以名声在他看来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是桎梏。 会让一些身具名声之人做出一些明知不可为之事。 这一切都是为了所谓的虚名。 “在乌孙部...想要活得长久,成为身居权势之人...一定要苟且偷生。” 阿达心中默默想着,视线看向远方,那边是南方,也是乾国之所在。 听去过乾国的族人说...那里遍地都是财富,美丽的女子,平坦的土地庄稼,以及好山好水。 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去乾国看一看,若是能谋得一块地便更好了。 每日吃穿住行都有人侍奉,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阿达坐在战马上,身体慢慢起伏,眼神空洞,臆想着未来的美好日子。 忽然,他的眼神一凝,眉头微皱,心中的不宁愈发严重,同时右眼皮开始止不住地狂跳。 似乎...就连手脚都在微微颤抖。 下一刻,他猛地反应过来,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他在抖,是大地在颤抖!! 阿达猛地抽出长刀,左手握紧马缰,视线锐利如刀锋,来回扫视着四周。 但视线所及皆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蓝色,还有点点白色点缀!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莫非他猜错了。 但很快,他便看到了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土坡,那里距他们所在之地大约三百步。 若是有敌人,只能在这土坡之后! 阿达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与惧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若真是乾人的兵马,该如何是好? 此时,周围的军卒也察觉到了大地的颤抖, 纷纷在原地来回张望,表现的不像是一个成熟的士兵,反而像是迷路的孩童。 即便阿达已经提醒了,他们也没有从固有的思想中转变过来, 认为在开战之前,在这草原上不可能出现乾军!! 但此时,领头的青年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大喊: “敌袭!!!” “迎敌!!!” 两声厉喝,唤醒了迷茫的军卒,他们眼神瞬间凝实,从迷路的孩子刹那间变为了身经百战的战士。 草原人是不聪明的,但若有命令,他们能执行得非常好。 长刀出鞘的声音响彻不断,青年面带阴郁,猛地抬头看向高空。 只见在云层之上有一只翱翔的雄鹰,这也是他们雄鹰铁骑的由来。 但....为什么有敌人前来,雄鹰没有做出警告,让他们措手不及。 来不及仔细思考,大地的震动愈发严重,前方的土坡上已经扬起了阵阵灰尘。 阿达的耳朵连连摆动,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他能在战场上活得久,单单靠苟活是不可能的。 他有一项极为隐秘的本领,那便是听觉特别好, 加之他又了解马的习性,所以往往能从马蹄声中听出马匹强壮与否。 军卒阵列整齐与否! 以前,遇到乾军的精锐,那他便躲得远远地,若是遇到散兵游勇,那便大展雄风,杀人取功。 如今...这马匹的脚步虽然有些凌乱,但这马蹄声比之以往任何乾军都要雄浑。 像是一只只鼓槌,重重落在大地之上。 来不及反应了,阿达猛地调转马头,留下一句话便冲向了队伍的最北方,也是最后方。 “似谷,这里交给你,我去后方带领那些新卒!! 一定要记住,阵型不能乱,不能退!!否则那些新卒挡不住!!” 这声音在所有军卒的耳边回荡,他们有的面露坚毅,有的则面露忐忑。 后方有二十余名新卒,年龄不大,也就十四五岁, 他们是第一次上战场,甲胄穿在身上显得有些肥大。 领头青年听到这话面露庆幸, 庆幸自己这百人队中有一名老卒,能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察觉到队伍的弱点! 并且迅速做出反应。 看着那道疾驰的背影,青年在心中无声自语: “阿达,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不管前方是谁,我乌孙似谷不会畏惧。” 青年看向土坡,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硕大的太阳,在发散着炽热的光芒。 忽然,这光芒被一个个身影挡住... 土坡之上出现了数十道身影,因为阳光的原因,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能看到一团漆黑的轮廓。 但...甲胄的不同让他认出了,眼前这些人不是草原人,而是乾人!! 青年嘴角勾出一丝冷笑,“乾人...竟然真的敢出城。” 心中思绪刚刚落下,土坡上的身影迅速增多,从数十刹那间增加到数百! 这让青年心里咯噔一下,握着弯刀的粗糙大手浮出一层细汗,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突如其来的敌人总是最可怕。 若是两军对垒,面对面厮杀还好一些,至少能看清敌人的姿态。 如今...他只看到了一道道连接着天空的黑色身影,以及那在桅杆上摇曳的大旗。 棋上写着什么?有些看不清。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天空中飘散的云朵开始快速移动,遮盖住了太阳,使得大地不再刺眼,也露出了来人的真正面目。 一个大大的“靖”字冲入了青年的眼帘,让他眼中出现一丝疑惑。 在来时,部落的大人们都会教授他们一些乾人的文字,以便分清来人,但这是什么字? “是青字吗?大人曾经说过,不认识的字读一半...也就大差不差了。” 但随后,随着微风吹动,大乾的另一面映入了他的脑海。 一个大大的“林”字,这个字他认识,毕竟南方就是赤林城。 “林青?好熟悉的名字。”青年嘴里发出呢喃,面露疑惑。 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以及那骇人听闻的叫喊声: “是靖安军!!快逃!!快逃,分散逃!!” “我们会被埋在京观里。” 青年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人孤身远去,正是阿达... 第419章 新军 拓跋砚站在山坡上,看着陷入慌乱,开始四散逃逸的乌孙部斥候,眼神复杂难明。 有些花白的胡子在微风中浮动,如他眼神一般,来回摇晃。 “什么时候...乾军有了如此威名?我草原人居然也有闻风而逃的一天?以往不都是乾人如此吗?” 拓跋砚心情复杂无比,看向那在风中咧咧作响的“林”字大旗,怔怔出神。 “林”字大旗的威名,是踩着他拓跋部族人的尸体建立, 是他拓跋部的附属部落吉蛮部的尸体铸造而成。 也是草原西南诸多小部落的尸体点缀而成。 他们...此刻都在京观之中。 草原人信奉鬼神,认为今世的苦难是为了来世的幸福而付出的代价。 因此,草原上一直有传闻,被埋于京观中的人不能魂归故里,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来生... 这对于草原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天然的震慑。 他们可能不怕死,但害怕被埋在京观里。 林青冷冷地看着眼前四散而逃的军卒,神色平静,这便是善战的乌孙部。 在靖安军前,也要四散而逃。 “这便是未战先怯,也是我靖安军立下的赫赫威名, 但这种威名暂时还不属于你们,他们属于老卒的刀! 而你们的刀,并没有沾染蛮人的血,想要成为老卒,享受这种光辉,便去杀光他们!” 林青手中长刀遥指前方,虽然只有百人,但对于这些新卒来说,仍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穷寇莫追的道理他懂,但...军卒不见血,不受伤,如何能成为老卒? “杀!!” 话音落下,周围军卒如同松了弦的弩箭激射而出,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掀起阵阵尘沙。 侯爷的声音响在他们的脑海中: “阵型不能乱,各百户紧盯阵型,若有错乱,军法处置!” 冲出去的几名百户顿时心中一紧。 靖安军有着大乾军卒最好的饷银,奖赏,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比如这最严厉的军令。 从千户到百户到总旗小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任务, 各司其职,一环扣一环,若是哪一环出错了,军法处置! 虽然不至于人头落地,但遣散回原籍是一定的。 他们想要赚取银钱,想要立下战功,想要获得那世袭的职位,只能留在靖安军! 霎时间,原本就很紧密的军卒之间的联系再次增加了一分! 各个百人队犹如一个整体,像是数头豺狼虎豹扑向了属于自己的猎物。 拓跋砚见到这一幕脸色变得阴沉可怕,压低声音沉声说道: “你出关的目的不止是隐匿行踪吧,更主要的还是练兵。” “当然,你们草原人的头颅正适合淬炼我大乾军卒的刀锋。” 林青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一个个冲出去的军卒,观察他们的种种疏忽。 查漏补缺是身为一个主将的责任, 如今蛮子四散而逃,这些疏忽算不得什么。 但若真有一天与蛮族精锐捉对厮杀,这些疏忽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一旁的拓跋砚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死死盯着下方的军卒,浑身充满危险气息。 不管是最开始的白云部还是后来的吉蛮部,又或者是他的拓跋部。 都是此人的垫脚石,他们靖安军的兵锋就是以此愈发锋利。 若是此时狡辩,无异于自取其辱,不如在这时也观察一番靖安军,找到其破绽, 日后就算是交手,也能提前多几分了解。 而周围的亲兵见到拓跋砚如此模样,纷纷变得紧张起来,手中的弓弩一刻都不敢离开,随时准备扣动着扳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靖安军的军卒们没有让林青失望, 即便分为百人队,但面对雄鹰铁骑依旧展现出了不复以往的风采。 这也让他愈发确认,乾人才是强大的。 因为数量原因,千人杀百人,很快战场便平息了下来。 最远的一队不过追出去三里,就将那十几名雄鹰铁骑尽数斩杀。 更让林青欣慰的是,此战没有人死亡,只有打头的军卒受了一些轻伤,无伤大雅。 “如何?他们比之你拓跋部的精锐如何?”林青侧头看向拓跋砚,问道。 拓跋砚同样将眼神瞥向了他, “莫非靖安侯不知道顺利的战事算不得数?顺风仗,就算是九边中的缩头乌龟都会打。” 一支真正的强军,是在以弱击强,敌众我寡时才能得到真正体现。 那时...不管是军卒的死战不退,还是敢死营的奋勇出击,都是一支强军的象征。 林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本侯想问问拓跋王上,在曲州外的五万军卒如何?能不能做到死战不退?” 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若是榷场重开,你们拓跋部的精锐挡不住来自草原的觊觎,那就莫怪本侯不仁义,找其他的部落合作。” “哼,拓跋部的精锐你不是在曲州外见过吗? 即便是遭遇伏击,乱军之中也能奋起反击, 他们是我拓跋部真正的勇士,曲州外的五万军卒亦是如此,你不必多虑。 本王既然答应合作重开榷场,便有万全的把握,其余五王...不必理会。”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草原的认识又严苛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本侯便拭目以待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林青胯下战马轻轻迈动步子,走下了土坡。 在其前方,一众军卒已经满载而归,战马上都挂着血淋淋的头颅。 但狼多肉少,大部分军卒战马之上空空如也,脸上带着遗憾。 毕竟...一个就是二十两,这对他们来说,能让家人过上一年的好日子! 见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林青点了点头,军心可用。 但战场上的一些忌讳他们还不懂。 “我等身为骑兵,在这异域战场之上,不能增加任何负担,一丝差池都有可能让我等深陷死地! 至于这头颅,累赘罢了。” 此话一出,有所斩获的军卒们面露茫然, 还有几个正在捧着脑袋傻乐的军卒,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这可是好不容易抢的战利品,也是他们正式成为靖安军的象征。 “但...”林青将声音拖长了一些, “这些头颅你们可先携带,等到与大部汇合后另作他用。” 一时间,军卒们的眼神中绽放着熠熠光辉! 虽然他们是新军,但都知道靖安军以何闻名于草原。 京观罢了。 第420章 林青的变化 草原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绿色海洋, 它延伸到天际,与天空的蓝色交相辉映。 这里空气清新,阳光明媚,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但此刻,血淋淋的大地却让这草原上添了一些别的颜色。 血腥味开始弥漫,吸引着周围的狼群,野兽。 百余具尸体,足够他们饱餐一顿,只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可怕的两脚兽没有脑袋。 不过也好,这些两脚兽的脑袋太过坚硬,没了正好。 林青带领军卒离开此地,待到走远一些后,回头察看。 见那些豺狼们都扑了上去,开始大快朵颐,不由得暗暗可惜。 若是他身后有城池依靠,那些军卒的甲胄长刀都是好东西,定然不会白白丢弃。 而他们的尸身也有大用处,可以让京观变得更大,更有震慑力。 如今他们只是千余人的队伍,自然不能携带过多没用的东西,只好取其头颅。 此时队伍中已经没有了来时的凝重,军卒们脸上都带着笑脸,纷纷在马鞍上刻下这一战的斩获。 千余人分百余人,倒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以至于不少军卒盯着那不断摇摆的脑袋怔怔出神,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 “侯爷...哪里还有蛮人,我等...都没有斩获。” 一名新军少年大着胆子问道,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但长得却很魁梧,此刻脸上带着局促,说完话便将脑袋低下,不敢看这位靖安侯。 “莫急,我靖安军日后会北出草原,那里有数之不尽的蛮人供我们斩杀,如今这百余人只是开胃小菜罢了。” 林青的心情也十分不错,相比如深潭般那深不见底的京城, 他还是喜欢这战场, 这里的规则十分简单,只有生与死,胜与败。 离开京城,他脸上一直挂着的凝重也消散了许多,浮现出了久违的轻松。 周围的军卒见侯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也纷纷笑了起来,握紧长刀的手又加重了几分。 眼神中带着迫不及待!! 甚至有不少人将视线投在了拓跋砚的脖颈上,没有记错的话,这人也是蛮人。 拓跋砚察觉到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禁缩了缩脖子,眼神变得危险。 这些军卒虽然是新军,但表现出来的悍勇已经如九边的敢战之士一般了。 毕竟...野战与守城所培养出来的军卒完全不同,这一点拓跋砚很清楚。 林青撇向拓跋砚,问道: “拓跋王上,四散而出的千户们想来此刻也有所斩获,如此乌孙部的斥候便损失惨重了,你身为草原六王,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拓跋砚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哼一声: “离开了京城,你的话都变多了。” 林青一愣,脑海中回想起京城的种种,好像确实如此... 随即他继续开口: “拓跋王上,进入了草原,你反倒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莫非是不想回到拓跋部?” 一旁的袁从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在乾境时, 这日逐王会时不时地与他闲谈,说一些草原上的风土人情,还有草原上的女子如何如何美丽。 这让他觉得这日逐王在说大话,他也是富贵之人, 勾栏教坊司画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国色天香? 价格还公道,怎么会比草原人差。 倒是进入了草原,日逐王再也没有与他闲谈过,一直阴沉着脸。 他甚至还猜测,这日逐王是不是被他说的女子勾了魂,想要留在大乾。 如今侯爷发问,他眼中燃起了熊熊火焰,耳朵也竖了起来。 若是这日逐王真的留在大乾,那袁丛云不介意带着他去见见世面。 毕竟他这一战也斩获了一个头颅,这可是二十两,一人十两足够了。 而拓跋砚察觉到周围的目光,发出一丝冷笑,重重叹了口气: “本王只是觉得,这乌孙部比以往更加强大了,在几年前,他们的斥候身穿的还是普通的皮甲,如今都已经换上了铁甲。 而我拓跋部...非但没有变强,反而还折损了一万骑...” 至于罪魁祸首,当然是眼前这个年轻到不像话的靖安侯。 林青有些恍然,嘴角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压低声音,用只能两个人听到声音小声说道: “日逐王,等你回到拓跋部,我等互开榷场, 草原财富源源不断流向拓跋部,届时你们也会有充足的铁甲。” 见他说的认真,拓跋砚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若是此事真的做成了,那拓跋部重回巅峰指日可待。 而在这之前,若是其余五王被充分削弱,那此事办成的机会便更大了。 这样一来,刚刚死的乌孙部族人,他反倒觉得太少了。 拓跋砚看了看那面露微笑的青年,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此人为当世名将,重开榷场一事事关重大,其背后定然有着更深的谋划。 只是他如今脑子有些不清醒,还想不到其中关键。 “要快些回到拓跋部...如此本王才可安心,如今身处敌军之中,本王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拓跋砚心里这样想着,看向林青,问道: “我们何时西行?早一些回到曲州,我等也早一些安心。” 林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起头看向前方,在不远处兰云川部已经在那里等候,更远处还不断有部队朝那里汇聚。 从他们的神情以及不急不缓的步子来看,收获颇丰。 他转而看向拓跋砚:“不急,这乌孙损失了好些斥候,若是不充分利用,倒是有些可惜, 与本侯说说,乌孙部的主力数量,战力如何?行军时阵型如何?” “你疯了吗?你部一共才五千军卒,乌孙部至少有七万精锐,若是加上辅兵,可是有二十万!” “七万?才七万?”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如果没记错的话,赤林城广源侯麾下可是有二十万大军,若是指挥得当,军卒奋勇, 完全可以在旷野上决一死战,将这七万精锐尽数击溃。 只可惜,赤林城的守军只是善守,若让他们出城迎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想到这,林青默默叹了口气,这大乾已经失去了进攻之心。 他转而看向拓跋砚:“拓跋王上莫急,本侯还不会行送死之事,只是问问。” 第421章 京观再起 “侯爷,我部所遇乌孙部斥候两队,尽数斩杀。” 兰云川此刻没有坐在马上,而是站在一堆头颅旁,沉声禀告。 “你的运气不错,本侯才遇见一部。” 林青看着地上堆积的人头,大约有二百余,虽然血腥,但心情大好。 “将士们的军功都要记载明确,不能出岔子,回到北乡城要领赏钱。” “是,侯爷。”兰云川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是世袭千户,自然看不上这几十两银子,他看重的只是军功。 但军卒们却不同,十分看重这些银子。 虽然一些精锐们身家早已过了千两,但那都是金银财宝,可以用来传家, 加之他们之前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穷怕了, 所以几十两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 甚至一些军卒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 这些钱要怎么花,要不要去风浪城的妓馆中享受一番... 这时,千户乔刚也带着军卒赶了回来,只是他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军卒们也是如此。 他们所斩杀的蛮人并不多,粗略数去,只有五十余人。 他下马禀告:“是末将失职,让一些军卒跑了。” 在军中,不管是获胜还是战败,都不需要禀告具体理由, 只有在上官问起时,才需要仔细叙说。 林青表现的却十分淡然,点了点头: “无妨,这里是草原人的天下,他们比我们更熟悉环境,跑一些也是应该的。” 虽然侯爷没有怪罪的意思,但乔刚一部还是开心不起来, 只因地上堆积的人头已经说明了侯爷与兰千户收获不菲。 这让军卒们觉得有些丢脸,同为靖安军卒,为何自己比他人差。 林青将军卒们的表情尽数收于眼底,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靖安军中各部相互竞争的局面已然出现,虽然早知道不可避免,但还是来得猝不及防。 无他,靖安军变强得太快了。 如今在北乡城还有万余新军,他们与老卒之间也会不自觉地生出一种竞争! 这是军队强大后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他作为主帅,只能将这种竞争尽可能变成他们奋勇厮杀的动力。 一刻钟之内,向外扩散的军卒们都相继赶回,他们大部分都有收获,只是多少罢了。 拓跋砚见到这一幕暗暗吃惊,他一直在计算着头颅的数量。 加上他们所斩杀的一百余,此地堆积的人头已然过千。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感觉,什么时候他们草原人的雄鹰铁骑这么脆弱了? 损失过千就算是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也少至少万人的部队冲杀,才有可能做到。 而如今...似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便做到了。 虽然有突袭的原因在,但雄鹰铁骑似乎比拓跋砚想的脆弱。 他心中忽然有些寒意涌出,若是大乾都是如此军卒, 那他草原王庭也不用打了,还是早些逃往极西之地吧。 好在...只有靖安军如此。 但随即他又紧张起来,靖安军所在的曲州,可是与他拓跋部所在的疆域相邻。 若说靖安军北上伐蛮,谁最先倒霉,那定然是他! “看来...榷场之事要快一些了,只有足够的利益,才能让拓跋部与靖安军相安无事...” 拓跋砚眼神闪烁,甚至还想着,若是日后关系真的缓和了, 拓跋部可以与靖安军合作,一起攻杀他的邻居呼延部... 如此一来,拓跋部也可以再次壮大,获得足够多的水源草场。 正当他想着日后的宏伟计划时,那边的靖安军军卒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随着林青一声令下,军卒们拿出备用的水囊以及各种工具,开始挖取周围的泥沙... 此等行为一些老卒十分熟悉,做起来熟能生巧,比之那些新卒要快上许多。 每每到这一步,就昭示着他们靖安军又获得了一次大胜! 这次不同,他们只不过斩首千余人,对靖安军来说算不得大胜。 但意义非凡,这无异于在告诉草原,靖安军来了! 毕竟这京观不详,在整个大乾, 只有靖安军才会立京观,这俨然已经成了他们的代名词。 林青没有参与其中,而是在简易搭建的台子前,看着铺陈开来的地图。 上面已经标记了一个个重要据点,是草原人的补给之处,以及分散的部落。 林青手中毛笔,在上面不停点着,身旁有军卒打开一张张地图来回比对,一旦出现新的地点,便会告诉侯爷。 让侯爷手中的地图变得更加详细。 见到这一幕,拓跋砚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说道: “这才是你击杀斥候的目的?为了获得这些地图?” 林青头也不抬,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然呢,毕竟这里是草原,地形还是你们熟悉。” 话音落下,他看向一旁的军卒,吩咐道:“将那个活口带上来,我有事要问他。” “是!”亲兵顿时小跑着离去,不多时手里拖拽着一名看起来极为狼狈的中年乌孙部族人。 正是最先逃跑的阿达,此刻他脸色惨白,嘴唇不停颤抖。 他并不是害怕,而是手臂上的刀伤流血太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为何乾人也能有如此好马,跑的居然比他的战马还要快! “跪下!” 那亲兵见他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一脚便踹了过去,让阿达一个踉跄,脸直直摔在枯黄的草地上。 但他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艰难地爬了起来,跪在地上,眼神一点点挪动,最终停留在那个站在前方的年轻身影上。 即便已经第二次见到了,他还是觉得一阵荒唐。 闻名草原的靖安军...居然如此年轻,即便身上有着沉稳气质,但至多能让其年龄加个几岁。 即便如此,也十分年轻。 草原人是仰慕强者的,阿达身为乌孙部族人更是如此。 特别是他已经二十九岁了,还在生死的边缘来回挣扎,而眼前这人已经名满天下,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阿达拜见靖安侯爷...”他慢慢地垂下头,将额头抵住地面,不曾抬起。 他此刻十分庆幸,幸亏他有先见之明,早在几年前便学会了乾语... 曾经有族人还曾嘲笑过他,但如今就是凭借着不熟练的乾语, 才能保住一命。 “本侯问你,此次南下,你们乌孙部的精锐军卒有多少?” 第422章 活着 “不....不知道,这是机密。”阿达结结巴巴地说道。 若是此等机密被他这等寻常斥候知晓了,那草原王庭也无从惧之了。 林青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转而问道: “你们放出来的斥候有多少,巡视的地界有多大,具体的命令是什么?若是发现了敌军是战是退?”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阿达呆愣了片刻。 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记住了这些问题,迅速回答道: “回禀靖安侯,斥候大约三千余,族中的大人命令斥候巡视赤林城外二百里范围之内, 若是遇到了乾军斥候,能杀的自然都杀了,若是敌人众多也可暂避。” 他回答时,林青已经在地图上用笔划出了一个大致范围,将刚刚增添上去的一个个标记都囊括在内。 看着地图上的内容,他点了点头,这斥候没有说谎。 若是二百里不足以囊括那些补给之处,那此人就是居心叵测,还是早些砍了好。 “你们到达几日了?有没有碰到赤林城的斥候?”林青又问。 “回禀靖安侯,我等斥候部已经到此七日, 期间遇到乾军斥候十六队,大约有三千余人,斩杀..两千八百余。” 听到这话,林青眉头皱了起来,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守城之兵来到旷野之上,对上雄鹰铁骑,确实不是对手。 只是这损失,似乎有些太大了。 因为赤林城是李术曾经待过的地方, 为了保护武院学子不被莫名其妙加害,他特意没有将武院学子安放在赤林城。 如今看来倒是做错了。 林青怔怔地看着地图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达则是用余光在四处打量,希望能找到活命的机会! 忽然他眼神瞥到了一个彪形大汉,身上有草原人独有的凶悍气息。 他一点点将头抬了起来,观察那名大汉,那大汉此时站在靖安侯一侧,同样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这让阿达十分不解:“什么时候草原人给乾人卖命了,而且看起来,这人地位很高...” 这一发现让阿达的心热络起来,若是此人能为他说上两句话,求求情,那他这一条命也就保住了。 世上一些事就是这样,许多看似艰难无比的事在一些人眼里,可能只需要动动嘴,甚至不需要去耗费许多精力。 “你在看什么?”拓跋砚看着地图,问道。 “找乌孙部的大部。”林青头也没抬的说道,视线如刀,在地图上来回扫视。 “为何不问他?”拓跋砚看向依旧跪着的阿达,眼里有着淡淡的厌恶。 草原人是凶猛的,既然逃脱无望,为何不死战,反而被抓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出言讥讽,毕竟他也被抓了起来。 “草原人的话,本侯信不过,还是自己推演出来的放心。”林青淡淡说道。 此话却在拓跋砚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推演? 此事还能推演?凭借什么? 这就是他在曲州时,能在茫茫草原中找到部落的原因? 拓跋砚没有说话,打算继续看一看。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今已是秋日,草原上的微风带着几分寒意,吹动着在场之人的心弦。 军卒们想着战事时能不能多杀几个蛮子,以及如何保住性命。 拓跋砚则是心中疑惑,到底凭借着什么才有这种神乎其神的推演能力。 至于阿达...此刻他脑海里空空如也,只因他此刻感到了阵阵眩晕,至于原因... 使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液。 恍惚间,他听到了脚步声响起,一张十分详细的地图被塞到了眼前。 接着他便感觉头发被人狠狠拽住,将他的脑袋提了起来... 阿达眼神迷离的看着地图,不知道这些乾人想要做什么。 “你们的大部驻扎在哪?”林青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周围的军卒也激动起来... 那里虽然敌人众多,但也有许多战利品。 见他迷迷糊糊模样无法回答,林青看向一旁的军卒,使了个眼色。 那军卒顿时长刀出鞘,在阿达的大腿上重重划了一刀, 锋利的长刀刺破了衣服皮肤,露出了其内乳黄色的恶心事物,还有那透着猩红的血肉。 强烈的痛觉顿时充斥了阿达整个心神,让他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猛地清醒, 身体也止不住地颤动,眼神中再一次出现了对死亡的畏惧。 “你们的大部驻扎在哪?”林青再次发问。 阿达看了看腿上的伤痕,额头浸出豆大的冷汗,眼神中全是畏惧。 “说了就帮你包扎。” 阿达脸色苍白,喉咙来回滚动,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声说道: “在秘江附近,相邻鹤川。”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转头看向地图,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你还算识趣,没有说谎。” “给他包扎。” “是!” 顿时有军卒上前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兜,里面都是白花花的细糖。 军卒随意抓了一把,让如白雪般的细糖上多了一些污垢。 但这并不妨碍阿达眼中露出喜色... “又能继续活着了...” 他自己身体强壮,如今有糖止血,只要小心一些,便能活下去。 他的境遇没有人会在意,除了他自己。 就算他失血过多死在路上,靖安军的军卒们只会感慨死得好。 这便是落在敌人手里的下场,阿达早有准备,所以他学了乾人说话... 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兵败落到乾人手里,有一个辩解的机会。 阿达被带走了,他这一阶段的使命也完成了。 拓跋砚见到他踉踉跄跄的模样,原本平静的内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掀起了点点波澜。 不管怎么样,眼前这人也是草原人,与他同源不同支。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理清了自己的想法,看向林青问道: “与你推演的有何差别?” 林青侧头瞥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丝丝疑惑: “怎么会有差别?” 若他是蛮人,也会在这里安营扎寨,只因这里的地形太好了。 相邻密江,此处乃是水源,重中之重。 还能以鹤川作为依托屏障,此地乃进可攻退可守之地,而且处在水源的中心节点上,十分重要。 林青将地图收了起来,看向翘首以待的军卒们露出微笑: “将士们...接下来就让我们靖安军去问候一番蛮人, 让他们知道,我们乾人也可以在草原上驰骋!” 第423章 孤军深入 在辽阔的草原上,一座高大的京观屹立其中,格外醒目。 黄土堆积而成的外表上多了许多未掩盖的半截头颅, 在底部位置有伸出来的手脚,甚至还有一些断指断臂,如今虽然是白天,但阴森恐怖。 它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也是让草原人恐怖的根源,也是靖安军扬名草原的根基。 不远处,五千靖安军铁骑在草原上驰骋,朝着密江而去。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兴奋,新卒们更是激动地身体微微颤抖,手中的鞭子一直抽打在马匹身上,希望它能再快一些。 作为场中唯一的草原人,拓跋砚看着周围军卒,面露感慨。 “乾人是敢战的,多年来的收缩已经让草原人忘记了乾人的勇武,这乌孙部要吃大亏。” 他心里这样想着,转而看向身边的年轻人,问道: “先前跑了不少斥候,想必靖安军出现在草原的消息已经被带回乌孙部了, 恕本王直言,此刻前往乌孙部,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们应当快速离开此地,向西而行,如此方能利用讯息传播的时间,再次袭杀其余大部斥候。 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一路杀到北乡城,给这些大部造成极大损失,同时能保证安全。” 此话一说出口,周围的军卒千户们皆是脸色怪异,就连林青的嘴角也微微抽了抽。 若不是这拓跋砚长得异于常人,相信谁都会认为他是乾人的军卒。 就连拓跋砚也感到阵阵怪异,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 “本王这是寻求自保,并不是有意加害草原勇士。” “拓跋王上,你们草原人虽然善战,但兵马谋略还差一些, 先前那些斥候跑回去的正是时候,右谷蠡王此刻想必已经派出了精锐骑兵向西而行了。” 林青虽然说得平淡,但眼中却有着一丝阴霾,草原人定然是知道他离开京城,返回北乡城的。 所以也应当知道他是向西而行。 若是他的行踪没有暴露,倒是可以在这草原上与右谷蠡王周旋一二,多杀一些斥候。 但如今他的最终路线已然确定,那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还能收获不菲。 一旁的拓跋砚看向林青,眼睛眯了起来: “你是故意的?你想做什么?” “去跟你们蛮人的大部打个招呼,也提醒一番他们,让他们的斥候不要太过散漫,乾人并只会龟缩在城池之内。” 林青一边说着,一边笑非笑地看着前方,脑海中浮现出草原外的种种地图,冷声下令: “向北而行。” 霎时间,五千军卒形成的黑色洪流顿时向着北方而行, 尽管草原上所有方向的景色都一致,但想要分辨方向还是很简单的。 不管是在大乾的行军方略,还是在平日里的训练中都有教导。 兰云川看向拓跋砚,冷冰冰地问道: “拓跋王上,不知你拓跋部的精锐比之我靖安军如何?” 不等拓跋砚回答,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瞥了一眼兰云川, 这位忠心耿耿,勇猛无比的手下并不像他表现出来那般粗犷。 想来从先前的种种行为中,兰云川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哼,你靖安军虽然是大乾精锐,但立军时间尚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兰云川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听取了他的意见。 这是他一直以来考虑的问题,精锐军卒在战场上战局上可以做到一人当十人。 他所率领的部下都是向着精锐方向培养, 只是如今时间尚短,一些操练成果并没有显现。 兰云川虽然是粗人,但自有一套独特的练兵方法,那便是厮杀... 无休无止的厮杀能让军卒快速成长,尤其是在四面皆敌的草原上。 深吸了一口气,兰云川沉声说道: “还等着与拓跋王上交手的一天,希望拓跋部不要输得那么快。” 此番言语极为嚣张,周围的几位千户皆是眼神闪烁,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沉稳的兰云川忽然出言挑衅。 但当他们看到侯爷平淡如常的脸上后,又觉得可能这只是一个小拌嘴,并没有那么重要。 在疾行了半个时辰之后,军卒们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就算是百户千户们脑海中有草原的地图,此刻也分辨不出来所处位置。 在场之人中只有拓跋砚知道,此刻他们已经深入草原,脱离了赤林城的辐射范围。 也脱离了两军斥候的探察范围,交战范围。 “东行。”冷冷的二字从林青嘴里吐了出来。 马匹们不等歇息,便再次迈开步子,踩着枯黄的草地,朝着东方而行。 拓跋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并且默默将林青的指挥风格记在心里,以便日后交战时用得上。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年轻人指挥军卒,颇有一些从容,举重若轻的味道。 想到这,拓跋砚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思绪收拢,想着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林青所展现的那神乎其神的斥候之术。 一路行来,他们没有见到一支乌孙部的斥候军卒。 但拓跋砚留意过,草地上有许多新鲜的脚印,还没有被风沙抹平。 这意味着,在他们之前不久,已经有乌孙部的斥候擦肩而过。 如此神乎其技之术,一次两次是运气,但这么多次... 拓跋砚只能将其归结为是冠军王的斥候之法起了作用。 这也让他愈发心痒难耐,想要看了看那斥候之法到底是何物。 只是...一万匹战马似乎有些太贵了。 若是没有先前承诺的一万匹战马,那这笔交易做了也就做了, 但如今若是答应,则会平白无故少了两万匹战马。 这对家大业大的拓跋部来说,也十分肉痛。 拓跋砚用余光看了看身侧的青年,不知他是不是忘了,斥候之法一事再也没提过。 但...他越是这样,拓跋砚的心就越是痒痒。 毕竟,他太知道此法的重要性了。 “再看看...再看看...不着急...”拓跋砚这样安慰着自己。 ... 乌孙部,中军大帐,一名胡子花白的壮硕老者坐于上首,听着属下将源源不断的消息传回来,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王,斥候所部损失一千三百余人, 重新派出斥候四千人,其中一部分接近赤林城,另一部分向西搜寻,目前...没有发现。” 右谷蠡王花白的胡子被粗重的喘息声吹得乱颤,咬牙切齿的声音让下方的一众属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没过多久,他便恢复了平静,眼神也变得如同平静的湖水一般清澈, 甚至脸上还露出了一丝丝笑容, “居然真的有乾人不自量力的走出九边,是那位靖安侯吧。” “王,是靖安军。” “呵呵,既然来了,就留在草原,与苍鹰为伴吧。” 第424章 军略处 大帐内陷入了死寂,只有帐外军卒的跑动声以及战马的嘶吼声响彻耳边。 右谷蠡王手握刻有复杂花纹的青铜牛角杯,看了看里面浑浊的烈酒,神情愈发玩味。 “乾人都说我蛮人骄横愚蠢,本王倒是认为乾人自大无比,如今已不是三百年前了。” 大帐内回荡着右谷蠡王阴森的声音,他雄壮魁梧的身躯前屈,带来阵阵压迫感。 岁月在他身上只留下了花白的胡子以及头发, 不管是那隆起的肌肉以及那锐利的眼眸,都与年轻的勇士一般无二。 见下方众人都没有说话,右谷蠡王慢慢站了起来,离开中军大帐。 乌孙部的中军看起来极为雄浑,连绵不绝的帐篷有序的分散在四周,将王帐包裹的严严实实。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离开王帐后,径直前往一侧异常宽大的方形帐篷。 粗略看去,这要比王账还要大上数倍。 来到近前,还未进入,乌孙升吉便听到了里面激烈的争吵声,以及那书页翻动,行人走动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乌孙升吉心中的阴霾一点点消散,即便损失了一千斥候又如何? 若是事情顺利,那位大乾新晋的靖安侯就要留在这草原,成就他乌孙部的威名。 想到这,乌孙升吉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想到了那被活捉的日逐王,嘴角的笑容慢慢变成了不屑。 “待到本王捉拿那靖安侯之后,便要派人去那拓跋部,若是他们识相,大可来投, 在这草原,除了左贤王,当属本王部下最为悍勇,可成就不世霸业。” 里面的争吵愈发激烈,打断了乌孙升吉的思绪,他看向身后的几名侍从,吩咐道: “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违者杀无赦。” “是!” 乌孙升吉点了点头,径自掀开帐篷,走入其中。 映入眼帘的一张从南到北的宽大桌子,如同长廊一般,两旁都是简易的椅子。 围绕着帐篷有一排排书架,上方塞满了土黄色的羊皮纸与白色的宣纸。 帐篷内此刻十分混乱,大约有百十号人在其内来回走动, 他们老少都有,但无一不神色匆忙,即便有人发生了碰撞,也不会纠缠什么。 乌孙升吉放眼望去,有人附在桌案之上,看着地图面露沉思, 有人看着手里的军报,向一张巨大的白纸上书写,似是在汇总什么。 军帐内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张挂在军帐尽头的巨大地图, 细细看去,上面完整的标注了大乾九边,以及附近的各个城池。 上方有一个个箭头,代表着大乾的军卒调动。 而在外,则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上方有一团团代表部落的黑色旗帜。 他们乌孙部则是土黄色的旗帜,正对着大乾九边的赤林城。 此刻,正有两名三十余岁的草原人手拿小一号的土黄色旗帜,对照着手里染血的地图,依次将旗帜插上去。 乌孙升吉站在军帐口,对于没有人来迎接,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渐渐露出笑容。 “我乌孙部处在四战之地,每日都有厮杀,每日都有族人死亡,想要摆脱这一困境,要么寻找新家园,要么让乌孙部变得更强。 都说乾人聪慧,那位靖安侯更是用兵如神,将奇袭发挥得出神入化。 但那又如何?我蛮人虽不聪慧,但我百人千人的脑子一起,如何能比不过那位靖安侯? 既然你来了,那便不要走了。” 乌孙升吉心里这样想着,慢慢踱步来到了那巨大地图前。 直至此刻,那站在地图前的二人才察觉到了身后的王,脸上一惊,连连后退,躬身行礼: “参见王。” 其中一名稍稍年轻一些的乌孙部族人连忙说道: “还请王稍等,属下去请茂生大人。” “嗯,去吧。” 那人直起身后径直走向军帐内侧,在那里有一个不大的隔间, 一位胡子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床榻上,手拿一本大乾书籍看的津津有味。 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纯真的微笑。 “大人,王来了。” 那人将腰背弯得极低,比之刚刚还要低,脸上带着草原人少有的恭敬。 老者摆了摆手,随意说道:“让王等一等,等老夫看完这一段,这乾人的书啊真是有趣。” 那乌孙部族人还想说什么,但乌孙升吉将头探了进来,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出来。 至此,那人才松了口气,慢慢退了出去。 临到门口,看了一眼那正在傻笑的老者,面露敬佩。 乌孙茂生,乌孙部最年长者,如今已有八十。 他是所有乌孙部族人心中的长者,即便是右谷蠡王也以小辈自居。 自打这位大人从乾国回来后,便着手组建了此地,名为“军略处”, 研讨天下兵法方略,以及乌孙部的种种军事。 乌孙部的人都知道,自从茂生大人回来后, 他们乌孙部在周边打仗几乎没有吃过亏,就算是面对王庭的军卒,也丝毫不落下风。 此次是茂生大人回乌孙部第一次伐乾,右谷蠡王便将整个军略处都搬了过来,放在中军王帐一侧。 随时前来问询。 事实上,赤林城先前是有派出斥候游弋,想要探明乌孙部的动向。 但在军略处的帮助谋划下,很快就将那些斥候斩杀一空,足足千余人。 至此,赤林城外才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大乾骑兵。 而右谷蠡王也真正见识到了军略处的恐怖,将此地列为王帐之上的禁地。 除了此地的族人,以及他这位右谷蠡王,任何人不得靠近。 就连所食所用,都需要至少十人刻意检查。 毕竟草原王庭内部不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其余大部有乌孙部的暗探,乌孙部也有暗探。 若是在食物中被下毒,将这军略处毒杀一空,那乌孙升吉想来会发疯。 时间一点点流逝,足足过了一刻钟,帐篷的帘子才被缓缓掀开,满头白发的乌孙茂生缓缓走了出来。 他虽然苍老,但体格健硕,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丝毫没有八十老人的暮态,只是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让他显得有些慈祥。 乌孙茂生笑着看向右谷蠡王,问道: “王,是遇到难事了?” 第425章 推演 “王,是遇到难事了?” 右谷蠡王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他深深一拜: “老师料事如神。” “是什么,说来听听。”乌孙茂生拉过一把椅子径直坐下,看向前方的巨大地图。 “老师,乾国那位靖安侯出现在赤林城外,已在一个时辰前斩杀了我军千余名斥候,学生派军卒前去追捕,但一无所获。 学生来此地,是想老师帮忙,让我们乌孙部抓住那位侯爷。” 右谷蠡王的脸色一点点凝重,声音沉重无比,连带着帐篷内的气氛都有些凝重, 不少将注意投向这里的乌孙部族人也放下了手中事物,聚精会神地听着。 “哦?是抓走了拓跋砚那位?” “正是。” 乌孙茂生眯起来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丝寒芒,脸色也变得郑重。 身上随和的气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锋锐。 “老夫在大乾时,此人名声未显,而老夫回到王庭不过一年, 此人便异军突起,威名赫赫,甚至还抓了日逐王,确实不可小觑。 先前的讯息不是说他要回北乡城吗?怎么出现在赤林城外。” 右谷蠡王面色凝重:“老师,学生捉摸不透,但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所率兵马不过万, 学生觉得,就算是付出一些代价,也应该将此人留在这里,以振我乌孙部赫赫威名。” 一时间,几乎所有看向此处的蛮人都面露热切, 若是能将靖安侯留在这里,那他们乌孙部将大出风头。 另外两个大部向来不敢轻易在草场外围挑衅! 乌孙茂生点了点头:“此人兵法出众,行军打仗守正出奇, 往往会在所有人难以预料之际突然出兵,打人一个措手不及,行事作风可谓是别具一格。” 顿了顿,乌孙茂生笑道:“王,你倒是给老夫出了一道难题啊。” “还请老师相助,此人在赤林城外游弋,已经造成了我部很大损失,若是放任下去,我怕族人们会...畏战。” “嗯...你说的没错,若是他来做客,那我乌孙部定然将其奉为座上宾, 但若是来捣乱,那我等只能挥刀而出,将其斩杀。” 乌孙茂生深深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而后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缓缓转身,看向那狭长的长桌,以及在忙碌的诸多族人。 他拍了拍手,轻声说道:“孩子们,停一下,老夫有事交代。” 一时间,军略处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一顿,随即将视线投向乌孙茂生所在之地,面露凝重。 大人从来不会轻易发号施令,而此刻一定是有大动作。 “孩子们,如今我们家中来了敌人,是那大乾的靖安侯,他们欺负我们乌孙部的斥候,在草原上肆意驰骋。 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要阻止他。” “现在,将靖安侯所参与的一切战事的文书记载,以及军报都找出来加以剖析, 另外将我们斥候遭遇的地方都标注出来, 以此来推断靖安军下一步的动向,以及他所在的方位, 孩子们,大胆地去推测,这里是草原,是我们的家。 我们可以错无数次,但他只要错一次被我们抓住了尾巴,那他就要死无全尸。 快些坐吧,儿郎们手中的刀都已经忍不住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齐齐道“是”,洪亮的声音似乎要将整个军帐掀翻! 很快,所有人便开始了更加匆忙的忙碌,他们行走的速度更快,抄写汇总的字迹愈发潦草。 而那占据了正面墙壁的地图也被撤换,换上了以乌孙部为核心的草原。 上面有一个个明显的红色标识,那意味着乌孙部斥候死亡的地方。 不时有人将新的标识插在上面,这来自源源不断汇总过来的军报,以及斥候发现的些许踪迹。 右谷蠡王看着这一幕,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直至此刻他才发现。 所有军卒死亡的地点都在方圆十里之内, 而后发现的踪迹则是向着北方延伸,随着他的视线向北看去, 慢慢地,右谷蠡王的脸上充满凝重,停在了地图的正中央! 乌孙部的营帐! 北方似乎只有乌孙部的营帐,值得那位靖安侯持之以恒地向北移动。 “老师,这...”他脸上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仅仅不过万余人就想要来打他的中军? 这在一向鲁莽的草原人看来,也十分不可思议。 乌孙茂生点点头,感慨着说道: “王,局势混乱之下只需要将一件件事摆到台面上来,便能看到其隐藏的脉络, 行军打仗也是如此,这是我与乾人学的。” 他看向巨大地图,看着那聚成一团的标识,说道: “这行军路线倒是符合那位后生的兵略,行事不拘一格,颇为大胆, 他清理掉外围的斥候可能就是为了隐去自身的行踪,以达到孤军深入的目的。 而且...他似乎没有特意隐去行踪,也没有做过多遮掩,就这么直直地摆在台面上。” “老师...您的意思是,他不是来攻打中军?”右日逐王面露思索。 “不...他应该是要来鹤川的,若是一般人看到这些,可能会认为他有别的图谋,但老夫倒是觉得,他一定会来。 虚虚实实乃用兵之道,那位靖安侯曾在兵书中提到过。” 右谷蠡王面露疑惑,侧头看向老师。 乌孙茂生回答:“谎言并不一定需要假话来构成,完全由真话组成的谎言也有不少,行军打仗也是如此,想要掩盖真正的目的,让敌人无法察觉。 那先前的一举一动也应该是真实的,只是将其组合之后,便会偏离真相。 他如此大摇大摆地暴露行踪,就是为了欺骗我们。 说不得...他此刻已经在鹤川周围了。” 气氛陡然凝固,右谷蠡王猛地握紧拳头,一股紧张的气氛开始涌现。 “老师,我这就派人四处搜寻,一定要将其找到。” “嗯,人不用多,足够自保即可,若是找不到也无妨,他会主动出来的。” 乌孙茂生点了点头,看到前方的长桌,朗声说道: “孩子们,你们都是乌孙部的聪明人, 如今找到靖安军所在,就靠你们了,依照靖安军以往的行军方式,以及靖安侯的性格,分析出他下一步的动向。 不管对错,十人为一队,互相印证,最后得出结论呈给老夫查看。” “是!” 第426章 乌孙部的利 百余名乌孙部的族人快速开启了忙碌。 右谷蠡王见到这一幕,眼神中不免出现了一丝轻松惬意, 经过一年的发展,军略处的族人们从最开始的惴惴不安,到如今临危不乱,愈发从容,进步速度难以想象。 一旁的乌孙茂生也露出笑意,感慨着说道: “王,老夫没有机会去看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是如何议事的,但想来也大差不大, 尽管老夫不愿意承认,乾人在军略方面做的比我们王庭之人要好许多。 老夫在京城时就听闻,皇宫中收录了许多乾人勋贵的家学,是从三百年前传下来的,这简直匪夷所思,只可惜没有机会进去看看。”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脸上出现几分复杂:“老师,您是想?” 乌孙茂生点点头:“乾人在这部分做的比我们好,我们草原人想要变得强大,需要取长补短,好的拿来用,坏的丢掉。 至少...乾人在传承方面下的功夫值得我们去钻研。 就算不能让整个草原六部都如此,我们乌孙部也要率先开始。 以往行军打仗的技巧都由族人们口口相传,这不好,要落在宣纸羊皮纸上,后人才可以随时查看。 如此一来,我们乌孙部,草原人才会越来越强。” 右谷蠡王点点头,对老师的说法表示赞同。 “如今军略处已然有一些雏形,但这还不够,反应的速度还不够,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不少族人没有打过仗,甚至没有读过一本像样的兵书。 若他们都懂一些行军打仗的方略,那想来军略处还能大放异彩。” 听到老师如此说,右谷蠡王点了点头: “老师,学生记住了,等战事结束,学生会去做的。” “嗯...王,你是英明的,能带领我们乌孙部走出牢笼。” 话音落下,一名显得极为年轻的乌孙部族人拿着十几张宣纸走了过来,将其递给乌孙茂生。 “大人,这是同僚们整理出来的行军路线以及推测重点,还请大人查看。” “我知道了,去吧。” 乌孙茂生接过宣纸,开始一张就一张地看了起来。 有的族人认为靖安军只是虚晃一枪,在截杀了斥候之后,便会返回赤林城。 毕竟千余人的军功,不管在哪里都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还有人认为靖安军志不在此,他们想要突袭中军大帐,给赤林城以准备时间,延缓乌孙部的步伐。 值得一提的是,一张纸上的诉说引起了乌孙茂生的兴趣。 “属下认为,靖安军只是路过,根据乾国传来的讯息来看,靖安侯在京城并没有获得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大乾朝堂的一些大人对其厌恶至极,甚至在彭州还出现了盗匪截杀之事,值得一提的是,盗匪甲胄精良比之靖安军无出其右。 属下观靖安侯此人行军打仗天马行空,既然走乾境有危险,说不得他会走域外,我部损失的斥候只是顺路为之。 后续派出去的斥候没有发现其踪迹,这恰恰说明了他早已离开。” 乌孙茂生脸色凝重,对于这种猜测他也有过。 不过那位靖安侯是贪婪的,绝对不会放过这里出击草原的机会。 乌孙茂生将手中的宣纸递给一旁的右谷蠡王,笑着说道: “王怎么看?” 右谷蠡王接过纸张,细细观看,越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 若是如此的话,那他乌孙部的一千斥候就白白损失了。 他抬头看向乌孙茂生,问道:“老师,您觉得呢?” “我们杀了快三千乾人骑兵,靖安侯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今只杀了一千,不将那两千找补回来,如何对得起他那赫赫威名?” 乌孙茂生胸有成竹地说道,将看完的纸张放于桌上,又拿过了一张雪白的宣纸,手拿毛笔,气定神闲地写下了四个大字。 “以利诱之。” 右谷蠡王看着这四个字陷入了沉思,老师的意思他懂,靖安军如今一定还在此地,只是寻找不到踪迹。 “老师的意思是,引他主动出来?” 右谷蠡王有些犹豫,“利”之一字可解世间万物,如今对靖安军的“利”还能是什么? 只是他乌孙部族人的命罢了。 “此人是我们攻破大乾九边的阻碍之一,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将其留在草原之内。 乾人有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此时不下定决心,再想找到机会可就难了。” 一时间,右谷蠡王原本纠结的内心再次变得复杂,眼神看着手中的纸张怔怔出神。 而乌孙茂生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毕竟他才是乌孙部的王。 不多时,右谷蠡王的眼睛慢慢变得清明,其内闪过一丝决绝与狠辣,咬了咬牙说道: “那就听老师的,以利诱之。” “嗯...切记,靖安侯是贪婪的,这是他性格的缺点,利用好这一点,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还请老师放心,学生这就去安排。”右谷蠡王此刻已经恢复了清明,朝着乌孙茂生重重一拜。 “嗯,去吧,希望王能得胜归来。” .... 中军大帐,右谷蠡王坐于上首,下方则是乌孙部的一个个分支族长。 他们有的族人上万,有的数千,至于再少一些的,没有资格来这里。 草原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的决策也不需要考虑弱者,只需要在决定后一道命令下达便可。 大帐内的气氛有些不安,不少部落的族长惴惴不安地看着眼前精美桌案,上面摆放着草原少见的瓜果浓茶。 但他们却生不起丝毫兴趣。 斥候死伤惨重的消息他们早就得知了,想要维持战事,从各部补充斥候是一定的。 一想到部落内为数不多的战兵又要投入战场,他们就觉得阵阵心痛。 右谷蠡王将所有人的表情收于眼底,漫不经心地说道: “靖安军的消息大家都听说了吧,放任不管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本王决定, 既然那靖安侯要做缩头乌龟,那就将其引出来。” “不知...该如何引?”右侧的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出声问道。 “散出五千骑朝赤林城进发,一万骑跟随,那位靖安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427章 悄无声息 “五千?” 众人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心中一寒,王上还是如以往那般冷血。 五千军卒当做诱饵,若是后方的一万军卒支援慢上一些,那可损失惨重。 这个想法让在场之人心中一惊, 什么时候同等数量的军卒厮杀,他们会默认草原人败北? 在以往,五千草原骑兵能追着大乾一万骑兵在草原上乱窜,充满从容。 如今,似乎有些变了。 再者,五千骑兵由谁出? 右谷蠡王看着下方几人脸色难看的模样,轻笑一声: “诸位不必惊慌,作为诱饵的五千骑由中军而出,皆是精锐中的精锐,至于你们的军卒...就填补那一万军卒的空缺吧。” 此话一出,大帐内的氛围猛然一松,在场诸位族长了一口气,脸色也好了许多。 谁都知道作为诱饵的军卒有着很大危险,他们可不想军卒白白送死。 右谷蠡王将所有人的表情收于眼底,慢慢低下脑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清澈的茶水中倒映出他的眼睛,其中的嘲讽之意清晰可见。 “靖安侯贪婪,一万与五千..他一定会选择一万,眼前这些井底之蛙,平日里没少偷鸡摸狗的获得好处,到了出力时却一个个退缩... 待本王打赢这一仗,再慢慢清算你们。” 右谷蠡王心中无声自语,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以此来压下心中烦闷。 如靖安侯这等人杰,想要不付出代价就将其擒获无异于痴心妄想。 他去袭击那一万人最好,若是他袭击中军的五千人马... 右谷蠡王已经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准备,只要能拖上一段时间,待到一万军卒赶到,定能将其绞杀当场。 眼下,便是静等蛇出动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交代一番, 右谷蠡王的眼神阴沉无比,充满锐利的扫向下方众人: “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们,若是靖安军真的来了,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将其留在草原上! 若是放跑了那靖安侯,本王定要你们好看。” “是,谨遵王上令。”下方众人终于出声回答。 显然他们也是知道轻重缓急,有几个部落首领眼中甚至露出热切。 若是他们能将那靖安侯杀死,那可是泼天大功,霎时间扬名草原。 ... 营寨之中,战马嘶吼声与军卒谩骂声响彻不绝,还有传令兵那急匆匆地大吼。 “传王令,五千骑兵先出,一万骑兵跟随,务必将那靖安军绞杀在草原。” “取靖安侯首级者,封万户,赏牛羊马千匹,盐铁万斤!” 霎时间,乌孙部的营寨中战意冲天,原本懒散的军卒随即变得郑重,手中的弯刀出鞘半寸,发出阵阵杀意。 万户,就算是在整个草原上,也算瞩目了。 以往想要成为万户,成为总兵,只有部落够大,战兵够多,斩杀的敌酋够多才有一丝可能。 毕竟万户对于普通草原人来说,已经是顶点了,再想往上走,不是草原六部之人断无可能。 如今,只需要斩杀一个人,便能获得这种殊荣,这在以往是不敢想象的。 虽然靖安军筑京观的名声让人胆寒,但在足够的封赏面前,一切都要暂时搁置。 不少军卒看着那浩浩荡荡离开军营的万余骑兵面露羡慕,恨不得自己就在那其中。 ... 远处,高大的鹤川之上,林青等一众军卒默默看着那些军卒扬起尘土,朝着南方而去。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这方圆十里内最高的地方, 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密江,中间便是乌孙部的营寨。 此刻,不少军卒看到下方茫茫多的营寨,眼神中露出嗜血,身侧的长刀不停地滴落鲜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周围,有着数百具蛮人尸身,此处乃高地, 蛮人不会蠢到不安放人手,但这人数...却让林青错愕。 也不知是多年来的顺风仗让草原人充满傲慢自大,还是他们本就如此。 在来时,林青已经做好了这里驻扎着万余人的准备, 若是事不可为,他也不会强求,找机会远遁便是。 谁能想到...这里居然只有区区数百人, 虽然他们甲胄精良,手中都是百炼长刀,穿的都是铁甲。 但在同样甲胄精良的,人数众多的靖安军面前,犹如土鸡瓦狗,轻易便被击溃。 并且没有放走一人,毕竟这次不似先前阻击斥候,让敌人逃走一些也无妨。 拓跋砚闻着周围的血腥味,看着倒地的尸首,脸色难看至极。 虽然他拓跋部与其余五部都有仇恨,但他也不希望草原人如此傲慢,衰弱。 就连他都知道,这高点要派重兵把守,以便远眺四周,及时发现敌人。 而可以与大部遥相呼应,若是有敌人来犯,可以形成夹击之势。 只是没想到,草原人已经傲慢到了如此地步,如此重要的地势居然只有区区五百人把守。 实在是让拓跋砚难以理解,甚至他在心里不禁产生怀疑, 自己以前是与此等部落打得难解难分,难不成他拓跋部也是如此? 事实上,这也不怪拓跋砚产生怀疑,毕竟不是谁都能绕过雄鹰铁骑的封锁,抵达营寨所在。 如今在这营寨上空,没有一只雄鹰翱翔,可见乌孙部对外围的雄鹰铁骑充满信心。 只是没想到,五千靖安军竟然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便穿过了封锁,来到鹤川! 拓跋砚换位思考一二,脸色不禁变得难看,就算是他拓跋部在此,也想不到居然有一股敌军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 这种感觉他在几个月前曾经体会过... 那时的他误以为大军来袭,仓皇带着族人离开风浪城。 但谁承想,这靖安军等着就是这一刻,在旷野上早早做了埋伏。 此时乌孙部的遭遇似乎与他一般无二。 看着周围的一些黑甲军卒,虽然损失了一些,但让他们看起来更为悍勇。 不知为何,拓跋砚忽然觉得,只有五千军卒太过可惜了。 若是有一万...说不得能一举突破营寨的封锁,直导中军,完成不可思议的奇袭。 第428章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袁从云作为新卒,在先前的厮杀中又受了一些伤,但经过包扎后无伤大雅。 他此刻只觉得行军打仗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甚至要比读书写字还要简单。 只是听侯爷的命令先是在乾地内东奔西走,到处绕圈, 而后莫名其妙来到了草原,又杀了一些斥候,如今不过一日的功夫,又来到了乌孙部的营寨。 而且还没被人发现。 这几日的经历对他来说,比前半辈子还要精彩... 但他知道,并不是打仗简单,而是在名将之下,打仗才变得简单。 袁从云将视线挪向那日逐王,发现他脸上充满了复杂,看着下方的营寨怔怔出神。 不由得心里发笑:“看来他也吓得不轻啊...” 拓跋砚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便抿了抿嘴唇,看向一旁的年轻人问道: “这是你计划好的吗?为何不多带一些军卒,若是手中有一万军卒, 就算是本王来指挥战斗,也能将乌孙升吉那老家伙拿下。” 乌孙升吉正是草原六王之一的右谷蠡王。 “本侯肉体凡胎,如何能料到这些?” “那你?”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初期定好的计划到了真正实施时,能有十之一二便已算是准备充沛, 如今这局面,只是万千变化中的一种罢了。 若不是忽然的来信打算了计划,此刻我们应该还在乾境内厮杀。” 对于轻而易举摸到乌孙部大营一事,林青心里虽然有一些喜悦,但不多。 相比于此,他更希望在大乾钓上那条不知名的大鱼。 在他看来,内部的敌人比之外部的敌人更加可怕,能让大乾军卒在泥潭里挣扎不前。 再者,自从曲州之后,他已经认定草原人在没有形成合力之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 强的...只是内外勾结罢了。 深吸了一口,林青呼出了心中郁气,沉声下令: “休整一刻钟,离开此地。” “什么?”还未等周围的军卒有所反应,拓跋砚便已惊呼出声。 “离开?如此大好机会你要离开?” 在拓跋砚看来,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营寨,就算冒着全军覆没的代价也要试一试。 万一成了呢? 林青与一众军卒一样,没有理会这位草原人的震惊,而是自顾自地检查起了战马。 看一看蹄子有无损伤,固定马鞍,帮其打理一番毛发,还要刷一刷马鼻。 而拓跋砚就跟在身旁,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带着...恨铁不成钢。 他的表情被林青尽数收于眼底,轻声一笑: “拓跋王上,下方可是你们草原王庭之人,你就这么想让他们死?” 拓跋砚脸色一僵,迟迟没有说话,但最后还是开口解释: “本王只是觉得,机会难得..若是重创乌孙部,日后在曲州重开榷场也轻松一些,少一些阻碍。” 林青拍了拍战马,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这就是乾人与草原人的区别,本侯的兵马不多,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而草原人的命在你们自己看来,都是低贱,可以舍弃的, 也难怪你们草原人无法形成合力,总是一团散沙。” 林青自顾自地说着,拿出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脸上有些不舍。 他们出境时只有三天的口粮,虽然从乌孙部斥候身上劫掠了不少,但依旧不够。 不过没关系,马上就会有新的口粮补充。 拓跋砚站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林青的话像是点醒了他。 是啊,草原人的命,他们自己都没有放在眼里。 若是他此刻有一万兵马,那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攻杀上去,就算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是我错了...我拓跋部乃汗王之后,谁都可以分化草原,但我不能... 所有草原部落的子民,都应该是草原人,如此才有可能恢复先祖荣光。” 正想着,便听林青的声音再次传来: “拓跋王上,在某看来,你们草原上应该有不少任人欺凌的小部落, 若是你能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想来他们十分乐意成为拓跋部族人。” “为什么与我说这些?”拓跋砚面露好奇,觉得这乾人不可能有这么好心。 “只是与你说说,日后你我开榷场,受到的压力定然不会小,你强一些也能从容许多。 再者...此次秋日南下,不管结果如何,总是要死人的, 古语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若是能抓住这次机会,拓跋部可能重新变得强大。” 不知为何,拓跋砚听到此话有些不寒而栗, 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 “这便不与你要战马了,算是朋友一场的帮助,冠军王的斥候之法,你考虑的如何了?一万匹战马,本侯便教给你。” “如何交割?”拓跋砚犹豫了片刻,沉声说道。 “回到北乡城后,你将战马送来,本王将方法告诉你,另外...可以试一试那五万精锐的忠心。” 拓跋砚眼神闪烁,他也是存了这个心思。 “如此交割,是不是有些不妥?” 林青瞥了他一眼:“随你,先前的一万战马本侯一定要见到, 若是没有,拓跋王上就在大乾度过余生吧。 若是他们不给也行,本侯定然亲自去取。” 此话若是放在五日前,拓跋砚是定然不会相信的。 但这两日见到了神乎其技的行军路线,他对于这话是有些相信的。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点了点头:“两万战马,到了北乡城后,本王去信一封。” 林青点了点头,没有详细询问他如何索要战马, 对于行军打仗的将领来说,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此刻,天空中的太阳已经在大地边缘,变得火红滚烫,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橙红色。 过不了多久,太阳将会落山,夜幕与寒冷将会笼罩大地。 林青怔怔地看着天空中的巨大太阳,心中复杂难明。 打仗在他看来是简单的,但后续如何...却是重中之重,毕竟战场只是流血的朝堂。 握了握手中长刀,林青默默站了起来,周围军卒也是如此,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希望等到进攻的命令。 但林青的话却让在场之人大为震惊,觉得侯爷的兵略还真是天马行空... “上马,追随乌孙部一万骑兵,伺机而动。” 第429章 以弱胜强 天色渐暗,拓跋砚的身体随着战马一并起伏。 此刻他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只是眼中的疑惑无论如何也没有消散。 距离他们离开鹤川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靖安军在草原上疾驰,在身侧十几里处就是乌孙部的一万骑兵。 若是此刻有人从高空看去,能看到一大一小两支军队并驾齐驱,互为犄角,像是在互为依托。 但拓跋砚知道,靖安军的目的是想要这一万军卒死! 而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动手,只因这里与乌孙部的中军太近, 纠缠之下若是中军有所驰援,那靖安军定要损失惨重。 只不过让拓跋砚不解的是,这位靖安侯真有魄力放着中军大帐不去攻打,而是去剿灭在外的散兵游勇。 他十分想对这位年轻侯爷说一句,你们乾人到底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 但拓跋砚这次学聪明了,没有及时发问,而是默默观察,希望能从他们的一举一动中找到答案。 但让他失望了,靖安军的军卒们如往常一样,神情警惕,丝毫没有因为错过了泼天大功而苦恼。 反而各个看起来充满期待。 难道他们不知道,即便是占据先机,以五千击一万,也会有所损失吗? 军卒们当然知道,但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自当他们进入军伍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想好了死法。 那时他们穷困潦倒,吃不饱饭,如今有一些家财,每日能食肉,那还有什么不舍的? 就算他们死了,还有千千万万曲州百姓来接替他们。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没有私心。 只有他们奋勇作战,将敌人斩于马下,才能避免他们的儿孙上战场,与他们一般厮杀,一般受苦。 若是可以,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在园林小墅中愉快地活着。 显然,这些军卒也是如此。 林青坐于战马之上,仅仅用双腿就夹住了马腹,使自己的身体牢牢固定在战马之上。 他手里有一幅越来越详细的地图,上面增添了一个大大的字。 那在鹤川与密江之间,是一个大大的“乌”字,代表着乌孙部。 不管如何,此行探明了乌孙部的大部以及所属兵力,实乃收获颇丰。 而且,在不久之后,他将率领军卒看一看这草原精锐的真正成色,到底有没有传闻中的神乎其神。 他侧头看向一旁心事重重的拓跋砚,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问道: “拓跋王上,你在想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拓跋砚一愣,眼神渐渐凝实,转而看向林青: “为何要舍大求小?本王不知道,这一万军卒有什么好打的。” 林青转过脑袋,面色微凝,沉声说道: “对你们草原人来说,城池部落重要无比,你们攻打大乾的城池时充满执念,认为只要打下了城池,你们就能在大乾立足。” “难道不是?”拓跋砚被戳中了心思,脸色难看。 林青只是轻轻一笑:“拓跋王上也曾进入风浪城,最后还不是退了出去。” 周围军卒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被拓跋砚尽数收于眼底,让他黝黑的脸又涨红了一些。 “那是本王兵马不够,若是足够,那曲州已是我囊中之物。” 说话中,清风微起,带着几分凉意。 林青点点头:“话虽如此,但在本侯看来,一城一地的得失不重要, 你们草原人本来就少,剿灭一些可战之兵更加重要, 若是这一万军卒尽数被绞杀,一来能让乌孙部折损许多力量, 二来,也能让他们日后的行动变得畏首畏尾。”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层深意,那便是打击一番草原王庭的锐气,让他们的士气变得低迷。 试想,以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乾人居然出现在了大乾之外,并且击杀了乌孙部一万精锐! 这对草原王庭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每每想到这,林青的心情便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充满凝重。 几十年了,一直让草原王庭肆意游荡,这种信心不是一场战争就可以打垮的。 他靖安军行前人不敢为之事,也是要给那些崭露头角的武院弟子,九边精锐,做一个表率。 让他们知道,乾人亦可驰骋草原。 拓跋砚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在心里细细思量,传闻靖安军向来擅长利用士气破敌。 如今看来,确实不负盛名。 只是,五千击一万,能成吗? 拓跋砚将心底的疑问压下,转而听从林青的行军部署,这对日后的两军交战也多一份从容。 五千军卒在林青的命令下速度放缓,擂鼓动天的马蹄声也渐渐舒缓,变得富有规律, 趁着刚刚冒头的月色,倒是向那京畿之地的戏院勾栏,清澈动听。 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林青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军卒部署,此刻只是照本宣科的说出来罢了。 这个时候,几名千户都从自己所属的军卒中脱离出来,来到最中央,围绕着林青而行。 兰云川满脸煞气,脸上的伤疤隐隐约约间变得狰狞恐怖,眼神盯着远处的山川,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刚则显得有些沉默,只是默默骑在战马之上,手握长刀,仔细盯着他部军卒,希望能在厮杀之前找出一些疏漏,及时弥补。 倒是仲佐臣脸上带着轻松,先前在清理乌孙部斥候时,他部就是绞杀斥候最多, 如今已身具功劳,自然能从容许多。 在林青周围,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是看起来土里土气的贺老三,此刻他嘴里叼着一根杂草, 手里拿着已经卷边的小册子,不时对照马鞍上的字,念叨着什么。 他是要做千户的,自然要多识一些字,如果在今年没有积攒够足够的功勋,那就只能等明年了。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地识字,迫不及待地砍人。 见到他们如此模样,林青点了点头,这正是不畏战的一种表现。 若是他们显得战战兢兢,浑身紧绷,倒不是什么好事。 轻咳一声,林青发出了让周围都能听到的声音, “在左前方就是乌孙部的大部骑兵,足足一万,先前在鹤川你们也见到了,那是他们的中军精锐。 我等这战不求一战破敌,但求最大杀敌。 与先前一般,还是先行分割战场,利用骑兵的速度,快速绞杀小部军卒,最后形成合围。” 第430章 具体部署 “兰云川,分割战场之事还是由你部来完成,第一次分割至少要切下三千人。” 这个时候,天空中的星星悄无声息地冒头,林青也开始做具体的作战部署。 兰云川部最为精锐,治军也最为严谨,分割战场一事凶险万分。 前后都有敌,非精锐不可为。 而且要凭借千余人阻挡前后夹击,此命不可谓不艰难。 但...兰云川非但没有犹豫害怕,反而充满兴奋,眼神熠熠发光,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先前在曲州时,他就率领部下完成了对拓跋部精锐的分割,使他们各自为战,最后迅速被击破。 如今只是旧事重提罢了, 不过...今日的乌孙部骑兵虽然没有那日拓跋部骑兵的战战兢兢,四面受敌的恐慌。 但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突然出现了敌军,此事无异于平地生惊雷,比之当初也不为过。 兰云川甚至觉得,这比当初的任务还要简单,毕竟如今这乌孙部内,可没有颇具威望的“日逐王”。 一队军卒,主心骨尤为重要,若是此人是部落王上,那更不用多说。 所以那日的拓跋部表现得极为悍勇,靖安军耗费了一些代价才将其迅速击溃。 如今不同,这支万余骑兵只是徒有其表。 兰云川夹紧马腹,双手抱拳,眼神充满坚毅: “末将领命,兰云川必完成军令。” 话音落下,他作势便要离开,回到自己的军卒之中,部署更具体的方略。 但被林青抬手制止,随后他看向一旁收起册子,满脸茫然的贺老三说道: “贺老三,你扯虎皮拉大旗的本领很好,带领五百军卒配合兰千户,让那些乌孙部骑兵混乱一番。” 贺老三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充满期待, 但听到侯爷的话后,他整张脸又垮了下来,抬起粗糙的手臂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末将领命,只是五百骑是不是有些多了。” 这已经是全部军卒的一成了,在他看来,如今已然天黑,只用个两三百就能将那些军卒唬住,不用那么多军卒白白浪费。 林青面露凝重:“贺老三,骄兵必败,不管对面是乌孙部的精锐还是散兵游勇,都要全力以赴。 五百军卒分给你,不能有半分闪失,你做好一分,兰千户那边就能少死一个军卒。” 贺老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嘴唇紧抿,握着册子的手也无力地垂下,碰到了一旁的百炼长刀。 深吸了一口气,贺老三大声说道: “还请侯爷放心,贺老三一定竭尽全力!!” “很好,去做详细部署吧。” “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兰云川与贺老三疾驰而去。 林青没有部署更详细的方略战法,只因他一人能做的终有极限。 靖安军也不是当初那只有三千人的小军队, 那时他需要做到极致的详细,才能让军卒如臂使指。 如今靖安军越来越大,这些千户以及百户们才是战场的中坚力量, 兵法谋略落到实处,还需要这些人来完成。 若是他再详细地布置战法,会慢慢让他们不会打仗。 想要成长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将领,独自指挥属下是必不可少的。 好在,贺老三与兰云川都身经百战,可能最会的就是打仗了。 这也是林青将最重要的部署让他们来完成的原因。 林青侧头看向乔刚,沉声说道: “带领你部从后绕道疾行,前往乌孙部军卒左侧, 一旦开战,你部待时而动,从左翼奇袭,奠定胜局。” 乔刚部原为镇国军,虽说疏于操练,但毕竟做了十几年军卒,经验丰富,而且捕捉战机的把握极强。 由他来完成致命一击,恰到好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乔刚作为镇国军旧部,一直与靖安军新卒有些格格不入, 如今有如此重任放在心上,不怕他不竭尽全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快地融入靖安军。 若说悍勇,除了兰云川率领的部卒,当属乔刚部。 而他听到靖安侯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予自己,顿时觉得一腔热血涌上心头,让他眼前多了一些五彩斑斓。 这是气血上涌的症状,而乔刚的脸色也变得愈发红润,像是醉酒了一般。 他胸口剧烈起伏,开始急促呼吸,直到过了几息时间才慢慢平复。 乔刚双手合十,目光锐利,沉声说道: “还请侯爷放心,若不能一战破敌,乔刚提头来见!” “嗯,将弓弩羽箭留下,去吧。” “是!” 作为奇袭军卒,确实不需要过多的军卒,只需要腰间长刀足够锋利,战马足够迅驰即可。 一旁的仲佐臣面露失望,两个重要的方向已被占据,那他部就只能做正面进攻。 虽说这是歼敌最多的活,但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一旦有所闪失,那战局顷刻溃败。 林青侧头看了看他,轻声一笑: “仲千户,说说你的想法。” 仲佐臣面露苦笑:“侯爷,我部只剩正面了,还请侯爷多配发一些军弩,弩箭,如此方才稳妥。” 就连一旁的拓跋砚也看向这位靖安军千户,眼神复杂难明。 他也猜到了,此人要顶往正面战场,这对一些军卒来说毫无疑问是在送死。 若是放在他草原六部之中,此时定然相互推诿,互相攻讦,争着抢着把这差事推到别人身上。 如今此人只是苦笑片刻,便接过了差事。 不得不说,乾人的军卒比之他草原军卒更为团结。 只因他们内部没有诸多部落矗立,相互牵扯。 一时间,拓跋砚竟然有些羡慕这年轻人,如此年纪就有一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军卒。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头顶已经漆黑的夜空,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是在三十岁时才有了自己的第一支战兵.. “造化弄人啊...”拓跋砚心里感慨了几分,便听到林青的话,脸色变得愕然。 “仲千户,你部疾行,绕至万人队前方,一旦开战,他们定然会向五千前军求援, 你务必要将求援的蛮人尽数杀死,若是那五千军卒回援,那次战还要徒增变数,也会死不少军卒。 若是真的来了...那就挡住他们。” 仲佐臣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面露思索,只是刹那间他便出声阻拦: “侯爷不可,接敌之事还是由我部完成,还请侯爷率领新军完成阻隔。” 既然他不是主力接敌,那剩下的军卒...就只有那千余新军了。 而接敌的主将,不是千户... 而是侯爷,太危险了。 第431章 日后此地为乾 拓跋砚的瞳孔也骤然收缩,他为日逐王,比谁都要知道主将的重要。 也知道主将亲自冲阵给将士们带来的激励能有多大。 但这世界是公平的,主将冲阵固然能激励士气,但其危险也大大增加。 一旦主将有什么闪失,那军卒士气将瞬间崩溃,再无挽救可能。 尤其是在靖安军这种主将威望无可替代的军队中。 而且...拓跋砚心中当然有自己的考量。 林青不参战,就算是输了也不影响他回到草原,大不了二人带着亲兵重新返回乾境。 如今看来,这林青有亲自冲阵的意思,若是他不幸死在阵中。 那他这位日逐王...想来也活不了多久了,更别提回到拓跋部了。 “你是在胡闹,主将安危干系一军生死,若你死了,他们还能活?” 拓跋砚怒目而视,此刻他觉得自己十分荒唐。 身为草原六王,此刻居然在担心敌人的安危,真是荒唐至极! 林青也有些诧异,没想到最先坐不住的是他。 “拓跋王上,本侯乃是以五十军卒起家,那时本侯可是军中最勇猛之人。 如今时间不长,倒是让人觉得本侯养尊处优,不会打仗了,真是滑稽。”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有些恍惚。 是啊,距离侯爷亲自冲阵剿灭白云部,如今不过一年, 不知为何,他们竟然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让他们觉得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事实上,人一旦每日开始重复做一些事,时间就会变得快速无比,因为没有多余的点缀,回忆起来也没有特殊之事,自然会觉得日头过得快。 而靖安军卒在这一年中经历的大事不计其数, 从剿灭白云部到破获私盐私糖大案,再到剿灭吉蛮部,力战拓跋部,解风浪城之围。 这一年中他们所经历之事,可能比大乾百姓一生所经历的都要丰富。 能回忆的事多了,时间自然会觉得慢。 林青看向仲佐臣,架着马匹靠近了一些,拍了拍他的肩膀,掀起了阵阵灰尘。 “去做吧,你不一定要阻隔两军之间的联系。 至于何时出击,战机如何,你自己掌控, 总之...在战局已定的前提下,可以加入战场,务必对乌孙部造成最大杀伤。” 顿了片刻,林青看向周围的军卒,此刻他们正目光灼灼,眼里像是有着星辰月亮。 “你们虽然是新军,但我乾人不会比蛮人差,届时跟随本侯,冲杀阵前,扬起长刀,砍下那该死的大好头颅,如何?” 直至此刻,林青才从京城的阴霾中走出,整个人变得意气风发。 这一变化也感染了周围军卒,让他们变得兴奋异常,手中长刀纷纷出鞘,遥指天空,发出震天的喊声: “侯爷完胜!” “侯爷威武!” 林青看着这些军卒,不禁点了点头,觉得心中热血喷涌,心中无声自语: “军心可用,相比于朝堂,我还是适合在战场厮杀...” 一旁的拓跋砚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步,汹涌喷薄的士气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军卒战意正浓,让拓跋砚感受到了阵阵危险。 虽然还未开战,但他心里的天平已经有了倾斜, 此战...靖安军会压制乌孙部精锐, 士气,说来简单,但澎湃的士气不是凭借人数与甲胄精良可以弥补的。 更何况,靖安军的甲胄同样精良,人数虽然少, 但敌在明已在暗,一人挡两人,绰绰有余。 “乌孙部这一万人...有些危险了。” 拓跋砚有些复杂地看向那手举长刀,放肆大笑的年轻人,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佩服,觉得此人天生就适合放在战场。 别的不说,这娴熟的士气使用,已经臻至化境。 ... 马蹄涛涛,战马汹涌,军卒们在千户的带领下四散而去,朝着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奔涌。 此战将在今夜展开,所以不管是仲佐臣部还是乔刚部, 都要全力以赴地赶路,以到达既定位置,如若不然一旦开打他们还未到位,那战局危已。 幸好他们靖安军富裕,军卒们都有战马, 若是有人为步卒,想必会有不少人跑死在疾行之中。 这在大军作战中,屡见不鲜,也是自古以来强军的一大特征。 看着越来越少的军卒,林青脸上充满感慨,此战若是顺利,将会给大乾九边的军卒缓解不少压力。 能使得乾人在草原王庭之人心中的形象改观, 再也不是甲胄精良,但只知守城的孬汉。 如今草原王庭百万大军压境,九边将士们心里不怕是不可能的。 此战若胜,也能极大地鼓舞士气,让他们心中的重担放松一些。 当然,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 那便是为西军吸引天下的关注,让他们悄无声息地去往曲州。 只有草原与大乾的视线都投过来,先前定好的方略才能更好地施行。 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林青将视线看向四周,新军大多是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尽管他们早已是家中的顶梁柱,但脸上还是带着稚嫩。 接下来的厮杀中,不知有多少人会留在这里,连尸骨也回不到大乾。 以五千击一万,敌众我寡,定然会有不小损失。 这是无法避免的。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看向脚下的大地,对着一旁的亲卫吩咐道: “在这里挖个大坑。” 秦亲卫们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不到一刻钟,一个半丈宽的大坑便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林青看着大坑,沉默片刻,率先将自己的身份铭牌取了下来,丢进大坑。 周围的千余军卒顿时陷入了沉默,怔怔地看着那代表靖安侯的身份铭牌,不明所以。 “你们...都是靖安军的军卒,也是大乾的好儿郎, 你们不怕死,但人死了总有个归处。 将身份铭牌留在这里,若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也好有个念想。 你们也不要怕埋骨异乡,日后本侯会率军打下这草原,让这里边成为大乾的疆域。 战死的同袍...也算是回家了,也是新疆域的第一批乾人。” 不知为何,此话虽然悲凉,但在场军卒眼中像是燃起了熊熊火焰! 一股莫名的气息开始弥漫,战意更浓。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将身份铭牌丢入其中,这代表着他们将会在接下来厮杀中死战不退! 待到所有人都将身份铭牌丢入其中,一股难言的战意在天空中汇聚,比之刚刚五千人时更加浓郁。 林青目光如炬,手中长刀一闪,风沙涌起,大坑顿时填平。 接着刀指南方,发出了军令: “跟随本侯...奋勇杀敌!” 第432章 胆大的贺老三 夜空中的星星犹如闪烁的翡翠,洒落在无尽的黑暗中,为行军队伍提供微弱而坚定的指引。 明月高悬,洒下银色的光芒,照亮了草原上的道路,也照亮了他们遍布风霜的脸庞。 他们整齐划一,穿着同样的服装,头戴同样的帽子。 手中紧握着武器,眼神坚定而冷峻。 他们像是草原上的猎鹰,默默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作为草原王庭精锐,乌孙部的战兵,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肃穆。 随着夜色加深,草原上的风也越来越大, 风在草原上呼啸而过,带起一片片沙尘,吹弯了那些变得枯黄的干草, 乌孙部的战兵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坚定地前行, 这种程度的风沙对他们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对于草原人来说,若是不在晚秋时忍受风沙,就要在冬天忍受饥饿寒冷,直至冻死。 为了活命,他们一定要忍受。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行军的蛮人们立刻警惕起来,迅速调整队形,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敌人。 然而,当他们看清来者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草原人时,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只因来人身上穿戴着草原人独有的皮甲,这是草原步卒独有的装扮。 虽然草原马匹众多,战士皆是敢战之辈, 但因为铁甲稀缺,所以骑兵也只占大部队的一小部分,其余大多都是步卒。 在与乾人的对战中,若是骑兵身穿皮甲,那乾人便可凭借甲胄精良,长刀锋利,戏耍蛮人,做到杀人如割草。 但凡事都有例外,在乾人衰弱的过程中,他们出城的次数越来越少。 骑兵中也有不少身穿皮甲之人,当然他们大多被作为游弋在外的辅兵。 真正的精锐还是身穿甲胄的骑兵与身穿皮甲的步兵。 不止乾人明白步骑结合的重要, 骑兵之术玩得出神入化的草原人更明白步骑结合的重要。 尤其是在与乾人的对战中,不管是攻城还是撤退,都需要有步卒依托。 此刻,这一队来人就身穿皮甲,手拿弯刀,脸上尽是风霜。 只是这些人个子高大,身体匀称,倒是有些精锐骑兵的样子。 贺老三此刻身穿皮甲,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前方来接应的一众军卒,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屑。 除了有限的一些人,草原人的个子不高,但浑身肌肉虬结,有些壮实。 不像是乾人那般,身材匀称。 只因他们的吃食太少,没有乾人丰富,另外吃盐吃茶也少得多。 只有少部分贵族因为生活物资不缺,长得人高马大。 贺老三在靖安军中不算高大,但此刻与这些蛮人站在一起,倒是显得鹤立鸡群。 深吸一口气,贺老三看向一旁的手下,那是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身材高大,面容清秀,高挺的鼻梁衬托得他格外像草原人。 那青年有些紧张,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用熟练的蛮语说道: “我部奉大人之命巡视四方,你们这里有何异常?” 对面的蛮人听到这熟悉的蛮语顿时松了口气,手中长刀也下意识地下垂,笑着说道: “这里风沙那么大,离乾地还远,他们又是胆小鬼,哪里来得异常?” “倒是你们,是哪一位大人麾下,白日时怎么没有见过你们。” 这蛮人的话让贺老三心里咯噔一下,手中弯刀出鞘半寸,随时准备动手。 但那青年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顿时将手中的弯刀拔了出来,遥指那蛮族大汉,用极为不满的语气喝道: “我等乃中军丈下,是你们能随便发问的吗?” 那蛮人大汉脸色一僵,顿时摆了摆手露出讪笑: “大人莫怪,我也是小心行事,此行是捉拿那靖安侯,若是出了岔子,小人担当不起。” “哼,我不为后手埋伏,还轮得到你担心这些事?” 此话一出,那蛮人顿时心里一松,是自己人。 毕竟...乾人是不可能知道乌孙部的行动。 贺老三见自己属下与那蛮人在一通叽里呱啦,眼中虽然充满疑惑,但嘴角却露出独属于上位者的不屑笑容。 这看在那蛮人眼中,更是畏惧,认为这一队人马确实出自中军大帐。 贺老三朝着青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开始。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探查一番敌情,好让后续的进攻更加顺利。 青年咳了一声,驾马走到蛮人大汉身前,脸庞隐在头盔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发问: “你是哪一部的,多少人马?你家大人在何处?”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那蛮人大汉脸上更是局促,心里嘀咕着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连忙露出讪笑回答:“回禀大人,我部是尚兴大人麾下,此刻大人带了一千五百族人, 希望能在接下来的厮杀中立下大功,好多拿一些冬日的盐份。” 听到这话,贺老三又撇了撇嘴,盐在大乾是有钱就可以买的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但在这草原,却要族人拿命来换。 但不到一息的时间,贺老三就收起了心中的轻视之心, 侯爷与上官们说过,不可小觑敌人.. 拿命换盐,草原人更加勇猛! “侧翼一千五百人...倒也不多,只是不知道步卒有多少,骑兵又有多少。” 贺老三想让属下问问,但随即心中一凛,“不能这么问,太明显了。” 他悄无声息在马背上做了个手势,让那青年收入眼底。 这是他们靖安军独有的沟通之法,战场之上声音嘈杂,耳朵听到的都是喊杀声,想要凭借声音传递军令,难免多一些曲折。 所以侯爷就将这一系列手势教授给他们,用作传递之用。 传递的信息虽然简单,但十分有用。 青年不动声色地将手势收入眼底,内心颤了颤,心说大人胆子真大。 他自小跟随商队来往草原,自然知道一些草原人的习惯,只见他轻咳一声, 身形一闪便从马上下来,将悬挂于马背一侧的水囊摘了下来,随意丢了过去。 “风沙大,喝一些水吧。” 那蛮人壮汉顿时面露犹豫,在草原上行军,水是极为重要珍惜的,眼前这人居然如此好心? “前方不远处已经发现了乾人留下的痕迹,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要短兵相接,现在不喝,一会儿可能来不及喝了。” 第433章 进来了 蛮人大汉一愣,随即打开水囊,开始咕咚咕咚地喝水! 入口甘甜,充满韵味,让他的脸上逐渐露出满足。 “啊...多谢这位大人,我这就去禀告尚兴大人,做好准备。” 大汉面露感激,将水囊递了回来。 青年拿着水囊来回摆弄,笑非笑地看着他: “消息不是白给的,告诉你们家大人,若是与乾人短兵相接,我不要在你部暂避一二,如何?” 那蛮族大汉顿时面露怪异,眉头微皱,不明白此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青年及时叹了口气:“我部虽是大人亲信,但部落大多都是步卒,拱卫中军, 大人为了不让人说闲话,便派为数不多的骑兵来做斥候。” 说话间,青年脸上露出一抹难色,声音也放低了一些: “你也知道,我们生在马背上,若我们死在外边,部落的老幼可能挨不过冬天,希望你能帮忙一二。” 他从马背上掏出了一个布口袋,眼里闪过一丝肉痛,这里可是他辛辛苦苦攒下的身家啊,如今都要给出去。 “这些东西你拿着,给兄弟们分一分, 还请不要告诉尚兴大人,若是大人知道了会为难,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 蛮人大汉手拿沉甸甸的口袋,刚刚喝水的嘴唇也变得干涩... 口袋中叮咣的响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里面有很多金银珠宝,很值钱!! 见到他这一副表情,贺老三顿时大急,心中大骂: “奶奶个腿,送银子都这么拘谨,恁搁那弄啥嘞,乘胜追击啊。” 好在青年也反应过来了,靠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对面是靖安军,此战的结果还未分明,只靠战功换取的盐份紧紧巴巴,多拿一些钱财,也能高价买一些。” 此话是压倒蛮人大汉的最后一根稻草,缺盐的后果他比啥都清楚。 他的弟弟如今就留在部落中,浑身肿大无力,时不时地会晕倒。 作为哥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些钱...足够买许多盐,够我们吃半年的盐。” 大汉只觉得心扑通扑通直跳,上官的责罚与族人的性命如何选择,答案显而易见。 大汉立即返身,与他身后十几名军卒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时有蛮人将视线投向这里,眼里带着怪异。 几息的时间,大汉又转过身,眼中带着坚毅,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已经同意了,若是有敌人,你们可来此躲避,但事先说好,若是我不出战,可没有时间护着你们。” “那是自然。”青年只觉得心扑通扑通狂跳,居然真的成了!! 他朝着贺老三伸出手,做出了一个拿钱的动作,同时用力眨了眨眼,激动之色毫不掩饰。 贺老三一愣,心中嘀咕:“真他妈成了?这蛮人也太傻嘞。” 他在身上一阵摸索,同样掏出了一个灰色口袋,递了过去。 眼里同样闪过一丝肉痛,心里安慰自己:“一会再拿回来,一会再拿回来。” 青年拿着口袋颠了颠,心说上官就是比自己有钱。 他看向那蛮人大汉,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兰贞,乌孙兰贞。” “我叫千刃,若是现在就能在次躲避,这些钱同样给你,兰贞兄弟,不怕你笑话,我们虽然是中军, 但与靖安军作战,心里还真有点没底,还望看在同族份上,帮上一把。” 青年将布袋悄无声息地塞在乌孙兰贞手中,但没有放开,只是让他感受其重量。 乌孙兰贞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袋子,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就连他身后的军卒也是如此。 仅仅是犹豫片刻,他便一咬牙作出决定。 “好!不过你们不要声张,默默跟在一旁,不要多说话,有人发问就说是尚兴大人的督军,我会配合你们的。” ... 一刻钟后,乌孙兰贞带着贺老三他们默默与大部汇合,一切过程顺畅无比,甚至没有人有过多疑问。 乌孙兰贞与青年使了个眼色,便带着军卒默默分离,走远了一些。 他们是骑兵的屏障,也是骑兵的依托。 若是有敌人来袭,他们可以瞬间组织步卒,完成第一波抵挡,而后由骑兵进行反击! 贺老三看着周围的蛮人军卒,眼睛眨了眨,干枯的手来回搓动,昭示着他内心的紧张情绪。 “奶奶的,还真混进来了,等兰大人发起进攻后,我就要带人在这侧翼穿插,营造出侧翼也有人进攻的假象,为兰大人牵扯蛮人的注意力。” 想到这,贺老三又捏了捏大腿,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这是他第二次伪装进入蛮族部落,上一次是跟随侯爷伪装成拓跋部之人,进入吉蛮部。 那一战他杀了六个蛮子,抢了不少好东西。 如今他利用蛮人的心理盲区故技重施,还真有些紧张局促! 不过好在是进来了! 只是带的人有点少,只有一百,其余四百由二娃子指挥,吊在远处。 等待兰大人率部袭击时奔出策应,以扰乱敌军视线。 原本贺老三的决定是试探进攻,牵扯敌军精力,不与之正面接敌。 如今他已经在敌阵之中,那便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里应外合之下,这侧翼的千余人,可能会让他们一击而溃。 黑暗中,就着昏暗的火把光芒,贺老三眼神闪烁。 他不会读书识字,但打仗还是会几分的,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 侧翼大约有一千五百人,其中骑兵五百余,剩余的皆是步卒。 “只要将这五百骑兵绞杀,剩余的千余步卒不足为惧,甚至可以不管那千余步卒, 直接向着中军冲杀,趁着月色,五百人被当成五千人都有可能,敌军定然大乱。” 越想贺老三越觉得自己这个谋划可行性很大。 “乖乖,难道我贺老三真是有扯虎皮做大旗的天分?以前俺怎么没发现?” “骄兵必败...谨慎,谨慎,是这蛮人太蠢了,这么轻易就被混进来了。” 贺老三也知道,经过此役,再想混进来就没有那么难了。 毕竟这一切的功劳还要归结于大乾九边多年的龟缩防守,让蛮人失了警惕。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前明月渐渐走到高空,贺老三也变得紧张起来, 距离进攻的时间不到一刻钟了!! 沉寂的血液开始慢慢变得沸腾,几个月没有酣畅淋漓的厮杀了,今日一定要杀个爽。 不过他要没忘记自己的钱,他看向青年,小声吩咐道: “一会儿打起来了,你带十个人先将那些人砍了,老子的钱还在那人手里呢。” “放心吧,百户大人,属下的老婆本也在那,一直盯着呢。” “好,你小子就是机灵!” 第434章 狐假虎威 明月高悬,满天繁星,夜渐渐深了,隐藏在云彩之中的星星也冒出头来。 枯黄色的草原此刻一片漆黑,一处山坡之上,兰云川率领部下冷冷地看着下方走过的军卒。 在他们身后,大地上倒着几十具尸身,弥漫着血腥味,都是被他们灭杀在此的乌孙部斥候。 兰云川缓缓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手中长刀慢慢抽了出来! 锋利的刀锋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锋锐,上方的点点血红更是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杀气。 冰冷肃杀的声音在军卒耳畔响起: “谨记军令,分割战场,给侯爷谋取歼敌的时间。” “我部为精锐,穿好甲,骑好马,自当阻敌与先,奋勇厮杀。” “各部按照方略战法行进,不可掉队,哪部没有按照方略到达指定位置阻敌,军法处置!” “侯爷奋勇当先,承担了歼敌任务,那我等定然奋勇当先,穿刺到最深的位置阻敌。 这一战有人会死,有人会废,但某希望你们不要坠了靖安军的名头,就算是死也要用牙齿咬死敌人。” “你们的家人还在北乡城,不要忘了是谁让你们吃饱穿暖,让北乡城的家人们衣食无忧。” “此战,只能胜,不许败!” 兰云川的话清晰地传达到每个军卒耳中。 作为一军主帅的靖安侯主动接敌,而作为一部主将的兰云川主动揽下最艰难的行动任务。 同样的,小部领头人贺老三同样深入险地,不顾自身安危。 此战...靖安军以决然之态,面对来自乌孙部的精锐。 “放响箭,吹号!” 随着兰云川一声令下,最边缘的军卒顿时面露激动! 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冲云霄,划破天际。 下方的蛮人军卒呆滞的看着漆黑的夜空,脸上渐渐生出恐惧。 下一刻,沉闷的号角声响起,似是带着草原的悲凉以及决然,毅然冲入在场蛮人的耳中!! “杀!!” 沉闷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声大喊从山坡上响起,黑色的洪流猛然出现在蛮人一侧。 马蹄滚动,尘土飞扬,黑色的甲胄与那高举的直刀无不在告诉这些蛮人! 有埋伏!! 不少边缘的蛮人顿时目眦欲裂,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作为后手跟随吗,为什么靖安军不去找那五千军卒的麻烦,而是来伏击他们! 还未等他们细细思考,潮水一般无穷无尽的军卒就从山坡上杀下! 以不可阻挡的姿态,毅然决然地冲入了绵延不绝的军阵! 顿时喊杀声四起,长刀划破血肉的声音响彻不止! 直至此刻,才有一些蛮人将领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声大吼,希望能阻止这支军卒的刺入。 “盾牌!!盾牌!!” “步兵结阵,骑兵冲杀,挡住他们!!” 兰云川身为猛将,壮硕的身材以及凶悍的外貌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此刻他手中长刀不停挥舞,每一次落下,都会带走一名蛮人精锐的性命。 热血喷溅到盔甲之上,徒增了些许温暖,使得兰云川的眼神愈发凶厉,渐渐蒙上了一层血色。 “靖安军,冲杀!” 主将奋勇,军卒悍勇,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千余人的靖安军毫无阻碍地斜刺入长龙一般的蛮人队伍中! 将整个长龙一分为二,一半多一些,有六千余人,另一半则少一些,有三千余人。 但这也足够了。 战场之上顿时喊杀声四起,贺老三听到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率先抽出长刀,一刀捅向了身旁的部卒,顿时鲜血飞溅,点点血花溅到了脸上。 贺老三面目狰狞,发出一声厉喝: “弟兄们,让这些蛮人看一看乾人的刀利不利,杀!!” 百余名军卒眼神冷冽,顿时抽出长刀,朝着四周砍去! 只是短短三息的时间,就有百余名蛮人步卒离开了世界! “小子,拿钱!!”贺老三带领军卒率先朝着大部冲杀而去,还不忘发出提醒! 而远处,激烈的马蹄声依次响起,是他留吊在后方由二娃子带领的四百军卒。 如此一来,在蛮人心里便生出了一个猜测, 近处有敌军,远处也有敌军,这分明是包围,而且敌军越来越多!! 一时间,他们有些乱了方寸,如那无头苍蝇一般在寻找上官。 这一幕贺老三早有预料,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周围的百夫长,也就是百户都被他记在心里, 开战不过十息,已经被他强势斩杀了二人! 而随着二人死去,至少这一小部分军卒成了没头的苍蝇。 乌孙兰贞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听着身后马蹄如雷,看着前方厮杀正酣,他有些不可置信... 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做了什么? 这时,十余骑从他们斜后方杀出,带着坚毅,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毅然决然地挥出长刀!!! 乌孙兰贞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正在他不明所以之际,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尸身... 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他看到了那名为“千刃”的敌军。 他也有所明悟,“千刃...可不就是乾人吗..上当了....” 随即,便陷入了持久的黑暗。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二娃子带着军卒霎时间赶到! 眼见贺老三与那些步卒厮杀一片,刚想上去驰援便犹豫了! 他看向奔来的百余蛮人骑兵,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 想到了侯爷曾与他们说过的,战场之上要主次分明。 野战时,骑步结合,骑兵乃是根基。 两军对垒时,骑兵结合,步兵乃是依托。 两者主次一定要分明! 若是此刻他扑向那些步卒,一旦骑兵赶到,步骑两两结合,便可凭借人数优势对他们绞杀于此。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与贺老三一同作战,他需要去迎击骑兵! 而贺老三的反应更加迅速,见骑兵赶来,迅速凭借战马的速度优势摆脱了纠缠,朝着那些骑兵冲去。 此刻这侧翼还处在混乱阶段,正是杀敌的好时候,不能错过。 他眼神一瞥,见二娃子如他一般,也朝着骑兵冲锋,他顿时心神大定。 趁着混乱,他们这五百军卒,还真能将这侧翼杀戮一空。 战马奔跑的气势极为吓人,而贺老三挥舞着弯刀,发出了一声声大喝: “蛮人孙子们,老子在赤林城中被你们打了这么久,现在轮到爷爷了!!” 此话一出,周围军卒虽然听不懂全部,但赤林城他们是听得懂的。 那是拥有守军二十万的乾人城池,以往一直是被动挨打,如今... 居然出来了? 一时间,周围的蛮人们都面露恐惧,视线望向四周,那可是二十万大军啊! 就算是一部分,也比他们这一万人要多。 中...中埋伏了! 这是不少蛮人的心声,也使得他们...愈发混乱。 第435章 弱,太弱了 微风轻吹,草原上弥漫着浓重的黑暗。 突然,一声号角响起,打破了寂静的夜空,被兰云川部分隔出来的军卒惊恐地看向四周,只见那视线尽头, 千余军卒如同出巢的猛兽,猛地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有埋伏!!乾人来了,乾人在这!!” 叫喊声响彻不停,此起彼伏,还未真正开战,他们便已没了心气。 靖安军的身影在黑夜中若隐若现,仿佛一群幽灵。 他们手持长矛,身披铁甲,脸上带着坚定,步伐有力,铁骑踏过草原,震得大地颤抖。 随着军卒们的冲锋,草原上掀起了一股狂风。 枯黄的杂草被吹得东倒西歪,仿佛在为铁骑的到来让路。 远处的野兽惊慌失措地奔跑,发出凄厉的叫声,像是在呼唤同伴。 军卒们的冲锋声、呼喊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激昂的乐曲。 他们的铠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手中的兵器随着马匹步伐富有韵律地挥舞,像一道道闪电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骑兵们奔驰着,铁蹄踏破了草原的宁静,溅起一片片尘土,距离在这一瞬间仿佛变得不存在。 距离越来越近了,箭矢和弩箭如同雨点般飞向前方的蛮人军卒, 这是靖安军的一贯战法, 草原人骑射本领天下无双,乾军想要与之抗衡,便要弥补这种缺点,所以这是他们操练的重点之一。 此时此刻,林青率领的军卒虽然是新军, 但弓弩箭矢依旧在有序地射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突入草原大部之中,掀起阵阵惨叫。 军卒们见到这一幕,浑身汗毛竖起,激动得战栗不止。 百余人的战争能让他们心生畏惧,但万余人的战争只能让他们心情澎湃! 新卒的恐惧此刻悄无声息间消失了,他们像是化作无情的杀戮机器,不停地扣动扳机。 大乾的军弩天下无双,加之采用了破甲箭,一旦射中蛮人,便会带走其性命。 就算是当场不死,持续的流血也能让他们无药可医。 随着距离靠近,军卒们猛地发现,他们还未真正进攻,前方的蛮人就如同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们的尸身在大地上聚集,形成一片漆黑,看起来阴森恐怖。 “列阵!!迎敌!!” 草原人并非没有反击,一声声大喊从将领们口中传出,让陷入混乱的蛮人军卒多了几分秩序。 手持盾牌的草原人争先恐后地挡在前方,原本应该严丝合缝的盾牌阵,此刻也变得稀稀拉拉,充满缝隙。 乌孙部的族人们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的位置并没有错,只因在先前的弓弩攒射中死了太多人。 “不好。”几位蛮人的千夫长脸色一变,身为草原人,自然知道骑兵寻找机会的可怕。 这些缝隙可能就是他们兵败的关键。 “快快快,收缩盾阵,挡住他们!” 新的命令刚刚下达,几位千夫长便觉得眼前一黯,大地震动得更加激烈。 一匹匹战马高高跃起,从盾牌的间隙中穿过,重重砸入军阵之中! 顿时,沉闷的撞击声此起彼伏,但更多的还是长刀划破血肉的动听声音。 新卒与老卒的区别就在于冲阵与杀人! 当新卒们将手中的锋锐长刀刺入眼前蛮人的胸膛后,他们的眼睛变得血红,渐渐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此时此刻,他们完成了新卒与老卒的蜕变。 但即便他们已经渐入佳境,变得愈发疯魔,但军令一刻不停地传来,他们本能地去遵守。 由于是在黑夜,林青没有选择用手势下令,而是运转气机,发出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洪亮声音。 “靖安军,冲杀!” “保持速度,冲垮他们,与同袍会合!” 作为一军主帅,林青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手中长刀横空,每一次劈砍都会夺走一名蛮人的性命。 作为雄鹰铁骑,他们的铁甲在草原上自然无可匹敌。 但面对乾人的百炼长刀,还有些捉襟见肘! 每每击杀一名敌人,都会有阵阵血气弥漫,随着月光涌入林青的身体,让他的力气变得更加充盈。 而他胸前挂着的玉坠也一点点变得红润透亮,逐渐充满血色。 察觉到这一幕的林青嘴角微微勾起,想要畅快地大笑。 京城对于大乾的官员来说是向往之地,但对于他...乃是束缚之地。 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要三思而后行,远不如在这草原上痛快。 管他年长年少,只要是草原人,一刀砍过去便是! 此时此刻,林青如一把利剑,重重刺入了那被分割的军阵中。 他身后的军卒紧紧跟随在身后,速度不减,每前进一里,蛮人就有数百具尸体留下。 此等阵仗,已经让一些蛮人吓破了胆子,他们并不是中军精锐,而是一些部落凑出来的战兵, 面对闻名天下的靖安军,又被埋伏,士气天生便低了三分。 不少蛮人在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便是: “为什么靖安军不去打那五千人,反而来袭击他们万人!” 他们想不通,也不懂,更何况也没有机会再想了。 三千人的战阵,林青率领千余新卒,只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将其贯穿! 当新卒们看到那些奋勇厮杀的老卒时,不知为何觉得心头一酸,没来由地眼眶湿润。 他们想到了马鞍上刻的字,首当其冲的便是“乾”字,他们是乾人,也是靖安军人。 如今在战阵上相遇,很难不心情激荡! 贺老三此刻已然浑身浴血,手中的长刀也不知换了几把, 此刻他将长刀对着一位陷入惊恐的蛮人脸颊,重重插了进去! 带着血色与白色的长刀从其后脑贯穿,滴滴鲜血滴落。 贺老三径直松开刀把,一把抓过了这蛮人的弯刀,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小崽子们来了,他们来了!” “儿郎们,杀杀杀杀!” “这么弱的蛮人可不多见!” 此话一出,刚刚砍去一名蛮人头颅的林青眉头愈发紧皱。 “太弱了,太弱了!” “这用作后手的一万军卒甚至没有那些斥候善战,在见到我们后便方寸大乱,不像是精锐军卒。” 第436章 中计了 喊杀声四起,林青孤立于战场之上,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的头脑从刚刚的兴奋中缓缓退了出来,变得愈发清醒。 视线扫过四周,哀嚎着倒地不起的蛮人到处都是, 转身四处逃窜的蛮人也有不少,唯独少了奋勇而战的蛮人。 这不对。 蛮人脑子虽然不聪明,但极为善战, 他们自幼为了保护草场与水源,可以说是在厮杀中生长。 如今这些军卒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也可算是敢战之兵,但距离精锐还差得远。 “到底是哪里不对?” 心中莫名涌起不安,林青觉得身上的毛孔尽数绽放,头皮也有些发痒, 一个可怕的猜测涌上心头。 他不会傻到认为是靖安军太强,一向以善战闻名天下的乌孙部太弱, 造成如今局面的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中计了.... 林青沉默地看着四周,军卒们还在肆意杀戮,追逐着逃亡的蛮人,喊杀声此起彼伏,哀嚎声也同样如此。 “敌人会从哪里来?” 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旷野,若他是乌孙部的主将,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在此埋伏。 这将会给靖安军留下撤退时间。 “难不成埋伏混在这一万军卒之中?可他们为何还不发动?” 林青心里充满疑惑,看着四周的战场,眼中渐渐出现阴郁。 一直以来,他之所以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凭借的就是对战场无与伦比的掌控力。 这能让他举重若轻,对军卒如臂使指。 但如今战局虽然顺利,但一直以来他引以为傲的战局掌控力却消失了。 战场的局势正在急速滑向他不可掌控的深渊。 “大意了,某小觑了天下英杰,草原人能与大乾争斗三百年不休,不可能是只凭勇猛的莽夫。” 想着想着,林青慢慢抬起了头,重重叹了口气, 乌孙部中有智者,而且是对兵事极为了解的智者。 或许...他前来袭击这一举动,也在此人的预料之中。 “袭击?万人...等等!” 忽然,林青脑海中像是有一道闪片劈开了迷雾重重的黑雾,露出一丝丝光亮。 “既然乌孙部已经有人料到了某来袭击,那么此人对于靖安军的战法定然有所了解, 既然如此....说不得他也会对我的选择有所了解。” 林青的眼睛猛地瞪大,其内血丝弥漫,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答案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真正的精锐是那五千军卒!!” “乌孙部那人已经料定了我会放任那五千人不管...” 一时间,林青心中一片冰冷,视线眺望远方的黑暗... 如果顺利,仲佐臣正带领手下军卒守候在那里, 等待着通风报信的军卒,以作截杀,隔断两支草原部队的联系。 如今... 林青没有继续想下去,慈不掌兵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若是真如他猜测的那般,仲佐臣就成了一根钉子,牢牢固定住局势的钉子。 战局能进行到如何,全靠这颗钉子能钉多久! 但...五千对一千,精锐对精锐,他能挡多久?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点点变得平静,跳动的心脏也一点点舒缓。 大战来临之际,身为一军主将,首当其冲的便是要保持冷静。 只有如此,才能有足够的心绪思考下一步的动向方略。 待到冷静下来后,一个个思绪才如泉水一般咕咕涌了出来。 首先,仲佐臣与那千余名军卒不能去救,战场之上要分轻重缓急。 若是分不清主次,此行前来的五千人说不得都要填进去。 一旦盲目去救,若是这万余人重新组织起有效的军阵,那他们将会受到两面夹击,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林青记得曾在皇宫内看过的兵书,上面曾有记载: “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 危局之中想要做到后发制人,便要以利诱之,让敌人觉得胜券在握。 纵观史书,不知多少名将在敌众我寡之时都会采用诈败之法,从而诱敌深入。 其中最显赫的便是“杀神”通过诈败将敌军主力牵扯而出,从而形成合围一举歼之。 如今他倒不用如此复杂,若真如林青所料, 那他现在不是诈败,而是真的在兵败的边缘徘徊。 如此倒也省事。 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用那一千军卒作为诱饵,牢牢牵扯住后续的伏兵,从而给正面战场以战胜的时间。 只是白白损失一千军卒,即便是林青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战场之上,胜负之关键在于取舍,舍小利以谋远,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但真要施行起来,某只觉得身上有千斤重担。” 此时此刻,林青再一次感受到了史书的厚重。 他视线扫过四周,以他为中心已经出现了一片空地,不少军卒都四散而去,追逐着逃亡的蛮人。 而兰云川所部依旧在第一线阻隔,即便不少人已经满身伤痕,他们依旧没有放下手中长刀。 就算是摔下马来,也会强撑着身子将敌人拖拽下来。 或许无力杀敌,但乱军之中失去了战马,无异于丢掉了半条命。 看着那满脸是血的脸孔,林青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此人刚刚娶亲,妻子有了身孕.... 林青还在北乡城吃过他的喜宴。 “侯爷,您在想什么!!” 这时,一声大吼惊醒了他。 林青循声望去,只见兰云川浑身是血,长刀插在一人胸口中,蛮横地将其拖拽着前行。 “事已至此,只能如此了。” 他用只能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着,眼神从刚刚的古井无波慢慢变得锐利。 千余人...此时此刻只是数字,但他作为领军将领,清楚的知道那有多少人。 若是摞在一起,可能要比房屋还要高大。 如今就要这么放弃,还真有些不舍。 但不管如何,慈不掌兵。 这是他对沈子材说过的话,如今他对自己又说了一遍。 “靖安军卒!!向某汇聚。” “兰云川,汇集军卒,向内突刺与乔刚会合,继续分割战场!” 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从他嘴里说出。 四散杀戮的军卒从沉醉的感觉中抽身,快速放弃了厮杀追逐,继而调转马头反身! 被分割的乌孙部军卒,此刻只剩不到一千狼狈而逃... 若战事就此结束,此战也是大胜,这让军卒们兴奋不已。 第437章 悍卒 兰云川看着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军卒,以及侯爷那凝重的脸孔,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浮现。 即便是在风浪城外,靖安军最危险的时刻,侯爷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如今,明明是大胜,侯爷为何如此? 难道是新卒的损伤太多? 兰云川举目望去,新卒虽然有所折损,但也不多, 因为是突然爆起偷袭,乌孙部分寸大乱,而靖安军依旧从容不迫,损伤很小。 那是为何? 兰云川心中充满疑惑,但这与他执行军令并不冲突! 他一刀砍死了一名扑过来的蛮人,将长刀高举,血液滴落而下,打在甲胄之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我部听令,集结向前,冲杀!” 话音落下,兰云川部军卒爆发出了难以言喻的悍勇。 通常来说一部军卒与其主将性格,行军方式息息相关。 而兰云川部正如他一样,暴戾,勇猛,凶厉! 挡在战线之前的军卒似乎根本不知疲惫,挥动着的长刀变得更加迅速,其上力道也渐渐加大。 千余人齐齐爆发,毫不吝啬力气。 突如其来的汹涌攻势让蛮人都微微一愣,随之而来的便是力不从心, 接着便见到战线在缓慢后移,一点点被眼前的靖安军卒推了回去! 铁甲碰撞的声音闷闷作响,盔甲刺破血肉的声音响彻不绝, 战马的哀嚎声与军卒的惨叫声争相斗艳, 双方的伤亡在瞬间加剧。 一切的一切都要归结于兰云川部不要命一般的冲杀。 对面的乌孙部军卒中也有许多老卒,他们见到这一幕,不禁目眦欲裂。 在与乾人多年的打交道中,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军卒。 在他们记忆中,只有被他们攻上城墙时,那些乾人军卒才会不要命一般地战斗。 若是平时,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远处的林青见到这一幕,面色先是变得沉重,而后心里安定了少许。 靖安军是悍勇的,即便是与善战的乌孙部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再一次证明了乾人并不弱! 只是这代价让林青有些不可接受, 但没有办法,这便是战场。 凭借着兰云川部的悍勇,林青有短暂的时间来带领新卒清扫战场, 一旦兰云川与乔刚完成会合,并且进行再次分割战场,那此战定矣。 就算是乌孙部人人上马为兵,死伤过半也会崩溃在即。 并且,通过这段时间的厮杀,林青也发现了, 眼前这些蛮人在无形中分成了一个个小的群体, 他们互相保护,相互依靠,显然是某一小部落中相熟之人。 若是没有上官的命令,他们对于周遭人的遭遇,可以做到熟视无睹,并不会出手救援。 这一幕幕也让林青愈发确定,这一万名乌孙部战兵是彻彻底底的诱饵! 林青的眼中露出阴寒,他承认自己小觑了乌孙部。 那右谷蠡王竟如此狠心,以一万战兵为诱饵,吸引他前来围杀.... 同时林青心里也生出了阵阵后怕,若是他发现得再晚一些, 前方的五千战兵掉头冲杀,那战局顷刻皆溃,再无挽救可能。 而如今...凭借着军卒悍勇,未必不能转危为安! 不管眼前的一万战兵是精锐还是杂兵,那都是蛮人精壮。 只要能将其尽数歼灭,那么此战就是大胜!! 林青看过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的军报,历年来九边的战损高居不下。 即便是守城占据地利,还是打出了将近一换一的战损。 而靖安军不管是在风浪城一战,还是对草原逐步的剿灭中,战损都能达到一换十, 若是占据天时地利,甚至能达到一换二十,三十。 这在近五十年的大乾战事中,几乎是最巅峰。 此时此刻,兰云川部已经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将战线推进三百步! 而林青周身的新卒们则养精蓄锐,只是在战场上游弋,击杀那些散兵游勇, 这一举动相比于之前的奋勇厮杀来说,毫不费力。 这让不少新卒面露惭愧,看着前方的老卒一个个倒下,他们又面露悲戚。 不时看看上官,看看那年轻到不像话的靖安侯... 希望着他们能够下令,让他们回归战场,继续厮杀,与那些老卒并肩作战。 有不止一名新卒,忍不住上前,想要帮助那些老卒分担一些压力。 但都被喝退! 尤其是贺老三,骂得极为难听,即便是在混乱的战场上,他的声音也极为洪亮。 “恁奶奶的,滚一边去,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别来添乱。” 这些老卒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比谁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战局的变化。 不管是后方侯爷的异常举动,以及前方蛮人的悍勇厮杀,都让他们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 而在这时,双方比拼的是血勇,战场经验。 那些刚刚入伍的军卒,此刻参与进来, 非但不会帮忙,反而会牵扯他们的注意力。 让他们无法做到专心厮杀。 他们在靖安军中身经百战,即便是不跟随靖安侯前去草原猎杀大部, 他们也会在上官的要求下,根据地图,深入草原猎杀蛮人。 骑在战马上手拿长刀挥舞杀人,对他们来说,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甚至能做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对于四面八方袭来的长刀,能够做到有效躲避,甚至还能予以反击。 这也是靖安军一直能保持稀少伤亡的原因之一。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青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战场到了这一地步,那些蛮人军卒有几次刚刚露出崩溃迹象,但很快便被重新组织。 继续厮杀,显然在这万余军卒中有乌孙部的大人物亲自坐镇指挥, 这才能使得他们没有溃败。 林青脖子微动,看了看身旁的年轻军卒,他们的呼吸早已平缓, 握住长刀的手紧紧握起,其上青筋暴露,眼神中透露着冰冷肃杀,还有一丝急切。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战场,与这些蛮人厮杀。 而就在这时,前方军卒生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混乱, 这对于常人来说难以发现,但对林青来说却不难。 接着,林青侧过脑袋,聆听左前方,那里似乎有微弱的喊杀声,以及战马踩踏大地的擂鼓声。 不出意外的话,是原本将要奠定胜局的乔刚部杀到了。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他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发出一声大喊: “靖安军卒!冲杀!!” 第438章 云端里看厮杀 千余匹战马同时扬起蹄子,狠狠地踩向大地,发出了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 霎时间尘土飞扬,杂草飞舞,大地发出了一声颤鸣。 紧接着,千余名早已蓄势待发的军卒,如同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在黑夜中划过一道黑芒,像是波涛汹涌的黑色浪潮,毫不掩饰地对着那些蛮人军卒碾压过去。 靖安军所用战马都是草原的高头大马,平日里采用的饲料精细无比, 所以使它们看起来色泽发亮,体格壮硕,眼睛炯炯有神。 就连在冲杀时,也比那些整日食草的战马要威风几分。 即便是草原地界再适合养马,没有足够的金钱喂养,这些战马只能保持最基本的体态, 凭借自然生长,想要让其超出原有水平,难上加难。 而大乾则不一样,即便如今大乾国库空虚,朝堂式微, 但对于战马的养护,比之对军卒更加精细。 毕竟...大乾的战马不多,但青壮军卒却多如牛毛。 人命也不值钱。 此时此刻,千余匹高头大马身体来回起伏,承载着他们的主人,狠狠地撞向了前方军卒。 霎时间,原本一直在奋勇厮杀的老卒们终于有了喘口气的工夫。 甚至有几名军卒心中一口气歇下,脸上顿时露出潮红,眼神中也布满血丝, 丝丝血迹从七窍中缓缓流淌.... 只是他们的精神状态比这刚刚要好上太多,甚至就连肃杀之气也消散了不少。 他们旁若无人地坐在地上,将染血的长刀插在身侧,面带笑意地看着那千余新卒的背影。 嘴角慢慢勾起微笑,原本坚毅的脸庞也慢慢变得柔和,像是眉目祥和的老人。 直到那千余名军卒,狠狠地冲入战阵,乌孙部军卒人仰马翻,哀嚎声四起,溃败之势已成。 他们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新卒的表现很是满意。 紧接着,一阵微风吹过,大地上沾染了些许鲜红的枯草,微微摇晃,在月光的照耀下,煞是好看。 军卒们缓缓低头,看着陌生的草地,听着马蹄雷动,面容含笑,再也没有抬头。 ..... 此处战场二十里外,一场同样惨烈的厮杀也在进行。 仲佐臣看着前方持续奔涌而来的蛮人骑兵,面容肃穆,手中长刀紧紧握起,心中没有丝毫畏惧。 有的只是那滔天战意。 在刚刚的半个时辰内,他们已经打退了两拨来袭的骑兵。 第一波骑兵是散兵游勇,大约有五百人,他们用了不到一刻钟便将其尽数解决,表现得轻松惬意。 但第二波骑兵就是千余人的精锐, 不管是从前进的姿态还是挥刀的手势以及他们身上露出的悍勇气息来看,与第一波骑兵不可同日而语。 但好在,仲佐臣所率领的千余军卒,乃是先前纳兰元哲率领的老卒, 他们在未加入靖安军之前,就是赤林城的精锐军卒,个个身经百战。 不管是保命的手段以及厮杀手法都老辣无比。 在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后,这千余军卒被彻底击溃,只有少部分骑兵回撤逃走... 如今,前方视线尽头出现了点点亮光,像是一条长龙在黑暗中缓缓游出。 而在这长龙之前,大约两千蛮人军卒以势不可当的姿态向着他们冲来, 大地在震动,天上的云彩极速远去,似乎想要避其锋芒。 但乌云之下,仲佐臣与其所率一众军卒没有丝毫畏惧, 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寻求着蛮人军卒的一些破绽。 两军交战,第一次冲锋最为关键,也是最为惨烈可造成杀伤最多的一次冲锋。 若是完成得体,便可奠定胜势。 相反,若是在第一次冲锋中落败, 那眼前的蛮人骑兵便会凭借着数量优势,将他们堂堂正正地分割,碾碎... 越来越近,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仲佐臣脸上露出微笑,自语道: “想不到这乌孙部的骑兵居然如此精锐,比之拓跋部,要远远胜出。 看来草原人汉勇的名头,名不虚传...” 以往在赤林城,虽说面对的也是精锐, 但那时他们占据天时地利,并且草原人不擅长步战,不能看出对方有多么精锐悍勇。 如今乌孙部的骑兵身处战马之上,让仲佐臣感受到了浓浓的压力。 此刻他并不知道这五千军卒乃是左谷蠡王的后手,是猎杀靖安军的关键,也是其中军所在。 他只当是乌孙部的普通军卒。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在靖安军中谁都知道,在战场之上,士气的影响最为关键。 若是士气正盛,以弱胜强也可为之。 若是士气萎靡,即便身边尽是精锐,也无从抵抗,就如那陷入风浪城的拓跋部精锐。 如今仲佐臣不知道也好,也能让心中白白减轻一些压力。 “侯爷的军令是让我等守住此地,给其余同袍时间,让其绞杀那些军卒。 原本以为这是一件极为轻松的差事,还有一些遗憾, 若是你们白白跟着我走一遭没有混到丝毫军功,这倒是我仲某人的不对。” 正说着,仲佐臣缓缓抬起右手,冰冷的月色洒在长刀之上,掀起阵阵寒芒,长刀锋锐直指前方。 “现在,军功来了。” “靖安军,冲杀!!” 话音落下,仲佐臣勒紧马缰, 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长刀放于身侧,眼神锐利如风,死死盯着前方蛮人军卒。 他想要找到其统领者,若是能将其率先杀死,这场战事也简单许多。 但观察了许久,让他失望了。 眼前的蛮人皆身披铁甲,手握弯刀,步伐姿态基本一致,脸上皆是露出凶厉,想要找到其统帅,难上加难。 但无妨,若是找不到,那便将其全杀了就好。 五里...三里...一里...百步... 最后的十步距离,对于冲锋的战马来说,如同不存在般转瞬即逝。 两队骑兵在草原上交汇,犹如两股狂飙的洪流狠狠地撞在一起。 剑与盾的碰撞声、刀与枪的交锋声、士兵们的喊杀声, 鲜血飞溅,生命在瞬间消逝,军卒们依旧勇往直前, 只为了胜利,只为了将那该死的脑袋砍下来。 一千对两千,双方都是精锐军卒,此时此刻人数就占据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两军交锋的刹那,靖安军的一千军卒便被牢牢压制,被压缩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 为了防止不被分割,他们只能如此! 仲佐臣双目血红,脸上被喷溅上了鲜血,显得面目狰狞。 “稳住战阵,不能散!” “你我为大乾靖安军,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不可后退半步!” 但就在这时,远处再次响起了马蹄声... 视线尽头,再次出现了一股黑色洪流 第439章 尽力了 仲佐臣沉溺于黑暗中,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黑色洪流,脸上尽是苦涩。 那并不是他翘首以盼的援军,而是乌孙部的精锐。 只是在黑暗中,那亮银色的甲胄如同漆黑。 在这军卒出现的刹那,他能明显感受到靖安军的士气低迷了几分, 相应地,与之捉对厮杀的蛮人军卒士气愈发高涨,嘴里还发出阵阵怪叫。 看起来极为嚣张。 但不管是靖安军卒还是仲佐臣都没有出声回应,只是沉默地挥舞长刀,抵挡袭来的攻击,砍向敌人的脖颈。 长刀挥舞,锐利地划过一名蛮人的脖颈,鲜血飞溅, 深红的血液在寒冷的草原上冒着丝丝热气,但无论如何,也暖不热军卒们寒冷的内心。 随着军卒愈发靠近,仲佐臣面露苦涩,心中无声自语:“今日,仲某算是栽了。” 若是普通的蛮人军卒,就算是再来两千,他也有信心抵挡,就算不敌,也能且战且退,保全大部。 但眼前这些军卒不同,他们与之厮杀了也有好一会儿了, 其甲胄之精锐,比之乾甲丝毫不落下风,只是手中长刀落后几分。 若论悍勇,靖安军卒也能与之平分秋色。 只是... 眼前以少打多已是极为艰难,若是远处敌军,趁着两者僵持之际,冲杀其内,战场顷刻皆溃。 乾人是不怕死的,但如今窝窝囊囊地死倒是有些不甘。 仲佐臣没有去质疑侯爷的兵略,只是有些感慨... 他在北乡城时,莫名其妙接替了纳兰千户的职位, 本以为时来运转,日后水涨船高。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凭借着千户之位入了朝廷的法眼,谋得了一个世袭。 这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值得羡慕的事,但仲佐臣不那么想。 他有多大才干,是什么料子他自己清楚,只是一个懂一些兵略的军卒罢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随靖安侯,努力去执行他的命令,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蠢笨。 这一点他做得很好,也是林青将这极为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的原因之一。 但如今,先前的运气似乎要在这一场战事中消耗一空。 乌孙部的精锐至少三千,而他的部下不过千余,想要彻底挡下极为困难。 尤其己方早已深陷泥潭, 此时此刻,军卒们形成一个个小的方阵,整齐冲杀而后再整齐抽身撤退。 以往这种方法面对蛮人时,每一次都能带走数十条性命, 但因为如今面对的是精锐,二者冲杀之下互有损伤,能够占得便宜也是万幸。 若是凭空再多一股力量,那想要占得微弱便宜就是妄想。 而且要付出的损失会成倍增加。 毕竟他们都知道赢得战争最简单的办法便是以多欺少。 这一点仲佐臣深有体会,只是没想到如今人少的一方成了他们。 深吸了一口气,仲佐臣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与决绝, 既然感慨无用,那挥刀便是, “靖安军卒,冲杀!” 面对奔袭而来的骑兵,仲佐臣没有选择防守,而是选择一往无前地冲杀。 骑兵对垒,速度士气最为重要,再者他们没有步兵作为依托,根本无从防守。 只能以矛对矛,以攻代守。 命令传达的下一刻,乌孙部的精锐们猛然发现, 敌人长刀斩下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力道也大了许多。 而那些乾人军卒如封魔一般,以伤换伤,肆意挥舞长刀,根本不去管身侧来袭的长刀。 若是能凭借甲胄挡下,那自然是万幸, 若是挡不下,那也无妨,一条命丢了便丢了。 只是这些军卒心中有些可惜,抢来的银子还没来得及花... 每每想到这儿,军卒们则更加气愤,长刀挥舞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不过好在,靖安军中有军律规定, 军卒遗物财富任何人不得克扣,违者当场斩杀,不论其罪反有功! 若是没有家人,则会从北乡城的孤儿中过继一个,承接其姓氏,加入靖安军。 不得不说,这让许多军卒没有了后顾之忧。 毕竟...不管他们先前作为军户还是百姓,能娶妻生子的终究是少数,大多孤苦伶仃,穷困潦倒过完一生。 如今家门有后,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仲佐臣年过三旬,但一直没有娶妻生子,父母也早已离去,可谓是孤身一人。 他看着袭来的长刀,已经在想着自己死后的事情了。 “不知道谁会成为我的儿子,继承我的姓氏,长得是否健硕。” 想到这,仲佐臣将长刀狠狠地刺入一名蛮人胸口,狠狠咬牙,用力一搅! 顿时伤口迸裂,鲜血止不住地流出。 如此伤口在战场之上已经可以说是必死了。 仲佐臣抽出长刀,没有理会那人,而是继续对着前方蛮人砍杀! 那些乌孙部精锐越来越近了,趁着这个时间要多杀一些.... 但...以伤换命的代价是巨大的! 不过二三十息的时间,仲佐臣周围的黑甲军卒就少了至少一百! 而蛮人也是如此,甚至还要更多。 仲佐臣挥刀砍下了一颗蛮子的头颅,手提长刀在战马上歇息... 他费力地喘着粗气,胸口像是风箱一般,发出刺耳沙哑的声音。 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厮杀,亮银色的盔甲比比皆是, 与之相比,黑甲倒是寒颤不少,零零散散地散落在战场之上,每一人要面对的至少两个敌人。 好在,靖安军的悍勇让那些蛮人退却了少许, 厮杀中也不再拼命,打算等援军到来后,再一举将乾人击溃。 但靖安军不依不饶地紧紧咬在那些蛮人身后,主动寻求受伤以换取杀敌。 视线前方,一名大约不到二十的靖安军卒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斩杀了前方两名蛮人军卒... 其血勇难以描述,仲佐臣只觉得此人如同野兽。 他牙齿上已浸满血迹,手臂断口处血液横流,他没有休息,也没有试图包扎伤口。 而是快速地找寻战场,寻找着下一个敌人。 他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段时间内,他要用仅剩的力气,力争再拖一个蛮人一起去死! 仲佐臣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即便他身为一部主将,对于部下所表现出来的悍勇也有些难以置信。 这还是他认识的大乾军卒吗? 此时,那名军卒已经找到了目标,是一名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蛮人,他大吼着扑了过去!!!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点点转动头颅,给了仲佐臣一个释怀的笑容,轻声说道: “大人,还请转告曲州同乡,小五尽力了。” 第440章 绚烂一时,归于寂灭 战场笼罩在厚厚的尘土和浓烈的血腥味中,散落的火把映照天际,将黑夜撕成破碎的布片。 军卒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使得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死亡的气息, 每一次刀锋碰撞都伴随着鲜血的飞溅和生命的消逝。 军卒们脸上写满了疲惫,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们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试图在敌人援军到来前再杀一人, 每一次挥砍都倾尽全力,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刀。 无人的战马在战场上狂奔,它们眼中充满了焦躁不安, 马蹄铁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与周围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 一些战马倒在了血泊中,哀鸣声在夜空中回荡,悲鸣的眼神看着战场厮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战场一片狼藉,军卒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破碎的甲胄散落一地, 他们脸上凝固着生前的最后表情,惊恐、愤怒、绝望,但更多的是释然。 见到这一幕幕,靖安军卒们心中古井无波,反而多了几分平静。 人终究是要死的,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不同的是,窝窝囊囊地死,还是轰轰烈烈地死。 加入靖安军这短暂的日子里,他们体会过了许多大乾百姓一辈子都不曾体会过的事。 是在平静中腐朽,还是绚烂一时,他们心中早有了答案。 “哈哈哈哈,老子浪荡一生,在北乡城做过不少坏事,今日一死,算是平了。” “呸,若有活着的,转告城里的胆小鬼,以前欺负你们,现在老子不欠你们的了。” 一名浑身伤痕的披甲大汉大笑着冲入足足有十余人的蛮人军阵,他那肆意夸张的话语传出去很远, 仲佐臣认识他,此人是北乡城中有名的地痞流氓,在扩军时加入靖安军。 在军中他是出了名的老滑头,贪财好色,吃喝嫖赌无一不占,快四十岁了还没有婆娘,也没有儿子。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浑不懔地过完这一辈子,哪天喝酒死了正好。 只是如今...他慷慨赴死,为了靖安军? 不,或许是为了家乡的百姓。 作为军卒,他们比谁都知道,靖安军对于家乡的重要。 不远处,一名四十余岁的军卒胸口凹陷,口中不停地喷吐着鲜血,那是被重锤轰击下的伤痕, 虽然他还活着,但见到这一幕人都知道,他距离死只是时间问题。 他颤颤巍巍地将少了一根指头的手伸入甲胄,摩擦带来的痛觉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的,都要死了怎么还这么疼。” 他从怀中取出了两本蓝皮书册,面露可惜。 这是他在京城耗费全部银两买的,一本功法秘籍,一本启蒙读物。 是他给孩子准备的礼物,只是如今用不上了。 “孩子啊,你老爹四十三了,三十多才讨到婆娘,为此还欠了不少债, 我苦了四十二年,今年可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以往我在车马行做工时,东家发的馅饼老爹不舍得吃,都带回去给你吃。 可你小子不知好歹,总是嫌弃,爹也不想和你争论,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爹没什么能耐,幸好有一身力气,这才能进入军伍,杀了好些人才换得这两本书,” 大汉一边自语,一边喷吐着鲜血,滴滴血沫掉到书本之上,让大汉眼里几分惊慌。 连忙用手去抹擦,但越抹越多,嘴里的鲜血也越来越多。 “爹来不及了,就不帮你擦了,希望你别嫌弃了。” 大汉视线扫过四周,看到了仲佐臣,用力将书籍甩了出去。 “大人,帮我给俺家小子,属下先走一步。” “若是能见到侯爷替我谢谢他老人家。” 做完这一切,大汉的脸色忽然变得红润,眼神也重新变得锐利,炯炯有神,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似是找回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他发出大笑: “靖安军,冲杀!” 大汉叫喊着杀入敌阵,慷慨赴死。 “大人,我尽力了,真他妈疼啊。” 一名二十余岁的阴柔青年策马狂奔,一只塌陷下去的胳膊甩来甩去,还能看到刺出血肉的骨茬, 以往同袍们都笑他娘们,但今日他要证明,他是爷们。 “靖安军,冲杀!” “我还不想死啊,我的钱还没花啊...” 一名三十余岁的军卒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冲入战阵, 一边絮叨着,另一只手毫不手软,挥出的长刀生生作响,将三名陷入惊骇的蛮人军卒尽数斩杀。 仲佐臣伸长脖子,想要看看此人的结局,但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一往无前的背影。 靖安军中,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不停。 这是他们的心声,也是最后的交代。 他们慷慨赴死,为的身后家人,为的是曲州百姓, 这一幕让仲佐臣看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伯爷,这些军卒是靖安军的人,我们应当大肆宣扬。” “不,他们首先是乾人,而后才是靖安军卒,他们所背负的不是我靖安军的胜负,而是大乾百姓。 他们舍生忘死,不是为了我靖安军而战,而是为了大乾百姓,曲州百姓而战。 若有需要,靖安军不能让他们慷慨赴死,但他们肩上的百姓能,我等亦复如此。” 几个月前的一幕幕如今清楚地回荡在仲佐臣脑海中。 那是靖安侯定下训兵方略的日子。 时至今日,仲佐臣他终于明白了侯爷所说的...为百姓而战。 何为百姓? 每日操劳只为养家糊口的家人是百姓,同为军卒身处战场慷慨赴死的同袍是百姓, 每日见面和煦问好的乡里乡亲是百姓,嬉笑怒骂苦于生计的青楼妓子是百姓, 忍受天寒地冻艰难求活的乞儿是百姓, 百姓哪里都有,到处都是。 他们自己也是百姓,如今慷慨赴死, 为自己,也为百姓。 此时此刻,靖安军悍勇的真正面目似乎被揭开了一些。 身负百姓,自当慷慨赴死。 “吾亦是如此...”仲佐臣喃喃说着, 手中长刀愈发紧握,随着他的发力,身上的伤口再一次崩开,止不住地流出血迹。 在这冰冷的草原上,给他带来了一丝温暖。 只是,这温暖注定只是短暂的。 仲佐臣高举长刀,不远处是冲锋而来的乌孙部军卒,前方是混乱的战场。 他发出了最后一道军令: “靖安军卒...冲杀!” “杀!” 人生路漫漫,悲欢离合无数,今日一别,终有再见时。 .... 光汉三年,大乾世袭千户仲佐臣率骑阻敌于野,力战五千乌孙精锐,斩敌三千七百一。 其部尽陨。 第441章 大胜 广袤草原上,天刚蒙蒙亮,战场的痕迹在黎明的微光中若隐若现。 微弱的清冷光芒照在散落一地的兵器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刀剑枪戟,破碎的甲胄兵器,此刻在晨光中显得静谧而肃穆, 远处,被践踏得凌乱的草地一片狼藉,折断的草茎和斑斑的血迹交织在一起, 草儿想要努力抬起头,但厚厚的血浆却压得它无法动弹,就算是与之为伴的秋风也无力挽救。 偶尔有几只早起的鸟儿飞过,鸣叫声在空旷的草原上回响,更添几分凄凉。 空气中弥漫着战火和血腥的气味,这些气味与草香交织在一起,难闻异常。 晨风吹过,带来一丝丝凉意,也带走了部分战场上的沉重气息。 在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草原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幸存的军卒在寻找战友或者收拾残局。 他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孤独,动作缓慢而沉重,带着浓浓的疲惫。 马蹄轻踩大地的声音缓缓浮现,紧接着是下马的声音。 一只高大的靴子踩在血浆中,“滋啦滋啦”响个不停,十分难听。 右谷蠡王看着眼前的战场,面露凝重,神情有几分恍惚。 他在一刻钟前赶到此地,见到狼狈不堪的战场,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从昨夜的军报来看,靖安军的确出现了。 一万军卒确实起到了以利诱之的作用,而那五千中军精锐也按照部署展开回援, 一切都按照原有的计划在进行。 但当他来到这里准备迎接胜利的喜悦时,却被这眼前的景象来了当头一棒。 同时他也收到了昨日的战报... 此刻他手拿一张羊皮纸,双手负于身后,怔怔地看着狼藉的战场,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五千中军精锐攻打一千靖安军卒,竟在此地被拖了整整一个时辰... 如此也就罢了,更难以置信的还损失惨重。 右谷蠡王嘴角出现一丝自嘲, 他甚至在想,若这五千军卒不是他的中军精锐,可能还死不了这么多。 两方都是精锐,才可能出现一方歼敌,一方惨胜的情景。 若是寻常军卒,见到势不可为,想必会早早撤退。 就算是产生溃败,也能活下一部分。 而如今,随着靖安军最后一名军卒在黎明前倒下, 意味着战事结束,也意味着此次谋划失败。 在军略处的推演中,靖安军人数本就不多, 就算是分兵阻拦,也能在两刻钟之内突破。 但谁都没有想到,靖安军之决绝撼天动地。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一名胡子花白面有沟壑,身穿陈旧甲胄的老者缓缓行来。 走在这战场之上,闻着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他眉头紧皱,面露不悦。 更让他不悦的是,那剩余的千余名军卒此刻瘫倒在地,有的垂头低坐,有的肆意躺在血泊中,遥看天空中逐渐隐去的月亮。 有的在擦拭刀身,刀锋划破,肌肤也无动于衷,仿佛没有感觉。 也有人依偎在战马身上,嘴里叼着带血的杂草,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神游天外。 对于赶来的乌孙部王者视若无睹。 这不是一支精锐军卒应该有的姿态。 但乌孙茂生知道,这些精锐军卒是被吓破了胆, 以至于用这种滑稽的姿态来掩盖内心的慌张。 虽然他们各有所事,但眼神中充斥着空洞,这意味着他们并没有从战事中走出。 深吸了一口气,乌孙茂生又重重,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轻拂掉甲胄上的露珠,轻声说道: “王,那边的战场结束了。” “死伤多少?”右谷蠡王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晦涩难明,像是一夜宿醉的风流人士。 乌孙茂生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吐出了一个数字: “九千余,只是逃回来了少许。” 右谷蠡王呆滞了片刻,而后变得释然,轻笑一声:“呵,这些散兵游勇倒是足够勇猛,本王以前是小看他们了。” 乌孙茂生眼帘低垂,轻声说道: “王,对面是靖安军,靖安侯就在其中,他们一直认为有援军赶来,所以死战不休,想要拿下这一份泼天大功。” 右谷蠡王身体一僵,背负于身后的双手猛地握起,将那张军报捏得粉碎。 “如此说来,倒是本王耽误了战局。” 他微微侧身,看向身后一众面露波动的部落族长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谋所划,没有一丝差错,两部军卒皆是死战到底勇猛无比,也没有丝毫差错。 可到底是为什么?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于他,为何还会败? “老师,本王心中有疑惑,不知为何会败。” 乌孙茂生顿了顿,沉声说道: “王,军伍之中,决策需大智,施行需大勇,军卒们没有错,他们奋勇而战,错在我们。” “错在何处?” “一万人为代价太少,我等应当全军出击,是我等低估了乾人。” 说着,乌孙茂生脸上出现了片刻恍惚,心绪似乎被拉回到了三百年前。 那时的草原人想要战胜乾人,每一战都要倾尽全力,不敢含糊。 就是如此,也是胜少败多。 如今...就连他都认为,一万五千人绰绰有余。 但现实却不是如此,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损失惨重的反而是他们。 右谷蠡王看着杂乱无章的战场,以及乌孙部那些面露恍惚军卒,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好一个靖安侯,此战是本王输了,心服口服。” 说着,他的声音猛地拔高,眼神也变得锐利, “所有军卒厚葬!包括靖安军!” 周围不止一名蛮人军卒露出诧异,觉得应该将这些靖安军卒的人挫骨扬灰。 甚至应该学那位靖安侯,将这里的尸体都铸成京观。 只有乌孙茂生先是面露出异常,而后是了然,再然后是欣慰,心里的阴霾也被冲散了一些。 “这才是我乌孙部的王,削弱敌人的战斗意志才是制胜的关键。 我乌孙部虽然今日一战输了,但也不需要通过筑京观来提振士气。 反而若是肆意焚毁这些乾人的尸身, 下一次两军对垒时,二者将没有任何缓和余地,将会死战到底,甚至比这一次更加激烈。” 试想一下,若是得知战死后会被五马分尸,肆意侮辱尸体,那谁又会不拼命呢? 一万五千军卒如此奋战,也有一些怕被靖安军筑京观的原因在。 至于靖安侯所筑京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大乾已经削弱太久。 弱到他们自己都忘了自己曾是中原雄狮。 正当所有人都面露沉思之时,剧烈的马蹄声自天边响起,嗒嗒地响个不停。 所有人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看到了自天边而来的一股黑色浪潮。 “王!敌军!”乌孙茂生眼神猛地锐利,发出一声大喝。 第442章 死人是最简单的事 远处,一队骑兵正在奔驰,他们身上的铠甲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战马嘶鸣着,蹄声如鼓点般密集,溅起一片片草屑和泥水。 秋风轻轻吹拂着,却无法带走他们脸上的凝重。 以林青为首的靖安军,在经过大范围转移与厮杀, 终于将那万余人的残部斩杀殆尽,并且来到了这片战场。 草原上的风景在眼前飞驰而过,远处的山峦如波浪般起伏。 战马疾驰嘶鸣着,疾驰中鬃毛飞扬,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蹄印,惊扰着大地。 林青的视线极好,隔着很远就能看到那一片惨烈的大地, 鲜血成坑,兵器甲胄散落得到处都是,战马与军卒的尸首也同样如此,散落在各地。 三三两两的乌孙部军卒,正在打扫战场。 而在战场一侧,有着五千人组成的蛮人军卒,领头之人站在一匹白色高头大马身侧,眺望远方。 似乎在与林青对视,在其旁边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看起来德高望重。 “是乌孙升吉,右谷蠡王。 林青身侧的拓跋砚面露凝重,道出了那人的身份,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他怕身旁这人再次发疯,下令进攻。 在昨夜的战事中,拓跋砚再一次领会了靖安军的凶狠与睚眦必报。 日后对待此等敌人,定要做到一击必胜,若是被其反应过来,定要受其报复。 昨日那一万乌孙部军卒就是例子。 事实上,在斩杀了乌孙部四千余军卒后,那些军卒已经没有了敢战之心, 若是此时后退,那些军卒非但不会阻拦,还会放任不管。 但身侧之人却选择了乘胜追击,利用士气的优势,将其斩杀殆尽... 这让拓跋砚很是不解,毕竟战场是要死人的, 即便军卒再精锐,也难防暗箭。 就此退却,少死一些人不好吗? 拓跋砚不懂,在战事结束后,他也问过林青,但没有得到答复。 如今他的身体在战马上起伏,再次发问: “有必要吗?白白死了这么多军卒,虽说是大胜,但我们是孤军,并不划算。” 五千军卒孤身悬于草原,如今只剩下了三千余人, 虽然歼敌不少,但靖安军的处境更为艰难。 林青面露冷冽,看一下远处的右谷蠡王,淡淡说道: “九边环绕大乾整个北方,很大,但敢战之兵只有本侯一支, 若本侯此次不挺身而出,还有谁能给大乾以提振士气?” “仅仅如此?” 拓跋砚发出了一声轻笑,继续说道: “你靖安侯倒是舍己为人,不顾自身, 但那些军卒死了就是死了,他们都是精锐,你倒是舍得。 况且他们的死让我们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甚至可能回不到曲州。” 听到此话,速度逐渐慢下来的林青眼神猛地变得锐利,冷冷地扫视拓跋砚: “我等身为大乾军伍,若是我等不敢死, 大乾的百姓就会死,大乾的疆域就会遭到蛮人肆虐。 届时国破家亡,魂无所归,届时再想死,那就晚了。” 言语如刀,一般劈向拓跋砚,让他面露惊愕,拳头猛地握起。 在不知多少年前,王庭在崩溃之际,四面楚歌, 正是因为他们拖跋姓氏之人,不敢死不敢战,这才被赶出王庭落得偏远之地。 待到意识到偏远之地的艰苦后,那时再想死战,的确已经晚了。 这时,骑兵队伍慢慢停了下来,与乌孙部的军卒隔着战场相望。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遍地尸骸,草原人的银甲与乾人的黑甲混杂在一起,皆是被血污沾染得看不真切。 拓跋砚眼睛眯了起来,明显察觉到了身旁之人的戾气, 千余名精锐军卒就这般死了,他也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千余人,你靖安军从未如此损失惨重吧。” 不用林青回答,拓跋砚也知道这就是答案。 不管是剿灭吉蛮部,还是在风浪城下袭杀拓跋部精锐,都没有如此大的伤亡。 而如今,千余人没有一人生还,没有逃亡,皆死战到底。 这在拓跋砚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在草原上,争斗一旦掀起,见势不妙就撤退回到部落中,寻找援军是常有的事情。 通常不会在一处地方死战不退。 除非是关乎部落存亡的水源地, 而眼前这片地方,就是靖安军的“水源地”, 拓跋砚自然清楚,若是让这五千人突破到正面战场, 那就是压倒靖安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旦五千人援军到来,那蛮人的士气将焕然一新, 不再萎靡不振,也不至于被数量少于己方的靖安军追着打。 拓跋砚自然知道其中厉害,靖安军的人更是知道。 所以在先前的厮杀中不要命一般砍杀敌人。 在他们心里,仲佐臣部遭遇敌军精锐是一定的, 想要让这些军卒不白死,那就只能击杀更多的草原人。 事实上他们也做到了,不到四千人击溃蛮族万余,将其几乎斩杀殆尽。 这对于大乾来说,损失不过千人,就获得如此战果, 可谓是能传遍大乾的大胜。 这个消息若是传回大乾,对于九边的将士与百姓所能提振的士气不可谓不大。 草原人并非不可战胜,只是他们乾人不够勇猛。 如今靖安军在草原阵斩万余,自然可以做到大肆宣扬,提振士气。 在这近五十年中,草原军卒对于大乾军卒来说犹如神明,不可战胜。 从最初的草原野战,到最后的聚城而守,使乾人心中的畏惧塑造起了这尊神明。 但如今,草原人败了,神明流血了。 这便意味着,草原人并非不可战胜,神明亦可杀死。 战争之中,三千余军卒即便精疲力尽,但染血的盔甲附着于身,破碎的长刀别于身侧, 新鲜的伤口流着血液, 散发出来的气势撼人心魄,让与之相望的乌孙部精锐自觉低人一等。 右谷蠡王眼睛眯起,深深看着这一切, 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一旁的乌孙茂生,问道: “老师,本王此行带有军卒五千,若是此时本王下令,全军冲锋,是否能将其靖安军歼灭于此。” 第443章 乾人敢战 乌孙茂生花白的胡子随着秋风微颤,眼神开始剧烈摇晃, 心中像是有一杆秤,利害不停地在两边增加砝码。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一直没有说话,右谷蠡王也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等着。 只是他眼中的危险气息开始缓缓消散,看向前方的靖安军,也看向了最前方那匹高头大马,多了一股惺惺相惜。 他乌孙部身处四战之地,军卒自然勇猛异常, 常常有为部落奋不顾身,勇猛死战之勇士。 如今,乾人中也有了这种勇士。 在此地阵亡的千余名乾人军卒,都是此等勇士。 过了足足二十息,乌孙某生才长出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释然,沉声说道: “王,不划算。” “说来听听。” “若胜,只不过是斩灭靖安侯罢了,对于乾人只是多了一些士气上的打击,大乾九边,依旧伫立在那里。 依旧需要用血肉去填。 若败,右谷蠡王折与草原,乃滑天下之大稽,其余五部将乐见其成,还会造就此人不世威名。 所以,不划算。” 乌孙茂生陈其利弊,希望右谷蠡王打消这个念头。 但右谷蠡王乌孙升吉轻声一笑,头颅微甩,将散落在眼前的长发甩于脑后, 自顾自地走到那匹白色高头大马身侧,轻轻一跃便坐了上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乌孙茂盛,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 “老师,在乾人中一直流传一句话,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乌孙茂生神色一僵,摇头苦笑。 “若本王也与那迂腐书生一般做事权衡利弊,前怕豺狼后怕虎, 学生也成不了这右谷蠡王,乌孙部也不能在四战之地立足。 草原人行军打仗,凭借着胸中一股气,这股气若是泄了,如何能打得过甲胄精良的乾人?” 乌孙茂生略微弯下的腰杆逐渐直起,朝着右谷蠡王深深一拜,胸腔鼓胀,发出隆钟大喊: “还请王上凯旋。” “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此地有我乌孙部儿郎魂魄数千,本王定然得胜而归。” “乌孙部的勇士们,上马,随着本王拿下这乾人的大好头颅。”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低迷的氛围猛地一变, 那些眼中带着畏惧的乌孙部族人,仿佛放出了胸中猛虎,眼神也变得愈发锐利,身上出现了身处四战之地独有的悍然气息。 几位损失惨重的部落头领见到这一幕,默默叹了口气,深深摇头。 他们是为了保存实力不假,但对于这位王是极为佩服的。 只有此人能带领乌孙部从四战之地的泥潭中挣脱, 也只有此人能将乌孙部的各个分支黏合在一起,独占这赤林老城一线。 “乌孙部,冲杀!” 已年过五十,处在垂暮之年的右谷蠡王,坐于白马之上,身披银色甲胄,手拿锐利弯刀,狠狠夹紧马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同时嘴里发出了一声大喊: “乌孙部,杀敌!!” 在草原上,战马数量一旦上去,马蹄雷动之声,犹如战鼓重锤,能传出去好远。 更不用说处在远处静静矗立的靖安军卒。 见乌孙部的军卒开始冲杀,右日逐王拓跋砚身体一僵,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 若他是右谷蠡王,即便周身有五千军卒,也不会轻易冲杀。 只会相隔而望,静静看着靖安军远去。 毕竟,乌孙部刚刚损失惨重,五千军卒攻杀,一千军卒反被残杀大半,此刻正是士气低迷之时。 开战,实属不智之举。 而如今的靖安军也是如此,刚刚经历了彻夜大战,将士军卒们身心疲惫,如今全凭一口气在支撑。 此时开战也是不智之举。 但....拓跋砚又一次错了。 林青面露微笑,侧头看向一旁血淋淋的兰云川,问道: “还敢战吗?” “属下早已迫不及待,刚刚一战没战痛快,倒是让仲佐臣这小子打了个酣畅淋漓。” 林青又看向一旁的乔刚,他此刻的模样也十分凄惨,胸前的甲胄已经没了一半,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脸色也有些发白,握着长刀的手绑着厚厚的麻布,这才不至于让长刀掉落。 “还撑得住吗?” 乔刚眼神一横,汹涌的惨烈气息喷薄而出,长刀悬于身侧,重重点了点头: “人未死,刀未收,心中一口气未散,属下前所未有的精神。” “哈哈哈哈。”林青发出一声大笑,引得所有军卒都面露微笑, 他又看向身后的新军袁从云,他此刻也有些狼狈,原本合身的头盔变得格格不入, 手中的长刀也不知换了几把,虽然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却神采奕奕。 这是战争中军卒都具备的特质,即便身体疲惫无比,但精神意志依旧能够坚持。 “害怕吗?” 袁从云目光冷冽,眼神微凝,缓缓摇了摇头: “回禀侯爷,属下不怕。” “好,有如此敢战之士,何愁大乾不兴。” 林青发出了一声爆呵,缓缓将身侧的长刀抬起,遥指那冲过来的乌孙部军卒,放声大笑。 “那就让我等冲破这乌孙部的战阵,回到大乾。” “靖安军,冲杀。” 随着靖安侯一声令下,军卒胯下战马马蹄高高跃起,重重轰踩在大地之上。 劲若崩弓,发若炸雷。 染血的战马,承载着染血的军卒,在这草原之上驰骋,与乌孙部军卒相对而驰。 林青与那右谷蠡王一般无二,身骑战马,一马当先。 在其身侧是紧张无比的日逐王拓跋砚,他此刻握紧拳头,已经做好了准备。 若是战事不利,自己一定要带此人率先逃走,凭借他的个人武力,就算在草原中逃不过骑兵追捕。 那能多活一些时日也好,说不定会多几分转机。 人活着,总有机会。 此刻太阳缓缓升起,蓝天一点点浮现,白云也开始飘荡,草原上微风刮起,枯草晃动。 大地的颤抖,随着两方军卒的靠近一点点变得剧烈, 惨烈的战场氛围扑面而来,右谷蠡王的脸色愈发凝重。 越是靠近,他越感受到这支靖安军的不凡,这是百战精锐才有的气魄。 不管落入何等危局,总能奋勇而战。 第444章 王可错,但不悔 马蹄雷动,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息,让所有乌孙部军卒都面容肃穆。 右谷蠡王看着那些带血的乾人军卒,心中凛然。 什么样的军卒最可怕,毫无疑问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军卒最为可怕。 他们眼中的肃杀之气还未消散,心智还未完全清醒,手中的利刃刚刚饮血,就连身下的战马都焦躁不安,充满着肃杀气息。 而眼前的靖安军就是如此,浑身染血,甲胄破碎,并没有丝毫影响他们的气势, 反而让他们更加英武不凡,充满男儿气概。 右谷蠡王不禁在心中发出一声大喝: “男儿,男儿当如是,慷慨立世间。” 同时他心中又有着淡淡的后悔,眼前这支靖安军的士气正值巅峰, 若是他能再等一些时辰,让他们的士气以及杀伐之气消散一些便好了。 不过,右谷蠡王眼中的回忆刹那消失,深邃的瞳孔幽幽泛着波光,霎时间又出现了坚定。 “吾乃草原右谷蠡王,身为王者,可以做错,但绝无悔。” 收起心中思绪,他手中弯刀向斜上方挥舞,出了一抹抹刀光,发出一声大喝: “乌孙部,骑射!” 刹那间,冲在最前方的千余名乌孙部骑兵瞬间收刀,拿下了腰间长弓,从箭头中抽出三支羽箭搭在弓弦之上。 弓弩微抬,蓄势待发的弓箭瞄准斜前方,待到距离拉近一些, 随着右谷蠡王一声大喊,所有军卒齐射。 “放!” 羽箭冲天而起,在天空中形成一个个黑色斑点,犹如自天幕落下的雨滴。 这是草原王庭最擅长的战术,凭借高超的骑术与射术,通过战马的机动性,来袭扰敌人。 若是敌人策马而追,那么他们便放弃攻击,掉头返回。 待到敌人返回,他们便会用出色的马术撕咬上来,不厌其烦地攒射羽箭。 在数百年前,草原王庭凭借此战术,让中原王朝不厌其烦, 由于西域的宛马速度慢于草原的高头大马, 所以凭借此战术,草原王庭也横扫西域,做到天下无敌手。 但如今,几百年过去了,大乾有出色的冶铁技术,有了更精锐的甲胄马鞍与马镫, 这些精锐的工具大大缩小了乾人与草原人的马术差距, 同时也大大增加了防御力,若是在两军交战之时,先遣骑兵,可以凭借精锐的甲胄,无视箭雨直冲敌阵。 虽然会有损伤,但也是值得的。 如今,靖安军所剩军卒不多,只有三千余。 所以林青并没有选择硬扛这波羽箭,而是眼神一冷,高抬左手做出了一个简易的动作。 “散!” 刹那间,传令兵将靖安侯的命令传遍全军, 战马雷动的声音顿时减弱了许多,而后三千余靖安军卒从中而分开始分别转向。 一支向东,一支向西,宛如成群结队的蚂蚁被巨石挡住了去路从而绕行。 在所有人展开躲避的下一刻,成百上千的羽箭落下,深深刺入泛黄的草原之内,掀起阵阵尘土。 乌孙部骑兵也没有气馁,想要在第一波就造成杀伤,确实有些困难, 所以他们继续开始抛射。 而靖安军骑兵凭借着马鞍与马蹄铁,肆意地骑着战马在草原大地上转向,犹如一条蜿蜒的巨蛇扭来扭去。 乌孙部军卒三波共射出九支羽箭,但所带来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反而被靖安军拉近了距离。 看着眼前的精锐军阵,林青眼神一闪,此等军卒,确实与先前所见军卒不同, 不管是其身上穿的甲胄拿的长刀,还有其精气神也太不像。 若说先前那些军卒是黯淡的萤火,而眼前这些军卒,那就是熊熊燃烧的火把,在这世界中格外刺目。 不知不觉中林青心中涌出阵阵兴奋, 只有面对如此敌手,才能让他找回战场厮杀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激动的战栗,仿佛他便是为战场而生。 将眼前的乌孙部军卒尽数收于眼底,林青冷声下令: “兰云川,侧击。” “是,大人看好了,看我部如何奋勇。” 听着兰云川的话,林青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乾人儿郎也有如此豪气之人。” 他用力拍了拍马背,浑身气力鼓胀,发出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下令: “持戟。” 顿时千余杆大戟齐齐而出,被军卒悬于身侧,太阳照射下,散发着幽暗光芒。 右谷蠡王见到这一幕,心中一紧,暗道不好,前任要冲阵。 于是他马上下令:“离!” 话音落下整个乌孙部军卒如同靖安军一般四散而开,只是在行进中,时而汇聚,时而分散。 骑兵乃离合之兵,聚散无常,若即若离之下,可以躲避敌方的军弩,长矛。 这是草原人千百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能让他们大大降低损失。 但让他失望了,眼前的靖安军并没有冲锋的意思,而是默默将战戟收了起来, 没有重新拿回弯刀,而是手中出现军弩,齐齐瞄准前方,展开了第一轮齐射。 右谷蠡王大骂一声不好,而后开始大喊: “化整为散,躲避羽箭。” 下一刻,羽箭纷纷落下,因为距离较近的原因,有不少乌孙部军卒被羽箭射穿了身体,带出了大片血肉, 战马侧翻,军卒扬起,重重摔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吐出大片鲜血,渐渐没了声息。 好在更多的乌孙部军卒,因为右谷蠡王的及时下令,所以逃出了羽箭的笼罩。 但... 这正是林青想要的效果,见眼前的乌孙部军卒四散而开,没有了原本的完整阵型。 林青眼中神光闪烁,手中长刀还未挥下,身下战马便已得到了命令,一马当先窜了出去。 “冲阵!!” 他的声音被落在身后,但靖安军族们自然能察觉到战机, 在靖安侯战马穿出去的下一瞬间,有百余名机敏的军卒已跟了上来... 战马四只蹄子飞快迈动,来回奔走,顿时尘土飞扬。 霎时间两军距离被缩减了大半! 右谷蠡王见到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握紧弯刀的右手猛地攥起。 “如此骑兵战法,靖安军怎么会熟知?” 第445章 草原战法 战场上进行的一幕幕,不断刺激着右谷蠡王的心神,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眼前这骑兵战法来源于草原王庭,乃是他们横行无忌草原的倚仗。 可如今,居然在乾人军卒的身上得以重现。 这给他一种感觉,像是与草原王庭的精锐在作战。 不同的是,眼前靖安军的长刀更快,甲胄更硬,对于战机的把握更强。 这是因为乾人的军卒可以整日操练,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而草原人则不同,每年都会因为冬天而死伤好多人, 就算是军卒变成了精锐,也可能死在秋日南下中,又或者死在冬天的寒冷饥饿中。 等到下一年再次外出作战时,精锐军卒掺杂新的青壮,往往又会变得生疏,难免要经历一番磨合。 而乾人则没有这个顾虑。 这也导致了属于草原王庭的战法,由他们自己施展起来不伦不类, 而眼前的靖安军施展起来,却让草原六王之一的右谷蠡王眼前一亮。 恨不得当场拍手叫好,这才是他心中草原战法的真正模样。 来不及思虑赞叹,用谷蠡王看向身侧的大汉下令: “率领亲卫挡住他们,给儿郎们争取一些时间。” 一旁的男人大汉顿时面露犹豫,但还是遵循了王令,带领身旁的百余名亲兵冲了出去。 而右谷蠡王身侧也变得空空如也,顿时有不少军卒围了上来,将其牢牢包裹。 但看其阵型布阵比这刚刚的差之许多。 右谷蠡王暗暗叹了口气,不是他想要将亲卫派出去, 而是若不阻拦住靖安军的冲锋,那战局可能会顷刻皆溃,再也没有翻身余地。 战场之上,百米的距离转瞬即逝。 靖安军卒在林青的带领下重重砸进了乌孙部的军阵之中! 顿时喊杀声震天,人命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只是在片刻之间就有百余名乌孙部精锐死于非命。 好在右谷蠡王的亲卫及时赶到,付出了一些代价,阻拦住了这一波攻势。 否则乾军的战阵就要被靖安军卒所凿穿! 林青见机会流逝,冷声下令:“撤。” 刹那之间,冲锋而来的千余名军卒调转方向,从蛮人军阵的侧方杀出。 “弓弩攒射。” 又一道命令下达,在靖安军族刚刚跑过的大地上空,弩箭如同雨滴般落下。 阻挡住了乌孙部的追击军卒。 那亲卫头领见到这一幕,脸色阴沉似水,隔着弩箭如林冷冷地看着靖安军卒远去。 如此战法从来都是他们蛮人用来戏耍九边骑兵。 如今,他们在更加精锐的军卒面前却吃了瘪。 那亲卫头领阴沉着脸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早已变成了一片血河, 只是第一次冲锋便带走了至少一百余精锐性命。 不光是他心中郁闷,这一幕幕也被其他蛮人看在眼里,眼里闪过浓浓的忌惮。 如此军卒,确实是草原王庭的心腹大患。 他们也理解了,为何王上会在此时强行出击,以同等数量的军卒阻敌。 若是放跑此人,让此人得以休养生息继续壮大,那他们草原将无比头疼。 正当他们思量,乌孙部军卒的侧翼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不少军卒,循声望去,只见那里有一杆大旗,在风中猛烈作响,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极为简短的“兰”字。 在侧翼,兰云川率领军卒,一马当先, 即便是前方有长枪盾牌也无从阻挡!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凭借灵活的机动性分割战场都是骑兵的第一要务。 而在靖安军中,此等任务向来都是由兰云川部完成。 只因他们足够精锐,足够悍勇。 即便眼前有刀山火海,他们也不曾停止步伐,更何况眼前的刀枪盾牌... 战马奔跑中,原本一马当先的兰云川慢慢后退, 身后有二十余名骑兵眼神冷冽,身体趴伏着,快速追赶上来。 取代兰云川,成为先军。 “长枪,刺!” 作为守住侧翼的千夫长,此刻他执行了最正确的军令,发出了一声大吼。 盾牌纷纷扬起,从其内缝隙中刺出长枪,想要阻挡住靖安军的冲锋。 而见到这一幕的骑兵们,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心中无声自语。 “蛮人向来不懂愚蠢,此等战阵吃了多少亏,也不知变通。” 马蹄雷动,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距离越来越近,在不到五步时,兰云川发出一声大吼,下达了军令: “弃!” 前方奔走的二十余位军卒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轻轻摸了摸身下战马的鬃毛,在其耳边低语: “上吧。” 正在蛮人军卒觉得,眼前这些前人在送死时... 足足二十余道黑影从站,马上高高跃起,向着后方掠过,重重落在大地之上。 而那些战马则没有停止冲势,眼神中带着决绝, 悍然地撞在坚硬的盾牌之上。 顿时,人仰马翻... 盾牌被撞倒,战马在大地上翻滚,身上有着一个个血洞, 还有着尚未拔出的长矛... 鲜血如注,洒在大地之上,散发出了阵阵热气。 而原本完整的盾牌阵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不少蛮人军卒被战马踩断了手脚,压垮了身躯,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见到这一幕,侧翼的千夫长瞳孔剧烈收缩,眼神不停摇晃,手掌微微颤抖... 惊惶失措地下令:“快,挡住缺口,骑兵出击,挡住他们。” 但... 为时已晚。 兰云川再一次一马当先,狠狠地刺入战场之中, 他庞大健硕的身躯坐在战马之上,如同小山一般充满压迫。 脸颊上的伤疤因为充血而变得虬结,也让他愈发狰狞,引得不少蛮人军卒,连连后退。 作为守卫中军大帐的精锐军卒,他们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步卒, 此刻被千余名骑兵冲入,就犹如那羊群中进了猛虎... 右谷蠡王在中军见到这一幕,两只手狠狠握起,花白的胡子也开始微颤。 眼前的一幕幕,让他不禁怀疑,这些年来他们到底在打的什么? 居然仅仅用二十余匹战马就撕开了战阵防御.... 此等情形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而就在这时,一声惊呼,从身侧传来。 “王,那靖安侯又来了!!!” 第446章 靖安为先 右谷蠡王脸上涌现了难以遏制的愤怒,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原本刚刚脱离战阵的靖安侯,带上原本落于身后的军卒,再一次展开冲锋。 而在他们前方,正是惊魂未定,想要赶回中军的乌孙部军卒们。 此时此刻他们仓皇转身回头应对敌军, 但,骑兵一旦没有了速度,落在战马之上,犹如一个个活靶子。 靖安军的军卒们仅仅凭借战马速度将长刀横于身前,用力握住刀柄, 战马带来的充实,自然会将长刀送入眼前蛮人的身体之中... 顿时,血花飞溅,不少蛮人亲卫在惊愕中被划破了脖颈肚皮。 红白之物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出击,出击!!骑兵出击,挡住他们。” 右谷蠡王此刻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淡然与悍勇, 只因那百余名军卒,此刻只剩十余名,逃回战阵之中。 随着他的军令下达,大约五百名骑兵轰轰烈烈地冲了出去, 想要与迎面冲来的靖安军厮杀一番。 但...事情再一次超乎了右谷蠡王的想象。 林青看到他们仓皇应对的模样,感受着身体阵阵疲惫,嘴角露出一丝危险的微笑: “撤,右侧击。” 霎时间,传令兵挥舞着令旗在空中摇摆。 千余名靖安卒顿时在草原之上划出了一个美丽弧度,与那刚刚冲出战阵的五百名骑兵擦肩而过.... 五百名乌孙部骑兵茫然地看着前方空旷,那里只有战马留下的踩踏痕迹... 以及长刀滴落下的点点鲜血。 他们不知道该追还是不该追,看着前方靖安军的背影,他们仿佛成了九边中的乾军。 被骑兵戏耍于股掌之中。 可他们是草原王庭精锐呀... 乌孙部处在四战之地,每日都有胜负伤亡。 在以往的秋日南下,他们乌孙部往往斩获颇多。 可如今,面对异军突起的靖安军,似乎他们成了那还未长大的幼童。 不管是骑兵阵法还是军卒,令行禁止,都要落后不止一筹。 而处在众军之中的右谷蠡王见到这一幕,狠狠一咬牙,侧脸的肌肉在来回抽动。 眼神中带着不解与愤怒!!!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左翼与正前方就已经损失了快五百名军卒, 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要知道他们这支军伍一共不过六千人, 损失之大损失之快,让右谷蠡王心中暗暗绞痛。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身骑一匹棕色大马的乌孙茂生慢慢走了过来。 眼神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凝重,花白的眉毛与胡子在微风中轻轻浮动,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脸上那沟壑纵横的皱纹。 “王,退去吧。” “盛名之下无虚士,此人虽然异军突起,但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作战勇,都算得上是大乾之最, 若是王上在此有所损失,那乌孙部将横遭大难。” “老师!草原王庭之最大敌人就在眼前,本王怎可退却!” 右谷蠡王眼神一横,浑身气势蓬勃,一股浓浓的威压向四周扩散: “此军酣战一夜,已是精疲力尽,本王帐下五千军卒,加之昨夜剩余一千,老师让本王退?” 乌孙茂生苍老的脸庞似乎变得更加垂暮,低垂眼帘,缓缓摇头,指向左翼, “王上请看,我乌孙部军卒向来以悍勇着称,可靖安军此部已深入军阵百步,周围军卒,无一合之敌,皆被那大汉砍杀当场。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想来那是乾国的世袭千户兰云川, 此人作战凶猛在与拓跋砚的战斗中就有所展现, 昨夜更是率领军卒,多次分割战场,立功颇多。 如今,此人带领军卒冲阵,敌方士气正盛,虽酣战一夜,但心中那口气一直未散。 而我乌孙部军卒士气低迷,此战想要胜,难上加难。” 右谷蠡王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看向左翼方向,眼神如深潭一般,看不到丝毫波动,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乌孙茂生抬起手遮挡住太阳光,视线眺望远方,只见那边靖安侯所带领的军卒,正在外围观望。 而如今已从攻势转为守势的乌孙部军卒则是一脸凝重,神情警惕,只是神情与动作中带着几分紧张, 像是对那靖安侯产生了几次畏惧。 见到这一幕,乌孙茂生微微叹气... 攻守之势异也。 不由得他心里沉重万分,乌孙部此行可谓损失惨重, 那一万军卒,虽说不是中军精锐,但也是战兵,如今白白死了不说。 就连他们想要复仇,都要顾及自身安危。 稍有不慎就会被眼前这头猛虎吃干抹净。 “王,攻守之势异也,此事不可为,还请退回王帐徐徐图之。” “此行之损失虽然严重,但只是伤筋动骨罢了,军寨之中加上辅兵还有十余万人, 在此次秋日南下中,若能斩获足够,依旧能挽回损失,不可在此白白耗费力量。” 右谷蠡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听明白了老师话中的意思。 要想将这靖安侯斩杀他乌孙部就要与之拼死拼活,损失极大。 而其余五部则可以坐享其成... 虽然收获了破天大功,但其利则全被其五部所享受。 可他又何尝不知,但眼前的靖安侯乃草原心腹大患,若是不趁机,将此人除掉。 日后再难有机会。 想到这儿,右谷蠡王心中一横,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的老师轻声说道: “老师,我为右谷蠡王,自当为草原除一大害,本王率军在此冲锋一次,若事情还无转机,那我等便退去吧。” 乌孙茂生长出了一口气,自知无法劝阻王上,只能重重点头。 只是最后叮嘱道:“兵书中曾言,战场之上事不可为者,皆不为,还请王上细细思量。” “本王会的。” 右谷蠡王紧了紧甲胄,握紧马甲,慢慢向着乾军走去。 所到之处的军卒,让开一条道路,任由他骑着高头大马通过。 很快他来到了最前方,与那在远处站定的靖安侯隔着草原相望。 当看到靖安侯的面孔时,不知为何,右谷蠡王觉得自己的身躯又苍老了几分。 身上的暗伤都隐隐作痛。 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他嫉妒。 “若我此刻也如此年纪,那某有信心登上汗王之位。” 可很快,右谷蠡王眼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充满愕然。 那是...? 第447章 熟人见面 右谷蠡王视线中,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的彪形大汉慢慢走到最前方,与林青并肩而立。 他脸上带着草原独有的沧桑赤红,因为风吹雨打,皮肤也有些干裂。 略有些花白的胡子浮于胸前,扎成了一个个辫子。 草原日逐王,拓跋砚。 “怎么是他?” 见到拓跋砚,右谷蠡王眉头顿时紧皱,想到了那靖安军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身影。 不由得一个猜测浮现在脑海之中。 “难不成是拓跋砚带路?” “可他为什么要来找我乌孙部的麻烦,两部之间隔着呼延部,并无太大仇恨。” 右谷蠡王眼中闪过阵阵不解,脑海中的思绪一个个蜂拥而出,只是迟迟找不到答案。 慢慢他眼中的疑惑缓缓退去转而变得坚定。 只见他握紧马甲,对着身旁的军卒做了个手势,而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军阵。 周身有十余名军卒跟随! 乌孙部的军卒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明白王上这是要干什么? 而对面的林青看着右谷蠡王策马而出,眉头微皱, 没有做过多犹豫,甩了甩马缰,也从军阵中走出,身旁自然也跟着亲卫。 身为领军主帅,自然不可怯懦。 而一旁的拓跋砚见状轻声一笑,轻轻抖动身体,战马顿时迈动步子跟了上去。 就在两队人马相距百步之时,一侧传来战马奔袭而形成的雷鸣。 右谷蠡王与林青皆侧头看去,只见浑身浴血的兰云川,带着阵阵杀气,从军阵中退了回来,与大部会合。 他身后的军卒们,黑甲俨然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上方都是温热的血迹。 阵阵血液独有的腥味,随风飘荡。 这没有让他们失了体面,反而显得更加悍勇。 拓跋砚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在他身侧的林青面露微笑, 而远处,右谷蠡王脸色阴沉似水,像是死了儿子。 见到乌孙部吃瘪,即便拓跋砚无数次对自己说,死的都是草原人,不应该高兴。 但嘴角的弧度却如何也掩盖不住。 “乌孙部军卒号称王庭之下第一军,如今看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看这乌孙小儿,脸都如黑炭一般。” 拓跋砚心中无声自语,对着一旁的林青说道: “怎么不继续打了?” 林青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军卒, 他们略微急促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些, 即便是军卒再悍勇,经过了一夜的厮杀,也难免有些无以为继。 刚刚的几次迂回冲杀,已经算是他们最后的力气。 此时此刻,有休息的时间,那是最好。 林青淡淡说道:“看一看这右谷蠡王如何,若是此人惊才绝艳,那就不要怪某与之合开榷场。” 此话一出,拓跋砚握紧马僵的手顿时攥得发白,心中难以控制地紧张起来。 “呵呵...乌孙部紧挨赤林城,与曲州相隔甚远,你们想要重开榷场,未免太过天真。” 林青耸了耸肩:“恰好本侯觉得压力颇大,拉上赤林城也好,也能从容许多。” 拓跋砚脸色一黑,没有再继续说话。 说得越多,虚实暴露得越多,错得也越多。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落下,兰云川回归本部。 直到此时,林青身下战马才继续悠然地迈动步子,缓缓走在草原大地之上。 右谷蠡王也同样如此。 直至二者相距五十步,他们才齐齐停下脚步,隔着枯黄的干草相望。 林青打量着眼前的右谷蠡王,眼睛微眯以掩盖心中的喜悦。 不管是眼前的右谷蠡王还是日逐王,他们的年纪至少都已过四十,脸上沟壑纵横胡子花白。 这对于大乾来说,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好的是草原王庭似乎后继无人,并没有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只有左贤王尚且年轻。 如此一来,这草原王庭的天还是由上一辈人支撑, 可以预见的是一旦他们死亡,权力的争斗会让草原陷入混乱。 若是操作得当,甚至能引发草原内战。 林青的眼神连连闪烁,在不到三息的时间内,脑海中就已浮现了好几个计策。 都具备完成的可能。 这时,粗犷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是极为流畅的乾语,将林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可是靖安侯?” 林青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眼眶中的血丝有扩大的趋势,握紧长刀的手又紧了。 右谷蠡王,乌孙部的王者, 这还是林青从军以来,第一次有人让他吃瘪。 若不是仲佐臣部拼死而战,顶住了那五千军卒,那此行出境的靖安军将损失不少。 但如今虽然是大胜,但人终究是死了。 即便是他们战功赫赫,足以扬名草原与大乾,但终归是死了。 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草原老者。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林青自然也不会与其过多废话。 只是侧头看向一旁的兰云川,缓声发问: “仇人就在眼前,若想恢复战力,需要多久?” 兰云川此刻也死死地盯着右谷蠡王,眼神中充斥着仇恨。 虽然靖安军中,各部泾渭分明,但终归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 这种情谊,轻易不说,但比山还要重。 兰云川的呼吸渐渐平复,眼帘低垂,看了看身后依旧在喘着粗气的部下,开口道: “侯爷,不如此刻出击,若是拖得久了,难免夜长梦多。” 说着他顿了顿,视线警惕地看向四周: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小心乌孙部驰援。” 林青默默点了点头,视线从兰云川身旁绕开,看向其身后的一众军卒。 虽然他们脸上带着疲惫,但咬紧牙关以及仇视的目光都昭示着他们想要砍死眼前这位草原右谷蠡王。 也有军卒带着期盼的目光看向林青, 希望侯爷能就此下令,继续绞杀这些乌孙部精锐。 从刚刚的丰厚战果来看,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眼前这些乌孙部军卒都要留在这里。 这一点林青自然知道,他作为统帅,首要的任务便是总揽全局。 对于军卒的勇猛他了然于心,但靖安军的损失已经够大了, 不能再冒险为之。 林青看向一旁的拓跋砚,神情淡然地开口: “去与你的老朋友叙叙旧,拖住半刻钟。” “你!!!”拓跋砚怒目而视。 “少两千匹战马。” “好!” 第448章 心有退意 靖安军中,身穿黑色甲胄的右日逐王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出军伍。 他壮硕的身躯有些鹤立鸡群,让对面的右谷蠡王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拓跋砚想搞什么鬼?” 看着拓跋砚的背影,林青浑身气力涌动,恢复着自身状态,同时吩咐道: “军卒轮流饮水,要少饮。” 一时间,一部分军卒右手腾空松开了马缰,拿起了挂于一侧的水囊,轻轻打开塞子,慢慢喝了起来。 尽管他们在饮水,但视线依旧没有离开那些乌孙部军卒... 对于这难得的休息空档,他们十分珍惜,同时对于稍后的大战,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身处乱世,不管是乾人还是草原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不过是时间不同罢了... “哈哈哈哈哈!”从军伍中迈出二十步的拓跋砚发出一声大笑,朝着前方的右谷蠡王张开双臂: “乌孙小儿,想不到你我居然能在这里相见,真是物是人非,时来运转啊...” 对面的右谷蠡王看着拓跋砚,嘴角扯出一丝讥笑: “拓跋,你怎么会在这儿?此刻你不应该在京城好好做你的异姓王吗?” 拓跋砚露出的笑容缓缓消失,眼神也冷了下来,发出一声轻哼: “本王乃草原雄鹰,何至拘束于小小京城之中。” “拓跋,你说此话不觉得可笑吗?如今你可是阶下囚。” 右谷蠡王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声音不疾不徐,缓缓说道。 但此话就如一把锋利的长刀,深深刺入拓跋砚胸口,让他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乌孙小儿莫急,用不了多久,你将与本王一样,去看京城那繁华城池。” 一边说拓跋砚,一边举起手中长刀,点了点乌孙部的那些军卒,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看看你们乌孙部的精锐,你们口口声声说乌孙部处于四战之地,乃百战精锐,如今还不是被吓破了胆?” 右谷蠡王的眉头顿时紧皱,微微侧头看向身后,一股恐慌的情绪扑面而来。 这让他在心中微微叹息,握紧长刀的手也松弛了一些...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的微风格外凉爽,吹得他心中有些寒意。 不是他乌孙部军卒太弱,而是眼前的靖安军太凶悍, 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乾人,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右谷蠡王也同样知道,打垮身后军卒士气的不是眼前的靖安侯, 更不是昨日死的那万余军卒。 而是死在黎明前那千余靖安军,人人敢战,人人敢死,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壮举。 此时此刻,就连右谷蠡王也在心中嘀咕, 若是眼前靖安侯率领的军卒,也有昨日那些军卒悍勇,皆是敢战敢死,那他们能赢吗? 这个答案似乎不用捉对厮杀印证,便自动在右谷蠡王心中浮现。 不能。 昔日军阵之中只不过是千户坐镇,而如今则是一手创立靖安军的靖安侯。 那些军卒能做到的,眼前这些军卒只会做得更好。 “士气低迷,战事已不可为,若是此行,再带多一些人就好了.....” 右谷蠡王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为了快速赶到战场,他选择了轻装疾行, 如今却是自讨苦吃了。 远处的拓跋砚见右谷蠡王不作言语,眉头微皱,继续开口挑衅: “乌孙小儿,如今战事未开,你乌孙部便已损失万人,这仗还怎么打? 不如就此退去,你我返回族中, 趁着呼延部战兵在外,将其吞吃一空,如何?” 右谷蠡王没有在意拓跋砚的胡言乱语,只是在他的言语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信息,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拓跋能回到族中?” 他心中一惊,神情立即恢复正常,若是拓跋能回归草原,对于乌孙部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呼延部夹在拓跋乌孙二部中间, 若是少了拓跋部的牵制,那呼延部不管是向西扩张,还是向东与他乌孙部掀起大战,都十分方便。 脑海中思绪放飞,右谷蠡王发出一声轻笑,眼神中略带玩味: “拓跋,我可是听说拓跋部陈兵数万于曲州,他们是想要置你于死地啊。” 拓跋砚身陷京城后,其余五部都想让其死在京城,所以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谋划。 乌孙部也是如此,为了让拓跋砚死在京城,他与右贤王亲自谋划,派使者前去京城。 只是如今看来,谋划似乎失败了。 这让右谷蠡王心中暗道可惜,不过也无妨。 拓跋砚回归头疼的是呼延部,而不是他乌孙部。 若能谋得利益最好,谋不得也无妨。 这时,还未等拓跋砚回答,一旁的乌孙茂生身骑高头大马缓慢行来,脸上带着严肃,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王,这拓跋砚是在为靖安军拖延时间,是战是撤,还请王上快快做出抉择。” 右谷蠡王干涸的眉头紧皱,露出三道深深的沟壑,重重点了点头: “本王知道了。” 而后他又重重叹了口气:“老师,您觉得是战是撤?” “王,撤吧,若是没有援军,此战不可为。” 右谷蠡王的双手猛地攥起,牙关紧锁,眼中带着愤恨: “老师,太可惜了,本以为能水到渠成地拿下靖安侯的头颅,是本王接二连三的大意了。” 乌孙茂生面露柔和,缓缓摇了摇头: “此战罪不在王上,而在军略处,是我们低估了靖安军, 在老夫看来,战局在今日清晨就已结束,五千精锐军卒没有突破千人的封锁,就足以说明我乌孙部军卒徒有其表。 不管是战阵还是甲胄兵器,又或者军卒的个人勇武,都远远不如。 我们需要时间将这些弊端一点点抹去,如此一来,才可与靖安军正面抗衡。 而这时间,不是现在...” 右谷蠡王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何时向来善战的乌孙部变得如此不堪? “不过...还请王上莫要着急,此等军卒在大乾只有一支,并且地处西北,头疼的是拓跋部... 至于赤林城内的二十万军卒...不值一提。” 说到这儿,右谷蠡王的脸色变得好看许多,点了点头轻声下令: “撤吧。” 而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靖安军,冲杀!” 第449章 放任自流 战马的蹄子飞奔开来,迈得飞快。 靖安军族所在的地界再次变得风沙滚滚,数之不尽的马蹄声传来, 数千军卒顿时四散而开,从四面八方朝着前方的乌孙部军卒扑来。 如猛虎吞食,摄人心魄。 拓跋砚见到这一幕脸色微变,心中暗骂:“疯子疯子都是疯子!!还敢冲锋,真不怕死吗?” 他心中这样想着,身形飞速后退,落入整个靖安军后方,摇摇坠着。 而右谷蠡王看着扑面而来的靖安军卒,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其刀锋上的阵阵杀伐气息,这让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快速下令:“留二千军卒垫后,我等撤吧。” “是...”乌孙茂生在一侧拱了拱手,神情郑重地传递军令。 “作林,东发二部殿后,其余人撤回军寨!” 命令霎时间被传达出去, 不知为何,乌孙茂生与右谷蠡王明显感觉到军中氛围一松... 似乎像是如释重负,使得他们脸色微变。 原来,军心早已崩溃到如此地步。 尘土飞扬,乌孙部顿时动了起来。 军卒们分为两个部分,作林,东发二部面露凝重缓缓向前进发,想要拦住奔袭而来的靖安军。 另一部分则将右谷蠡王紧紧护在中间,慢慢后退... 正如林青所说,决策须大智,坚守需大勇。 作林,东发二部的军卒在得到军令后也如释重负, 在不知是生是死前,他们或许会在生与死之间来回徘徊,犹豫不决。 但当有了具体军令后,他们将快速转变自身意志,变得决绝异常,慷慨赴死。 这是草原人在秋日的命运,相比于死在攻城中,他们更愿意死在草原,死在家乡之中。 “乌孙儿郎,奋勇杀敌!” 一名体形壮硕的彪形大汉手持弯刀从军阵中冲了出来, 一边大喊,一边划开了自己的右臂,顿时热血滚烫喷涌而出! 随之冲杀而出的草原人皆是如此,顿时一股惨烈,气息弥漫,猩红的血腥味儿开始四处扩散。 让身下战马暴躁不安,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对面的林青见到乌孙部分兵,心中沉吟片刻,霎时间作出了决定。 冷声下令:“先行绞杀殿后军卒!” 军令一出,原本向四周扩散,打算将乌孙部团团包围的靖安军顿时收缩, 与撤退的蛮子擦肩而过,完成了对殿后军卒的初次包围。 而处在包围圈中的两千乌孙部军卒没有丝毫慌张, 阵列整齐,盾牌林立,弓弩上弦... 五百余骑兵被步兵牢牢包裹在内,蓄势待发。 而外围则是作为依托的步卒,眼神中带着坚毅决然。 见此情形,林青面露凝重,心中暗道聪明, 几位千户,也同样面露愁容。 贺老三更是将手中马鞭一甩,发出了一声大骂:“他奶奶,这才像是草原人。” 在靖安军中,谁都知道一个道理, 穷寇莫追,围城必阙。 一旦军卒陷入必死的境地,爆发出来的战力将恐怖无比。 就如昨夜的仲佐臣部,明知必死,但斩杀蛮夷三千余。 此刻乌孙部的作林,东发二部也是如此,他们主动将自己陷入必死境地,为的便是激发出军卒悍勇,殊死一搏。 如此破釜沉舟,倒有几分生机。 兰云川勒住马江,看向一旁的靖安侯,恭声说道: “侯爷,末将恳请冲阵。” “还有我,侯爷,让俺带这些小子们冲吧。” 远处的贺老三也挤了过来,啐了一口唾沫,手拿长刀在一侧不停摆动。 林青看着眼前整装待发的乌孙部军卒,眉宇中闪过一丝愁容,这右谷蠡王还真给他留下了一个难题。 低头思虑片刻,脑海中翻阅看过的兵法军书,心中作出决定,沉声下令: “靖安军卒听令,任其放任自流,吾等追逐右谷蠡王。” 一时间,几位将领顿时面露错愕。 若是如此,那便是前有狼后有虎,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夹击,进退两难。 再者,靖安军经过一夜的奋战,如今已精疲力竭, 若是被两者来回拉拽吸引精力,难免有些不妥。 但不管军卒将领们如何不解,依旧做出行动。 在他们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不管侯爷的命令对不对,先做了再说。 至少侯爷要比他们聪明得多。 一时间,刚刚漂浮下的灰尘再次扬起,三千余静安军卒身骑高头大马,扬长而去。 留下两千余军卒,在原地面面相觑... 不过那草原大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手中弯刀入鞘,冷声下令: “骑兵追随!步兵紧跟。” “是!” 这乌孙部军卒的反应速度也极快,在不到十息的时间内,便完成了调度。 骑兵冲杀而出,步兵在其身后跟随,井然有序地朝着靖安军追去。 在草原上大致有几种追击方法, 紧密追击,即紧紧地追击敌人,不让敌人有喘息之机,这面对溃军与逃卒时,能尽可能地造成杀伤。 交替追击,军卒被分为几大部,分散交替追击,最大程度保持速度与耐力,常用于骑兵与步兵共同追击。 驱逐追击,将敌人驱逐出原有阵地,并使己方占据地利,从而进行攻杀,通常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用作消耗敌人。 而如今右谷蠡王带走了大部分骑兵,留下了全部步卒,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一条路。 步兵与骑兵交替追击,紧密相连... 如此一来,便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对靖安军紧追不舍。 追击中,不少蛮人军卒眼中迸发出熠熠神光, 能活下来了。 靖安军没有选择冲阵,恰恰让他们活了下来, 与死亡相比,追击所带来的辛苦小之又小。 就连那蛮人将领嘴角也不自觉地露出微笑,眼神中闪烁着玩味,轻声说道: “靖安侯...这次你可选错了,我等乌孙部军卒不是那么容易甩开的...” 说着他侧头看向一旁的骑兵与身后摇摇缀着的步兵,面露满意。 即便是在高速行进中,也保持着互为犄角的阵型。 他又看向前方,眼神顿时阴沉下来,只见前方的靖安军保持的阵型完整无比,像是在平地上静止不动.. 战马的律动整齐划一,在这草原上宛转悠扬。 第450章 胜极转衰 辽阔无垠的草原上,两队军卒正在展开激烈追逐。 他们骑着矫健的战马,马蹄声震颤着大地,激起一片烟尘。 草原上的风带着草香和泥土的气息,吹拂着士兵们的铠甲和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 军卒们手持长矛和盾牌,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水,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份兴奋。 “近了近了,再近一些就能咬住靖安军,撕下一块肉来。” 慢慢地,草原上的追逐愈发, 靖安军在前方疾驰,试图拉开距离,乌孙部军卒紧随其后,毫不示弱。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一时间,草原上激起了无数烟尘, 伴随着马蹄声、呼喊声和战鼓声,微冷的草原似乎都变得燥热。 贺老三带着二娃子冲在最前方,眉头紧皱,面露不解,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侯爷,只见侯爷脸上的冷峻消失不见,慢慢变得富有微笑... 眼神中似乎充斥着戏谑,让贺老三微微一愣。 “这是弄啥勒?侯爷又在卖什么关子。” 这时,林青向后看去,不远处吊着乌孙部的军卒, 虽然他们的速度极快,但作为名将,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气势衰弱了几分。 林青作为异军突起的将领,对于士气的使用扬名大乾。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削弱了乌孙部的士气。 虽然此刻身后军卒看起来斗志昂扬, 但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陷阵之志,拼死一搏的勇气。 若是此刻,靖安军回头冲杀,定然能获得不菲的战果。 林青又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几位千户,顿时面露满意。 他们此刻脸上也面露思索,显然也意识到了战局的转变。 只有贺老三还似懂非懂地蒙在鼓里,一旁的二娃子眉头紧皱,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 但林青没有轻举妄动,心中无声自语: “再等等,再等等...盛极转衰就在一刹那。” 而那一刹那... 就是... 就在这时,在不远处的前方,出现了乌孙部骑兵的身影,在那里有一面土黄色的大旗。 那代表着右谷蠡王,也代表着乌孙部。 不光是林青见到了这面大旗,身后追逐的乌孙部族人也见到了。 他们眼中爆发出了不一样的神采,重重松了口气, 他们知道见到王旗意味着什么, 他们活下来了。 但....就在他们兴奋之余,前方疾驰的靖安军发生异动。 只见他们在一处平缓地带快速调转码头,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 毅然决然地朝着他们杀了过来! 其眼中的凶悍与爆裂,让追击的乌孙部军卒,目眦欲裂! 就是这个时候,追兵心生懈怠,旧力刚退,新力未生之际! 此刻乌孙部军卒们的士气是最高昂的, 但从这一息开始之后的每一息都在变弱! 这便是盛极必衰,这便是林青放任不管,寻求了许久的机会! 林青所骑高头大马乃武恒所赠,健硕无比, 此刻他慢慢从后军追了上来,拔出腰间长刀,高举过头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喊声: “靖安军,冲杀!” “杀蛮,以奠死去英灵!” 风在战马的鬃毛和尾巴上划过,留下一片翻涌的白色波浪, 马蹄踩踏地面,带起滚滚尘烟,声音如同雷鸣一般滚滚袭来,摄人心魄。 原本气势正盛的乌孙部追兵此刻只觉得汗如雨下,通体冰冷,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刹那。 他们看着靖安军那坚毅的脸庞以及那染血的盔甲,士气一点点变得低落。 即便是上官出声阻拦也无济于事! 此时此刻,那乌孙部将领只觉得头皮阵阵发痒,握紧长刀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嘴唇翕动,眼神剧烈摇晃,充斥着不可置信。 他作为乌孙部精锐千夫长,自然能猜到这一切都是靖安侯的谋划, 放任他们不管,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白白消耗体力。 乌孙部将领侧头看向一旁的族人们,此刻他们嘴唇干裂,暴露着白色的肌肤,不停地喘着粗气, 神情中带着无法掩盖的疲惫。 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时的乌孙部已经是冢中枯骨,空中楼阁。 深吸了一口气,对面的靖安军卒越来越近了,即便是无力再战,那也要战。 这是属于乌孙部的军令,容不得他放肆。 若是此刻他避了,那部落的族人便要遭到劫难。 他看向一旁静静而立的一众骑兵,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沉声说道: “族人们,昨日靖安军卒死战,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们了。 我部骑兵虽然只有五百余,但向来不弱于人,比之大乾的靖安军只强不弱。 若是我们死了,那这些族人们定然也无处可活,所以我们只能赢。” 蛮人大汉看向围绕在骑兵身侧的千余名步兵,在这草原之上,若是失去了骑兵, 这些步卒的下场可想而知。 乌孙部将领扫视四周,迎上了一双双坚毅的眸子,他们褐色的瞳孔中像是燃烧着熊熊火焰, 脸上也带着乌孙部独有的凶厉。 事到如今,即便是面对名满天下的靖安军,他们也没有必要怕了。 他们比谁都知道,战场上,一旦怕了, 必死。 噌—— 弯刀出鞘的声音响起,乌孙部将领手持弯刀,轻轻拍了拍马背! 战马顿时激射而出,迎着冲来的靖安军而去! 身侧的军卒也同样如此。 一时间,一黑一银来两股洪流开始相对而冲! 只不过,黑色洪流不管是在气势上还是在人数上都要远远超过黄色洪流! 以至于远处的右谷蠡王停马而立,沉默地看着远处的冲阵。 心中已是一阵悲凉,他十分确定,乌孙部是占了先机的。 一万五千军卒所展现出来的战力也没有让他失望, 但事实却是...靖安军凭借着悍勇,以力破计! 强行将败局转化为胜势! 如今又以巧计破蛮力... 这让他产生了阵阵恍惚,以往不是他们草原王庭之人以力破计吗? “难不成,大乾还未到亡时?此人横空出世,要为那大乾续一世命?” 右谷蠡王神情复杂, 何为中原大地? 人杰地灵之地。 他们草原不止一次攻入其内,但总是会天降奇才,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让这中原大地重新易主,而这也意味着他们草原人将要再次远遁极西。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第451章 王者的责任 右谷蠡王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只见前方的两股浪潮已经重重撞在一起! 隔着很远,都能听到那让人牙酸的金铁碰撞声。 事情如他预料的那般,黑色浪潮堂堂正正地碾碎了他们乌孙部的骑兵! 数量不占优势,士气也处在低迷,军卒们心中又畏战, 此战,右谷蠡王已经想不出能赢的可能。 心中叹了口气,他看向一旁面色凝重的乌孙茂生: “老师,走吧,此战我们败了。” 乌孙茂生眼神凝重地看着靖安军卒轻而易举地分割战场,再轻而易举地完成小范围的合围, 将他们乌孙部的军卒一个个斩杀,神情之中的凝重更甚,慢慢开口: “王,往来的商队从大乾带来了一句话,是那靖安侯在京城武院所说,如今看来,极为有道理,并不是无的放矢。” “什么?”右谷蠡王面露异色。 乌孙茂生脸上出现一丝感慨:“那人曾说过,战场之上最简单的获胜方法便是以多打少,这也是最好的方略。” “初次听时,老夫与军略处一众小家伙还觉得此话乃小儿之谈,这种简单的道理谁都知道。 但如今细细想来,此话蕴含着兵家纪要,乃战场之上的万胜之法。” “此话从何说来?”右谷蠡王看着远处的厮杀,面露一丝失望。 乌孙部的骑兵在士气低迷后,就如同纸糊的一般,轻易就被靖安军撕碎。 如今不到二十息的时间,靖安军已经在清扫参与的乌孙部骑兵了。 此次交锋,靖安军又胜了... 乌孙茂生想了想,轻声说道: “不知王上发现与否,如今一战虽然只是简单的奋勇冲杀,看似是我乌孙部的军卒不如靖安军悍勇。 但...不论是在方略还是施行上,我乌孙部的好儿郎都完全落入了下风。 这靖安军之所以能时常以少胜多,靠的不是心中一鼓作气,军卒悍勇。 而是那位靖安侯的兵法传承。” 说着,乌孙茂生苍老的脸上出现一丝惧意,但很快隐去: “老夫发现...那位靖安侯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在努力营造局部战场以多打少的局面, 这也使得,虽然在整体数目上靖安军落入下风, 但在真正决定胜负的厮杀战场中,他们的人数却占上风,就如现在。” 右谷蠡王脸色一变,面露思索,而后脸色愈发难看。 他抬起头看向战场后方。 那里有千余步卒休整,此刻如他一样,神情复杂地看着前方战场。 因为长途跋涉的原因,步卒无力再战,只能在原地休整。 这也导致了,正面战场上! 靖安军三千余骑兵冲杀乌孙部五百余...数量遥遥领先。 如此战事,就算是九边的骑兵前来,都能打赢,更何况是善战的靖安军。 经过乌孙茂生这一提醒,右谷蠡王愈发觉得,那句普通的话其中蕴含着兵法至理! 乃返璞归真之言。 此话说来简单,但想要营造出以多打少的局面却十分困难, 至少....凭借勇猛主战着称的乌孙部做不到。 “王,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旁的乌孙茂生发出一声叹息,神情复杂。 “说!” “此人之兵法方略放在区区五千人中有些大材小用了,此等兵略,若是他手中有数十万兵马, 老夫不敢想象我草原王庭需要派出多少军卒才能战而胜之。” 右谷蠡王眼中微微泛起波澜,十余万人的战场动辄绵延数百里, 寻常的将领想要掌控自然是极为困难,只能掌控大致的方向。 但以此人表现出来的方略来看,如此庞大的战场恰恰会将其寻找局部战机的能力放大。 那时候,以多打少的局面就不止眼前一个了。 而是到处都是! 右谷蠡王与乌孙茂生都想明白了其中关键,眼中闪过了浓浓的忌惮... “老师,您的意思是让本王殊死一搏?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留在这里?” 乌孙茂生沉默片刻,重重点了点头,“理当如此,否则后患无穷。” “为此不惜损耗我乌孙部无数儿郎的性命?” 乌孙茂生慢慢抬起了头,又重重点了下去, “您是草原王庭右谷蠡王。” “哈哈哈哈哈。”右谷蠡王乌孙升吉猛地大笑,豪迈的笑声传出去很远,让不少军卒将视线都投了过来。 下一刻,右谷蠡王收起了笑容,身上涌现出无尽豪气。 “是,吾乃草原右谷蠡王,理应顾全大局,若是此人活着回到大乾,那在这前线战场上, 我草原王庭恐怕会变得束手束脚,再难占到上风。” 右谷蠡王弯刀轻轻抽出,眼神变得锐利: “既然如此,那便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留在这里。” “老师,还请再派人回到中军大帐,将我乌孙部剩余的五万骑兵都派出来,若是那些部落不愿派兵,那便杀无赦!” 右谷蠡王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寒意,眼前这人乃是草原的生死大敌, 谁若是不知死活地阻拦,那他右谷蠡王的刀也极为锋利。 乌孙茂生欣慰地点了点头,想要一统草原,成为让中原王朝颤抖的存在,其汗王定然要有冲天的豪气与眼界。 而他们乌孙部的王,便有此等豪气。 “王,您先离开吧,此地有老夫即可,无论如何,望您不能有所损伤。” 右谷蠡王侧头看向自己这位老师,眼神中神光奕奕,犹如锐利的长剑。 “本王不能走,若本王走了,那靖安军也就失去了在此地纠缠的心思,恐怕会从容退去。” 乌孙茂生一愣,顿时感觉浓浓的威压扑面而来! 确实如王上所说,若是王上不在这里,那靖安侯恐怕会遁走。 “本王四十岁成为草原王者,如今已有十余年,一直以来本王地位显赫,麾下疆域无数。 可老师似乎忘了,三十年前本王只是一个普通战兵,为了打胜仗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本王做一回鱼饵又如何? 这时间啊,太久了,久到让本王都忘记了以前的自己是何等模样。” 感慨了一番,右谷蠡王气势陡然一变,冷声下令: “传王令,全军出击,给本王将这靖安侯留在草原!” 他又看向一旁的乌孙茂生,眼中闪过重重思虑,缓缓问道: “老师,那靖安侯的退路只有赤林城一地,本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让赤林城坐视不理。” 第452章 兵行险招 “坐视不理?” 乌孙茂生瞳孔骤然收缩,怔怔地看着右谷蠡王。 “王,那些人太过贪婪,若是如此,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右谷蠡王轻声一笑,眼神中闪过阵阵残忍之色: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是靖安侯,要想将其留在草原,不付出些代价怎么行?” “一万匹战马如何?” 乌孙茂生呼吸渐渐急促,花白的胡子随着剧烈的喘息而飘忽不定。 乌孙部处在四战之地,一万匹战马已经很多了,足够让他们多出来一万战兵。 但...乌孙茂生眼中露出一丝不舍,缓缓摇头: “王,不够。” “三万,如何?”右谷蠡王眼中闪过浓浓的狠辣,两只手紧紧攥起,青筋暴露。 三万匹战马若是交出去,乌孙部顿时虚弱,可能几年都无法恢复元气。 二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直至远方刚刚停歇的喊杀声再次响起,乌孙茂生才缓缓说道: “老夫派人联系赤林城,三万匹战马,足够一些人铤而走险了。” 右谷蠡王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被抽离了脊梁骨,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出现了些许弯曲。 “那便去做吧,此事务必功成。” 他双目血红地看着乌孙茂生,若是此战失败,乌孙部可就与那拓跋部一般摇摇欲坠。 不同的是拓跋部只是损失了日逐王,而他们乌孙部则失去了立身之本。 一旁的乌孙茂生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乾礼: “老夫这就派人前去商谈。” 乌孙茂生带着亲卫到一旁谋划,不多时一个简易的书桌出现,他坐于军卒身上开始静静书写。 见到这一幕,右谷蠡王这才挪开视线,看向前方的战场。 “本王...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看你如何逃。” .... 战场之上,林青手中长刀挥舞,刀光如林,刹那间将前方的三名乌孙部骑兵斩杀。 他们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脖颈,脸上带着惊魂未定。 死了,他们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这靖安侯居然还是深谙武道的武者,那眼前的靖安军还有何等破绽? 渐渐地,他们眼前的视线黑了下来,再也无法思考。 扑通扑通... 三声闷哼响起,乌孙部的军卒掉落在地,压垮了不知多少枯黄干草。 林青甩了甩手中长刀,将其上的血迹甩开,目光冷冽地看着前方战场。 自从跟随右谷蠡王的两千余骑兵加入后,靖安军的压力猛增,以至于他身为一军主将都要亲自下场杀敌。 不过好在他是五品武者,眼前这些军卒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 但他还是用了最为省力的斩杀方式,没有用以往大开大合的砍杀。 如今战场之上,他还能做到游刃有余,行有余力, 但其余军卒早已精疲力竭,就连平日里最为勇猛的兰云川,此刻挥出一刀后都要重重喘着粗气。 一向嘴贫的贺老三此刻也变得沉默无比,只是默默地挥舞着手中长刀,眼神木讷麻木。 这是久经战阵军卒的特征之一,整个人变得没有感情,只是凭借本能杀敌。 好在,战局依旧在朝着对靖安军有利的方向倾斜。 在连番大战后,即便是勇猛的乌孙部精锐都不得不自惭形秽,士气跌落低谷。 这也导致了他们出手束手束脚,生怕做错一步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但...越是如此,他们的损失越大。 在大乾军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老话, “在战场之上,你越是怕死,死得越快,越是不怕死,活得越久。” 如今这个道理在乌孙部骑兵身上得到了印证。 后续加入战场的骑兵给靖安军带来的麻烦,甚至没有那五百骑兵拼死抵抗带来的伤亡大。 战局虽然愈发顺利,但林青的脸色却是愈发阴沉。 他为兵法大家,对于战局的敏锐无出其右。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战场的变化,那种无所掌控的感觉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林青倒是知道不安来自哪里。 他视线看向北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里有鹤川,也是乌孙部的军寨所在。 那里至少还有着乌孙部二十万战兵! 其中骑兵数万。 他的不安就是来源于此。 “右谷蠡王的反应不对,既然已经决定让这些军卒殿后,那他为何不走?而是要留在这里?” 林青面露思索,眼神愈发冷冽: “还是说...已经有乌孙部的援军赶来,他是诱饵。” 林青脑海中浮现出草原的地图,上方已经有不少标记, 其中他们所在之地距离鹤川不过百里,快马加鞭之下,援军不用两个小时便会赶到。 而此时距离与右谷蠡王第一次碰撞冲杀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算算时间,援军可能快到了。 “唉。” 林青默默叹了口气,“打出去”的方略自然有好有坏。 好处自然不用多少,至于坏处... 最大的变数就是草原人乃是本土作战,其后续援军可以说是数之不尽,比之他靖安军要从容得多。 思绪渐渐收束,林青在心中已然认定,这右谷蠡王乃是以自身为饵,想要将靖安军拖在这里。 既然如此,林青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刹那之间,林青骑着战马,犹如化作一把利剑,从军阵中脱离而出。 一同脱离的还有那仅剩的五十余亲兵。 军卒们满脸惊疑不定,侯爷想要干什么?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 “靖安军卒听令,阻敌!” 霎时间,不少军卒的眼神变了,他们似乎猜到了侯爷要去做什么。 只是..如今身处乱军之中,敌人又是草原六王之一,真的能成吗? 但..不管如何,此刻侯爷已经远离军阵,带着亲兵朝着那右谷蠡王冲去。 此时就连那些蛮人军卒都知道了此人要做什么。 孤军深入,他想要趁着混乱危局,取右谷蠡王项上人头! 林青想得极为简单,既然右谷蠡王竭尽全力要将他留在这里,并且援军很可能已经在路上。 那他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击杀右谷蠡王! 如此一来,危局自破! 第453章 狂妄之言 拓跋砚处在战场边缘,怔怔地看着那五十骑的背影,以及远处的右谷蠡王,眼神剧烈摇晃。 “疯了,疯了,都疯了!” “他怎么敢?他不怕是陷阱吗?” 此刻右谷蠡王身侧也只有百余亲卫,孤零零地立在草原上。 但这也不是可以孤军深入的理由! 毕竟那右谷蠡王自身武道修为极好,其亲卫中也有着久经战场的沙场武夫。 他们或许指挥行军打仗不行,但想要凭借个人勇武保护右谷蠡王,还是能做到的。 这一点,同为草原六王的拓跋砚很是清楚。 在以往的战事中,即便是两部打到天昏地暗,也从来没有想过孤军深入去阵斩敌酋。 无他,这风险太大了。 而且,同为草原六王,他们自有一分体面。 只是...如今的靖安侯不同,他是乾人,自然不用受到草原的诸多规矩束缚。 想明白了这点,拓跋砚脸上充满怪异。 此举看似冒险,但不失为一种解除危局的办法。 右谷蠡王看着靖安侯率领亲兵冲了过来,先是一愣,随即面容舒展,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只是这微笑中似乎带着嘲讽。 “本王承认,论兵法韬略,草原人不如乾人,但若论个人勇武,草原之人冠绝天下!” 右谷蠡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对着一旁的亲卫笑着说道: “既然这位靖安侯想要本王的头颅,那我等就去会一会他, 你们不要掉以轻心,拿出对待生死大敌的狠辣,若是谁将那靖安侯的脑袋砍了下来,封万夫长,赏万金。” 此话对于周遭亲卫的鼓舞自然不必多说,只见他们的呼吸猛然急促,眼神如同豺狼,透露着对食物的渴望。 思绪间,右谷蠡王已经率先冲了出去,身下战马发出阵阵嘶吼,摄人心魄。 亲卫见状也冲了出去,朝着那奔袭而来的靖安军冲去。 一旁的乌孙茂生见到这一幕,嘴角微微抽动,眉心带着一股胀痛。 都疯了,不论是靖安军还是乌孙部,所有人都疯了。 主将亲自下场捉对厮杀,这在近百年来还从未有过。 乌孙茂生知道,不论是乌孙部的损失还是靖安军的损失,都已经到了让两位首领无法忍受的地步。 战事到了如今这个局面,似乎只有一方被杀得干干净净,才能缓解其心中阴郁。 乌孙茂生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心中无声自语: “是老夫错了,怪不得史书中有如此多的慷慨赴死,先前老夫还曾想过,他们不会怕吗? 如今亲临战场,感受到这种厮杀氛围,就连老夫这等腐朽之人,也想要拿起长刀,进行冲杀。 战场之中,所有人都是没有理智的。” 这一点,不知兵事的人要亲临战场才能体会,而右谷蠡王与林青自然早就知晓。 战局到了这一地步,已经远远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军卒们奋勇厮杀,若是此刻谁出言撤兵,那军卒的心气也就散了。 自古以来狭路相逢勇者胜,战场也是如此, 谁胆怯,谁便输。 正所谓兵随将走,草随风动。 此时此刻,草原之上,军卒们跟随自家主将,大地之上的枯黄干草跟随微风,重重撞在一起。 到达近前,林青这才真正看清了右谷蠡王的面貌, 是一个年约五十的壮硕老者,手臂上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有着阵阵伤疤, 让他看起来愈发凶厉,浓浓的战场厮杀气息扑面而来。 “悍勇,此人悍勇。”林青心中无声自语,眼神愈发坚定。 手中长刀高高扬起,从斜下方挥出,朝着右谷蠡王的脑袋重重斩去! 而右谷蠡王在真正见到林青后,依旧是被他那年轻的脸庞震惊得无以复加... “如此年纪,倒是比本王的孙子大不了几岁,真是稀奇。” 右谷蠡王看着挥来的锐利长刀,感受着其上带来的危险气息,心中凛然。 此人也是五品,如此年纪轻轻的五品。 虽然大乾功法众多,但想要同时精进军事以及武道修为,无异于登天之难。 但...五品又如何? “本王虽然在战场之上负伤颇多,身上有着诸多隐疾,此生不可能突破四品, 但在草原上,本王就是最强五品!” 霎时间,右谷蠡王的眼神猛地锐利,整个人如同一只饥饿的猛虎露出獠牙,让人看起来就心生畏惧。 只见他嘴角扯出轻笑,浑身气势迸发,手中弯刀以极快的速度迎了上去! 直到碰撞声响起,弯刀留下的残影才缓缓消散... “当!” 刺耳的声音传出去好远,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势开始碰撞,周围的空气都掀起了一层层波澜,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向着周围扩散。 两把兵器碰撞在一起,顿时火花四溅,二人的距离也迅速拉近。 右谷蠡王单手持弯刀,干涸的脸庞露出笑意,盯着前方的靖安侯笑道: “小家伙,你跑不了,这草原就是你的死地。” 靖安侯同样单手持刀,在加大力道的同时,不甘示弱地回应: “草原王庭不过如此,你们比本侯想得弱太多了,若不是有人帮衬,本侯五年之内就能扫灭整个草原。” 叮! 说话间,锋锐的声音再次响起,林青左手从地上抄起了一杆长枪,毫不犹豫地对着右谷蠡王刺了出去。 战场不是江湖,只要能杀死敌人,不论是阴谋诡计还是鬼蜮伎俩,都是好计谋。 只可惜,右谷蠡王厮杀了一辈子,对于这种袭杀完全没有惊慌。 他右手持刀不停地加重力道,左手找准机会迅速探了出去。 只是刹那间,就握住了来袭的长枪。 “靖安侯,大话谁都会说,等到本王援军到来,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右谷蠡王没有丝毫避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对于此等名将来说,战场的变化早已了然于胸,说不说得无伤大雅。 “哈哈哈哈,本王有援军,可你身后就是大乾九边,那里陈兵百万,但没有任何一人对你施以援手,可悲可叹啊。” 右谷蠡王肆无忌惮地嘲讽,企图破坏林青的心境。 但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右谷蠡王,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本侯孤身一人,从来没有将其视为同僚。” “解决草原,本侯一军足矣。” 第454章 少年意气 “狂妄!!” 右谷蠡王眼中闪过寒芒,两根眉毛竖了起来,面露怒容。 如此狂妄之言,就连他也瞠目结舌。 大乾的强大有谷蠡王知道,若是大乾合力自然能轻易战胜, 但只凭靖安军?痴心妄想! 刹那间,右谷蠡王的气力猛地爆发,雄浑的力量从右手喷薄而出,刹那间挡开了靖安侯袭来的长刀。 而二人共同抓握的长枪也轰然两截! 第一次对拼,二人明显势均力敌。 即便势均力敌,右谷蠡王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阴霾。 此人战力之强,比之他不相上下。 他又看向四周,双方的亲卫们厮杀在一起,黑色银色互相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们没有普通军卒厮杀时的呐喊,有的只是沉默以对! 就连战局,似乎都旗鼓相当。 有亲卫想要来到右谷蠡王身侧,对他加以保护。 但马上就被靖安军的亲卫牵扯,带到一旁。 似乎靖安军卒们对自己的侯爷更有信心! 这一幕让右谷蠡王心情很是不好,发出一声大喝: “乌孙部族人,不用管本王,看好你们身前的敌人!” 如此一来,才没有蛮人军卒继续朝着这里杀来。 右谷蠡王的脸色也变得好了许多,刚才的一幕幕, 似乎已经昭示了就连乌孙部的军卒也不相信他能获胜,所以纷纷前来保护。 若是放在平时也就罢了,但在如今...对于士气的损耗太大。 尤其是在此人面前! 对面的林青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猜到了右谷蠡王心中所想。 眼神微微转动,顿时开口,声音洪亮,传到了所有军卒耳中。 “右谷蠡王,你老了,而我还年轻,你的部下已经不相信你能战胜我了,他们怕了。” 右谷蠡王脸色变得难看,瞳孔也微微收缩, 他能明显感觉到,周围军卒的士气弱了几分,不少关切的目光投来,其中意味不难猜测。 “愚蠢!”右谷蠡王心中暗骂, 亲卫是一军精锐中的精锐,如今两军数量相当,比拼的正是士气高低。 如今他们此举,无异于还未开战便先露怯。 “真是一群蠢货!” 他又暗骂一声,催动马匹,率先朝着林青冲去。 他本可以徐徐图之,毕竟时间站在他这一边,只要等待援军到来, 任这靖安侯三头六臂,也掀不起丝毫浪花。 如今为了挽救低迷的士气,他不得不率先出击,这让他心中愤懑。 怀着怒气,右谷蠡王手中长刀犹如波浪,一刀一刀挥洒出去,在空气中掀起阵阵波澜。 当当当的兵器碰撞声响彻不停, 刹那之间就完成了数十次碰撞! 林青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一边阻挡一边说道: “右谷蠡王,在大乾有一句古话,拳怕少壮,你已经老了。 听说你是草原同阶最强,本侯觉得未必,你看...本侯应对得十分轻松。 或许...那些草原人看你是右谷蠡王,不敢全力出手也说不定。” 林青肆无忌惮地说着,只要能打击敌方士气,他并不介意多费一些口舌。 此战的关键不在他与右谷蠡王,而在周围的亲卫。 这在他与右谷蠡王刚刚动手时,便意识到了。 “这右谷蠡王的确极强,若不是年老体衰,恐怕要步入四品。” 在刚刚的交手中,林青所表现出来的,远远没有那么轻松写意, 虎口与右臂的肌肉已经在隐隐作痛,不过林青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点痛,他还可以忍受。 在大规模的战场之上,个人勇武往往无法发挥, 一名强大的武道强者,在战场之上十分显眼,通常会被数倍于己的军卒绞杀。 弓弩长弓甚至是重弩以及各种绞索,无所不用其极。 但如今双方不过百人,战场规模极小,这也使得林青与右谷蠡王能够酣战一场。 林青甩了甩愈发酸痛的臂膀,神情一点点变得兴奋。 自从成为靖安军统帅,需要他亲自冲锋陷阵杀敌的战事越来越少。 他只需要在中军做好谋划,其部下自然会将事情做好。 但林青还是喜欢刚入赤林军时,率领五十军卒出乾境,入草原。 真刀真枪砍杀来得爽快。 今日这一幕幕,让他找回了尘封已久的回忆。 虽然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对他来说,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距离了。 那时他是赤林军一普通军卒,身无他物,自当全力冲杀,夺取军功。 如今...他是西北擎天之柱,曲州的掌事人,皇党在外的重要牵扯。 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让他逐渐变得有些沉重。 如今...长刀不停挥出,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沉重大力,林青一点点找回了当初的奋勇。 整个人身上的暮气也一点点消散。 他很年轻不假,但就如普通百姓家中的儿女,自幼当家,背负在太多,也就没有少年意气。 林青也是如此,刚刚从京中的泥潭抽身而出,整个人带着京城独有的腐朽之气。 这只能通过厮杀来一点点抹去,好在,有右谷蠡王在。 右谷蠡王攻势如雨,弯刀不停挥出,每一击都直指林青要害,但都被他的长刀加以阻拦。 锐利的刀芒似乎要划破他的肌肤,让其隐隐作痛。 不过林青的眸子却越来越亮,从最初的艰难阻挡,到如今的愈发从容。 让右谷蠡王的脸色愈发难看,不禁在心里产生质疑。 “难道本王真的老了?” 正当他惊疑不定之时,林青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中的一丝迟疑,眼神中精光大盛。 发出一声爆呵:“右谷蠡王?你就只有如此本领?” 这话传出去很远,厮杀中的亲卫将视线投了过来,见到完好无损的靖安侯后...心中不禁一沉。 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莫非王上...真的老了,同为五品,居然久攻不下。” 而靖安军亲卫则是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的紧张氛围也舒缓了些,重新提起心绪,开始朝着乌孙部亲卫攻杀而去。 显得士气高昂,他们竟忘了,侯爷不光是当世名将,还是武学奇才。 这一点在侯爷微末时,便早已展现。 只不过是他出色的军略将其掩盖罢了.. 双方军卒的表情变化被右谷蠡王收于眼底,心中烦闷异常。 感受着身体中汹涌澎湃的力量,他此刻十分确定,他没有变弱。 而是眼前这年轻的靖安侯..足够强! 第455章 一错再错 右谷蠡王随即看向远处,那里的战事也不容乐观。 虽然黑色的乾甲与银色的蛮甲混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但他能看出来,士气低迷的乌孙部精锐似乎不是对手,只能尽力牵扯。 虽然难以置信,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昨夜数倍于敌的乌孙部军卒都败了, 此刻他们人数相当,乌孙部军卒心中自带一股怯意。 如此自觉低人一头,顿时感觉挥出的弯刀也沉重无比.. 右谷蠡王深吸了口气,此战的关键是要拖延足够的时间,等待援军到来,并不是要与靖安军拼个你死我活。 “是本王错了,本王将草原的行事风格用在了乾人身上,这不对。”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猛地醒悟,若是他能带领军卒游弋牵制一段时间,自然可以做到兵不血刃。 完全不用如现在一般,将战局堵在他个人勇武之上。 反而此举更入了靖安军的意, 毕竟他们身处险地,又是孤军,能迅速地打起来,才最符合他们的方略。 “是本王低估了靖安军,酣战一夜居然还有如此战力...本王错了。” 能从一普通族人成为右谷蠡王,乌孙升吉自然有着超群的智慧, 更重要的是,他虽然出身贫苦,向来知错就改,没有丝毫草原王者应该有的坚持。 思绪片刻,右谷蠡王定下了接下来的方略,只见他身骑战马朝着林青冲去。 手中弯刀划破空气,咧咧作响! 整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决然,像是慷慨赴死的勇士。 林青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握着长刀的右手紧了紧,其上青筋暴露,准备迎接右谷蠡王的攻势。 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 右谷蠡王身骑战马俯冲,在距离林青三丈远时,身体侧倾,手中马僵轰然绷紧。 霎时间,白色的战马向着一侧冲去! 同时他苍老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撤!” 霎时间,就连与靖安军厮杀的亲卫们都是一愣, 王上...怎么退了? 但随即而来的便是狂喜,士气也变得高昂。 若是王上死战不退,那他们有种预感,他们将都死在这里。 如今王上知难而退,他们心里倒是非常高兴! 终于可以摆脱这些难缠的靖安军。 一时间,不少乌孙部亲卫不再吝啬力气,将与之攻杀的靖安军打退后,迅速脱离战场。 跟着右谷蠡王疾行而去。 林青见到这一幕,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也没有想到,这右谷蠡王居然活得如此通透,见势不妙就行撤退,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随即他眼中精光大盛! 战场之上大多时候并不需要主动破敌,只要保持自身不犯错,并找出自身的破绽便是。 这有时是自己发现,有时是敌人无意暴露。 如今右谷蠡王撤退,虽然保全了自身,但恰恰暴露出了最大的弱点! 林青停在原地,没有前去追逐,而是眼神转动,快速做出了决断。 在许多人眼中,歼敌多少远没有斩杀一军主帅来得痛快, 但在林青眼中恰恰相反,战场局势的倾斜,不取决于主帅,而取决于军卒。 若是军卒死的够多,那即便是主将再惊才绝艳,也要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 而且草原人少,杀一人就少一个! 同样在林青眼中,乾人的城池与蛮人的主将都不重要,只要能敌人军卒杀伤大半,那此战就是大胜。 眼前右谷蠡王带着亲卫逃走,正是给了他再次歼敌的机会。 随着不少蛮人亲卫脱离战场,此处战局靖安军胜利已经是毫无悬念。 仅剩的二十余名乌孙部亲卫也无力阻挡围攻,顿时被斩杀一空。 亲卫们看着在原地站定的侯爷,是回到战阵之中厮杀还是去追逐右谷蠡王,还要侯爷做决断。 林青手中长刀一挥,冷冷发出命令: “回援大部,歼敌!” 刹那间,百余名亲卫如同脱弦的弓箭,激射而出,朝着远方的战场而去。 林青被牢牢护在中央,回头看向在视线尽头静静站立的右谷蠡王,嘴角露出微笑,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右谷蠡王战死,跪地不杀。” 一旁的军卒一愣,随即眼中暴露出璀璨夺目的光芒,率先明白了侯爷的心思。 顿时发出大喊: “右谷蠡王战死!!乌孙部军卒跪地不杀!!” 一时间,所有亲卫齐声呐喊: “右谷蠡王战死,乌孙部军卒跪地不杀!!” 原本奋勇厮杀的靖安军猛地觉察到...身上的担子一轻, 原本还奋勇无比的乌孙部军卒此刻就如丢了魂一般,产生了刹那间的失神,一股足以遮盖天幕的失落笼罩住了他们。 以至于原本势大力沉的长刀,再挥出时也变得软绵无力。 “右谷蠡王战死,乌孙部军卒跪地不杀!!” 厮杀中的靖安军卒也纷纷发出大喊,再一次削减了乌孙部的士气。 已经有不少处在战场中央的蛮人军卒失魂落魄,手中弯刀盾牌掉落在地...发出阵阵颤鸣。 当然,有不少外围的乌孙部军卒看到了远处的白色大马,也看到了前方的熟悉身影,纷纷大喊: “王没死,就在远处。” 但...他们的声音无法盖过群情激昂的靖安军... 大概是靖安军的名声在外,丢弃兵刃跪地的乌孙部军卒还是少数, 大部分选择了奋勇厮杀,靖安军杀俘的名声... 在草原尽人皆知。 他们不想白白死去,至少也要战死。 但士气的低迷让战局滑向了不可掌控的深渊, 身为中军精锐,在失去了主心骨后,变得比普通军卒还不如。 这让兰云川觉得,眼前这些精锐还不如昨日的杂兵,至少他们都敢死敢战。 战局在不到一刻钟就迅速结束.. 乌孙部精锐的尸身遍地都是,横七竖八,杂乱无章。 战场最中心,有百余名乌孙部精锐跪在地上,怔怔看着前方的血泊,失魂落魄。 他们大多都是昨日与仲佐臣部作战的军卒。 昨夜面对疯魔一般的靖安军,早已经面临崩溃,如今听到王上死了... 崩溃得顺理成章。 直到此时,靖安军卒们才终于能喘口气,他们或坐在战马之上,或无力地倒在地上,或倚靠在尸山之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连日奋战,已经让他们精疲力竭。 不过...好在战果是丰厚的,一日之间转战百里,歼敌万余。 经此一役,乌孙部损失惨重,而他们不过付出了千余人的性命罢了。 不论是在军报之上,还是在史书中,都是值得称赞的大胜。 人命在此等记录中,轻如鸿毛。 第456章 日虽入山,云犹不能与肩 林青站在原地,看着广袤的草原,一时间心绪难明。 他孤军击杀那右谷蠡王,乃是当时最好的破局之法。 但当右谷蠡王撤退时,歼敌便成了最好的破局之法, 只是让他可惜的是,此战无法击杀那位右谷蠡王了。 不管是靖安军如今的状态,还是那不知在哪里的乌孙部援军,都已经让他们不可能再继续战斗下去。 若是再恋战,他们可能会被留在草原。 林青呼出了一口浊气, 不知他此举,能给九边的将士们增添多少士气。 希望此次面对草原王庭的秋日南下,大乾的军伍能少损伤一些。 若是问他死伤如此多的军卒,换得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值不值。 林青定然会回答值的。 大乾并不弱,内部的掣肘与外部的强敌才显得他看起来弱。 此次一战,不论是给大乾百姓,还是大乾军伍,都能提振不少信心。 同样的,也能让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这赤林城外,聚集在大乾九边。 而此刻在西北边疆之外狂驰的西军,就能发挥他们的作用。 达到如此局面,就算是死万余人也是值得的。 只是可惜,死的是他靖安军卒,让林青心中隐隐作痛。 他看着四周的战场,迈动沉重的步子,来到战场中央,这里有跪伏着的草原军卒。 脚步踩踏血水的声音让不少蛮人军卒都微微抬起脑袋,用余光去看来人。 当他们看到只有一人后,不禁重重松了口气。 但随着清冷年轻的声音响起,猛地让他们打了个寒战,瞳孔中充满畏惧。 是他。 “本侯该不该杀你们?” 声音同样传到了周围靖安军的军卒耳中,他们眼神中顿时蒙上了一层血光,凶厉地看着那些蛮人军卒。 让他们的身体剧烈颤抖,无法自控,他们只感觉像是有一把把利刃扫在他们的身体之上。 见这些蛮人没有说话,林青视线扫过四周,看向一侧拄刀而立的兰云川,问道: “该不该杀?” 兰云川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抚平心绪,眼中闪过一丝凶厉,脑海中闪过了仲佐臣以及那些军卒的脸庞。 但他不光是靖安军卒,也是大乾千户,自有一份考量。 只见他缓缓摇头:“属下听候爷命令,但以我个人考量,不杀为好。” 顿时,那些草原军卒像是被雨水冲刷过一般,浑身湿透,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说说你的看法。”林青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九边大战在即,杀这百余人不影响大局,可若是将这些人放回乌孙部, 反而能让那些乌孙部的战兵们,更加知道大乾天兵的可怕。 如此...赤林城就轻松一些,同时也能扰乱乌孙部士气。” 此话一出,林青赞同地点了点头, 兰云川看起来像是莽汉,但向来粗中有细,看待事物极其全面。 林青又看向一旁的二娃子,他此刻很是狼狈,盔甲没了一半,手臂上有几处深入骨髓的伤口。 “你觉得呢?” 二娃子猛地一愣,根本没有想到侯爷会问他。 倒是一旁的贺老三大大咧咧地怼了怼他: “侯爷问你话呢,快说。” “啊...属下觉得兰千户说得对,这百余人虽然号称精锐,但属下觉得,也没有那么厉害,不如放回去吓吓他们。” 一旁的贺老三拿着刀把悄无声息地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这娃娃说起话来就是漂亮。” “你呢?”林青看向贺老三。 “俺...俺也一样。” 林青点了点头,看向那些跪地的军卒,又看了看远处静静而立的右谷蠡王。 “你们的王在那里,去吧。” 那些军卒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复杂与渴望,身体再一次开始颤抖。 不同的是,刚刚是害怕,现在是激动。 但他们不敢动,靖安侯在他们草原人口中是食人的精怪,凶恶万分,他们怕谁动谁死。 局面一时僵在这里,过了许久,原本被俘获的乌孙部族人阿达颤颤巍巍地从后面走了出来。 颤声声地问道:“侯爷,小人也可以走吗?” 林青面露诧异,看着狼狈不堪的阿达,对于他还没死有些不解。 但既然他还活着,那就不少他一个。 “你也可以。” 阿达顿时喜出望外,泪水从眼眶中夺目而出,在他黝黑的脸颊上映出两道白痕。 他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嘴里念叨着: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而后挣扎着起身,踉跄地朝着与右谷蠡王相反的地方走去,那里是草原深处。 不少人面露诧异,觉得此人古怪。 见他离开百步,那些跪地的蛮人军卒对视一眼,也纷纷挣扎着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离开遍地尸骸的战场... 靖安军就这么看着,眼神中带着冰冷肃杀。 直到走出去好远,他们才恍如隔世,活下来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向他们的王,那里有他们整个乌孙部的寄托。 在那里他们能得到庇护,能得到安宁。 还能带他们抢到乾人的女子与食物。 不少人将视线投向那个与他们背道而驰的族人身影,面露杀机。 他背叛了部落,竟然没有选择回到王的臂膀之下。 他会遭到报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百余名蛮人军卒跑丢了盔甲兵器,看起来狼狈不堪,就像是.. 像是...他们曾经击败过的乾人溃军。 但没有关系,他们离王越来越近了。 远处右谷蠡王看着前方跑来的军卒,神情复杂难明,在他身后不远处,能看到数之不尽的军卒正在赶来... 还有独属于他的乌孙部王旗。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在靖安侯选择放弃他,去击杀那些军卒时, 他就意识到,自己又错了。 “我真的老了吗?” 此时此刻,他只能看着靖安军的背影逐渐远去。 乌孙茂生从一旁走了过来,同样神情复杂: “王,您不必内疚,谁也想不到他会放弃您,去击杀那些勇士。” 右谷蠡王心中顿时生出了无限感慨,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他们都是勇士。” 说着,他脸上生出了一丝嘲讽: “那他们呢?” 一旁的乌孙茂生神情肃穆:“懦夫罢了。” 右谷蠡王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身后羽箭四起,如雨滴般掉落。 远处的阿达身形踉跄着朝着草原深处走去,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王怕了,王不敢与靖安侯继续厮杀,他怕死...” “王...不再是乌孙部最悍勇的勇士了。” “那些人,会死。” 想着想着,他抬头看向远处高悬于天空的太阳,默默说着: “太阳即便落山,也不会容许云彩与它一边高。” 第457章 送信之人 战场带来的兴奋正在飞速消退,即便是坐在战马之上,不少人也变得昏昏欲睡。 更有甚者...七窍中流出乌黑的鲜血,丝毫没有察觉。 最后重重摔倒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睛。 落于后方的贺老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默默命令军卒将其就地掩埋。 并且留下一句:“臭小子在这好好躺着,等候爷打下这草原,你们就回家了。” 他们奋勇厮杀一夜,早就耗干了心血。 如今紧绷的一根弦松开,便再也坚持不住了。 林青在战阵最前方,每当有军卒掉落战马的声音响起, 他便默默地闭上眼睛,面露一丝痛楚。 若是有其他办法,他也不会带着他们来草原。 工程器械外流被发现一事,迟早会暴露。 若是草原王庭知道他们的谋划被发现,会有多么疯狂自然不必多说,九边城池能不能挡住还是未知数。 他也只能出此下策为大乾鼓舞一些士气。 那些军卒是为靖安军而死,也是为大乾而死。 只是这大乾,似乎并没有善待为他付出生命的军卒。 好在,他们是死在靖安军中,家人孩子都能得到很好地保护。 一想到这,林青的思绪被拉回了遥远的西北。 不知从何时开始,京城早已不是家,也不是归处。 那个处在边疆之地的北乡城,倒成了家。 此刻的他如同在外谋生的游子,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待到真正要回家时,却充满彷徨无措,仿佛一个外乡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半个时辰后,靖安军终于脱离了草原的掌控,来到了赤林城控制的地界。 这里距离那座九边重镇不过五十里,若放在寻常时候,转瞬即逝。 但如今靖安军人人带伤,疲惫不堪,自然要走得慢一些。 这时,林青忽然眉头一皱,看向远方。 只见那里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大约十余骑,在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随着他们的靠近,不少军卒也发现了那黑点,神情变得警惕起来! 随着他们一点点靠近,林青的眼中闪过阵阵锐利之色! 虽然那些人没有身穿甲胄,但他还是能从骑行的姿态中看出...那些都是蛮人! 周遭的军卒也发现了这一点,手中长刀出鞘,神情警惕。 一旁的千户乔刚摸了摸脸上的风沙,说道: “侯爷,让我去将他们擒来。” “嗯,小心一些。” 林青点点头,没有反对, 不管如何,乾人蛮人势不两立,杀一些抓一些总是没错。 下一刻,乔刚带着百余骑呼啸而出,都是还有些力气的军卒。 虽然他们筋疲力尽,但面对没有甲胄的二十骑,还是轻而易举。 一切如林青预料的那般,二十骑轻而易举地便被包围。 只不过...那二十骑虽然走投无路,但厮杀起来却格外悍勇! 即便浑身是血也没有停止攻杀。 乔刚想捉活口,一直没有采用弩箭攒射,不然他们早就死得一干二净。 即便如此,在纠缠了半刻钟后,厮杀还是结束了。 乔刚擒住了两人。 等他回到大部后,脸色十分难看,那些蛮人凶悍异常,甚至有几人察觉无力支撑后,索性自杀了。 乔刚不傻,自然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不简单,可能背负有什么秘密。 不然怎么会自尽呢? “侯爷,只剩这两个了,其余人都死了。” 那二人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乔刚面露难堪地说道。 林青点了点头:“辛苦了,歇息一二吧。” 随即他看向那两个蛮人,即便脸上全是鲜血,身上伤痕累累,但眼中还是透露着凶厉。 这让林青意识到,这两个蛮人定然有些不同的身份。 “告诉本侯,你们是何人,在此地何时,为何会从赤林城的方向而来。” 二人顿时面露愤恨,四目噔向林青。 见状,林青面露异色,朝着一旁的乔刚说道: “听得懂乾语,二人身份不一般,拉下去用一些手段。” 乔刚一愣,马上拱手称是。 轻轻一挥手,两名军卒顿时上前,将二人拉了下去。 下一刻,凄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但靖安军的军卒们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啃着干粮,喝着清水,恢复体力。 好在斩杀了万余乌孙部骑兵,食物与清水得到了补充。 甚至还有不少军卒手里拿着从蛮人尸体里掏出来的珠宝,仔细打量,面露兴奋,想着能卖多少钱。 身为军卒,他们只关心打仗能不能赢,能不能抢到钱财,至于性命,身外之物罢了。 反正都是烂命一条,早死早投胎。 军卒中有一人格格不入,是向来粗鄙的贺老三,此刻他手拿一本被血污的小册子,舔着毛笔,费劲地写着什么。 抓耳挠腮的模样让周围军卒都暗暗发笑,同时又有一些羡慕。 这老王八蛋又在写给皇上的信了,属他能! 一刻钟后,乔刚面露阴沉地走了过来,朝着林青微微拱手,又凑近了一些,轻声说道: “侯爷,他们是乌孙部的军卒,此番是受军略处的命令给..赤林城送信。” “军略处?”林青眉头一皱,面露疑惑,那是什么? “侯爷,那是乌孙部的一处行营,由乌孙茂生掌控,主要主持乌孙部的军事, 成立以来,立功颇多,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属下觉得, 此次我等落入陷阱,也是这军略处的功劳。” 林青的眉头愈发紧皱,心里笼上了一层阴云。 大乾在变弱,但与之临近的草原却在学习大乾,慢慢变强。 这军略处倒是与兵部五军都督府大差不差。 “送什么信?” “他们也不知,只知道是乌孙茂生亲自书写。”乔刚回答。 “送给谁。” “不知,送信由他们中的领头人前去,刚刚...自尽了。” 乔刚脸上不免带上了后悔,若是他刚刚快一些,可能就会多禽下一些人。 送信....林青嘴里念叨着,心中思绪不定。 草原与大乾的勾结几乎已经摆上了台面,不管是贸易往来还是走私,边疆百姓几乎尽人皆知。 如此一来,一个有趣的局面便形成了。 官府知道有官员私通草原。 百姓也知道有人私通草原。 官府知道百姓知道有官员私通草原。 而百姓也知道官府知道他们知道有官员私通草原。 但所有人都装作不知道,一切无事发生。 如今这信件,可能就是通风报信... 林青心里这样想着。 第458章 赤林巨关 队伍休息了两刻钟便开始继续前行,这次他们没有走山间小道,而是准备大摇大摆地回到赤林城。 告诉城内的军卒,靖安军取胜的消息。 同时也要将这个消息传遍大乾九边,给他们增添一丝信心。 即便对于战局无济于事,但好在人数众多,每人增加一点, 积攒起来倒也十分恐怖,足以燎原。 数千人在草原上飞驰,周遭的景色飞速后掠,让人感慨万分。 来时五千人,回时三千人。 不过两日,就在草原之上交代了近两千人, 这对数量稀少但精锐众多的靖安军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但好在,乌孙部死得更多,足足万余。 这或许不能改变整个大乾九边的战局,但足以改变赤林城的战局。 将近两万的战兵死去,在这个秋天,赤林城可以说是安然无恙了。 虽然乌孙部号称战兵三十万,但大多都是没有甲胄的辅兵, 真正作战,拥有战马甲胄的不多,东拼西凑能有十万已经算是倾尽全力了,满甲的则更少。 如今死了两万,已经算是元气大伤了。 乌孙部甚至可以就地回撤,返回驻地。 毕竟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在冬日来临之际,还有不少人要死, 如此一来,粮食也就够多了。 可林青知道,乌孙部不会撤,如此奇耻大辱,他定然要在赤林城中找回威严。 毕竟那百余名乌孙部军卒虽然死了,但那些亲卫没有死。 他们也有家人朋友,这个消息瞒不住。 总有一日,谁都会知道,右谷蠡王在与靖安侯的交战中退缩了。 这对一向善战的乌孙部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这也是为什么林青选择回到赤林城,他要去给那里的广源侯提个醒。 今年乌孙部的攻势可能会大大提高,要多加小心。 时间飞逝,半个时辰眨眼间便过去,军卒们已经能看到那屹立在视线尽头的高大城池。 它矗立在大乾边境,仿佛是一座永不磨灭的烙印,深深印刻在大乾的土地上。 它高大而坚固,城墙厚重,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历史的烙印。 即使经历过无数次战火的洗礼,让它变得斑驳难看,但依旧展现出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阳光下,城池的轮廓被映照得格外分明,城墙上的砖石因为岁月和战火而变得斑驳陆离,却更显得古朴而庄重。 偶尔有风吹过,城墙上的野草轻轻摇曳,诉说着沧桑历史。 时隔许久,再次见到这座巍峨城池,林青依旧觉得心情激荡。 如这样的城池一共有九座,他们牢牢锁住了大乾边疆,使得草原王庭不得寸进一步。 今日的他是从草原深处而来,能清晰地感受到以往不具备的压迫。 如此坚城,也难怪草原人要耗尽心力,图谋大乾的攻城器械。 若是以他们那粗糙的冶铁手段,赤林城再过千百年,都将在这里屹立不倒。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高大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墩台、烽堠、驿站也冲入眼底, 军堡,屯兵城屹立在城池之外,还有相应的军事设施, 如箭楼、马面、护城河等,以提高防御能力,形成一道严密的防线。 若是草原王庭派兵来攻打,首先要突破的,就是以军堡城池构造的防御体系。 往往草原最精锐的步卒在攻打城池时,都会死在这里。 林青从五军都督府的军报中得知, 六年前,在九边老城的防御工事中,草原王庭足足丢下了三万辅兵的性命,也没有攻破军堡,攀爬到城墙之上。 这也使得此种防御被所有九边城池建造。 即便是国库空虚,每年户部都挤出不少钱财,用来加固这些工事。 如今一见,的确名不虚传。 到达这里,已经能看到在远处游弋的赤林城斥候,他们看到从草原深处前来的军卒,心中一紧,飞奔着返回军堡,禀告上官。 此时此刻,靖安军三千军卒已经在军堡前的第一道防线停下, 这里有防止战马跨过的栅栏,以及早就准备好的千余名军卒。 盾牌长枪以及后方的弓弩手早已准备就绪,只需要上官一声令下,便可以激射而出。 严阵以待的模样,让整个靖安军卒都微微一愣,心中随即涌起了阵阵喜悦。 虽然大乾势微,保卫大乾九边的军卒无力出战, 但善守。 此等架势,如今的靖安军看到都有些头疼,一时有些无从下手,似乎只有正面冲阵一个解法。 更何况是那些甲胄兵器不如他们的乌孙部军卒。 他们想要蹚过这防御工事,不付出血的代价绝无可能。 此时此刻,贺老三率先出声,笑着大骂: “小崽子们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是谁回来了,俺们是靖安军!” “靖安军?” “靖安军??” “靖安军!!” 对面的军卒们自然是不傻,能看清那制式的甲胄与长刀,也能看清那高头大马, 还能看清那与他们大差不大的面容,黄皮肤,黑发,褐瞳。 只是他们身上的惨烈气息,倒是让这些军卒觉得,这是哪支军卒从草原逃回来了? 可当他们听到对面是靖安军后,眼睛顿时瞪大,就连躲在盾牌之后的盾牌手,都微微侧头,看向这支异军突起,但闻名大乾的军队。 破碎的甲胄,染血的长刀,裸露在外早已结痂的伤口,以及那散发出来的阵阵肃杀之气。 再看向那被包裹在中央的年轻人,他们眼中闪过震惊.... 直到看见此人,他们才真正认定了,这支军队是靖安军。 因为谁都知道,大乾出了一个年轻到不像话的侯爷。 今日一见,确实让他们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们中有人在这九边城多年,早已成家立业,甚至... 有些军卒的孩子都要比眼前这位黑甲侯爷年龄要大。 但正是因为他们知道向上爬有多难,这才愈发佩服。 今日见到真人,还有如此狼狈的靖安军,他们心中不禁涌现出一个猜测... 靖安军又出去打仗了? 一时间,已经有不止一名军卒想要让开道路,让靖安军进城休整。 但苦于没有上官的命令,一直纠结在原地。 第459章 坚城难入 时间在军卒复杂的眼神中一点点流逝, 秋风萧瑟,带着几分凉意,就连最蠢笨的军卒都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上官呢? 上官怎么还不出现,还不迎靖安军进城。 一时间,不少军卒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开始交头接耳,场面变得嘈杂。 而靖安军们的眼神也慢慢冷了下来,一股肃杀之气席卷而出。 手中长刀无声无息地出鞘半寸,警惕着看着周围高大的军堡。 那里有数之不尽的弩箭弓箭,对准这里,蓄势待发。 只要上官一声令下,顷刻间箭如雨下。 贺老三的脾气最为暴躁,见赤林城中迟迟未有人出现,眼神一横,手中长刀顿时出鞘, 隔着数十步遥指前方的赤林城守军,发出厉喝: “你们的大人呢?为何不见踪迹? 我靖安军此次阵斩乌孙部精锐数万,你们赤林城就是如此待客之道?” 贺老三长得极为憨厚,说话的口音极重,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所以他的话天然带着让人信服的质朴。 “数万?” 对面的赤林城军卒听到此话,就连原本不为所动的盾牌手也将脑袋探了出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靖安军。 盔甲破碎染血,军卒脸上都是污垢,暴露在外的伤口狰狞恐怖,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疲惫。 但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那久违的肃杀之气。 他们大多都是老卒,自然知道战场上下来的军卒是什么样子。 眼前这些人,比之守城多日,斩敌无数的老卒还要凶悍。 不知不觉间,这些军卒竟然相信了贺老三的话,一个个脸上露出兴奋。 乌孙部的蛮子死了,谁获利最大不用多说。 当然是他们赤林老城一线守军! 他们将不必面对如山海一般的敌人,也不用再用人命去填那些壕沟。 这时,有一大胆的军卒手持弩箭,眼神滴溜溜转动,不停地舔着干涸的嘴唇。 他还年轻,不过二十,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是接替他老子的职位。 年轻之人自带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做出的事也常常匪夷所思。 他率先将弓弩箭放下,瞪大眼睛看着前方那与他差不多大的将领,犹豫了好久终于大声发问: “侯爷,是真的吗?你们刚刚打了胜仗?”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并没有聚集在此人身上,而是汇聚到靖安侯身上,他们希望从此人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 林青察觉到了周围的注视,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这些军卒倒也尽忠职守,不愧为九边精锐。 他看向发问的年轻人,身穿不合身的盔甲,脸上带着稚嫩与倔强,手拿着的弓弩此刻也锤了下来。 林青淡淡开口:“举起弓弩。” 那青年一愣,随即又将弓弩举了起来,面露拘谨。 “大乾军伍,需时时刻刻服从军令,没有上官的命令,不可懈怠。” 一时间,眼前的军卒重新变得容光焕发,盾牌被重新举了起来,弩箭也深深绷紧,手持长枪的军卒手臂也重新变得绷紧。 俨然一副遇到了敌军的情形。 见到这一幕,林青点了点头,迎上了那名青年期盼的目光,点了点头: “我部此次出草原大胜而归,斩敌万余。” 得到了靖安军的亲自确认,赤林城军卒们呼吸顿时变得急促,眼神中散发着奕奕神光,带着热切,看着那些靖安军。 他们比谁都清楚,若此事为真,不知有多少军卒能在今年活下来。 可...上官呢? 随着而来的疑惑将这些军卒淹没,他们再一次变得混乱,看着城头,看着军堡,希望找到那平日里不厌其烦的身影。 但他们张望许久,上官依旧没有出现,淡淡的失望笼罩了所有人。 他们不明白,为何靖安军打了胜仗,也没有上官出来迎接。 甚至,一些聪明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关键, 是不是...上官们不希望靖安军打胜仗? 但很快这个可怕的猜测就被他们藏在心底,不显露分毫, 一些秘密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能说出来,谁说谁死。 就如官员贪腐一事,在李术时期,谁都知道官盐被送出了赤林城。 但百姓们依旧装作不知道,只是大骂朝廷。 因为他们怕,不仅是怕死,也怕仅有的一点私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也是这样,即便不少人猜到了原因,但依旧装作不知道,与同僚一起面露疑惑。 赤林城下,靖安军就这么孤零零地与守军对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出来拿主意。 林青抬头看向赤林城那高大的城墙,心中复杂万分。 他已经意识到了,刚刚那二十余乌孙部军卒是做什么的了。 或许...就是为了让这赤林城不开城门,不让他们靖安军进入城内。 若是按照正常的发展,此刻靖安军应该被乌孙部追逐,一旦不能进入城内。 围剿,败亡是早晚的事。 但...就连那乌孙茂生都没有预料到,他们那勇猛无比的右谷蠡王居然退缩了。 白白放跑了靖安军。 想到这,林青嘴角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世上的人总是如此想当然,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提早做出决断,可能会白白损失巨大。 就如眼前,让这赤林城不开城门,代价不用想也十分巨大。 赤林城主将广源侯乃世袭勋贵,统领边军二十万,事情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而且...同为勋贵,若是广源侯下令不开城门,使得他靖安军覆灭在这草原。 那这大乾,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此事定然是其余人所为,而且瞒过了广源侯。 林青默默摇了摇头,心中无声叹息。 “在这大乾之内,所受桎梏太多,就连统兵大将都无法掌控整个城池,这仗如何打得赢?” 林青心中并没有气愤,只是觉得可惜,白白浪费了这九边的精锐军卒。 此等事情在史书上屡见不鲜,他能出入皇宫,在大内之中有许多隐藏的真相。 并不似史书上记载的那般军卒不勇,主将无能。 以往他就想过,但凡能为百户千户都是人中龙凤,更何况统领数万兵马的一军主将。 这些人如何会被冠以“无能”称号,此间定有隐秘。 若是他死在这草原外,这广源侯定然无法独善其身, 说不得会被说成骄奢淫逸,耽误战机,或者是..畏敌如虎,不敢开城门。 而他,自然也是狂妄自大,不听军令擅自出击,兵败草原。 或许正是这些,让城内之人真正做出了决断,冒天下之大不韪,紧闭城门。 第460章 留一把火 “可笑,可笑,我靖安军孤军深入草原,斩杀敌酋万人,本侯还险些将右谷蠡王斩于刀下,今日却进不得我乾人城池,可笑...可笑。” 思绪闪动,林青决定再帮赤林城,帮广源侯一次。 此番言语,可为刀,可为火。 至于怎么用,全凭广源侯是否狠辣。 而前方的赤林城守军则能清楚地看清眼前靖安侯脸上的一丝自嘲, 他的身形也变得落寞,不知是不是错觉,原本挺拔的腰杆,变得弯曲了一些。 靖安军卒杀机毕露,面露愤恨,手中长刀已出鞘三寸,只要侯爷一声令下,他们定然会冲锋上前大杀一通, 好泄一泄胸中的怨气。 不光如此,那些赤林城守军也是如此,还是那青年,他再一次把手中的弓弩放下... 回头看向高大的军堡以及城楼,发出了声音: “总兵大人,靖安军得胜归来,是否放行。” 在赤林城外守卫之人有五千,领头之人是赤林城一总兵,平日里他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此。 但今日,却许久不见。 “总兵大人,靖安军凯旋,为我大乾斩杀军卒万余,是否开城门?” 再一次发问,空旷的声音不光响在军堡的守军耳中,也响在了城墙上的军卒耳中。 他们顿时面露复杂,四目张望,希望能找到不见踪迹的大人。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军卒出声,声音越来越大, 就算是无数蚂蚁站在赤林城下怒吼,一点点震天动地。 但...即便他们的声音愈发低沉,那传闻中的总兵大人也没有现出身影, 场面变得死寂无比。 靖安军卒此刻已经压制不住心中怒火,手中长刀出鞘一般,死死地盯着那高大城门。 已经有不少军卒在心里想着,凭借他们,要使用如何方法才能打开这城门。 林青一直沉默不语地站在那里,心中有几分激荡。 军卒们都是不认识字的臭丘八,官员不喜欢他们,百姓不喜欢他们,甚至就连他们自己也不喜欢。 粗鄙,狂乱,没有教养... 但不可否认,这些军卒也是百姓,他们身上有着百姓独有的质朴, 对于世道不公,世态炎凉独有几分见解。 即便心里不说,他们也是懂的。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为自己心中的正义高呼,希望能迎获胜之师进城。 军堡最上层,一间普通的卧房中,一名身穿甲胄的中年人正坐在圆桌一侧, 他身材瘦削,充满儒雅气息,手里拿着茶水,汗如雨下。 他一点点将茶杯靠近嘴唇,但却因为手掌的颤抖而将茶水洒得一身都是,但他毫不在乎,将茶水一饮而尽。 胡子上带着点点水珠,如何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慌乱。 “这些丘八,这些丘八!!反了反了,都反了!!” 啪! 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成为碎片。 中年人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窗外传来的声音却如梦魇一般环绕在侧,无法消弭。 一滴滴冷汗从额头而下,顺着鼻梁流到脸颊之上... 他眼里带着慌乱,身体微微颤抖,呼吸一点点急促。 “乌孙部的人呢?怎么只有靖安军!!!” 他牙关紧锁,艰涩的声音自喉咙里挤了出来。 有人答应过他,只要不开城门,等待乌孙部追来,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谋得一个世袭千户也不在话下。 为了身后的儿女家族,他答应了。 更何况,只要乌孙部军卒来得够快,那大门更是不能打开。 说不得,还能因为他的坚持不开城门而获得上官的夸奖。 毕竟...乌孙部会不会趁着城门大开冲进来,谁也不知道。 可..如今,靖安军都来了,号称三十万大军的乌孙部却没有来。 这让他慌了神,也不知如何去做。 只能听着外面的声音一点点消沉,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静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猛地听到了剧烈的马蹄声。 这让他喜出望外,连滚带爬地来到房舍一角,透过那昏暗的窗户,看向外面。 可...让他翘首以盼的乌孙部军卒没有出现。 反而看到了靖安军离去的背影。 那充满血迹的甲胄在阳光照射下是那么刺眼,还未归鞘的长刀仿佛已经刺入了中年人的心口,在不停搅动。 战马疾驰,很快便没了靖安军的身影... 不知去了何方。 中年人彻底瘫倒在地,眼神中的恐惧再也无法掩饰,他知道他完了。 即便...他乃听命行事,他也完了。 前途尽毁,说不得就连身家性命也无法保住。 此时此刻,他眼中充满怨毒,后悔.. 以往那不想来却偏偏来了的乌孙部今日怎么没来!! 他翘首以盼的乌孙部为何没来? “耍老子...都在耍老子。” 中年人踉踉跄跄地站起,亦步亦趋地走到床边,静静平躺了下去,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上方,不作言语。 ... 赤林城,布政使司衙门。 作为赤林军主将的广源侯今日受到新任左布政使邀请,来此吃酒。 为的是做战前最后的准备,也要确立下来,杀伤草原军卒的奖赏。 如今官盐是不敢向外运了,只能就地发卖,虽然价格不如以往。 但以往的银钱进了个人口袋,如今的钱却到了布政使司衙门。 以往的抚恤最大的阻碍便是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没有银钱,如今有了! 他此番接受邀请,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古色古香的房间中,酒桌之上坐着七八人,都是这彭州有头有脸的官员, 此刻他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桌上的菜肴也十分地道, 炒爆炸烹煎焗烧焖炖蒸煮烤烩样样皆有,色香味俱全,但在场之人似乎对其不感兴趣,只是不停地喝酒。 广源侯连喝三杯,手中白玉杯放下,顿时又有官员找了上来, 随再喝。 酒过三巡,广源侯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看向主座的那一名飘逸洒脱的中年官员,笑着开口: “何大人,今日匆匆找来本侯吃酒,所为何事?” 那中年官员虽然身穿官袍,但没有久处官场的腐朽之气,反而像是在深山中读书的隐士。 何尚恭,原从三品南越宣慰使,因其教化有功,官升两级,右迁彭州左布政使,为一地大员。 第461章 新任布政使 何尚恭宽慰一笑,顿时一股如沐春风般的柔和气息扑面而来,让在场的气氛为之一变。 “广源侯莫急,本官初到赤林城,为这雄伟城池所蛰伏,此等场景,在南越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啊。 今日请广源侯前来,是想问问侯爷,对于乌孙部来袭,作何打算? 军备是否充足,粮草是否满仓,军卒的饷银是否足额发放。” 何尚恭一边说,自顾自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几位官员见状也同样如此,广源侯无奈,同样如此。 酒杯空空如也,何尚恭继续说道: “侯爷您也知道,本官初来乍到便经此大事,若是挡下了自然是无功无过,若是挡不下,侯爷或许还能凭借身份活命, 但下官这人头,可就要落地了。 今日叫侯爷前来,是本官有些心绪不宁,想要从侯爷嘴里拿个准数,这赤林城到底能不能守得下来。” 广源侯听闻也觉得合情合理,只是若是兵败,他能不能活命还是两说。 自古领兵大将兵败祸不及家人,但每到王朝后期,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事。 家业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 就说这大乾短短五十年,已经有好几位领兵大将被抄家灭族,广源侯可不会心存侥幸。 更何况他还是勋贵,向来都是那些文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赤林城丢了,他的下场不必多说。 广源侯面露坚定,掷地有声地说道: “何大人多虑了,这赤林城屹立在此百年,经过多次修缮,已经固若金汤,那些乌孙部之人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 想要打下这赤林城,乃是做梦!” 看他说着振振有词,充满自信,何尚恭也悄悄松了口气: “如此本官就放心了,侯爷作战方略若是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尽管说来,下官一定不推辞。” 此话一出,广源侯的眼睛唰的一声亮了起来,心说这何大人读书读傻了,说话哪有这般绝对的。 比之先前的李术要好上太多了。 “他奶奶的,那李术就是一毛不拔铁公鸡,这何尚恭倒是大方,我也要斟酌一二,莫要吓到他了。” 顿了顿,广源侯犹豫着开口: “何大人,这乌孙部来势汹汹,有不少军卒担心身后之事,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户部兵部都没有余钱, 都指挥使司早已寅吃卯粮,入不敷出。 军卒们的饷银是小,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能有一口饭吃也就够了。 但这阵亡抚恤...已经有两年没发了,军卒们不敢死战啊, 他们都有妻儿老小,若是他们死了,朝廷再不给予优待,让他们如何过活啊... 不怕大人笑话,我广源侯府也传承三百年了,积累钱财无数,本侯爷年纪大了, 本可在京中颐养天年,可为何某偏偏会在这里,不知大人想过没有?” “哦?其中有何隐秘?还请速速说来。”何尚恭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似是对这些隐秘十分感兴趣。 广源侯心中撇了撇嘴,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 “无非是本侯心软,肯从自己家中拿钱贴补军用,朝中的大人便将本侯放在这里... 实不相瞒,本侯虽然家财无数,但这赤林城内可是有足足二十万张嘴啊, 朝廷没粮时本侯要去买粮,朝廷没盐时,本侯要去买盐, 就连朝廷没有下葬的银钱,本侯也要掏钱为那些战死的军卒下葬。 碰上了那些日子过得极为困苦的军户,于心不忍也要给予抚恤... 一来二去,本侯有再多的家底也不够啊,实不相瞒何大人, 今年的抚恤银子本侯东拼西凑才凑得三成,剩余七成的亏空还没有办法啊。” 广源侯面露戚戚,声泪俱下,看起来委屈至极。 倒是何尚恭面露疑惑:“侯爷,今年的仗不是还未开打吗?为何抚恤银子已经开始准备了?” 广源侯叹了口气:“哪年这赤林城中不死个万八千人,若是碰到乌孙部攻杀激烈,死上两万人都有可能。 若是不提前准备,届时怎么来得及, 马上就要过冬了,蛮人冬日难熬,我乾人又何尝不是啊, 若是没有银钱,不知要冻死多少百姓啊。” 一时间,在场诸位大人神情变得严肃,何尚恭面露敬佩,轻声说道: “广源侯虽为军伍,但为国为民之心让本官惭愧, 那便如此,从布政使司中调拨一些银钱去都指挥使司, 若是有军卒战死,由都指挥使司发放抚恤。” 广源侯顿时愣住了,随即大喜,此事居然如此简单便成了? 他还以为要耗费三寸不烂之舌,许诺出诸多利益,如今就这么成了? 甚至广源侯在惊愕之中怔怔出声: “不知有多少?” 一时间,在场诸位大人神色一僵,嘴角微微抽动,眼神中带着厌恶嫌弃。 军伍之人就是粗鄙。 但何尚恭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大笑着举起酒杯,朝着广源侯说道: “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一名军卒战死抚恤有一百两。” 他神情随即变得严肃:“此战定不能有丝毫差错,若是战死一万军卒,那就是百万两抚恤,加之其饷银,可能要百五十万两。 这样吧,近几个月来布政使司进项不多,本官只能暂挪二百万两银子, 若是动得多了,若是这彭州有何灾情,本官又难免手忙脚乱。 毕竟...本官不仅是赤林城的主官,还是彭州的布政使。” “啪!” 广源侯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两百万!!! 两百...他只想着有个一二十万就谢天谢地了,死的军卒多了就发少一些,十几两银子即可。 死得少了,就发多一点,二十几两足够了。 虽说抚恤是一百两,但除了太祖高皇帝时期能足额发放,其余的... 上下克扣罢了,好的时候军饷能有三四十两,坏的时候一分没有。 如今这何大人...不愧是读书读傻了,居然真的给一百两....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 “侯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广源侯大手一挥,喝骂道:“是蛮子打过来了吗?” “并没有。” “那就滚!任何人不得打扰本侯。” 第462章 魂惊胆落 布政使司的酒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这才慢慢结束。 作为赤林军的统帅广源侯,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开心过。 他走出布政使司时,满脸红光,眼神中熠熠生辉,走起来路来虎虎生风, 仿佛要将这些年来所受到的一切憋屈都发散出去。 “有了布政使司的银钱支持,又有了朝廷的军械支持,今年算是能安稳度过去了。” 广源侯这样想着,但让他高兴的事还不止于此。 更重要的是有一位与他合得来的布政使在此, 此人比之先前的李术要有趣得多,也识趣得多。 这时,冷风轻轻吹过,广源侯打了个哆嗦,满目红光的脸色也消退了一些。 朦胧的醉意却愈发扩散,他本想带着那位布政使去赤林城最好的青楼妓馆听曲, 但权衡利弊之下,还是选了放弃,毕竟是第一次吃酒,太过冒昧不好。 日子还长,以后再听也不迟。 广源侯走向属于自己的马车,可还没到近前,一名身穿甲胄的将领便快速走了过来,面色凝重。 “侯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广源侯瞥了他一眼,轻轻一跳,慵懒地坐在马车之上,懒洋洋地说道: “什么事啊?” “侯爷,从北城门传来消息,靖安军在午时曾出现在北城门外,听那里的军卒说,是刚刚从草原回来,还... 获得了大胜,斩乌孙部敌军万余。” “嗯?”广源侯的醉意顿时消散了大半,瞪大眼睛,喝道: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属下...是属下失职。” 不过广源侯马上就想到了酒桌上的命令,顿时摆了摆手: “人呢,在哪个军寨,快带本侯前去。” 那将领顿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快说啊。”广源侯一脚踹了过去,将那人踹了个趔趄。 “回禀侯爷,靖安军已经走了,总兵孙昌并没有现身开城门,靖安军等了一刻钟...便走了。” 那人脸上此刻也充满古怪,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如此刻的广源侯一般,脸上充满惊愕。 “什么??” 广源侯此刻的醉意已经完全消失,瞪大那如铜铃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伸出大手一把拽过那人的衣领,喝问道: “是谁给他的胆子!!” “他人在哪?让他滚过来!!算了,带本侯去找他!” 广源侯怒气冲冲地离开马车,走向一旁的战马,轻轻一翻身便跃了上去,手拿马鞭指向那名将领: “此等大事如同军机,你此刻才来上报,说,你受了何人指使?” 酒醒过后,广源侯清醒了许多,顿时察觉到了其中关键。 那人脸色一僵,顿时僵在原地,连忙摆手摇头: “回禀侯爷,并无人指使,只是属下见您与诸位大人喝得开心,就没有打扰。” “哼...”广源侯的神情愈发阴冷,能成为大将的,有几个是傻子? 如此紧要的消息,直接喊便是,哪还用多费口舌禀报。 他轻轻一挥手,“抓起来,严加审问,看看他是不是草原王庭的碟子。” 一旁的亲兵顿时面露凶煞,冲了上去,将那人压倒在地。 “侯爷,属下冤枉啊,属下得知此事时靖安军已经走了啊。” 但广源侯却厌恶地摆了摆手,“拖下去,我要知道他是谁的人。” “是!” “冤枉啊,属下冤枉啊。” 声音渐渐远去,广源侯心情愈发沉重,虽然此刻他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但依旧能从此事中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 斩敌万余的侯爷进不了大乾九边,此事若是宣扬出去,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他思量片刻,看向后方的布政使司,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心中涌出一股寒意。 片刻后,他还是没有返回布政使司,而是调转马头,发出重重一声叹息,朝着北城门而去。 不到一刻钟,一身酒气的广源侯来到此地,但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醉意,眼神中还带着阵阵杀意。 见他到来,守城的军卒顿时低头, “参见侯爷。” “你们的总兵在哪?” 广源侯面露严厉,喝问道。 “在....在...在军堡的卧房中。” 这时,一名赤林军的千户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局促与不安。 “侯爷,下官来迟了。” 广源侯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是..” 于是那名千户就将靖安军何时来到此地,何时离开此地,又在此地做了什么,一丝一毫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随着他的讲述,广源侯的脸色也愈发阴沉,最后甚至要滴出水来。 直到那名千户说完,他才咬牙切齿地看向城池方向, “有人要害本侯!” 是谁,他无从得知,不过他敏锐察觉到了靖安侯给他留下的刀。 仅凭那几句话,他就能在城中大开杀戒,并且还不会得到京城的怪罪。 但...事情还要暂且搁置。 他重重冷哼一声,走向城楼,准备去见一见那个坑害了他的总兵。 不到半刻钟,广源侯已经在军堡之后,身侧是二十余名军卒,皆是手拿弓弩长刀。 “去。” 广源侯一声令下,顿时一名军卒上前用力踹开房门,其余军卒也将弓弩瞄准屋内。 但屋内静悄悄的,没有预想之中的激烈反抗,也没有跪地求饶。 这让广源侯脸色一变,若是让人跑了,那可真是如何都说不清了。 重重一挥手,军卒们顿时蜂拥而入,广源侯爷紧随其后入内。 卧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圆桌椅子还有一张床,一旁有悬挂盔甲的架子。 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面色苍白,眼神凝固的中年人,正是总兵孙昌!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他眼神微微转动,木然地转了过来,看向广源侯,露出一丝惨笑。 “侯爷...属下失职。” 广源侯死死地盯着他那惨白的脸颊,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挥手: “都出去吧。” 周围军卒面露犹豫,但还是都退了出去。 伴随着大门关闭的声音,广源侯重重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说吧,谁让你做的,为何要害本侯。 孙昌,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从十年前就跟随本侯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孙昌将视线从广源侯身上挪开,看向屋顶,嘴角扯动,艰难露出一丝笑容: “侯爷,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不如借坡下驴,还能为家人谋个好前程。” 第463章 都难 “他们许诺了你什么,告诉本侯是谁。” 广源侯看着以往勇猛无比的手下,此刻如一摊烂泥一般躺在床上,神情变得阴沉。 同时藏在袖口中的手掌紧紧握起,其上青筋暴露。 “属下...不敢说。”孙昌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混账,这是在害本侯!!你知道此事传出去,本侯要担多大的罪责吗?” 广源侯一掌拍在一侧的长桌上,让其布满裂痕,愤怒地吼道。 “属下...失职,还请侯爷将属下明正典刑,但念在属下这十余年为侯爷出生入死的份上,能不能饶过属下的家人。” 孙昌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他只剩下了死这一条路。 不是他愿意死,而是不得不死。 平日里他只是一枚棋子,如今参与大事之中,事情败露之下,他只能沦为弃子。 孙昌没有别的选择,他只不过是手里有几千兵马的总兵而已。 比之那些庞然大物,犹如蝼蚁。 “告诉本侯,是谁指使的你,本侯饶过你的家人。”广源侯神情冷冽,冷冷说道。 孙昌躺在床上,缓缓摇头: “不要问了大人,我们斗不过他们的,草原上有他们的人,这赤林城中也有他们的人,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况且,这二十万赤林军说起来庞大,但还不是要依托他们的钱财。” 孙昌缓缓转过头,看向广源侯,眼中充满渴求,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大人...还请放过我的家人。” 孙昌身体的抖动愈发剧烈,原本紧抿的嘴唇也变得鼓胀起来,丝丝黑色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鼻孔中,眼睛中,耳廓中...都有黑血流下。 早在事情失败的那一刻,孙昌就已经给自己决定好了下场。 鲜血不停地涌出,孙昌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紫,身躯也开始无意识地痉挛。 只是那眼神,一直死死停留在那站在原地默然不动的广源侯身上.... 一直到..广源侯发出一声重重叹息:“放心去吧,你的家人无碍。” 直至此刻,孙昌眼中的固执才一点点消散,逐渐变成了释然,留下了一丝微笑。 身体也慢慢变得平缓,像是睡着了一般,悄无声息地逝去。 卧房内,广源侯站在那里许久,久久不语,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脑海中响起在布政使司饭桌上说的一句句话,那些话他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二百万两抚恤银子。 紧接着,他脑海里似乎又出现了北城门外的场景,靖安军的一句句话都清晰地浮现。 广源侯神情也愈发复杂,他自然知道那靖安侯所说之话是为了何事。 他只要愿意,就可以将此话宣扬出去,而后堂而皇之地在赤林城中完成清洗, 因为有李术之事在先,如今居然又出现了残害忠良之辈,朝廷也不会过多怪罪,顶多斥责一番。 但...广源侯脸上露出犹豫,孙昌死前说的话一点点地在脑海中浮现,让他的脸上充满纠结。 两只手掌无意识地摸索,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吱呀作响的车轮声,以及阵阵慌乱之声, 广源侯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身上带着释然,重重叹了口气,默默走到窗边看向下方。 只见下方的马车越来越多,有布政使司衙门的,有都指挥使司衙门的,有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的... 他甚至还看到身穿官袍的何尚恭正缓缓从马车上走下。 广源侯脸上出现一丝嘲讽:“来得真快啊。” 随即他脸上出现了些许愧疚,遥看向京城方向,深深一拜: “不是本侯不愿,而是那二百万两银子对城内军卒太过重要...本侯不能轻易放弃,靖安侯,对不住了。” 广源侯的眼神猛地变得锐利,轻声喝道: “来人。” 顿时房门打开,几名亲卫冲了进来,当看到孙昌的尸体后,不由得一愣,随即心中涌现出了浓浓的恐惧。 总兵大人怎么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孙昌勾结乌孙部,妄图配合乌孙部绞杀靖安侯,其罪当诛,如今已然伏法, 将此人尸身移交都指挥使司,让其配合提刑按察使司彻查到底! 告诉他们,如今虽然主犯已死,但不可掉以轻心,要对城中机要之地严加审查,不可懈怠。” “是!”那些亲卫一愣,但还是低头称是。 同时,刚刚走上军堡的何尚恭脚步微顿,嘴角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了看在一侧神情肃穆的军卒,轻轻一甩袖子,进入屋内。 只是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个死状凄惨的孙昌,脸色微变,连忙挪开视线。 这一切都被广源侯看在眼里,只见他撇了撇嘴,用略带歉意的声音说道: “何大人,此处污秽,切莫脏了何大人的眼。” “敢为这是?本官听闻靖安军来了,却没有入城?”何尚恭面露疑惑,声音平缓。 广源侯沉默片刻,指了指那边的孙昌: “此人勾结乌孙部,在靖安军来时没有开城门,使得靖安军离开了。” “什么!!!”何尚恭眼睛顿时瞪大,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惊。 “侯爷,您莫非是在逗下官?此人不过一个总兵,居然敢拦靖安侯?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 何尚恭笑非笑地看着广源侯,希望得到真正的答案。 广源侯神色一僵,嘴唇翕动,有些艰难地摇摇头: “何大人误会了,此人收取了乌孙部的钱财,乃此事主谋。” 何尚恭满意一笑:“既然收受了乌孙部的钱财,就以谋逆论处,将他的家人都抓起来吧,等战事结束后一并问斩。” “何大人,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如今将要开战,不少军卒们的家人都在城内,若是此刻抓人,难免人心惶惶啊。” 广源侯面色难看,依旧强行挤出了一个笑脸,希望能改变这个结果。 何尚恭脸上露出温和笑容,点了点头: “此话在理,侯爷身为赤林军统帅,的确不能轻举妄动, 这样吧,由我布政使司抓人,反正城内的军卒整日骂本官,也不差这一个了, 您说是吗?” 何尚恭看向广源侯,似笑非笑。 “说笑了...何大人说笑了,本侯这就命人去抓。” “恩...如此甚好。” 第464章 重回乾地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大地上, 给万物披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山峦在月光的映衬下,轮廓变得柔和而神秘,若隐若现。 田野稻谷轻轻摇曳,那银色的光芒在稻田上跳跃,如同无数颗星星落入人间。 小河在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仿佛一条蜿蜒的玉带。 淡而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小河的倒影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个高大身影,他们骑着战马,摇摇晃晃, 马缰被丢在一旁,任由马匹自由奔走。 黑暗中,这支马队绵延不绝,从遥远的密林中走来,最后附着在这蜿蜒的河流上。 漆黑的甲胄染血,战马将脑袋插在水里,顿时鲜血融化,使得河流变得浑浊。 隐匿在水中的月亮似乎也要渐渐消散。 他们是刚刚进入彭州的靖安军,走的依旧是去时的老路。 不同以往的是,去时只有几队斥候在那里巡视,轻易就能摆脱。 如今回来时,已经变成了几十队,饶是林青熟悉大乾哨骑的巡逻方式,也耗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进入大乾。 如今踏在熟悉的大地上,不少军卒脸上开始浮现出难以掩盖的疲惫。 他们心中紧绷的那一根线,终于有机会松一些了。 看了看周围环境,三面环山,一面环林,乃兵家死地, 但对于如今的靖安军来说,却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他挥了挥手,对着一旁的传令兵说道: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斥候营散出十里,一旦发现异常,迅速来报。” “是!” 斥候不愧是军中最辛苦的军卒,他们利索的跳下战马,快速的趴下身子,大口大口的喝着水,而后又用水囊装了一些。 飞速上马,向着四周扩散。 而他们离开后,周围军卒这才下马,依次来到小河边饮水,清理伤口... 在军卒,不论是谁都要为斥候服务, 最好的甲给他们,最快的马给他们,若是危急缺粮之时,粮也要给他们。 斥候是军队的眼睛,若是没有眼睛,纵使军卒万般悍勇,也早晚会被屠杀一空。 看着军卒们无力地倒在地上,林青脸上出现了一丝愧疚。 “若我能放任九边不管,那这些军卒也不会死,他们也不会如此劳累。” 林青有时就在想,他如此为大乾九变值得吗? 若是只想看好曲州的一亩三分地,对如今的靖安军来说,如喝水吃饭一般简单。 何至于军卒战死草原,尸骨无存,就连在这乾境,也要躲躲藏藏,防止突如其来的山匪。 不过,林青眼神眨眼间就变得坚定。 趁着大乾还有一战之力,这时死上一些军卒还值得。 若是真到了大厦将倾之际,死伤再多也没有意义了。 现在不死,日后死得更多。 他看向在场的军卒,新卒与老卒混在一起,看不出丝毫差异,经此一战, 不管是新卒还是老卒,都已经称得上是悍卒! 尤其是一直以来没有死的那些老卒,他们的战场厮杀经历,可能比之不少九边军卒一生都要辉煌。 林青走向二娃子身侧,默默坐了下来, 二娃子见状连忙让了个身位,喊了一声“侯爷。” “嗯。”林青应了一声,看向他手上的伤口,虎口早已崩裂,此刻被麻布紧紧缠绕,上面布满血迹。 手背之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大概是划在了盔甲之上。 察觉到了林青的注视,二娃子将手藏了起来,嘿嘿一笑: “侯爷,没事的,早就不疼了。” “辛苦你们了。”林青叹了口气,感慨着看向愈发浑浊的小河,如他的心情一般复杂。 “不辛苦,当兵不打仗,那还当什么兵啊。”二娃子挠挠头,直白地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你说得对,我等是军伍,要为这大乾的江山拼命,这一趟杀了多少蛮子?” 二娃子神情一僵,又挠了挠头: “忘记了..那晚上应该杀得最多,但都忘记了,没有数。” 林青点点头,那夜他们以死千军卒击一万,战场混乱异常,而且他们都发了疯一般地厮杀,完全失去了理智,记不得是应该的。 “等回到北乡城后,每人赏银百两,军功另算,加上你之前的积蓄,也应该能娶个妻子了。” 二娃子青色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只是他身子虽然扭捏,但眼中却生出了向往。 毕竟男人嘛,谁不想有个贤惠的妻子呢? “侯爷...那些战死的...” “他们的妻儿由靖安军抚养,若是有人想要梅婚,也可嫁给靖安军卒,毕竟知根知底,也放心一些。” 林青是知道的,在大乾开国初期曾有不少军卒战死,那时的抚恤金是足额发放, 但往往夫人拿了这笔钱,就会被不少人盯上。 村里的同乡,甚至是亲戚朋友,都想要图谋这笔钱,为此也发生了不少凄惨之事。 而靖安军的抚恤也是足额发放,妇人拿着这些钱,难免受人觊觎。 虽然有靖安军保护,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若是再嫁给靖安军卒,那便万无一失... 当然,这还要看一看那些妇人愿不愿意。 林青为此也不愿强求,她们的丈夫为大乾付出了性命,靖安军也不能再行逼迫。 一旁的二娃子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看向一旁写写画画的贺老三: “三哥,你若是死了,嫂子我就代你照顾了。” 贺老三猛地抬起头,看到侯爷后一愣,叫了一声后,一脚便踹了出去,将二娃子踢出去好远。 “你奶奶的,老子还活得好好的,还打上俺家婆娘的主意了。” “我是说万一嘛...”二娃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继续坐下休息。 林青莞尔一笑,对贺老三说道: “你认识多少字了?” “侯爷,百十个总有了,不过老是忘。”贺老三不好意思地说道, “事在人为,人行千里,迈出第一步最为重要,好好学,等下次回京,陛下说不定会考你。” 贺老三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的脆响,三名靖安军斥候疾驰而来,速度很快。 贺老三眼神猛地变得锐利,腰间长刀出鞘,刹那间便站了起来。 有异常! 那斥候来到林青面前,快速说道: “回禀侯爷,在前方九里处发现一处山寨, 其内有青壮十五,妇人三十余,李百户已经带人冲进去了,还请侯爷前去查看。” 第465章 吾名张三 半个时辰后,林青带领一众军卒上了这名为银山的山包。 这里的地势比之刚刚所在之地更为凶险,四面都有高山包围,入口极其狭隘隐秘,乃兵家险地。 而在这银山的半山腰,就有一个简易寨子, 林青来到这里后微微一愣,只见在这寨子之外,所有平坦的地方都有翻土的痕迹。 他翻身下马,来到近处蹲下身抓起了一把泥土碾碎,顿时面露怪异。 他猜得没错,这些平坦的地方都经过了播种,只是不知道种的什么。 林青回头看向那山寨,极为简陋,破碎的大门不能已经不能称之为寨门,似乎是院门更为恰当。 其内房舍不多,只有那么五六间,大多是用简易的木头搭建而成,月光洒下顺着缝隙进入其中。 若是在冬日,住这样的屋子能将人活活冻死。 这里如何也不像是一座山寨,倒像是山中隐户的逃难之所。 每当灾年或者饥年,朝廷的税收依旧,百姓们缴纳不上粮食,便逃到山里苟活,成为山民。 这里,似乎就是一个山民聚集之地。 只是...这里的男子太少,女子太多。 还是要一看究竟。 林青迈步向前,径直走入山寨之中,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斥候所控制,也就没有必要担心安危。 而且...在这寨子中央,放眼望去都是莺莺燕燕的女子,如今她们面露凄惨,暗自垂泪,眼神不停地看向周围军卒,带着绝望。 而那十余名男儿被押解在一旁,五花大绑,此刻正不停地挣扎。 他们看到周围军卒恭敬的神情,顿时知道是领头的来了,挣扎得更加剧烈!! “放开!!放开我,我们不是山匪,军爷误会了。” 一位胡子拉碴的大汉挣扎着喊叫,即使身上绑着绳子,押解他的两名军卒也不由得暗暗吃惊,这大汉好大的力气。 不少军卒都将视线投了过去,顿时眉头一皱。 此人衣衫破败,上身的衣物完全是由干草编织而成,只是下身穿着一条粗麻裤,穿着草鞋,还能看到其骨结处的厚厚老茧。 而他脸上那浓密的毛发,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野人窝。 林青没有理会那大汉的叫喊,而是看向前方的一众女子,开口问道: “你们是被他们掳掠而来?” 女子们面面相觑,恐怖的氛围开始弥漫,她们眼神闪躲,不敢去看林青。 “你们莫怕,我等为九边军卒,此行乃是清缴山匪,你们报上家门,我等自然将你们送往附近的衙门,帮你们回到家中。” 本以为会出现哭哭啼啼的哀嚎场景,只是没想到, 有不少女子猛地抬起头,面露哀怨仓惶:“不要。” “还请军爷饶我们一命,让我们在此苟且偷生。” 林青望向最前方那名美妇人,她虽然衣着简陋,但柔媚的脸蛋,高耸的胸脯,以及那纤细的腰肢,无不在说着她不是普通妇人。 她也是神色最为舒缓之人,刚刚说话也是此人率先开口。 林青手拿长刀,指向那名妇人,“你来说...为何要留在这里。” 美妇人身体一颤,抬起美眸,泪水晶莹,看起来煞是可怜,只见她身体微微抽泣,用凄惨的声音说道: “诸位军爷,民妇见你们行军有方,并没有那些丘八们那般粗鲁,敢问您是哪位大人麾下?” 妇人的声音极为好听,像是婉转流淌的清泉,充满柔和。 “芸娘,不要理会他们!这世道就没有好人,大不了一死!!”那大汉又开始挣扎。 身后军卒再也忍不住了,拿起刀鞘朝着大汉用力砸去! “扑通”一声,大汉发出一声闷响,倒在地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名为芸娘的女子见状顿时瞪大眼睛,眼内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也不管周围的军卒,挣扎着起身,快步跑了过去。 “三哥!!” 芸娘扑到了大汉身上,见到那军卒依旧站在那里,顿时冲了上去。 “我与你们拼了。” “别...我没事。”那名为三哥的大汉发出了声音...芸娘顿时愣住了,连忙张开双手将那大汉护在身后,胸膛暴露无遗。 “三哥?”不少军卒将视线投向了贺老三,引得他连连咒骂。 “去去去,叫三哥的多了去了,这人倒是有几分福气,讨得如此俊俏的小娘子。” 贺老三看向那大汉,抬了抬下巴,问道: “喂,老子叫贺老三,平日里他们也叫我三哥,如今你也是三哥,姓啥叫啥。” 大汉扶着脑袋将芸娘拉了回来,警惕地看着身后,又看向那与自己说话的男人, 干脆利索地说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三!” “没想到这在乱世之中,就连这一隅之地都不能护我等周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大汉又用极微笑的声音对芸娘说道: “想办法自尽吧。” 芸娘顿时泪如雨下,眼眶红彤彤的,重重点头。 一时间,那些女子也嘤嘤哭泣了起来。 落到这些军户手中,她们的下场可想而知,甚至已经有女子开始在地上找锐利的石头,希望能划破自己的喉咙。 见到眼前这一幕,林青的太阳穴隐隐作痛,顿时感觉一阵头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在一旁脸上充满惊愕的李百户,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百户顿时语塞,抓耳挠腮,组织了好久语言才说道: “回禀侯...大人,原先那处地方虽然有水源,但血迹顺流而下,迟早会暴露我等位置,所以属下想找一处供军卒栖息之地... 找来找去...就找到这了..是他们率先攻击我们,属下这才率人冲入其中... 他们还不依不饶,嘴里叫着杀狗官...属下这才将他们全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事实上,在进入山寨后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哪有山匪的寨子里全是女子的,还是如此美貌的女子。 林青捏了捏眉心,一阵头大,行军打仗变化万千,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碰到。 但如此事情,还是让人预料不到,猝不及防。 他慢慢走向那名为张三的大汉! 随着林青的靠近,稀薄的月光也映衬出林青的脸庞,让张三与芸娘都愣住了。 这么年轻的将军? “你们莫要害怕,我等是九边军卒,若你们不是山匪,还请告知你们为何在这里,否则本将不好做出决断。” 第466章 乱象四起 月明星稀,时间一点点流逝,大汉与这些女子的经历被一点点诉说出来,听得在场军卒皆是面露怪异。 警惕的神情也放松了许多,手中长刀也没有架在那些女子的脖颈之上。 就连林青脸上也愈发怪异,心中感慨着张三真是好福气。 据他所说,这里原本的确是盗匪的山寨, 而这些女子乃是犯官家眷,千里迢迢从南方而来,要进入赤林城进入教坊司,充当歌姬。 但因为其运送的车队被盗匪袭杀,这才被押送到这里。 本以为要被那些盗匪肆意玩弄,暗无天日地过完一生。 但没想到,刚刚落草为寇的张三寻到了此地,凭借着悍勇将那些盗匪斩杀一空... 自此占山为王,成为这里的新主人。 那些女子本来也不以为意,只是心里又凄楚了几分, 不管谁是山大王,她们都是玩物。 但...这张三虽然名为盗匪,但行的却是行侠仗义之事, 平日里也不打家劫舍,而是在这山沟沟里开垦良田,好好种地... 日子虽然过得饥一顿饱一顿,但也算安稳。 听那芸娘说,她们这些犯官女眷与其到外面成为教坊司的歌姬,还不如在这里互为依靠,至少还不用受人欺凌。 尤其他们对那名为张三的汉子十分推崇,认为其是真正的大侠。 林青眼神怪异,将视线投向那张三,这世上还有不贪婪美色的盗匪,实属百年难见。 而且..此人说的话也并非全部可信,至少对于这张三,林青心中还有着几分怀疑。 此人有可能是逃兵,或者是附近的军户, 其人身材壮硕,胸口有两道狰狞的伤疤,虎口位置有薄薄的茧子,倒是掌心位置的茧子要厚上许多。 大乾的军户早已经没了太祖皇帝的初衷,说是军户,是比之百姓更辛苦的佃户。 整日被上官驱使,做的都是佃户的活计,想要摸一摸刀都是痴心妄想。 但不管如何,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昭示着..是他们靖安军打破了此地的平静。 林青并非迂腐之人,自然知道活不下去的百姓军户只能去做流寇,逃户。 若是那些打家劫舍的流寇盗匪,那他自然毫不客气,斩杀一空便是。 但如今这些人,只是在山上过日子的百姓罢了。 他们沦落至此,是朝廷的不对。 想到这,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如今大乾的局势越来越坏了。 寅吃卯粮早晚有吃不到的一天,届时就将天下大乱。 如此人这般的流寇也将蜂拥而起,若是有心人带领,那便是肆虐大乾的一股可怕力量。 林青默默叹了口气,收起了心中思绪,看向张三: “本将知道你没有说真话,但也无妨,本将麾下军卒要在此歇息一日,准备一些吃食热水,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那美妇人芸娘鼓胀的胸脯顿时随着呼吸急促起来,眼神中闪过劫后余生的庆幸,顿时露出笑容,连连说道: “还请军爷放心,我等这就准备,这就准备。” 她刚想站起,但被一旁的张三拉住,顿时面露错愕。 张三撑着身子自下而上地看向林青,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将军所说为真?” 不是他不信,而是在这乱世, 官兵逼良为娼,杀人夺财之事屡见不鲜,就连他沦落到如此局面,也是拜那些官兵所赐。 若是好吃好喝伺候能平事也就罢了,就怕这些军卒吃干抹净后再来杀人灭口, 那还不如现在就殊死一搏。 想到这,张三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手掌慢慢攥紧,紧握成拳。 但下一刻,十余把闪烁着锐利寒芒的军弩就对准了他,森然气息扑面而来,让那芸娘脸色一白,连忙挡在张三身前, 眼带泪花地解释:“将军,我家男人不懂规矩,还请见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为难他...” 林青懒得与他们解释,摆了摆手: “速去准备,若是我等心怀不轨,早就将你们斩杀一空了。” 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着一旁的亲兵使了个眼色: “给他们一些钱财。” 那亲兵顿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口袋颠了颠,丢在地上,眼里隐去一丝肉痛。 这些金银首饰都是从蛮人的尸体上拔下来的,给侯爷的自然是最贵重的,如今都便宜了这些山匪。 口袋掉落在地,其内的金银珠宝撒了一半在外,发出清澈的脆响。 在月光的照射下,还有一枚指甲大小的珠子在隐隐发光。 芸娘顿时一愣,惊呼出声:“夜明珠?”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如今她心里也有一些嘀咕,心中充满害怕, 此物在大乾不算稀有,但也算名贵,如此一颗卖上百两绰绰有余,更何况那其他珠宝也极为珍贵。 这一个袋子,至少要值三百两银子。 仅仅是休息一晚,弄些吃食,用得了这么多吗? 此刻他心里也觉得,这些军卒吃干抹净后要杀人灭口,身体也微微颤抖。 一时间,原本逐渐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严肃。 林青瞥了那军卒一眼,没有出声斥责,而是淡淡说道: “这是你们的报酬,快些准备吧。” 而后他又看向传令兵:“传令下去,进入山寨休整,不得叨扰这些女子,违者当斩。” “是!” 直到林青走了,芸娘才从惊吓中缓过来,颤颤巍巍地说: “三哥...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去报官吧。” “糊涂了不成?报官第一个抓的就是你,走一步看一步吧,带人去准备吃食热水。” 张三看着前方的军卒,面露沉思。 这些军卒与他之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他们令行禁止,即便是已经开始安营扎寨休整,也是静悄悄的, 更让他注意的是,这些军卒似乎刚刚经历过厮杀,身上甲胄破碎,还有着一些可怕的伤口。 不过看他们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在意。 “难道是...赤林城的军卒,蛮族打过来了?” 张三心里这样想着,看向一旁依旧被拴在原地的一众弟兄,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你们安心待着,不要反抗,我看这些人不像是那些兵痞。” “三哥,要小心,若是不对就赶紧跑,不用管我们。”一名黝黑青年说道,眼神亮亮的,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放心,要死一起死,反正这条命也是捡的,我去打探打探。” 第467章 杀良冒功 黑夜中,寒风呼啸,带走了院落中最后一丝温热。 由于军卒人数众多,在平地生火容易多生事端,所以仅有的几间空房都被点上了柴火,烧制热水。 想要靠这些身娇体弱的女子烧制够全军用的热水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受轻伤的军卒们也没闲着。 不停地往返打水,这比之上阵厮杀要简单得多, 每当看到受伤严重的同僚躺在地上,他们的步伐又会加快几分。 这一幕自然被张三与芸娘看在眼里,他们眼前是一口大锅,里面有沸腾的热水,上面飘着油花与一些野菜。 寨子里没有肉,只能多放一些油来充当荤腥... 芸娘看着那些军卒,紧张的神情一点点松了下来,她拿起一旁的盐罐子,里面已然见底, 即便是心中再不舍,也抓了一大把撒进锅内。 一边搅拌,一边小声说道: “三哥,能看出这些军卒是哪一部吗?不是我长他人志气,这彭州可没有如此精锐的军卒。” “别瞎说,可能是赤林城中的军卒,那些都是精锐。”张三低喝一声,又添了一些柴火。 芸娘顿时气恼,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得了吧,从赤林城中退出来的军伍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比那些城池中的兵痞好上一些罢了,哪里有如此威风。 你看..他们还帮着姐妹们挑水呢,而且那年轻将军下令后.. 这些军卒虽然眼里垂涎,但真的没有做什么出格举动,这么听话的军卒,不可能是赤林城中的人。” “那他们是哪里的?”张三面露好奇,看向身旁的美妇人。 他只是一个庄稼汉,字也不认识几个,根本没有妇人那般见多识广。 美妇人秀眉微蹙,面露思索,喃喃道: “天下精锐兵马就那么多,西北的西军太远,东南的水师更是不可能。 至于京城的镇国军我也见过,好不到哪去。 那就只能是北边的军卒...是其他九边城池的守军?” 芸娘眼中闪过疑惑,手中的汤匙在无意识地搅动,顿时一股香气开始弥漫。 “不对,如今蛮子要来了,他们怎么会来彭州,那就只剩下一个了。” 芸娘美眸一点点瞪大,脑海中回想起那年轻将领的俊朗模样...小嘴慢慢张开, 白皙的拳头紧紧握住,心扑通扑通直跳,怼了怼一旁的张三。 “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谁?” “靖安军,西北的靖安军,前些日子靖安侯不是入京了吗,算算时间,也应该返回曲州了。” 芸娘面露思索,眼神中闪过睿智的光芒,她为耕读世家,自幼读书写字,自然不是那些凡尘女子可比。 “你怎么了?”芸娘侧头看向张三,发现他呆愣在原地,眉头紧抿,眼神中带着森然杀意,而后迅速变换,变为了深深的畏惧。 张三强行稳住身形,侧头看了看芸娘,顿时觉得嘴唇干涩,喉咙沙哑。 “芸娘,那人是不是武院的山长。” 芸娘透过门板缝隙偷偷看了看在外边静坐的年轻靖安侯,点了点头: “嗯,路上的行商曾经说过,虽然皇帝是山长,但传授兵法方略还是靖安侯来,所以他应当也是山长。” 一时间,寒气从张三的脊梁骨冒了出来,额头出现一丝丝冷汗。 他猛地转头看向芸娘,面露关切,语气有几分急促: “你...找个机会你自己偷偷溜走,谁也不要告诉,这靖安侯不是好人,我怕他们离开时会杀人灭口。” 芸娘一时呆愣在原地,好看的眸子眯了起来,神情中闪过阵阵错愕。 “三哥,你在说什么?靖安侯屡立战功,为国之柱石,怎么可能如此行事,而且... 他们的一举一动,也不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干柴的爆炸声噼里啪啦地响着,煮沸的汤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张三脸上有几分挣扎,眉宇中闪过阵阵仇恨,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女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芸娘见他的表情有些不对,便轻轻靠了过来,缓声说道: “三哥...如今你我在这相依为命,妾身早已将你当成了夫君,若那靖安侯真的是穷凶极恶之辈,妾身怎能独自苟活... 我这条命都是三哥救的,而且...” 芸娘脸上闪过一丝凄楚,摸了摸小腹,轻声道: “妾身应该是有了身孕,若是你我命中真的有这一劫,那就让我们共赴黄泉路吧。” 张三怔怔地看着芸娘的背子,嘴唇愈发干涩,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覆盖了上去... “真....真的?” 芸娘点了点头:“妾身残花败柳之身,能感受得到。” 一时间,张三竟然有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嘴唇来回张合,眼里带着激动的泪光。 “我...我居然有孩子了?” 张三作为庄稼汉,在原籍讨婆娘也困难万分, 更何况远离家乡,他先前对于讨婆娘一事早已不抱希望,传宗接代更是从来没想过。 只是....如今接踵而来的惊醒让他短暂忘记了靖安军给他带来的恐惧。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张三眼中愈发慌乱,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只是一个女子若是有几分运气,还能逃得出去。 如今芸娘已经有了身孕,就算逃出去了,又如何能过活... 芸娘白皙的手握了上来,眼神中带着莹莹泪光,语气不疾不徐,充满柔和: “三哥...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要死就死在一起,更何况,这靖安军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张三久久不语,缓缓摇了摇头: “你不懂...这天下军卒都是一般黑,靖安军是武院的山长,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一直未曾与你说过..为何我会远离家乡,流落至此... 如今我与几个弟兄有家不能回,一切都要怪那些军卒, 他们杀良冒功,抢夺粮草,致使百余名同乡尽数惨死... 你说他们是不是穷凶极恶!” 张三脸上带着怨毒憎恶,牙齿被咬得吱吱作响,硕大的拳头也紧紧握起,浑身充斥着不甘。 “三哥,你是说...靖安军杀良冒功?” “那倒不是,不过那人是武院的学生,如今声名大噪。” 第468章 子嗣 “是谁?” 芸娘一声惊呼,即便她十分聪慧,但此刻也有些慌了神。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有此等学生,那老师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岂不是说...他们如今很危险? 张三默默将头低下,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了一个名字: “独孤忍,那日我与同乡在彭州运粮,突然杀出盗匪将同乡们斩杀一空,我与几位兄弟侥幸逃过了一命, 正好看到那独孤忍带领军卒前来接收军粮...” “三哥,这也不能说明是那独孤忍将军杀良冒功啊,说不定是碰巧呢。”芸娘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端倪,说道。 张三面露痛苦,缓缓摇头: “不..不会错的,这些日子我已经查过了, 那独孤忍出兵时间从未有定数,有时早上,有时中午,还有时在后半夜, 但奇怪的是,他每一次出击,都有所斩获,也能收集那些被抢走的粮食... 更重要的是...” 张三眉头紧皱,眼中露出凶悍,牙关紧锁,丝丝声音挤了出来: “那些同乡...都被当作了盗匪流寇,尸体被挂在城门楼上数日,我认得他们....”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即便他们已经化作干尸,身体早已发臭,我也认得他们。” 说到这,张三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紧紧握住了芸娘的手: “是我从乡里带他们出来...临走时我与村长保证,一定会将他们都带回去, 如今..他们都死了!!尸体都不能下葬,我有愧乡里...我不敢回去啊。” 芸娘待在原地,面露震惊与惊骇, 想不到..三哥居然还有如此曲折的经历, 怪不得他整日闷闷不乐,还曾几次在睡梦中喊着报仇。 自己曾多次问过他,为何会沦落至此,但他一直不曾回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同乡们成了盗匪,那他身为侥幸活下来的人,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也怪不得三哥虽然名为盗匪,但干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才会做的事。 比如..在这山里种地。 芸娘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怔怔地看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热气, “芸娘,你逃吧,那些人给的银钱你都拿走,去邺城,找那里的帮派,让其帮你换一个身份, 再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忘记这里的事情,就此度过余生。” 张三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油纸包, “我为张家村人,自当为乡亲们报仇,我杀不了独孤忍..也杀不了靖安侯。 但....既然天赐良机,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这是什么?”芸娘顿时瞪大眼睛,一把将那油纸包捂住。 “这是断肠草的粉末...只要吃了,他们定然不能活。” “你疯了吗?若外面真的是靖安军,那他们是何许人也,小小的下毒手段,哪能瞒得过他们!!” 芸娘脸上充满焦急,一把将油纸包夺了过来,继续说道: “就算是想复仇,也不是在今日,你我的命贱,死了就死了,但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死。 若是被他们发现,在场之人一个也别想活。” 芸娘一边焦急地说,一边将油纸包藏在一块砖头后面,紧紧挡住。 “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他们只停留一天,届时就什么都晚了。”张三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焦急。 他知道自己蠢笨,考虑问题总是不周到,所以他对于芸娘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 显然,芸娘也知道事情的严重,白皙光滑的眉宇中闪过一丝焦躁,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隆起的胸口缓缓起伏沉声说道: “三哥...我们不能擅自出击,这样会让我们陷入不利的境地。 毕竟他们还不知道...三哥与其有仇怨, 而且...那独孤忍所做之事与这靖安侯有没有关系还是两说, 若是贸然行动白白葬送了性命,那这生死大仇永远没有了结的时候。 不如我们静观其变,若是这靖安军真有杀良冒功之心,届时再动手不迟, 况且...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了三哥帮扶,能跑到哪里去? 到时候若是失败,就一起死吧。” 芸娘眼中垂泪,看向那先前藏匿毒药的砖石,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此刻张三也已经冷静下来,觉得芸娘说得有些道理, 眼前这靖安军是好是坏尚且不知,不管你轻易作出论断。 深吸了口气,张三沉声说道: “好了,不哭了,汤已经好了,我先送出去,你在这里歇息片刻。” 说话间,他看向芸娘的小腹位置,眼神愈发柔和。 在大乾,不管年龄多少,只要有了子嗣,那就是真正的男人了,也要承担起养家的责任。 思绪间,张三来到那口大锅前,两手各拿一块麻布,深吸一口气,腰间猛地发力, 那大锅就被他端了起来,芸娘见状连忙起身开门.. 张三端着大锅走出房门,正在前方歇息的林青抬起头见到这一幕, 猛地起身,一个快步就来到近前。 也不顾热锅滚烫,就这么赤着双手接过了铁锅。 “莫急,招呼一声便是。” 张三顿时感觉手中一轻,神情一愣,看着前方的年轻将军怔怔出神。 他很难想象,眼前这疑似靖安侯的年轻将领居然亲自接过了大锅.... 他在这世上活了快三十年了,不管是村里的里长还是镇上的小吏,又或者一路行来的督粮官,都是两手不沾阳春水, 怎么可能如此平易近人。 “快拿碗来,将这些汤都盛走。” 林青一声招呼,顿时周围的军卒都涌了上来,纷纷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碗筷... 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大锅内的热汤盛舀一空。 林青见状笑着骂道:“没有的弟兄不要着急,下一锅马上好。” 没有汤的军卒们也嘿嘿一声笑,直直地看着同僚喝汤吃干粮,味蕾大动。 林青拿着铁锅又走进屋中,将其放在灶台之上,看向那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美妇人, “多谢了,还请再多煮几锅,我们人多。” “应该的...应该的...”芸娘仓惶上前,手脚有些错乱,连忙朝着锅里加水。 林青见状独自走了出去,他留在这里反而会影响他们。 来到屋外,视线所及已经有好几口大锅的汤食好了,军卒们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着,面露戚戚,十分满足。 他看向一旁的张三,打量了一下他健硕的身躯,问道: “听你口音不像是彭州人,如何沦落至此?” 张三神情一紧... 第469章 乱世苟 听到林青的问询,张三神情一紧眼中不可阻挡地出现惊慌。 这丝惊慌,也被林青所捕捉,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凡能在城池中正常过活的百姓,谁会愿意来到这山中落草为寇,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眼前这张三也有其难处。 说不得还是赤林城的逃兵,但林青并不打算深究, 乱世之中,百姓能有一席之地苟活已是殊为不易, 不管是何种原因致使他们沦落于此,便已足够凄惨。 作为朝廷勋贵领军将领,自然不会为难百姓。 而且,他心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丝阴霾, 若是大乾的局势再不改观,像这张三一般的“流寇”将会越来越多。 不管是外部的草原王庭还是内部的钱财危机,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想到这儿,他看向一旁支支吾吾的张三,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你若不想说本将也不为难你,我等在此歇息之事,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如此本将便不追究了。” 见他主动转移话题,张三如释重负,连忙躬身行礼: “多谢将军,将军之恩,张三没齿难忘。” 林青点了点头,迈步离去,可没走两步,他身形又再次顿住, 引得张三神情一紧,额头顿时出现滴滴冷汗。 这时林青的声音传来:“我观你身形壮硕,有一把力气,为何不去从军? 这里离赤林城很近,那里招收军卒,不看出身, 就算是军中克扣饷银,也比你在此地苟活着要好,还有卖命立功的机会。” “多谢大人...小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抱负,只想好好活着...” 林青默不作声,默默离去,这是很多百姓的愿望。 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在这乱世之中也很难实现。 能有一屋避风雨,一口吃食,已经是殊为不易。 年轻将领的身形渐渐消失在眼前,张三的身体顿时垮了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 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靖安侯,其身上透露出的浓浓威压,都让他喘不过气来。 仅仅是站在他身旁,就让他坐立难安,身体瘫软。 他脸上生出一丝自嘲,若是他想要置此人于死地,想必连掏出刀砍杀而去的勇气都没有。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三原本盘算着等着边疆战事结束,他就隐匿身份,偷偷摸摸地去京城告御状... 将那独孤忍杀良冒功的消息告诉朝廷。 但没想到,芸娘居然有了身孕。 一时间张三心中充满纠结, 原本在乡里所有人都说,人有了孩子才算完整,做事也会稳重许多。 先前他不懂,现在他懂了... 即便是孩子还没有出生,他心里也生出了几分踌躇,做事都要为那孩子多考虑几分,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少了几分冲劲,这便是血脉所系。 迎着月色,张三抬起了粗糙的手臂,看着那坑坑洼洼的大手,嘴唇紧抿,沉默不语。 他想要报仇,想要将那独孤忍的丑陋面貌告诉世人,但他同样想见到孩子健康成长, 当然,这个过程中不能没有父亲。 “唉....” ... 翌日清晨,温暖和煦的阳光洒落大地,照在那些席地而睡的靖安军卒身上。 柔和的阳光,让他们的身体暖洋洋的, 虽然身体还有些酥软,但流逝的力气已经找回大半, 若是此刻上马而战,又能厮杀好久。 不少军卒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伸着懒腰,慢慢坐了起来, 当看到周围的同袍后,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活着真好。 只是想到那些战死的同袍,他们脸上的笑意马上收敛,心情随之变得沉重。 在这乱世之中,就算是百姓也不能苟活。 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军卒,今日他死,明日我死,只要战事发生,不管大小都是会死的。 但这些军卒并没有埋怨,他们是幸运的,处在靖安军中。 生前有饷银,吃喝不愁,就算死后也有抚恤,足够家人过活。 不知不觉间,不少军卒嘴角又露出笑意,拍了拍一旁破旧的甲胄,心中无声自语: “想不到老子这条烂命还挺值钱。” 他们的视线随之挪动,看向最中央那简易搭建的军帐,四处漏风, 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人正坐在桌前,沉默不语。 军总在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每一次经历厮杀,他们心中对侯爷的敬畏就会多几分。 这是能带他们打胜仗的将军,也是他们为之依仗的父母官。 有不少人在心中暗暗决定,若是遇到危险,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他周全。 自古以来,士为知己者死。 军帐内,林青坐在长桌前,静静看着安静摆放的大乾地图。 如今虽然已经摆脱了乌孙部的追击,进入到大乾境内。 但在这里,也并不能确保安全。 可能会有身披精锐甲胄的盗匪流寇袭杀而来, 更何况,靖安军损失惨重的消息根本瞒不住,这会让一些人蠢蠢欲动。 所以,想要快速回到曲州,还要规划好详细的路线... 这一路上需要走官道山道,甚至还要绕着城镇而行,不能被轻易发现。 忽然,林青心中生出阵阵怪异, 在这大乾之内躲躲藏藏,倒是与在草原一般无二。 他侧头看向正坐在长椅上静静沉睡的拓跋砚, 等他视线投过去后,拓跋砚猛地睁开眼睛,原本沉重的呼噜声也戛然而止,视线与林青对视。 “何事?”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感慨,此刻你我都如丧家之犬。” “哼,那只是你,只要本王回到拓跋部,依旧是六王之一,风光无限!” 拓跋砚冷哼一声,虽然如此说,但林青还是察觉到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落寞。 此时此刻,二人都成为神弃贵厌的可怜之人。 “何时出发?”见他没有说话,拓跋砚再次问道。 “再休整一日,等天黑。” “嗯...希望你不要再多此一举,再杀向草原。”拓跋砚脸上带着几分怪异, 以他对林青的了解,还真有可能做出趁所有人不注意继续杀向草原的壮举。 林青顿时面露古怪,在他的计划中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再次出大乾,从草原径直返回曲州。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没有采用这一方法, 毕竟已经过去多日,算算时间,西军将要到达北乡城, 若是走草原碰到敌人,难免拖延时间... 收起思绪,林青沉声说道:“准备好你的战马,回到曲州后马上交割。” “不用你费心!本王心中有分寸。” 第470章 天经地义 一日的时间很快过去,虽然军卒们将山寨挤得拥挤不堪,但难得的休息总是让人心情舒畅。 贺老三麻木残忍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先前的顽劣,也不再变得沉默寡言,反而嘟嘟囔囔骂着脏话。 军卒间的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战争带来的阴霾在一点点远去。 一旁的二娃子依旧是面露无奈,仔细思索着此行的收获。 斩杀的敌人还是其次,他所想的是侯爷此行的方略,以及各种兵法布置。 最让他疑惑的是,为何侯爷会突然出去乾境,莫名其妙地与那乌孙部针锋相对。 此行虽然大胜,斩敌许多,但终归还是死了许多人。 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那位仲佐臣千户待人极好, 若是他没有死,想来此刻正在教授军卒识字。 甚至,二娃子耳中似乎隐隐听到了仲佐臣千户的怒骂声。 “你们这些朽木!!蠢猪!!” 这是他经常听到的话,只是如今,再也听不到了。 二娃子虽然不懂,但他会去想, 即使他有些小聪明,但他也没有狂妄到比侯爷聪明的地步,所以侯爷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二娃子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青涩稚嫩,风沙将他的脸吹得干涩开裂,透露着一抹独有的红色。 他的个子不高,只有七尺,但相比于很多军卒都要高。 毕竟军卒们都是穷苦出身,饥一顿饱一顿,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二娃子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视四周,感受着周围轻松愉快的氛围,甚至他还看到了那不远处, 有几名身穿麻衣的女子将视线投向他,不时窃窃私语,还露出窃笑。 这顿时让二娃子有些羞愧难当,连忙低下了头,看向手中已经多了几个豁口的长刀。 见状,那几名女子笑得更大声了,丝毫不加遮掩。 她们也发现了,这些军卒确实不一样, 在那年轻将军下令后,这些人虽然嘴上花花,但没有付诸行动。 渐渐地也就不害怕了。 二娃子为了转移注意力,怼了怼一旁的贺老三。 “你弄啥?”一旁正与同袍说着荤话的贺老三猛地回头。 “我有一些事想不明白。”二娃子又问。 “想不明白还想,你不是有病捏嘛~嫩就是贱,吃太饱。” 二娃子一愣,抬起手挠了挠头,随即面露讪笑, 好像的确如此,在战场上他饥饿难耐时他可不会如此模样。 “不是呃说,嫩也是个百户,杀过好些蛮子,怎么一天天过得稀里糊涂的。”贺老三坐了下来,学着二娃子的模样打理着手中长刀。 二娃子有些感慨,他这一生的确过得糊涂, 稀里糊涂的长大,稀里糊涂的从军,稀里糊涂的成了百户,又稀里糊涂的跑了半个大乾。 直到现在,他依旧稀里糊涂。 贺老三见他这一副惆怅模样,眼眉挑了挑,脸上露出坏笑,一嘴的黄牙暴露无遗: “是不是想女人了?你看看那边几个小娘子,都在那看你勒,那眼神...勾魂啊,恨不得把你吞下去。” 二娃子偷偷撇了撇,连忙挪开眼睛: “三哥,莫要取笑,我只是有些感慨,死了这么多人,值得吗?” “值得?啥意思?杀蛮子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这娃娃脑子坏掉了吧。” 贺老三伸出了粗糙的大手,覆在二娃子额头,顿时感受到一股凉意,嘟囔道: “也没烧啊,可这脑子咋成了浆糊捏。” “三哥,你说我们与蛮子厮杀为了什么?每年都要在九边死上许多人,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他们死了,朝廷的抚恤可能也没有,这让他们如何过活?” “为了啥?”贺老三顿时瞪大眼睛, “为了....为了...为了...杀蛮子,你这小娃天天在想啥勒,读了几天书怎么变得文绉绉的。” 贺老三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拍了拍二娃子的后脑勺,顿时蹦蹦蹦的声音响起。 “你是不是让蛮子打坏了脑子啊,在这世道, 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人命都贱,早死说不得还是好事,反正活着也受苦受累。 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现在的日子老子以前从来没敢想过, 老子是兵,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能有口吃的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说着,他拍了拍胸口,顿时叮当的脆响声传来,贺老三神情变得有些猥琐: “看看,老子现在不光能吃饱饭,还有钱了,现在想想以前过的日子啊,真是猪狗不如!” 见二娃子还面露惆怅,他笑了笑: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赢了就行,要是死了人还输了,那才憋屈勒,九边那些军卒,整日躲在乌龟壳里,等着人来打,他们憋不憋屈。” 二娃子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至少现在还赢了。 “这就对了,你我都是大头兵,听令行事就行了,别的不用考虑,天塌下来有侯爷盯着,你怕个卵。” 贺老三胡子拉碴的脸上出现几分感慨,看着那即将落山的太阳,嘴角出现一丝丝笑意, “咱们当兵的死,总比那些婆娘娃娃死要好。” 他猛地回头看到二娃子,脸上带着少有的跃跃欲试: “要是能将蛮子打垮,老子怎么也能封个世袭千户吧,这样就算老子死了,儿孙们也能吃上皇粮....” 二娃子嘴巴张了张,一时有些语塞,他对于三哥的野心勃勃再一次有了认识。 上一次还说要做千户,现在居然成了世袭千户... 二者相比,云泥之别。 “三哥...书上说不要好高骛远。” “狗屁,读书人说的话能听吗?书上还说要有远大志向呢,好话赖话都让他们说了,老子虽然没有什么本事, 但我也活了三十多年了,也有一些见识。 这人啊,有时候跟对一个好上官,比他妈投个好胎都难, 侯爷还年轻,日后还有的仗打呢,这军功啊...数之不尽!” 二人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都没有考虑侯爷可能会输这一可能。 二娃子握紧拳头,视线看向那最中央的军帐,眼中带着狂热... 不管怎么样,想不明白的问题先放一边,听候爷的即可 .... “本王还是想不明白,就为了九边军卒的士气?让那么多军卒死在草原,你没有别的谋划?” 右日逐王死死地盯着那看地图的年轻人,希望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几分端倪。 但让他失望了。 那年轻人只是淡淡抬头: “本侯为大乾勋贵,自有勋贵应承担的责任。” “守土卫国,天经地义。” 第471章 大捷! 入夜,天空逐渐换上了深蓝色的帷幕,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洒下银白的月光,为大地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远处的山峦在月光的映照下,轮廓变得柔和而朦胧, 四周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枯黄的树叶轻轻落下发出莎莎的声响,仿佛在低语。 碗大的马蹄踩在落叶上,每一步踏下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如此脚印此起彼伏,一直从山里绵延向外。 靖安军履行了他们的约定,只休息了一日便重新上路。 看着黑甲军卒在黑夜中缓缓行动,张三与芸娘看着手中的布包裹,神情复杂眼神复杂,提 前准备好的毒药没有用上,反而收获了不少银钱。 而且... 张三低头看向手中的令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 “靖安。” 临行前那年轻将领,不..是那靖安侯所说的话在他们脑海中清晰回荡。 “你们都是聪明人,本侯的身份你们想必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无妨,今夜我等就要离开彭州,日后能否再相见还犹未可知。 这块令牌你们拿着,若是在这彭州无法过活,可以凭借此令牌去曲州, 林某定然报答收留之恩,只是这一路上路途遥远,我等还需要轻装简行,就不能带你们一起走了。 这里有些钱财,等明日天亮便下山吧,重新找个地方过活,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张三看着手中的令牌怔怔出神,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接触过最大的官就是里长,连县太爷都没见过。 可如今却能与靖安侯相对而谈,不管这靖安侯好坏与否,这都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场景。 “三哥,这牌子你收好了,若是真有变故,至少能凭借着牌子进入靖安军做个军卒,自此吃喝不愁。” 一旁的芸娘笑意吟吟地将一双白皙的手覆盖在张三那粗糙的大手上.. “三哥,虽然他们只在这里待了一天,但我倒是觉得,这靖安军倒不像是杀良冒功的兵痞,反而比我见过的许多军卒都要知书达理。” 芸娘脸上渐渐怪异,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五大三粗的军汉们聚在一起抓耳挠腮地知书识字。 一边骂娘,一边读着圣贤书,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若是说先前的只是猜测,那么她此刻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靖安军不会做杀良冒功之事。 看看这手里的银钱都知道了,靖安军三千余披甲军卒,而他们只有五十余人,还有大半是女人。 那年轻侯爷哪里需要感谢他们的收留之恩, 反而是他们要感谢那靖安侯的不杀之恩才对。 张三脸上也露出唏嘘,即便是乡里的里长也不会与他这么客气地说话, 反倒是这靖安侯和其军卒,对他们客气有加。 他看向一旁的芸娘,眼中的彷徨被疑惑所取代: “芸娘,你说得对,我可能是误会了。” “三哥,要不追上去将那件事告诉靖安侯?让他来主持公道。”芸娘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 张三有些意动,但仔细思索了片刻还是摇摇头: “还是算了吧,太危险了,我虽然蠢笨,但也知道不能将身家性命交于他人的道理。” 芸娘点了点头:“那听三哥的,明日我们就离开。” “不..叫上弟兄们,现在就走。” “好..”芸娘迟疑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 今日的京城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带走了夏日仅存的温热,百姓们都穿起了长衫,在寒冷的微风中快速走着。 此时距离赤林城收到靖安军大胜的消息已经有两日了, 消息也顺利地送到京城。 天一大亮,不论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兵部内阁,又或者是皇帝,都收到了来自赤林城的一封战报。 极为简短,甚至连平常应该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不曾出现,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予军闻之,靖安侯将兵北出草原,陈斩乌孙部精兵二万余级,大获去,不知所见。” “不知所踪?好一个不知所踪啊。” 御书房内,已经办公多时的光汉皇帝看着手里的军报,嘴角有压制不住的笑意。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军报,问道:“这军报准确吗?” 卸去西厂厂公的黄俊收敛了锋芒,重新变得憨厚老实,只是眼里的盈盈笑意都要逸散出来了。 “回陛下,消息十分可靠,是广源侯经过多方打探才探查清楚,为此还死了不少人。” “好!” 光汉皇帝龙颜大悦,又拿着军报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粲然一笑: “怪不得一路的官员迟迟没有迎接到林青,原来是无声无息间跑到草原去了,好,好啊!” “大战来临之际,此举无异于给九边将士徒增了很多士气啊,此消彼长之下,此次损失可能没有以往那么令朕肉痛。” 黄俊微微一笑,将早已凉了的旧茶换上新茶,轻声说道: “陛下,这位靖安侯还真是始终如一啊。” “是啊,打出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阵斩两万...他身旁只有五千军卒,不知损伤几何。” 皇帝有些感慨,他自然知道,即便是兵法韬略再强,以弱胜强终究是要死人的。 “这些精锐...朕都舍不得让他们整日在皇城里守卫,可那林青用起来却毫不手软,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陛下莫要着急,详细的军报还要等靖安侯送来,说不得损失很小呢。” “嗯...” 皇帝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朕小觑了他,十万卫所兵能被几千人打得四处逃窜,不过区区两万乌孙精锐罢了,朕相信林青。” 此话一出,御书房的氛围顿时有些凝固。 黄俊轻轻摆手,原本敞开的大门悄无声息地关闭,覆盖上了一层气力,紧接着他微微躬身,沉声说道: “陛下,西南之事暂无头绪,不过...奴婢以为...” “你也认为是西军做的?”皇帝轻轻一撇,顿时让黄俊浑身冰冷,惶恐地跪倒在地。 “奴婢....只是猜测。” “继续查,跟着那几家后面查,平白无故损失惨重,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 “是,奴婢遵命。” “让五军都督府将靖安军大胜之事放出去吧,也让京城的百姓高兴高兴。” ..... 光汉三年秋,四十余骑从京城八门而入,甲胄染血,面容疲惫,手持令旗高呼: “大捷,靖安军北出赤林关,阵斩两万!!” “大捷,靖安军北出赤林关,阵斩两万!!” 第472章 大乾国威 “两万余?” 城门附近的百姓最先得知这个消息,不禁重复念叨着这个数字,直到最后,狂喜之色爬上他们的脸庞! 让他们奔走相告,眼含泪珠,多少年了, 自打他们记事起,打过的胜仗就不多,但今年格外多! 在东城门一处仓库内正在清点物资的瘦削中年人听到了外面的吵闹,不禁眉头微皱,向外看去。 在他一侧有成堆的粮食棉布,都是刚刚筹措的军资,还有一件污垢不堪的青色官袍。 即使如今已经深秋,天气愈发寒冷, 但中年人脸上身上都被汗水所打湿,内衬上也有着一块块汗渍。 他随意拿着挂在脖子上的棉巾擦了擦额头,挽起裤脚,一瘸一拐地走出仓库,他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乱子。” 此人正是海岳,他如今为京兆府主事,京城要是出乱子,第一个被问罪的就是他。 可当他走出仓库,见到的却是一脸雀跃的大乾百姓,正兴奋地说着什么, 他们脸上似乎还有着如释重负。 “难道蛮子撤兵了?不可能啊。” 海岳心里这样想着,慢慢走向那人群汇集的地方,他这才依稀听到了一些言语。 “没想到啊,靖安侯刚走,就跑到了草原上,还杀了不少蛮子,此乃吾辈楷模!” 一名浑身黝黑的力夫举着手里的棉巾,毫不掩饰对靖安侯的赞誉。 就连几名衣着体面的读书人都面露兴奋, “是啊是啊,此举扬我大乾国威,看那乌孙部还如何嚣张!!” “根据我等测算,那乌孙部骑兵至多不过八九万,其中带甲有五万就骇人听闻, 此次靖安侯一举击杀两万,乌孙部元气大伤!我等可以断定,赤林城今年无忧!” 一名身穿靛蓝色长袍的青年儒士高声说道,引得一旁的百姓纷纷叫好。 海岳这才有些恍惚,那人他认识,是进京赶考的一名江南学子,乃狂士,名为巩文初,做事放荡不羁,言语大胆。 “又打胜仗了?这才几天?” 靖安军离京那日他也在场,他还曾做出保佑, 希望靖安军能成功打退拓跋部精锐,保曲州安宁。 如今怎么又和乌孙部打上了,还赢了? 海岳那变得瘦削的脸庞一点点绽放,露出笑意,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朝廷在军费一途花费颇多,如今终于见了一些成效。” 他成为京兆府主事之后才知道,九边的花费到底有多大! 那百万军卒养着,一日的吃喝拉撒让寻常百姓见了都要晕厥, 如今不过一个月,海岳就已经体会到了朝廷不易,没有了身为监察御史时的锐利。 毕竟,每日从京城运出去的军资,让他这个读书人都感觉阵阵心疼... 钱,都是钱。 他似乎也体会到了天官大人的用心良苦,一开始他来时还有些愤愤不平,觉得自己是被贬官了,没有翻身之地了。 但这军资就如那肥腻的猪肉,从这边搬到那边,再从左手换到右手,都会留下一手的油水。 换作其他人来,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他自视清高,也清廉, 以至于...他在如今的京兆府大受排挤,甚至就连一些体力活都要亲力亲为,无人敢帮。 曾经有人送信给他,直言道: “识时务者,在乎俊杰,你不拿,诸位大人很难办。” 海瑞对此只能默默不理,他已经不再是以往的监察御史了,没有了弹举官吏的权力。 好在,他是天官大人钦点的京兆府主事, 他们也不敢太过分,让他能得以继续办公下去。 思绪闪动间,这里的百姓越聚越多,原本处在后方的海岳已经被挤到了中间位置。 听着周围百姓们的欢呼,海岳嘴角也不禁勾起了一丝微笑,视线也渐渐模糊。 秋日了,这京城的风,的确是大。 ..... 夜晚时分,京城的大街小巷再一次变得安静, 百姓劳工们都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家休息,准备迎接明日的劳作。 他们就是如此,一年中除了过年能得以休息几日, 其余时间都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身体垮了,大病一场撒手而去。 那些权贵子弟也如他们差不多,过年时家中长辈休沐,他们也不敢放肆,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中。 平日里...那是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每日流连忘返,身子早早被掏空。 今日也是如此,靖安军打了胜仗,不少权贵子弟们打心底里高兴,在花岭街与秦河画舫上一掷千金。 毕竟只有这大乾边疆安稳,他们在这京城中,才能安安稳稳。 夜晚的明月一点点升高,月色彻底笼罩了整个京城。 即便这里灯火璀璨,但也有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一处终日处在黑暗的小巷子,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直到一辆外表简陋,但内里奢华的马车缓缓驶过, 车轮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马车静静驶过,最后停在一座外表与其余民房无异的大门前,一人从马车上慢慢走了下来,轻轻推门而入。 月光洒落大地,照亮了小院的景色,沉寂已久的磨盘,布满蛛丝的箩筐,透露出昏黄烛光的简易窗户,以及那在风中摇曳的面具。 来人默默走到门前,拿起“寅虎”的面具,静静附着于脸上,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宽大长桌,上面摆放着样式古朴的十二盏青铜油灯,此刻已经亮了五盏。 昏暗的烛火只能照亮附近很小的范围,恰恰将青铜灯后的人影,以及他们脸上覆盖的面具一一呈现。 酉鸡、卯兔、午马、丑牛、申猴。 寅虎充满锐利但古井无波的眸子一一扫过,发出一声轻笑,沙哑的声音自面具后传来: “呵,人很多。” 说完,他自顾自地走到属于自己的座椅上坐下, 其前方的青铜烛火“轰”的一声蹿出火苗,光芒出现,照亮了寅虎的面具。 “人到齐了吗?快些开始吧,某的时间很宝贵。” 寅虎的声音回荡在略显空旷的房间里,显得低沉沙哑。 丑牛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用同样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就等你了,是你耽搁了。” “哦?那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那就开始吧。” 第473章 蝇营狗苟 “那就开始吧。” 寅虎的声音落下,房间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一层层铁板轰然落下,将简易的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就连大门墙壁也被一一封锁,房间内顿时变得压抑,密不透风, 只有那昏暗的烛火在轻轻摇曳,昭示着此间房屋并不平静。 卯兔双手交叉放于身前,淡淡说道: “江南而来的物资已经到达京城,并且在快速运往前线,此番战事,江南已竭尽全力,若是军资还不够,那请恕我等无能为力了。” “根据约定的数额,此番到达京城的军资只有七成,还差三成。”丑牛开口,他的声音平淡,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卯兔再一次发出轻笑,摊了摊手: “一路上人吃马嚼,总要有一些损耗,那些漕工若是不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可不会干活。” “依我看是被你等私吞了,如此巨富,何人不心动?”丑牛继续说道。 “笑话,江南传承千年,坐拥天下文华,何至于对这仨瓜俩枣大动心思, 我还是那句话,军资已经筹措完成,用或不用在你们,若是不满就慢慢等吧,等到军资足够再送往九边。” 卯兔话语轻佻,但透露出了浓浓的威势,对于丑牛的表现毫不在乎。 “轰!” 一股强大的气息波动从丑牛身体里滔滔涌出,将在场之人的衣襟都吹得随风而靡,原本慢慢摇晃的烛火也变得剧烈, 屋内光影错乱,几人的影子相互交错。 “狂妄!”丑牛发出一声低喝。 但卯兔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看着自己那双如凝脂美玉般的手,静静地修剪指甲。 酉鸡见状轻笑一声打圆场: “呵呵,莫要伤了和气,还是说正事吧。” 午马也坐直身体,轻咳一声: “说正事,今日的军报各位都看了吧,虽然不详细,但相信诸位都有各自的消息渠道,此事为真, 乌孙部损失惨重,当然..靖安军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赢了。” 午马长出了一口气:“今日的京城倒是十分热闹,百姓们脸上都挂上了笑容,那些酒肆店家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可谓是别开生面。” “是啊,就连花岭街都热闹了许多,听闻一些花魁还在抱怨,今日来的公子们太多了。”酉鸡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咯地响了起来。 “这样不好,靖安军一胜再胜,迟早有一日会变成心腹大患,要早一些遏制。”卯兔的声音恢复了郑重,沉声说道。 “如何做?野蛮的草原人中看不中用,号称天下无敌,但攻城不行,如今野战也不行,乌孙部这次可是丢了大脸了。 而且,靖安军如今在哪? 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赤林城外,那乌孙部花了大代价买通了一些人,没有放靖安军进城, 此举真是愚蠢,如今靖安军又消失不见了,我心中总有些不宁,靖安军还是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的好。”午马道。 一直没说话的申猴动了动身子,用深邃的声音开口: “靖安军在哪无关紧要,他最后都要回到曲州, 而且...就算他走到天涯海角,极西之地,那拓跋砚不还是在他的军伍之中吗? 将这个消息散出去,一个人爬得越高,摔得便越惨, 今日他受到万千追捧,明日他就要受到万千唾骂。” “靖安侯打算用拓跋砚息事宁人,让曲州那五万精锐退兵?”酉鸡面露异色,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毕竟靖安军虽说打了不少胜仗,但成军时间尚短,满打满算不过三万兵。 而曲州战线绵长,迟早疲于奔命。 “他应当是如此打算的,毕竟那二十万边军可不是随他调配。”卯兔声音中带着一丝丝嘲讽。 “那便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吧,我等也可以见见这世态炎凉,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百姓是不会管对错的,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卯兔又继续说道。 申猴看了看在场几位,发现他们都没有反驳的意思便点了点头: “那便如此。” 酉鸡眼中有一些兴奋,她再一次感受到了天下大势一言而决的快感,这让她激动得几乎战栗。 而其余几人则显得有些平静,毕竟他们本身的存在,就决定着天下大势。 屋内沉寂了片刻,寅虎环顾四周,轻声一笑: “西南之事调查得如何?是谁做的?听说那十万卫所军所剩无几,连那沈子材也半死不活。” 此话一出,屋内的氛围顿时凝重起来,就连那微微摇晃的烛火似乎也暗淡了少许。 “此事....没有头绪,经过诸多调查,所有的矛头指向西军,只有他们才有如此底蕴,养出重骑。”卯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寒意。 他作为江南之人,对于此次损失惨重,心都在滴血。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种应安一向识大体,只经营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若是平白无故给其扣上一口黑锅,他可不会善罢甘休。”丑牛沉声说道。 “这才是此次事情中最诡异的,西军没有理由如此做,但他们偏偏这样做了,莫非是上意?”寅虎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一番话。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在场之人不是傻子,谁不希望卫所兵势如破竹? 不是世家大族,不是传承勋贵,也不是边关武将,也不是朝廷百官, 恰恰是贵为天下之主的皇帝。 “种应安会如此听令?先帝时他就有过几次拒不奉诏,还威胁那些土人与其配合,惹得先帝很不高兴。 咱们这位新皇帝,有如此本领让种应安言听计从?” “事实摆在眼前,西军已经不是以前的西军了。”寅虎再次说道。 一旁的丑牛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了看,没有说话。 “那便弹劾吧,趁着种应安不在西北,先派一些监察御史过去,调查一二。”午马说道。 “陆务升会答应吗?”寅虎问道。 “会的,这是都察院的职责,陆务升虽然刻板,但向来遵守规则。” “那便如此吧。” 一旁的酉鸡再次兴奋地战栗,弹劾一个屹立在西南三百年的庞然大物竟然如此简单。 更让她兴奋的是,这些人居然完全没有考虑皇帝是否同意... 第474章 吾非相,乃摄也 翌日的京城街道留下一片狼藉,早早上工的劳工打扫着街道。 天色渐明,阳光的出现揭开了月亮留下的幕布,让整个京城暴露在温暖之下。 一则消息从京城的四面八方朝着内外扩散... “陈兵五万精锐在曲州边境的拓跋部将要退兵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昨日还未燃尽的气氛再一次被点燃,并且在这光汉三年空前绝后。 两线战场同时传来好消息,这对于京中的百姓实在是太陌生了。 不管如何,今年至少能过个好年。 百姓们对于生活的要求很低,有口吃的,有个住的,不要莫名其妙死于非命就行了。 战事胜利,草业王庭至少在今年打不到京城来,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以至于今日天还未亮就来到仓库监工,实则上工的海岳, 早早从城外来到这里的力夫以及码头劳工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不停地用家乡话激动地说着什么。 海岳在这里的日子也不短了,对于他们的家乡话也能听懂几分。 总的就是边境又打胜仗了,拓跋部要退兵,曲州也安全了。 海岳听后随即露出喜色,而后笑容慢慢收敛,陷入了沉思。 “昨日才传来靖安军斩杀两万乌孙部精锐的消息,按照千里加急的速度,从赤林城到京城最快需要两天, 而从赤林城到曲州就远了,即使战马全速,也至少需要五日... 时间不对,靖安军是如何赶走拓跋部的?” 越想海岳的眉头皱得越深,他不是怀疑靖安军,而是怀疑这京中有人在浑水摸鱼。 毕竟昨日京中的盛况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那些商铺掌柜想必睡觉都是笑着的。 为了利益,他们不介意散播一些假消息,虽然这可能被杀头。 但若是陆大人还在,他们定然不敢如此, 但新任京兆府尹刚刚上任,一些人有恃无恐也在所难免。 海岳如今虽为仓库劳工,但他终究是京兆府的主事, 首先要考虑的是京城的安稳,以及百姓的日子。 思来想去...海岳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与棉巾,穿上了随意搭在一旁的官服,快步离开京仓库。 他要去将这个消息告知府尹与少尹大人, 若这个消息是假的就要及早压下,若是真的也要加以控制,以免其他战线失败乐极生悲。 做官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浪潮掀起时有泼天的浪花,无数的利益, 但当潮水落下,又是数不尽泥沙,无尽的危机,没有人能在这种危险下全身而退。 前任京兆府主事张世良与他在闲谈中曾说过, 京兆府的存在不是为了让京城变得多好,而是让京城不要变得那么坏。 无功无过就是最大的功绩。 想到这,海岳的步子愈发快了,一路行来都是与之同行者。 但身旁人来人往,只有他一人面露凝重,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消息的来源不对, 这...拓跋部的消息,可能是假的。 到达京兆府,海岳径直走入其中,可当他想要到府尹所在的正厅时,却被下人拦住了。 “海大人,府尹大人正在与少尹大人议事,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见谅。” “我有要事告知两位大人,还请通禀。” 两位吏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人说道:“海大人稍等。” 随即便返身进入屋内, 不一会儿,吏员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见到海岳后脸上顿时变为歉意, “还请海大人见谅,两位大人不见客..” 海岳发出一声叹息,点了点头“知道了...” “另外,府尹大人还吩咐小的转告海大人一句话。” “速速说来。” “咳咳...海大人今日难得清闲,城北仓库的军资都搬完了?” 吏员脸上的严肃顿时变为了歉意,“海大人见谅,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海岳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多谢。” 随即转身离去,不知不觉间,藏于袖中的手掌已经悄然握起。 即便他早已接受了被排挤的事实,但真正坦然面对时,还是有几分不甘。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我的道行还太浅,比之朝中的大人物还要远远不如,历练不够...” 海岳在心里默默想着,握紧的手掌悄无声息地松开,急促的心跳也一点点变得平缓。 “胸有鸿鹄而波澜不惊,是为人杰。” 离开京兆府返回仓库的路上,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百姓, 海瑞眉头微皱,明显感受到了与之先前不同的氛围。 力夫们的眉头皱了起来,啧啧不停,露出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深思,像是老学究在考教学生。 来往衣着朴素的百姓脚步加快,神情中带着局促不安,眼神惊疑不定,不停地张望四周,像是受惊了鹌鹑。 “发生了什么?”海岳脸色一变,难道消息真的是假的? 很快他来到了先前百姓聚集的地方, 这里有不少读书人聚集,自发传播五湖四海的消息,毕竟这里是京城,乃文化汇聚之地。 还未走到近前,他便听到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发出愤怒的吼声, 肝胆欲碎,阵阵回响。 “我大乾儿郎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做那摇尾乞怜之辈, 林青小儿此举,无异于先朝同草原结为兄弟之国,每年奉上岁币以祈求平安!!” “我大乾人杰地灵,林青小儿异军突起,坐镇西北,那里有边军二十万,整整二十万啊!!! 他就让那五万拓跋精锐吓破了胆?他为何不敢与那拓跋部拼个你死我活?是怕死吗? 诸位,我想他是不怕的,他怕的...是失去那荣华富贵....” 海岳已经挤到了近前,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正是昨日对林青极为吹捧的巩文初。 此刻他双目血红,布满血丝,眼泪鼻涕横流,他也不管不顾,只是在那低头面露悲戚, 他以手作刀,对着周围的一众百姓狠狠地从脖颈上慢慢划过... “吾等读书人,耻与此人共为乾人,我想他要保留的不只是今日的荣华富贵,还有上位百年之后的滔天权势, 诸位不要忘了,此人如今不过二十,就已位列兵部左侍郎,都督佥事,曲州都指挥使。” 巩文初轻笑一声,视线扫过四周: “朝堂上下..想来没有比这林青小儿更具权势的二品大员了,百年之后呢?这世上还有谁能阻他?” 一时间,周遭不管是百姓还是小吏,还是读书人都被吓傻了,不敢出声, 此人不愧为狂士,真乃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 可谁知他还不算完,他轻轻一甩衣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抚胡须,淡淡说道: “我若是林青,大可说一句...” “吾非相,乃摄也。” 又或者,他猛地低下头,用那充满血丝的眼睛近距离地扫视所有人。 “吾非皇,但一令出,天下孰敢不从?” 第475章 局面复杂 西北擎天之柱靖安侯林青想要用拓跋砚的安危来换取曲州安危的事情传播得极快, 就像是有一只幕后黑手,在几日之内就已经传遍了大乾的东南西北... 如此速度骇人听闻,堪比千里加急。 聪明人都意识到了这里面有猫腻, 但..百姓是愚昧的,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只相信自己见到的,听到的。 对此他们深信不疑, 更有甚者, 省城里的消息到了州府就变成了靖安侯与拓跋砚勾结,共同屯兵大乾。 到了各府各县,就变成了靖安侯投效草原,进入拓跋部。 到了乡里...整个曲州已然沦陷,成为拓跋部的囊中之物。 曲州风浪城,距离京城传出消息第六日,来往的商队也将消息带来了这里。 曲州的百姓自然是不会信的,毕竟侯爷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 就连布政使司的衙役们都已经派到了各地,就是为了找到侯爷的行踪。 如今人还未见到,怎么就与拓跋部苟合了? 大多百姓摇头一笑,将之抛诸脑后,但也有人陷入了沉思。 五万拓跋精锐就在边境,他们是知道的, 有不少家里的青壮都已经被抽调去了前线,如何也瞒不住。 但他们来了许久,一直没有进攻,倒是显得不同寻常。 蛮子嘛,与之打交道得久了, 就算是百姓也知道了一些他们的章法。 迫不及待就是其最大的特点,每年这个时候, 吉蛮部的那些人就像是饿极了的野狗,不由分说地要上来咬上几口, 即便前面是军阵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如今吉蛮部不见了,换成了更加强悍精锐的拓跋部, 但他们却止步不前,这是何种道理? 他们有理由怀疑,侯爷真的与那拓跋砚达成了某种协定,换取了曲州安危。 不过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若是他们不在曲州,大可一声大骂,林青小儿,懦夫是也! 但他们在曲州,直面拓跋部,能不打仗死人最好。 于是乎,一种怪异的氛围在风浪城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就如那秋日的枯黄落叶,无声无息间便已布满街头。 布政使司衙门正堂,三人相对而坐,最上首的是曲州长官左布政使严友贤, 左侧是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荣九, 右侧是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纳兰元哲, 这三人便是如今这大乾西北最位高权重之三人, 一人掌钱财,一人掌刑罚,一人掌军队。 此刻大堂内的气氛要比之外界还要凝重复杂, 三人眉头紧皱,眼里带着惊疑,不可置否,果然如此,释怀,总之便复杂多变。 最后还是严友贤叹息一声,看向纳兰元哲: “纳兰大人,可有侯爷的消息?” 荣九也将视线投了过来,他比之几个月前显得更加苍老了, 处理衙门与世家大族地方豪族之间的纠葛,让他耗费心血,也是他未应天官邀请,进京为官的原因之一。 纳兰元哲年轻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沉稳, 不夸张地说,人不逼一逼自己,自己都不知道有如此大的潜力。 他这几个月的历练比之先前的三十年还要让他劳心费神。 他轻轻叹息,缓缓摇头: “找不到,如今连侯爷是在域外还是境内都不能确定,如何找? 更何况...以那些散兵游勇,想要找到侯爷,太难了。 就连侯爷出现在域外,与乌孙部厮杀的消息都是从京城传来的,我们的消息太过滞后...更加无从寻找。” 荣九一脸凝重:“侯爷找不到,如今内有纠纷,外有强敌,难办啊, 外面的流言蜚语要压一压,不可肆意传播, 侯爷此番回曲州为都指挥使,总督曲州兵事,责任重大,不能让曲州变成一个烂摊子。 届时就算侯爷不说,朝廷也会问责,若是战事再失利,你我就回家种田吧。” 荣九此话极重,但在场之人都知道,事情远比此严重得多。 雪中送炭的人不多,但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 等你落难了就连路过之人也要上来踩上一脚,那时曲州将再无翻身之地。 “是该压一压,如今军中大多都是新卒, 未经历过战阵厮杀,也没有足够的战马够他们驰骋,他们的心还在这曲州之内。 一旦流言蜚语影响军心士气,几月的操练将毁于一旦。” 纳兰元哲长出了一口气,顿时感受到了如山一般的压力, 这段时间他几乎放下了曲州的所有军务,一心操练那些新卒, 只要能将这些新卒操练好,即便是曲州的天塌了,他也能够交代。 本以为事情将要接近尾声,能够及时交差,但没想到老天爷总是会给你开一个大玩笑。 流言如虎,正在一点点吞噬他这几个月的成果。 “那便如此定下,三府衙门同时发出政令,让下面的吏员们都动起来, 平日里吃拿卡要满嘴流油老夫不管,此事他们若是不出力,老夫就要摘掉他们的帽子。” 布政使严友贤面容一肃,官威四溢,作为布政使,说话一言九鼎。 荣九与纳兰元哲都点了点,表示认同严友贤的处理方法。 荣九看向对面的年轻后生,问出了许久以来的思虑: “那拓跋部...到底意欲何为? 打又不打,走又不走,赖在我曲州边境,莫非真的在等日逐王回归?” 这个问题也是严友贤关心的,视线也投了过来。 纳兰元哲顿时陷入沉默,其实在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根本无法解释拓跋部的用意。 见他沉默,在场的二位都是老狐狸,心中便有了答案。 严友贤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去做事吧, 先将这些流言压下来,新来到曲州的商贩老夫也会加以禁止, 总之...要在侯爷回来之前,保持曲州的安定!!” 话音落下,三人慢慢站了起来,就要告辞离去, 但就在这里,守在门口的吏员匆匆来报,脸上带着喜色焦急, “大人,大人,靖安侯爷回来了!!” “什么?”严友贤一愣,脸色随即变得凝重,“此话当真?” “回禀大人,正是如此,据吏员来报,侯爷率领军卒突然出现在风浪城外围,如今直奔此地而来!!” “好好好!!!!”纳兰元哲胸口的巨石重重落下,连连怒吼。 “我等速速前去迎接!”严友贤也恢复了往日的郑重严肃,看向二位同僚,郑重说道。 “甚好!”荣九一反往日常态,露出笑脸。 第476章 凯旋 风浪城以东三十里,黄沙遍地,金黄色一片,路边的胡杨都被风沙吹弯了腰。 宽阔无比的官道上,纳兰元哲一行人驾着马车行走在上面, 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戈壁,他们的心情无法言说, 西北乃苦寒之地,不只是冬日夜晚寒冷,还有这遍地的坚硬石头,黄土。 在这里能种的庄稼不多,就算是能种的活,产量也不高, 百姓们在这里活得紧紧巴巴,就连一些官员也不愿意来此地做官。 好在,西北的棉花与瓜果能在中原内地卖个好价钱, 这里的糖也极为丰富,所以在这宽大的官道上,才有来往的行商。 此时此刻,在纳兰元哲视线中就有三支商队在缓慢走着, 他们的驴车上载着重重的货物,看样子是要运到中原去卖。 这样一来一回获利不小。 纳兰元哲视线投向天边,终于他看到了想看到的事物。 那是一个黑点,随着距离的拉近,黑点越来越大,向着周围扩散,很快就变成了一股潮水! 商队的驴子感受着远处传来的地动山摇,行走的步伐变得慢了许多,惹得那行商连连抽打。 不过他们在看清远处那黑色浪潮后,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那浪潮。 黑甲,直刀,金戈铁马。 其上染血,带着肃杀,正在汹涌而来,似要吞噬眼前的一切。 行商们颤颤巍巍地从车上爬了下来,定定地站在驴车一旁,静等着那黑色浪潮涌过。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军卒,但恭敬一些总是没错的。 纳兰元哲沉稳的脸上一点点充满惊喜,嘴角慢慢勾起, 他的视线极好,已经看到了好几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侯爷,兰云川,还有乔刚。 “奇怪,仲佐臣为何不见踪迹?难不成在殿后?” 纳兰元哲心中闪过疑问,便听到一旁的马车中传来了严友贤的声音: “纳兰大人,是靖安侯爷吗?” “严大人,是的。” 话音落下,一旁的马车都掀起帘子,严友贤荣九都冒出头来, 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感受着周围的风沙,他们的身子还摇晃了片刻。 远处的军卒越来越近了,严友贤感受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 那是战马奔腾而来的压力,很难想象,这些军卒在战阵之上是如何勇猛! 一旁的荣九执掌刑罚,对于数目极为敏感,只是轻轻一扫便心中有数, 眼前这支军卒的数量没有五千,只有三千余。 其余军卒去哪了?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自然不必多说。 眨眼间,那支军卒就来到近前! 领头之人正是他们熟悉的靖安侯林青,依旧是那年轻到不像话的脸孔, 让两位大人顿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属下纳兰元哲,参见侯爷!” 纳兰元哲手拄长刀,单膝跪地,高声喊道。 一旁的严友贤与荣九也理了理官袍,深深一拜: “拜见侯爷。” “不必多礼,这些日子曲州外有什么异常吗?”林青一摆手,问出了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纳兰元哲抬起头,眼中露出深思,回答道: “回禀侯爷,除了拓跋部的五万精锐骑兵时常挑衅之外,并无异常。” 听到这,林青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来得及,西军还没到。 这几日他们星夜兼程,对于身形的隐匿也不那么在乎,只求速度,终于在今日赶回曲州。 “拓跋部除了五万骑兵之外,还有什么部署?” 林青再次提问,回到曲州,当务之急自然是兵事。 “回禀侯爷,除了那五万精锐铁骑,在其身后五十里处还有两万步卒,不过...根据下官来看, 虽然都是拓跋部的旗号,但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就连补给,也是用的两条线。” 纳兰元哲如实将自己探查到的情报和盘托出,只有如此侯爷才能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毕竟这五万精锐犹如悬在曲州百姓头上的一柄长剑。 林青听后面露思索,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的拓跋砚,惹得他连连白眼。 这时,严友贤才将视线投向拓跋砚,顿时心中一惊! 他是见过拓跋砚的,眼前这人虽然穿着乾甲与乾人服饰, 但其脸上胡须茂盛,浓眉大眼,一看就是草原人! 虽然瘦削了一些,但严友贤还是能认出来,眼前这人就是拓跋砚。 联想到今日来到曲州的传闻,严友贤心中一惊,“没想到传闻居然是真的?” 一旁的荣九也面露深思,不时看看拓跋砚,不时看看林青。 最后还是严友贤笑着上前,开口道: “侯爷,一别多日不见,今日再见,您依旧是风采依旧啊,让我这把老骨头都觉得羞愧。” “严大人,别来无恙。” 严友贤视线若即若离地看向拓跋砚,面露疑惑: “敢问候爷...这是?” “拓跋砚。”林青没有做任何掩盖,直直地说了出来。 这倒是让在场三人面露呆滞,严友贤率先开口: “侯爷,您可知...有流言蜚语传到这风浪城。” 林青眼睛猛地眯了起来,闪过一道精光,心中暗道来了! “什么?” “这传闻也是今日出现,是从京城而来,说您打算用这位右日逐王换取曲州安宁。” 严友贤没有避讳拓跋砚的意思,事实上拓跋砚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至少...京中的争斗已经告一段落。 林青脸上挂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无声自语: “京城...居然真的是从京城而来。” 他又看向严友贤三人,沉声说道: “先回风浪城,此事回去再议。” “是...”三人齐齐称是。 一个时辰后,风浪城外的百姓们忽然发现,远处的官道上似乎多了一道黑色长龙, 还有几辆装饰古朴的马车。 有几个年轻的孩子视线极好,爬上了高处,看向那黑色长龙, 他们将眼睛眯起,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 很快,他们看到了在风中咧咧作响的旗帜,上面用龙飞凤舞的文字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林”字。 这个字在如今的曲州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孩子们当然也知道,他们也知道那黑色长龙是什么了。 一时间,呼喊声此起彼伏。 “侯爷回来了!!” “侯爷凯旋!!” 第477章 复杂的百姓 风浪城作为大乾西北的核心城池,自然不会少了百姓, 尤其是在秋日南下期间,附近不少村落的百姓都会到风浪城中来, 虽然他们在城中没有房屋,但可以靠着城墙搭建一个简易窝棚,也能勉强安身,不受风雨叨扰。 至于布政使司衙门也没有做过多管辖,毕竟他们只是想活着。 虽说进了城池,但对于拓跋部的精锐,百姓们都是害怕的,整日惴惴不安,出城上工的百姓们都怕自己回不来了。 无他,他们曲州的守护神靖安军不在,或者说是那位新来的侯爷不在。 虽然百姓们与他不熟,但却知道,那位侯爷是可以打胜仗的,并且百战百胜! 如今,靖安侯爷从京城回来了! 看着那绵延不绝的黑色长龙,百姓们的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踮起脚怔怔地看着那些军卒。 军卒们此刻十分狼狈,黑色的甲胄上布满了灰尘以及早已干涸的血渍。 他们脸上的皮肤早已开裂,很是难看,但却有一股别样的气势。 不知道为何,一见到他们,百姓们的心就安定下来... 一些孩子躲在大人身后,看着那比自己还要高大的马匹走过,感受着那硕大的马蹄, 不禁张大嘴巴,怔怔出神。 尤其是那漆黑色的长刀更让他们沉迷,只是那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让孩子们不喜欢。 林青坐于马背之上,身体随着马匹来回摇晃,看着街道两旁的百姓,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纳兰元哲,问道: “这段时间,风浪城内还安宁吗?有没有人兴风作浪?” 纳兰元哲心中一紧,自然知道侯爷问的是什么,连忙说道: “回禀侯爷,您走后风浪城内一切安宁,那些贪官污吏被荣大人抓了不少,目前也安稳了下来。” 林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大战在即,不能让内部的人束缚了我们的手脚,若是有人趁着兵事大发横财,先抓了再说。” “那...侯爷,若是有人散播谣言?” 纳兰元哲所说的是拓跋砚一事, 如今拓跋砚真的回来了,就连他自己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谣言。 “无妨,若是有人肆意传播,那就让他去传播,盯好即可。” “是...”纳兰元哲虽然不知侯爷为何这样做,但还是答应下来。 他坐于马上,落后半个身位,看着那年轻的背影,面露沉思。 “莫非...侯爷是在自污?” 想了想,纳兰元哲狐疑地点了点头, “应当如此,侯爷如今还年轻,战功加身之下是祸非福啊.....” 队伍一点点走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纳兰元哲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他眉头微皱,看向四周,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原来,那些百姓从刚刚的激动变为了复杂,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那是在队伍中一明显看起来不是乾人的军卒... 草原右日逐王拓跋砚! 只见他肆无忌惮地坐于马上,宽大的身体毫无阻拦地暴露在外,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纳兰元哲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怎么没有把他藏起来?这下说不清了。” 他连忙看向一旁的靖安侯,忽然一愣... “侯爷那是...在笑?” 在他的视线中,侯爷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十分隐秘,但因为他离得近,所以看得清。 纳兰元哲眉头紧皱,还是轻声开口: “侯爷...拓跋砚被百姓发现了。” 林青淡淡一笑:“无妨,既然已经瞒不住,那就索性不瞒,不要当百姓是傻子,他们虽然不识字,但事关自身安危,他们很聪明。” 他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扫视四周,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脸庞, 其中定然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肆意作散布消息。 想到这,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出现在林青嘴角,只见他看向纳兰元哲,吩咐道: “将消息散出去,就说...拓跋部骑兵不日就会离开,曲州将会重新获得安宁。” 纳兰元哲心中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 一路行来,就在这种复杂的注视下,林青等人回到了位于风浪城的军营。 这里早已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还有不少热气炊烟在滚滚而起,香气若隐若现。 马车上下来的严友贤露出笑容: “诸位军卒舟车劳顿,匆匆赶路难免辛苦,老夫命人先准备热水与饭食,让这些军卒们先享受一番。” “有劳严大人了。” 对于这位布政使的好意,林青自然是不会推辞。 下了几个命令后,所有军卒归营,分批次沐濯,而后用饭。 严友贤见到军卒离去,便笑着说道: “侯爷也先去沐濯,我等去主帐等候。” “不必,军事要紧,诸位大人都来吧。” 林青一马当先走入军帐,径直坐到最上首。 这里早已经挂上了曲州的整个地图,上面还标注了兵马驻扎的位置,以及拓跋部骑兵所在的位置。 那刺目的红色箭头徘徊在曲州之外,分为三个方向,像是饿虎扑食。 林青见到这张地图,赞叹地点了点头: “不错,准备工作极好。” 一旁的纳兰元哲眼中忍不住闪过笑意,这段时间的当家做主,让他的军事有了突飞猛进! 他也知道了为何家学中屡次说...只有独当一面的大将才可信赖。 一旦真正当家做主,所要面对的压力如山如海,在最开始时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繁杂琐碎之事让他焦头烂额。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挺过来了,都是值得的。 至少,纳兰元哲如今就可以站在侯爷的角度去准备军事所需,这便是成长。 所有人坐定,严友贤与荣九对视一眼率先开口: “侯爷,京中的圣旨我等已经收到了, 此次侯爷回到曲州都督军事,不管是布政使司还是提刑按察使司一定全力配合, 若是有所需要,只需要说一声便是。” “严大人客气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要打胜仗, 将那拓跋部的精锐赶走,至于其他...还请严大人与荣大人自行决断。” 林青颇为客气,自己离去这段时间,风浪城能保持安稳,这二人功不可没。 更何况,这二人本就是坐镇一方的大员,需要做什么不用他这个武将来说。 “不知侯爷...打算如何与那拓跋部的精锐厮杀? 那可是足足五万精锐啊,若是不行就固守吧,凭借着人多势众,也有几分把握。” 荣九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脸上带着几分急切,迫不及待地问道。 曲州是他的家乡,自然要多多费心。 第478章 风波起! 林青将头上的盔甲摘下,随意放在一旁,看向这位胡子花白的老大人,顿时笑道: “荣大人,本侯此番返回曲州,已经准备好了万全的方法,那拓跋部的精锐骑兵不能伤我曲州分毫。” 荣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扫过四周,此刻军帐内只有他们四人,一些隐秘的话题要提早说出,否则等下人都来了,那就来不及了。 深吸了一口气,荣九面露坚毅,镇定说道: “敢问侯爷,是何种办法?还请提前告知我等,衙门好早些准备。” 一旁的严友贤也收起了脸上笑容,变得慎重,问道: “是啊侯爷,我等要早做准备,这些日子来.. 一些盐和糖都受到了严格的看管, 就算是官卖,也只能卖很少一部分,这让一些百姓怨言颇多啊。 若是要打大仗,那本官就命工坊日夜不停地生产战事所需, 若是打小仗,本官也好多发卖一些,平息一二百姓的怨气。” 林青淡淡地看向二人,他们拐弯抹角问了这么多,想问什么林青自然知道。 索性,他便将桌案的凉茶一饮而尽,爽利地说道: “本侯准备如何做,不都是在那些流言蜚语中吗?” 此话一出,帐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固, 其余三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眼里闪过惊疑不定。 他们在想这是故作疑兵,还是侯爷真的想要如此做。 毕竟...这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甚至严友贤已经在思考着如何安抚曲州的百姓了, 他作为布政使,自然是不想见到战事发生, 这兵戈一起,银钱就如流水一般花掉,看得人心痛欲绝。 而且,他也知道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能保存曲州不受损伤的办法, 只是他作为布政使,不能与民意相违背罢了。 思虑片刻,严友贤还是决定劝一劝,若是日后事发,此时此刻就是他的说辞。 若是朝廷追究下来,他也是劝了的,只是没劝住。 “侯爷,若真如此行事,还需要小心谨慎... 毕竟我大乾的百姓可不是那么容易弯腰, 届时民情激愤,说不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靖安侯此番在京中看似平稳, 但身为勋贵武将,无形之中便已经给自己树立了不少死敌, 如此行事,那些人必定落井下石。 严友贤相信,这些靖安侯都是知道的,但是何催动着他继续如此, 严友贤不知... 在场三人皆不知。 “无妨,只是简单的利益交换罢了,这拓跋砚放在大乾还浪费米面,不如换曲州安宁。”林青淡淡说着。 纳兰元哲眉头深深皱起,面露沉思,一时间没有说话。 倒是荣九叹息一声:“靖安侯爷可否听老朽一言?” “荣大人请讲。” “虽说这拓跋部来势汹汹,但我曲州儿郎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还未打过,怎可先降? 再者,若是如此行事...难免对侯爷的威名有所损伤,反倒不美。” 荣九似乎比前些日子更老了一些,花白的胡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脸上沟壑纵横,只是眼中带着睿智与决绝。 他作为曲州大族之一,自然知道拓跋部的成色,虽说有五万精锐。 但那都是骑兵,并且没有攻城器械,只要狠下心..多死一些百姓,还是能挡住的。 更何况,眼前这位寻找战机的本领曲州第一,未尝不能找到歼敌的机会。 所以在荣九看来,兵不血刃反而是最坏的一种选择,这会让整个曲州落入被动。 林青坐于上首,将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端了起来,假装喝茶,以此来观察在场之人的表情。 可以看出,至少这位荣大人是主战的, 至于严大人代表的布政使司,自然是不想战的。 而以纳兰元哲为代表的曲州军卒还在观望中, 这取决于他的意志,毕竟这里的军卒叫靖安军。 既然如此...林青觉得有必要让这里的水再浑一些。 林青放下茶杯,看向荣九,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苦涩,又很快隐去。 “不敢隐瞒老大人,曲州地处西北,虽人杰地灵,但物质匮乏,缺少银钱, 所以本侯在京城已经与拓跋砚商量好了重开榷场一事,恰好草原王庭那些人想要他死,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随了草原人的愿,本侯思来想去...还是将其送回去吧。” “什么?”严友贤惊呼出声,握住茶杯的手猛地握紧,其内的热水滴落在手上也不管不顾。 “重开榷场?侯爷...此事事关重大,不知...朝廷的意思?”一旁的荣九也面露惊容, 自从大乾衰弱....不,是朝廷衰弱以来, 各地的榷场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关停,但相互往来却没有停,反而多了一些珍贵之物, 只因走私生意猖獗... 这也肥了那些世家豪族,海量的钱财并不会消失, 只是从草原流向朝廷,改为从草原流向世家豪族。 荣家作为曲州的大族,对于其中门道自然是清楚万分,甚至他们也在其中分得一杯羹。 如今重开榷场...不是荣九腹诽,而是以朝廷如今的掌控力来说,还太勉强。 “此事我还未与朝廷秉明,不过...若是榷场重新开启,朝廷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是吧严大人。”林青微微一笑。 严友贤脸色陡然大变,心中大喝好胆! 竟然想用先斩后奏这一招,不过严友贤清楚,若是真的重开榷场,朝廷定然不会反对。 同样的,他身为布政使也不会反对,毕竟谁会嫌弃过手的银钱呢? 虽然这么想,但严友贤脸上却露出几分难色: “侯爷...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要禀明朝廷...让朝堂诸公作决断,下官一时心绪难明,无法给出答案。 不过,若是能重开榷场,曲州与拓跋部的关系也能缓和几分,百姓们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这个老狐狸。 “既然如此,还请严大人替本侯探一探这曲州百姓的心意,如何?” “义不容辞。” 既然严友贤已经答应帮其探查官员们的态度,那么就剩下世家豪族的态度了,做完这些,也能让他们将视线从外面挪开。 林青看向荣九:“荣大人...不知士绅豪族是何态度,还请为本侯打探一二。” “理当如此...” 第479章 时不我待 严友贤与荣九匆匆离开了,也带走了军帐中的一丝人气。 直到军帐中安静了许久,坐于一侧的纳兰元哲才神情复杂地开口: “侯爷...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重开榷场一事...属下觉得还需要从长计议,毕竟..这...阻碍太大了。” 纳兰元哲磕磕绊绊地将话说完,他身为勋贵, 早在小时就已被传授了一个道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而这榷场,断的就是那些世家豪族乡绅士绅的财路, 可以想象,靖安军所受到的压力是空前绝后的。 纳兰元哲还有一点没有明说,那就是还要承受百姓的舆情, 毕竟想要重开榷场,拓跋砚必须放回去。 这样一来,靖安军几乎已经站在了悬崖一侧, 身侧孤零,唯有自己。 林青脸上也露出彷徨,笔直的腰杆弯了下来,靠在椅背之上,似乎是卸去了一些伪装。 他抬起手来用力捏了捏眉心,露出一丝愁容, “时不我待,京中的混乱超出了本侯的想象, 多股势力相互纠葛,错综复杂, 一纸政令想要出京城需要平衡所有人的利益, 其中有一方不同意,政令就会无疾而终。 更何况,在西南还出现了玄甲重骑,若我们不快一些,怕是来不及了。 趁着这大乾还有一丝生机,必须一搏。” 纳兰元哲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心情不由得跌入谷底, 事情已经严峻如此了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侯爷如此颓然。 京中的复杂他是知道的,但真有如此严重吗? 纳兰元哲知道,所处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也不同, 以前他只是一千户,一勋贵子弟,看到的都是富丽堂皇的假象。 如今他是曲州三品大员,能看得真切, 光是这风浪城内的势力纠葛就让他感到阵阵头疼,更何况大乾精华所在的京城。 那里有百年的勋贵,千年的世家,还有传承悠久的士林读书人... 其中复杂,难以想象。 深吸了一口气,纳兰元哲重新抬起脑袋,问道: “侯爷,此举太过危险,您如今是世袭勋贵,可以再等上一段时间, 十年,二十年,等势力根深蒂固,树大根深之后再行此事,那时也会从容许多。 现在...属下还是觉得太过危险了,稍有不慎这靖安军的家业就要消失殆尽。” 纳兰元哲说的话极重,如今这靖安军不只是林青的根基,还是他纳兰元哲的根基。 而且....作为靖安侯心腹,若是靖安侯倒下了,那他的下场也不必多说, 勋贵的名头还保不住他。 虽说不至死,但在京中赋闲是定然的。 这是纳兰元哲所不愿意看到的。 权势,才是男人的长生药。 “来不及,如今北有草原王庭南下, 京中陛下正在准备大婚与春闱, 西南出现了玄甲重骑,东南的商船准备趁着季风下南洋, 只有在这个时候行动,才能避开一些人的注意,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林青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凝重锐利,身体也重新变得笔直, 身上所透露出的,是比沙场悍将还要锐利的气息。 纳兰元哲神情凝重,慢慢站起身来到军帐中央缓缓跪地,眼神坚定。 “纳兰元哲愿为侯爷马前卒,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不需要...佐臣已经死了,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军帐内的气氛猛地变为沉重,不知过了多久,林青才缓缓问道: “新军操练得如何了?” “回禀侯爷,新军操练尚可,只是大多没有经历过厮杀,还缺少几分悍勇,另外....曲州的马匹也不够多, 属下曾经派人去向边军讨要,但无果。” 边军就是驻扎在峰首丽克二城的军卒,虽然大多为步卒,但还是有少量骑兵,自然也有战马。 思虑片刻,林青淡淡说道: “传都指挥使司令,征调五千战马,若有不从,罪同谋反。” “末将遵命!”纳兰元哲的称呼也悄无声息地转变,从都指挥使司中脱离出来。 如今林青再次回到曲州,领的职位是曲州都指挥使,他还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官员, 三种官职加于一身,让他身上的束缚减到了最轻。 可以这么说,在这曲州的兵事上,他可以一言而决,谁不听就是谋反! 峰首丽克二城的将领也是如此,想要抗命,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当然,林青有如此底气的原因并不是官职,而是那数万靖安军, 并不是有了官职才有的靖安军, 而是因为有靖安军,他才有的这些官职。 二者顺序不同,其中权势也天差地别。 若是换作旁人来做这曲州都指挥使,手里无兵无粮,就算是官职再高,谁又会听呢? 莫名地,林青想到了那在京中的皇帝。 手中无粮无兵,即便身为皇帝,也会被高高挂起。 等纳兰元哲走后,军帐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林青坐于上首看着熟悉的军帐,重重叹了口气, 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疲惫,这十几日的奔波对于身体以及意志消耗极大。 若他不是武者,可能撑不下来。 林青坐在长椅之上,眼皮变得如山一般沉重,开始不停地张合, 他的眼睛也变得滞涩,没有神采,大脑一点点僵硬。 很快,林青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心中一紧,浑身汗流而下,一股雄浑的气势喷薄而出! 落于长座之上的茶杯顿时飞了起来,进入到他手中! 看着那干净的茶杯,林青眼中的危险气息愈发浓厚,阵阵杀意从中涌现。 “不对!!!” 他为军伍中人,又是武者,自身意志不必多说, 如今竟然无声无息间就要陷入沉睡,其中若是没有猫腻,林青愿意提头来见。 “有毒?我刚刚回来,竟然就有人下毒?是警告?还是提醒?” 林青不由得陷入了深思,眼前茶杯中的毒并不剧烈, 只是让他感到昏昏欲睡,所以他才没有及时察觉。 只见他经脉中气力运转,流过四肢百骸,将刚刚饮入体内的茶水一点点逼了出来。 随着毒一点点流出,林青的大脑也重新恢复了清醒,身体也变得精神起来,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下马威还是超乎了林青的意料,来人想要做什么? 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不知! 但可以确定的是,下毒之人消息通天,手段通天。 思来想去,林青还是决定将此事压下,既然对方敢下毒,那就根本不怕他来查。 查来查去反倒被牵扯了精力。 第480章 靖安军听令 半日后,太阳将要落山,坐落于大乾最西南的北乡城出现在军卒们眼前。 隔着很远,能看到一座小城坐落在苍茫的黄土之中, 像是一颗孤独的明珠,静静地镶嵌在广袤的边陲。 城墙由粗糙的土石堆砌而成,岁月在其表面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显得古老而沧桑。 每当黄昏降临,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墙上, 将它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将道路两旁正准备回到城池的百姓笼罩其中。 北乡城外宽阔的道路上早已站了不少人,有时任北乡城知府,曲州左参政的崔枕, 他比几个月前要苍老了许多,身体更加佝偻消瘦,只是举手投足的气势变得更加浑厚。 在一旁还有北乡城指挥同知钟信,他憨厚的脸庞依旧,像是一个庄稼汉,若是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在另一侧是英俊无比,只是黝黑了几分的武恒,西北的风沙似乎在他身上留不下痕迹,让他依旧如京城富家公子。 但在场三人就连曲州风浪城的诸位大人也不敢小觑, 毕竟他们才算是靖安军的真正核心,也是那位侯爷真正信任的人。 在其身后是披坚执锐的三千黑甲军卒,他们脸上带着冰冷肃杀,神情中有一些激动,不禁翘首以盼。 当他们看到远处那黑色长龙出现后,这些军卒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作为悍卒,他们对于精兵强将的感觉更为直观, 眼前这从遥远而来的三千余军卒,毫无疑问都是悍卒。 甚至让他们这些北乡城的支柱们都感受到了阵阵压力。 他们早已知晓,侯爷带领那些军卒杀向了草原, 与那号称百战精锐的乌孙部军卒厮杀了个痛快,斩敌两万余。 每每想到这,军卒们心中都不由得一阵嫉妒,恨不得跟随侯爷的是他们。 崔枕看着远方出现的黑色长龙,顿时觉得身体一轻,笑着说道: “终于回来了,老夫得知他们消失在大乾后, 心里那是担惊受怕,生怕他们一个不安稳出意外, 他们也是让人不省心,不过好在是安全回来了, 还杀了那么多蛮子,这下子靖安军可是真正要扬名大乾喽。” 崔枕故作轻松地说着,脸上尽是调侃, 只是眼中的激动无论如何也做不得假。 若说这世上有谁比林青更关心靖安军,可能就是崔枕了, 毕竟靖安军是北乡城的军卒,其内军卒也大多是北乡城青壮,他作为此地的父母官,自然要异常关心。 钟落听后在一旁说道: “崔大人,侯爷已经回来了,找到的那些探子,是不是可以清理了。” 这些日子来,靖北营日益壮大,找出了不少草原的暗探,甚至在靖安军扬名后,还多了一些来自大乾内地的暗探。 只不过北乡城如今已被经营得铁板一块,那些暗探早就被盯上了。 崔枕面露冷笑,点了点头: “嗯,先前不抓他们是为了城内安稳,如今真正的主心骨回来了,自然不用过多顾忌, 等我们回去就行动,将那些人都抓起来严加审问。” 崔枕干瘦黝黑的脸庞上出现了几分残忍,能执掌北乡城多年,自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走吧,人都已经看到了,还在这等着作甚。” 一旁的武恒瞥了一眼二人,自顾自地上前迎接。 崔枕二人这才讪讪一笑,连忙跟随。 一刻钟后,林青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三人,以及那翘首以盼的军卒, 看着他们灼灼的眼神,林青嘴角微微勾起,心中无声自语: “这才是我立足于西北的底气....” “下官恭迎靖安侯爷凯旋!” “属下恭迎侯凯旋!” “恭迎侯爷凯旋!” 声音此起彼伏,在这北乡城外回荡, 就连远处静静站立的百姓也面露激动,跪了下来,操着浓厚的乡音,高喊着, 侯爷您回来了,您吃了吗...等等。 林青红光满面,风浪城注定不是他的根系所在, 在那里他受到了诸多桎梏,京城也是如此。 只有在这北乡城,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又或者是军卒,才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他。 “都起来,本侯回来了。” 他的声音传出去好远,就连远处的百姓也清晰可闻。 再次听到这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军卒百姓们都面露激动,手掌不禁狠狠握起。 而官员们则是面露复杂,即便早已知道侯爷是年轻人, 但时隔多日未见,再一次见到还有一些恍惚。 林青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三人身前将其一一扶起。 “崔大人,多日不见您又消瘦了许多,如今城内粮食足够,要多吃一些。” “哈哈,多谢侯爷了,下官回去就吃。”崔枕笑着回答。 “钟信啊,你没有跟随本侯去京城,倒是一桩遗事, 下面的人毛手毛脚的,还是你做事放心。”林青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钟信顿时面露激动,赶忙低下脑袋:“属下愿为侯爷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林青又走了两步,来到武恒身前,上下打量着他,打趣道: “这西北的风沙在你身上是毫无作用啊,来这北乡城也许久了,还是如此白净。” 武恒对于他的调侃面无表情,只是木木地说道: “侯爷不在,末将感受不到草原冷冽寒风。” “哈哈哈哈,本侯这次回来定然带你们杀个天昏地暗,让那些草原人畏吾如虎!” 林青大笑着挥手,看向那些目光灼灼的黑甲军卒, “儿郎们,多日不见,不知你们的刀还锋利与否?来,长刀出鞘,让本侯看看!” 噌噌噌! 长刀出鞘之声此起彼伏,顿时刀戈漫天,杀气冷冽。 “好!”林青一声暴喝,脚尖轻点,身形顿时倒飞于战马之上,手中长刀悍然出鞘,转身看向身后的军卒。 “靖安军听令!” “兵甲归营,所有军卒好好休整,养好伤,日后的大战还多呢。” 接下来,在所有人的错愕中,林青看向那三千老卒,再次下令: “召集城内两千新卒穿甲佩刀,我等去草原走上一遭!” 一时间,那跪地的三千老卒顿时杀气腾腾,气势喊人听闻。 崔枕有些发愣,连忙说道: “侯爷...这...这不妥吧,还是先入城休整为好。” 林青坐于战马之上,侧头看向他: “崔大人,此时此刻九边战场想必已经开打了,我北乡城自然不能落后!” 他又看向崔枕身旁二人,下令道: “钟信,武恒跟随!” “是!!” 第481章 互不想让 月光洒在西北的大地之上,静谧无声, 北乡城作为大乾最西最北的城池,出了城门便是域外,是草原王庭所掌控的范围。 不过自从靖安军来到此地后,北乡城控制的范围向外延伸了不少,足足几十里。 先前在这里盘踞的蛮族部落们,都在一次次的清剿练兵中被清洗一空,留下一地尸骨。 慢慢地,这里也就没有了蛮人。 今时不同往日,拓跋部大部来袭, 军队驻扎的地方离北乡城不远,甚至可以说是转瞬即逝。 此时此刻,五千军卒从北乡城疾驰而去,有三千心情激荡的老卒,还有两千面露忐忑的新卒。 当然,还有拓跋部的王者,拓跋砚。 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此人。 黑夜中,军卒的速度慢慢放缓,犹如长龙蜿蜒在寂静的草原上, 军卒的中央,林青与拓跋砚并肩而行, 武恒与钟信落在身后,神情警惕地看着拓跋砚。 就连一旁的亲卫们都眼神警惕,手掌一直扣在军弩之上, 只要拓跋砚有所异动,便立刻进行射杀。 感受着身旁传来的阵阵杀气,拓跋砚冷哼一声,看了看远方的天空,淡淡说道: “还未进城便出城,你靖安侯的兵略还真是别出心裁,你要去做什么?屠戮我拓跋部的族人?你也太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了!” 拓跋砚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怒气,粗糙的手掌已经握住了身侧长刀,像极了将要发狂的军卒。 “咔嚓”“咔嚓”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带着冰冷肃杀的军弩立在半空,已经瞄准了拓跋砚,反射着月亮清冷的光。 但他却依旧不为所动。 林青侧头看了看拓跋砚,轻笑一声: “拓跋王上,你答应我的两万匹战马不打算给了?若是本侯不带兵而出,难不成你与拓跋部的人还打算在北乡城与本侯见面?” 拓跋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并非愚蠢之人,也猜到了几分,先前所表现出来的,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只见他冷冰冰地开口:“是一万八,另外冠军王的斥候之法你还没传授于我。” “等战马送到,自然双手奉上, 你还是先担心一下拓跋部的事吧,若是不能与其建立联系,那你可就要在我大乾享受荣华富贵了。” 林青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如今其他草原部落都盘踞在九边附近,说不得已经开打。 而这拓跋部却依旧在曲州之外,其中意味不得不令人深思。 想到这,林青看向拓跋砚: “日逐王,你的族人看来很想你死啊。” 月色中,拓跋砚的脸色愈发难看,冷哼一声: “都是一些犬吠之辈罢了,拓跋部若是没有本王,迟早被吃干抹净,这一点部落中的聪明人自然知晓, 若不是他们在其中斡旋,你们这曲州能保持这么久的安宁?” “这倒也是,你打算如何与他们建立联系?用不用本侯帮忙?”对于这一点,林青倒是没有反驳。 “你能如何帮?”拓跋砚斜视林青。 林青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身侧的军卒: “如今拓跋部一盘散沙,不如你我配合,你告诉我哪些是犯乱谋逆之人,本侯替你杀光他们是,如何?” “不劳你费心了,你们乾人中吃里爬外的人不少,不如你放本王入关,本王帮你杀尽江南那帮书生。” 二人唇枪舌剑,谁都不甘落后, 听得身后的武恒与钟信神情古怪, 侯爷与拓跋砚不像是生死相间的敌人,倒是像朋友之间的拌嘴。 尤其是最了解侯爷的钟信,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侯爷做事向来深谋远虑,若是对日后战局无关, 侯爷自是一句话也不会多说,可如今... 莫非,这拓跋部是日后战局的关键?” 一旁的武恒也陷入了沉思,在他看来,城中事务以及他不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武恒甚至已经准备好叙说的腹稿,就等着林青进城后询问了, 其中有崔枕的一些政令,以及纳兰元哲的一些举动, 还有城内乡绅商贾的一些暗地谋划,更重要的是还有草原王庭的一些暗探所接触的高官, 这些日子里武恒藏在暗处,倒是查到不少。 但如今看来,这些都被林青抛诸脑后,倒是带着五千军卒急匆匆地来到草原。 武恒已经在心里认定,此举定然有深意! 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 一时间,二人的眼神愈发复杂, 京城一行之后,侯爷的城府愈发深厚了,让他们这些亲近之人都猜不到心中所想。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两个时辰过去,此时他们已经深入草原,距离北乡城有五十余里! 四周也从土黄色的大地,变为了金黄色的草场! 拓跋砚的脸色也愈发凝重,军卒们也收起了玩笑之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如今北乡城外可是极为危险,毕竟还有五万拓跋部骑兵虎视眈眈。 “停!” 行进中,拓跋砚眼神猛地锐利,发出一声低喝。 一旁的林青似乎早有准备,迅速抬起右臂打了个手势! 一旁的传令兵顿时将命令传递出去,五千人的军队刹那间停滞了下来。 战马无意识的打着响鼻,不停地刨动地面,军卒们警惕地看着四周,肃杀之气开始渐渐弥漫。 拓跋砚压下心中的激动,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的人就在附近!” “哦?在哪?” 拓跋砚没有回答,而是侧身低头从地上撤下了一片宽厚的杂草,放于唇边,气息鼓动, 顿时一股尖锐刺耳的声音向外扩散,听到这声音的战马似乎更加不安,在原地不停地徘徊,军卒们只能用力拉紧马缰,让战马保持安静。 林青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向着北方侧了侧头... 他的听力极好,没过一会儿他的耳中就响起了轻微的马蹄声,一点点变得扩大,最后震耳欲聋。 身后的钟信神情警惕,与几位亲兵交头接耳之后,低声说道: “侯爷,从声音来看,五百余。” 林青对于他们的表现很满意,点了点头: “嗯,看来是朋友来了。” 第482章 怯勇军 在白日的草原上,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金黄色一片,似是看到了天地尽头。 但草原也并非平坦无比,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罢了, 如今在黑夜,所能看到的便更少了! 马蹄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军卒们只能看到那天地相接的草原,丝毫看不到草原人的身影。 这也使得那两千新卒愈发紧张,握着长刀的手掌不停颤抖,眼里带着忐忑与激动。 靖安军还是采取老带新的方略, 这一幕被身旁的老卒见到,一巴掌就拍了过去, 重重拍在新卒的甲胄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平日里的操练忘了嘛,有敌来袭首先要做的就是镇定,一旦慌了,就离死不远了。” 听着老卒们刻意压低的声音,林青脸上再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些新军大多都是曲州的穷苦人家,生来可能就没吃过几顿饱饭,其人来从军, 不光是为了吃饱饭,还能给家里节省一笔开支。 若是混日子也足够了,但靖安军不是那些寻常军伍,林青对他们的要求更多。 会骑射,会战阵厮杀,能死战不退, 总之,曲州的钱财不多,导致了靖安军人数不多,军卒们要更为悍勇! 又过了几息,清晰的马蹄声从左前方传来,军卒们顿时望了过去。 钟信代替林青下达了命令: “斥候散出,其余军卒准备接敌!” 唰唰唰,顿时有百余骑从军队的四面八方冲了出去, 剩余军卒坐立于战马之上,一手拿长刀,一手拿军弩。 在整个战阵最前方,有三百余名军卒手拿简易盾牌与长刀,神情警惕地看着前方。 见到这一幕,林青暗暗摇头... 全是骑兵的军队虽然机动灵活,但弊端也很明显, 此刻的防御战阵显得不伦不类,若是有步卒作为依托,那骑兵就能更为灵活。 只是在这草原作战,步卒...注定发挥不了太大用场。 一旁的拓跋砚神情越来越紧张,死死地盯着左前方,为了分散注意力,他还主动说道: “骑兵用作防守,不伦不类!” 林青没有反驳,因为在他看来也是如此。 很快,前方的大地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道黑影,就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猛然跃于视线之中。 来人身穿皮甲,手拿弯刀,身骑高头大马! 整支队伍大约五百人,行进间除了马蹄声再也没有丝毫声音传来, 但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惨烈的厮杀气息传来,像是有尸山血海在眼前浮现。 悍卒! 毫无疑问,眼前这五百人是草原的悍卒。 而见到这军卒的一刹那,林青能明显感觉到拓跋砚身体一松,整个人都变得从容,就连嘴角也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二者之间的距离转瞬即逝,对面那五百人在百步外停住了脚步,狐疑地看着前方的黑甲军卒...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眼前这支军队就是大名鼎鼎的靖安军! 而林青也认出来眼前这支军卒, 拓跋部怯勇军,传闻拓跋砚以十匹战马起家,最先跟随其的勇士就以“怯勇”为号, 时至今日,“怯勇军”早已闻名草原,是拓跋部压箱底的军卒。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拓跋砚之所以有底气重新返回草原,凭借的就是那号称以一当十的怯勇军! “你们是靖安军?是谁吹响的密令?”一道雄浑的声音自对面传来,丝毫没有草原人应有的滞涩。 林青侧头看向拓跋砚,示意他应答, “若是不想留在大乾的话,就不要耍花招。” “哼,用不着你提醒。” 拓跋砚小心扫了扫一旁的军弩,随即看向前方,用同样雄浑的声音说道: “霄云,是我。” 拓跋霄云,怯勇军副统领! 听到拓跋砚的声音,对面的怯勇军顿时分开,一道健硕的身影身骑战马走了出来,崭新的皮甲包裹不住那虬结的肌肉, 来人毛发旺盛,脸上被浓密的胡子包裹,仅仅露出半张脸, 但此刻,他脸上却能看到久违的激动,就连那黝黑的皮肤也在月光的衬托下,微微颤抖。 “王?”顿了许久,拓跋霄云这才颤声开口,声音中带着狐疑与不可置信。 “是我。”拓跋砚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下一刻,军卒们预料中的跪地迎接没有出现, 只见拓跋霄云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浑身气息涌动,让他的毛发根根竖立,只听一声暴喝,他整个人便冲了出来。 “王,保护好你自己。” “怯勇军,冲杀,救出王上,为此不惜代价。” 刹那间,马蹄声炸响,如天雷滚滚,天地变色,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 眼前的怯勇军竟然毫不犹豫地开始冲杀! 其人之果决,让军卒们猝不及防,就连钟信与武恒都产生了一丝丝错愕。 但很快,一道清冷的声音将他们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林青脸色凝重,淡淡下令: “前军阻敌,后军包抄,斥候部游弋在外接敌。” 靖安军的动作也同样迅速,位于最前方的三百军卒手中盾牌已然挡在身前,同时手中军弩没有任何犹豫,激射而出! 二军相距只有百步,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军弩激射之后,两军之中的空当顿时人仰马翻,刹那间就有十余骑倒了下来, 虽然在第一次交手便造成了杀伤,但距离太短,十余骑根本不足以让怯勇军停下来。 林青顿时下令:“散,中军接敌。” 下一刻,马上就要结触的前军顿时从中间裂开,向着两侧疾驰而去,让那五百怯勇军扑了个空。 同时,后军的靖安军已经从两侧包抄了过来,过不了几息将从两翼同时进攻。 拓跋霄云见状露出冷笑,迅速做出决断,大喝一声: “怯勇军,极速冲杀!” 刹那间,原本速度激昂的怯勇军顿时加快,从合围的缝隙中溜了出去。 靖安军中门大开,露出了暴露在眼前的靖安侯与拓跋砚。 可他还没高兴多久,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靖安中军,还有先前两翼散开,又重新聚拢的前军! 包围在刹那间完成! 战场之上就是如此,深渊与山巅只在毫厘之间。 百步的距离,十息的时间,两军所表现出来的方略以及选择都毫无挑剔。 最终,还是人数占得上风的靖安军拿了头筹。 见到这一幕的拓跋砚脸色难看,对上了笑意吟吟的林青,冷哼一声将头扭了过去: “好了,都安稳一些,本王无碍。” 第483章 时光匆匆,故地依旧 见到属于自己的军队,拓跋砚似乎又找回了草原王者的气概, 慢慢挺直腰背,露出了非同一般的气势。 他眼神锐利如刀,在眼前的怯勇军来回扫视,最后接触到了拓跋霄云那饱含激动的眼睛... 一颗心不由得颤了颤,握住马缰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这段时间以来,不仅仅是乾人, 就连草原人,拓跋部族人,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如今再次见到一个想让自己活的心腹,拓跋砚心中顿时感慨万千,眼中似是有热泪闪过,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是草原王者,不可轻易暴露心中所想。 只见拓跋砚面带寒霜,冷冷地看着拓跋云霄,发出一句冷哼: “拓跋云霄,许久未见,难不成你也想让本王死于非命?” 拓跋云霄猛地抬起头,视线扫过四周,看到了黑云压顶一般的靖安军,其上的黑甲阴森肃穆,带着厚重气息。 但他并没有畏惧,而是挺直脖子,看向拓跋砚,将一只手放于胸口,大声说道: “拓跋云霄誓死追随王上,怯勇军誓死追随王上!” 下一刻,眼前的怯勇军皆是如此,将手臂重重捶在胸口甲胄之上,发出了阵阵低吼。 拓跋砚的眼神再一次摇晃,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人都是如此,风光时敬酒之手多如牛毛,落魄时帮扶之手形单影只, 他能有今日不怪靖安军,只能怪他自己太过自大,轻信了风浪城那些官员的鬼话, 这一点他在京城时就已经想明白了,至于最后兵败被俘同样怨不得靖安军, 只是技不如人罢了。 甚至拓跋砚在心中对于林青还有一丝丝感激,若不是此人, 换作大乾任何一人,他都将没有机会回到草原。 因为他回到草原,重开榷场,获利的是整个大乾, 而非朝廷也非文武百官,更不是那些世家勋贵。 此举非常人所不能为,需承受一世骂名,日后在史书上也毁誉参半, 拓跋砚自问,面对泼天谩骂, 他没有这个魄力,所以对林青,他心中感激大过怨恨。 为此,他也愿意付出一些战马,来偿还这份恩情。 可当今日他见到旧部时,那种复杂情绪终于淹没了他,让他无暇他顾。 绝处逢生,重回故土的激动,拓跋砚无法与旁人言说。 顿了许久,空气中静悄悄的,只有草木的沙沙声, 终于,拓跋砚用沙哑的声音开口: “阿狼在哪?” 拓跋阿狼,奴仆出身,三十年前被拓跋砚以五个炊饼买下, 跟随拓跋砚征战草原三十年,拓跋部兵马大将军,怯勇军主将,被称为草原之狼,第二日逐王。 “王,将军在中军大帐,他还不知道王上已经回到草原。”拓跋霄云沉声说道。 得到这个答案,拓跋砚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打量着眼前之人,视线玩味。 五万精锐陈兵曲州,没有这位心腹大将的命令是不可能做到的, 如今...此人是忠是奸?拓跋砚还有待考量。 虽然他打心底认为拓跋阿狼不可能背叛他,但身为王者,天生多疑,要怀疑所有人。 他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林青,却见他笑意吟吟地点了点头。 这让拓跋砚更为郁闷, “他又猜对了,不光是他需要那些战马,本王也需要那些战马来测试阿狼的忠诚...难不成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局面? 如今心机...倒是如那些乾人官员一般无二。” 拓跋砚收起心中思绪,淡淡开口: “你们回去吧。” 拓跋霄云猛地抬头,视线中全是杀意,手中的弯刀已然做好准备, 只要王上一声令下,他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王上抢回来。 但拓跋砚却摆了摆手,“本王现在是阶下囚,想让本王回到草原,让阿狼送两万匹战马过来,如此本王才会脱困。” 拓跋霄云猛地一愣,古怪地看向拓跋砚来回打量,用蛮语说了一句: “王,属下这就回去与将军阏氏诉说。” 拓跋部身为草原汗王一脉,对于称呼还保持着百年前的风格,阏氏乃王者的妻子,也就是拓跋砚的夫人。 但拓跋砚却猛地骂道: “放肆,本王就在这里,还需要你来试探?” 拓跋砚一眼就识破了端木霄云的小伎俩, 拓跋部没落已久,他前半生不是厮杀就是征战,哪来的精力娶妻, 如今年龄大了,几个儿子也大了,自然也没有必要再说一个阏氏。 拓跋霄云虽然被骂,但神情却舒缓了下来,讪讪一笑: “王上莫怪,这乾人诡计多端,要稳妥一些。” 说话间,他看向在一旁静静而立的林青,眼神中充满忌惮... 若是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人就是那靖安侯。 乌孙部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拓跋部,足足两万精锐被此人斩灭,而且还是以弱胜强。 并且在乌孙部的围剿中成功脱身... 拓跋霄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算是有一万怯勇军让他掌控,也做不到如此。 更何况,此人手中战兵不过五千,并且复出伤亡极少。 “想必您就是靖安侯爷吧,久闻大名,在下拓跋霄云,怯勇军千夫长。” 虽然二者是敌人,但同为军伍,不妨碍他对林青的恭敬。 “怯勇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你们那五万精锐中,有多少怯勇军?” 听到这位靖安侯爷毫不掩饰地打探,拓跋霄云顿时面露古怪,看了看拓跋王上,觉得还是说出来为好,以作震慑。 “不瞒靖安侯爷,足有两万人,若有战事需要,怯勇刀锋将直指北乡城!” 他所说的需要,无外乎是拓跋砚的安危罢了。 林青听后不屑一笑:“北乡城在这西北屹立了数百年,见过风沙白骨无数,最不怕的就是刀兵, 如今大乾九边俨然已经开战,若是拓跋部也想试一试我大乾兵锋,尽管来。 本侯不介意将那什么阿狼一并擒获,届时拓跋部再想要二人安危,那就拿五万战马来换,没有就去呼延部抢。” 此话一出,拓跋砚顿时脸色难看至极, 他不值两万战马,那阿狼岂不是值三万?他可是草原王者。 不过转念一想,阿狼的军事要比他强很多,向来被其余五部所忌惮,贵一些也是应该的。 倒是端木霄云顿时朗声大笑:“若有机会,端木霄云定尝试大乾兵锋。” “好了,快些退去吧,本王的安危就靠你们了。” 端木霄云收起了笑脸,神情变得凝重,嘴角露出一丝残忍: “还请王上放心,任何想要阻拦王上回归之人,都将下地狱!” 第484章 谋时,谋局 随着林青挥了挥手,包围住怯勇军的军卒们无声无息地散开,露出了一条可供他们离开的通道。 虽然军卒们眼里喷火,心中不甘,但他们都听到了侯爷与拓跋部完成的交易。 两万匹战马! 这笔利益足以压下他们心中的一切不满, 在这里面,一些新军没有固定的战马骑乘,只能在操练中轮番骑乘! 若是这两万匹战马真的来到大乾,那他们也将有属于自己的战马。 作为新军,早就听闻侯爷千里奔袭取草原之马为己用的故事, 如今亲眼见到,不由得心情复杂。 一边是战马,一边是草原王者,若是有选择的话,他们当然都想要。 但军卒们也不傻,二者不可兼得。 单说那孤立于曲州之外的五万精锐,就不是如今曲州所能对付的, 并不是打不过,而是骑兵的机动性会让曲州的二十万守城之卒无地可用,变为一旁的点缀。 而靖安军虽然都是骑兵,但人数太少, 若是付出巨大代价,当然能做到战而胜之,这一点军卒们毫不怀疑,尤其是在知晓了五千人就能斩杀乌孙部两万骑兵之后。 可...就算是军卒,谁又愿意死呢。 一来二去,似乎将这拓跋砚交出去变成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更何况,军卒们都听闻过侯爷的谋划,其中自然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对此,他们选择相信。 身为曲州人,北乡城人,他们只能选择相信靖安侯。 这是多少年来第一个将他们的家乡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勋贵, 先前虽说也有过勋贵驻扎,但他们只知道守城,城外村镇百姓被劫掠全都没看见, 田地庄稼被损毁也完全无视之,毕竟这里只是他们的过渡之地, 一旦时间到了,自可以一走了之,留下烂摊子。 但他们这些百姓不行,在大乾活着殊为不易,这里至少能有两亩薄田可以糊口,去到别处.. 只能沦为佃农。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在靖安军中开始弥漫,他们怔怔地看着远去的怯勇军, 以前他们是百姓,手里只有锄头,无法与之为敌, 如今他们是军卒,手里有百炼长刀,依旧不能对其挥刀。 这让那些新卒们很是失望,即便心里理解,也有几分失望。 倒是那些老卒见到新卒们病恹恹的模样,一巴掌拍了过去, “你奶奶的,打仗有什么好的,也就你们这些小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声声怒骂传出去好远,传进了林青的耳畔, 对此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拓跋砚,没有说话。 中原人与草原人乃千年世仇,况且拓跋姓氏还曾入主中原,虽然如流星一般快速落幕, 但终究给这片大地留下了不少的创伤,那些创伤存在史书中,百姓们口口相传的记忆中。 尤其是边疆之地的百姓,即便大乾已经立国三百年,但他们依旧不会忘记。 想要让他们忘记仇恨,无异于登天之难。 想到这,林青原本舒缓的内心不禁浮现出一丝急切, “快了...快了...西军快到了。” 草原王庭来势汹汹,九边重镇屹立不倒, 每日都有数之不尽的银钱花出去,也有不知多少人命丧在边疆之地。 想要破除眼前之困局,一是再坚持一月,等到冬日来临,大雪落下,草原王庭自然退兵。 二是在这西北无人关注之地,主动出击草原王庭,谋求破局之机会。 这是早在几个月前林青便想好的方略, 不过战场瞬息万变,那时没有西军,没有整个大乾合力, 现在,大乾的工坊正在全力运转,锻造九边所需要的甲胄兵器, 乾国少有的精锐正在赶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在林青的预想中,若是后续的谋划能顺利展开,不光是曲州将迎来突飞猛进的变化, 草原各部也同样如此! 一切的一切,都来接下来的一月之内,若是顺利自然万事大吉, 若是不顺利...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握紧马僵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 若是不顺利,那便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不知多少人会死在这一场风波之中。 不知多少百姓会失去丈夫,儿子,父亲。 即便如林青这般铁石心肠,脸上也不禁出现几分动容。 一旁的拓跋砚见到这一幕眉头猛地皱起,锐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林青,希望能从他的脸上察觉出一丝端倪。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图谋甚大。 如今他与拓跋部重新建立联系,心中非但没有喜悦,反而隐隐出现一丝担忧, 他作为草原王者,拓跋部复兴之人,自然知道离成功最近之时,同样也是离失败最近之时。 可他如今深陷牢笼,所能做的不多! 每每想到这,拓跋砚就感受到一股无力, 他天纵之才,但手中无兵无财,只能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 身后的钟信与武恒敏锐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眼神微凝, 看向前方二人,一人背影略显瘦弱,但挺得笔直。 一人背影宽厚,但略显佝偻, 很明显,这二人心中都藏着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的冷风吹过,唤醒了林青沉重的思绪,他平复了心情,卸下了如山一般的压力, 回头看向武恒这位从京城一路相伴的朋友,淡淡说道: “一起走走。” 说着,林青便骑乘着战马自顾自地脱离队伍,留下一众亲卫面面相觑。 还是钟信犹豫了片刻,挥手制止了那些亲卫想要上前的动作。 二人没有走远,就在距离队伍五十步左右的距离驻足。 林青趁着黑夜,看向远方灰蒙蒙的草原,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该从何说起。 武恒同样沉默不语,他是千机营长官,心中藏着无数秘密,早就养成了闭嘴的好习惯。 最后还是林青率先开口: “西军你知道吧。” 武恒点了点头:“知道,你送来的消息我已经看过了,西军截杀了出境作战的卫所军,导致朝廷损失惨重。” 林青点了点头:“你知道卫所军为何会出境作战吗?” 武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是京城人士,自然知道朝堂那些大人,那些士林中的读书人有多么厌恶战争。 “不知。” 林青侧头看向他,顿了顿,轻声说了一句话,在武恒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二十万西军北上了,卫所军出击三国,就是为了扫清障碍耳目。” 第485章 孤家寡人 “北...上?” 武恒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呆愣在原地, 心中平静的心绪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眼中的惊骇再也止不住地暴露。 “北...上?那西军怎么会袭击朝廷的军队...” 武恒眼中的惊骇一点点消退,转而变得复杂, 平西侯府中应安他见过,是个很稳重的中年人, 京城曾有传言,种应安老侯爷不像是武人,倒像是文人,自有一番风骨。 而且西军向来安稳,虽然有时听调不听宣, 但从未做过损害大乾之事,反而在凭借一己之力压制西南土司, 每年所损耗的银钱不知几何,毕竟朝廷是没有钱的。 如此忠心之人又怎么会与卫所军起冲突。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又让武恒陷入了沉思, 既然如此,那袭击卫所军的是谁?西军北上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不等他想明白,林青便再次开口: “西军北上的目的地是这里,北乡城, 是我与五军都督府的各位都督在京城定下的方略,陛下同意了,文武百官也因为一些原因同意了。” “目的呢?西军北上的目的是什么?”武恒连忙压低声音问道。 他心中再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此瞒天过海的大手笔,实属骇人听闻。 其中的角力让他想想就头大,文臣武将皇帝都同意的事情,几十年可能都没有一件。 如今居然出现了,而且是如此大规模地调兵。 “等等...那袭击卫所军的人,是反对此事的力量?何人能有如此力量,居然还有...重骑?”武恒心中生出了一些明悟, 凡事从利害关系出发,便能理清一些杂乱无章的混乱。 “西军北上...在陛下眼中乃定乾坤之举,可以趁着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重创草原王庭,还边疆几年安稳。 在那些文臣武将眼中,此次西军北上是解九边之危, 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来有足足够数十万人使用的攻城器械流到了草原, 若是不遏制草原王庭逐渐奋勇的势头,局势可能会再一次糜烂。” 武恒顿时面露震惊! 攻城器械外流?这比普通的盐铁糖更为严重, 这不仅仅是给了草原王庭攻城的可能,还能让他们加以学习。 毕竟草原人也是有铁矿工匠的。 不知不觉间,武恒的手掌悄无声息地紧握,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 “勾结,内外勾结!!” “是,内外勾结,商者无域,为了钱财可以出卖一切, 在那些人看来,西军北上是为了给草原人一个惩戒,让他们不要再耍一些小动作,小勾当。” 林青重重叹了口气,神情中也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恨,但很快隐去。 深吸了一口气,武恒的视线一点点变得坚定, 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此机密之事对他说,定然有所交代。 “需要我做什么?” “我思来想去,靖安军中除了我,你最适合去迎接西军,与种应安面谈。” “我?如此重要之事你不亲自前去?你放心?”武恒眉头紧皱,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我不能动,若是领兵在外,我可以躲避来自乾地与草原的窥探,但在这曲州北乡城, 我太过扎眼,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若我消失在城内,难免生出一些波折。” 武恒点点头,北乡城不大,而眼前这人就如同白日的太阳, 若是陡然消失,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这也是他执掌千机营之后才了解到的手段, 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行踪不用亲眼看到, 从军卒的轮换以及驻防,甚至城内的氛围,以及吃穿用度都可以探查到, 方法太多,虽然有手段反制,但难保不露馅。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揪出了不少探子,哪里的都有,草原的,京城的,九边的,江南的,甚至还有西域的。” 武恒脸上出现一丝古怪:“总之...十分复杂,此番回去我可以将他们都铲除殆尽。” 林青点了点头:“应该的,一切按照应该有的反应来办,做完这些你就带领一千军卒出城吧,我还会给你手书一封, 你与平西侯都是勋贵,虽然你是晚辈,但聊起来也少几分限制。” 武恒忽然有些恍惚,这些日子在这大乾西北,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勋贵。 虽然整日风吹日晒,但比之在京城时,充实了太多。 他轻轻一笑:“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林青默然,不光是武恒,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会忘了以前的生活。 现在他们都有新的身份,每日都有需要做的事,这与以往的吃喝玩乐完全不同。 “人总是要一点点成长的,每到一个阶段都会有新的身份, 寻常百姓也是如此,从父母的儿子,到妻子的丈夫,再到儿子的父亲, 你我也是如此,以往是靠父辈得到的勋贵身份, 如今凭借你我自己也可以成为这大乾勋贵。” “呵,是你,我可没有这本事。”武恒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可以的。” “为什么?” “你在靖安军中。”林青的眼神猛地变得深邃起来,也是夜晚深不见底的大海,波诡云谲。 武恒只感觉一股强大的自信扑面而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看来对他来说,离开京城就是蛟龙离开潜水,化龙只在风雨之间。 “这次你带贺老三他们去,这次与乌孙部作战,贺老三表现勇猛,而且牵扯了很大一部分敌军的注意力。 此人虽然粗鄙,但好学,而且是不可多得的忠心之人,也受到陛下厚爱。 等这次西北之事平息,他可为千户。” “贺老三?” 武恒在脑海中快速思索,顿时一个个子不高, 长相如同庄稼汉一般的汉子出现在脑海中,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没个正形。 “他...行吗?”武恒脸上出现一丝狐疑。 他为勋贵,看重的是言谈举止,行事作风,如此粗鄙...丘八之名倒是不冤枉。 “行的,战场之上荤素不忌,不管好坏,只要能打胜仗让军卒安心,就是好将领, 太祖高皇帝起家之时,诸多将领大字不识一个,不也在史书上留下了赫赫威名。 你我以前为勋贵,现在为军卒,还是摒弃以往看法得好啊。” “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是举世闻名的靖安侯,帝国新贵,靖安军乃至曲州之事都由你一言而决,何必与我说,还是在这荒郊野岭。” 林青忽地面露几分感慨: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领兵将领何尝不是,我身边已经没有几个能说话之人了。” 就连如今面对武恒,一些详细的方略他也不曾透露,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走得万分小心, 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再无容身之地。 如此之事无人可说,他同样是孤家寡人。 第486章 偭规错矩 亥时初,五千军卒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北乡城。 此行虽然收获不多,只有十余级的斩获, 这在几年前的北乡城,甚至是曲州,都是一件大事,需要大书特书上报朝廷。 但在如今的北乡城,掀不起任何风浪,甚至出去的军卒都没有当回事。 这大概就是史书上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回到北乡城之前,所有军卒都被下了严令,不得透露今日发生之事, 如有泄露,逐出靖安军,以通敌罪论处。 这让不少军卒的嘴巴一直紧抿着,不敢出声。 入城后,军卒归营,战马回归草场。 新卒们看着身下战马离自己而去,不由得面露不忍, 大乾的马不多,大多分布在九边重镇,整个曲州都没有多少马,北乡城的就更少了。 对于战马,在这些军卒看来,这是比婆娘还要重要的东西, 只是可惜,此次出城没有酣畅淋漓地战斗上一场。 不过也不要紧,等拓跋部的战马到来,如何也能分上一匹固定的战马。 于是,怀着对战马的渴望以及心情的复杂,军卒们就这么浅浅睡去,明日早晨还要起来操练。 军营最中央有一顶占地大上许多的军帐, 林青没有回到北乡城的靖安侯府,而是就在军中住下。 虽说领兵将领不至于和军卒同吃同住,但能待在军营中,对军纪士气也有几分帮助。 更何况他还有海量的军务要处理。 此时此刻,林青面前有两张长桌, 一张摆放着已经处理好的军务,另一张桌上是堆积许久还未处理的军务。 其中包括北乡城乃至曲州冬季粮草的储备, 以及军械的保养,战马的看喂,还有一众运输器械的打造。 甚至还有战死军卒的抚恤以及其家人的后续安置,另外还有一些积压下来的赏罚, 这些都需要他这个主将来亲自处理,其余不重要的...纳兰元哲大多已经处理过了。 即便如此,还有如此多。 看着眼前一封封折子,林青顿时感觉阵阵头大, 光是上马拿刀,决胜于千里之外已经够累了。 还有手拿毛笔,处理这些前期准备与后续安置。 叹息一声,林青揉了揉眼睛,低头看向那些折子,继续下笔如飞。 军务的繁重已经让他没有多少时间来休息,更何况是修炼, 他也渐渐懂了,那些朝堂大臣为何不通过修炼来延长寿元。 无他,没有时间,想要保住权势,就要付出比寻常百姓多上许多的时间。 时不我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昏暗的烛火在一点点摇晃, 天空上的月亮也到了最鼎盛,孤悬于高空之上,与这军帐一般,显得格外孤寂。 这时,轻轻的脚步声自军帐外响起,林青没有抬头,来人已经走了进来。 是面露憨厚的钟信,他此刻手里拿着一封文书,来到桌案之前,轻缓开口: “侯爷,风浪城传来消息,下毒之人已经抓到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林青没有抬头,他已经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只不过无关痛痒,乃是一杂役心怀怨恨,自发而为,侯爷...您看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林青将笔顿住,缓缓抬头,脸上带着玩味: “哼,就知道如此,不必查了,有些事没有证据也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本侯才刚刚回来就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真是无趣。” 钟信脸上古井无波,默默将信收了起来,慢慢说道: “侯爷,这些日子靖北营在风浪城也有安插一些人手,虽然不起眼,但予以惩戒足够了,要不要....” “不必如此。”林青抬头瞥了他一眼: “无关痛痒徒增烦恼之事少做,我等是军伍之人,拼的是见血封喉,等找到机会将其一举拿下便是,不用在小事上空耗时间。” 顿了顿,林青又看向钟信,想了想说道: “你如今不只是亲卫统领,还是都指挥使司官员,行军打仗要学,做官同样要学。 这世上烦心之事不过是矛盾罢了,将主要矛盾解决,小一些,次要一些的矛盾便会迎刃而解。 他们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表达这些日子心中的不满。 兵器工坊回归都指挥使司控制,让他们损失了不少钱财,有些不满也是应该的。 只要解决了曲州如今的安危之事,笼罩在这曲州上空的阴霾将一扫而空,他们也不敢再兴风作浪。” 林青说得很多,钟信也细细听着,虽然似懂非懂,但努力记下来,不懂也可以回去细细思量。 待到钟信将这些话都记下来后,不由地面露恭敬: “多谢侯爷教诲,属下谨记。” 军帐中落针可闻,林青将毛笔放于一侧,叹了口气: “钟信,靖安军如今愈发强大,你们也要跟上靖安军的脚步,不能被拉下。 你我于微末中相识,一同奋勇厮杀,希望你我能一直如此。” 钟信脸上出现几分动容,一直在心中没敢问的话也支支吾吾问了出来: “侯爷...为何不见诸葛先生与严光。” “他们啊,在京中做了错事,险些酿成大祸,留在京城了。”林青的声音不疾不徐, 但钟信还能听出其中的一抹伤痛。 “属下知道了,属下明日会约束下属,让他们保持初心,谨慎行事。” “嗯,你虽然看起来憨厚,但是极聪明的,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一些老兄弟觉得翅膀硬了,靖安军强了,做了一些不合规矩的事。 明日你与他们说说,若是悬崖勒马便一切如初, 若是不知悔改,那就去提刑按察使司的大狱中吧。” 钟信陷入了沉默,那些不合规矩的事还是他暗中收集做封存整理,没想到侯爷这么快就看了。 忽然,钟信眉头一皱,心中一惊: “不对...相比于军务,这些事都无关痛痒,那是有其他人对侯爷禀告了?” 钟信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他一直有种感觉,在这风浪城与北乡城,还隐藏着一些力量,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抓到尾巴。 收起心中思绪,钟信的神情变得严谨,恭敬说道: “还请侯爷放心,老兄弟们是知道分寸的。” “嗯,下去吧。” 待到钟信离去,林青才捏了捏眉心,眼中出现一抹疲惫, 靖安军的军卒越来越多了,在曲州的势力也越来越大,难免多一些害群之马。 对于那些人,不好处理,不好放任不管,着实让人头大。 叹了口气,林青继续看向眼前的军务,明日早晨还要检阅新军,要快一些。 第487章 拓跋阿狼 鹰嘴山距离北乡城一百余里,早些时候属于吉蛮部的控制范围, 如今吉蛮部被剿灭,这里便成了无主之地。 虽然这里没有蛮族部落,但在草原人眼中,草原王庭西南很大一块地界都是拓跋部的领土。 从呼延部开始,一直蔓延到曲州。 如此说来这鹰嘴山也算是有主之物, 如今,拓跋部的大将军拓跋阿狼就将军帐驻扎在这里,那五万骑兵也同样如此。 如今是黑夜,月明星稀,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大地,让整个军寨都蒙上了一层清冷的光。 有不少军帐的烛火都是亮着的,隐隐约约能听到其内传来的嬉笑怒骂, 若是再离得近些,就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肉香,以及美酒下肚的怪异味道。 对于草原王庭之人来说,乾人就如那草原上的羔羊,向来乖巧老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所以军纪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 加之日逐王不在,他们便更加放肆。 除了最核心的怯勇军,其余精锐军卒都有些放肆, 整日饮酒作乐,疏于操练。 其中固然有草原人天性放荡不羁的原因在内, 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拓跋部的王败了,兵败曲州,而且还被生擒。 这让拓跋部的许多小部落族长,甚至是战士的不满, 在他们看来,手拿弯刀,给自己的脖子抹上一刀并不难。 但他们的王没有那样做,而是被生擒,这有损他们拓跋部的威名。 虽然他们齐聚于曲州边境,归拓跋阿狼调配,但还是有很多人在心里不服气, 一个奴隶而已,如何也不能骑到他们尊贵的拓跋姓氏头上。 这也使得如今这些拓跋部精锐军纪涣散,倒是有些像散兵游勇。 此时此刻,鹰嘴山最核心的军帐中, 拓跋阿狼静坐于长椅之上,双手放于身侧,将脑袋靠在椅背之上,闭着眼睛,陷入沉思。 他四十余岁的年纪,蓄着长长的胡子, 脸上带着草原奴仆独有的烙印,十分明显,有些狰狞恐怖。 他的身体略显瘦弱,但他坐在那里,所透露出来的气势非凡,有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军帐之内,还有几名神情警惕的亲卫,手拿军弩时刻盯着四周, 生怕那些对大将军不满的部落族长率兵杀来。 这时,军帐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拓跋阿郎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身体瞬间坐直,看向军帐入口处。 很快,一道让他熟悉的身影出现,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拓跋霄云。 他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不复以往的兴奋激动,完全不似离开时那般阴沉。 见到这一幕的拓跋阿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马上问道:“你去哪了?为何没有按时归营?” 拓跋霄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四周亲卫,眼神警惕。 “你们先出去。” 拓跋阿狼摆了摆手,那些亲卫顿时走了出去,但没有走远,就站在军帐入口处。 拓跋霄云见状直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眼神闪烁面露兴奋,压低声音说道: “将军,我见到王上了!” 拓跋阿狼一愣,随即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大的气息波动涌出,让他的脸上露出惊容。 “什么?王上?” “恩,我见到了,就在北乡城外,在靖安军的队伍中。” “细细说来!”拓跋阿狼眉头紧皱,快速说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拓跋霄云将遇到王上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言语中压抑不住地兴奋。 这些日子来,那些人的所作所为让他这个千户都有些看不过去了,险些与人起冲突。 如今王上有希望回来,他自然是高兴的。 毕竟在这草原上谁都知道,是谁带领拓跋部重新荣耀! 太阳终究是太阳,一时的阴云并不能阻碍太阳的光辉。 拓跋霄云看向眼前的大将军,他能明显感觉到, 眼前这无所不能的大将军深深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 在拓跋部中,谁都知道这个奴仆出身的大将军打仗特别厉害, 呼延部与之交手,败多胜少。 而且他还一手打造了闻名草原的怯勇军! 但同样的,谁都知道那位“王”才是大将军战无不胜的后盾。 拓跋部可以没有大将军,但不可以没有“王”。 拓跋阿狼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慢慢将后背靠在椅背之上, 神情舒缓,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下来。 “好,好啊,王有机会回来,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的声音有些兴奋得沙哑,抑制不住地激动,至于那两万匹战马, 拓跋阿狼完全没有看在眼里,战马虽然重要,但重要的终究是人。 而且,就算送出去一些战马,他也可以去呼延部那里抢,大不了死一些奴仆兵,无伤大雅。 只要王能够回归,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想到这,拓跋阿狼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阵阵杀气喷涌而出,让拓跋霄云不禁打了个哆嗦。 “既然王能回来,那部落中的作乱之人,就要收拾一二了。” 他之所以带着五万精锐来到此地, 一方面是形势所迫,被那些部落族长们步步紧逼, 二是将战兵带离部落聚集之地,这样就算是有厮杀, 也可以加以隐瞒,不至于让拓跋部分崩离析。 至于此行的后果,拓跋阿狼比谁都知道,这可能害死他们的王上。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拓跋阿狼再赌,赌那些乾人不会轻而易举地杀王上。 同样的,他也做了很多努力,比如竭力压制已经暴动的军卒,阻止他们攻向曲州。 一旦战事开启,事情则再没有挽回的余地,王上也将有性命之忧。 就在拓跋阿狼觉得一筹莫展之际,惊天动地的好消息传来了,王上居然能回归部落? 这对于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一些人来说,无异于噩耗。 毕竟,在这拓跋部中,想让王上死的人并不少。 拓跋阿狼很快恢复了冷静,人的心思一旦安定下来,就会注意到以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他眉头微皱,看向拓跋霄云: “王上的状态看起来如何?乾人狡诈,莫要被其蒙骗。” “属下已经试探过了,是王上没错,王的状态看起来也不错,只是穿着乾甲的王上...看起来有些怪异。” “哈哈哈哈哈!”拓跋阿狼彻底放下心来,发出了一声声大笑, 待到他将笑容收起,视线猛地锐利: “去叫那些族长们来军帐议事。” “现在?”拓跋霄云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有些狐疑。 “现在,这是军令,谁若不来,就地论斩!” “是!” 第488章 乾人狡诈 两刻钟后,原本安静的军帐被摆上了十余把椅子,身前的桌上也摆放上了美酒瓜果, 一位位面色难看的拓跋部落族长慢慢到来,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环顾四周,看着军帐简陋的环境, 顿时面露不满,认为这狼崽子身为大将军,有损拓跋部的威名。 他们的视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坐于上首的拓跋阿狼,其内充斥着不屑,不满,以及傲慢。 但一些聪明人也发现了,今日军帐内的气氛不同以往, 拓跋阿狼也显得比平日轻松许多,而且...似乎更加从容了。 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摸了摸胡须,见人还没到齐,开口问道: “敢问大将军,在这深夜将我们从美梦中拉起,是做何事?难道是乾人打过来了?” 拓跋阿狼笑着看向那老者:“巍山族长,乾人还没有这个胆子敢来这里。” “那是为何?” “巍山族长莫急,本将有事要告诉大家,还是等人都来齐吧。” 山羊胡老者没有再出声,而是默默坐在那里,只是眼神不停闪动,看了看站在一侧的亲信。 亲信顿时心中一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也有许多族长的亲信也退了出去, 他们要出去打探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见到这一幕,拓跋阿狼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来。 王上不在,他这个奴仆将军就如那无根浮萍, 虽然掌兵,但这些老家伙倚老卖老,不将他放在眼里。 以至于现在都明目张胆地搞小动作。 但不要紧,兵者,小不忍则乱大谋,拓跋阿狼可以忍。 时间一点点流逝,军帐内静悄悄的,始终有几张座椅空空如也,不曾来人。 端木阿狼看了看时间,猛地坐直身体,视线锐利地扫过四周,嘴角勾起了一丝残忍笑意: “好了,诸位族长的时间宝贵,就不等他们了。” 山羊胡老者眉头微皱,敏锐察觉到了军帐内气氛的变化,淡淡说道: “大将军,我等并不着急,还是等一会吧。” “不必了。”端木阿狼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看向一旁的端木霄云: “你去将那几位族长都请来。” “是!”端木霄云嘿嘿一笑,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山羊胡老者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但看到拓跋阿狼在直勾勾地盯着他,也没有再说话。 “将军,到底是何事要半夜与我等相商? 还是速速道来吧,这天寒地冻的,我等还要早些休息。” 一名看起来雍容华贵的中年人淡淡开口,语气轻佻,似是没将这大将军看在眼里。 “是啊是啊,家中小辈不知礼节,整日寻欢作乐不睡觉,我等还要回去教训小辈。”另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自顾自地说着。 谁都知道他所说的小辈暗指眼前的大将军。 拓跋阿郎对此没有任何反驳,甚至连以往眼中的怒意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松写意。 山羊胡老者心里咯噔一下,出事了。 果不其然,端木阿狼体态放松,靠在椅背之上,手拿牛角杯,其内是清香的美酒, “诸位族长,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诸位,王上..已经在北乡城了,不日就要回归。” 言语如刀,平地起惊雷! 简单的话语似是电闪雷鸣,在军帐中炸开,让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就连一向稳重的山羊胡老者都呆愣在原地,酒杯中的美酒滴到身上都无从察觉。 那衣着华贵的中年人率先反应了过来,眉头紧皱: “不可能!王上被那林青小儿带去了京城, 按照乾人的习惯,王上要做那大乾异姓王, 前些日子王庭派使者前去讨要,但使者莫名其妙死在京城, 为此王庭震怒,左贤王还下了敕书,让大乾将王上送回来,但石沉大海! 大将军莫非是听信了小人谗言,被其欺骗?”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眼神闪动, 他们不是傻子,第一反应便是这拓跋阿狼使得阴谋诡计,为的是稳定军心,重新掌握大权。 但当他们看到端木阿狼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心里又有一些嘀咕, 拓跋阿狼善战不假,但也不至于如此蠢笨落人口实, 若是此事为假,那他这大将军可就要被群起而攻之了。 就在这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是盔甲碰撞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下一刻,端木霄云走了进来,众人脸色为之一变,眉头顿时紧皱! 只见他手中提着如糖葫芦串一般的人头, 足足五颗,他们被利刃斩断了脖子, 断口处还流着鲜血,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些人,正是那没来的几位族长,如今竟然死于非命? 山羊胡老者反应最快,猛地一拍桌子,将其上的瓜果打得粉碎,伸出干枯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拓跋阿郎: “你放肆!擅杀部落族长,你想让我拓跋部陷入内乱不成? 枉你身为大将军,老夫提议,我等一同罢免此人大将军职位,将其暂时关押,等待新王决议。” 一旁心怀鬼胎的几位族长也猛地反应过来,噌地一声站起附和道: “没错,此人凶残,应当关押起来,等待新王裁决。” 但拓跋砚作为草原王者,拓跋部的中兴之人, 部落中自然有其支持,只见一身穿皮甲的中年人眉头一皱,腰间弯刀顿时出鞘,指着那几人喝道: “你等在说什么胡话,王上还没死呢,何至于选取新王?” 他又转头看向拓跋阿狼问道:“敢问大将军,此消息是真是假?” 拓跋阿郎看向拓跋霄云,他顿时站了出来: “千真万确,我不光见到了王上,还见到了北乡城那位侯爷,他们率领五千军卒来到草原,恰好被我撞见!” “恰好?”中年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语,发出了质疑。 “现在想想,应该是那位侯爷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拓跋霄云,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如此磨磨唧唧,速速将情景说来!”中年人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不耐烦。 “呵,宗玉族长莫急,王上想要回到草原也是有代价的。”上首的拓跋阿狼淡淡一笑。 “什么代价?” “两万匹战马,可换王上安危。” 此话一出,无异于又是一颗炸雷在屋内响起。 “不行!!乾人狡诈,其中定然有鬼,不能给。” 第489章 手握兵马,行事当激 拓跋部军帐内,山羊胡老者率先出声,脸上带着不容置疑, 两万匹战马,想想就让他们心惊肉跳, 这是拓跋部的家底啊,若是轻易交出去,王上还不回来怎么办? 其余几位族长也纷纷出言: “是啊,那林青小儿向来擅长使用阴谋诡计,声东击西,战马万万不能给!” “对,那靖安军如今已成了气候,若是再让其有足够的战马,无异于是亲自葬送我拓跋部。” 一老者声泪俱下: “不要忘了,他刚刚击败了乌孙部,若是有数万军卒, 我拓跋部虽然不怕,但也是一个心腹大患,战马一事老夫并不同意, 况且...能否还回王上还犹未可知。” 此话一出,在场一些族长不禁陷入了深思, 他们一些人想让拓跋砚回归不假,但付出巨大代价,白白让靖安军壮大,真的划算吗? 一些人心中不禁产生狐疑。 反对拓跋砚回归的族长倒是直言不讳: “王虽然带领我们走向强盛,但败了就失败了, 能在大乾活着那便活着,若是在大乾死去,那便是我拓跋部的英雄。 相信族人们会理解的,为今之计不能再给战马与靖安军,甚至...我提议撤军。” 说话那人脸上露出一丝复杂: “那林青小儿虽然年轻,但不得不承认,其兵家方略出神入化,我怀疑他是用王上将我等拖在这里,好养精蓄锐,一点点击破! 乌孙部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此话一出,就连拓跋阿狼都皱起眉头,不管他承不承认,此人说得极有道理。 但不管如何,有接回王上的机会,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都要试一试! 没有王上的拓跋部,不要也罢。 想通了这点,拓跋阿狼的神情渐渐舒展, 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下方诸位族长争吵。 时间一点点流逝,军帐内一点点变得安静,诡异 不少族长都看向上首那安静的阿狼,眼神闪烁,默默闭上了嘴。 端木阿郎发出一声轻笑,视线环顾四周,用带着嘲讽的语气轻笑道: “吵够了?” 他的视线一点点变得锐利,身上也涌现出阵阵凛冽杀意: “我想提醒诸位,拓跋部能有今日荣光,靠的不是你我,而是王上。 所以,即便两万匹战马代价巨大,本将也要尝试一番。” 见下方的几位族长顿时面露不满,拓跋阿狼快速抬起手: “本将不是与你们商量,而是告知, 两万匹战马由各部拼凑,待到数量足够后,本将会前去北乡城与那靖安侯商谈,务必迎回王上。” 山羊胡老者还想说什么,但拓跋阿郎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 他心中一惊:“这狼崽子要要杀我!!!” 他能明显从阿狼的眼中察觉到刺骨的杀意, 若是他有丝毫异动,那今日他将离不开这军帐。 在场诸位族长面面相觑,虽然他们是族长,掌控了不少战兵。 但对于拓跋部,不少战兵都是认同的,更何况是接回王上这件大事。 军卒们会不会听他们这个族长的命令还是两说, 而且,在如今的拓跋部,拓跋阿狼乃是名义上的统帅大将军,统领诸部人马。 若是给他们安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就地杀了,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那五个脑袋还在地上静静而立。 有几位族长明显打了退堂鼓,打算先答应下来,回去后再慢慢想对策。 总之....如今拓跋部可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手握权势的滋味让人着迷, 如果有可能,他们希望拓跋砚永远不要回来。 这样...他们就是这草原上最具权势的那一撮人。 拓跋阿狼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心里默默一声叹息。 拓跋部才刚刚兴起不过二十年,就已经到了如此勾心斗角的地步,让他这位手握兵马的大将军都感觉阵阵心累。 随着族长们相继离去,拓跋阿狼看向南方,在那里盘踞着一个三百年寿元的庞然大物。 早就听王上说过,大乾内部已经割裂得十分严重,皇帝文臣武将勋贵士林大族各自为战, 拓跋部要提防,那些先前奋勇的老族长们已经老了,失了锐气,要早些换掉。 先前阿狼认为自己是战兵,不需要了解这些,也没有过多关注。 但这些日子以来,他愈发体会到王上的良苦用心以及担忧。 王上在时还好,能够凭借个人威望压制他们, 一旦王上不在,拓跋部就如群魔乱舞, 仅仅是最近的军卒纠纷就有数十起,着实让人头大。 想到这,拓跋阿郎的眼神一点点坚定,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一定要将王上接回来。 只有王上才能保拓跋部平安! 就在这时,一抹亮光透过军帐的帷幕,照射进来, 拓跋阿狼一愣,随即嘴角勾起微笑, 他是奴仆出身,最讨厌的就是夜晚, 因为草原的夜晚太冷了,他衣不蔽体,随时都可能死在某一个夜里。 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太阳升起落下的第一抹阳光,这意味着他又活过了一天。 如今他位高权重,早已经无须担忧夜晚的寒冷, 但对于朝阳,他还是分外喜欢,这代表着希望。 拓跋阿狼侧头看向拓跋霄云,缓缓说道: “天亮了,将斥候派出去吧,到曲州各地, 再联系与我们交好的乾人,拜托他们打探靖安军的动向, 看看靖安军是否有粮草调动,军卒调拨,总之越详细越好。” “是!” “对了,还要派人盯好那些老族长们,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手中权势的,我怕他们会乱来。” “是..” “去吧,好好做,不要让王上失望。”拓跋阿狼摆了摆手,脸上充满疲惫。 不多时,拓跋霄云带着大将军令离开了,军帐再次陷入了安静。 拓跋阿狼坐在那里,眼神憧憬怀念,似是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的王上只不过是一个十夫长,手中还没有甲胄兵器,只有几辆运输军粮的板车, 他还记得,王上那时很瘦弱,但英气十足,说话很狂妄。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拓跋砚,是要成为王者的男人。” “我...我...叫阿狗。” “什么狗屁名字,你现在被我买了,以后你就姓拓跋,叫...叫拓跋阿狼吧,狼比狗要厉害。” “拓跋?” “对,伟大的姓氏,你现在是拓跋部第十一个族人了,跟我去运粮,日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时,年纪轻轻,对活着充满畏惧的阿狗第一次感受到了兄长的关怀, 即便在那时,只是一句空话。 但他记了很多年。 第490章 言语如刀剑,毁人与无形 曲州北乡城,清晨的阳光洒向这座饱受战火的小城, 金色的光芒洒落大地,为这座历经沧桑的城池披上了一层神秘而温柔的面纱。 古老的城墙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诉说着百年来的故事。 城门半开,露出城内那蜿蜒曲折的街道, 两旁的古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枯黄树叶上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城中的居民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如今的北乡城似乎并不缺少活计, 只要肯干,百姓们就可以到军营中劳作,每日赚取银钱。 不管是养马还是保养军械,又或者是伙夫车夫,都极为紧缺。 甚至还有不少在风浪城过活不下去的百姓来到此地,只为一个做工养活自己的机会。 在靖安军没来之前, 百姓们都是辛苦的,每日劳作,只能饱腹,勉强地活着。 甚至还时不时出现百姓饿死的情况,甚至在最严重时, 家中一旦有了子嗣,最老的那人就要主动寻死,在荒野中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最后成为这西北边疆之地的一具枯骨。 但现在不同了,虽然也辛苦,但至少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城中各处工坊的收益收归衙门,这也使得北乡城手里有足够多的银钱雇佣百姓做工。 他们在军营中做工的银钱严格来说是亏损的, 但靖安侯的意思是,只要能够让士兵们不为琐碎小事分散精力,那就值得。 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不论是操练还是研习兵法,又或者是读书识字,都比那些琐碎事来得重要。 既然成为军卒,那便专心打仗。 虽然靖安军与北乡城衙门付出了极少的银钱,就买到了一个青壮一日的充沛时间,用作劳动, 但他们乐此不疲,干活极为卖力,脸上还不时带着笑容。 这与靖安军管一顿饭有很大关系, 在如今大乾,一日三食百姓们想都不敢想, 两食已是极为满足,困难时能有一食也足够。 如今在工坊军营中做功管一餐饭,这对许多百姓来说已经足够了,甚至他们在睡梦中都能笑出声来。 只是今日的军营中气氛有些不对,百姓们早早就来到了营寨中,做着熟悉无比的活计, 只是他们眉宇之中罕见地多了一丝忧愁, 甚至有不少相熟之人在窃窃私语,这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们十分珍惜做工的机会。 “听说了吗,侯爷真的打算放那拓跋砚回去。” “当然,昨夜都传开了,听说昨夜傍晚侯爷回来时没有入城, 而是直接去了草原,到了夜晚时分就回来了,而且没有多少斩获,怕不是去见了拓跋部的人。” 两名身穿麻布衣服的青年人一边劈着柴火,一边嘟囔着窃窃私语。 他们来军寨中很久了,见过侯爷带兵出征的样子,那时候爷还是伯爷, 但不管哪一次出去,都能有不少斩获,还能听到军卒们整日吹嘘。 现如今,五千军卒浩浩荡荡地出城,却没带回几个脑袋,这不正常。 结合昨日开始的传闻,几乎百姓们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不知为何,他们觉得以往干起来不觉得累的活计, 今日倒是有些累了,手中的柴刀似乎变得沉重无比,每一次落下都发出沉闷的响声,丝毫没有往日那般清脆。 军营中沉闷的氛围悄然扩散,让不少开始集结的军卒都微微发愣,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成了闷葫芦? 有一些军卒猜到了原因,也变得沉默,没有做过多言语,只是默默地走到校场之上静静站立, 或是准备操练,或是准备接受侯爷的校阅。 一夜没睡的林青此刻站在军帐中,遥看军寨内低头不语的百姓以及那闷闷不乐的军卒,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但其实在他心中,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言语如刀,今日我林某算是体会到了,这还是北乡城,我的根基所在,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想来在京城江南之地,我的名声已经如那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林青此刻心情无比复杂,他是领兵大将不假,但他也是人。 即便以前身为纨绔子弟,也十分注重名声,没有到如此地步, 现在手握权势,反倒名声一落千丈。 即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当言语来临时,还是将他打得猝不及防。 林青轻轻放下掀开的帷幕,漫步走到长桌前,将杯中早已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是我错了吗?不该走这一步?” 过了片刻,他缓缓摇头: “不..我没错,自古以来名将皆是毁誉参半,我之前的名气太盛,趁这个机会压一压也好,只是不知...曲州能不能挨过这一段低谷。” 林青心中不免生出一种忐忑,这比在战场上面对乌孙部的精锐还要难缠, 一直以来,束缚他的艰难事物,一直都在这大乾之内。 反倒是兵锋上的事,能够更加随心所欲, 京观说筑就筑,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言官跳出来指手画脚,至多一些弹劾罢了。 他身为勋贵,与那些文武百官不同,最不怕的就是弹劾,只是浪费纸张罢了。 “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再后悔,等本侯打了胜仗,这些流言蜚语自然烟消云散。” 收起心中思绪,林青轻喝一声: “来人,着甲。” ... 一刻钟后,北乡城军寨校场,这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人数一旦过万,那看起来就如搬家的蚂蚁,让人头皮发麻。 如今校场之上足足两万披坚执锐的靖安军,让原本宽大的校场显得有些拥挤。 同时,一缕缕肃杀之气开始在天空中汇聚,似乎已然扭曲了空气,让这里的气氛变得沉闷。 尽管被流言蜚语影响了心神,但军卒们还是心向靖安侯,翘首以盼。 刚刚招募的新军经过操练,已然有了几分强军的影子,但还需要战场厮杀, 他们脸上带着青涩稚嫩红润,眼睛里带着清澈,没有丝毫麻木肃杀,一看就是新军,极为明显。 而那些老卒们则大不一样,此刻他们面无表情,眼神中带着木然,一只手掌放在腰间长刀之上, 脑袋没有动,但眼神已经在四处乱看,警惕地观察四周。 这是长久以来厮杀养成的习惯,在战场之上,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旦有敌来袭,顷刻之间便能做出回应, 这很重要,甚至能保一条命。 这时,一道人影从军寨一侧慢慢走来,军卒们的气势为之一变,变得狂热难明。 来人为大乾靖安侯,曲州都指挥使,兵部左侍郎,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林青! 第491章 男儿走四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青在军卒面前都是一身黑色甲胄,腰挎长刀,显得英气十足,颇具威严。 让人无视他那略显英气的脸庞。 在所有军卒的注视中,他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地迈开步子,登上高台。 行进间他的视线一直未曾挪开,就这么注视前方。 随着他的身形一点点高大,位于后方的新卒也看清了那道身影。 所有人都愣住了,即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时,还是会不免惊愕。 这似乎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反应,太年轻了。 军中达者为先,年龄的大小并不代表地位高低, 但即便如此,见到如此年轻的靖安侯爷,他们心中还是不免生出阵阵怪异。 新卒中有不少人早已成家,孩子都已经很大了,甚至有的比眼前的侯爷还要大。 不过,眼前这位侯爷虽然年轻,但举手投足间的沉稳是所有人都不能比的。 他身上似乎自带一股让人安静的祥和。 终于,在所有的注视下,林青一步一步地登上高台,位于一侧的亲卫顿时紧张起来。 身为亲卫,主将处在高台之上,乃校场最明显的位置, 若是此时有人刺杀,他们将来不及救援。 不过钟信经验极为老辣,校场周围建筑都已经清场, 并且派兵驻守,为的便是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不光是在拓跋部,在这曲州也有不少人不希望拓跋砚回归。 太阳一点点升高,林青立于高台之上,静静地看着下方黑色甲胄形成的海洋, 一张张枯黄干涩的脸庞映入他的脑海, 多,太多了。 数万张脸孔同时出现,即便林青极为镇定,也不禁有些眼花缭乱。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气沉丹田,运转气力,这是为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大乾军卒何在?” 盔甲的碰撞声顿时如浪潮一般涌起,在这校场上来回翻涌,眼前的黑甲军卒手中长刀高高举起, 雄浑的声音如同这秋日的阳光,从四面八方袭来,越过校场,冲向整个北乡城。 “在此!” “靖安军何在?” “在此!” 声音雄壮辽阔,冲上了这大乾西北的天。 林青站在高台,视线扫过整个校场,看到了如山海一般的军卒。 阳光洒落在宽阔的校场上,微风吹过,尘土飞扬,气氛庄重而肃穆。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黑甲,手握长枪长刀,威风凛凛,目光坚定而锐利,带着阵阵杀气。 军卒们的视线都聚集在那高台上的年轻身影,眼神中带着炽热, 这是他们靖安军的王者,跟随此人,所获战功无数,钱财无数, 甚至还有可能获得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官身, 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为军卒,能够将整个大乾都为之惧怕的草原人拒敌于外, 甚至让这北乡城百里范围之内,没有哪怕一个蛮族部落, 这在以前,他们是无法想象的。 这份殊荣,将伴随他们一生。 就在这时,苍凉的号角声自校场四角响起,空洞幽远,传遍整个北乡城。 车行的力夫看着麻袋,停在原地,不顾流进眼角的汗水,看向校场方向。 酒肆之内的年迈食客端起的酒杯停于嘴前,神情复杂,似是听到了悠悠岁月前的号角回响。 在街上闲来无事,四处游荡的富家公子停在原地,皱着眉头看向远处,脸色接连变幻,加快步伐,赶回家中。 而军卒们被那号角声团团包围,不禁心神激荡,还未归鞘的长刀也开始颤动,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阵阵战意。 “战意正浓,若此刻有敌来犯,定大胜。” 看着眼前的一切,林青心中无声自语, 他此刻感受到了史书中那些将帅的激荡豪情,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如此,看着麾下军卒, 如今,在这大乾,在这曲州北乡城,轮到他靖安侯林青了。 若是可以,林青想在史书上留下名字,褒贬皆可,功过自有后人评价。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在今世,他想要横扫内外,平灭草原,清除大乾的内部隐患,让大乾再次伟大。 这是身为乾人的责任,也是勋贵之责。 脑海中闪过以往的种种,若是家中没有遭遇大变, 他可能还与那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名声响彻京城。 但如今,他的名字响彻大乾,加上如今肆意流传的流言蜚语, 相信那些不识字的百姓也知道靖安侯叫林青,在曲州北乡城。 甚至,在草原上,他的名字可能比在大乾传播得还要广泛, 尤其是在与乌孙部一战后。 “男儿志在四方,走至哪里,战至哪里。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若是我急流勇退,将享受一世英名赞誉。 可我不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人人各司其职, 百姓安居乐业,军卒守土为国,这是我的责任。 我不愿退,就算眼前是万丈深渊,百世骂名,那又如何? 即便前方刀山火海,我辈乾人万死当赴。” 林青忽然变得平静,激荡已久的心神再一次变得安宁,这是他这几月来都从未有过的境遇。 在这一刹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幅画面, 有以往京城的玩乐,有在田间耕种的劳作,还有战阵厮杀的奋勇, 一幅幅,一幕幕,飞速闪过,让他应接不暇。 可是,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只因这些事他都经历过。 就在此时,如同枯木般的境界瓶颈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只是一丝丝,但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 林青本应欣喜,但此刻的神异状态让他心如平湖,毫无波澜。 头脑也从未有过的清晰,对于之前的谋略,他能明显看到几处疏漏, 事情如何发动,如何瞒天过海,如何处理善后,等等... 总之,这些问题接踵而至,但很快就一闪而逝。 校场的东北角,错综复杂的脚步声响起,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些硬物撞击地面的脆响。 响动声越来越近了,林青侧头看去,军卒们也将视线看向那里。 他们看到了,他们看到了身穿黑甲的军卒,也是同袍。 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惊愕以及复杂,动容闪过,随即便是晶莹。 他们虽然是同袍,但此生不能并肩作战。 看到他们,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虽然不舍,但果断从那种神异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手中长刀出鞘,高举向天空,发出一声大喊: “靖安军听令,看向你们的前方。” “这是我们大乾的英雄,也有我们靖安军的英雄!” 第492章 共岁月 阳光洒落在宽敞的阅兵场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与庄重。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动容,一侧前来观礼的士林学子们忍不住垂泪,暗道今日的风沙太大了,吹迷了眼。 就连平日里那些铁石心肠,六亲不认的官员们, 此刻也胡子颤动,嘴唇翕动,放于一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不知何处安放。 校场正中央,此刻正有一队军卒走过,他们走得很慢,脚步声嘈杂不齐, 若是在平日操练中如此,上官们是要抽鞭子的。 但今日,即便是最严苛的督战官,也忍不住侧头看向一旁,以掩盖饱含的热泪。 眼前军卒与站立的军卒一样,黑发褐瞳黄皮肤,带着西北独有的干裂。 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一名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青年军卒眼神坚毅, 昂首挺胸地走着,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即便他只有一条臂膀, 但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神采飞扬,比他们见过的年轻人都要张狂。 “郑自守,无父无母,北乡城孤儿,乞讨为生,性格孤僻,乱世狗也罢,乱世人也罢,总之在这乱世中艰难苟活。” “他是在靖安侯首次扩军时加入,只为一口饭。” “他的手臂是在与吉蛮部一战中,随兰云川千户冲阵时被敌斩去, 那一战他一人独对三骑,付出代价后将其尽数斩杀,抢夺到了至关重要的马场入口。” “他曾以为自己失去臂膀,便又要回到以往的生活,艰难乞讨,苟活,甚至为之庆幸,没了胳膊讨饭要容易些。 不过他没有为加入靖安军而后悔,毕竟吃了那么多饱饭,比他前半生加起来都要多,值了。” “战后,他的名字出现在伤员名单中,他茫然地被打发到了一处军需仓库,做看管,里面都是弓弩与马鞍。 每月四钱银子,因为是战阵伤员,月钱翻倍,足足八钱,吃住都在军营,不花银两。 另外有伤员抚恤五十两,猛然间,郑自守发现,他成为以前向往的老爷。” “处置伤员的上官见他年轻,也没有子嗣,便分给了他一个蛮人女子做婆娘,是吉蛮部的。 有些黑,不好看,但很能干活,对他言听计从,郑自守很惶恐,也很满足。” “觉得这胳膊丢得真他娘的值。” 一名四十余岁的矮小中年汉子嘴角勾起, 脸上有一道横跨整个脸颊的伤疤,外翻的血肉让他看起来狰狞恐怖,还有着丝丝血迹。 而且他的走路姿势也有些怪异, 原来在他的腋下拄着一根长长的拐杖,他只有一条腿,上面还包裹着厚厚的麻布,染血。 甚至...拄着拐杖的那只胳膊末尾也空空如也,没有手掌,同样有麻布,染血。 随着他的走动,血液在一点点扩散,血腥味开始弥漫。 “刘大壮,风浪城人士,身材矮小,力气惊人,在城中的车马行做力夫,养活一家五口, 孩子越来越大了,长得比他都要高,吃的也越来越多,家中的日子愈发难过,孩子们似乎也瞧不起他这个矮小的爹。” “于是,在与日逐王一战后他加入靖安军,乔刚千户麾下,因其身材矮小,被编入斥候队伍。 在与乌孙部的厮杀中奋战一夜,断腿砍腿,断手砍手, 战事结束时,他靠在十余尸体形成的尸堆上艰难而立,浑身浴血, 仅剩的一只手拿着半截长刀,嘴里咬着羽箭,双目赤红,身前是五具死状不一的蛮人尸体, 军卒发现他时,腿部与手部的断口处都已被烧焦,如此方才止血。 这个比他们矮上许多的军卒身影忽然变得高大,让他们遥不可及, 军卒们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能支撑着他奋战如此, 若是他们丢失了一条手臂就已经可以静静等死了,何至于此。 回到北乡城后伤员抚恤同样五十两,上官已经做出许诺, 在他伤口完全愈合后,将在靖安军的演武堂做先生,讲战场拼杀之法,月钱一两,到手二两, 家中子嗣进入靖安军,妻子入军营做工。” 军卒们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走过,从他身上看到了坚韧,独属于悍卒的坚韧, 虽然身体矮小,但即便是比他高很多的军卒都知道,在战场上与之相遇,死的是自己。 一位位军卒从校场中央走过,残缺之处各不相同, 他们的步伐很慢,但走得异常坚定,一股惨烈的气势扑面而来, 仅凭这些人,就已经在气势上压倒了那些新卒。 他们的目光炯炯有神,面带微笑,透露出一种不屈不挠的勇气与自信, 看向靖安侯时,他们敬若神明,看向那些军卒时,眼含鼓励, 看向自己那残缺的身体时,满不在乎, 烂命一条,活着就是大赚。 “我不能输,为了他们我也不能输。” 看着伤残的军卒走过,立于高台的林青神情坚定,心神激荡。 曾有人直言,这些伤残军卒给了抚恤足矣, 并不用将其安置在军营,惹得军卒怯战,还要支出一笔海量的钱财, 让本就拮据的靖安军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但林青就是这么做了。 伤残军卒在军营中抛头露面,固然不好, 但林青倒是觉得,如此方才能解军卒后顾之忧,如此才可人人奋勇厮杀。 这些伤残军卒,看似是被靖安军,被北乡城供养, 但实则,是这些伤残军卒在供养靖安军, 有他们在,靖安军的军卒便可以一挡十而不畏战,奋勇厮杀而无后顾之忧,士气之高昂撼天动地。 若他们不在,军卒们依旧悍勇,但大概只敢以一挡五了, 这笔账北乡城中谁都不清楚,唯有靖安侯清楚, 因为他是领兵统帅,是一军之主。 他比谁都清楚, 一支唯命是从,敢死敢战的军卒在战场之上有多大的威力。 今日之流水钱财,买明日之泼天胜利, 大赚。 冷风吹过,吹乱了林青裸露在外的发丝,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中气十足的话语: “靖安军,看看你们前面的英雄, 他们在战场厮杀,与之流血,才有曲州今日之安宁平和,才有我等之安康幸福,才有大乾之社稷江山。 他们还能活着,是我靖安军,是大乾的幸运。 那些死去的同袍,他们的名字将被刻在石碑上,日夜接受香火祭拜,保佑我靖安军不受鬼神侵害。 他们在厮杀,我们也同样要厮杀, 某,大乾靖安侯林青,希望尔等人人敢战,人人奋勇,为子孙后辈杀出一个安乐盛世。” “让我等共岁月。” 第493章 乾人向武 校场一侧,拓跋砚与几名看护的亲兵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他目光深邃,听着那年轻人的话语,看着走过的伤残军卒, 以及那些热血都要冒出来的新卒老卒,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 他似乎找回了几十年前的感觉,那时他还是一无名之辈,艰难活在草原,每到夜晚就是如此感觉,手脚冰冷,心中充满彷徨。 拓跋砚不知道这是不是那年轻人对士气的又一次操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心中所想。 但,他知道那些军卒心中的想法, 现在,立刻,马上,到草原上,与不管什么部落的草原人厮杀, 长刀入血肉,痛斩敌酋,战至精疲力竭,最后死在那里。 拓跋砚缓缓抬起头,天空中的太阳依旧挂在那里, 从他这里看,太阳与那年轻人的身影重合,让他身上充满神光,可望而不可及。 他看向此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身影。 草原王庭左贤王,一个让他感到无力的人。 此人手段神鬼莫测,对于人心的把控整个草原无出其右, 每当站在他面前,拓跋砚都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如今,又有一个让他同样感觉无力的人出现了, 还是一个乾人,一个能做他儿子的年轻人。 “拓跋部...真的能重新找回昔日荣光吗?” 拓跋砚默默想着,心情愈发低沉,忽地他发出一声嗤笑。 如今他身在敌营,眼睁睁地看着此人将靖安军打造成一支悍不畏死的强军却无能为力。 如何能重新找回拓跋部的荣光? 拓跋砚忽然觉得有些累,浓浓的疲惫如同潮水一般袭来,似乎这些年来所受到的劳累都涌了上来, 让他原本挺拔无比的腰杆都弯了下来。 “我年过四十,位高权重,乃世上最尊贵的几人之一,我怕了?我是怕了吗?” 拓跋砚自己问自己,感受着前方战意汹涌,他又无声自语: “现在的靖安军,怕是阿狼来都打不过吧。” 以前他曾无比相信阿狼就是这个世上最出色的将领,能与他一起将拓跋部壮大,找回昔日繁华。 现在,这个想法动摇了。 “或许,与之合作是最好的选择,有了他的支持,榷场能够顺利展开,拓跋部也可图谋呼延部, 呼延大托乃短视小人,若能将呼延部吞并,我未必没有机会。 只是...我的时间还够吗?” 恍惚间,拓跋砚忽然觉得,那两万匹战马似乎给得不冤枉。 人与人就是如此,要有来有往关系才能热络。 打定主意,拓跋砚的腰杆慢慢挺直,眼神也恢复锐利: “与虎谋皮未尝不可,这是我拓跋部的机会, 而且这林青处境要比我更加危险, 他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他与拓跋部重开榷场,还要将我放回去,是不是存着留一条后路的原因?” 拓跋砚猛地想到一个可能,随着思绪深入,愈发觉得这个可能极大。 毕竟大乾如今已然摇摇欲坠,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届时国破家亡,另谋一条出路也是应该的。 “对...应该就是如此,狡兔三窟,乾人中的世家大族都喜欢这样。” 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拓跋砚的心情轻松许多, 不管如何,如今占据优势的是草原,危亡的是大乾。 他要更加从容, 如今最紧要的是要先回到大乾。 “不知阿狼对族内的老家伙们会如何处理...若是都杀了...唉。” 他们在一起厮杀奋战多年,如今以往的兄弟要落得身死道消,拓跋砚心中还有一些感慨。 他知道阿狼多半会如此多,在那狼崽子看来,能用刀兵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杀了便是。 当然,这也是拓跋砚的底气所在, 只要林青信守承诺,他是如何也会回到草原的,只是付出代价的多少罢了。 在见到拓跋霄云后他愈发确定,心中忐忑消失殆尽。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阿狼还没有失去对怯勇军的控制, 草原与大乾不同,只要军伍掌控在手中,那些人便翻不起天,没有像大乾那般诸多桎梏。 拓跋砚的思绪一点点收敛,整个人变得古井无波,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军卒走过... 以及那年轻人慷慨激昂的蛊惑人心,不得不说, 他说得极为有道理。 没有说什么日后荣华富贵,升官发财, 说的都是北乡城的家长里短以及曲州百姓以及家人的安危, 总之这些曲州的军卒听后,一定会为之奋战。 不为自己,也为了在城中的家人,他们中或许有人为财,或许有人为了一口饱饭, 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这曲州安危。 半个时辰后,简单的检阅结束,军卒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回营,脸上带着不忿。 他们心中有几分失望,不明白为什么侯爷不带他们到草原厮杀, 或许是因为城内流传的传闻,或许是因为那位日逐王, 总之,军卒们猜不透侯爷心中的想法,只知道侯爷似乎变了, 对待草原的态度温和了许多,是侯爷在京城遭遇了什么事? 又或者是图谋更大的利益, 总之,他们回营了,将进行日复一日的操练。 北乡城中的百姓早就翘首以盼,有不少百姓聚集在北城门,等着看军卒出征的盛大场景。 年长一些的百姓眼含热泪,想着侯爷回来了,就要去杀敌了,真是太辛苦了。 年轻一些的娃娃则脸蛋激动得通红,饱含热切地看向那自发空出来的宽敞街道,希望能看一看大马与长刀。 一名瓷娃娃般的孩子见街道上久久没有军卒前来,不由得扯了扯一旁爷爷的衣袖,怯生生地问道: “爷爷,侯爷还来吗?我们该去上工了,要是去的迟了,东家会说的,万一东家不让狗儿去商铺...” 孩子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小脑袋一点点低下: “狗儿不想在家,爷爷不在,狗儿害怕。” 一旁的老者身穿麻布衣衫,即便天气有些凉了,也依旧敞开怀,露出黝黑的肋骨。 此人的装束一看就是力夫,只是他的年纪有些太大了,老到头发都花白一片。 他的儿子死在了几年前蛮子的刀下,这些日子来所有人都在传,侯爷要与拓跋部和解... 老汉是不信的,他是见过侯爷真容的, 明明那么英武善战,整个人都充满锐利,让人无法直视,他怎么会妥协? 时间一点点流逝,孩子脸上的红润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惧意, 他不停地扯着老汉的衣袖,希望爷爷带他去上工,不能得罪东家。 他努力抬起头看向老汉,惊讶地发现, “爷爷....是今日的风太大了吗?你怎么流眼泪啦。” 老汉脸上充满踌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强行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是是...今日的风沙太大了。” 老汉随即弯下腰,抱起了孙子,慢慢转动身体, 这期间他一直在看着空旷的街道,但... 即便是他的转身已经足够慢了,但还是没有等到应该来的人。 老汉紧抿嘴唇,冷风吹动着他的衣衫,充满落寞。 “唉...” 第494章 有些气愤 北乡城肉铺,张老三与往常一般早早开门, 他将桌椅板凳搬到门口,将准备好的各类鲜肉依次挂起, 马肉在中央,驴肉与猪肉在两侧, 闻着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道,张老三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那挂在中间的马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在这北乡城中啊,除了军营中有马肉,就只有我张老三这有, 虽然这马肉的肉腥味浓厚,肉质也十分粗糙,吃起来颇为费劲, 但架不住他便宜啊,像我等寻常百姓,一年吃不了几次肉,哪管好坏,有肉腥味更好,熬汤。” 张老三与往常一样自言自语,他十分满意诸葛大人给他安排的这个生计, 虽然腿瘸了,但白得一个店铺,傻子才不瘸呢。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恍惚地又开始自言自语: “他妈的,苦日子过惯了,这一下子还缓不过来,老子现在有钱了,能天天吃肉。” 一边说,他的嘴角一边咧了开来,转过身看向北方。 “听说侯爷今日要演武校验,不知是不是又要打仗了,最好是别打,打来打去的伤员就多了, 万一有哪个王八蛋也要开个肉铺,那我张的生意可就坏了。” 张老三又猛地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老子是军卒啊,领过伤残抚恤的啊,怎么能畏战,还是要打,把狗娘养的拓跋部统统杀光, 死的马都卖给我,老子也要将这肉铺做大做强。 以伯爷,不...踏马的,老子今个的脑袋是咋了,是侯爷!! 以侯爷的性格,招募了新军,定然是有一场大仗要打的,希望能少死一些人吧。” 张老三的脸上充满唏嘘,缓缓摇了摇头, 忽在一侧传来了一声重重叹息,他转头望去,脸上顿时笑脸如花,连忙说道: “呦,是李先生啊,您这是去军营? 我听家里的小子说啊,您在军营中教他们读书识字,是脾气最好的先生。” 李先生还是中年人模样,不过自从进入军中教书, 他身上的麻衣也换成了锦衣,显得体面许多,整个人也看起来精神不少。 由此可见,他在军中是赚到钱了。 不过今日的李先生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走起路来也发出拖拖拉拉的声音, 丝毫没有往日的干练,这让张老三面露疑惑,又问: “这是咋了李先生?怎么这副模样,您若是走得慢一些,时间就要晚了。” 李先生身穿靛青色长袍,头上扎着方巾,脸上露出不耐烦,迅速摆了摆手: “别提了,今日不上工,来一斤猪肉。” 张老三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精光,迅速低下脑袋以隐藏目光,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已经变成了往日的憨厚模样,他开口道: “呦,这是怎么回事啊?大清早地就要卖肉,还不上工,您这是?” 见李先生面露不悦,张老三连忙补充: “别别别,您别见怪,您这教书的差事多少人都羡慕不来,我听说这城中不少读书人天天盼星星盼月亮, 等着你们生一场大病,好到军营中接替你们, 不怪我说啊李先生,这份营生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您要珍惜啊, 听我一句劝,天大的事都要放下,侯爷的事最重要,这猪肉等下工再买。” “嘿我是张老三,平日里你最是奸诈,某以前都是买马肉,你老让某买更贵的猪肉牛肉, 今日我倒是来买了,你怎么还不卖了?诚心的是吧!” 李先生眉头皱起,声音突然拔高了几个声调,引得周遭百姓连连侧目。 张老三也知道此话不妥,但为了探明真相,只能如此了。 他脸上顿时露出谄媚的笑容: “李先生莫怪..您也知道,我是靖安军卒, 如今得了这铺子,一家人吃饱穿暖,日子好过许多,自然要将侯爷的事放在第一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也是如此吧。” 这李先生以前是个落魄读书人,不为一斗米折腰,不喜与丘八为伍, 如今怎么着,每日去军营最为积极,去的最早,走的最晚。 今日倒是有些怪异,张老三要仔细打探一二。 “别提了,一大早生了一肚子闷气,这书啊,不教也罢,快些切肉,某打算回家大醉一场。” 张老三这次没有出言劝阻,而是利索地拿起刀在磨刀石上左右挥动,让其变得锋利, 而又在一块白里通红的猪肉上轻轻来上一刀,顿时一块不大不小的猪肉便落了下来, 他一边收拾一边问: “怎么了这是?您看我这忙了一早上,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您与我说说。” 李先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看向街道,指了指那些百姓问道: “看看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张老三面露思索:“好像有些沉默,步伐也急促了不少,大概是上工迟了。” “对,我们刚刚从北城门回来,侯爷今早在军营检阅新军,那号角声让某都激动万分,恨不得手提长刀,上马杀敌。 可..可他妈怎么无事发生啊,军卒呢,新军入列要不要见见血, 城外就是那拓跋部,侯爷怎么不率军去杀上一通? 莫不是传言是真的,侯爷打算与那拓跋砚合作,共谋大业?” 李先生说到激动,心里的想法止不住地外流,但很快他的脸色变了,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这北乡城内说侯爷坏话,而且他还是在军营中教书,若是被上官知道了,定然躲不过收拾。 “气到头上...心直口快了...” 他眼珠转动,连忙说道:“某还想着军卒都要出征,我也可歇息一日,可谁承想军卒又回来了,这才气愤不过,告假离开。” 张老三顿时面露恍然:“是这样啊,军伍之事我等百姓懂得,我只知道张老三要杀好猪,李先生要教好书,其他的由侯爷去头疼吧。” 一边说一边将包好的肉递了过去。 李先生大概觉得做了亏心事,连忙点头,做恍然大悟状: “好啊,好啊,你说得对啊,侯爷英明神武,定然不会犯如此错误,是我愚蠢了,某这就回去教书,你好好卖肉。” “得嘞...” 见李先生离开,张老三眼神闪烁,连忙蹲下身,拿出了放在案板下的小本子,将其打开,思索着该如何记录。 “嗯...如实写,不过...侯爷怎么没有出兵呢?” 第495章 加火添柴 “光汉三年十一月二十日,李先生买猪肉一斤,他看起来心情不好,对于侯爷没有出兵感到不满。” 贺老三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字已经越写越好了,不再是以前歪歪扭扭的模样,书写的速度也快上了许多。 他看着小册子上的文字,提笔想了想,继续写道: “李先生是教书先生,是文人,平日里最讨厌打仗,但今日的他的反应很不寻常,值得关注。” 贺老三抬起头,看向前方街道,他这肉铺的位置很好,是北乡城的主要街道,来往的人很多。 “老乡们也与李先生一般,垂头丧气,眉头紧皱,甚至还有人暗暗叹息,想来他们也对侯爷没有出兵很不满。 另外...城中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了,昨日婆娘与儿子还向我打探,希望我问一问昔日的同僚,侯爷真的要将拓跋砚送回草原吗。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我能看出来,他们很气愤。 因为我的丈人就死在几年前草原人肆虐之下。” 对于自己的家事,贺老三没有做任何隐瞒, 他作为千机营的暗子,食其禄,忠其责。 写完这些,贺老三将小册子收于案板之下,慢慢站起身, 隐晦打量一番四周,发现无人关注自己后才继续做事。 “听上官说,侯爷会来北乡城,各方的暗探都要蜂拥而至, 甚至会有不少老乡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要警惕一些,若能抓几个暗探...那就是大功一件。 这些狗娘养的,吃里扒外,在风浪城居然有人下毒谋害侯爷, 要是将侯爷真害死了,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来帮曲州人。” 想着想着,看向案板上那红白相间的肉食,顿时面露感慨。 “这他娘的天天都有肉吃,以前哪敢想这日子。” 虽然贺老三一家吃的都是卖不掉的杂碎,但那也是肉啊, 靖安军没来时,他苦哈哈地干一年也就能勉强糊口,过年时才敢买上几两肉。 如今他开着肉铺,每日能赚不少, 另外还能额外多拿一笔军饷,婆娘与儿子也在工坊里做工,每日都结工钱。 这日子,别提多美了。 而这一切,贺老三看得很明白,都是靖安军在此的缘故, 若是没有靖安军,工坊做工能给工钱? 管上两顿饭就已经是极为有良心了。 毕竟大乾人多,百姓如海,在这西北之地,吃不饱饭的比比皆是, 你不做自然有其他人做。 贺老三这些日子已经想明白了,若是靖安军离开,他定然要拖家带口地跟随, 不为别的,只是能活得像个人。 如他们这般下民,亦有尊严。 以前的日子,贺老三如今回想,都想不明白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如猪狗牛羊。 想到这,他的眼神满满坚定,身上露出了久违的杀气, 谁若是对靖安军动歪心思,先问问他们这些人答不答应。 ..... 北乡城军营,林青如往常一般坐在桌案之后,桌案上是高高垒起的文书, 有军务,也有北乡城需要处理的一系列政事, 还有五军都督府送来的九边军报以及大乾各地的反应。 他如今是帝国新贵,刚刚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如今的大乾,除了政事他插不上话, 其他一切军务,他都能插上一脚,给出自己的看法。 毕竟...他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可以预见的是,若无意外,再过一月九边战事结束,届时论功行赏,他定然还要再次晋升。 想到这,林青的奋笔疾书顿住, 缓缓抬起头面露思索,又轻轻捏了捏眉心,心中叹息一声, 年纪是他扬名大乾的关键所在,但也恰恰是他的最大桎梏。 若他如今四十岁,不...哪怕仅仅三十岁,受到的压力也将会成倍地减轻。 以大乾皇帝平均不到十五年的在位时间来看, 他至少能经历三朝,乃至四朝。 一个掌军超过五十年的将领,林青自己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更何况那些文武百官。 甚至就算是未来的新君,都会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希望这些流言能让靖安军的声势减弱一些。” 思绪片刻,林青看向在门口静静站立的钟信,他脸上不复以往的憨厚,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整个人也堵在了大门前,若是有人使用军弩袭杀,他也能第一时间将弩箭挡住。 这是亲卫的职责。 “钟信。” 林青的声音响了起来,钟信立刻回头,转身走入军帐, 他离开后,马上又有一名身材高大的亲卫堵住了大门,神情警惕。 “侯爷....” 林青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将刚刚写好的书信递了过去, “将这封信送去风浪城,给严大人。” “是。”钟信恭敬地接过书信,继续等待吩咐。 “城内百姓的情绪如何?有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林青又问。 “回侯爷,属下的各方暗探今日来报,百姓们对于流言蜚语大多是不信的,只有极少一部分百姓对侯爷表示了不满。 另外...” 钟信有些迟疑,偷偷抬了抬眼,发现侯爷的表情依旧,才缓缓说道: “大多数的百姓对侯爷今日没有出兵草原感到意外,甚至还有几分失望,今日酒肆中人满为患,皆是借酒消愁之人。” “您看...要不要让崔大人压一压。” “不必,封住人言就能堵住人心吗?不如让他们骂一骂,心里也舒坦几分。” 对于流言蜚语,林青倒是极为释然, 他在武安伯府时体会过百姓的感受, 百姓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怨言颇多,而且暗地里说的话更为难听。 还不如将其摆在台面上,敞亮一些。 思绪间,林青倒是觉得,可以在其上加一把火。 不光是风浪城,北乡城也是如此。 “靠近一些。” 钟信一愣,神情马上变得警惕,先是回头看了看门口,缓步靠近。 林青压低声音说道:“这流言蜚语非但不能控制,还要让其大肆传播,让你的人用些心,使一些手段,也参与进去。 既然有些人想让本侯臭不可闻,那便遂了他们的愿。” 钟信彻底愣住了,不置可否地看向侯爷,这世上哪有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道理。 “侯爷...这...有些不妥吧,军中弟兄们都压着火气呢...若是流言传播...我怕弟兄们会控制不住。”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无妨,去做吧。”林青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呃...是....” 看着钟信的背影,林青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丝怪异的弧度。 “有火气好啊,提刀杀人时也能多出几分力气。” 第496章 暮夜无知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彻底黑了下来。 西北的夜晚降临,古老的城池矗立在苍茫的大地上。 这座城池历经岁月洗礼,城墙斑驳而庄重, 城池四周的烽火台点燃,火光摇曳,与天上若隐若现的星辰交相辉映。 城门紧闭,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城墙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着城墙下几名守城的士兵。 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孤独而坚定。 城内,街道两旁的房屋错落有致,木质门窗紧闭,偶尔有几声犬吠打破夜的寂静。 石板路上,行人匆匆走过,他们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沉稳古老的气息。 北乡城就这么过去了怪异的一天, 即便已经黑夜,城内诡异的气氛依旧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百姓们回到家后与家人诉说今日的见闻, 此时此刻,就连对靖安侯最坚定的百姓都产生了一丝狐疑, 莫非那些传言为真? 若是不然,靖安军以及府衙怎么不出来制止,至少要给他们一个解释。 但这些都没有,这不由得让不少百姓的心沉了下来, 原本安稳的夜晚也变得难以入睡。 他们其实更愿意相信,幕后有一只大手在悄无声息地推动这一切, 要让那位战功赫赫的侯爷失去威信。 但迟迟等不到解释,他们又无法接触到北乡城内真正的大人物,便只能在心中胡思乱想。 没有人喜欢打仗,就连一些靖安军卒都不喜欢打仗, 若是可以,他们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可大乾内部纷乱四起,钱粮紧缺,外部又有强敌环伺, 让他们不得不去拼命,这一切只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同样的,要让心中少几分憋屈, 北乡城的百姓们对于吉蛮部肆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这才过了多久,侯爷竟然要与蛮子合作了? 百姓与军卒们只感觉荒唐。 与之同样感觉的还有北乡城知府崔枕, 在北乡城的核心地带,一座古色古香,略显气派的建筑巍然耸立。 月光洒在屋顶的金顶上,闪烁着淡淡的光华。 城主府大堂内灯火通明,透过窗棂,可以隐约看到一些身影在忙碌着。 在正上方的主座之上,一位身材消瘦,胡子花白的老子正在飞速地看着来往的公文。 靖安军回来了,他的事务也变得纷乱繁重, 出兵的饷银粮草,以及需要准备的甲胄弓箭,他作为北乡城知府,都要做好准备。 而且...他还要负责靖安军的战后抚恤。 此时此刻,他干枯的右手拿着一叠白纸,上面写着一个个名字,以及他们的家世,还有他们的战功记录。 崔枕的心情此刻跌落谷底,这都是他北乡城的百姓啊, 离开之时他们都意气风发,准备进京受赏, 但归来之时,只剩下了这点点墨迹。 就连尸身都草草葬在草原,不得回归家乡。 “唉....” 崔枕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引得周围的吏员连连查看, 但多年来的积威让他们不敢停下手中活计,只好继续干活。 “都这么年轻,怎么就死在外面?” 崔枕苍老的声音在心中响起,神情愈发复杂: “不知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否告慰,咱们那位侯爷又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居然想要与拓跋部合作? 是为了曲州的安宁吗?还是单单为了拓跋砚这个人? 本官想不明白,这些日子里本官抄家无数,钱财粮食积累了许多,为的便是应对回来的大战。 在一月以前侯爷还从京中来信,让本官与风浪城准备好充足的粮草军械,以备不时之需,可如今怎么改弦易辙了呢?” “若是将拓跋砚放回去就能换得风浪城安宁,那这也太荒谬了些, 还不如与拓跋部死战,再死上一些人,总要比北乡城成为大乾的笑话要好。” 崔枕多年为官,兜兜转转许久,除了京城没有去过,在各处职位都曾有过逗留, 自然知道一个城池的名声有多么重要, 就如那扬州城,瘦马闻名天下,游子百姓无不想去扬州城一观, 他曾想过北乡城有朝一日也扬名大乾, 可没想到如此之快,而且是以他无法接受的形式出现。 崔枕看向桌上的几封信件,这都是他的三两好友从相邻州府寄过来提醒他, 靖安军要与拓跋砚苟合的消息已经如秋风一般,扫向大乾。 想到这,崔枕的心情愈发愤懑,脸色极为难看, 手中的毛笔也慢慢停了下来,索性甩在一边,猛地站起快步离去。 “大人,大人您去哪里?还有如此多的公文没有处理。” “大人,大人!” 听着身后吏员的声音,崔枕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歇,反而愈发加快, 他要去军营问一问那位年轻侯爷,到底要做什么。 北乡城的人不怕死,如今又有靖安军守护,理应而战。 而不是如现在一般蝇营狗苟,蛇鼠一窝。 不到一刻钟,崔枕便匆匆下了马车, 无视了周围军卒的阻拦,径直走向中军大帐,让不少巡营的军卒都面面相觑。 崔大人他们是认识的,平日里都是喜笑颜开,对待百姓与军卒都颇为和善,今日是怎么了? 军帐外,匆匆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守在门口的亲卫顿时神情警惕,放于一侧的军弩顿时抬了起来,瞄准了声音方向。 崔枕走过转角,一眼便看到了在月色以及火把下狰狞的军弩,上方的弩箭散发着寒光,让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钟信见到是他,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亲卫将手放下笑着问道: “崔大人,如今夜色已深,您怎么来了?” “本官有要事与侯爷商讨,还请通禀。” “请大人稍等片刻。” 钟信转身离去,过了一小会儿神情古怪地走了出来,面露歉意: “崔大人,侯爷如今有军伍要处理,还请明日再来。” “什么?”崔枕心里咯噔一下,如此怪异的举动,以他的经验来看,侯爷是铁了心要与拓跋部合作了。 要不然不可能不见他。 他脸上顿时露出焦急,看向钟信: “你老实与我说,你们侯爷与拓跋砚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敢欺瞒大人,下官不知...” “不知?那本官亲自去问!” 第497章 一片赤诚 听着外面的吵闹,坐于军帐中的林青眉宇间出现一丝愁容, 武恒今早布置好清理那些暗探的任务后便带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如今还没有传来消息,西军也不知到了哪里。 而拓跋部那里也没有消息传来, 倒是城内的局势在钟信的推动下变得愈演愈烈,如今居然连崔枕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让林青对于如今局势有一丝如梦似幻。 想要达成既定的方略,二者皆不能出岔子, 如今他又自己横插一脚,平白多了许多事端.... 让这局势变得更加波诡云谲。 “我是不是太过乐观了?” 林青在心中不禁暗暗询问自己, 崔枕的到来,已经昭示着局势已经恶化到一定程度。 这距离返回北乡城,不过两日。 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就在这时,崔枕不顾钟信的阻拦,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如今已是散值,他没有身穿官袍,而是一身常服,袖口处还带着点点墨汁,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那如临深渊一般的平静眸子与林青对视,二人皆没有说话。 钟信站在一旁茫然无措,最后叹了口气,默默退出了军帐。 不知过了多久,崔枕发出了一声轻叹,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语重心长地开口: “侯爷,您这是意欲何为啊。” 不知为何,崔枕在见到这年轻人后,心中的慌乱悄无声息地平息了少许, 原本波涛汹涌的湖水也慢慢变得古静无波,让他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是他关心则乱了,直到进入这军营,感受到这军帐内平静的氛围,崔枕才有几分醒悟。 此人为名将,在不久前将乌孙部精锐击溃,乃是运筹帷幄之人。 如今城内的问题崔枕看得见,靖安侯也一定看得见。 总而言之,他都能看见的问题,那还是问题吗? 所以他才觉得,靖安侯是有意如此,以至于他心中生出了几分感慨。 他恍惚了片刻,沉声说道: “侯爷,您最近的种种作为知道在风浪城中是如何传的吗?” 林青顿时面露疑惑,不过依旧没有说话。 崔枕轻笑一声:“所有人都在说您对于士气的运用举世无双,往往能做到以弱胜强,可我不禁在想, 一个这样的人,怎么会面对如今的局面无动于衷。” 在崔枕看来,靖安侯是有破局的机会,只要在今早出兵草原即可, 不用有太多斩获,只要让百姓们看到靖安军们出了乾境就好, 这样一来,就算言语如刀,也不会如现在一般快刀斩乱麻,将原本那些坚定的百姓都变得迟疑。 “您想做什么?若是您有所谋划,还请提前告知,下官早做准备。”崔枕缓缓站起身,朝着林青深深一拜。 林青目光深邃地看着崔枕,他与此人相识不过一年, 初见时此人饿晕在城门口,还要与他借一些钱财买粮。 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北乡城被此人打理得井井有条, 林青是知道的,有许多以往心怀不轨之辈被停职查办,抄没家财, 以至于崔枕如今的名声在曲州很不好,但因为背靠靖安军才没有被攻讦, 就连几封来自朝廷的斥责文书都被以靖安侯的名义顶了回去。 如今他说得极为诚恳,林青有一刹那想要将一些事情告诉崔枕,让其配合。 但思来想去,林青还是缓缓摇头: “崔大人多虑了,本侯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曲州安宁。” 崔枕眉头微皱,深深地看了一眼林青,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侯爷,不知您觉得,曲州与之大乾与靖安军与之大乾,孰轻孰重?” “自然是曲州,曲州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虽然商贸不繁,但矿石铁器极多,又相邻草原,有养马场,这对于国朝来说,太过重要。” 林青自顾自地说着曲州的种种优点。 但崔枕却缓缓摇头: “侯爷,您是军伍之人,所思所虑都以军伍为准,但崔某想要告诉侯爷,您的看法失之偏颇。” “哦?难不成还是这小小的靖安军重要?”林青似笑非笑,充满古怪地看向崔枕。 如今靖安军人数不过两万余,只有战马一万余,说重要那是抬举靖安军了。 九边重镇中哪个没有数十万军卒,各个都要比靖安军重要。 就连这曲州边军都有二十万,只是战力差一些罢了。 “是极,崔某自幼困苦,乃读书人,入朝为官之后虽然跌跌撞撞,左右腾挪,但本官也有几分本事,多次升迁。 您想知道大乾如今最缺的是什么吗?” 林青面露思索,“什么?” “侯爷对于士气运用天下无双,崔某不信侯爷不知。” 林青沉吟片刻,说出了心中答案:“胆略,希望。” “侯爷既然知道,为何还会如此做??” 崔枕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双目赤红,拳头紧紧握起,感受的皮肤上青筋暴露。 “您可知,如今大乾出一支能打胜仗的军伍有多难! 您是闻名天下的靖安侯,天下军伍表率,受百姓敬仰, 可您为何还要行如此之事, 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已初成气候,当今圣上都奈何不得你, 您又何必自污?您在怕什么? 若让崔某来选择,就算是曲州白白丢失, 也不会让靖安军与您的名声损伤分毫,这干系着千千万万大乾百姓心中所想。 城池丢了可以再打回来,但人心丢了,可就真丢了。” 崔枕的语气越来越快,说话间唾沫横飞,嘴角隐隐有一丝暴戾。 林青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对于崔枕的发怒无动于衷,只是淡淡说了句: “崔大人,慎言,你乃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可妄议天子。” 听到这番话,崔枕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失望, 靖安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又回答了。 他猛地抬起了头,瞳孔中的目光剧烈摇晃,眼眶中似乎越来越温润,用声泪俱下的声音说道: “在侯爷眼中,整个靖安军皆是棋子,可以用可以弃,但在崔某眼中,靖安军就是北乡城的孩子, 今日城中风波崔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下官已经命人悄悄处理,但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丝毫没有熄灭的趋势,您知道这是为何吗?” 崔枕没有明说,但林知道他的意思。 在这北乡城中,能压制府衙的,有且只有一处。 那便是此地,靖安军。 林青面色平静,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声音不疾不徐: “崔大人,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本侯还要处理军务。” “侯爷!您不能如此, 您还年轻,应当趁着胜势大肆壮大声势,名声有时可为毒药, 但当它足够大时,就是仙珍良药,可以保护您,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肆意践踏。” “够了,崔大人莫要胡言乱语,下去吧。” 崔枕还想要说什么,但猛地顿住, 忽然恢复了平静,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留下一个落寞的身影。 第498章 东风何时来 崔枕离开了,军帐内寂然无声,昏暗的烛火在轻轻摇动,将林青的影子弯曲地打在一侧墙壁上。 崔枕的话还历历在目,声声入耳,不停在林青脑海中回荡。 他看着桌案上的文书与军报,眼神一点点陷入呆滞,整个人如同木头人。 崔枕所说他又何尝不知道,但想要有所得,就要有所舍。 舍得越多,得到的越多。 靖安军如今最珍贵的便是名头了, 在几个月前,林青与拓跋砚在房中密谈时,他便已经做好了决定。 只是局势变化有些超出林青的预料,他低估了大乾百姓对于军伍的偏爱。 靖安军的名声在很大的时间内响彻大乾, 其中固然有朝廷在幕后推动,更多还是大乾百姓尚武,鸿武。 以至于如今做出舍弃时,显得那般沉重。 林青脸上忽然出现一丝自嘲,这或许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没有那么多歼敌,靖安军还是能与以往一般,毫不起眼。 要说放弃身上的光环以及名头林青后悔吗,自然是不后悔的。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乾地百年基业,一点名头算得了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将脑海中的一些杂念扫除, 拿起桌案上两封书信拆开查阅,是风浪城的严大人送来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青的脸色变得古怪异常, 其中一封信是曲州近些日子的准备以及粮草配备。 另一封信...则是受人之托, 信上说曲州的一些世家大族想要与他一见,商讨城中流言以及城外拓跋部军卒一事。 甚至还放出话来,若有人在其中蓄意捣乱,他们愿意帮忙,为靖安军扭转名声。 “哼..” 林青冷哼一声,脸上出现一丝丝嘲讽,流言蜚语是谁在传播他猜得出来。 这些人想要以此为要挟,未免太过单纯了。 这些日子来,布政使司与提刑按察使司相互配合,将不少流落在外的工坊都收了回来,重新回到了朝廷掌控。 这些手段明里暗里都有,但不管如何,都得罪了一些世家大族。 他们在早些年或通过隐秘手段或通过官商勾结,将那些工坊掌控在手中, 所生产的大半物品被以各种方式转移出去,卖向大乾各处,获利不菲。 朝廷于曲州得不到丝毫好处不说,还要负担一些工坊百姓的日常开支,完全是赔本买卖。 布政使司早就想要将那些工坊收回来了, 可一方面是顾忌那些世家大族,若是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就算是严友贤也要黯然离去。 二来....流水的官员,铁打的豪族, 官员到任可以升迁离开,就算是不能升迁也可以平调离开,去往舒适之地,但豪族扎根于此,何必与人拼个你死我活呢。 但如今,有靖安军在身后撑腰,布政使司衙门也可放手而为, 大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靖安军头上,毕竟他们是听令行事。 事实上,那些世家大族也确实将工坊之事归结到了林青头上, 只因他在京中上过奏折,要彻查天下工坊。 这一点与各地布政使司不谋而合,也理所当然地为严友贤背了黑锅。 不过如此黑锅,林青并不在乎,在这大乾朝堂,得过且过人不知多少, 严友贤能有进取之心,难能可贵,他理应庇护。 更何况,工坊掌控在朝廷手上,获益的是曲州百姓,他靖安军乃曲州军伍,自然要为之屏障。 想到这,林青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工坊旁落他人在大乾屡见不鲜,各地都是如此, 百姓们虽然依赖其过活,但只够勉强养家糊口罢了。 但他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在高皇帝文皇帝期间, 工坊的百姓与士林学子一般,颇具体面。 只可惜时过境迁,工坊生产的商品没有变,甚至更多更好了, 但落在朝廷的钱财却如隔山海。 在京城时,他看过不少黄俊给他的讯息, 江南的银厂在文皇帝期间建立,第一年便可获利三百万两。 但随着文皇帝逝去,银厂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到了仁宗皇帝便只有一百万两, 武宗皇帝时还有三十万两。 到了如今...不提也罢,每年江南布政使司还要花费数万两白银养着那些银厂百姓。 林青自然知道,这源源不断产出的白银不会消失,只是从入国库到入私库。 苦了百姓朝廷,肥了那些蛇鼠之辈。 每每想到这,林青便感觉阵阵心累, 仅仅是曲州一地便已经如此困难,遭受了极大的反扑, 若是在整个大乾清查工坊,不知要死多少人,会遭到多大的阻碍。 “不能急,不能急...乾境之内急不得,要徐徐图之, 但在这乾境之外,不能拖,否则小病变大病,等到草原王庭真正做大,那便药石无医了。” 此时此刻,林青率领军卒出乾境冲杀草原的心情达到了顶峰,从未有过的强烈。 以至于他身上都散发出了久违的杀气,让军帐内多了几分刺骨。 可他现在不能,需要等! 等西军来,等一切准备就绪。 如此才可让草原王庭伤筋动骨。 林青看向一旁的巨大地图,在那之上还有如今的日期。 今日距离西军北上约定的日期已经晚了两日。 这让林青怀疑,是不是西军知道西南发生之事,按原路返回了,没有再继续北上。 若是如此,那他所做的一切铺垫都变为了空谈, 虽然能有所补救,但没有西军配合,效果要差上许多。 即便林青不愿意面对,也要将备用的方案早早提上日程, 西军真的不来,那他也早做打算。 想到这,林青转了转早已僵硬的脖子,看向桌案上未处理的军务,顿时觉得心乱如麻。 “我自问心境极好,没想到在大胜面前也不能平静。” 林青心中无声自语,他如今的忐忑不是为了西军未到而产生的忐忑, 而是西军若到,那此战的战果将远超过去三十年! 而他,也将真正屹立在大乾军伍之巅,能做的事更多,双手能触摸到的地方更远。 思绪片刻,林青的心一点点变得平静,慢慢站了起来,径直走出军帐。 钟信立马迎了上来,低声道:“侯爷。” “嗯,去见见拓跋砚,商讨一二作战方略。” 看着侯爷的背影,钟信眼中闪过阵阵疑惑,作战方略与拓跋砚有什么好商量的... 虽然城中都在谣传靖安军要与拓跋部合作。 但钟信是老人了,知道侯爷的一些处事风格, 宁折不弯,绝对不会妥协,与拓跋砚合作一事纯属无稽之谈。 但如今...他又有一些迷惑,莫非侯爷变了? 他怀着复杂的思绪跟了上去,与之一同的还有十余位亲兵。 第499章 各怀鬼胎 皎洁的明月高悬,洒下银色光辉,照亮了西北的土地,一切都沉浸在静谧之中。 夜风带着西北特有的干燥凉爽,轻轻吹拂着营帐,发出细微的声响。 偶尔,远处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和低语, 营火在各个角落静静燃烧,火光跳跃,映照着值守军卒们坚毅的脸庞。 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庄重肃穆, 林青走在军营之中,不由得感受到了一股心安, 拓跋砚被安排在军营的东南角,是军营中距离北城门最远的地方, 如此安排是为了防止有人内外勾结,前来劫营, 离城门的距离远一些,也能让军卒们有更充足的反应时间。 这时,铁甲相撞的声音响起,林青循声望去, 是守夜的军卒在严肃地巡营,他们看到林青后停顿身形低声喝道: “参见侯爷。” “嗯,辛苦了,继续寻营吧。” “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钟信觉得,那些军卒似乎变得精神抖擞,这让他很是欣慰。 看来今日的流言蜚语对于军卒的影响不是那么大。 继续走着,军营中弥漫着战马和干草的味道, 战马在马厩中偶尔发出嘶鸣,似乎在与城外的狼嚎相应和,徒增了几分荒凉和边疆的寂寥。 林青来到一座守卫森严的军帐前,外面有一个百人队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盾牌弓弩骑兵应有尽有,看到这一幕,林青淡然地点了点头。 如今这些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布置安排,有手军查缺补漏。 从军帐的位置以及守备来看,安排得极为合理。 守卫的百户见到让他敬若神明的身影后一个激灵,马上单膝跪地沉声说道: “百户解春雨参见侯爷。” 林青打量着他手臂上的伤疤,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听说你找了两个吉蛮部的女子做婆娘,如何?” 解春雨顿时身体一僵,脸上有些尴尬,这事侯爷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侯爷问的是哪个如何?是荤的还是素的,他有些想不明白, 但不管如何,正经一些总是没错: “回禀侯爷,那些蛮人女子将其留在军营里也是浪费粮食,不如物尽其用, 恰好下官并未娶妻,手里又有一些余钱,便将其带回家中养着, 她们平日里十分肯干,做事伺候人极为卖力, 说句不好听的,比我乾人的女子要省心许多。” “哈哈哈,那是自然,我大乾乃是天朝上国,女子娇弱,自然要好生供养, 这些蛮人女子在吉蛮部时与男子一般无二,也要放牛放羊,甚至还要身骑战马冲杀, 你可要小心一些,若是晚上被一刀砍了脑袋,可要被同僚们笑话许久。” 与军卒闲聊,林青的心情好了少许,不由得放声大笑。 “还请侯爷放心,北乡城虽然是小城,但对于草原来说,这里就是塞上江南,如今就算是属下拿着皮鞭赶她们走,她们也不会走。” 解春雨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表情,黑暗中显得格外渗人。 就在这时,一声重重的冷哼声响起, “若本王带兵杀进大乾,自然也不会走,还会享受乾人女子。” 解春雨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瞄了一眼林青,小声嘀咕: “都是阶下囚了还说如此大话,你倒是想走,走得了吗你。” “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林青顿时放声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走进军帐。 进入军帐,映入眼帘的是桌上的美酒佳肴,身体壮硕的拓跋砚坐在桌子一侧,一手拿酒坛,一手食肉,正冷冷地看着林青。 “靖安侯夜晚前来,莫非是城外有消息了。” 看得出来,拓跋砚很是急切,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丝毫没有以前的拐弯抹角。 林青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缓缓摇头: “并无消息。” 拓跋砚脸上难掩失望,刚刚停在嘴边的酒坛顿时抬起,弥漫着清香的曲酒顿时进入喉咙。 “那你来做何事?” “你就要离开了,趁着这段时间,我等也要商量一二之后的方略,否则等你走后不认账,本侯岂不是亏了?”林青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嘭!” 酒坛被重重放在桌上,随之而来的是拓跋砚的一声冷哼: “莫怪本王不提醒你,你想做之事非同小可,就算是本王答应了,本王部落之内也会有人不答应,届时通风报信,你就危险了。” “若是如此,榷场之事休要再提。” “你!!”拓跋砚怒目圆瞪,将脑袋向前伸了伸: “你在威胁本王?” “不然呢?”林青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奉劝你一句,将你送回去本侯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 如今不仅仅是曲州,在整个大乾境内,本侯几乎人人喊打,被称为国贼, 而若我没有足够的收获来让朝廷闭嘴,让那些百姓官员闭嘴,本侯还能不能在这曲州...都是两说。” 说着,林青脸上出现一丝嘲讽: “本侯就算回到京城,也是世袭罔替的侯爷,虽不掌兵,但也生生世世荣华富贵,但你拓跋部失去的...是唯一崛起的机会。” 林青的声音如同乾人的长刀,狠狠地刺入拓跋砚的胸膛,在其内来回搅动。 即便不愿承认,但重开榷场,往来贸易就是拓跋部目前最好的崛起机会。 就算是靖安军离开曲州,曲州再次成为那个任他劫掠的曲州,但那又如何? 这世上的聚财富强之道,从来不是真刀真枪地抢, 而是润物细无声,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一旦重开榷场,草原西南之地将再次繁荣, 拓跋部可凭借这个机会一举赶超乌孙呼延等大部,成为仅次于王庭的存在, 想到海量的金银财宝从拓跋部地界流过,所洒之水也足够他拓跋部重新富强,假以时日兵马壮大,大可喊一声! 拓跋兴,王庭亡。 “需要本王如何做。”拓跋砚暴戾的情绪猛地平息,似乎刚刚的暴怒毫不存在。 事实上,经过这么多日子的接触, 林青也早已知道,这位日逐王虽然军伍不行, 但心思细腻缜密,会用粗糙的外表以及暴怒的言语迷惑对方。 刚刚的暴怒,只是伪装罢了, 二人在心中早已做了决定,这是大势所趋。 第500章 作战目标 “你觉得草原六部中,哪一部最为脆弱。”林青问出了心中所想。 但拓跋砚马上汗毛竖起,怒目圆瞪,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 草原六部中,最弱的毫无疑问是他拓跋部。 毕竟衰落已久,才刚刚兴起不过二十年,底蕴要差之许多。 所处的地方草原西南也不好,因为正对的是贫瘠的曲州。 “呵。”林青忽然一笑,摆了摆手: “怪本侯考虑不周,在本侯心里,拓跋部已经是重开榷场后,走回巅峰的拓跋部了。” 拓跋砚脸色好看了许多,开口道: “哼,乾人就是油嘴滑舌,若你想要借道拓跋部,出击草原,那便不宜远行,最好选择呼延部作为进攻。” “说说理由。” “一来呼延部距离曲州不远,不过千里,若是不惜代价疾行赶路,以靖安军的脚程,三日如何也到了,这不会打草惊蛇。 二来...这呼延部向来与我部在草场水源问题上纠缠不清,乃我部第一大威胁, 若是想要保证榷场安稳,呼延部是一定要予以削弱, 否则他横亘在拓跋部与其余大部中央,难免会多生事端,反倒不美。 三来...呼延部离拓跋部要近上一些,若是你要行灭绝之事,本王...也可分担一二。” 拓跋砚脸上露出一丝残忍,像极了盯住猎物的孤狼。 只要将呼延部消灭,不...只要予以削弱, 那拓跋部所能占据的草场水源将会成倍提升, 族人们也能有干净的水源,以及放牧的草场,不用每年苦心孤诣的算计, 对于让族人去主动送死这件事,草原大部都已受够了,拓跋砚更是如此。 拓跋部的族人本就不多,每年还要在冬日之前白白死掉数千,如此方才够过冬的最低要求。 当然,在冬日中也会死上许多,每一年冬日,都是对拓跋部的一次削弱。 在他与阿狼的几十年征战中,地盘已经扩大到了极限,早些年族人稀少时物资显得十分充裕,还能有不少牛羊去换乾人的物资。 但随着各地拓跋姓氏之人投奔,族人越来越多,原本充裕的草原也不够了。 这让拓跋砚难以接受。 既然如今有机会重创相邻的呼延部,那他自然不会放弃,为此他甚至答应亲自出兵。 这就是他的诚意,林青为了重开榷场声名狼藉, 他拓跋砚为何不能为了族人性命,也声名狼藉? 可以预见,二者联手的事一旦暴露, 拓跋砚也将如林青一般,在草原上人人大骂。 而林青听着拓跋砚说出的种种理由,陷入了沉思,只是垂下的眼帘中是深深的冰冷。 “若是西军不能抵达,那便只能靖安军一力为之, 届时徒增风险,打击的范围也将大大减小, 对于九边...压力有所减轻,但并不能达到重创的目的。” 林青眼中的冰冷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愤懑, 因为钱财以及对军卒个人的要求,靖安军一直没有大肆扩军, 虽然轻装简行,但想要施行大规模的歼灭战则有些不现实。 而且...一个强大的拓跋部是林青以及所有曲州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若是呼延部被重创,那...拓跋部持续壮大就已成为既定事实。 但...九边俨然已经开战,第一批战报就将抵达曲州,他也将第一时间了解九边战况。 留给他以及西军的时间不多了。 如今当世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九边,就连他目前也没有遭受大的弹劾, 只因不管是对大乾还是草原来说,九边战事都是重中之重。 大乾希望今年如往常一般,安稳守城,顺便再给草原重重一击。 而他与西军就是这重重一击, 若是无法完成,加之最近的风波,林青甚至已经看到了日后的血雨腥风。 如此压力,皇党能不能顶得住还是未知数。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缓缓抬起脑袋,看向了那充满热烈的眼睛, 拓跋砚此刻很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意动了,这是身为草原王者的直觉。 果不其然,林青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沉声说道: “日逐王,如此简单便定下了此等方略,您不觉得有些草率吗? 拓跋部是谁领兵?让他来与本侯商谈详细的方略。” 拓跋砚心中一紧,顿时开始思索这段时间林青的种种作为以及目的。 若这一切都是为了吸引阿狼入城再一网打尽,那拓跋部可就真的四分五裂了。 不过他想了想,顿时觉得林青说得也极为有道理,军伍之事牵扯甚大,如此轻易下决定的确不妥。 沉吟片刻,拓跋砚沉声说道: “本王离开许久对于呼延部的动向并不了解, 不过....可以派人去信一封,交给阿狼,让其给出具体方略,再与你查看。 若事情可行,可在战马交割之时详细商讨,不过...要快。” 林青面露思索,又将脑袋低下,看到桌上狼藉的饭菜, 不过此时他的眼睛如星辰一般闪亮,阵阵精光在其内流转腾挪。 以至于他的嘴角都挂上了一丝诡异弧度。 不过等他抬起头后,一切恢复如初,变为了刚刚那般沉重模样。 “嗯,如此甚好,不过...此战之后我等所承受压力将成倍增加,我有一个提议,听与不听在你。” “说来。” “此行拓跋部军卒不参与,由靖安军一力而为,不过拓跋部要出战马一万,刀兵五千,粮草五千,如此方才稳妥。” 拓跋砚顿时面露沉思,眉头紧皱,上下打量着林青,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怕本王搞鬼?” “草原人鲁莽,但也有狡诈之人,若你与呼延部里应外合,本侯岂不是交代在草原之上了。”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只要加以引导,他自然会给出心中所想。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砚猛地发出大笑,这么多天了,这是他最开心的时刻。 “不瞒你说,本王确实如此想过,若是将靖安军消灭在大乾,对于大乾的打击无异于九边城破。” 林青面露阴沉,自然也知道百姓们重新燃起的希望将再次熄灭。 “不过...本王没有那么短视,榷场是重中之重,远不是你这一两万人可以比拟的,再者...大乾百姓如何,本王漠不关心。 本王只在乎拓跋部的族人是否安康。” 就在这时,钟信匆匆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拓跋砚,快步走到林青身侧,压低声音说道: “侯爷,人回来了。” 林青眼中顿时精光大盛,随即快速隐去,只见他慢慢站起身,看向拓跋砚说道: “日逐王再考虑一二吧,九边有战报传来,本侯要先去处理一二。” 拓跋砚伸出手遥指军帐入口,示意林青随意。 待到他离开,拓跋砚这才自语道: “好啊...好,如此一来,拓跋部也可脱身而出,不至于背如此骂名, 这位靖安侯...还是太年轻了,疑神疑鬼的,反而错过了最好的方略。” 第501章 来了 夜色弥漫,北乡城军寨的核心之处,贺老三此刻在其内来回踱步,眉头紧皱,面容惊疑不定。 心中不时重复着武大人给他的命令。 “回去告诉侯爷,他等的人到了。” 每每想到这儿,贺老三脸上都面露思索,犹如见了鬼一般。 就在今日早晨,他便接到了侯爷的命令,让其带着军卒,跟随武大人外出, 具体任务并没有分配,不过贺老三早已习惯,便如实照办了。 无外乎就是清理一番北乡城外围的蛮子,这几乎都是既定的任务了。 可他没有想到,一次普通的外出任务,却让他见到了今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时辰前,他在北乡城以南那绵延数千里的荒漠戈壁中,见到了如山海一般的黑甲军卒。 数之不尽,绵延不绝,填满了整个视线。 贺老三是在草原上见过乌孙部大部精锐的人,也经历过数万人的战场厮杀。 但不管以往他经历的一幕幕,与眼前的一幕相比,都差之甚远。 天地间似乎已被人潮填满, 以至于贺老三举目望去,遥远的山脉以及戈壁都黑压压一片,上面盖满了人... 直至那时他才知道今日为何武大人心绪不宁,没有交代任务的具体细节,也没有交代返回的时间,只是让他们静静跟着。 如今他知道了... 就在这时军帐外响起盔甲碰撞的声音,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他马上顿住身形,收起脸上的惊容,看向军帐入口。 一道熟悉又年轻的身影出现,是一身黑色甲胄,没有戴头盔的侯爷。 他此刻脸上没有了以往的古井无波,带着一些激动,带着一些忐忑。 二人四目相对,林青果断顿住身形抬起手臂吩咐道: “所有亲卫退出营帐,任何人不得入,军帐十丈内,任何人不得靠近,若有人不听劝阻接近,立刻射杀!” 钟信一愣,但随即脸色变得凝重,马上躬身低喝: “是!” 当亲卫们依次退出军帐,钟信也要跟随时,林青立马开口: “你留下。” “是...”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但钟信还是背靠入口,静静站定,看向前方的侯爷与贺老三。 林青没有落座,而是快速看向贺老三问道: “速速说来。” “是!”贺老三脸上还有些不可置信,马上开口说道: “侯爷,是西军,西军来了,漫天遍野都是人,不知有多少。” 贺老三憨厚的脸庞上露出忐忑,林青见状面露激动,心中舒畅,再也难以掩盖, 一手握拳,一手作掌,狠狠一拍,大喝一声: “好!!” 这一幕将堵在军帐门口的钟信吓了一跳,一脸的难以置信, 西军?西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听贺老三描述,西军的人数似乎很多...这是侯爷的谋划吗?这...是如何做到的?” 不光是钟信不知,就连军仗中亲眼见到西军的贺老三也不知。 “侯爷,这里还有一封信件,是武大人命我交给您的。” 贺老三解开甲胄,从内衬人中取出一封带着褶皱的信件,脸上还有着几分不好意思,不停地抹平褶皱。 “无妨。”林青率先将信件接了过来,没有马上拆开,而是看向贺老三问道: “他们的状态如何?见到平西候了吗?” 贺老三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回禀侯爷,据属下看...西军的模样很不好,他们的甲胄上都是灰尘,嘴唇干裂,脸上有不少口子, 嗯....瘦得像是饿了许久的流民。 至于平西候.....属下应当是见到了,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武大人与其十分熟络, 但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属下不知,只是事后让属下前来向侯爷汇报。” 听到贺老三细声细语地描述,林青的神情也渐渐平静, 激动的心绪也慢慢放缓,在脑海中想着后续的行动。 不管如何,来了就好。 他在心中做过最坏的打算,便是西军在半途中听到了西南的消息, 然后掉头折返,不再配合他靖安军。 若是如此,不光是他说不得什么,就连在京城的陛下以及五军都督府也说不得什么。 虽说军令如山,但平西侯府世代镇守西南,早已根深蒂固,深得人心。 如今后院着火,想让其放弃根基驰援西北,林青都觉得有些难为情。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他要去西南作战,西北曲州发生战事,那他定然也会掉头而返。 不过...好在,西军来了。 不管是不是平西候深明大义,又或者是消息根本没有送达,西军都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不能无功而返。 这就为林青心中所谋方略提供了基础。 想要在草原进行惊天动地一战,仅凭靖安军是不够的。 这一战,定要打垮一个蛮族大部! 思虑片刻,林青不禁觉得血脉偾张,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他快速迈动脚步来到桌案前,指着前方的巨大地图问道: “贺老三,告诉我西军所在方位。” 贺老三快步来到地图前,将脑袋俯了下来, 他虽然识字不多,但他身为千户,在军伍中第一个要学的便是会看地图。 只见他快速找到了北乡城所在位置,视线顺着北乡城向西南蔓延,慢慢出了曲州地界。 最后在一处名为风萧湾的地方停下: “侯爷,西军目前在这里,但他们人太多,后续军伍蔓延到何地,属下不知。” 林青顿时看向贺老三手指位置,脸上出现了一丝危险, 这风萧湾是个好地方,右侧挡着两座高山,右侧是洼地, 军卒停留在这里,正好躲避风沙,也不易被发现。 直至此刻,林青一颗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西军选择驻扎在此地,恰恰证明了他们此行的决心,这是要做长久逗留的打算。 林青作为领兵大将,自然能意会平西候心中所想。 只见林青身形缓缓下移,坐在椅背之上,慢慢打开了手中的信件。 上面封蜡还带着一丝柔软,如此看来倒是像刚刚写下。 缓缓将信件张罗开来,龙飞凤舞的一行小字,顿时映入眼帘。 见到的第一行字就让林青面色凝重,心中一肃。 “靖安侯为启,此行西军北,凡二十四日,路岂止千里,凡两徙,加工部器械迁延数日,不得已西军星夜行,光为军卒走三千余人,百人而死一。” 第502章 危难之际,自有英杰挺身而出 “三千余人...死了三千余人,每两个百人队就有一人死亡...太多了。” 看着上面的一个个文字,林青心情沉重,刚刚热烈的情绪也渐渐低沉。 这些军卒...都是为大乾而死,也是因他而死。 若是没有他的方略谋划,这三千余人...足够西军死上许多年。 如今仅仅不到一月,便尽数殒命,而且还不是死在战场之上.. 想到这儿,林青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心情沉重无以复加,脸上也写满了复杂。 短短的一行小字,道尽了西军北上以来的艰辛。 在京城时,林青与平西侯商讨具体方略时曾有过推测, 这一路上难免有所伤亡,若是将其控制在五百人之下,就算是大获成功。 但如今...足足翻了六倍,这一切的原因都要归结于路途中两次偏移方向, 即便有向导与堪舆图,这都是必不可免的,早在月余前便已料到。 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工部所提供的军械晚了那么多日,以至于西军星夜赶路。 那些军卒,都是生生跑死的。 这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林青眼前,他熟读史书,知道此举非强军不能为。 通常出现在立国将领的军伍之中,就如大乾立国初期, 初代镇国公率镇国军北上,步骑结合,千里奔袭草原,其中跑死军卒就足足四百! 但如今的西军,三千。 即使如今声名大噪的林青也不得不感慨, 这些世袭罔替勋贵之底蕴无法想象,难以揣度。 即便如今大乾衰弱,也能找到如此忠心耿耿的军卒。 西军,强军也。 虽然心中复杂难明,但对于接下来的战事,林青不知不觉中生出了几分信心。 有如此西军,配合靖安军辅助,此举定然功成! 身为西北本土军伍的靖安军,在林青的设想中,完全以做辅助。 真正做歼敌的军伍是西军。 一来是靖安军太少,且全部为骑兵,无法进行大兵团绞杀。 只有两军相结合,依靠西军的步卒才有希望。 二来.....西军蒙遭大难,不管是西南的流言蜚语还是即将战死的军卒,都会让西军损失惨重。 作为谋划者,林青理当相让,将此战最大一功拱手相让。 这也能使得日后平西侯府在面对朝堂攻讦时更加从容。 甚至,林星已经在心中暗暗做下决定, 不管在曲州之外的战事顺利与否,他都要出手帮忙解西军之围。 知恩图报,方为乾人。 早在他收到消息的那一天起,他就猜测, 西南之事不可能是西军做的,重骑也不可能是西军所有。 如今西军真的来北乡城了,那便更不可能了。 “侯爷?”前方的贺老三见林青怔怔出神,不禁俯下身侧头看来,还发出了一声询问。 这一幕让钟信的脸色顿时发黑... 统军将领思绪之时,你怎可出声打扰,糙汉。 不过贺老三这一声也唤回了林青的思绪,看向贺老三笑了笑,随即将视线挪回信件。 “其西南之事,吾已得闻之矣,当时大惊。 吾尝非复思旧路,而吾思虑再三, 知皇帝重望及大乾兴衰荣辱,本侯始北,不曾回。 大胜者仗,于今之大乾大重。 既靖安侯有信,则侯亦愿一试。 然其后当得吾二人共临此危局。 若平西侯府危在朝夕,靖安侯以手相助。 当今西军既至,少食清水,及清疮之药,犹请速送。 若可,靖安侯可自至军,共议其所为, 若不来无防,请闭城秘之,勿令人知西军藏。 如此,乃固如是, 平西候种应安亲笔。” 至此,军帐中翻动纸张的声音停止,林青也看完了最后一个字,顿时心情愈发复杂。 “原来平西侯早已知道西南之事,看来是西南留守之人,快马加鞭将讯息送到, 不过平西候如此作为...倒是让人佩服不已。” 林青自问他做不到,毕竟靖安军根基尚浅,若他不在军中就无法承受此等冲击。 深吸一口气,林青顿时手掌用力将书信捏成一团,然后气力轰出,将其揉捏成一点点齑粉,随风而落。 他快速拿起纸笔,抽出一张信纸书写: “平西候所为,令青以重服,请受一拜。 今曲州城内,流言四起,吾太过显目,不可轻去,尚请见谅,予二人文书往来而已。 战事始不甚长,少则三日,多则十日,必传信; 西军所需,具道出,靖安军必尽其力。 有西南之危局,吾意欲阻汝之谋, 平西侯深明大义以系国,是故毁非奸计。 青在此为大乾民谢过。 役之功,西军独占过半,靖安军为辅。 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林青在京中时,虽为纨绔子弟,但身为勋贵,自小家教严苛,自有一番好字。 此刻心情激荡之下,下笔如龙蛇飞舞,铁画银钩,充满意气洒脱。 直至最后一笔落下,林青才长舒了一口气,将其左右翻折塞进信封, 而后再次提笔书写,这次所写是兵家方略, 倒是不长,不到一刻钟就书写完毕, 做完这些,林青将书信用封蜡封好,递还给贺老三,笑道: “这些日子可能要辛苦你了,需要往返多次,以做信件传递。” “不辛苦,侯爷有令,属下定然万死不辞。”贺老三顿时神情凝固,身体挺得笔直,振振有词地说道。 林青顿时面露怪异,猛地听贺老三不带口音讲话,还真有些不习惯。 “看来你这些日子的功课做得不错,等战事结束,若是你有立功,可为千户。” 此话一出,军帐内顿时陷入了沉寂,原本神情慎重的贺老三顿时恢复了原本模样。 嘴角黑黑咧了起来,露出了一口黄牙,脸上的褶皱也聚在一团,眼神中的凝重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猥琐。 只见他激动地扑到桌前,瞪大眼睛问:“真真真...真嘞叭。” 但很快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马上退回原地,身体站的笔直,只是嘴角的笑意如何也隐藏不住。 “千户勒,这他娘的可是千户啊,手下至少千人啊,这可牛大勒。” “那是自然,快快送信去吧,想要做千户,需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这送信的任务全当考验了。” “属下一定完成军令!!”贺老三猛地高呼一声,将站在门口的钟信吓了一跳, 随后贺老三就高歌猛进,如同大乘而归的勇士牛哄哄地走出军帐,看到钟信面露怪异。 很快聆听的声音再次传来: “钟信,帮我去请崔大人。” “命乔刚率部封锁城池,从今日起北乡城宵禁,无故上街者,当斩。” “另,与风浪城来往行人商队严加盘查,找出其中暗探。” 第503章 贪小利而忘大义 “崔大人,崔大人慢行。” 北乡城街道之上,四周店家早已关门,只剩下门前的灯笼在轻轻摇曳,散发出昏暗橙红的光芒。 崔枕坐于马车之上,神情复杂,心中五味杂陈, 即便早已知道无法劝阻那位年轻人,但他依旧愿意一试, 但结果如他预料一般, 一军统帅皆是铁石心肠之人,似乎那人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毫不在乎,也不在乎那身后声名。 崔枕想起了家乡的高山,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那人不好女色,不喜钱财,生活也不奢靡,整日与军伍作伴,犹如苦行僧。 崔枕在那个年纪时,虽然身无钱财,但凭借着诗才已经可以留恋烟花之地,不用付银钱。 似乎想起了以往的风云岁月,他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 苍老的身躯似乎变得轻快不少,似乎找回了往日的峥嵘。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崔枕眉头微皱,打开帘幕,看到了一脸憨厚的钟信。 此刻他身骑高头大马,正急切地看着马车。 见到他,崔枕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狂喜, “大人,还请留步,侯爷有请。” 听到钟信的话,崔枕一颗悬着的心重重落了下来,眼中的喜色也变得不加掩盖。 “好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侯爷还听劝,一切都好。” “掉头返回,快一些。”崔枕吩咐车夫。 看着马车吱呀吱呀地离去,钟信自然听到了崔枕的自言自语,脸色变得古怪, 在他的记忆中,侯爷似乎从来没有对一件事反悔或者后悔。 崔大人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不到一刻钟,崔枕的马车又进了军营,摇摇晃晃地停在军帐入口。 亲卫见到马车,警惕地盯着崔枕,手中的军弩也悄无声息地瞄准他。 崔枕见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眼眉抬起,无视了这些亲卫,径直走入军帐。 军帐内一如既往,桌椅板凳十分简陋, 令人瞩目的是那一张巨大地图,上面分布着大乾九边与曲州。 一名身穿常服的年轻人负手而立,静静站在地图前,久久未动。 见到这身打扮的靖安侯,崔枕也是一愣, 似乎...眼前靖安侯给他的感觉变了,刚刚那般垂暮之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意气风发。 这种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在城门口见到时那般。 崔枕有些恍惚,时间如流水,匆匆流过而不自知,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这时,林青缓缓转过身体,脸上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 他看向崔枕,脸上扯出一丝笑容: “这么晚了还打搅崔大人,倒是本侯的不对了。” “无妨,如今大敌当前,本官身为北乡城知府,自然时时待命。” 崔枕脸上充满坚定,继续问道:“侯爷是有什么吩咐吗?” “是有一件小事,前些日子我命你准备的粮草干粮,以及药石准备了吗?” 在未离京之前,林青为了日后的大战, 早已经让北乡城以及风浪城着手准备, 粮草还好一些,毕竟刚刚过了秋收, 药石...则需要重金采买,为此北乡城与风浪城花费颇多。 不过崔枕作为知府,自然知道九边战事开打,侯爷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也就任劳任怨。 如今听到侯爷如此说,崔枕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激动,连忙说道: “回禀侯爷,早早便已准备,分别储存在四门附近的府库内, 若是侯爷有战事需要,随时可以取用,若是不够...下官可以从风浪城再调取。” 说完,他看向前方的林青,想要从他的脸上察觉出一丝端倪,但让他失望了,依旧是古井无波,深沉似海。 他只好开口发问: “敢问候爷,是要对草原用兵吗?” 林青点了点头:“嗯,如今九边正在拼死抵挡,每日不知要损耗多少钱粮,死伤多少军卒, 本侯身为曲州都指挥使,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要对草原王庭做出一些震慑。” 崔枕脸上的欣喜跃然而出,让他自己都愣住了, “我是读书人,什么时候对打仗如此欣喜了,怪哉。” 心中默默自语,继续开口: “敢问侯爷是要对哪一部用兵,在何时用兵,要出动多少军卒,下官也好早早准备。” “还未定。” “啊?”崔枕脸上的欣喜如那陡然升出的瀑布一般,戛然而止。 还...未定? 这算是何等答复? 在崔枕心中,靖安侯在行军打仗一途上天赋绝绝, 走一步看十步,早已将战场的方方面面铭记于心。 万万不能出现未定的情况,对此崔枕只能认为是兵家秘事,不能与他诉说。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也好...保密一些也要,我身边也有不少暗探眼睛,不能暴露。” 紧接着,他便听林青开口: “虽然未定,但军资一事要提早准备,以免日后长途跋涉带着军资不方便, 这样吧,本侯命人提取一些物资,运送出北乡城,妥善安放于沿途的道路, 届时就算是有战事发生,就地取用便是。” 此话一出,军帐内的氛围顿时变得古怪凝重, 崔枕的脸上从疑问,到释然,再到不解,最后到恍然大悟,直至惊骇。 原本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打得崔枕溃不成军,脸上的表情也接连出现变化。 他是聪明人,虽然不懂军事,但有些话还是不能诓骗到他。 自古以来,向来有提前布置粮草军械一说, 但那都是在境内,有专人的府库以及吏员看管。 如今要将物资放在域外? 其心中所想可见一斑, 甚至...崔枕都不愿意去想那最有可能的后果。 粮草军资以及药石都放在域外,无外乎被那拓跋部所用罢了。 而靖安侯此举...与通敌叛国何异? 崔枕怔怔地看着林青,眼神开始轻轻摇晃,颤声声地问道: “侯爷...真的要如此做吗?” 见到他这番表情,林青眉头微皱,预想之事还是发生了, 但却不能说这些军资作何使用,即便是崔枕也不能,这关乎着曲州百年之安宁,大乾数年之康健, 甚至若是一切顺利,这一仗可以成为破“势”的关键。 “嗯...如此方才万无一失。”林青脸上古井无波,淡淡点头。 “侯爷...不能啊,不能如此啊,贪小利而忘大义,若是被人发现,侯爷一世英名尽毁于此。”崔枕声泪俱下,真情流露,眼中饱含热泪。 林青眉头微皱, “好了,本侯心中有分寸,本侯命人去府库提取物资,明日让风浪城再送一些来,越多越好。” 第504章 昔人已去,故人不在 明月悬空,繁星点点,映照在北乡城的街道上。 崔枕又悄无声息离开了,这次他没有乘坐马车, 干瘦的崔枕,就那么步履蹒跚地行走在这宽阔的青石板路上。 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他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皱纹如同枯枝一般纵横交错,皮肤干燥而粗糙。 他眼窝深陷,闪烁着暗淡的光芒,一头白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独显几分孤寂。 影子在月色的照耀下被拉的很长,就如他此刻的心绪。 此时此刻,崔枕脑海里闪过一道道面孔,那是许多年前他的同窗同僚, 那时他们还年轻,还意气风发,充满朝气。 他们曾一起饮酒作乐,一起发出豪言壮语,立誓要做那名垂青史,造福一方的好官... 可官场如战场,好人难做官,蝇营狗苟,趋炎附势者高升, 在如今的大乾更是如此。 看着以往的一位位好友同流合污,和光同尘, 崔枕虽然嘴上不说,但痛在心里。 不知何时起,清正廉洁似乎变成了大乾官场异类, 曾几何时,一向正直爽快的同窗也会与他说, “崔兄,早日认清现实,若不趋炎附势,我等普通人如何为官?你不当狗,多的是人当狗,再不快些就没机会了。” 但崔枕不愿违背心中所想,一直不曾同流合污, 以至于他的朋友越来越少,直至当年同窗彻底恩断义绝。 如今这一幕幕,似乎在今晚再次重演, 他不知道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知道, 为何英姿勃发的靖安侯变成了如此模样,不光要与拓跋部合作,还要将一些军资送与拓跋部, 难不成是为了曲州安康? 崔枕是不信的,以靖安军如今的实力, 加之靖安侯那神秘莫测的兵法韬略,就算不能北击草原,也能守曲州无恙。 更何况,曲州还有二十万边军呢,就算是死守城池,让他们都去死,也能守住曲州。 这一点,就连曲州内反对靖安侯的一些人都深信不疑。 但如今... “为何如此啊...” 沙哑干涩的声音在街道上回响,崔枕脸上写满了不甘。 他见证了靖安军的崛起扬名,似乎又将见证靖安军的没落失意, 这一切让他猝不及防,似乎太快了些。 夜晚的北乡城格外安静,街道上静谧无声, 只有不时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给这死寂的城池增添几分生机。 崔枕原本挺直的腰杆渐渐弯了下来,像是被打断了脊梁骨。 人在什么时候最绝望?在见到希望消失之后。 他能清楚地记得,从京城传来靖安侯“打出去”的豪言壮语之后,他是有多开心。 激动得他连夜抄没了两个官员的家财,以来采买军资, 以往温和的手段也变得酷烈。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随着他的走动,深色长袍在风中摇曳,发出细微的响声,像是在诉说他内心的寂寞和哀愁, 干枯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将其捏得毫无血色,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甘。 直至重新回到北乡城府衙,崔枕驻足在门前,看着明晃晃的匾额,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 翌日清晨,京城在太阳的照耀下一点点显露身形, 古色古香的建筑一个个冒了出来,就如那雨后春笋,接连不断。 京城最中央,坐落着辉煌宏伟的古建筑群,朱红色的墙壁与金黄色的穹顶彰显着它的高贵。 此乃大乾之精华所在,皇城。 在皇宫入口处,此刻已经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文武百官七百余名。 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他们身穿整洁的朝服静静立在那里, 虽然不能进入皇帝所在大殿,但依旧沉稳庄重, 煌煌大乾,人多如牛毛, 能在今日站在此地的只有这七百余人,这便是京官的骄傲。 但更让他们向往的,是能进入金銮殿的那百余名官员, 想要进入其中,除科道言官御史外,最低都要四品, 这对朝堂诸公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不管对于在场的诸位官员,还是对这整个京城,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不过即便他们进不去,依旧有不少太监分立两侧,传递着金銮殿内皇帝与大臣们的对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冷风吹动着官员们的衣袖, 虽然寒冷已经让他们的鼻子微微发红,但他们依旧在维持着官员的体面。 不过还是有不少官员默默低着头,显得无所事事。 直到一旁的太监高呼:“兵部都给事中出列,言。” “陛下,边军勋贵之腐败,甚于毒瘤,侵蚀国家之肌体,威胁社稷之安宁。 臣深感忧虑,故冒死上奏,恳请陛下予以彻查。 臣弹劾兵部左侍郎,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曲州都指挥使,靖安侯林青, 私通外敌,里通外国,致国朝危亡于不顾,致君忠恩于不闻, 边防空虚,边疆不稳,恳请陛下籍其家,抄其族,灭其名,重振朝纲。” “来了。” 金銮殿外,不少低头假寐的官员猛地睁开眼睛,心中发出一声惊呼,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默默抬起脑袋。 作为京官,对于朝堂风向之掌控冠绝大乾, 从流言蜚语扩大,直至如今上下皆知,他们都能看得出来,靖安侯危险了。 这是打压,也是文武百官士林学子对今上的不满。 靖安军之动向无人知晓,不论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兵部,都对其行踪一无所知, 以至于乌孙部之事结束,朝廷才得以知晓, 虽大胜,百姓高呼雀跃, 但士林震动,朝堂上下居然无一人事先知道此事, 一支无法约束的军伍,对于一些人来说,是禁忌。 今日可以出现在域外草原,明日就可以出现在这大乾京城。 果不其然,随着兵部都给事中弹劾靖安侯, 吏部,户部,礼部,工部,刑部五位都给事中皆出言弹劾, 另,六科左右给事中同样出言弹劾, 一时间,金銮殿内顿时陷入死寂,文武百官皱紧眉头,对于六科又多了几分忌惮, 若是此等弹劾落到他们身上,那他们定然无法安然走出这金銮殿,说不得要罢官流放。 还有不少官员将视线投向最前方的朝堂九卿,尤其是左都御史陆务升, 他为新晋九卿,正是急需立威之时,为何还不出声。 都察掌规谏、稽察、检察百官之权, 靖安侯虽为勋贵,但也是朝堂百官,如今六科给事中作为科道言官出言弹劾, 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没有道理不予以配合。 但...陆务升依旧老神在在,像是没有听到周围言语,没有察觉身旁注视一般。 其余衮衮诸公皆是如此。 第505章 一箭双雕 金銮殿内安静无比,气氛诡异。 送拓跋砚回去是朝堂诸公的决定, 经过京兆府,鸿胪寺,刑部共同操办,这才定下。 如今不过月余,因为靖安军贸然出击草原一事,便要改弦易辙, 成为攻讦靖安侯的手段,其变化让人应接不暇。 就在一月前,送拓跋砚回去的种种好处在京中广为流传, 官员们觉得确有道理,百姓们也信以为真,纷纷表示早就该送回去了。 但经过这几日的口口相传,拓跋砚回去一事被渲染成了通敌卖国之举, 尤其是亲自将拓跋砚抓获的靖安侯林青,更是罪大恶极, 就连前些日子立下的大功也渐渐被忘却。 京中有传言,林青小儿将拓跋砚抓获并带来京城领赏,成功封侯。 但见拓跋部陈兵曲州,心有惧意,便想着将拓跋砚送回去,以保曲州安宁。 此事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连京中的说书先生都在诉说此事,就像是在一旁亲眼见到一般。 如今科道言官一同弹劾林青,何尝不是在说他们这些朝堂诸公有眼无珠,听信小人谗言。 而陆务升正是看到了这一点, 在朝会之前,三令五申各类御史,管住腿,闭上嘴,莫要招惹杀身之祸。 也莫要与朝堂百官为敌。 如今,都察院的各位御史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这让朝堂中不少大人都暗暗点头,“这陆务升向来知分寸。” 兵部尚书庄兆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头颅低垂,以掩盖心中的滔滔怒意。 “是谁,是谁在背后做这一切?” 庄兆为兵部尚书,送拓跋砚回去他也是出力了的,而且如今大乾九边已然开战, 历史上已经有无数次大败证明, 大敌当前,不可换将斩将。 如今恰逢大战,林青更是不可撤换,更何况... 他还等着西军与靖安军给草原以惩戒, 不光是他,还有许多人在等着。 若是在一月前或者一月后,有人要是弹劾林青, 那他定然要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将其罪名坐实。 但如今却不行。 朝堂争斗就是如此,敌我双方总是因为利益在刹那间变换,又在刹那间流转。 正当庄兆视线扫过身旁的一小撮人时,淡淡的声音从高处传了下来。 “诸位爱卿觉得如何,那靖安侯真是如此?” 光汉皇帝明怀瑾此刻正襟危坐,脸色凝重,一只手轻轻握着龙椅扶手,手指轻轻敲打, 一旁的黄俊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情极为不好,已经要到了爆发的边缘。 “这些言官真是该死,见风使舵,听信流言蜚语,不论事情真假就相互攀咬。 如今是战时,怎么可能对靖安侯予以处置,就算是百姓再不满又如何。 就是不知...是谁在出手试探。” 在黄俊眼中,眼前汹如浪潮的攻讦只是试探,试探陛下以及朝堂诸公的应对, 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毕竟靖安侯是勋贵,又手握兵马, 只凭借弹劾就要击倒一位战功赫赫的侯爷,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只是这汹涌的舆情民意,让他这位太监都觉得胆战心惊。 大乾以仁孝治天下,百姓忠君爱国,皇帝体恤民情, 真要闹得群情激奋,皇帝就算是不想处置靖安侯,也不得已而为之了。 金銮殿内落针可闻,只有一些大人轻微的呼吸声, 作为世袭国公,勋贵头领的镇国公扫视四周,见那些文官都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发出一声冷哼, 侧身一步,来到文武中央, 他身材高大魁梧,体态端正,肩膀宽阔,给人以阵阵威严之感, “陛下,靖安侯林青不日阵斩两万草原蛮夷, 若如此是通敌叛国,那在场的诸位大人手中无功,还是早早斩首,抄没家财以充国库的好。 也让那通敌叛国之人有足够的银钱,多杀一些草原蛮夷。” 此话一出,文官一侧的大人们都皱起眉头,虽然这纳兰老匹夫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如此说话方式真是让人讨厌,不愧是臭不可闻的粗鄙丘八。 兵部都给事中年过四十,身材修长,面容清秀,双眸明亮如星,鼻梁挺直,一头黑发束起,即使身穿官袍,也自得暴露几分书生气。 但他此刻怒目圆瞪,眼神锐利而锋芒,看向镇国公高声道: “镇国公,若是如你所言,下官提议先斩五军都督府之武将,一个里通外国之人都有如此战功, 你等大乾忠臣为何不能斩敌于草原。” 他脸上出现几分不屑,继续说道:“倒是在这金銮殿之上与我等言官唇枪舌剑,莫不是镇国军想要弃武从文?” 镇国公回过身来,脸上露出讥笑,伸出手指向那人的鼻子: “好利索的嘴皮子,不愧是神憎鬼厌的言官,朝堂上有你这等人,乃是大乾之耻!!” 眼见朝堂有沦为街口闹事之疑,光汉皇帝虽然乐见文武争吵,但还是轻咳一声。 一旁的黄俊马上意会,手掌一翻,顿时一条长鞭出现,随着他的挥手,清澈的脆响在金銮殿内回荡。 “静!” 至此,镇国公才停止了争吵。 光汉皇帝看向兵部都给事中,问道: “爱卿弹劾靖安侯林青,可有证据?” 按照以往管理,言官弹劾不用证据,一言而决,而后慢慢调查。 但皇帝就是如此问了,毕竟林青是皇党,是他在京城外的重要支撑。 若是没有了靖安军,皇帝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国朝之复杂局面。 六科左事中手掌一翻,顿时出现一封奏疏,高声道: “陛下,此奏折便是证据。” 一旁有太监静静前来将奏折拿走,六科左事中开口说道: “陛下,如今曲州多地工坊被靖安军占领,民怨沸腾, 就连布政使司衙门都为非作歹加以配合, 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只能离开原籍,去往北乡城做工。 而这些工坊所产所用也被运送到了北乡城,虽说是为靖安军所用, 但下官核实过具体数目,其中盐铁糖麻布等物资足够十余万军卒使用, 他靖安军不过两万余,要如此多的物资作甚?怕不是要与那拓跋部苟合啊!! 而且靖安侯如此所作所为,致使曲州边军军资紧缺,若是那拓跋部真的打来,可能会途生变故。 陛下...如今大乾虽歌舞升平,但要时刻提防吃里扒外之国贼啊!!” 他的声音洪亮,声泪俱下,甚至还低下头来,悄然抹着眼泪,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 但他没有发现,在他说出此事后, 朝堂九卿、五军都督府几位都督,甚至陛下都变得神情晦暗难明。 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些军资...是给跋山涉水的西军准备的。 此事在朝堂之上还是绝密,不被外人知晓。 此人说出此事,难道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借言官之口出言试探,达到一箭双雕之计谋? 第506章 事出无常 金銮殿高大雄伟,建筑精美,富丽堂皇, 殿前有宽敞的月台,可以容纳数千人,此刻站满官员。 殿顶采用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殿内,朝堂大员站在殿中,正面有十余根红色大圆木,金琐窗,朱漆门,上面雕刻着各种图案,龙、凤、鸟、兽等,造型别致。 但此刻殿内却有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氛围, 朝堂九卿与皇帝自然不是傻子,眼神连连闪烁,都猜到了此人之谋划。 不光是为了弹劾靖安侯,还要搞清楚西北局势。 左都御史陆务升静静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那二十万西军北上之事乃朝堂大员共同推动,为此还莫名其妙死了几万卫所兵,损失惨重。 如此局面之下,西军北上之事必然要万无一失, 现在的大乾已经不能再承受如卫所军溃败那般的损失了。 更何况西军还是精锐,国之柱石。 所以,此人可谓是同时得罪了文臣武将以及皇帝, 他为其身后之人马前卒,奋勇厮杀, 但在真正的主事人眼中,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罢了。 就如现在这般,兵部都给事中位不高但权重,只用一次便被抛弃。 “好狠辣的手段,如此手段...似曾相识啊。”陆务升心中无声自语,打算明日就着手弹劾此人, 都察院为朝堂之刀,要斩向该斩的地方。 况且,靖安候在他眼中虽然精于朝堂谋划,心思深沉, 但忧国忧民,也算是正直之人,如今又镇守边疆,他理当维护。 此时,兵部都给事中慢慢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凝重,忽地他心里咯噔一下,无声自语: “为何...如此久了,没有任何回应?” 他慢慢抬起头,见到了面容刻板的皇帝,见到了苍老面无表情的宫慎之,见到了如同枯木般的王无修。 也见到了朝堂六部尚书, 但毫无疑问,似乎没有对方才其激昂言语做出回应的打算。 就连一旁脾气火爆的五军都督府臭丘八们,都将脑袋撇向一旁,不再看他。 “这....这是怎么了?” 兵部给事中英气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疑惑, 按理来说,言官的弹劾不管是皇帝还是文臣武将,都要予以回应,这是祖制。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眼中连连闪动,口中银牙一咬,心一横, “既然你们不打算回应,那本官就逼你们回应。” 兵部都给事中慢慢直起身子,看向坐于龙椅之上的陛下,眼中炯炯有神,朗声说道: “陛下,臣为科道言官,理应为国朝除贼,那林青此举,若是微臣没有猜错的话,定然与朝中大臣有所勾结, 如若不然,他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拓跋部合作, 如今京城流言四起,将拓跋砚送回去已经是颇为不易,大乾还有不知多少百姓在心中暗暗反对, 可如今,京中居然有流言说林青要与拓跋部展开互市,相互合作以往来贸易,赚取钱财, 这不光是百姓听了不悦,就连下官听了都阵阵气愤。 国朝武将怎可与外地蝇营狗苟,所以微臣猜测,朝中定有其同党!” 兵部都给事中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得如同洪钟敲响,回荡在整个金銮殿内。 陆务升依旧面无表情,但藏于袖中的苍老手掌无声无息地攥紧,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 而其余大人也是如此,眉宇中闪过一丝不悦。 此事是他们与皇帝共同定下,并且加以配合,如今这科道言官所指的乱臣贼子,不就是他们吗? 光汉皇帝坐于上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的兵部都给事中。 但不管是黄俊还是吏部官慎之,都知道这位年轻的陛下已经生气了。 于是,宫慎之思虑片刻,悄无声息地侧过头,看了眼侧后方的弟子吏部右侍郎牧灵和。 牧灵和顿时意会,在心中快速组织言语,在不到一息的时间内侧身一步,来到金銮殿的中央。 牧灵和面容沉稳,目光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紧闭,一头黑发束起,用一根玉簪固定,身穿一袭红色的绯袍,袍身宽大而飘逸。 只听他用不疾不徐的声音说道: “启禀陛下,如今九边已然开战,拓跋部屯兵于曲州,不知何时会发动进攻,届时我大乾北境将面临泰山压顶之攻势, 任何一处出了篓子,这大乾的大好河山就要生灵涂炭,甚至这京城都危在旦夕。 可这刘绍隆刘大人竟在如今危难之际出言肆意攻击边军将领, 我等都知,临阵换将乃疆场大忌,其心中所想不可谓不毒, 臣有理由怀疑刘大人勾结外族,想要放蛮夷入关。” 说着,牧灵和缓缓抬起头,神情肃穆,扫过在场的诸位大人,高声说道: “陛下,微臣近日在准备年后京察一事,其中家财来源不明者,就有刘绍隆刘大人, 刘大人虽清廉,平日所穿衣袍都打着补丁, 但其子却在寻春坊一掷千金,寻得数位花魁,短短六日之内,便花费银钱达六千九百两。” 此话一出,兵部都给事中顿时脸色煞白,眼眶微微睁大,其内瞳孔缩小成针尖大小,怒喝道: “牧大人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入朝十余载,向来清廉,怎么可有如此银钱供子嗣挥霍。” 牧灵和缓缓转过头,脸色温和如初,缓声道: “刘大人莫急,这也是本官之疑惑, 刘大人月俸七石五斗,入朝为官十五年,不过一千三百五十斗,九百四十五两, 但吾子一夜逍遥便数千两,抵得上刘大人勤勤恳恳二三十载,怪哉,怪哉。” 兵部都给事中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想到了其子近些日子的怪异举动, 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他无助地看向在场的诸位大人, 但其人都默不作声,看到他的视线扫来,便若无其事地看向他处。 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不明白。 这牧灵和乃是吏部宫尚书的弟子, 以往这个时候王首辅的弟子就要出声针对,寸步不让,以至于最后无疾而终, 但今日为何没有人出言? 深吸一口气,兵部都给事中恢复镇定,看向高处的陛下: “陛下,臣冤枉。” “刘爱卿勤勤恳恳为国朝效力十五年,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朕相信刘爱卿是清白的。 但若想还刘爱卿清白,查一查就知道了。” 光汉皇帝脸上露出遗憾,看向左都御史陆务升: “陆爱卿,都察院要与此事给个结果,还刘爱卿清白。” 陆务升迈步,苍老的步伐格外沉稳: “臣遵旨。” “至于靖安侯一事...”光汉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用力捏了捏眉心: “等战事结束后再详细调查取证,务必要将事情查清。” 王无修第一个拱手高呼: “陛下圣明。” 紧接着朝堂诸位官员皆是如此。 留得兵部都给事中满脸惊骇,如同见了人间厉鬼。 第507章 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一场位于朝堂的风波无声无息地平息, 这本就不寻常,更不寻常的是.. 朝堂文武勋贵居然出奇达成了一致,让这原本唇枪舌剑的大朝会变得安静异常。 虽然没有往日的激烈争吵,但今日之所见所闻,让京官们都惊诧不已。 尤其是宫尚书与王首辅的意见一致,这最近几年里,这可不多见。 以至于大朝会结束后,离开的京官们都面露沉思,眉头紧皱,想着其中关键。 他们相信,其中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隐秘,这让他们心痒难耐。 但作为曲州事件参与者的朝堂诸公脸上却带着阴沉, 此刻他们已然确定,是有人故意出手试探, 并且根据今日的朝会能看出一些端倪。 队伍最后方,牧灵和与宫慎之一同走着,步伐缓慢。 一身儒雅气息的牧灵和悄然落后半个身位,眉头紧锁,不光是那些京官不明所以, 他身为朝堂大员,吏部堂官,同样颇为不解。 而且他身居高位,更加知道老师与王首辅那不可调解不可缓和的矛盾。 一位是内阁,一位是皇党。 二者本就天然对立,只因内阁为相,相权与皇权自古以来都争得难舍难分,互有胜负。 思虑片刻,牧灵的脑海中没有丝毫头绪,不由得生出几分颓然, 他能做到如今的位置,自身能力固然重要,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位能给他遮风挡雨的好老师。 一路行来,不管风雨刀枪,都被其挡在身前。 现如今他已是吏部右侍郎,要想再向前一步,靠的只能是自己。 如今...左都御史之争他莫名其妙的参与,又莫名其妙的败北, 如今又对朝堂局势看不真切,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唉...” 宫慎之听到这一声叹息,褶皱长满老人斑的脸上露出笑容,将他原本就不大的眸子变得更小, “气馁了?” 牧灵和苦笑一声:“不敢欺瞒老师,弟子心中确有此意。” “呵呵,莫急,你看不真切是因为没有在其位, 一些朝堂大事只有真正处在那个位置,才有资格知晓,参与谋划决断。 你还年轻,一些事情当时看不透,等年长一些,再回想,往往会恍然大悟。” 宫慎之露出柔和的笑容,语气轻缓,带着安抚。 尽管他攻杀凌厉,手段隐于无形, 但对于弟子,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悉心教导, 就连王党之人都觉得,宫尚书乃仁师也。 牧灵和心中一暖,急躁的心绪也平缓了许多,在老师身旁,不论何时都心中有底。 “老师教诲的是,是学生心急了。” “呵呵,我看你是有些嫉妒了, 那陆务升在几月前朝堂地位还不如你,如今一跃成为九卿,参与朝堂政事,心里有些不平衡吧。” 宫慎之轻轻一撇,但就这一撇,刨开了牧灵的心中所想。 老而不死,是为贼。 “学生...学生...唉...”纵使千万般不甘,事情已成定局,最后只落得一声叹息。 “哈哈哈哈,你啊,太年轻了,一时的落后并不可怕,但切记,不要停。”宫慎之发出爽朗的笑声,引得前方的官员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宫尚书又在教导弟子了。 “弟子谨记。” “嗯...如今之事老夫不能与你说,但算算日子,很快便有结果,届时你自然知晓。 你与别人不一样,你是我的弟子, 不知被多少人盯着,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对了,你与素芝近来感情可好?”宫慎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但牧灵和却汗如雨下,神色中有着几分惶恐: “老师...弟子...弟子...” 宫慎之抬手制止,又轻轻摆了摆手: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世间花, 姝丽谁都喜欢,老夫年轻时风流倜傥,留恋青楼妓馆从不花银子,如今想来也是。” 宫慎之停下脚步,低头扫视自身,自语: “但如今老夫已经年过花甲,是牙都没有几颗的老枯骨,那些女子喜欢的还是老夫吗? 她们啊,喜欢的是老夫手握的权势。 老夫一句话,她们就是那爬上梧桐树的凤凰。” 即便如今已经秋日,京城中吹着冷风,牧灵和眉宇间还是出现了一丝冷汗,顺流而下。 “弟子...弟子知错了。” “不必如此,人本风流,喜欢女子无错,老夫也喜欢,只是要明目清源啊。 陛下大婚在即,人选还未定下,除却各地送来的女子,还有不少女子随波逐流,想要来京中碰碰运气, 若是不能被陛下看重,在朝堂之上找一依靠也好。 这里面有背后整洁干净的,也有背靠大树心怀不轨的。” 牧灵和瞳孔骤然收缩,对于那位女子, 他已经发动自身力量调查过,家世清白无比,只因家中落没,这才前来京中,实属无奈之举。 不过听老师如此说,他额头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丝冷汗。 “老师...您是说?她背后有鬼?” 宫慎之迈动步子,牧灵和连忙跟上,只见这位老尚书轻轻点了点头, “多疑之心不可少,那人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早有预谋, 能恰巧被你撞见,又投你所好,若你是普通人也就罢了, 但你是朝堂大员,身处吏部,操持京察, 巧合不可能在你身旁发生,这一切就是...早有预谋。” 宫慎之浑浊的眼睛中充满深邃,如同黑夜那漆黑的海水。 “弟子这就去处理。” 牧灵和不由得脊背发凉,刚刚的一丝丝嫉妒悄然消失, 保住如今的官位才有机会更进一步,什么都没有此事重要。 “不必了,那人身体娇弱,今夜在秦河畔不慎落水, 届时你乔装打扮露上一面,若再有人再接近于你,便可顺藤摸瓜,看看背后到底是谁。” 宫慎之淡淡说着,语气中充满不可置疑的威严,牧灵和脸上却带着深深的畏惧。 老师就是如此,心怀菩萨心肠,身有雷霆手段。 此乃大乾天官,掌管天下官员运势,说意外一定是意外,谁都查不出端倪。 这一点牧灵还深信不疑,只是...有些可惜了。 “是...学生谨记。” “嗯...今日之事是一些人的试探,刘绍隆不知情,不要牵扯其家人。” 说着,宫慎之遥望远处,脸上出现一丝落寞。 虽然没有试探出西北到底发生何事, 但今日之朝堂已经暴露了一些端倪,实属无奈之举。 在聪明人眼中,皇党与内阁竟然产生了默契,这便是最大的端倪。 “西北之事,怕是要途生变故。” 宫慎之语重心长地慢慢吐出一句话,留给牧灵和一个疲惫苍老的背影。 第508章 混乱的西军 大乾西北,北乡城外百里处,风萧湾。 浩如黄金的沙地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铺展开来, 太阳高悬,炽热的阳光无情照射在这片荒芜之地, 偶尔,一阵风吹过,卷起细沙,仿佛是大地在微微抖动。 这里,帐篷如同一座座山丘,整齐排列在戈壁上,形成了一个庞大营地。 西军军旗飘扬,猎猎作响,此乃大乾镇西军。 但...如今的西军营地丝毫没有往日的秩序井然,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军卒们走来走去,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帐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一些还没有搭建好的帐篷被风吹翻,露出了里面杂乱物品。 一位将军站在高台,看着下方的混乱场面,眉头紧皱。 他拿令旗,不时挥舞,试图指挥士兵们有序行动, 但场面依旧,令旗的挥舞显得如此无力。 年轻的军卒脸上还带着稚嫩,双腿已然肿胀得不像话,眼神中充满迷茫。 他怀中抱着一匹受伤的马,脸上满是焦虑和无助,马儿口鼻不时喷出血沫, 少年的眼泪也悄无声息地流下,但一人一马没有发出声音,就如先前二十余日那般,无声无息。 他们的所有力量都用来赶路,幸运的是少年没有死在路上,但他唯一的朋友马儿就要死了。 莫名其妙死在这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一位老卒在角落里抽着烟枪,里面空无一物,但他依旧津津有味,腿上的伤口也似乎变得无足轻重。 他看着周围的混乱场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作为西南跑山族,最擅长的便是脚力,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即便如此,二十日的疾速奔袭,也让他失去了年幼的儿子, 儿子太年轻了,没有如他一般的脚力,死在路上。 也好,在那死不是死,还能留个全尸。 一位信使骑着快马穿过人群,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带着营寨另一边的讯息来到这边, 他大声喊着,试图让同袍给他让路, 但混乱的场面使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噪音之中,无人响应。 整个场地充满了紧张、焦虑和不安。 军卒们脸上写满了茫然无措,他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侯爷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只知道这里没有水,没有粮草,随身携带的东西也快没了。 若是再没有粮草补给,那他们就会饿死在这未知之地。 营寨之中,一队人马匆匆走过,领头之人身穿漆黑铁甲,戴面甲,不时搀扶路过的军卒,不时说着“当心一些,慢一些。” 此人为大乾平西候种应安, 二十日的赶路,也让他心力交瘁,脸上充满沧桑,嘴唇也发白干裂,破碎的皮肤还挂在嘴角,但这一切都被面甲所掩盖。 作为一军主将,任何时候不能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这是平西侯府的治军之道,也是家学。 即便家学严苛,看着东倒西歪的军卒,种应安还是不免叹息一声。 还未开战便已经死了数千人,若是再长途奔袭草原,还不知要死上多少人。 人的身体都有极限,如此持续长途赶路, 压榨的是血肉骨髓之间的力量,长此以往,油尽灯枯就在眼前。 但种应安依旧做好了奋勇厮杀的准备,若是没有收到西南之讯息,他可能还会留手几分。 如今西南恰逢大变,不管是不是西军做的, 按照他对朝堂诸公的了解,西南之事,都与西军脱不了干系,三国之事也是如此。 总之,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由此西军便不得不战,一是与靖安军牢牢绑在一起,借助皇党之力逃脱如今困境。 二是...让大乾之人见到西军之悍勇,若是足够悍勇,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是他西军做得又如何? 军队,才是尔等勋贵立身之本。 种应安侧头看向一旁的种鄂,开口说道: “如今西军身处异乡,面对如此困局, 你我父子不可待在一处,你去其他营寨,务必安抚军心,莫要让那些骄兵悍将生出乱子。” 种鄂没有戴面甲,脸上的皮肤干裂得像是在塞北的戈壁山川, 他看了看周围的混乱,眉宇中生出一丝不解, “父亲,孩儿想不明白,为何我们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来这里,那些人...都是侯府的家底啊,此番行军...不知要花费钱粮多少...” 若是在平时,种应安定然一个耳光便抽过去,老子的决定不用儿子来质疑。 但如今,这个儿子所表现出来的坚韧与以往的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不同,让他这位老父亲很是欣慰。 所以,他想了想,开口解释: “你啊,不掌军,不知钱财对军伍的作用。 只要看眼前之财富,何谈未来之胜利。 钱财对于军伍来说可花,可大花特花,只要能赢下战事,那一切便值得。 若是对银钱抠抠搜搜导致战事失败,届时,空有财富而无军队, 那银钱拿来做什么?以做岁币吗? 你是嫡子,未来等我老了, 你就是平西侯,眼光要放长远, 不管花多少钱,能打赢胜仗就是值得,就是大赚特赚。” “可...可我们留着银钱去打那些土司不好吗?何必来此?白白消耗军卒银钱。”种鄂还是有些不理解。 种应安忽然觉得身心疲惫,二十日的奔袭让他尚且能够支撑, 但子嗣的蠢笨让他无法接受。 叹息一声,他缓缓开口: “开国六公二十八侯,到如今能掌军的开国勋贵还有几人?除了那与国殊荣的国公,只有我平西侯府一两家了, 大乾早些年就有七公之说,因为我们在一些人眼中,早已经是国公。 这是殊荣,也是枷锁,牢牢锁住我们侯府的枷锁, 这一份虚名与殊荣,让我们不得不为大乾浴血奋战, 那些商贾世家可以左右逢源, 若是天穹倾覆,自然可以委身于新朝,但我们勋贵不行。 如今九边战事持续多年,早在好些年前本侯就想过来这九边一战,好安抚大乾百姓与朝堂。 但我一直没有等到机会,平西侯府只能赢,不能输,如今机会来了。 趁着将骑兵运用出神入化的靖安侯横空出世,尚有进取之心,加之我平西侯府精锐步卒, 又施行了瞒天过海之计, 若是还不能打赢那些草原蛮夷,这大乾也该亡。 既然早晚要来这北疆,那不如掌握主动,寻求最大的胜利机会。 这机会转瞬即逝,为父不想错过,今日之流血,为的是日后之昌盛。” 种应安脸上覆盖面甲,不知作何表情,只见他声音空洞,悠悠开口: “希望此战为平西侯府延寿百载。” 第509章 靖安之勇 军寨中的混乱持续了约一日, 直到夜晚时分,天边出现绵延不绝的车队才安静下来。 军卒们争先恐后地趴在营寨边,眼里充斥着渴望。 西军的待遇很好,但军纪也十分严明,没有上官的命令,不能随意出军寨。 所以他们望眼欲穿,也猜到了那火把长龙是做什么的。 那是他们的补给。 军卒们都不是傻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为的自然不能是看风景,定然是打仗。 而打仗,便会有军资补给,否则何来奋勇杀敌之说? 营寨大门大开,千余名西军军卒身骑战马,气势汹汹冲了出去, 他们身穿黑甲,腰佩百炼长刀,头戴面甲, 在这黑夜中显得肃穆异常,充满着神秘。 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绵延不绝, 火把长龙中,贺老三眯起眼睛,看向远方那冲来的军卒。 虽然知道那是西军,但他还是下达命令,丝毫没有以往的玩世不恭,反而面容严肃,充满威严: “戒备。” 刹那间,百余名军卒从长龙中冲了出去, 他们与西军一样,身穿黑甲,手握长刀, 不同的是他们骑着的都是高头大马,显得他们格外雄壮,杀气凛然。 而西军的宛马则要矮小许多,但马背上肌肉虬结,一看就耐力极好。 西军的领兵之人是平西侯府世子种鄂, 此刻他面前虽然只有百余骑,但其身上传来的漫不经心,以及那胜券在握的情绪, 让种鄂心中阵阵不安,眉头紧紧皱起, 这支军卒与他见过的军卒都不一样, 他们似乎有着浓郁的自信,敢于向任何人挥刀。 种鄂的瞳孔微微收缩,根据平西侯府家学记载, 开国之初,平西侯府手下精兵无数,也是给人以如此感觉,漫不经心,对待敌人充满倨傲,但胜券在握。 那是长久以来胜利的余威,军卒们见得多了,也就淡然了。 那时的军卒几乎都是连续征战二十余年的老卒,个个以一当十, 没想到,在如今靖安军身上...居然也有如此感觉。 “这靖安侯不愧为兵法大家,世间操控士气第一人,如此练兵之法,是他自己开创?” 种鄂心中无声自语,眨眼间二者快速接近,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已经相隔百步。 种鄂猛地抬起左手,其身后军卒速度慢慢放缓,最后一点点停了下来。 而靖安军则完全不同,像是一辆突然停住的板车, 没有任何缓冲的...就那么生生停了下来。 以至于战马的蹄子高高扬起,军卒们的身躯被仰上高空,居高临下地看向这些西军,最后重重落下。 这是靖安军每日必备的操练,骑兵作战在于灵活机动,进攻方向从来没有定数, 若是察觉到有埋伏急速调转是常有的事, 所以如何快速停止冲锋便成了必备的操练。 靖安军中推行的是结合了草原骑术以及大乾骑术,配以特制的马鞍缰绳,独有的开创之法。 如今施展开来效果也是极好,百余名军卒上来就给了千余名西军一个下马威, 这样的骑兵之术,身处西北的军卒如何见过? 先前那些军卒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见到他们如此精湛骑术, 顿时明白了什么,在如今大乾,除了曲州,没有任何一支精通如此骑术的军伍。 这里是...大乾西北,靖安军驻地。 是了,白日高高悬挂的日头,夜晚大如磨盘的月亮,还有这遍地的沙石黄土,他们早该想到的。 “西军总兵种鄂。” 贺老三上下打量一下他,此人戴着面甲看不出年龄,但听声音应该很年轻。 “如此年轻就是总兵了?看来是公子哥啊。” 心里想着,贺老三毫不示弱地朗声开口: “靖安军百户贺老三。” “仅仅是一个百户?”种鄂此时有些发愣,从先前的调配来看,此人及其部下的骑兵战法极为出众,比之他西军中的精锐也丝毫不差。 没得到...才是一个百户? 这时,后方的军营中又冲出两骑,皆是骑乘高头大马。 一人为英气勃发的武恒,一人为充满威严的平西侯。 很快,他们来到近前,贺老三顿时抬起手臂拱手高喊: “武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带来了军资粮草。” 武恒见到那长龙一般的队伍,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实在是西军的状态让他迟疑, 如果军队要维持现在这种状态,那这仗也不用打了。 “辛苦了,侯爷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贺老三顿时上前,从身上的铠甲中抽出一封包裹严密的书信递了过去: “武大人,有书信一封,请务必交给平西侯。” 武恒点点头:“嗯...多亏你了,劳烦你带着军卒帮助西军的人装卸军资,他们长途跋涉,我等靖安军也要有待客之道。” 贺老三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丝毫没有刚刚的威风: “那是自然了。”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军卒,大手一挥,发出一声大喝: “走,弟兄们,卸车,快一些,争取今夜再跑一趟。” 如今北乡城已经施行宵禁,若是能在天亮前赶回北乡城, 还能再一次装卸满军资偷偷出城,做到无人察觉。 若是白天出城的话,就太过显眼了,徒增烦恼。 见贺老三带着军卒离去,平西侯苍老的声音自面甲后传来: “百闻不如一见,靖安军果然名不虚传,一个百户就有如此战阵能力,本侯佩服。” “老侯爷说笑了,此人也是靖安军中的佼佼者,跟随靖安侯爷经历了不少战阵,若不是此人识字不多,早就是千户了。” 武恒笑着解释,同时递出了信件。 他现在是靖安军的一员,有人夸奖靖安军,他自然极为高兴。 “哦?靖安军中的千户必须要识字吗?”种应安有些诧异,这在大乾军伍中可不多见。 “那是自然,靖安侯所下军令极为详细,若是领军千户看不懂地图,不能理解其中意思,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弟兄们的大好性命。 更何况,军中人人都识字,军令的传达将更为简单有效,对于军卒的战力也有很大提升。” 种应安面露思索点了点头,这武恒说得没错, 军令下发需要他这个主帅操心,而军令实施则需要千户百户,若出了岔子,难免南辕北辙。 “嗯...靖安侯治军有方啊,种某佩服了, 好了,现在信件也到了,军资也到了,我等先回营吧。” 第510章 全新的兵略 一刻钟后,二人回到军营, 军帐极为简陋,是用收集的干木以及麻布搭建而成,其内有一张简易桌子,上方摆着整个大乾地图。 一头象征着西军的马匹屹立在乾境之外,显得威风凛凛。 只是武恒见过刚刚的营寨, 直到如今这匹威风的战马已然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急需要修整补充。 种应安看了看地图,笑道: “不瞒你说,在出发之前本侯认为这乾境之外到处都是平地,赶路要快一些,可没承想这山林隔壁何其多,以至于多次偏离方向。 若不是西南的跑山族极为擅长分辨方向,我等可就来不了了。” 种应安摘下面甲,露出一张苍老无比的脸庞,带着疲惫坐到椅子上。 拿出靖安侯的信件,里外打量了片刻,确定没有任何拆开的痕迹后,才轻轻拆开。 兵者,谨小慎微也。 二人的信件如今在整个大乾都是绝密,所经手之人不少过一手之术, 若被人调换,那对战局以及后续的方略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信封打开,两封书信出现在平西侯手中, 他顿时眼中露出一丝精光, 很快他拿出一封信查看,是靖安侯书写今日处境以及日后功勋之事, 其上言语诚恳,丝毫没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倒像是老成持重的朝堂官员。 看得种应安很是满意,有时候军伍之人就是如此,不一定要占到多大好处,但面上不能吃亏。 片刻后,种应安收起了眼中笑意,转而变成严肃,看向手中的另一封书信。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可能就是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深吸了一口气,书信被缓缓打开,笔走龙蛇一般的字体跃然而出。 “平西侯爷,吾乃靖安侯林青, 此番书信关乎接下来之大战胜负,还请仔细查阅。 国朝衰弱至此,内忧外患,北疆之危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但如此局势,单单九边防御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大乾之“势”已经由百年前的“顺势”转为“逆势”, 继续下去国破家亡就在眼前, 而如今天下之“顺势”在草原之手,只要保持如今之事态,即便他们什么也不做,总有一日会占领天下。 在我之见解中,处在逆势一方想要扭转逆势, 需要主动扩大战局,激化矛盾,让整个战局乱起来, 甚至不惜代价让草原与我等决一死战,如此才有一丝翻盘机会。 我称之为,进攻式防御, 虽是进攻,但缓解的是我方之劣势。 此次有平西侯爷与西军相助, 此战不仅要打,而且所歼灭之敌,所获之战果要惊世骇俗。 如此才可将草原拖下泥潭,扭转我大乾之逆势。 此战...远交近攻,在我的设想中, 西军不会长途跋涉太远,也不会太过深入草原, 更不会出现完成歼敌后无法从容退出而付出巨大代价的局面, 所以,还请侯爷不必着急,从容不迫地休整。 如今我身困北乡城,无法与侯爷面谈,也无法详细在信上诉说, 若西军之事安排妥当,还请侯爷入城一叙,商讨详细的作战方略以及行军路线。 林青敬上。” 最后一个字冲入种应安眼底,让他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依旧沉浸在书信之中。 其上所说的“势”,平西侯在以往不知道, 但经林青一提醒,他便马上反应了过来。 西南之事就是“势”的具体体现,当他西军在开国之初进入西南,将那些土司清理出大乾后, 大乾便具备了“顺势”,只要西军屹立在大乾西南,局面就会继续顺利下去。 即便到了今日,大乾已衰落至此,但西军依旧牢牢保持着对土司的压制。 这便是积蓄已久的“顺势”。 如今的九边...则截然相反。 在经过了一个临界点后,草原之势完成了逆转, 从以往的“逆势”转变为“顺势”, 这才有源源不断的乾人去交投名状,与之苟合,与之开展商贸往来。 这一切都是局势反转带来的弊端,长此以往,大乾国将不国。 种应安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从来没有如此考虑过问题, 甚至...在以往任何史书上都没有出现过对于“势”如此通俗易懂的解释。 而且那个“进攻式防御”很对种应安的胃口, 因为他常年镇守西南,那些土司就是这样做的。 为了不让西军太过分,他们需要时不时地露出獠牙,主动出击大乾,以保持有仇必报的凶狠形象。 虽然每次都损失惨重,但西军同样有损失,需要再一步步地蚕食被夺回的堡寨等,而且军卒们还顾虑重重。 如此一来,虽是进攻,但达到了防守的目的。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封信上的一切的确有实现的可能。 进攻式防御,的确对如今大乾颇为重要。 “前些日子...他主动消失在乾境,与乌孙部在草原厮杀,这似乎也是进攻式防御,也确实达到了防御目的。 至少...如今的乌孙部无力再谋取赤林城,就算全力进攻,也会有所保留,有所顾忌。 靖安军虽作战在外,但保住的却是赤林城,还增添了九边士气...” 种应安的眼神愈发深邃,他可以很确定地说,这是一种全新的兵略。 他作为世袭勋贵,虽为侯爵但实为国公,皇宫内库中所藏的书籍他也曾看过, 其上所说所记都是古人那一套,只是多了一些改进罢了。 但如今...这一套兵法方略,却让他有些耳目一新,心中生出了一些新的体悟。 “进攻式防御...有趣,有趣啊。” 他喃喃说道,引得武恒将视线投了过来,眼神中出现疑惑。 种应安看向武恒,面露赞赏: “青出于蓝胜于蓝啊,你们家侯爷真乃奇才,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胆识攻略,种某佩服了。” 种应安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既然西军不用再如先前那般长途奔袭草原,可谓是让他一块巨大心病消失。 他最怕的,就是西军深入草原打了胜仗,但无法逃脱草原。 毕竟草原之上到处都是骑兵,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 如今这封书信可谓是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啊。 而且陛下虽然降下旨意,此行指挥权在林青, 但他丝毫没有趾高气扬的意思,反而对他这位老勋贵尊敬有加,让种应安很受用。 “好...好啊,英雄出少年,武恒啊,你回去告诉靖安侯,西军便在此休整,何时出发,去往何处,都由他来定。 另外,本侯要尽快前往北乡城,而且军资不能断。” 种应安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将士们需要那些军资。” 武恒顿时神情严肃,双手合十,道: “是,还请平西侯爷放心。” 第511章 攻讦如潮水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曲州的氛围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愈发凝重。 只因靖安军稳如泰山,似乎没有出兵的打算。 曲州的百姓们早已认定,那位年轻的侯爷要与拓跋部合作, 甚至坊间有流言蜚语,说是要重开榷场,让草原大乾互通有无。 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心痛不已,有的老人暗自垂泪, 草原人多但物资不够,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 每年草原人要因为粮食死上不少人。 如今重开榷场,以他们的脑子,如何想如何看, 都对草原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能顺顺利利买到的东西,草原人何必前仆后继来抢呢。 百姓们自然也知道,重开榷场之后,边疆可能会平息许久, 不会再有战事发生,也不会再有军卒死去。 但...他们是曲州人,是这大乾西北的孤民, 他们与草原人的仇可谓是世世代代,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如今居然要和抢夺他们粮食,杀害他们性命的草原人合作,这让他们如何同意? 心中一口气如何发泄? 都说西北乃蛮荒之地,让他们忍得这一口气,可是比登天还难。 慢慢地,时间一点点流逝, 已经能在风浪城的酒肆中听到大骂靖安侯的声音,含糊不清,出自那些无所事事的糙汉嘴里。 若是在以往,周围的食客早就一拥而上,将其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但如今...食客们只是静静看着,不作言语, 只是时不时露出的复杂神色,昭示着他们心中的不平静。 似乎还在心中感慨,有人帮他们说了心中所想。 如此一幕在风浪城比比皆是,就连那青楼妓馆中都有不少女子面露哀怨。 更让百姓们愤怒的是,风浪城的柴米油盐糖茶,价格一天比一天高, 仅仅是今日的粮价,就要比昨日增幅两成。 这让百姓们十分不解,纷纷站在铺子观望, 有脾气暴躁的大汉甚至发出大骂。 此人胡子拉碴,袒胸露乳,浓郁的毛发铺在胸前,像是那密林深处的黑熊,丝毫不惧怕秋日的寒风。 “你们这些奸商,涨得哪门子的价!! 以往打仗你们涨一涨也就算了,我等咬咬牙狠狠心也就过去了。 如今还没打仗呢,你们这价格一天一个价, 上次是那左兴们兴风作浪,这次又是谁? 莫不是你们打算效仿左兴门?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顿时面露愤怒, 那些日子的混乱虽然很快就被靖安军平歇,但城中还是有一些百姓被饿死,还有一些人大病一场。 如此他们可不会忘记,纷纷叫好,甚至有人激动地拍起手掌。 他们作为贫苦百姓,活着已经殊为不易, 如今柴米油盐还要涨价,这让他们如何活? 慢慢地,他们想起了被左兴门那高粮价操控的日子,拳头不由得攥了起来,眼里出现愤恨。 声音也一点点变得嘈杂,充满怒骂。 “对,你们都是奸商,待我等去衙门告你们!!” “对对对,衙门不会放过你们的。” 群情激奋似乎有些不可阻挡,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冲进去”, 而后暴乱便开始了。 百姓们迈动步子,面带仇恨, 心中不自觉地想起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些靖安军, 他们步调整齐划一,对待目标坚定不移, 百姓们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了几分。 于是,百余名百姓开始了属于他们的冲锋! 虽然嘈杂,但带着几分整齐。 乾人善战,名不虚传。 慢慢地,原本静止不动的百姓也被人潮所裹挟,开始向前拥挤。 直至...冲入那粮店之内,打砸抢烧,将其内粮食哄抢一空。 混乱声此起彼伏。 一刻钟后,人群散开,只剩下失魂落魄的粮店掌柜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模样极为凄惨,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 “你们....你们这群暴民!!” 掌柜怒目而视,嘴角喷出一口鲜血,而后倒地不起... 但不管是周围的百姓,还是店铺的伙计,都没有上前帮扶的意思,就那么静静看着。 此时此刻,风浪城似乎混乱了起来,哄抢商铺之事接连发生。 有百姓受伤,也有人被乱棍打死,还有人被愤怒的百姓踩死。 风浪城,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安宁。 城中之事,很快便惊动了布政使司衙门。 当严友贤拿起送来的文书后,一颗心不禁颤了颤,干枯的手掌也微微颤抖。 “城中发生暴乱三十一起,伤百二十人,死六人。” 布政使司衙门大殿,严友贤坐在宽大的桌案后, 将身体颓然地靠在椅背之上,眼中充满颓然, 随之而来涌出的是浓浓的愤怒, 他将手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放肆放肆,简直无法无天!!”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方静静等待的吏员,发出命令: “传令下去,布政使司衙门吏员全部散出去,彻查!! 告知提刑按察使司的各位大人,城中闹事之人,要尽快捉拿归案, 另外,受到波及的百姓要及时医治,告知城内医馆,若有不怠,那就滚出曲州。 至于那些死去的...派人多加安抚其亲族,切不可让他们再生事端,若是万不得已,可以抚恤一些银钱。” “是...”吏员中年人模样,看起来极为老成,他答应后顿了顿,犹豫着开口: “严大人,城中几位员外想要见一见您,您看..?” 严友贤的眼神猛地锐利,腰杆挺直,原本身上的腐朽之气顿时消散殆尽,他目光深邃地盯着那吏员,眼神玩味, 吏员的额头出现一丝冷汗,眼中的慌乱愈发加剧, 直至苍老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不见,下去吧。” “是.....”吏员顿时如释重负,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来,快步离开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严友贤这位布政使脸上充满了玩味,一只手把玩着毛笔,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自语: “好啊..好啊...手都伸到布政使司衙门来了,该杀....该杀。” 忽地,严友贤脸上愈发黯淡, 他此刻就如京城金銮殿上高坐于云端的帝王。 垂坐九天之上,一览众山小,身下却空无一物,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靖安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若是再这样下去,这曲州可就大乱了。” 他虽为曲州布政使,但想要有所作为,太难。 不管是银钱还是百姓民生,他都无法掌控,前些日子依靠着靖安军的声势, 三司的权势得到了很大提高,一些阻拦颇大的政令也能强行推行。 但自从靖安军不稳,传出要与拓跋部合作的消息后,曲州城内似乎就有些人心不古。 而且...严友贤还知道,那位年轻侯爷的确打算重开榷场, 现在还未有具体讯息传出风浪城就已乱成了这副样子,要是真的定下... 严有贤打了个哆嗦,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如此一来,原本还未稳固的曲州再次变得摇摇欲坠, 榷场重开虽然对于布政使司衙门是好事,手中能掌控的银钱将成倍提升,所以他并未阻拦。 但对于那些地方豪族来说,却是天大的打击, 走私生意无法为继,损失的银钱何止百万。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所以他深深知道,目前曲州的一切,都是因此事而起。 “看来前些日子侯爷没有答应见他们,让他们有些心急了。” 严友贤在心中默默想着,眼神愈发晦暗。 第512章 百足之虫 都指挥使司,作为都指挥使的林青没有在此地,都指挥同知朝廷还未设立, 如今都指挥使司最大的官员就是纳兰元哲。 此刻他身处一古色古香的房屋之中, 来回踱步,脸上带着焦急,眉头紧皱,不停地思索,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屋内还有一壮一瘦,一高一矮立于一侧。 高大强壮之人是米大,他脸上还带着如以往一般的憨厚,眼神中带着质朴,立在那里如同一座小山,还不时露出几分傻笑,看起来就十分可靠。 瘦小之人是风浪城粪帮首领,朝廷六品忠显校尉徐斗。 他面露沉思,与纳兰元哲一般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纳兰元哲停下脚步,看向徐斗,他才抬起头,迎上了大人的目光。 “大人,有何吩咐?” 徐斗躬身一拜,他从人人喊打的粪帮首领到人人尊敬的朝廷命官, 有如今的地位,全靠眼前这人,对此他感激不尽。 纳兰元哲听到此话叹了口气: “徐斗啊,若是这曲州之人都像你这般安分就好了,本官也不至于焦头烂额。” 徐斗脸上露出恭敬,道: “大人,这世上之人本就不同,一些人生来显赫,一些人生来低贱, 下官便生来低贱,若有人帮扶自然感激不尽。 但那些人则不同,他们生来高贵,掌握权势钱财,想做之事无不顺利, 如今侯爷有所谋划,让他们吃个闷亏,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定要予以反击。” 徐斗此言真挚诚恳,句句珠玑,乃是他这几十年人生所感悟。 “我又何尝不知,但...侯爷所想所做,本官不知, 重开榷场之事侯爷的确提过,但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他们又为何如此过激?” 说话间,纳兰元哲眼中充满戾气,浑身杀意阵阵,咬牙切齿地发出声音: “今日城中所作所为,不用想也是他们干的,这是要给我们下马威啊,真想将他们一刀一刀全砍了!!” 立于一侧的米大眼神中的质朴一点点消失不见,浑身气力涌动,气势惊人,嘿嘿一笑: “大人,俺来砍。” 二人一唱一和,将徐斗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开口: “万万不可行刀兵之事!!” 他看向纳兰元哲,快速说道: “大人,他们之可怕不在于本族,而在于那无处不在向外延伸的触手, 他们扎根于曲州何止百年,其门生故吏,所资助学子不知几何, 他们有人不起眼为吏员,有人能力显赫为官员,有人精于算计为商贾, 更有甚者,在京中也有其呼应, 而且他们扎根乡里,百姓又愚昧,只听他们的话。 刀兵固然能将其斩灭,消解一时之阵痛。 但这天下世家豪族何其多,杀一而群情皆起,届时天下就乱了。 我等定要被朝廷问罪抄斩。 再者,我大乾官吏千千万万,其中蛛丝密布,如何能斩得完?” 听到这一番话,纳兰元哲神情古怪: “徐斗,你还真是个人才,虽然行污秽之事,但言语谈吐比那些商贾要好得多。” “大人,时局所困啊,下官先前在这城内备受排挤, 想要与那些读书人同桌而坐,不读一些书是不行的。”徐斗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扭捏。 屋内的气氛也不再那么凝重。 纳兰元哲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重重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如今外有拓跋部来势汹汹,内有世家大族攻讦不断, 若是侯爷有什么闪失,本官也没有好果子吃啊。” 他脸上出现了几分踌躇蹒跚,内心惴惴不安, 纳兰元哲有如今的位置,全靠靖安军。 若是靖安军倒了,他这个位置定然不保,说不定还会被前些日子清理工坊之事而遭到清算。 届时,就算他是镇国公本家子弟也无济于事。 纳兰元哲看向徐斗,眼神一点点坚定: “不行...我们要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百姓群情激昂倒也还好,若是军卒出现哗变,那事情可就大了。” 不知为何,徐斗忽然觉得屋内变得寒冷了许多,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如今城内百姓来势汹汹已经够可怕了, 若是军队哗变,徐斗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于是他连忙开口: “大人,您说得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还请大人吩咐,下官定然万死不辞。” 徐斗脸上充满坚毅,丝毫没有粪帮首领所具备的猥琐,倒是真的像是一位朝廷官员。 纳兰元哲眉头微皱,面露思索,喃喃道: “如今造成这一局面的主要原因是曲州外的拓跋部精锐,若他们此刻退去,自然万事休矣。” “大人,此事太过困难,不是我等可以谋划的。”徐斗及时补充,米大在一旁静静站立,面露憨厚。 “我知道,所以如今只剩两条路,要么让那些世家大族罢手,但这要付出巨大代价,并且做出让步,侯爷不会同意的, 若是我等擅自行动,说不定会被侯爷责罚。” 见到纳兰元哲充满犹豫,徐斗果断开口: “那大人,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敢问是什么?” 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一丝果决,腰杆慢慢直了起来: “压制民愤,让这曲州重归宁静。” 纳兰元哲眼神锐利,像是找到了破局之法,他看向徐斗,吩咐道: “徐斗。” “下官在。” “如今寻常的方法已经不能抑制民意了,那就剑走偏锋。 派你的人出去散播消息,就说...靖安军打算脱离大乾,并入草原王庭成为第七大部。” 徐斗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大到了极限,其内充满了惊悚。 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了熊熊烈火,嘴角勾起微笑,快速说道: “不光如此,靖安侯为草原第七王, 曲州不日也将成为草原疆域,其内百姓可获牛羊百头,草场百顷。” 徐斗的表情渐渐变了,将脑袋向后缩了缩,一脸惊疑不定地看向纳兰元哲,他没有说话, 但其表现像是在说:“大人,您莫非是在戏耍属下?” 就连一旁的米大也张大嘴巴,大手不停地挠头,显然被纳兰元哲的话惊得摸不着头脑。 见到二人的表情,纳兰元哲脸上充满得意,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第513章 反其道而行 纳兰元哲看向米大,问道: “米大,若是朝廷说给你一百石粮食你会信吗?” 米大猛地摇头:“嘿嘿,不信。” “那..给你一石呢?” 米大脸上露出迟疑,有些犹豫:“早些年修缮房屋时给过半石。” “好!”纳兰元哲猛地拍手,高声道:“就是如此!” “流言越小百姓越会信以为真!” 纳兰元哲脸上充满了运筹帷幄,嘴角也露出轻松笑容: “说侯爷与草原人勾结谋求退兵,百姓会信, 说侯爷与拓跋部合作重开榷场也有人会信, 但若说曲州会脱离大乾并入草原,但凡百姓不痴傻,他们便不会信。 即便我大乾如今已然没落,但也不是那草原可以比拟。 更何况,侯爷在大乾乃大乾是勋贵,权势滔天,去草原作甚?傻了不成?” 徐斗也慢慢想明白了其中关键,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大人,下官佩服,下官佩服啊!!” “如此我们便可以将事情肆意夸大,以混淆视听, 百姓不是傻子,自然能明辨是非。 如此一来...谣言不攻自破。 甚至...原本城中的流言也会遭到百姓质疑,此局算是破了!” 见到他激动的模样,纳兰元哲很是满意, 京城那些青楼妓馆在捧角时往往会将其容貌才艺刻意压低, 如此客人来时便会产生惊艳之感,从而记住此人,达成细水长流之目的。 而往往这时会有同行肆意宣扬,将其夸得国色天香,如此方为捧杀。 如今曲州局面就是如此,三司衙门竭力压制但民意沸腾,越是压制百姓们在背后越要夸夸其词。 何不肆意夸大,让百姓们自己心中产生疑惑。 大乾的百姓是愚昧的,也是聪明的。 他们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主, 若是朝廷官府将一件事宣扬得锣鼓喧天,百利而无一害,百姓们自然产生怀疑。 反之,若是靖安军的名声烂到臭不可闻,百姓们同样会产生怀疑。 只是...徐斗虽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他还是露出几分犹豫。 在这曲州风浪城内,谁都知道他是靠着靖安军才飞黄腾达,他若做如此事,万一侯爷怪罪下来... 他可就再无容身之地了。 犹豫间,徐斗抬头看向纳兰元哲: “大人,我们如此做...是不是..先告知北乡城一二, 若是侯爷误会...怪罪下来,我等担当不起啊。” 纳兰元哲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大手一挥,爽利地说道: “无妨,你都能想明白的事,侯爷怎么会想不明白? 更何况此举为阳谋,要的就是光明正大,热热闹闹, 就算那些世家大族想得明白,也无计可施。 先去做吧,等做出一些成效,再告知侯爷, 如今混乱之际,就不要去给侯爷添堵了, 吾等作为属下,自然要为上官分忧,若是事事都问上官,还要我等做甚?” 徐斗点点头,觉得大人说此话极为有道理, 他如今在风浪城内炙手可热,不知多少人想要接近于他, 再与纳兰大人与侯爷攀附关系。 其中一些人他也不必事事汇报,自行处理便是。 徐斗虽然没做过官,但也知道不让上官过分操心的下属才是好下属。 想明白了这点,徐斗犹豫着点点头: “大人之方略同样曲州少见,下官这就去做。” 对于这种吹捧,纳兰元哲很是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去吧,要快一些,九边的事也快传来了,要在这之前将消息散出去, 不然百姓们被消息迷晕了眼,成效就大打折扣了。” “是。” 徐斗与米大退出了房间,只留下纳兰元哲一人。 他高坐于奢华长椅之上,收起了脸上的得意,面露沉思, 一根手指轻轻敲打座椅扶手,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对于如今局势,纳兰元哲远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轻松, 毕竟这关乎着富贵荣华,身家性命。 “人啊,总是贪心不知足, 原本某之所想只是谋得一地指挥使,不坠了家族名声,手里有些余钱即可。 但某如今年刚过三十,就已官运亨通,已是正三品都指挥佥事... 若是再进一步,成为都指挥同知, 那便是从二品..那时就是真正的朝堂大员了。 这是我纳兰元哲从未想过之路,如今却摆在眼前..” 纳兰元哲面容平静,但胸中意气风发,平湖激起惊涛骇浪,眼中有着熊熊野心。 想着想着,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族中还找不到一个比我官职更高之人,纳兰世媛是女子,无法承袭国公之位,那这国公之位,与我近在咫尺...” 纳兰元哲放于一侧的拳头猛地握起,其上青筋暴露。 他为勋贵子弟,自幼不愁吃穿,对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有几分认识。 若不是有着靖安军作为依托,他如何能快速晋升?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前途,靖安军也不能倒! 一定不能倒! 屋内没有了纳兰元哲的自语,只剩下了粗重急促的喘息。 .... 风浪城,人心惶惶,百姓们神情慌张,行色匆匆,步子比以往快了不少。 如今城内越来越乱了, 前有百姓们冲击商铺,打杂抢烧, 现又有不知名传言开始肆意流传,其内容惊世骇俗,让他们感到害怕。 若是曲州真成了草原的疆域,他们这些百姓怎么办? 岂不是要和那些草原人一起过活? 那可是千百年来的仇人啊。 那靖安侯莫非是脑子坏了? 在这大乾享受世代荣华不好吗? 非要去做遗臭万年之举? 一切如纳兰元哲预料的那般,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是惊恐, 可等回到家中,心绪安宁下来,这才察觉到其中端倪。 连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都知道的道理, 曲州的官老爷们,还有那位侯爷不可能不知道。 最后,他们反倒觉得,这流言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险些蒙骗住他们,连带着前些日子的流言也有了几分怀疑。 风浪城府衙位于城中心,这里不仅有三司, 还有许多无名无姓的住宅,他们平日里或许空空如也,动辄几年无人居住。 但...这里每日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今日,这距离府衙百米之隔的宅院却十分热闹,门前马车络绎不绝, 从其马车装饰来看,暗藏富贵。 各家的护卫警惕地站在墙根, 一手放于身侧,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藏在身后的短刃。 来往路过的衙门吏员见到这一幕,顿时面露紧张, 连忙低下脑袋匆匆走过,丝毫没有以往的年轻气盛。 在这曲州有三不惹,三司不能惹,军伍不能惹, 再有...就是这些扎根此地多年的大族。 三者,人人畏惧如虎。 第514章 反击 宅院内,古色古香的房间中, 四名老者安然端坐,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房间的陈设充满先朝风韵,雕花的窗棂透进斑驳阳光, 洒在四名老者身上,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光辉。 这四位老者,他们的发须皆白,眼神中却透露出深邃与智慧。 他们穿着宽大的锦袍服饰,独特的丝绸质地,繁复的绣花工艺,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妙的光泽,贵气凛然。 他们的手握着茶杯,虽然被岁月磨得皱纹纵横,却依然稳重有力, 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点着,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茶香。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与茶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四名老者间的气氛宁静祥和,他们偶尔低声交谈,言辞间满是沧桑智慧与对世事洞察。 他们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厚重,不容置疑。 “手段不错,是纳兰家的小家伙出的主意?”一名面容祥和的老者抿了口茶水,笑着说道。 眉宇间透露的慈眉善目,让屋内的温馨气氛又浓郁了几分。 白宗孺,出身耕读世家,年过六十,先祖乃前朝户部左侍郎,大乾立国之初为户部尚书, 家中源远流长,传承百年,其族中弟子为官者不知几许。 他身旁一名身材干瘦的老者微微诧异,笑着开口: “不错,如此混淆视听之法,的确别出心裁,虽剑走偏锋,但却有奇效,与那靖安侯的用兵之法别无二致, 白兄啊,到了我等这个年纪,没想到还能让这些晚辈教育一二,有趣啊有趣。” 干瘦老者名为官华仙,曲州人士,先祖为曲州宣慰使,在此扎根数百年,树大根深。 白宗孺笑了笑,将身体侧向另外二人: “方兄与王兄有何见解?” “年轻人总是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不奇怪, 但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大势, 那靖安侯想要与草原王庭合作,还要问一问我等答不答应。” 姓方的老者毛发稀疏,嘴中之牙也掉了许多,说起话来支支吾吾,但别有一番力量。 最后一名王姓老者笑着摆了摆手: “让诸位见笑了,我王家虽为分支,但世代经商,与本家也少有联系,这曲州之事,全凭几位做主。” 温和的阳光洒进屋内,照得几人脸色一半隐于黑暗,一半沐浴阳光,晦涩难明。 白宗孺听到此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自从这靖安军来到此地,王兄的生意可以备受打击啊, 兵器工坊大半被衙门拿去,柴米油盐被布政使司插手, 就连着城外的耕地也被清丈了不少,以后可都是要缴税了。” 王姓老者面露苦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这曲州换了主人,以往的舒坦日子没有了也不奇怪。 幸得老夫家中还有些存银,能得以苟活度日,不至于去街边讨饭。” “哈哈哈,王兄说笑了,听闻东南这次出海,你花费百万两掺进去了两艘宝舟,此番一去南洋,赚回的何止百万两。” 瘦小老者官华仙声音中带着一丝羡慕,酸溜溜地低语。 王姓老者摆了摆手: “曲州的日子不好过,总要有一些找补才对,以前总是听闻江南之地富可敌国,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一艘宝舟不过万料,跟随就要五十万两, 仅仅是卖这名额就要比我等苦哈哈的赚辛苦钱要容易啊。” “哦?竟如此昂贵?”官华仙面露惊讶,不过随即说道: “不过王兄你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只要能加进去,这百万两花得就值。 听闻那靖安侯想要重开榷场,与草原互为行商, 到那时我等的日子就愈发难过了,还是王兄有先见之明,早找一条出路。” “找补一些银钱罢了,老夫在这曲州活了一辈子,总不能到了快进棺材时去那江南湿润之地吧, 我此番一去不过十日,就让腿疾复发,疼的死去活来,能在这曲州过日子,何至于去那里。” 另外三位老者都点了点头,大乾西北气候干燥,他们在此生活了数十年,早就适应了。 白宗孺将茶杯放下,面露郑重: “可那年轻人来势汹汹,丝毫不管那汹汹民意,摆明了要强硬推行下去, 就连朝堂诸公的表现都有些反常, 前日六科弹劾靖安侯,都察院非但没有响应, 反而在事后抓了不少六科的言官,皇帝与诸公非但不加以阻拦,反而还要添一把火, 古怪...古怪啊,搞得现在京城人人自危, 老夫派人问过,好马都跑死了十余匹,可诸公却三缄其口,不肯对我等透露缘由,此事有鬼啊。” 说话间,白宗孺一直看向那王姓老者,希望能从他脸看出些什么。 “白兄看我做甚,某与本家已疏于联系,此事之缘由,本家是不会告诉我的。”王姓老者苦笑道。 “此话有理,如今京中是指望不上了,还是要靠我等自己。”官华仙点头赞同,并叹了口气: “唉...事情走到这一步,是我等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但那靖安侯逼人太甚,不光要夺取我等传家之财,还要夺取我等行商外水,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又看向白宗孺:“能否请荣大人在其中斡旋一二,找个折中的法子,我等吃一些亏也无妨,就当是结个善缘。” 白宗孺面色严峻,摇摇头苦笑: “宫兄啊,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啊,这靖安侯出赤林城杀得乌孙部丢盔卸甲..乃是攘外, 回到这曲州又要重开榷场,大肆夺取工坊,此乃安内, 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我等还是放弃心中幻想,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 至于那荣大人...他已经老了,考虑的是身后名声,钱财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 至于家族兴衰...就算他死了,以他的恩荣,两代之内也没有破家之危, 可若是与那靖安侯做出一番事业,那可就庇护子孙百年了。 如何选,荣大人自己心里清楚, 前些日子老夫曾去拜访过他,却吃了个闭门羹。 他是铁定主意,要与我们划清界限,这世道...难啊。” 官华仙也面露愁容,不过马上恢复了淡然,冷冷说道: “既然那靖安侯不在乎汹涌民意,那我等就攻其所必救,看他还能不能坐得住, 他难道真没考虑过身后之事? 如今他的所作所为不像是勋贵,倒像是先朝酷吏,怕是不得善终啊。” “靖安侯已经出手了,说这些也无用。 事到如今,我等也只能奋起反击。 这可真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一时间,典雅古朴的房间内复杂气息弥漫。 .... 当夜,峰首丽克二城军卒哗变。 第515章 边军不可信 夜幕降临,军营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 沉重的铁甲在冷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远处传来几声战马嘶鸣,徒增几分惊恐不安。 营寨最中央,屹立着一漆黑大帐,周围火把摇曳,投射出幽幽的光影。 亲卫们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坚毅,他们眼神中充满警惕。 每当有寻营甲士的呼吸声和铠甲相撞的轻微响动传来,他们便会轻轻抬起手中弓弩,以保万无一失。 军帐内,林青双手负于身后,静静站在那高大地图前, 眼神微眯,神情晦暗难明。 即便他早知道一些人反应会十分激烈, 但军卒哗变一事还是让他有几分错愕。 从传来的消息看,有几个千户所哗变了, 在千户的带领下,身披甲胄,手握长刀,高喊着清除国贼。 至于国贼是谁,林青适时露出一丝苦笑, 国贼就在北乡城内。 亲卫统领钟信早早来到军帐内,已经在此站了半个时辰, 此刻他感受着军帐内复杂压抑的气氛,脸上写满了焦急。 在他前方是一挺拔的背影,已经在那里久久未动。 钟信不知道为何侯爷还坐得住,也不知侯爷如今心中所想。 但他知道,事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让那二城的边军恢复如初,加以安抚。 若是军卒哗变的消息传出去,不管是对于靖安军,还是对曲州的百姓来说,都是一个晴天霹雳。 更有甚者,还会引来朝堂攻讦, 毕竟侯爷如今是曲州都指挥使,名义上统领曲州所有军卒。 如此大事,朝廷定然会下敕书斥责,若是再有人推波助澜... 钟信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届时靖安军之家业可能会刹那倾覆。 想到这,钟信即便心中彷徨不安,但脸上还是强装镇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躬身一拜,慢慢说道: “侯爷,边军之事刻不容缓,不知您打算如何做?”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林青的神色出现了刹那恍惚,不过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缓缓转身,一脸平静地坐回椅子,看着桌上送来的种种公文,以及边军的动向,似是无事发生。 让让钟信感到诧异的是,那关于边军的公文,侯爷只是轻轻一扫便放在一旁,转而看向那近日来的军资调配。 钟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依旧合拢的双手微微用力,将手掌攥得发白,青筋暴起。 他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带上了一丝哀求: “侯爷...边军之事..” “够了。”林青坐于上首,身体没有丝毫动作,只是眼眶微抬瞥向了钟信, 只是一眼便让钟信噤若寒蝉,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 “你怕了?” 空洞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在钟信脑海中来回盘旋,似是那恶鬼低语。 甲胄碰撞地面的声音响起,钟信双膝跪地,将头颅重重抵在地面: “侯爷,属下确实怕了, 如此危难之际,稍有不慎靖安军就会粉身碎骨,化作飞灰,属下不得不怕啊...” 听到这番话,林青的脸色依旧犹如平湖, 只是脑海中悄无声息多了几分冷冽,心中也多了几分烦躁。 每次都是如此,内部的掣肘比外部的敌人更加难缠。 如今,就连他的亲卫首领也拿不准如今局势,心中产生畏惧。 靖安军中有如此想法之人不在少数, 可能只有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才心无畏惧。 这不由得让林青心中生出一抹颓然, 军卒们有如此心绪才是理所应当。 不是谁都有“纵千夫所指,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心中默默叹息,林青居高临下地看向钟信,淡淡说道: “莫慌,有本侯在,这曲州还乱不起来。” 不知为何,听到如此笃定的言语, 钟信心中的茫然消失了许多,似乎眼前之人的话语能给他以安宁。 钟信缓缓将脑袋抬起,看向上方那道身影,想到了什么,问道: “侯爷...这就是您一直未曾使用边军的缘由?” 不管是清理吉蛮部还是与拓跋部精锐厮杀,又或者前去京城,靖安军扩军, 靖安侯林青似乎都有意忽视了那二十万边军,不做使用。 一切都由靖安军一力而为,为此不惜代价。 尤其是扩军之事,按理说应当由边军抽调精锐进入靖安军,再加以骑射操练。 可靖安军非但没有理会边军的自发请命, 反而一反常态的从曲州挑选了一些从未有过军伍历练的百姓, 其中之深意...钟信此刻才有些意会, 这不禁让他心中凛然,对于眼前之男子,再次生出了深不可测的心绪。 “大乾边军积重难返,屡战屡败,早就没有了心气,与其耗费心力操练,不如另起炉灶。 虽然百姓们没有战阵经验,但却有一颗保卫家乡城池的赤诚之心,如此便可坦然赴死,悍勇厮杀。 更何况...边军早就被人馋了沙子,成了养尊处优的军爷,让他们去厮杀...登天之难啊。” 林青的声音幽幽传来,充满寒冷。 还有一点他没有明说,从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的军报来看,一些战事败得莫名其妙, 原本还占据优势,只要稳扎稳打便可战而胜之, 但每每到这个时候,蛮夷便会异常奋勇,刹那间反败而胜。 林青为领兵大将,自然知道战场之势轻易不可逆,一次两次是巧合, 但..接二连三,那就不是运气,而是早有预谋。 而那变数,可能就来内部,如今发生之事似乎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每每想到这,林青脸色便愈发阴沉,浑身充满咧咧杀气。 若是早些时候他没有如此谨慎,那今日乱的可能就是靖安军了。 到那时,士气低迷将不可阻挡,局势也将滑向不可掌控的深渊。 下方的钟信久久不言,心中的惶恐悄无声息地消散大半。 钟信再次问道: “侯爷,按察使司与布政使司的几位大人都送来了公文,询问如何处理,不少大人希望您能派兵镇压,您看?”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大手一挥: “不作理会,军卒要乱便让他们乱吧。” “另外告知严大人散出消息,军卒作乱哗变,按《大乾律》视同谋反,夷三族。 如今放下刀兵擒拿主谋还有缓和余地, 若继续执迷不悟,待本侯空出手来,可就不止如此了。” “是!”钟信铿锵有力地回答, 不管如何,只要侯爷还有应对计策便好。 第516章 眼花缭乱 “不做理会?” 此刻,风浪城的几位大人收到了来自北乡城的公函,其内有靖安侯对于哗变军卒的处置。 可其上的言语却让他们目瞪口呆... 自古以来军卒哗变都是头等大事,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作为布政使的严友贤神情复杂,不由得想着, 是不是靖安侯对于如今局面也手足无措,以至于做出如此不合乎常理的应对。 不过他马上便清醒了过来,面露思索: “靖安侯不是蠢人,他如此做一定有其目的。” 严友贤看向坐在一侧,同样眉头紧皱面露思索的纳兰元哲,问道: “纳兰大人,靖安侯所处置办法,都指挥使司有何异议?” 纳兰元哲抬起头先看向在场的诸位大人,又看向那风尘仆仆的传令兵,问道: “只有这一封公文?” “回禀大人,只有一封。” “好,下去歇息吧。” 待到传令兵走后,纳兰元哲才轻声开口: “侯爷所想非我所能猜测,但上官有令,都指挥使司只有照办一途。 对于那些哗变的军卒,都指挥使司已将其记录在案,等风波过后再行处置。” 对于严友贤的绵里藏针,纳兰元哲自然看得真真切切, 不过在官场之上明哲保身最为重要,出了哗变一事,布政使司定然逃不了干系,他有如此表现也是理所应当。 但纳兰元哲自知他一身荣华富贵前途皆系于靖安军, 所以侯爷有令,他定然遵从。 而且纳兰元哲是靖安军的老人了,见过很多侯爷看似自寻死路,但事后却大胜的军令, 对于如今这一道命令,他也见怪不怪了。 屋内,坐于上首的严友贤看到了纳兰元哲神情变幻,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无声自语: “这些军伍之人都是浑不懔的兵痞,哗变如此重大之事,怎可一言带过。” 收起心中所想,他又看向一旁的按察使容九, 不同以往的是,以往荣九虽为按察使,掌刑狱,但自是一分和模样, 可今日却面沉如水,眼神透露着刺骨的冰冷,这让严友贤不由得面露思索。 “难道...他也猜到了一些什么?” 顿了顿,严友贤郑重开口: “荣大人,对于边军哗变之事,您有何高见?” 容九年纪颇大,而且为曲州人士,根深蒂固, 许多事若没有他点头,纵使严友贤身为布政使也无法推行,所以他一直礼遇有加。 “哼,不过是一些蝇营狗苟之辈上蹿下跳罢了,依老夫看,靖安侯此举可行。” 容九眼中透露出森然寒意: “将所有作乱军卒记录在册,待到战事结束再与其慢慢清算。 至于现在,让他们闹吧,本官不信,他们真有作乱谋反的胆子。” 屋内的气氛陡然凝固,变得落针可闻。 在场的几位大人面面相觑,神情愈发怪异, 这都是怎么了,以往老成持重的荣大人如今也变得分外激进,甚至还放出狠话。 在以往...荣大人在真正动手之前,可从来不会说些什么狠话。 这让他们充满疑惑。 倒是严友贤眼神闪烁,大抵猜到了容九心中所想。 威慑,此举为威慑。 如今在场不下十人,可以相信, 今日之所说定会原封不动地传到一些人耳中。 容九此言不是说给在场之人听的,而是说给其身后之人听。 严友贤眉头微皱,干枯的手掌猛地攥起来, “那...靖安侯此举是否也是震慑?” 严友贤作为曲州布政使,心思深沉,见过世间不知多少风雨, 但如今也猜不透那位侯爷心中所想... “他就那么笃定?他会赢?” 如今,拓跋部精锐还未退却,城内流言四起,军卒甚至都产生哗变... 内忧外患之局面,与今日大乾之局面何其相似,乃亡国之召啊。 思虑片刻,见屋内陷入了安静,严友贤作为曲州长官,不得不开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 “不管如何,军卒哗变之事不能不管, 找出作乱军卒家眷,让其前去劝说, 若是那些军卒就此作罢,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继续如此,那就休怪府衙以雷霆手段镇压了。”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悄无声息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好狠的心。 还未定罪便以家眷为饵,如此雷霆手段,够狠。 不少人将视线投向容九与纳兰元哲,布政使的命令只有其余二司的掌事人出言才能与之缓和。 但如他们所料,二人都默不作声,显然对于严友贤之策颇为赞同。 这让不少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似乎曲州大乱就在眼前。 待到官员们相继离去,屋内只剩下了三人静坐。 严友贤此刻脸上没有了刚刚的威严,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惫, 自从靖安军回来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猝不及防。 忽然间,严友贤有些恍惚,记忆似乎将他拉回到了几个月前, 那时的靖安侯面对风浪城内的乱臣贼子也是如此, 攻势不绝,一浪接着一浪,让人眼花缭乱。 如今...似乎攻守异形了,靖安军变成了艰难抵挡一方。 不过严友贤对于靖安侯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毕竟城中那汹涌的滔滔民意,有他以及靖安候在其后推波助澜。 严友贤悄无声息地看向纳兰元哲,神情晦暗。 今日城中流言猛然变得夸夸其谈,让城中不少百姓都产生了质疑, 作为一地长官,自然能查到是谁做的,就是眼前这位纳兰佥事。 严友贤心中疑惑: “为何...此人与靖安侯所为背道而驰,靖安侯似乎想让民意更汹涌一些,而这纳兰元哲却在用力压制。 而且...军卒哗变也是在城内流言消减之后,那些人反击。” 猛然间,严友贤心中一凛,神情变得古怪, 仅剩皮包骨头的手指轻点着座椅扶手,成为房屋中唯一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容九才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看向纳兰元哲: “纳兰大人,你是军伍之人可否给老朽解惑?” “敢问荣大人,何事?” 容九面容肃穆,没有刚刚的威严肃杀,反而像是一平凡老者,看着自己不懂的活计充满疑问。 “敢问候爷是战是和?若是战,敌为何?若是和?何以和?” 容九似乎猛地苍老了多岁: “自从侯爷回来后,本官看得眼花缭乱啊,如今是战是和都没有看真切,惭愧啊。 你为军伍之人,想来也看得真切,不知能否给本官解惑?” 纳兰元哲露出苦笑:“不敢 气满荣大人,下官也看不真切。” 容九点点头,看向严友贤:“既然如此...不如我等亲自走一遭北乡城,问个真切。” “也好...当面问一问,也比我等终日彷徨来得好。”严友贤叹息一声,赞同了容九的提议。 第517章 齐聚北乡 翌日清晨,北乡城南城门,车队摇摇晃晃驶入。 纳兰元哲身穿甲胄,手拿长刀,身骑高头大马走在前方。 其身后是百余名披坚执锐的军卒,他们将两驾马车牢牢护在中央,神情警惕。 马车之上自然是严友贤与容九, 如今之局面已经让他们无法再拖沓,深夜便启程赶往北乡城。 而就在不久之前,天刚蒙蒙亮,北城门悄无声息打开。 负责运送军资的贺老三以及武恒从容返回,还带回了与靖安侯相见之人。 此时北乡城军营内,所有军卒都被勒令停留在军帐之中,不得外出。 就连寻营的军卒都换成了武恒的属下, 原本此时军寨应当热热闹闹,军卒们开始操练,火头军们生火造饭, 等待着操练完的军卒大快朵颐。 可如今却静悄悄的,死寂异常,一副紧张模样。 空旷的营寨内,只有三两军卒护着一身穿黑色斗篷的高大人影走在其内, 淡淡的脚步声在营寨内回荡,让军帐内的军卒们紧张异常。 是谁?是谁来了?居然有如此大的阵仗。 他们在心中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草原来人了... 核心军帐,林青站在那巨大地图前, 怔怔看着曲州疆域以及其边界,久久不曾挪动身体。 直到军帐外传来淡淡的脚步声,这才猛地回头! 下一刻,武恒与贺老三掀开帷幕走了进来,随后走进之人让林青精神一振,嘴角不由得露出笑意。 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高大人影走了进来,站定片刻,一把将头上的黑色斗篷掀开,露出一张沧桑疲惫而又带着兴奋的脸庞。 “靖安侯,京城一别,你我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见到此人,昨夜兵变之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林青也发出了爽朗笑声,快步迎了上去。 “哈哈哈,平西侯爷,可让林青苦等啊,快快请坐!” 平西侯身材高大,脸上充满威严, 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黑发中掺杂着些许斑白长发,已经能看到一些老态。 而林青同样身材高大,脸上充满意气风发,满头黑发在微风中轻轻浮动, 一老一少立于军帐之中,让在场之人感受到了一股非凡气势。 平西侯坐于椅上,林青见状坐在其对面,并且示意钟信倒水沏茶。 很快,钟信带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走了进来,神情古怪... 他来到林青身侧,压低身形低语: “侯爷,风浪城来人了,是严大人与荣大人,还有纳兰大人。” “哦?竟然都来了?” 林青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古怪,看来昨日之军卒哗变还是将他们吓到了,要在今日一探究竟。 但如今林青有更重要的客人,自然不能予以招待,便说道: “先让他们等候片刻吧。” “是。” 当钟信离开后,对面的平西侯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开口询问: “是城中出事了?” 林青点点头,适当地露出一抹苦笑: “昨夜边军哗变,风浪城的几位大人有些坐不住了,便急匆匆地赶来。 不过无妨,那些军卒翻不起什么风浪, 对于日后的战事也不会产生影响,还请平西侯放心。” 平西侯点点头,将茶杯端起轻轻抿了一口,眼中露出思索: “军卒哗变,倒是少见,此事有些蹊跷,说不得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同为军伍之人,平西侯同样知道, 那些丘八的忍耐力极强,只要有一口吃的便不会生出事端。 而曲州如今还风平浪静,粮草充足, 哗变一事只能是有人在幕后指示。 林青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无妨,如今当务之急是打赢胜仗,一些幕后之人的蝇营狗苟不足为惧。 待到战事解决,他们这些人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错,总有一些人欺软怕硬,惹得人不厌其烦。” 平西侯似乎想到了什么烦心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大乾西南虽然以一庇之,但并非铁板一块, 一些世家大族以及朝廷还是会安插人手,对于平西侯府加以遏制。 平西侯将思绪收起,转而看向林青,问道: “靖安侯,此番西军千里迢迢赶来,如今已至西北边陲,接下来的作战方略,是否能够透露一二?” 此话一出,林青脸上顿时充满凝重,心中平湖不由得掀起波澜。 他抬头看向钟信以及武恒,想了想还是抬手一挥, “你们先下去吧,此间十丈内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钟信与武恒齐齐称是,慢慢退了出去,留下了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的平西侯。 他知道,接下来所谈所讲,就是只有他们两个主帅才知道的秘密。 待到军帐内安静下来,平西侯才缓缓说道: “靖安侯所说进攻式防御深得本侯胃口,此番行军是否也要如此?” 林青点点头:“自然,如今九边战事激烈,曲州打出去只是为了让这西北边疆安稳一些。” “嗯..应该的,至少这北疆应当有一安稳之地。”平西侯顿了顿继续开口: “不知如何作战?所战目标为何?在何处决战?我西军所承担之军略如何?” “此战平西侯为主要歼敌力量,靖安军为辅助, 而且...若事情不顺,靖安军可能无法参与战事,一切便要靠西军了。” 平西侯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眉头微皱,但没有出声阻断。 林青继续开口:“至于决战之地..很近,至于具体在何地点..还未有定数。 而此战之关键,不止需要我二人同心协力,还需要曲州衙门加以配合, 如今风浪城的大人恰好前来,不如见一见?” “可靠吗?”平西侯眼中充满怀疑,问出心中所想,不是他谨慎, 而是对于那些文官的蝇营狗苟太过了解, 若是作战方略泄露,那三千西军可就白死了。 “可靠,来人是布政使严大人,按察使荣大人,还有吾之左膀右臂纳兰元哲。” 对于这三人,平西侯其实并不熟悉,但靖安侯说其可靠,那便可靠。 无他,二人都是封疆勋贵,手握兵马, 若是对驻地的官员都看不真切,那也无法取得今日之成就。 但平西侯还是心中有所顾虑,只因这一战关乎平西侯百年之荣华,只能胜不能败。 想到这,平西侯慢慢站了起来。 “算了,本侯还是暂避一二吧,接下来的战局容不得半点闪失。” “也好。”林青点点头,抬起右臂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平西侯可以到帐后暂避。 第518章 有敌寇边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急促密集的脚步声在军帐外响起, 紧接着一身绯袍的严友贤便进入军帐。 其身后跟着按察使容九以及多日不见的纳兰元哲。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严肃,似乎还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紧张。 刚刚军帐中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明明是操练的时间,但军卒却被禁止出营帐,还有披坚执锐的军卒看守。 如此阵仗,他们自知不是为了迎接自己, 那是迎接谁?又是为了躲避谁? 三人心中不可避免地与那些军卒一般,心中开始胡思乱想... 尤其是严友贤,几乎已经认定,今日这北乡城中来了大人物。 “是拓跋阿狼?还是某位德高望重的族长?” 严友贤脑海中闪过近日的种种公文,试图在其中寻找蛛丝马迹, 但很快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 北乡城如今在这西北就像是铜墙铁壁,任何人想要进入其中都要经历严格筛查。 尤其是前些日子靖安军的大动作,不光扫清了许多草原暗探,还将许多风浪城的暗探也一并扫清。 这使得北乡城在如今风浪城眼中,就如那深深的山谷,只能看到其形,其中详细却看不真切。 每每想到这,严友贤心中不免生出一股颓然,文官做事就是比军伍做事要多一些弯弯绕绕。 “今日我等前来...至少要探出一些虚实,否则...整日担惊受怕,老夫如何受得了。” 严友贤心中默默想着,走进军帐中央,刚要躬身行礼,但听到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 “三位大人齐聚于这小小北乡城,颇具深意啊,手中是不是有将本侯捉拿归案的折子?” 扑通。 话音还未落下,站于一侧的纳兰元哲瞳孔骤然收缩,迅速做出决断。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上浸满冷汗, 后背与脊梁像是有针刺一般难受,眼中也充斥着久久不散的惊恐。 “属下万万不敢如此,今日两位大人前来是想探讨一番边疆战事。” 纳兰元哲的反应让两位大人身体一僵,嘴角微微抽动,面露不堪。 “这纳兰元哲怎么如此软骨头!”严友贤心中无声自语, 他们三人齐齐前来,的确有“逼宫”的意思,希望靖安侯能看在三司齐聚的份上,透露一些动向,让他们不至于惴惴不安,茫然无措。 军帐内一时陷入了僵硬,凝重的气氛在缓缓铺开.. 最后还是对靖安军出力颇多的容九轻声开口: “唉...靖安侯误会了,我等整日惴惴不安, 如今边军又出现了哗变,我等已是不来不可了,还请靖安侯见谅。” “坐。” 林青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刚刚他之所为乃是先声夺人,占据声势上的大义, 如此一来便从容许多,也不会被咄咄逼人到墙角。 二位大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坐下,见纳兰元哲还跪在那里,林青淡淡开口: “军伍之中以下犯上何罪?” 纳兰元哲身体一抖:“《大乾律》曰,军卒以下犯上者,轻系仗刑徒刑,重则流刑,至则死。” “未有军令,擅自归营,杖三十。” 此话一出,纳兰元哲身体陡然一轻,重重出了口气, “多谢侯爷。” 林青摆了摆手,立于帐外的钟信顿时神情古怪地走了进来,将纳兰元哲带走。 刚刚走出军帐,纳兰元哲脸上的惊慌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松写意,如释重负。 身为勋贵子弟,为人处世自然有专人传授。 任何大人都有其亲信,但何为亲信? 可以在外人前随意打骂,以做立威。 如今纳兰元哲就是如此,打在他身上,威却立在两位大人心里, 一旁的钟信见他如此表情,也收起了提醒之心, 以他对侯爷的了解,若不是亲信之人定不会如此费口舌,还是在两位大人在的情况下。 账内,纳兰元哲离去非但没有让军帐内的气氛缓和,反而变得更加凝重。 两位大人宦海沉浮多年,自然能看得真切,也能看出靖安侯的不满。 但不管如何,他们身为曲州主官, 一定要对日后的动向有所了解,早做准备。 严友贤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上首,嘴唇微抿,郑重开口: “靖安侯爷,下官此次前来是想要探明靖安军之态度,对待草原是战是和,如此我二人也早做打算。 不管是民愤民意还是粮草筹备,又或者是防线巩固,民夫征调,都需要提前准备,还请靖安侯明示。” 一旁的容九爷面容郑重:“严大人说的是,如今曲州内有不少人在兴风作浪,靖安军之动向自然要严加保密, 但...侯爷,对我等二人还至于此吗? 若少了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辅佐,相信侯爷也寸步难行。” 严友贤脸色微变,如此直白之言语对于一个军伍之人来说,是不是过激了。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靖安侯林青没有刚刚的冷冽,嘴角也出现一丝笑意,听到二人的话也微微点头。 “两位大人说的是,那本侯也不卖关子了,本侯之所向乃纵马草原,这一点从未改变。” 不知为何,两位大人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愈发沉重。 如此一来,那近些日子的风波以及靖安军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颇具深意? 二人皆是人精,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觉得嘴唇干涩难明。 严友贤脑海中闪过这些日子的一幕幕,眉头愈发紧皱,他看向靖安侯林青,出声询问: “那...敢问靖安侯,近些日子民怨沸腾,军卒哗变,为何不加以压制,反而推波助澜。” “呵呵,如今大乾内忧外困,大敌当前首先要分辨敌我, 他们若不跳出来,本侯也无法轻易分辨,毕竟...这世上仁义恶毒之辈皆有。” 直至此刻,林青才恢复了以往他们熟悉的样子,充满从容,似乎还有一些淡淡的藐视。 同样地,两位大人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虽然他们还看不透靖安军的一些举动, 比如现在的禁营,比如昨日的军资调配。 但总归是得到了靖安侯亲口承认, 在他们心中,只要靖安军不与那拓跋部苟合就好。 那些世家大族的死活,跟他们才没有关系。 容九还是有些心系家乡安危,觉得有些不放心,便问道: “靖安侯爷,现如今九边战事激烈,西北战事何时开打?我等也好早做准备。” 正当林青准备回答,眼神却猛地一凝,看向军帐入口。 只见钟信匆匆赶来,神情焦急,快步走到桌前,压低声音: “侯爷,拓跋部寇边,兵马数万,皆是一人双马。” 林青眼中闪过浓浓的精光,一双拳头不由得紧紧握起,心情激荡。 终于来了! “传令武恒兰云川,集结本部人马等候。” “是!” 他又看向在场的两位大人,二人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二位大人,从此刻起便可以着手准备了,这曲州大战不日便起。”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而后齐身一拜: “还望侯爷凯旋而归。” 第519章 敌就在眼前 军营中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清晨中回荡,犹如晨曦中的一道闪电,划破宁静。 随着号角声,军卒们纷纷从帐篷中走出,他们的身影在淡淡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高大,充满肃杀。 军营中马匹嘶鸣,蹄声如鼓点般响起,大地开始震动。 在一刹那,空气中弥漫着铁与血的味道,这是军营特有的悍勇。 中军大帐内,两位大人茫然不知地感受着大地震动,听着马蹄雷动,一时陷入了呆滞。 发生了什么?为何原本安静的靖安军忽然开始集结? 是有战事发生吗? 严友贤看向目光冷冽的靖安侯,焦躁地站了起来问道: “敢问靖安侯,发生了何事?” “拓跋部万余骑寇便罢了。” 林青表现得毫不在意,轻轻摆了摆手,像是在挥走无关紧要的蚊虫。 倒是两位大人脸色大变,寇边? 不由得,他们将视线瞄向靖安侯, 传闻他与拓跋部将要展开合作,拓跋砚也将回到草原, 虽然靖安侯已在刚刚表达了心中所想, 但此时拓跋部寇边,还是让他们不免想到了, 这是不是靖安军与拓跋部所演的一出戏。 为的便是解如今靖安军名声之围。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二位大人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连带着刚刚树立起来的信心也有些摇摇欲坠。 “那侯爷打算如何做?”容九果断开口。 “有敌来犯,还能如何做?当然是刀兵伺候。” 林青猛地站起身,拿起一旁的黑甲头盔与放于一侧的长刀,快速说道: “还请两位大人暂避,待本侯返回再细细商谈。” “理当如此...” 话已至此,二位大人自知军事最为重要,便缓缓退出军帐,被亲卫安顿在他处。 等到军帐安静下来,平西侯高大的身躯从帐后走出,神情古怪。 他也没有想到,靖安军之处境已到了如此艰难之地步,引得两位曲州主官前来问询。 “靖安侯爷,如今局势似乎急转直下啊。” “不,如今局势大好。” 林青的眸子中闪烁着璀璨光芒,他等了许久的拓跋部终于来了。 林青继续说道:“我等做作乃瞒天过海之策, 靖安军之处境越危险,西军之处境越安全。 只要靖安军能牢牢吸引住那些人的注意,那西军之所为将再无顾忌。” 平西侯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西军之所以能够北上,正是因为九边牵扯了太多人的注意力,所以才能钻得空子。 如今此举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让平西侯顿时心中凛然。 后生可畏,此等声东击西之法炉火纯青。 “如今拓跋部寇边,你打算如何做?用不用西军前来助你守城。” “不必如此,这拓跋部是来给我等送战马了。” 平西侯顿时愕然,“流言是真的?靖安军真与拓跋部合作了?” “那是自然,若不是确有其事, 风浪城中那些人怎么敢大肆宣扬,就不怕本侯治他们一个扰乱军心之罪?” 平西侯脸色愈发古怪,想到了靖安侯刚刚与曲州两位大人所说所讲, 还真是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定。 见他如此神情,林青解释: “虽说朝堂诸公已经作出决定,要将拓跋砚送回, 但这涛涛骂名却被靖安军所背, 他们坐享其成,这世上哪有如此好的事。 正好趁此机会,向拓跋部索要一些战马,对于日后的战事也有所帮助。” 说到这,靖安侯林青的脸色变得沉重: “若到时靖安军被牵扯精力无法出战,那拓跋部的两万匹战马便交给西军,由平西侯调配。” “两万?” 种应安顿时瞪大眼睛,他西军在西南耕耘多年,积攒了不少钱财,也才在西域弄来了不到千余战马,还不成建制。 而这靖安军回到西北才多久? 就凭空多出来两万战马,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楚在种应安心中弥漫。 这西北就是好啊,战马多,马场也多,不像西南之地,到处都是山林瘴气。 摇了摇头,种应安扫平心中所想,问道: “不知我能否跟随靖安军,看一看这拓跋部, 我西军虽精锐,但对于草原之敌还少几分了解,若能多加观摩,也能从容一些。” “正有此意,此战你我二军合力而为,定不能有丝毫闪失,多观摩一些敌人也是应当的。” 说到这,林青脸上露出一些遗憾: “只是可惜,时间太过仓促,西军将士要多加休整, 否则可以行偷天换日之举,让西军穿靖安军甲胄,熟悉草原作战之法。” 平西候种应安也露出遗憾,同时眼中闪过阵阵危险气息: “工部器械之事本侯觉得有些蹊跷,平白无故拖延十日,他丘法成哪来的胆子,其中定然有鬼。 待战事结束,本侯返回西南,定然要严加追查。 说不得本侯头上这一口黑锅,就有此人在幕后参与。” “嗯...是该严查,平白无故出现重骑, 对于你我都是一个巨大威胁,而且五军都督府从未察觉,其人手段通天,难以想象。” “好了,这些糟心事先放在一边,为今之计是要打赢这一场仗,重创草原,其余的,还是抛诸脑后,不要徒增烦恼的好。” 平西侯露出几分感慨,拿起桌上的茶杯将其一饮而尽,即便如此也难以掩盖其疲惫。 “好,那就请平西侯换上我靖安军之甲胄,与我一同见见这闻名草原的怯勇军。” 林青说话时眼神晦暗难明, 如今西军来了,拓跋部之战马来了, 若事情顺利,很快便可以发动了。 曲州境内的蝇营狗苟也蹦跶不了多久。 一刻钟后,平西侯做了易容,同时身穿靖安军甲胄,变为了一身材高大的中年大汉。 他拍了拍甲胄,赞叹道: “这甲胄,比我西军之甲胄要精良许多啊。” “平西侯说笑了,靖安军不过两万人, 若是如西军那般二十万人,本侯也要头痛异常啊。” “哈哈哈哈,那倒是,别看本侯家大业大,但也禁不住将士们胡吃海喝, 倒是你靖安军,船小好掉头,能从容许多啊。” 平西侯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林青,若无其事发问: “对了,此战靖安侯打算攻打哪个部落? 本侯看呼延部就不错,说不得那拓跋部也会趁机踩上一脚,让草原内斗也极好啊。” 林青掀开军帐帷幕,示意平西侯先走,他也没有客气的意思,若论年纪他可以做这靖安侯的爷爷的了。 可林青停下脚步,笑非笑地看着他, 下一句话就让他顿住脚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瞳孔已经缩成了针尖大小! 从脊髓处生出一股颤栗。 “敌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种应安喉咙耸动,眼神剧烈摇晃,额头出现一丝冷汗,心中寒意无法抑制地加剧。 过了许久他才露出讪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靖安侯请,军中达者为先,另外此战陛下有旨,你为主帅。” 第520章 拨开迷雾见天日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整个北乡城,让许多刚刚从沉眠中苏醒的百姓精神一振。 这种号角..这种声音!! 是靖安军集结的号角。 不少百姓争着抢着从被褥中爬起,快速穿上衣服,即便此刻离上工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 可还未等他们穿上衣服走上街道,便感觉大地在震颤, 地上的青石砖上能清晰地看到有尘土在争相雀跃,来回蹦跳。 放于桌上的清水也开始微微摇晃,此刻百姓们心中没有任何怀疑。 是靖安军,靖安军集结了,靖安军出城了。 自古以来军闻战则喜可为强军, 但此刻的北乡城,百姓同样闻战则喜,一改往日颓然。 就连最古板的老学究,在察觉到自己衣衫不整站在门前, 看着成群结队的靖安军奔出城后都不由得一愣,心情无比复杂,默默念着: “原来老夫不是不喜欢那个丘八,是不喜欢总打败仗的丘八...” 此时此刻,北乡城的北城门缓缓打开, 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发出岁月之回响。 在冉冉升起的晨曦中,在苍凉的号角声中,在雄壮的战鼓中, 三千靖安铁骑如同一股铁色洪流,汹涌而出。 他们身披黑甲,手握长刀,高头大马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军卒们整齐划一地策马奔腾,马蹄声如雷鸣般滚滚而来,震撼着大地,传到了百姓耳中,也传到了风浪城两位大人耳中。 草原上尘土飞扬,骑兵冲锋,如同一道道黑色闪电,划破清晨的宁静。 黑甲在阳光下闪耀,长刀在风中呼啸,不时传来的一声高亢马鸣彰显着其战意灼灼。 平西侯种应安如今身份是靖安侯之亲卫,此刻他坐于战马之上, 感受着身旁吹过凛冽的风,看着前方一望无际,与湛蓝天空相连的碧绿草原, 一股激昂在胸中凭空涌起,怪不得边塞多豪杰。 此情此景,让种应安似乎找回了年轻时的激昂。 更重要的是,靖安侯林青刚刚所说的那句话, 二人都是领兵大将,一些事不必说得那么透彻,自然就能领会其中深意。 若是一些文官前来,说不得还听不懂那句话。 平西侯种应安这一辈子没有佩服过什么人, 即便年幼时荒唐无比,那也是风流才子,腰缠万金。 中年承袭爵位,所有人都认为平西侯府也会与大乾一般没落, 但在他手中被生生拔了起来,西南土司非但没有反复, 反而被赶到了深山里,能活着已是极为艰难。 更不用说对西南之地的掌控。 只是没想到,如今到了花甲之年,会被一个毛头小子折服。 利用各方矛盾使得西军悄然北上已经是瞒天过海之计,让他颇为佩服, 又巧立名目,提出灭三国这等心狠手辣之举,将那些世家大族也拉上战车。 本以为此事已算了结,待到西军与靖安军深入草原取得大胜,自然万无一失。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瞒天过海之后居然还绵里藏针,有声东击西,以逸待劳之计谋。 敌就在眼前,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经决定了大乾西北数十年的走向。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此战功成, 大乾西北在十年内将再无大战,可以为国朝谋得除江南之外,又一安稳之地。 而且...最重要的是,此地是在边疆。 靖安军从此再无束缚。 不由得,平西侯心中涌现出深深的寒意, 他不知道林青是从何时决定,又从何时实施。 但可以确定,其中定有其私心。 说不得就是为他争取那十年的发展时间。 此等手段似曾相识,种应安眉头微皱,心中翻过所见的史书典籍,最后停留在《大乾律》之上。 大乾律开篇,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曾言: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种应安顿时僵在原地,太祖高皇帝起于淮右,在先朝时此地被称为边陲之地。 此地北有淮河,南依高山,东西易守难攻,乃积蓄力量之绝佳所在。 太祖高皇帝能够战胜各路诸侯,除却高皇帝英明神武,其下猛将如云,所占之地也有大功。 再看看如今的曲州.. 西临边疆无人之地,北邻草原,东南两方为大乾国土... 所见之敌唯有北方! 只要除掉北方之敌,曲州再无兵事之忧患。 想通了这点,种应安的手掌用力握起,深深地看了一眼在马背上来回起伏的年轻人。 想到了他在军中以及武院中的所说所讲,此人对于《大乾律》《太祖律令》以及各家兵略熟读于心... 不可不能不知太祖皇帝起兵方略, 那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定然是有意为之。 而且,谋和已久, 为的便是让这曲州成为大乾少有的安稳之地,摆脱身上之束缚。 军伍之事一通百通,种应安想明白了这点, 以往一直存在于心中的疑惑也悄然消散,生出了几分明悟。 为何皇帝会让西军听从靖安侯调遣,其中有没有皇帝参与尚未可知,但皇帝一定予以配合, 甚至京中的宫尚书以及皇党的几位大人都参与其中,为的便是让事情顺利发展。 曲州流言四起,靖安军与拓跋部苟合之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朝堂不压制也就算了,为何曲州地方官员也不加以压制? 混淆视听罢了。 再一次牵扯了乾人之心神。 为何西军晚行数日,到达之时也晚了数日,可那靖安侯却丝毫不急, 无他,根本不需要西军千里迢迢奔袭草原,只要到达这曲州边境,事情已经成了大半。 就算是颓兵又如何,堆也能堆死那些草原人。 为何靖安军会突然杀入乌孙部,与之展开惨烈厮杀。 平西侯的眼睛闪过阵阵危险气息,他靖安侯可没有如此好心,一切都是为了抛砖引玉,诱敌之法。 只不过敌不在天边,而在眼前。 “若是战事结束,唯一能桎梏靖安军的就是那二十万边军了,本侯不知他如何斩出这一刀, 但这一刀,定然不会少,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靖安军摆脱战争之阴霾,以及朝堂之桎梏。” 平西侯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脑海中的思绪一个个冒了出来, 西军是不是也可以使用此法来解决西南土司,摆脱朝堂之桎梏? 没过多久,平西侯缓缓摇头: “不行...西军人数众多,若是没有朝廷支撑,仅凭平西侯府,那些军卒迟早要返回原籍。” 忽然,平西侯的身体再次僵住... “这莫非就是靖安军迟迟不扩军,只保留两万建制的原因?” 一时间,以往想不明白的事情都通常无比,局势前所未有的明朗! 平西侯眼中充斥着复杂, 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聪明人容易多想。 他不知多想了多少,但如今局面似乎在朝着他心中所想的位置发展,至少到现在没有错。 一股深深的寒意笼罩了种应安,让周围冷冽的风更感刺骨。 “莫非...我大乾真的要出一位无拘无束的冠军王?” 第521章 兵法如云 脑海中心绪复杂,以至于平西侯坐于马背之上,丝毫感觉不到颠簸,不知道到了何处。 直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军卒纷纷抽出长刀,他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 眼中复杂一点点消退,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只是他那怦怦直跳的心脏一时无法平息。 年过花甲,他竟然看到了一条摆脱桎梏的道路, 这让他觉得,此行就算是西军损伤过半,也值得。 甚至...说不得还是好事。 摇了摇头,平西侯种应安将思绪抛开,看向前方。 在秋日的阳光中,万余匹烈马如同金色火焰在草原上奔袭而来, 他们的铁蹄犹如战鼓般敲击着大地,发出震撼人心的声响,就连大地与天空似乎都要为之折服。 烈马前方,是万余名草原骑兵,他们身着各色战袍,紧握长矛弓箭,伴随着马匹嘶鸣声与风的呼啸声, 犹如一支支利箭,从草原深处刺来。 草原悍勇,拓跋部压箱底之精锐,怯勇军! 万余怯勇军齐聚于此,此等声势就连与之相邻的呼延部都不曾见过。 如今,靖安军这三千骑兵,以及平西侯种应安见到了。 种应安看着前方奔袭而来的怯勇军,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悲凉。 这世上有不知多少人无法掌控自身命运, 即便再悍勇,再无可匹敌,也有能降服之人。 只是如今...三千对一万,靖安军明显为劣势一方,而且颇具危险, 但种应安却觉得,这些怯勇军很是悲凉, 甚至已经看到了血流满地的结局。 平西侯侧头看不远处的林青, 却发现此人面算平静,古井无波, 面对天雷般的怯勇军,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再看看周围军卒,平西侯顿时心生凛然。 靖安军卒们眼神坚毅,手中长刀高高扬起,没有丝毫畏惧, 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嗜血的微笑,似乎等待这一日已经许久了。 靖安军之悍勇,种应安平生仅见。 这时,淡淡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平西侯爷,为了让双方的脸面都好看,可能会有一场小的厮杀,还请保住自身。” 平西侯见双方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顿时明白,即便交割战马,也免不了一场厮杀。 至少要将此事办的模糊不清。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自他心底涌现, “哈哈哈哈,靖安侯且放心,本侯也厮杀多年,此等阵仗还未怕过。” “好!今日有平西侯爷助阵,靖安军卒,冲杀不停!” 林青高声大喝,手中长刀高举,阳光照射在其上,顿时变得森然,寒光烈烈! 远处的“林”字大旗咧咧作响,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传令兵挥舞着令旗, 每到一处,军卒们的视线便狂热不止! 心中只有两个字在不停回荡, “冲杀!冲杀!!” 早在一年前他们还是在地里刨食苟活的穷苦百姓, 如今已是身穿黑甲,手握百炼长刀,身骑昂贵高头大马的靖安军卒,名声响彻大乾草原。 如今回想,早已物是人非。 对于这种食饱穿暖这种日子,军卒们一点都不想放弃, 他们能做的不多,唯有在战场上奋勇厮杀! 就算死了也不打紧,他们的孩子依旧能过上这种日子。 每每想到这,军卒们身躯中似乎涌现出无穷无尽的气力,心情激荡慷慨,心中唯有二字。 “冲杀!” 马蹄雷动,踩在地上尘土飞扬,距离前方怯勇军每进一步,靖安军的士气便会提升一分, 以至于还剩百步马上就要接敌时, 怯勇军主帅拓跋阿狼似乎看到了数之不尽的黑焰从眼前的黑甲军卒身上燃起, 在空中汇聚一团,取代了原本温和阳光的太阳。 天空似乎变得昏暗起来,到处充斥着厮杀谩骂,还有刀兵刺入血肉的动听声音。 拓跋阿狼神情变得严肃,眼中同样燃起熊熊之战火,只有手中握着的弯刀以及马僵能感受到其战意之激荡。 “好!” 拓跋阿狼一声大喝,手中弯刀自下而上挥上天空,璀璨的刀芒在空中炸响。 “怯勇军,战必胜!” “捉拿靖安侯,救回王上!” “杀!” 百步的距离转瞬即逝,枯黄的草原上, 两道截然不同的洪流将要交汇,最后重重撞在一起! 此刻天地寂静,云彩静止不动,太阳也似乎失了颜色。 黄蓝白之间似乎多了一种颜色, 那是鲜艳的红,也是璀璨的血色。 洪流汇聚,双方高头大马重重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声闷哼, 战马头颅落地,四肢弯折,又或是被高高抛起,总之这一切都伴随着马儿的啼鸣与哀嚎! 紧接着,刀兵碰撞之声响彻不止,利刃刺破甲胄进入血肉的声音争相回荡。 北向城外百里之地,原本是一片金色海洋,蓝天照耀之下变得尤为美丽, 如今,却变成了血的颜色,血液形成的水洼在碰撞之地刹那形成, 其后的军卒战马踩着前人的鲜血,继续冲杀,一浪接一浪。 身穿漆黑甲胄的靖安军如一把利剑,深深刺入怯勇军之胸怀,带出了大片鲜血! 而怯勇军也利用人数之优势开始肆意包抄, 大有将靖安军这三千人都留在这里之决心。 但就是这一举动,让身为千户的兰云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一万对三千,双方都是精锐,何必如此麻烦,正面冲杀便可结束战场! 如今怯勇军此举看起来合情合理,但将怯勇军如今之战意暴露无遗。 在失去了拓跋砚后,即便怯勇军的主帅还在, 但...这支军伍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锋锐,即便他现在依旧锋锐。 兰云川手中长刀飞速挥出,带着战马的冲势迅速击溃了两名敌军, 不过也不是没有代价,其手臂上出现一道血痕。 就在他扬起长刀准备下达军令之时,奔袭于战场一侧的传令兵已经带来了靖安侯之军令。 “靖安军听令,敌军怯战,施行包围之举,由南向北全力冲杀!” 兰云川嘴角顿时勾起微笑,手中马鞭高高扬起,用力抽打在战马之上, 他之所部飞速摆脱相战之敌,快速后略,同时开始聚集。 军卒们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 只因兰云川部大多执行的都是此类军令,冲杀,阻地,分割战场。 远处,端木阿狼见到这一幕,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靖安军不打算打了? 但很快,他心中一惊,看向那在外围奔袭的怯勇军,以及少量阻敌的靖安军,顿时心中大感不妙。 他又将视线看向前军,那里军卒不到三千! 他又看向那靖安军,短短不过十余息,靖安军似乎已完成了集结,开始朝着前军冲杀而来。 端木阿狼心中凛然,这一幕似乎印证了靖安侯在兵书上所说。 “战场之上,以多击少者胜, 若无此类局面,那便勇于分割战场,利用敌军行进,迁移,作战方略创造此类战场, 以达到整体战局兵数为劣,部分战局兵数优势之局面!” 第522章 生存之法 思绪落下,拓跋阿狼眼中顿时露出神光,大喝一声“好!” 眼前的战局发生变化,周围阻敌的千余人顿时摆脱来犯之敌,迅速加入了冲阵之伍, 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就如小溪向着江河汇聚。 拓跋阿狼在战场之外,能看得分外真切, 此时战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怯勇军前军阵地,准备迎接靖安军之袭杀,而周围是不断收缩的怯勇军。 靖安军就在这包围圈之中犹如一把利剑,带着身后追兵,用力刺向那前军阵地。 此等局势之混乱,让跟在拓跋阿狼身侧的几位族长都眼花缭乱,一时有些看不准局势。 “大将军,是我等要胜了吗?”山羊胡老者焦急地开口发问。 “是啊是啊,如今包围已成,我们大可抓住那靖安侯与之交换王上,不必再付出那些战马为代价。” 拓跋阿狼听着身侧的鼓噪有些心烦意乱,马鞭重重抽动,身侧刹那安静了下来。 “局势未定休要断言,儿郎们士气不高,与之靖安军相比差之甚远。” “不是已经形成包围了吗?” 山羊胡老者再次开口,在他眼中,黑色浪潮已完全被包围,只等最后一击了。 拓跋阿狼瞥了一眼山羊胡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与这些不懂兵事之人交谈,真是心累至极。 “步卒可以包围骑卒,骑卒也可包围步卒,但哪有骑兵包围骑兵一说。” 拓跋阿狼眼中闪过一丝可惜,若那六千怯勇军为步卒战阵,则靖安军必败, 但可惜就可惜在,此行怯勇军皆为骑兵, 拦截寻常的大乾骑兵还有几分把握,但眼前之军卒是大乾精锐。 想要将其团团包围何其艰难,而且...靖安军那位侯爷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 这时,一侧传来一声惊呼。 “快看,他们冲进去了。” 拓跋阿狼将心神从思绪中抽出,看向不远处的战场, 只见那靖安军如一把利剑般,重重刺入那三千怯勇军组成的阵地之中, 而且...突破速度匪夷所思。 不到几息的时间,领头的靖安军已经冲入了怯勇军阵地数丈。 整个怯勇军组成的防线如同那久经风霜的荒漠房屋,轻轻一推便散了。 战局到了这一步,拓跋阿狼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他也为草原精锐战将,自然知道到了这一步, 怯勇军之士气将一溃千里,再也无法阻挡。 并非怯勇军不精锐,而是以往限制大乾军卒的种种桎梏加到了怯勇军身上。 内忧外患,外有强敌,内有牵制,而且作为头人的拓跋砚还处在敌军之手, 这让怯勇军如何胜? 想到这,拓跋阿狼轻甩马鞭:“走吧,将战马留下,回撤。” 撤?就这么撤了? 周遭的一众族长顿时瞪大眼睛,纷纷乘着战马挡在拓跋阿狼身前,阻止他离开。 “大将军,如何一万匹战马要尽数丢给靖安军?我部儿郎众多,还是再试一试吧。” “没错。”拓跋阿狼面色冷峻,没有丝毫表情。 “那王上呢?战马给了,王上呢?莫说是王上,我等连王上的一根汗毛都没有见到。” 山羊胡老者脸色愈发阴沉,心中思绪闪动,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晦暗。 一万匹战马对于拓跋部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代价了,如今不声不响地就要交出去? 这世上哪有如此大赚之生意。 “大将军,不知您是否与那靖安军达成了什么协议?”以防万一,山羊胡老者开口发问。 “并无。” “那怎可如此草率,若是那靖安侯拿了战马,不交还王上该如何?” 周遭的一众族长顿时觉得大将军昏了头, 就连一些支持将拓跋砚迎回的族长也觉得有一些不对劲,纷纷出言发问。 那些反对将日逐王迎回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战马可都是他们的家底啊,虽说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才得以暂时屈服。 如今发现了端倪,如何能不予以反击。 一时间,战场之上厮杀得如火如荼,此地也争吵得如火如荼。 拓跋阿狼眉心鼓胀,不停跳动, “乌合之众,一群乌合之众!!” “啪!” 拓跋阿狼重重甩出马鞭,发出一声刺响, “够了,如何做不用你等来教本将,若是觉得不妥,那就调本部人马来此与那靖安侯厮杀。” 顿时场面安静了下来,一众族长缩了缩脖子, 怯勇军以多打少都打不赢,他们手下如何打得赢? 欺人太甚! 见他们不作言语,拓跋阿狼叹了口气,看向不远处的战场, 不出所料,靖安军已经突破了包围,并且给怯勇军带来了不小损伤。 而且...看靖安军之态势,还打算继续进攻。 不由得,拓跋阿狼咬了咬嘴唇,粗糙的脸孔变得更加狰狞,眼中露出不甘: “好好好....靖安军名不虚传,如今王上在你之手,本将甘拜下风, 你要战马,我拓跋部给了,还顺便送你们一场大胜,也该知足了吧。” 同时,拓跋阿狼隐晦地扫了扫身后的一众族长,眉宇之中出现一抹残忍。 “经此大败,所剩之人还不知多少,到那时...所剩之人才是我拓跋部勇士,其余人...” 拓跋阿狼立于马背之上,看着不远的战场,闻着空气中血腥的味道,心中杀意暴涨,几乎就要抑制不住。 他看向一侧同样面露战意的高大汉子,出声道: “拓跋霄云,胆气如何?” 高大汉子嘿嘿一笑,手中弯刀顿时冲天而起,稳稳落在其手上,瓮声瓮气的声音随之响起: “拓跋霄云甘愿效死。” “好,那就去告诉靖安侯,半数战马已然送到,本将要与靖安侯面谈,地点由他来定。” “末将领命!” 拓跋霄云没有质疑大将军为何如此退步,而是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奔赴战场。 而拓跋阿狼看着那些族长敢怒又不敢言的模样,笑了笑,解释道: “兵者,顺势而为也,如今势不在我,王上又在其手中, 我等就算是故作强硬也只是空中楼阁,损伤的反而是自己, 倒不如跪得彻底一些,多加隐忍,待到王上归来,便是我等恢复悍勇之时!” 拓跋阿狼空洞的声音似乎将那些老族长拉回到二三十年前,那时的拓跋部逢人就跪, 不管大部小部先将脸凑上去,让其抽打一番,如此隐忍才有今日之拓跋。 时至今日,整个草原之上已无人敢如此,他日的羞辱反而成了一桩桩美谈。 只可惜,强大会使人迷了心智, 整个拓跋部除了这小乞儿阿狗,都已忘了曾经的生存之法。 第523章 顺其自然 战场之上,靖安军与怯勇军相对而立,不过百丈。 但双方之士气早已是天差地别, 以靖安侯为首的靖安军气势如虹,马蹄刨动着地面,充满着跃跃欲试, 似乎在准备下一轮冲杀! 而怯勇军则四目相对,寻找着主将拓跋阿狼的身影,同时心中也有几分无力 不知为何,面对人数少于自己的靖安军, 怯勇军的诸位千夫长总有些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甚至他们在心中发问,是不是怯勇军不再悍勇。 他们希望统帅拓跋阿狼前来指挥他们,将眼前之靖安军尽数剿灭。 靖安军中,平西侯种应安眉头紧皱。 虽说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真正面临骑兵战阵时,心中还是出现了几分局促。 他也真正理解了兵书上所说, 马蹄如雷动,声声入耳,连绵不绝。 如此阵仗,以步卒为主的西军统帅还真未见过。 而且骑兵厮杀似乎与步卒厮杀有很大不同,步卒厮杀挥刀留力三分,再准备下一刀。 但骑兵作战似乎上来就要你死我活,全力而为,毫不留手。 在刚刚的冲杀中,平西侯只是感觉身旁有人在刹那间倒下,敌酋也在刹那间飞出, 一切让他眼花缭乱。 从南杀到北,用时不过一刻钟,双方千余人的伤亡也不过一刻钟! 快!太快了! 若是两军步卒厮杀,想要造成千余人的死亡, 至少要双方展开数万人的阵仗,战线绵延数里,厮杀至少一个时辰。 若是在西南山林之中就是战上数月,也不会有千人死伤。 平西侯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后怕,幸亏亲眼看了, 若是匆匆展开作战,面对怯勇军这种迅疾如风的打法,西军能不能招架得住还是两说。 不过...怯勇军虽然凶狠悍勇,但身侧的靖安军似乎更为凶悍。 种应安看向最前方那披甲大汉, 只是看到一个如渊海般的背影,其上甲胄已然崩裂,上面刀痕无数, 一只臂膀的甲胄消失不见,但他依旧伫立在那里,给予其军卒信心。 在刚刚的冲杀中,此人带领之军卒悍勇难以想象, 若不亲眼见到,种应安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军卒坠马,以血肉之躯抓拿敌军马蹄,被拖行数百丈,直至力竭而亡。 这哪里是乾人军卒,分明是西南那些不要命的土司, 只有他们在饥饿到极点时才如此不顾性命,只求速死。 此时,种应安扫视过去,前方百余名军卒人人带伤,还带着跃跃欲试... 而靖安侯林青则稳如泰山,静静立于马上, 对于军卒的伤亡视而不顾,平静地看着前方,似是在寻找机会。 “好狠的心啊...如此精锐军卒舍得如此用,这北疆战场莫非都如此野蛮?” 种应安默默想着,看着两军间隔中那一片血河, 军卒的尸体就那么躺在那里,被战马踩得稀巴烂,鲜血流了一地。 如此血腥场面,让种应安心中生出了些许不适。 假以时日,就轮到他西军躺在这里了。 “平西侯爷,怯勇军如何?” 这时,身侧响起了林青的声音。 深吸了一口气,种应安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草原蛮夷之勇,名不虚传。” “蛮夷者,不知变通只知悍勇,如此军卒拓跋部有一万, 还有四万精锐骑兵盘踞在鹰嘴山,另外还有两万步卒在其身后五十里。” 种应安脸色一点点变得严肃,轻轻点了点头,将其默默记下。 不管蛮夷如何悍勇,西军已到了这大乾西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时,武恒立于林青身侧,英俊的脸庞上多了几道血痕, 他看了看靖安军,又看了看前方的怯勇军,眼中闪过一丝莫名,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战打得仓促,甚至没有任何准备,而且结束得也仓促,像是双方心中都有默契。 别看兰云川气势汹汹,但手中长刀早就入鞘, 如何也不像是继续打的模样。 武恒对于拓跋部与靖安军的交易有几分了解,也猜到此举为何, 不过纵使心中有千万疑问,不如问正主来得妥当。 “侯爷,此战是否心照不宣?”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武恒,迟疑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不错,若是双方见面如亲族,还交割战马,这像什么话?” 武恒撇了撇嘴,脑海中出现了这幅怪异场景, 分明为世仇的乾人与草原人如兄弟见面,草原人特送战马一万匹。 此等场景不管是传回草原还是大乾,都将掀起轩然大波! 这时,对面之怯勇军传来号角,婉转悠扬,正当军卒们提起长刀准备再次迎战时。 前方的怯勇军却退了。 就这么杂乱无章地退了。 见到这一幕,林青嘴角露出微笑,开始发号施令: “靖安军追击,谨记,勿要杀伤战马!” 一时间,默契的追击在草原上呈现。 草原精锐的怯勇军不知为何,匆匆遗落下换乘战马,仓皇而逃。 来时一人双马,走时一人一马,还留下了不少军卒性命, 此战如何看,都是拓跋部大败而归。 军卒们四方追击,林青身侧只剩下百余名军卒,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平西侯种应安依旧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四周逃散的军卒,嘴里还念念有词,警惕异常。 林青忽地一笑,侧头轻声说道: “骑兵悍勇在于马,若是身下没有战马,就如那步卒身上无甲,不堪一击。” 此话一出,种应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中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忌惮。 按照靖安侯的说法,拓跋部要付出近两万战马! 而靖安军则白得两万战马! 此消彼长之下,西北之战局似乎再一次产生了倾斜。 “你...是故意的?”平西侯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 林青也没料到他竟如此直接,错愣了刹那,轻轻一笑: “在某看来...战场厮杀看似重要,实则只是水到渠成后的最后一击。 战场之外的部署谋划更为重要, 敌人越弱吾越强,当敌人弱到一定程度,一切准备就绪后,最后只需要这么轻轻一推便会结束。” 林青将裸露在外三寸的长刀轻轻一推,顿时长刀归鞘。 第524章 假戏真做 草原之上,靖安军卒罕见地露出笑脸,他们三五成群,争先恐后地抓捕游离在外的战马, 他们是知道的,新卒中大部分都是没有战马的, 以至于每当操练时,看到那些新卒垂涎欲滴的眼神,他们便有些不是滋味。 想着何时能跟侯爷去草原深处抢一些战马回来, 对此不少军卒已经轻车熟路,做过不止一次, 毕竟就连他们身下的战马,都是从草原上抢过来的。 靖安军刚刚起家,钱粮不多,与其花钱来养马,不如直接抢! 这世道,人命不值钱,若是死百人得百马,便是大赚! 这一点似乎在军卒中达成了共识,以至于几位千户都是这样觉得。 如今这怯勇军落荒而逃,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算是一些聪明人觉得这怯勇军不至于如此溃逃, 但即便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何怯勇军会这样做。 毕竟...这漫山遍野的战马,每一头在大乾都值数百两,金贵着呢。 军卒们如火如荼地抓捕战马,心中战意也在慢慢消退, 而林青所在之地则来了一位草原人。 拓跋霄云来到此地,真正近距离见到了那位靖安侯,一时让他错愕不已。 即便草原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他还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这...这就是大乾江南的俊后生?这么小?” 不过他转眼对上了那双充满威严的眸子,其内平静无比,却带着如草原王者一般的威严,不容置疑。 “怯勇军千夫长拓跋霄云,见过大乾靖安侯。” “所来何事?” 林青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千夫长,暗暗点了点头,怯勇军之军卒与寻常草原军卒的确不一样。 初见时为黑夜还看不真切,如今倒是能看得真切。 他的身材魁梧,胸膛宽厚,肌肉线条分明,一双粗壮的手臂,晒得黝黑,眉宇间充满了野性, 一双眸子像草原上的鹰一样锐利,深邃而明亮。 寻常草原人与乾人百姓一般,面容枯黄黝黑,身体瘦弱,年纪轻轻就已老得不成样子, 如今一对比,泾渭分明。 拓跋霄云此刻也在打量着靖安侯以及身边之人, 在他心中感慨乾人甲胄之精湛之时,听到声音传来,连忙说道: “拓跋部大将军想面见靖安侯,商讨日逐王回归事宜。” “何时何地?” “由靖安军决断。”拓跋霄云恭敬说道。 听到此言,不仅是林青眉头微皱,平西侯种应安也是如此,眉头微皱, 至于其余人,则是一副理所应当之模样。 林青将所有人的表情收于眼底,心中暗暗叹息: “靖安军虽然战场厮杀悍勇,但识人之能还需慢慢锤炼。” 拓跋阿狼将姿态几乎放到了最低,先是送了他一场大胜,如今连见面地点都要他来决断, 此人倒是看得清局势,不至于让他再多费工夫。 同时也让林青暗暗警惕,拓跋砚与拓跋阿狼这二人一文一武, 生生将拓跋部抬进了草原大部之列,不可小觑。 不是谁都在看清局势后虚与委蛇。 想到这,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危险笑容: “你们大将军胆子倒是大,那便在北乡城营寨之中吧,某恭候其大驾。”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面露古怪, 而那拓跋霄云则愣了愣,随即脸色涨得通红。 “靖安侯爷...您莫非是在开玩笑?”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若是此话传到大将军耳中,他定然会带着军卒攻入北乡城与您见面。” “放肆!” 钟信一声爆呵,周围军卒顿时举起了手中弓弩,齐刷刷地对准拓跋霄云。 冰冷刺骨的寒意开始从弩箭顶端蔓延,快速爬满了拓跋霄云的身体, 但他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在心中暗暗打气。 “拓跋霄云为怯勇军千夫长,跟随王者大将军厮杀十年,如今一死又有何惧?” 见他默不作声,林青满意地点点头,军伍之人对于同样精锐心中自有一分惺惺相惜, 这怯勇军也算是草原悍卒,只是可惜了。 “好了。”林青摆了摆手,示意军卒将弓弩放下,继续说道: “有朋自远方来,自有美酒招待, 只是在这辽阔草原之上无法与拓跋阿狼把酒言欢,倒是可惜了,就让他来此地吧。” 林青抬头看了看高悬的日头:“快一些,本侯时间紧迫·。” 拓跋霄云暗暗松了口气,双手抱拳后退离去,而后用力一蹬,飞跃至战马后背,朝着北方飞速掠去。 平西侯种应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晦暗,面露思索。 没多久他便运用气力遮蔽声音,对着林青开口: “真要将拓跋砚送回去?放虎归山有些不妥吧。” “做戏做全套,假戏真做才会有人上当。”林青同样用气力掩盖声音。 “小心为上,这拓跋部的大将军倒是能忍,让本侯想起了史书中的越王,忍辱负重。 怕不是拓跋砚一回去,二人就要发兵攻打曲州。”种应安对此类人戒心十足。 “哈哈哈。”林青畅快大笑,爽利地摇头: “不会,重开榷场之好处本侯已与拓跋砚说明, 今日这一万战马便是部分报酬,拓跋砚是聪明人,他不会冲动的。” 种应安瞳孔再一次收缩,心中忌惮之情无法控制地涌现, 重开榷场!!是加在拓跋部身上的桎梏。 古有铁索连环,今有计谋不断。 这让种应安愈发相信心中猜测,这一切此人早就开始谋划,说不得在京城时就已做出决定。 勋贵中善战者有,善谋者亦有,但二者兼得者不曾有。 如今他似乎见到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青等人没有等太久,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有百余名怯勇军从北方而来疾驰而来。 领头之人是一名四十余岁的草原汉子,体格精壮,神情冷峻,皮肤黝黑带着西北独有的红色, 最引人瞩目的其脸上有一个大大的奴仆烙印,显得狰狞恐怖。 看着怯勇军冲来,周遭靖安军顿时将林青护得严严实实,军弩上弦,长刀抽出。 很快,怯勇军在距离靖安军二十步停下,这个距离很微妙。 不论是草原人的弓箭还是乾人的弩箭,二十步都在射程范围之内。 拓跋阿狼扫视前方靖安军,一眼便看到了其中最年轻之人,也是气势最足之人,朗声开口: “可是大乾靖安侯?” 第525章 三日 “可是大乾靖安侯?” 声音绵长,气息不绝,在场之人眼睛微眯,这拓跋阿狼武道修为极其深厚。 这在领军将领中极为少见。 说话间,拓跋阿狼轻轻挥手,立于身前的怯勇军顿时分列两侧,让出一人通道。 拓跋阿狼静静走到队伍最前方,目光如炬,沉稳异常,对于那些森然的军弩丝毫不惧。 “你就是拓跋阿狼?” 林青也是如此,身体跟随战马,一同走到队伍最前方,让不少亲兵都面露紧张。 “见过靖安侯,早就听闻靖安侯战阵之法举世无双, 今日一见让本将倒是大开眼界,王上败在你之手,不冤。” 拓跋阿狼脸上露出笑容,还带着一些豪放,声音传出去很远。 “好了,军伍之人莫要说太多废话,你所为何事?” 林青摆了摆手,看了看四周,发现最近的靖安军卒在视线中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不由得心中惋惜。 “迎王上回王帐。” “剩余战马呢?” “待到迎回王上,自然双手奉上。” “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就算是重开榷场,也要先见到银钱。” “好,那便由靖安侯定个日子,届时我等迎接王上回归,靖安侯也可收获战马。”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眼神隐晦地扫视四周, 若是有敌来袭,定然在第一时间予以反击。 二人心里都清楚,双方都是各自军队的支柱,若是被轻易擒下,那局势顿时急转直下。 林青算算日子,爽利地说出一个日子: “三日后,本侯在此恭候大驾。” “好!三日后剩余战马拓跋阿狼拱手送上,多谢靖安侯慷慨。” 拓跋阿狼双手抱拳,神情中出现一丝感激。 在他心中,日逐王能重返草原,落在此人手中是一最重要原因, 若是落在其余人手中,定然无法返回草原,他也将在族内大开杀戒, 拓跋部说不得会就此没落。 两万战马代价虽然大,但只要能迎回日逐王,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好,到时你二人坐镇军中,我等再厮杀一番。” 林青嘴角露出笑容,对于这拓跋部大将军很是欣赏。 本以为拓跋阿狼会欣然应战,但没想到他却轻轻一笑,脸上露出胸有成竹: “靖安侯爷,听闻大乾有句古话叫和气生财,重开榷场一事本将已铭记于心,只要王上回归,自然着手操办。”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眉头紧皱,他怎么知道? 但林青只是眉头微皱,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在京城时拓跋砚身处天牢之中都能知道外界变化,那时便有权势滔天之人为其送达消息。 如今在这曲州,也同样如此。 只可惜这大乾还未亡国,就已有人开始纳投名状了。 林青看向拓跋阿狼:“既然你早已知晓,那本侯便不卖关子了, 届时你我两家重开榷场,展开商贸往来,呼延部是一阻碍,你打算如何?” “区区呼延部不足为惧,听闻侯爷要奔袭千里,战而胜之。” 林青点点头,面露赞叹: “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啊,如今这大乾就像是筛子,谁都能来去自如。” 说话间,林青的眼神猛地锐利,直直地盯着拓跋阿狼,语气森然: “一万战马,本侯为你们解决呼延部这个大麻烦,如何?” 此话一出,周遭亲卫顿时呼吸急促...还有一万? 而那拓跋阿狼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升起了一丝丝后悔, “世人都说乾人贪婪无比,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若是靖安军能一战将呼延部打垮, 别说一万战马,就算是五万战马都不多, 呼延部倒下后,我拓跋部将占据大片草场青壮,加之榷场之商贸往来, 拓跋部重回草原之巅就在眼前!” 不由得,拓跋阿狼呼吸急促了几分,他知道,那在北乡城中的王上也是如此想的。 如今九边大战如火如荼,一些事拓跋部不能去做,比如奇袭呼延部。 但靖安军却没有任何限制,乾人与草原人本就是世仇, 而且这靖安侯...行军打仗向来天马行空。 只是这一万战马...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阿狼勉强一笑: “侯爷说笑了,王上还未回归,我虽为大将军,但也做不了主,还等王上回归后再与靖安侯详谈, 届时不管是多少战马,只要王上作出决定,拓跋阿狼定然遵从。” 拓跋阿狼已打定主意,不受这靖安侯蛊惑,一切等王上回来再说, 还能凭借后续战马给王上回归多增加一分筹码。 而当他说出此话后,林青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都说草原人愚笨粗鲁,你却是聪明人,也好,等拓跋砚回归再行商讨,本侯也不差这几日的骂名。 不过本侯要提醒你,不论是谁与你传递消息,呼延部之事不可泄露, 若是本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那这榷场也不用开了,你们拓跋部就在欺压中过活吧。 拓跋阿狼神情严肃,自然知道如今曲州之内的风波, 这位靖安侯为了达成协定,所受的骂名让他这位草原人都暗暗心惊。 相信换了任何一人,都无法阻挡其滔滔民意,更何况是重开榷场了。 就算是为了拓跋部自己,也要将这靖安侯留在曲州。 思绪间,拓跋阿狼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轻轻一挥, “噌!” 长刀出鞘之声连绵不绝,紧接着便是长刀刺入血肉的“噗嗤”声。 只见百余人的怯勇军队伍中,陡然出现了十余具无头尸体, 他们掉落的头颅上带着愕然,带着不可置信,似乎还在想他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让靖安侯见笑了,这些都是族内老顽固安插的眼线,他们与曲州内一些大人物交往甚密,留着他们反倒不美。” 同时,拓跋阿狼看向身侧一瑟瑟发抖,神情惶恐之人, 手中弯刀一横,顿时将此人拍飞出去。 “今日初次见面,就送靖安侯一个见面礼,此人自称公孙, 是曲州人士,这些日子的消息往来都是此人传递。” 那人趴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扬起的战马头颅,他第一觉得草原高头大马之名,名副其实。 林青看着此人,无奈地摇摇头,这曲州的蝇营狗苟比他想得还要深。 “杀了吧。” 嗖!弩箭攒射之声顿时响起,那人身上刹那间多了十支弩箭,一脸惊恐地没了声息。 “哦?不盘问一番?”拓跋阿狼面露诧异。 “徒增烦恼罢了。”林青摆了摆手回应, 二人相视许久,齐齐大笑。 “靖安侯,三日后再会!” 拓跋阿狼身下战马双腿支撑,高高扬起,而后重重落在地上,掀起阵阵尘沙,扬长而去。 第526章 不会走 曲州北乡城城墙之上,落日余晖如金波荡漾,为这座西北小城镶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环。 黑甲军卒们屹立在城墙,目光越过城墙,看向一片金黄的无垠草原, 他们的眼睛一点点瞪大,逐渐变得不可思议,身体更是激动地颤抖。 马!战马! 数之不尽的战马! 视线尽头,上演着万马奔腾的一幕, 草原上,风卷起了层层草浪,伴随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战鼓的擂动,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成千上万匹战马,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海浪,奔腾着、冲撞着,向着北乡城疾驰。 它们的铁蹄踏在草原上,发出震撼人心的响声,仿佛连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马群之中,“林”字战旗飘扬,猎猎作响。 黑甲军卒掺杂在其中,来回起伏,隔着很远似乎都能看到其脸上的欢快。 万马奔腾,真正的万马奔腾! 它们的眼中闪烁着狂野与不羁,当铁蹄迈动这一刻,草原上的万物都为之震撼,为之动容。 与此同时,“大捷”之声从城墙之上绵延向整个城池! 城中百姓先是一愣,随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不少人走出家门,涌向街道,朝着城门方向涌去。 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了。 北乡城中的阴霾似乎在刹那间烟消云散,整个城池仿佛都沸腾起来。 孩子们在街道上奔跑嬉戏,蹦跳着爬上大人们的肩膀。 大人们则踮起脚尖,看向城门方向,没有人大声言语,所有人都等待着回城的靖安军将士。 那是整个大乾西北的守护神。 “开!城!门!” 直到军卒们高昂的声音响起,沉寂已久的城门发出岁月的鸣叫,“吱呀”的响动声回响在所有人心头。 紧接着,百姓们脸上充满愕然,只因城门打开,视线尽头是一匹匹奔腾而来的高头大马。 大地开始轻轻颤动,随着战马临近,大地的抖动愈发严重。 百姓们僵硬的脸庞也重新绽放出笑容,一些老者眼中甚至还带上了泪花。 战马,这些都是大乾缺少的战马, 这有多少啊?数之不尽...百姓们都看花了眼。 当军卒们拉扯着战马疾驰而过,不知为何,以往冷冽的秋风也变得和煦,不再招人讨厌。 “大捷!侯爷威武。” 稚嫩的童声在马蹄声中格外明显,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袒胸露臂的干瘦老者正扛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他正卖力地挥动着小手,小脸激动得通红,不停嚷嚷。 “爷爷快看,侯爷来了,侯爷这次来了。” 清脆的声音在周遭百姓心中回荡,使他们脸上不知不觉挂上了笑容。 下一刻, “大捷”之声此起彼伏, “侯爷威武”之声抑扬顿挫,传遍整个北乡城! 所有人都知道侯爷今早带着军卒出城,傍晚而归,阵斩多少首级他们不知, 但那上万匹战马他们却亲眼所见! 乖乖,这得多少钱啊。 已经有商贾在暗暗计算,这草原高头大马乃世间第一好马! 寻常马匹不过七八十两,但这高头大马不同,越往南越值钱, 在这大乾西北可能只值百两,到了京城至少值三百两, 若是到了那江南,物以稀为贵,五百两都有人争抢! 一万头,那就是五百万两!! 一时间,不知多少商贾黯然失神,他们忙活一年能赚个百两千两已是殊为不易, 而这靖安侯短短一日便收获五百万两! 不过寻常百姓不关心此事,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有北方的蛮子打没打过来。 正如此时,瓷娃娃般的孩童摸了摸爷爷的脑袋,最后看了一眼疾驰而过的战马,恋恋不舍地回过头: “爷爷..该回去上工了,东家会责骂的。” “不打紧,不打紧,再看看,再看看...”老者身体干瘦,眼含泪花,嚷嚷道: “要是早几年北乡城有这靖安军,你爹你娘也不至于白白死了,留得你我相依为命。” 似是说到了伤心处,风沙猛地大了许多,吹动着老者的眼眸都泪眼婆娑。 “爷爷...”孩子的声音猛地低沉,不过随即便振作起来: “爷爷...现在我们不怕了。” “是啊,不怕了...不怕了...”老者随即想起了什么,自语道: “可是靖安侯爷总是立大功,迟早有一日会去京城享福的,届时我们怎么办啊...” 孩子听到了此话,小嘴撅了起来,不服气地反驳: “不会的,靖安侯他老人家不会去京城的。” “是是,不会的。” 看到爷爷这副模样,孩子顿时知道,爷爷是在敷衍自己,便抬头看向那疾驰而过的军卒, 鼓起勇气发出最大喊声: “喂,你们会走吗?” 军卒们回头望来,将孩子吓了一跳,脑袋连忙缩了回来。 但当看到军卒们灿烂一笑,朝着他摆了摆手,孩子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脑袋又伸了出去, 不光如此,他还挥动起小手,一边挥一边喊: “你们会走吗??” 老汉见状也微微一笑,既然孩子喜欢闹,那就闹吧。 “你们不要走。” 孩子一直喊着,脸上洋溢着喜悦,直到一片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周围嘈杂的声音也安静下来, “哎。” 孩子睁开眼睛眨了眨,错愕地看着周围,随即迎上了一双饱含笑意的眸子。 “哇.....” 孩童顿时张大嘴巴,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 当流线优美,严丝合缝的大乾甲胄真正出现在眼前,才知道它有多么精美。 这身甲胄,几乎是北乡城每个孩子的心中所系。 如今亲眼出现,孩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犹如钉死在上面,一眨不眨。 “你是谁家的娃娃?”温柔和煦的声音缓缓响起,进入孩子的耳廓。 “我...我是爷爷的娃娃。” 他高兴地蹦了蹦,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只是他没看到周遭百姓已经带上了惊容,一点点跪了下来。 爷孙二人渐渐变得鹤立鸡群。 “好,倒是中气十足,长大后可以参军,成为大乾军卒,死后也可享受香火供应。” “我还小呢,离死还远着呢。”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是本侯孟浪了。” 年轻男子放声大笑,天地间似乎变得安静,就连奔跑的战马也不由得慢了下来,变得安静。 “老朽参见侯爷,侯爷大胜而归,我等开心得很啊。”老者将孩子放于一侧,双膝跪地,恭敬开口。 “啊?”孩子满脸愕然。 “不必多礼,诸位都起来吧,今日之大胜只是明日凯旋之序幕,尔等为北乡城百姓,自当同享喜悦。” 说着,年轻男子挥动马鞭,慢慢离去。 那孩童也反应了过来,伸长脖子大声问道:“侯爷,你会走吗?” 林青身形顿住,迎上了一双双包含渴望的眸子,坚定说道: “蛮夷未灭,何以家为!且死生祸福,无所定也,君所命也。” “边患未平,本侯不会离开。” 第527章 激进的靖安侯 一路欢呼声中,靖安军归营。 来到军营,林青看到那乱糟糟的战马,眉宇间出现一丝愁容。 早在军营建造时就已思虑过扩军之后的情景,足足能容纳一万人。 可没想到这才多久?这新建的营寨便已不够用了。 如今又增添了万余匹战马,营寨便显得捉襟见肘。 一想到营寨外扩会有种种麻烦,包括民夫征召,民房拆建,百姓安置等种种问题, 林青不由得一阵头大.. 视线转动间,他看到了一干瘦老者身穿官袍在忙里忙外,不是崔枕又是谁。 见他来了,林青乐得清闲,眉头一挑,手中马鞭一甩: “回营。” 见他们若无其事地进入营寨,在一旁忙碌的崔枕重重松了口气,脸上有几分难为情。 前些日子的慷慨陈词还在他心中来回荡漾, 像是一只手掌,不停地抽打他的脸庞。 整座营寨中央倒是显得安静许多,来往军卒不停检查着周遭营寨,生怕其中有刺客隐藏。 林青走在营寨中,看向一旁的兰云川,其身上的血迹已然干涸,透露着几分狰狞。 “快去包扎一二,今日的作战算是结束了。” 兰云川听出了其中隐藏意味,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看得林青不得不做出一些透露, 他看向赶来的一些千户,他们眼中都有着熊熊战意,像是在问, 为何今日出战没有吾等! 林青很是满意,军卒闻战则喜是位强军。 他轻咳一声,缓缓说道: “如今整个大乾北疆就我等曲州边境还算安宁,其余九边皆面临战火荼毒,我等怎可坐以待毙, 不日,本侯就带着你们杀入草原,荡平眼前之敌。 你们也莫要着急,好好操练,如今战马也有了,军卒的操练要跟上来, 若是在战场上不敌,本侯就要治你们的罪,砍你们的头!” 此话一出,几位带领新卒的千户顿时松了口气,终于他妈的有战马了!! 如今西北精锐都是骑兵,他们带着步卒整日训练像什么话。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将那些战马好生安置,莫要有损伤,本侯为了这些战马,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站在一旁的武恒与平西侯顿时脸色怪异... 在他们看来,明明是去草原上转了一圈,就带回了这么多战马,哪里费什么工夫了。 平西侯更是在心里无声自语: “这骑兵战阵就是厉害,等本侯回去后要多从西域弄一些宛马,只是...那些西域人太过心黑,一匹宛马就要百余两。” 不过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看了看一旁的靖安军卒,而后又慢慢舒展: “不对,本侯想错了,西军有人有刀,战马明明不要钱。” 随即他又想到:“而这林青已经要杀入草原了,本侯以往为何只盯着西南一亩三分地,从未想过染指西域? 这莫非就是开创者与继任者的参差?” “此番前来西北收获颇丰啊,回去定然要大展拳脚,至少要为西军组建一支骑兵...” 进入军帐,林青自顾自坐在上首,视线一停不停地盯着地图,眉头微皱。 林青再想今日与拓跋阿狼的交锋, 出击呼延部一事,林青与拓跋部有过商量,同样是一万战马报酬。 可拓跋砚是囚牢中人,说话做不得数,但今日拓跋阿狼似有些意动, 平西候种应安见林青眉头紧皱,脸色愈发阴沉,便开口发问: “靖安侯在想什么?莫非今日之方略有差错?” 在他看来,今日已大获全胜,就算此刻撕破脸皮也是大赚,毕竟白得了一万战马。 林青将视线从地图上挪开,看向平西侯: “本侯在想,既然要扭转大乾逆势,不如更激烈一些。” 种应安眉宇中闪过一丝疑惑,径直来到地图前:“如何做?”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粗糙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那是北乡城的位置。 而后一点点向北延伸,进入到草原西南,也就是拓跋部的领地, 在之后向东继续延伸,一直绵延到呼延部地界,停在那里,并且轻轻点了点。 “靖安军借道北上,趁九边战事尚未结束,直捣呼延部,重创之。” 种应安瞳孔骤然收缩,开始剧烈摇晃,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太大了,此人胆子太大了。 如今第一个敌人还未解决,便已经着手对下一个敌人的进攻了。 怪不得世人都说靖安军锋锐,擅攻不擅守,此言有理。 种应安将视线牢牢定在地图上,看了看北乡城,又看了拓跋部,喉咙顿感干涩,沙哑说道: “那拓跋部如何?由我西军独自而为?” 林青没有说话,而是直直地看着他,其中所表达意思清晰可见。 “太冒险了,如今敌乃草原大部,精锐无比,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如此冒进,万一有所闪失,那原本的泼天大胜也将荡然无存,本侯不同意如此做。” 种应安的声音忽然变得高昂,情绪激动,接连摆手, 但林青却坦然一笑,语重心长地开口: “平西侯爷,时不我待,逆势想要倒转,可不仅仅要付出一些人命代价,还有几分运气。 若是我等不去试,那一丝一毫的运气也不会有。” “不可!虽然你为西北统帅,都督军事, 但本侯觉得,还是稳妥起见,先吃掉眼前之敌,再行考虑后来之敌。” 平西侯看到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勋贵,发出一声叹息: “靖安侯爷,我年长你几分, 但某也曾年轻过,也曾有意气风发,气血上头之举,如今回想只会觉得那不稳重。 虽然靖安军乃大乾精锐,但此番一去何止千里, 打算带多少军卒?粮草补给如何维持? 若是拓跋部临阵倒戈泄露消息如何?一路行去再出现一些岔子又如何? 总之此番一去,不确定之事太多,不能冒险!” 听到平西侯斩钉截铁的话语,林青面露凝重,思虑良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平西侯所言极是,呼延部一事还需要仔细斟酌,是林青孟浪了。” 听到此话,平西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整个后背被冷汗打湿。 他真怕这大乾少有的精锐一去不回,莫名其妙地葬送在草原之上。 “靖安侯...这大乾还不至于明日就亡了, 我等勋贵小心谨慎一些没有错,你年纪尚小,还有许多时间,大可以慢慢谋划,战场之事急不得。” “平西侯所言极是。”林青点点头,接着看向地图: “不说此等烦心事了,你我二人还是制定作战方略吧,西军可能要早一些调动了。” 见他说起别的事,种应安才终于放下心来,脸上露出笑容,大手一挥: “无妨,已经休整几日了,早就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528章 不应该出现的人 一夜的时间眨眼而过,直到外面传来军卒们操练的声音,林青才缓缓直起腰,长出了一口气。 平西侯种应安站在一旁,单手撑着腰,脸上尽是疲惫,眼中也充满血丝。 经过一夜的谋划,终于确定了西军的行进路线,以及抵达时间,初步定下了作战方略。 至于具体的...时间太短,而且局势不定,需要到时临阵变换。 对于这一点,二人都没有太大担心,毕竟人多打人少, 就算是一时的下风也无妨,慢慢找补回来即可。 步卒打骑兵,只要限制住其大范围转移的机动性,便能轻松胜之,就算死一些人也无妨。 对于这一战,只要能获胜,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种应安看着眼前涂改杂乱无章的地图,心中激荡难以平复, 不用想,此战功成后,西军之名定然响彻大乾,再次跃上乾人的耳目。 这对种应安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 他甩下手中之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长满花白胡子的脸上充满疲惫,两鬓的青丝似乎也多了几根。 种应安看向眼前的年轻人,眼中带着几分羡慕, 遥想当年,他也是如此年轻,只不过那时他荒唐无比,莫说是军伍之事,就连那男女之事都充满犹豫。 “年轻真好啊。”想到这,种应安不免发出一声感慨,引得林青连连侧目。 “平西侯说笑了,对于我等军伍之人来说,年轻可不是什么好事。” 平西侯凝重地点点头: “此话倒是不假,朝中很多大人对你有戒心,原本我以为这曲州流言乃是你的自污之举。” 随即他露出几分感慨: “如今看来,还是本侯小觑了你啊,拿自身为饵,吸引各方注意,可不是什么人都有如此魄力。” “靖安军刚刚起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出此下策,此事之后,本侯的名声不会太好。” “这算什么?军伍之人在他们读书人嘴里都臭不可闻,名声好反而对你不利。”种应安大手一挥,丝毫不在意。 他为勋贵,镇守西南,每年弹劾他的奏折不计其数, 侵占良田,强抢民女,私吞军饷,意图谋反...总之《大乾律》中的杀头之罪一个也没有放过,也没见朝廷拿他如何。 这时,亲卫统领钟信慢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犹豫: “侯爷,平西侯爷,严大人与荣大人已经在帐外等了一夜,您看?要不要见一见?” “他们还没走?”林青蹙眉看向钟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拓跋部寇边,他们一直未曾离开。” 林青想了想,看向平西侯:“要不..见一见?” “那就见见吧,有地方主官配合,我等也能从容不少。”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是!”钟信拱手慢慢离开。 账外,严友贤与容九脸上尽是憔悴, 他们年纪大了,听到拓跋部寇边的消息后便惴惴不安, 不过好在靖安军还是如以往那般战而胜之。 不过那万余匹战马有些蹊跷,难不成那拓跋部都是傻子? 逃跑之余还会把战马丢下? 于是二人怀着疑问再次等候许久。 见钟信出来,严友贤用包含期待的目光看向他,容九也是如此。 钟信顿时感觉压力倍增:“侯爷有请。” “呼...” 听到此言,二人都发出一声长叹,快步前往军帐。 严友贤作为主官,率先掀开帷幕,军帐内的场景顿时映入他的眼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宽大的木桌,桌上铺着一张粗糙的麻布,上面散落着地图、文书和几支毛笔。 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关隘城池都被精心标注,还有一道道错杂的行军路线。 靖安侯林青就站在地图前,双手放于腰间,怔怔地看着地图。 桌旁,还未熄灭的油灯发出柔和光芒,为帐内带来一丝温暖,几把椅子摆放在一侧。 让二人吃惊的是,帐内居然还有其他人? 椅子上坐着一位五十余岁的将军,他的面容刚毅而深邃,眉宇间透露出威严与果决。 一头浓密的黑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两鬓早已斑白, 花白的胡子自然垂落,显得有些杂乱,但丝毫不影响其炯炯有神的眸子透露出威严。 他身穿黑甲,腰间悬挂长刀,头甲放在一侧,露出半截面甲, 只是轻轻一撇,就让二人呆愣在原地。 严友贤与容九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人了,其一生辗转各地,见过不少大人物, 更何况每年进京述职,也会见到很多未曾见过的地方大员。 眼前这老者初次打量只觉得熟悉异常, 只是略微思索,便出现此人之真正身份! 光禄大夫,右柱国,都督同知,世袭勋贵平西侯种应安! “你!”即便严友贤养气功夫了得,此刻也不禁惊呼出声,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种应安。 不过他随即便反应过来,压制住心中惊涛骇浪,躬身一拜: “下官曲州布政使严友贤拜见平西侯爷。” 荣九也是如此:“下官曲州按察使荣九拜见平西侯爷。” “嗯,本侯与两位大人多年未见,居然还认得本侯,真是难得啊。” 平西侯似乎恢复了养尊处优的威严,语气不疾不徐,淡淡说着。 “若没记错,上次与侯爷相见还是在先皇驾崩之际, 没想到如今居然在这曲州见面,只是您为何会出现在此? 如果本官没记错,擅离驻地,应按谋反罪论处。” 严友贤试探着问道,心中的波澜再也无法阻拦。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 他第一反应便是靖安军要与西军行谋反之事,二人一南一北,互为犄角,成就大事。 联想到京中好友送来的一些讯息,以及纳兰元哲放出来的消息... 严友贤心中是又惊又怕,这曲州莫非真要换了主子? 荣九倒是很快安稳下来,他为曲州地方大族, 不管这天下是谁当家,荣家都可以高枕无忧。 更何况,平西侯府是出了名的安分,只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至多打一打西南土司,从未显露过什么野心, 谋反..他是不信的。 第529章 不择手段 平西侯用略带玩味的视线打量着二人,轻笑一声: “本侯此次来曲州,只是为了草原战事,二位大人莫要惊慌, 我等丘八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起兵造反,杀你等狗头。” 此话一出,二人顿时神情严肃,不知他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武将造反乃明目张胆,揭竿而起,文臣造反乃绵里藏针,悄无声息。 如今一些人所作所为,已经与造反无异,这一点二人都是清楚的。 甚至他们也出了一分力,无他...洪流裹挟而过,不可特立独行。 “平西侯爷说笑了,心之所向,目之所及,这大乾之人皆心向朝廷,心向陛下,何来造反之人?” 荣九面露和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出言反驳。 自古以来文武不两立,大乾又重文抑武, 即便这平西侯乃一品柱国,超品勋贵,荣九也心中无惧。 天高皇帝远这句话可不仅仅是说说。 严友贤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悍然发问: “平西侯爷,本官不管你是为了何种军事,本官只问您,此番前来,朝堂诸公与陛下可知? 可有五军都督府的调令以及兵部的文书? 若是没有,本官可要调集兵马,将您捉拿归案了。” 军帐内的气氛陡然凝固,三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再一次让林青看到了文武之争的严重。 内忧外患啊。 “哈哈哈哈。”平西侯大笑起来,大手一挥: “老子便是都督同知,你想要什么调令,本侯现在就给你写! 至于兵部的文书,就让靖安侯给你们写,他是左侍郎。” “好!!” 荣九顿时大怒,噌的一声挺直腰杆,发出一声大喝,苍老的声音蕴含着雄浑之气,丝毫没有苍老之态。 “平西侯意图谋反,本官定上疏一封,恳请陛下将平西侯府满门抄斩!” 他又炯炯有神地看向林青,大声道: “靖安侯爷,还请莫要置家国危难于不顾,立刻调集兵马将这乱臣贼子捉拿归案,押送京城!” 书生有浩然之气,荣九饱读诗书,如今说话铿锵有力,自有一分气势。 “道貌岸然,你们这些遭瘟的读书人除了会说大话之外还会做什么?”平西侯顿时破口大骂,浑身气力涌动。 两位大人不作理会,只是直直地看着林青,此话虽与平西侯说,但也是在与靖安侯说。 林青只觉得一阵头大,默默捏了捏眉心,叹息一声, “今日请两位大人来是商讨北疆兵事,不是讨伐乱臣贼子,平西侯来曲州,朝堂诸公与陛下都是知晓的, 在两个月前便已定下,如今秘折就在大内封存,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也会在事情结束后补上。 两位大人莫要惊慌...” 此话一出,军帐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二位大人脸上的怒容随即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慢慢坐在椅子上。 只是荣九面带笑意看向林青: “靖安侯爷,草原兵士主要为骑兵作战,平西侯爷擅长步战,不知他此番前来....?” 林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果断说道: “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二十万西军。” “什么!!!” 两位大人又猛地站了起来,又惊又怒。 二十万? 二人自是聪慧之辈,心中的惊慌也在刹那间压下, 前些日子的种种迷惑也如迷雾般缓缓散开。 流言四起之下,反其道而行,不加压制还推波助澜。 那些储存在北乡城、风浪城的物资被悄无声息地运出城,不是为了与拓跋部苟合,而是给了西军! 军卒哗变之事靖安侯丝毫不在意,不是其心中不惧,而是心有底气。 试问,有二十万精锐西军在侧,还要二十万边军作何? 想到这,二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严友贤开口发问: “靖安侯爷,今日之战马?” 这也是荣九的疑惑,那些军资没有给拓跋部,那这些战马如何而来? “这是我答应拓跋部重开榷场的报酬,也是请二位大人来此的原因之一。” 顿了顿,林青眼中古井无波,说出了一直以来的心中所想,也是他长久以来的谋划。 “待到将拓跋部精锐尽数消灭之后,二位大人便着手重开榷场之事。” “什么!!”二人又一次没有了先前的从容淡然, “敌是拓跋部?”荣九胡子微颤,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那是自然,重开榷场不光会壮大曲州,也会壮大拓跋部, 而一个强大的拓跋部不是曲州,不是朝廷所愿意看到的, 如今拓跋砚在手,拓跋部已被拔了羽翼, 若是再将其精锐骑兵尽数消灭,拓跋部便没了牙齿,只能为我等所用。” 林青脸上没有了近些日子的阴霾,反而充满了雄心壮志,一股无形的威压凭空而出, 让在场三人都感到阵阵压迫,不由的心生寒意! 滔天伟略加之不择手段,方为上将军,战无不胜也。 “这...这...” 即便是平西侯种应安,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前些日子所想非但没有多想,反而少想了许多。 这靖安侯连日后曲州如何变得强盛都做好了打算! 一切的一切,都是让其手中掌控之地变得强大! 为达到此等目标,不光戏耍了朝堂诸公,草原日逐王拓跋砚,曲州诸位大人, 甚至平西侯觉得,连皇帝也被此人蒙在鼓中。 此为绵里藏针,布局千里之外,这种感觉让种应安感到深深不安, 此等手段朝中还有两人, 内阁首辅王无修,吏部尚书宫慎之。 此三人在行事之初都不见端倪,待到事毕才能看出几分, 但其平静水面下,还隐藏着庞然大物。 严友贤与荣九此刻也是如此,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再一次笼罩了他们。 此等瞒天过海之计,居然在无声无息间完成大半,如今只剩歼敌这一目标。 第530章 兵家至圣 正当三人还惊魂未定之际,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向严友贤: “若是事情顺利,拓跋部不会自寻死路投奔其余大部,只能依靠我曲州, 届时两位大人可以派出使者,与乌孙部建立联系,表达互市之意。 而乌孙部刚刚被吾部重创,此次南下定然颗粒无收,无功而返。 若是此时我等递上橄榄枝,乌孙升吉定然答应,如此榷场重开便成定局。” 这一番话,再一次让三人确定,此等谋划定然早就定下。 否则不可能如现在这般恰到好处! 严友贤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面露苦笑: “早就听闻靖安侯步步为营,如今亲眼见到还是心有余悸, 如此远交近攻之举,本官仿佛见到兵家至圣在世。” “本官亦是如此,先前是我等孟浪了。”荣九双手合拢,深深一拜。 他是曲州人,只要这曲州能够维持如今他便心满意足, 更何况重开榷场后,曲州说不得会重新谋得塞上江南之美名。 倒是平西侯眉头微皱,淡淡开口: “草原有两大部作为支撑,其余大部的压力也能顶得住,那这乾境之内呢? 重开榷场会让不知多少人恨不得饮你血,食你肉,压力太大了。” 对于那些文人,平西侯见得太多了,首先想到的便是乾境内的安危。 林青没有说话,而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久久不语。 平西侯心中一惊,随即眉头紧皱,而后又慢慢舒展,再者眼眶瞪大,露出精光,最后是狂喜! “你是说...本侯?” “自然,棋盘若是混乱不堪无法延续,那重开一盘即可, 如今西南到西北之域外通道已然打通, 届时我等二府绕过大乾,互为犄角,行金蝉脱壳之计,那些人能耐我等如何?” 平西侯脸色愈发古怪,最后变得一脸凝重,陷入沉思。 林青看向荣九与严友贤:“二位大人所受之压力,朝中自有宫尚书为吾等分担, 虽说京察在即,但凭借陛下与宫尚书,二位依旧能稳坐钓鱼台。 说不得还能因为重开榷场之泼天大功获得升迁,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当然,若是尔等不愿,大可调离曲州,眼不见心不烦。” 但二人丝毫没有彷徨之意,反而眼眸中似有熊熊烈火燃烧! 尤其是荣九,再一次激动地颤抖, “没想到本官庸庸碌碌一辈子,到老居然还有此等泼天大功...老夫荣九,代曲州百姓谢过靖安侯。” 他语气诚恳,眼含热泪,只要计划顺利展开,曲州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严友贤也深深一拜,面带佩服,语气铿锵有力: “本官为读书人,不怕靖安侯笑话,本官一直看不得那些军伍之人。 但今日,靖安侯之深谋远虑让本官佩服,本官愿为这曲州大兴出一份力。” 林青看向平西侯重应安是,等待他的答复。 陛下曾经传授他帝王之术,权谋之法, 其中所谋所图不为一家之利,也不是一力为之,强行推动。 而是参与的所有人都有利可图,各取所需,此等方为权谋。 事实上,当西军到达此刻开始,平西侯便已没了选择。 二十万大军能瞒天过海的调动,足以让大乾之内不少人坐不安稳,事后的攻讦也会如潮水般涌来。 只有平西侯府与靖安侯府互为犄角,才能让一些人望而生畏。 毕竟,手握刀兵的勋贵与手中空无一物的勋贵,不可同日而语。 过了足足半刻钟,平西侯才缓缓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本侯已经没有余地,就依靖安侯所说,走域外。” 不知为何,平西侯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以往他可以从来不服老, 今日这短短的不到半个时辰,就让他倍感疲惫,觉得江山代有才人出。 话已至此,林青才长舒了口气,攘外安内在史书上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可落到实处,百万字都不足道矣, 西军与靖安军这段日子的调兵军令,以及各种调配,就能塞满一个书柜。 其中艰辛,林青有些不想回顾,再看去,只觉得疲惫异常。 不过总算是见到了一些眉目,他也松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大石头搬开了一些。 “好了,事已至此,我等想要大乾再次昌盛,只能如此。” 林青看向两位大人,语气诚恳: “两位大人,此事只有我四人知晓全貌,就连陛下也不知我等谋划, 为了计划顺利实施,还请两位大人在战事结束前,不要离开此地。” “还请靖安侯放心,我等知晓其中利害,只是本官心中还有一疑虑。”严友贤语气诚恳。 “严大人请说。” “那拓跋砚该如何处置?” 若是按计划进行,原本为核心之人的拓跋砚猛地变得突兀,是留是杀都让人为难。 林青沉吟片刻:“自然是按朝堂诸公的意思,放回去,勿要落下口舌。” “放回去?那...拓跋砚岂不是会从中阻挠榷场一事?”荣九面露疑惑。 林青继续说道:“也是无奈之举,拓跋部的蠢人太多,担不起大梁,若是让旁人掌控拓跋部,说不得会突生变故。 况且拓跋砚起于微末,这点变故还打不垮他,只会紧紧依靠大乾,以求生存,图谋再起。” “此举倒是与开国之初高皇帝文皇帝处理草原王庭有异曲同工之妙。”平西侯也点点头,赞同了林青此举。 大乾开国之初为了控制草原,向来是牢笼弱小部落,打击强横部落。 待到强横部落衰弱,又加以扶持,让草原一直处在战乱之中,如此大乾可高枕无忧。 “好,那事情便如此定下。” 军帐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几人都在心中查缺补漏,初步谋算着自己该如何做,如何为。 直至一盏长的时间过后,种应安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林青: “既然初步的方略已经定下,那本侯便先回营了,调兵遣将还需要一段时间,慢不得。 若因西军而耽搁了大事,本侯可就是罪人了。” 三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笑意,林青也站了起来: “平西侯爷请,希望此战大获全胜!” “必然马到功成!” 待到种应安走后,早就在帐外等候的贺老三顿时跟了上去,这段时间还需要他来传递各种讯息。 平西侯走后,曲州两位主官也相继离去, 军帐内便剩下林青一人,他拿出一张新的地图摆放于长桌之上,眉头紧皱面露思索。 视线不停地在拓跋部,呼延部,乌孙部地界徘徊。 “兵者,远交近攻,曲州作为我的根基所在,不能受到威胁, 所以拓跋部定要给予重创, 至少...要打造一个不战之地,让曲州得以休养生息... 如此才可达到广积粮之目的,可这何其难?好在如今已经有些眉目。” 林青将视线从地图上挪开,面露思索, 现在还有一事他未说明,拓跋部被重创,再与乌孙部建立联系, 那如此一来,呼延部便被夹在中央,腹背受敌。 只是....到底要不要奔袭呼延部? 第531章 优秀的弟子 “武恒。”林青心中充满踌躇,发出一声轻喝。 不到三息,一身甲胄,面容清秀俊朗的武恒便走了进来,丝毫没有军卒的粗暴气息。 “近一些,来看。”武恒有些疑惑,但还是走近看向地图。 只见林青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大圈,大圈将拓跋部呼延部曲州都包括在内, 小圈将拓跋部与曲州包裹在内。 “侯爷,何事?” “这有两个大圈,我靖安军想要在大乾立足,需要控制到何处?”林青手指地图,问道。 “控制到何处?”武恒眉头微皱,眼中疑惑再次加剧: “侯爷是何意思,属下有些不明白。” “我等以史为鉴,但凡古之强国鼎盛时视线所及之处无可战之敌,我大乾开国之初便是如此, 若是将这曲州算作一国,是在这大圈内无强敌好,还是在这小圈内无强敌好。” 武恒怔怔地将视线从地图上挪开,看向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你..要自立?” 话一说出后,武恒便后悔了,哪有如此草率, 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眼睛顿时瞪大,快速看向地图! 在西军诸地与北乡城之间来回徘徊,最后停留在拓跋部精锐所在之地。 此时此刻,二者俨然呈包围之势,将那拓跋部精锐初步包围。 武恒也是聪明人,刹那间便想通了林青此前的些许古怪举动,猛地抬头, “你要打的是拓跋部?” 武恒迎上了林青似笑非笑的眸子, “不然呢,远交近攻的道理,我记得在武院之时曾讲述过。” 此话一出,武恒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我不曾听到。” 林青一愣,随即大笑:“累了一夜,脑子都有些愚钝了,是我错了。” 虽然林青笑得开心,没有了以往的威严,但武恒心中还是不免生出一丝寒意。 “这便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吗? 不光是将拓跋部耍得团团转,就连朝廷恐怕也是如此。” “你...是什么时候定下的?”武恒迟疑着问道。 “在抓到拓跋砚,准备离开北乡城之时, 日逐王的名头在草原尊贵无比,若是能加以利用,可能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效。 本来我只想着利用拓跋砚,将拓跋部精锐怯勇军击溃,其余的再慢慢攻杀。 但在京城时,有西军加入,步子便可迈得大一些,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西军总归是来了。” 说话间,林青眼中闪过一丝肃杀: “那五万拓跋部精锐,也不用走了,对了...还有那两万步卒,一并留在这里吧。” “你怎么知道拓跋部的精锐一定会来?” 林青耸了耸肩:“在京城之时,西厂提督曾将拓跋砚手书送回草原,至此拓跋部精锐倾巢而出。” 武恒顿感身体僵硬,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巧合,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他深深地看了眼林青,心绪一时无法平静, “他比我年少,但已经比我走出去很远,这便是人杰?可怕如此。” 眼前的林青虽然面露笑容,神态轻松,但武恒却感受了如渊海一般的压迫 还未从军时,他觉得军伍之人不过是打打杀杀罢了,算不得什么。 但当进入军伍后,才知道其中劳心劳神无法想象,而且还牵扯如此绵长的谋划, 武恒生平第一次感到挫败,他自问若是让他来行此事,定然无法进行到今日这个局面。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林青:“这一切你都预料到了?” 林青神情猛地变得古怪: “怎么可能?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切都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又看到地图: “起初我只想清理掉家门口之敌,但现在看来,远方虎视眈眈之敌人也有机会清理,让我很是心动。 不过...平西侯不同意我如此做,你觉得呢?我该如何?” 武恒再次将视线投向地图,眉头紧皱,脑海中不停思考: “平西侯为何不同意?如此泼天大功没有放弃的道理。” “西军乃精锐步卒,而步卒作战以稳扎稳打为主,作为统帅,他不得不以步卒的作战方式来思考,缓慢推进。 同样地,靖安军为骑兵,我也会用骑兵的作战方式来思考, 虽说骑兵擅长辗转腾挪,千里奔袭,但难免会有些局限性,以至于我现在也有些拿不准。” 林青的声音平稳,但武恒却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犹豫, 军伍之统帅,绝常人所不能决,每一道军令都可能让军卒陷入万劫不复,其中压力可想而知。 慢慢地,武恒眼神愈发坚定: “遥想当初,五十骑便敢千里奔袭,平灭白云部,如今靖安军有两万骑,何惧之有?” 林青一愣,随即展颜大笑,身上锋锐之气直冲苍穹, “哈哈哈哈,看来倒是我失了意气。” 人都是如此,身上空无一物时奋勇拼杀,毫无顾忌。 但一旦家财万贯,行进间难免多了几分谨慎与犹豫。 “好,那便如你所说,制定一份奔袭呼延部的作战方略。” 说着,林青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武恒,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乌孙部有一军略处,是乌孙茂生一手打造, 为右谷蠡王制定作战方略提供行军的诸多可能。 本侯觉得,我现在如此忙碌, 是因为一切都要亲力亲为,没有军略处的原因,你觉得呢?” 武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退后一步: “我军务繁忙,千机营之事已让我焦头烂额, 如今又要运送粮草,没有多余的空当来组建军略处。” “靖安军立足未稳,军中人才紧缺,武院中的那些学子也要加以利用, 等这次战事结束,你带着他们组建一个...兵略处,处理来往军报,制定作战方略,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林青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管武恒那瞪大的眼睛。 “你的那些弟子呢?让他们来历练一番也是极好的。” 说到他们,林青脸上露出笑容,径直坐在椅上,面露老父亲一般的和蔼: “他们啊,都有各自的战事要忙,送来的军报你没看吗? 孙冕与独孤忍已立下了不少功勋,倒是有些我当年之风范啊。” 听到他老气横秋的话,武恒赔了赔罪,脸上充满怪异。 “虽然你有几分卖弄,但他们确实有大将之姿, 孙冕短短两月经历大大小小战事百场,歼灭敌军五千余, 独孤忍更是骇人,率领千余骑冲进草原,半月而归,剿灭大大小小部落十余个,缴获无数, 听说兵部已经给他们送去了嘉奖文书。” 武恒脸色顿时变得怪异: “若不是你珠玉在前,说不得朝廷会赏他们个勋贵以提振士气,如今只能做个普通将军了。” 终究,二人所延续的还是眼前之人的方略,打出去。 所以文武百官也就没有了初见靖安侯之时的惊艳,封爵自然无从说起。 “哈哈哈哈,那他们便更应该做出开拓之举,超越我这个老师。”林青大笑,心情大好。 第532章 开始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北乡城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百姓们安居乐业,商贾们各司其职,官吏们依旧战战兢兢。 但处在军营之中的风浪城两位大人却知道,这三日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边军哗变之事靖安侯充耳不闻,只当没看见, 事情也如他所料,那些军卒很快便在布政使司的安排下偃旗息鼓。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军卒还冥顽不灵,但无关紧要。 让他们紧张的是,在昨日,那些人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靖安军的新卒中居然发生了一些暴乱,虽说是因为战马分配而动了刀兵,死了数人。 但如此紧张局势之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巧合。 甚至...这是有意为之,幕后真凶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靖安侯知道,他们也知道。 只是与那些边军的处理不同,靖安侯此次手段颇为酷烈,比之某些酷吏也不为过。 所有参与暴乱军卒当即斩首示众,凡家人同族皆赶出靖安军,永不录用。 靖安军送来的文书上清楚地写着,有至少五十名军卒被斩首,百余名新卒被赶出营寨。 为此,靖安军内人人噤若寒蝉。 甚至,严友贤与荣九还知道,北乡城府衙有意驱赶他们离开北乡城, 不光如此,百姓们也毫不吝啬唾沫,对其口诛笔伐,毫不吝啬。 “这...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军帐一处营房内传出了严友贤苍老的声音, 营房内被打扫得干净异常,还摆上了一张古色古香的茶桌与棋盘, 严友贤与荣九相对而坐,拿着手里的公文,面露不忍。 “靖安侯如此手段,是不是太过了?” 那些百姓离开北乡城,可以预见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成为饥民流寇,再也没有翻身之地。 对面的荣九倒是对此不以为然,只是缓缓摇头: “严大人啊,你是读书人,心怀慈悲,依本官来看,靖安侯还是留情了的。” 说到这,荣九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若是让本官来办,断然不会给他们离开北乡城的机会, 《大乾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谋反者,诛其九族! 对于日后之祸根,还是一刀砍了得好, 如此将他们放走,谁知有没有心怀怨恨之人,假以时日猛地窜出来,给那位靖安侯严酷一刀也说不准啊。” 严友贤一时间无言以对,荣九是掌管刑罚之人,自然知道何等罪名重,何等罪名轻。 此事说小了是军卒打闹,说大了就是军卒哗变,意图谋反。 如此说来,靖安侯的确找了个折中的处置办法。 “这位靖安侯也是妙人,从他这处置手段来看, 他是一点也没有将那二十万边军放在眼里,我还听说边军哗变一事他都没有发出任何一道公文。” 荣九呵呵一笑:“那是自然,他比谁看得都明白,靖安军才是他的根基,身上的诸多官职只是点缀罢了。” 严友贤古怪地看向荣九,苍老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羡慕: “就如你一般?” 荣九一愣,随即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哈,严大人也是妙人,如此说倒也恰当。” 荣九能掌控曲州刑狱,靠的不是官职,而是荣家在此根深蒂固数百年, 只要荣家开口,各地各方都要赏脸面。 如那各地的乡长里长,不知多少人受荣家恩惠,百姓们更是不知多少, 在这曲州,拥有田亩最多的便是荣家,不知多少百姓依附在其身上过活。 想到这,严友贤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若不是这荣九心思通透,早就站在了朝廷一方, 那风浪城内那些蝇营狗苟就要多一个主事人了,事情也要麻烦许多。 严友贤发出一声重重叹息,先前他在衙门时身在局中还看不透彻, 如今远离衙门,空闲了几天,对这曲州的局面也有几分明悟。 看似杂乱无章,但乱中有序。 只要以荣家为首的一些世家大族不参与作乱, 布政使司便可安稳不动,曲州也乱不起来。 甚至..这局势甚至比之几年前还要好, 只因几年前边军也在其中占据很大一部分话语,如今则被靖安军代替。 作为布政使,他自然知道边军与靖安军谁优谁劣。 “荣兄啊,这军营虽然简陋,但可让我等明净清心,倒是有些不想回去了。” “哈哈哈哈,如今曲州只有北面的敌人还未解决,只要计划顺利实施,我等便可高枕无忧了。 到时重开榷场,衙门也有能用之银钱,也就不用那么累了。”荣九抬头看向营房屋顶,眼中包含期待。 他作为荣家主事人,自然知道手中无钱无粮有多么难堪。 “是啊...算算时间,那位靖安侯也快出营了。”严友贤面露感慨。 话音落下,下一刻外面传来了苍凉的号角声! 盔甲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军卒杂乱的怒骂声响彻不绝,紧接着便是战马的马蹄声, 原本平静的靖安军似乎在一瞬间变得躁动! 两位大人猛地站起,对视一眼都看到其眼中的激动。 发动了!军卒出营,意味着计划真正发动了! 他们的心不免惴惴不安,眼眉狂跳。 都说文武不两立,此刻二位大人比谁都希望靖安军获胜。 此刻的北乡城中似乎一切都停止了, 大人停止了手中活计,孩童停下了玩耍,就连衙门的吏员都怔怔站在原地, 靖安军又要出征了? 北乡城的百姓们对此早已轻车熟路,纷纷让开了城内的主要石板路,攒聚在道路两侧, 孩童们也从房舍内跑了出来,小脸通红地看向道路尽头,又可以看大马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了剧烈的马蹄声! 百姓们翘首以盼,孩童们不停用力蹦跶,希望看到得早一些。 终于,第一匹高头大马在街道尽头出现! 其上军卒身披黑甲,手拿长刀,一手握着马鞭,神情冷峻坚毅,义无反顾地疾驰而过,像是那少见的星陨,短暂而灿烂。 紧接着,战马如潮水,军卒如水花,沿着北乡城的街道奔涌而出! 一二三四..五... 孩子们早已数不过来有多少,但知道,这次的大马比上一次的要多,多很多! 光汉三年秋,北乡城,靖安军万余骑兵出城,奔向草原。 第533章 冠军王斥候之法 万余骑兵如同洪流般涌出城池,铁蹄在坚实的土地上敲击出雷霆般的节奏,震撼着四周空气。 阳光在他身上闪烁,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是天地间最耀眼的星辰。 北乡城这座西北小城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小,慢慢变得消失不见! 草原上的风呼啸着,风中的草香与远处牛羊的腥膻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特的草原气息。 这种气息让人心潮澎湃,仿佛能够感受到草原的广阔与自由。 几乎所有军卒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万余骑兵倾巢而出,可以说是靖安军成立以来最大一次行动! 而作为右日逐王的拓跋砚也跟随在其中,再一次光临草原,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甚至在心中没有所谓的激动,而是变得忐忑不安,就如那归家的游子。 在还未启程时充满激动,到了家门口却踌躇不前... 此刻他也是如此,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他便能重新找回草原王者的身份,重新成为显赫的日逐王! 想到这,他不由得摸了摸胸口的鼓胀,在那里有一本小册子。 上面记录着冠军王的斥候之法,乃整个大乾不传之秘,所能见之人不过一手之数。 而如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到了他日逐王手中。 拓跋砚神情复杂,他曾无数次想过, 那林青会百般刁难,甚至坐地起价,更有甚者会不将此法教于他。 直到今日凌晨,一名英武不凡的军卒送来了这本册子... 上面的的确确记录了冠军侯如何避免雄鹰铁骑之方法, 初见此法,拓跋砚如获至宝,在看明白上面记录之后更是如此。 其中包含了世上所能见到所有鹰隼的习性,以及天气变化对鹰隼的影响, 甚至...还能通过风向辨别鹰隼来去之方位,只不过这掺杂着几分运气,而且颇为晦涩难懂。 但拓跋砚就是根据这一点,知道这斥候之法不假! 这种方法,拓跋部辉煌时,也曾掌握,只不过如今失传了,只有一些老人才口口相传下来只言片语。 而就是这一本小册子,让拓跋砚激动难言, 从三日前的会面,以及营寨中陡然多出的战马,还有那不知名的消息, 无不在说明,阿狼已经与靖安侯见面,并且完成了后续的商议。 今日,就是他回归之时! 拓跋砚不禁握紧手中缰绳,不停地吸气呼气,以此来平复心绪,同时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等本王回到族中,定然要将那些蠢货都杀了! 竟敢妄图谋害本王,那些老顽固... 等重开榷场之后,也没有留他们的必要的。 甚至...可以提前准备与呼延部的战事,如此才可让族内的争议平息,拓跋部也要适时露出獠牙....” 他可没有忘记,草原王庭与那些大部暗中谋划,想要将他永远留在大乾。 拓跋砚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庆幸,若不是遇到这靖安侯,他可能真的无法回来了。 不由得,拓跋砚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丝感激... “真是怪哉,本王何时也如那乾人一般婆婆妈妈。” 一侧的林青此时转过头来,看向拓跋砚: “呼延部一事考虑得如何? 前些日子本侯已与拓跋阿狼商讨过,一万战马本侯便可以为你们解决这个麻烦, 就算不彻底根除,也能将其打得无力招架,当然其中也要有拓跋部参与。 若是拓跋部想要置身事外,由我靖安军一力承担,那便拿两万战马来。” 此话一出,拓跋砚心中更加复杂,他恨不得此刻就将那两万战马拿出来,双手奉上,让靖安军借道去呼延部。 但多年以来的谋划告诉他,拓跋部已经不能再失去战马了。 加上今日交割的战马,拓跋部已经失去了两万训练有素的战马, 若是再失去两万,恐怕拓跋部自身都会立足不稳。 想到这,拓跋砚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靖安侯爷,此事还是日后再做打算吧,我部的战马已经不多了。 待到明年春日,拓跋部的马场将会全力训练战马,到时再做攻杀不迟。” 林青点点头,心中没有丝毫在意,这本就是牵扯拓跋部精力之举,他本意不在此。 但他脸上还是露出一些遗憾,缓缓摇头: “那便从长计议吧,此番日逐王回归要马上准备重开榷场一事,趁着冬日时无人注意将榷场建立起来, 也可以趁着冬日将这个消息宣扬出去,等到了春日,那些商贾便会带着牛羊马匹前来, 而我曲州也是如此。 等到那时,打不打呼延部,拓跋王上心里想必会有定数。” “理当如此,榷场要建得大一些,至少要容纳万人,以免日后扩建麻烦,此等钱财你我各半如何?”拓跋砚不免期待起来,心情彭拜。 “哼,难不成拓跋部已经穷到连兴建榷场的银钱都没有了吗?此等小事还需要我乾人来帮忙?” 林青嘴角一撇,闪过一丝不屑,语气充满讥讽。 不知为何,见林青露出此等嘴脸,拓跋砚顿时感觉心中一松, 这副嘴脸与乾人的世家大族一般,充满傲慢,讨厌无比。 但若是林青与他客气万分,拓跋砚倒是要怀疑其中有诈了。 多年的勾心斗角让拓跋砚早已明白一个道理,成功与失败只有一步之遥! 越到此时越不能忘乎所以,要稳妥。 “那便由我拓跋部一力承担,以此来感谢靖安侯多日款待。” 林青点点头,不作言语。 而拓跋砚则开始观察周围军卒, “军卒不过万余,边军哗变也没有调动的迹象,如此一来...只要我回到部中,便可高枕无忧。 就算是怯勇军不敌靖安军,但身侧还有数万精锐,如何也不会败。 看来...是我多想了。” 拓跋砚心中无声自语,他曾无数次想过,靖安侯是以他为诱饵,要对拓跋部精锐进行剿灭。 在听到靖安军扩军后这种心思更是达到了顶峰,不过好在他们刚刚获得战马,没有经历过厮杀,还不算精锐,让他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一旦回到部落,先走为上,避免夜长梦多。” 第534章 相见 一望无际的金黄色草原上,靖安军没有全力奔袭,而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以至于不到百里的路程走了两个时辰。 等到靖安军卒赶到约定地点之时,已经是未时初, 大大的太阳挂在高空之上,散发着热烈的阳光。 这让拓跋砚忽然有些心烦意乱,不自觉地扯了扯身上的甲胄, 即便是秋日的冷风也无法阻挡他内心的燥热。 他皱起眉头,看看四周,又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确定方位。 没有走错,此路就是前往北方。 这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拓跋王上归家心切啊。” 不用看拓跋砚是谁在说话,冷哼一声: “慢慢悠悠,你们乾人就是娇贵。” 林青笑非笑地看着他: “大乾有句古话,小心驶得万年船,拓跋阿狼乃善战之人,若是将你送回去,本侯反倒遭了埋伏,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草原人悍勇,不似你们乾人一般狡诈。”拓跋砚神情变幻,继续开口: “不过你放心,若是你成了拓跋部的阶下囚,本王也会将你送回大乾。” “这算是报恩吗?” 拓跋砚顿时勃然大怒,眼中似乎要喷出怒火: “你抓了本王,还要本王感激你?” “哈哈哈哈,拓跋王上,世事无常,天底下什么奇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下一次可不要再落到我手中了。” 说着,林青的眼神猛地变得锐利,看向天边! 拓跋砚一愣,连忙看去,只见那天边的高坡之上,有着一道道身穿甲胄,手拿弯刀的骑兵身影静静屹立。 甲胄上被涂抹上了花花绿绿的颜色,那代表着他们的部落。 拓跋。 拓跋砚神情猛地变得激动,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身体也开始绷紧,一股热流自心田涌出,让他觉得脸颊滚烫。 拓跋部怯勇军,此乃他起家之根本,也是拓跋部能屹立在这草原西南的依仗。 “散!” 一侧的林青摆了摆手,下达军令。 刹那间,原本整齐划一的靖安军顿时分为了几个部分,向着四周冲去,大有一字排开之阵仗。 而再远一些地方,双方斥候早已开始交手,相互拼杀,毫不手软。 不管如何,草原人与乾人乃是世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军卒们心里十分清楚,不管侯爷出于什么目的,与拓跋部达成合作, 但那是大人的事,他们这等如蝼蚁般的小人物就算死伤一些,打得再激烈一些,也无人问津。 当靖安军的主力依次铺陈开,占据了各个处于高点的土坡, 一道道讯息被传令兵依次传来。 “报,南方无敌军。” “报,西南方无敌军!” “报,东南方无敌军!” 听到这些讯息,林青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拓跋砚: “看来这拓跋阿狼也算老实,居然没有做歼敌包围布置。” 拓跋砚脸色一黑:“本王还在靖安军中。” 林青顿时面露恍然:“本侯险些忘了,你是日逐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拓跋阿狼才是。” “靖安侯,挑拨离间此等阴谋下作之计只对你们乾人有用, 我们草原人悍勇忠诚!口舌之快也不如真刀真枪厮杀来得痛快, 若是靖安侯觉得如此放本王回去心有不甘,那便将榷场之事放在一边, 我等拉开阵仗厮杀一番,决个胜负,如何?” 拓跋砚腰背挺得笔直,有怯勇军在,他似乎又找回了身为草原王者的威严。 林青也没有预料到拓跋砚会如此说,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丝毫不加掩盖: “哈哈哈哈,日后有机会的,拓跋王上莫要急于一时。” 拓跋砚没有再说话,而是直直看着从远处奔来的一队人马, 人数上百,大多为精锐悍卒,他们簇拥着一个他熟悉无比的身影。 中年人模样,体格健硕,神情坚毅,脸上带着草原人独有的奴仆烙印。 “阿狼!”拓跋砚之激动心情再也无法掩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对于此等人物来说,妻子孩子都不如一起并肩作战多年,共同起于微末的好友重要。 那百人队在大约五百步的距离停下,没有再次上前。 林青也懂了拓跋阿狼的意思,嘴角涌出一丝笑容,轻轻一挥手,顿时百余人的亲卫簇拥着林青与拓跋砚上前。 引得一侧的两位千户紧张异常, “莫慌,行军打仗不能急,一旦着急慌张手就会无力,与人拼杀之时便会弱上三分。” 兰云川看向前方,目光如炬,说给一侧的两位千户听。 他们不算是新军,但经历的厮杀不多,面对如今的阵仗有些慌乱。 靖安军施行以老带新之方略,一些战阵厮杀经验丰富的千户都奔袭而出,朝着四外扩散。 中军则留兰云川部带着两个千户所,如此才能快速成长。 只是如今这两位千户对现在的局面似乎有些茫然无措。 什么时候战争厮杀轮到两军主将相互对垒了... 他们回头看向自己的一众属下,迎上了一双双充满茫然的眸子。 再看看兰大人所属,其部下目光如炬,坚定异常,没有丝毫动摇,显然对如今此等局面有所了解。 一时间,不光是两位千户,就连不少军卒都想入非非,看向身下的战马,对于侯爷与拓跋部合作的消息又信了几分。 百步之外,双方人马距离拉近,加之大部分都是武者,视力极好,所以已经能看到双方的面部表情。 拓跋阿狼与拓跋砚虽然面色平静,但眼中的激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的。 甚至林青还看见拓跋阿狼的双臂在轻微颤抖,那不是惧怕,而是心怀激动。 不由得林青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草原人鲁莽不知文墨,但也不缺忠心之人。” 若是拓跋砚此等情景放在大乾,那早就另立新帝,更改国号了。 怎么会费尽心机将皇帝迎回。 甚至会如拓跋部一些人一样,巴不得皇帝不再回来。 收起心中思绪,林青看向对面为首的拓跋阿狼,不作言语。 而拓跋阿狼则双手抱拳,面露激动: “靖安侯言而有信,拓跋阿狼佩服。” 他转而看向一侧的拓跋砚,神情更为激动,一翻身跳下马来,单膝跪地。 “拓跋阿狼见过日逐王。” “起来,这里是战场,容不得儿女态。” 拓跋砚神情冷峻,丝毫没有身处敌营的惶恐,似乎靖安军才是其军卒。 “是!”拓跋阿狼单脚用力,气力涌动,身形顿时跃上马背,看向林青: “靖安侯,我草原人言而有信,战马吾以带来,敢问何时放回我家王上?” 第535章 中原始皇帝,草原圣武帝 “何时放回王上?” 林青视线扫视拓跋阿狼,见到他甲胄之上还有干涸的鲜血,其周围亲卫也是如此。 便心中了然, “看来拓跋部内部的矛盾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这些战马来之不易。” 林青又看向远方一列列军卒,还有其身后高头大马,看得他满眼欣喜。 军伍之人最喜欢的就是战马!甲胄刀兵还是次要。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压下心中激动,沉声说道: “将战马交由我部,拓跋砚自当奉还。” 此话一出,拓跋部那些亲卫中顿时起了阵阵骚动,不少人还是四目相望,阵阵低语。 拓跋阿狼顿时脸色一黑,心中有些后悔,不应该带这些累赘,若是他的亲兵,何至于此,让人看了笑话。 “大将军,不能如此啊,若是那林青小...靖安侯反悔该如何?我等岂不是血本无归?” 亲卫打扮的山羊胡老者在拓跋阿狼身侧低语, 再看向那黑甲将军时眼中明显带着一丝丝畏惧,连带着称呼都改了。 拓跋阿狼将手一横,制止了山羊胡老者的话,随后看向一侧的传令兵: “传我军令,将所有后配战马交予靖安军。” “是!”传令兵眼中明显带着一丝肉痛,但军令如山,还是快速跑去。 “好!不愧是拓跋部大将军,做事就是爽快!” 见状林青发出一声大喝,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大手一挥,看向拓跋砚: “拓跋王上,你现在可以回去了,这些日子我大乾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听到此言,周遭亲卫无声无息地拿开了对准拓跋砚的数十副军弩,也有意无意地让开一条道路。 拓跋砚一愣,当那锋芒毕露的杀机真正消失后,他才真正意识到。 没有波折,他真的可以回去了。 拓跋砚也不做作,双腿夹紧马腹,手握缰绳,腰背挺直,亦步亦趋地离开靖安军..... 直到彻底脱离靖安军,拓跋砚即便城府再深,也无法掩盖心中激动。 “没想到...我拓跋砚还有回来的一天。” 事实上,在被抓到的第一日, 他便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此等可能不会再有踏足草原的机会,往日的荣光也随着兵败而逝去。 但世事无常,短短数月, 他便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让他无比熟悉的,为之奋战的土地。 此间峰回路转,拓跋砚无法与任何人言语,谁都不能理解他此刻复杂心绪。 离开靖安军后,拓跋砚马匹的步伐慢慢加快, 他的心跳如同激流般奔腾不息,每一次心跳都在催促他加快脚步。 他想象着拓跋部的温馨场景,想象着听到孩子们找到食物,欢声笑语时的激动心情。 他的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飞回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然而,彷徨的情绪也在他的心头悄然滋生。 拓跋砚是败军之将,担心自己再也没有以往的威望,担心自己无力再带领拓跋部走向辉煌, 短短数月不见,一些人的面孔在心中已然模糊, 担心自己无法适应部落的变化,担心自己看到族人们异样的眼神。 他怀念曾经的风光与坚信,但又害怕那在族人心中伟岸的形象垮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矛盾让拓跋砚内心如同翻涌的海浪,时而平静如水,时而汹涌澎湃。 马匹也时而快步,时而缓行。 直到一声情真意切,饱含激动复杂的叫喊声响起,才将拓跋砚从这种复杂的情绪中拉出来。 “兄长。” 拓跋砚猛地抬头,迎上了拓跋阿狼早就满含热泪的眸子, 皮肤上的奴仆烙印在不停鼓胀,显然在他在极力压制。 “王...” 周遭的亲卫声音中带着一些哽咽,在王离开的日子里,即便是有大将军在,他们也感觉天塌了。 在草原上四面皆敌,部落中也混乱不堪,让他们想起了多年前食不果腹的日子,充满害怕。 如今他们的王回来了,拓跋部的天重新撑了起来, 虽然这天要比以往矮一些,但无妨,终归是他们要高的。 “日逐王...” 几位胡子早已花白的老者神情复杂地看着拓跋砚, 在他还未归来时,他们也曾在心里想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但真当此人回来,他们忽然发现, 心中的勇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害怕,彷徨,总之一切都汇聚成了这三个字。 三种截然不同的称号代表着拓跋砚于今日重临王座,再次成为草原中鼎盛至极的存在。 拓跋砚调转马头,以此来掩盖脸上的激动与眼中的湿润, 草原王者不能失去威严,柔软一面永远不能与外人示之。 不知为何,他再看那身穿黑甲的靖安军,心中早已没有了恨意,倒是生出了不少感激。 不论是榷场还是将他送回一事,都让他铭记于心。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的语气第一次变得舒缓,没有往日的严肃, “林青,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你我各为其主,虽为敌人,但本王一生没有佩服过几个人, 就连你们大乾的皇帝都不能,但你能, 你是人杰,应运而生,本应逐鹿中原坐拥天下, 但现在只是在这西北一隅之地称王称霸,本王看了都有些寒心, 待到本王归去,立刻着手修建榷场一事, 假以时日,我等二人可以坐下身来,把酒言欢。” 拓跋砚脸上露出一些犹豫,想了想但还是开口说道: “本王觉得,你我都是黑发褐瞳, 乾人与草原人也并无区别,只是千年来的仇恨让我等成为敌人,实在是有些滑稽。 不如你我二人在这西北之地跑马圈地,自立为王, 凭借你我二人之兵马,完全可以建立一个有乾人,有草原人的国度, 两家也不至于再打打杀杀,乾人的百姓本王也见过,大多食不果腹,勉强活着,也就你治下还好一些。 不是本王自吹自擂,我拓跋部虽然跻身于草原西南,比不得那些大部,但族人却少有人饿死, 本王也不像他们一般贪图享受,所怀财物不过战马几匹,衣物几身,我看你也如此。” 说到这,拓跋砚露出几分情真意切: “林青,你我何不联手? 在这偏远之地立下根基,向着中原,向着那草场肥沃之地进军, 若是我等功成,将立不世之伟业, 比之中原始皇帝,草原圣武帝更加伟大。” 第536章 北进! 西北草原之外,上万黑甲铁骑奔袭其上,上万高头大马跟随其后,似乎压盖整个天穹。 马蹄掀起的沙尘浩浩荡荡,黄沙滚滚来。 林青面色冷峻,被诸多亲卫紧紧护在其中,朝着南方奔去。 此时此刻,亲卫们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脸上充满纠结复杂, 一个时辰前拓跋砚所说旁人不知,但他们都听得真真切切。 甚至他们...居然意动了。 何为男儿志向,建不世伟业,立不世功勋。 即便不是主角儿又如何,能参与其中,本就是莫大荣耀。 他们以前都是吃不饱的百姓,每向前迈一步,日子便精彩几分, 能过一天是一天, 就算死在路途上又如何?总比庸庸碌碌过活要好。 可惜的是,侯爷居然拒绝了,带领他们返回北乡城。 就在他们心情激荡,心怀遗憾之时,传令兵的大喊开始从四周响起, “所有军卒听令,原地驻足!” “所有军卒听令,原地驻足!” 刹那间,原本还在狂奔的骑兵们顿时眼神一凛, 身体顿时用力,拉住缰绳,马蹄顿时高高扬起,而后重重落在地上! “轰!” 顿时沙石扬起,金黄色的杂草争相掀起,原本寂静的草原顿时发出一声声闷哼。 军卒们茫然地看着上官,又看看周围一望无际的草原,眼神中充满茫然。 他们不知为何要在此地驻足,只是单纯地服从军令。 上万人的骑兵在草原上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林青处在中间位置,不论是向前看还是向后看,都是黑压压一片。 “地图。” 话音落下,一张巨大地图陡然出现,由两名亲卫一人一边互相拉扯。 上面记录着曲州边境的一个个城池,防御工事,以及那占据大半地图的草原。 上面也标记着一处处地名,此乃靖安军来到北乡城之后,不停向外探索,辅以吉蛮部的地图制作而成。 林青的视线在西军驻扎之地风萧湾久久停留,而后视线一点点挪移,看向北方的鹰嘴山, 那里是拓跋部骑兵驻扎所在。 在其身后五十里的巴音海还有两万步卒, 那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 在盛夏之时草场如海,风一吹过便如海浪一般波涛汹涌。 但当林青将视线再一次放大,将地图的整个左上角都包裹在其内, 巴音海则变成了一片绵延数十里的洼地, 处在百里之内的最低点,如此便给了西军以伏击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即便是如林青一般战将,也觉得心情激荡,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拿另外一张地图来。” 一旁亲卫顿时将包裹中另一张地图拿了出来,这幅地图没有第一幅地图清净, 上面写写画画,一道道红线蓝线在地图上绵延,最后在巴音海交织。 在先前与平西侯的方略中,将拓跋砚小心谨慎的性格也谋划在内, 他此番回去,首要任务便是收拢军卒, 不论是那五万精锐骑兵还是那两万步卒,拓跋砚都要牢牢掌控在手里。 若是他不去巴音海那也无妨。 巴音海横贯在曲州与拓跋部之间,是回到拓跋部的必经之路。 西军有足够的时间将那两万步卒绞杀,在那里静静等待。 若是如此的话,拓跋部的后路就由他靖安军来堵住,施行夹击之举动。 在林青心中,还是希望此事由西军一力完成, 这样对事后的谋划也大为方便。 林青怔怔地看着地图,再次确认计划万无一失,便轻轻摆手: “收起来吧。” “是!” 他又看向一侧的钟信,随手将自己五军都督府以及都指挥使的印信丢了过去,开口吩咐: “钟信,迅速返回北乡城,告知武恒将所有骑卒都带出来, 剩余步卒交予纳兰元哲统领,让其看好家, 告诉他,本侯不管他用什么手段,一定让其隔绝内外,消息一丝一毫不能透露。 若是出了岔子,那就提头来见吧。” 钟信面露疑惑,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但这么多日子来也猜到了几分。 听到此言顿时面露激动,这些日子北乡城的流言蜚语他都听在心里,有时恨不得抽出长刀将那些蠢人通通砍杀。 他顿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眼神锐利无比: “还请侯爷放心,属下定幸不辱命。” “去吧。” 待到钟信走后,林青环视四周,迎上了一双双充满疑惑的眸子,他轻轻一笑: “我知道弟兄们心中有很多疑惑,但我林青向来言出必行,在本侯初入军伍之时,便在心中立下宏愿, 打出去,无论死多少人,都要打出去! 将战火终止在大乾的边境线上,让我乾国子民少受战火摧残。 时至今日,靖安军愈发壮大,有人有马,有甲有刀...” 林青眼神猛地锐利起来,像是那天空中的鹰隼,声音回荡不休: “尔等可愿随我北进草原?杀灭草原大部?” “吾等愿往!”身侧的兰云川顿时面露狂热,单膝跪地,手拄长刀,发出雄浑怒吼。 紧接着,他身侧的两位千户也单膝跪地, 慢慢地,亲卫们也单膝跪地,手拄长刀, 若此刻能飞上高空,便能看到随着传令兵的怒吼,靖安军们如同黑色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阵阵低喝开始在天空中汇聚,惊散了云彩。 看着周围黑压压,跪了一片的靖安军卒,不知为何,林青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感慨, 男儿当如是。 他抽出手中长刀,高高举起,而后重重一挥,发出刺破空气的声音! 眼神愈发锐利,心绪收敛,森然冷冽的长刀轻轻摇晃,散发着寒芒,直直刺入地面, “扑哧!” 拓跋砚将长刀从泥土里拔出,看着上面带着的些许黑色,将长刀放在鼻尖用力一嗅,顿时面露沉醉。 “本王离开不久,但像是隔了千百年,以至于这稀松平常的土地,都让本王喜爱有加。” 拓跋阿狼看着立于马上的日逐王,嘴角罕见地出现一丝笑容: “王,大乾比之草原如何?” 若是旁人如此问,拓跋砚定会认为是在羞辱于他,但阿狼如此问,定然有其道理。 想了想,拓跋砚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露出神往: “妙,妙不可言,地里的庄稼一望无际几乎看不到边,就如这草原一样, 不过我们这里是草,乾人那里却是粮食。 若是我等有如此粮食,草原人也不至于在冬日饿死。” 说到这,拓跋砚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乾人身怀宝山而不自知,愚蠢至极,这等大好河山,还需要我草原人打理得好。” 拓跋阿狼点点头: “王,有靖安侯在,我等想要进入大乾,难上加难,就是不知那离间计何时出现成效, 若是让大乾朝廷对靖安侯产生猜忌,将其调走,那便万事俱备。” 拓跋砚瞥了一眼阿狼,缓缓摇头: “离间计之类的小道本王还不屑于使用,本王所言乃心中所想, 那林青小儿,真与本王见过的乾人不一样。 他没有破绽,本王看不透,甚至连他的喜好都没有看出一丝, 此等人...与史书中那些成大事者,何其相似。” 拓跋阿狼顿时愕然。 王上居然是认真的? 第537章 附庸风雅之辈 鹰嘴山,拓跋部精锐驻扎之地。 拓跋砚率领一万怯勇军在傍晚时分赶回, 看着那绵延不绝的烛火帐篷,拓跋砚久久不语,心中激动再也无法掩饰。 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回来了,本王真的回来了。” 不过当看到远处的来人时,拓跋砚脸色微变,看了眼一旁的拓跋阿狼, 他顿时意会,将身体一侧,轻声开口: “王上,一些人心怀不轨,已被属下斩杀。” “斩杀多少?”拓跋砚面无表情地发问。 拓跋阿狼一顿,脸上出现些许迟疑,但看到拓跋砚那冰冷如霜的脸庞后,还是轻叹一声开口: “两千四百一十五人,其中各部族长六十三人,另有一大部族长。” 听到这个数字,拓跋砚眼眸微阖,心中阵阵绞痛, 那些人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部下,如今居然都背叛了他。 一种无力从心中不可抑制地涌出。 拓跋阿狼还没有说完,继续开口: “另...还有一千六百余人关押,他们罪不至死,但却有其他心思,王上..您看?” “杀了吧。”拓跋砚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拓跋阿狼呆愣在原地,原本他是想着将这些人关押,等待王上回来后再行收拢人心之举, 只是...为何要杀了? “王上!如此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可否安抚一二?” “杀了。”拓跋砚斩钉截铁,脸上也露出坚毅,看向阿狼: “阿狼,本王此番遭遇,让我想明白了许多事,为何中原帝王继位后都要清算文臣武将,他们与我一般,实属无奈。” 拓跋砚看向前方奔来的那些人,脸色晦暗难明: “他们都是跟随本王打天下之人,在他们心中,拓跋部不是拓跋部子民的,而是他们的。 他们的心变了,当初的豪言壮语都抛诸脑后,变得贪图享乐,贪恋权势。 若是他们都如阿狼你一般,不忘初心,这拓跋部何愁不兴?” 拓跋砚看向拓跋阿狼:“还记得我们当初说过什么吗?” 拓跋阿狼面容严肃,点点头: “若有朝一日建立功勋,必挽救草原与水火,让茫茫子民吃饱穿暖,牛羊所依。” “好!”拓跋砚面露激动,似乎想到了多年前的豪言壮志, 时至今日,他已建立功勋,但当初的豪言壮语并没有实现。 “拓跋部位于草原西南,肥沃草场不多,水源也不多, 怯勇军将士为了争抢那数十里的草场,往往要厮杀多日,鲜血都染红了大地。 可我等一些部下却对此十分满意,不思进取,躺在功劳谱上混吃等死, 他们拿着最好的草场,最多的水源,最好的马匹与牛羊,还有最好的女子, 本王知道,这是他们应得的, 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如此,我拓跋部的族人又如何? 四十年前吃不饱穿不暖,今日吾为六王之一,拓跋部兵锋所指,无人敢触及锋芒, 可族人们过的日子还是如此,吃不饱穿不暖,真是笑话。” 拓跋部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寒意开始向着四外发散! “所以我羡慕乾人,那些乾人虽然贪婪,也拿着土地粮食,但至少乾地足够大,乾人还能苟活, 可我拓跋部呢?身居一隅,族人们已经没有了活路,他们无罪,但也有罪。” “王,属下懂了。” 拓跋阿狼似乎也想起了往日的峥嵘,一改往日的怀柔,语气变得酷烈: “等回到部落,属下便展开清查,在王上离开期间,有许多人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嗯。”拓跋砚应了一声,夹紧马腹,慢悠悠地向前走着,拓跋阿狼紧随其后, 就如四十年前那般,只不过由矮马换成了高头大马。 不到盏茶时间,拓跋砚就与那些来人在外相聚, 拓跋砚脸上没有了刚刚的冷冽,反而带上了草原汉子那般豪放, 只见他腰部发力,“腾”的一声跳下马来, 隔着很远便张开臂膀,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老朋友们,本王回来了!” 对面那数十位老者脸上也激动万分,纷纷哭着喊着踉跄着跑了过来,似乎眼中还有激动的泪水流下。 “王上!王上!!” “您可回来了!!可让我们好等啊!!” 一名脸上通红,胡子花白的老者猛地前窜,抱住拓跋砚的身体,开始四处打量,神情中带着关切: “王上,您没事吧,那些乾人没把您怎么着吧,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王上您了。” 莫名地,这老者竟然开始捶胸顿足: “都是我等护卫不力,才让那林青小儿钻了空子,我们该死啊,我们该死!” 拓跋砚面露关切,连忙上前将老者扶起:“来,快起来,地上凉,那些乾人不足为惧,本王回来了。” “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啊,我们整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王上盼回来了。” 不少人开始暗自抹泪,那粗糙的大手挡在眼前, 只是不知是掩盖那流下的泪水,还是隐藏眼中的冰冷。 一行人哭着喊着回到了军帐之中, 宽大的军帐中奢靡万分, 用白虎皮毛制作而成的地毯,黄花梨木的桌椅板凳, 甚至在原本悬挂地图的地方,还挂上了乾人大家的书法字画。 在军帐中央还有一个古铜色的香炉,上面冒着袅袅青烟,沁人心脾。 拓跋砚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说着好眼光, 只是眼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丝寒光。 行军打仗还带如此奢靡之物,这拓跋部早就烂透了。 拓跋砚看向在场老者,面容含笑,亲切地开口: “你们先在此等候,我要先去阿狼帐中,如今本王虽然回来了,但此地却不安全,要早一些离开。” 一听到阿狼这个名字,不少老者都面色一变,纷纷开始嘟囔: “您也要管一管这狼崽子,这些日子里杀了不少人,搞得人心惶惶,我们觉得他有不臣之心啊。” “是啊是啊,这人就是喂不熟的狼崽子,不少老兄弟都被他随便找个理由抓了起来,您可不能不管啊。” 拓跋砚连连点头,陪着笑脸: “还请弟兄们放心,阿狼我会去惩处的。” 此话一出,这些老者顿时露出笑脸, “那王上便快去吧,军事要紧,军事要紧。” “是啊是啊。” “好,那本王就去了,等本王商议完军事,再回来与诸位大醉一场。” 拓跋砚掀开帷幕径直走了出去,神色愈发冰冷, 察觉到这帷幕上也带着清香,便送到鼻间一嗅,顿时面露厌恶。 “文不文,武不武,附庸风雅之辈。” 第538章 各有心思 拓跋砚转头来到了拓跋阿狼的军帐,一进入其中便闻到一股肉腥味, 他非但没有厌恶,反而用力嗅了嗅,面露沉醉,而后看向军帐一侧, 那里有个简易的架子,上方挂着一些腌肉, 散发着刺鼻而难闻的味道,唯独没有肉香。 拓跋砚眼中露出追忆,在不知多少年前,能食上这么一块腌肉,便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草原上盐巴极少,腌肉中自然没有多少盐, 只是用古法腌制,味道远没有大乾的腌肉那般美味,只是能保存的久一些罢了。 但拓跋砚就是觉得,四十年前那一口腌肉是世间最美味之物,让他久久不能忘记。 记得那时他们给一大户养马跑商,辛辛苦苦三个月,赚了两副甲胄,被主家赏了一小块腌肉, 在那个漏风的帐篷中,他与拓跋部仅有的十一个族人蜷缩在其内。 每个人只能分到指甲大小,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拓跋砚最幸福之时。 “王。” 这时,拓跋阿狼走了进来,手指缝中带着一丝鲜血,手上也湿漉漉的,似乎还有一些血腥味。 拓跋砚闻到此等味道,不由得叹息一声: “办好了?” “回禀王上,关押之处堆积着干草,今夜应当走水。”拓跋阿狼面无表情地说道。 “嗯,还算体面,做得不错。” 拓跋砚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但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径直走到军帐中央,看向摆在其上的沙盘。 北乡城用一颗大大的黑色旗帜代替,重重插在南方咽喉之地,十分醒目。 “阿狼,如今精锐在外,你有什么想法?” 拓跋阿狼眼神一凝,脸上的奴仆烙印变得愈发恐怖: “王,那靖安侯之兵略我也有所领教,乾人也送来了武院的兵书,我想我们应该取之所长,学那靖安侯,攻杀不停!” “哦?你想如何做?”拓跋砚眉头一挑。 拓跋阿狼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王,我倒是觉得, 重开榷场一事固然重要,但北乡城是北乡城,曲州是曲州,靖安侯所面临的压力难以想象。 不如我等主动制造紧张局势,杀向曲州。 当然...要避开北乡城。 如此一来,加之王上与靖安侯所说之话, 就算是大乾朝廷再不信,也要拿出一些行动,加以惩处,如此可让靖安侯意识到我拓跋部之重要,日后也能更好的合作。 二来....也可展示我拓跋部威严,对其余五部也好交代, 以往这曲州边境有吉蛮部四季不停袭杀, 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如今吉蛮部覆灭,他们在攻杀九边, 若是我等作势不动,难免落人口舌。” 拓跋砚听后眉头紧皱,但不得不说,在军事一途,拓跋阿狼有了很大长进,连朝堂之事也加以考虑。 “阿狼,你有些变了,以往你根本不会考虑此等事情。” 拓跋阿狼面容平静,叹息一声: “王,时不我待。” 他从一旁拿出一本册子,放于桌上: “这是乾人送来的武院兵略,上面有靖安侯所说所讲,在上面有一言点醒了我。” “是什么?” “战场兵戈乃下策,动则劳民伤财,而且只是朝堂政事延续,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 二人顿时严肃起来,拓跋阿狼继续开口: “我们草原人自古以来便凶猛善战,视中原人为牛羊,但千年来,却被赶在这边疆之地,只能放马牧羊, 都说乾人娇弱,但牢牢占据了中原大地数千年, 由此可见,只会打仗是行不通的。 再者...此话我相信王上也有些熟悉。” 不由得,二人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瘦弱身影,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让二人眼中充满忌惮。 草原王庭左贤王,下一任汗王的不二人选。 此人善察人心,往往不通过战事便能达到目的,其余几王都或多或少吃了不少亏。 “我还是如以往那般,我草原王庭虽然悍勇,但打仗是要死人的,更何况是那九座坚城, 我们要填进去多少人才能将其打下来?诸位王者有没有想过? 乾人自己出了问题,我们只要利用其矛盾,自然可以让其疲于奔命, 假以时日,自然可以兵不血刃进入九边,何必去白白死人?” 伴随着轻咳声,左贤王的声音宋似乎在二人脑海中响起.... 拓跋砚面色凝重: “我离开这段时间,左贤王有何动作?” “依旧按兵不动,所有军卒休养生息, 但有一小部分在朝着极北之地进发,希望找到新的草场水源,应该没有什么收获。 而且,在乌孙部被击杀了两万精锐后,左贤王去了赤林城前线,与那乌孙部不知密谋什么。” 拓跋阿狼脸上充满凝重,显然对那左贤王极为忌惮。 “你觉得那林青是左贤王?”拓跋砚心中对林青的评价无声无息地拔高几分。 拓跋阿狼重重点头: “虽说二人毫不相干,但属下就是觉得,二人有些类似, 总是觉得他们在谋划什么,所作所为都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 拓跋砚脸色有些凝重,从阿狼嘴里说来的赞美,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听到, 这么多年来,也就寥寥几人而已。 “所以...你要发兵?给那林青再增加一些压力?” 阿狼点点头:“王,属下收集了他所有战事的记录,发现此人用兵打仗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攻杀不停, 只要手中还有可用之兵,军卒还未到达极限,他便不会停手, 而且此人行事作风极为诡异,天马行空。 若是将其放在曲州安稳度过秋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 索性我们发兵,将其牢牢钉在曲州。” 此话一出,军帐内的气氛有些肃穆,微弱的烛火轻轻摇动,似是在提醒二人,小心一些。 “可榷场之事还未有定数,那林青说得对,榷场的确是我拓跋部壮大的关键, 而且...本王还想借他手中之刀,袭杀呼延部, 若是一两万战马就能让呼延部元气大伤,那便是大赚。 此时动刀兵,我们与曲州的关系是不是有些僵硬?” 拓跋砚所说并无道理,阿狼也有几分顾虑, 但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就算不在曲州得到什么战果,也要让靖安侯不做其他事。 毕竟短短十余日的时间,就够他冲向草原,袭杀乌孙部精锐,使得乌孙部今年元气大伤。 “王..既然对曲州动刀兵,您有顾虑,那阿狼还有一份方略。” “哦?速速说来!” 第539章 不再安全的草原 拓跋阿狼径直走向地图正面,指着上方一处地点,眼神中闪过冷冽,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既然不能对曲州动刀兵,那便要快一些对呼延部用兵。” 拓跋砚虽然军事上并不出类拔萃,但他位高权重,看得要比阿狼真切, 他顿时明白了阿狼的意思。 “你是怕族内有人搞鬼?” 拓跋阿狼点点头: “王,死了这么多人,终究会有一些不怕死人出来闹事, 而且族人们并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只觉得王上狡兔死,走狗烹。 非但不会感激王上,反而会在暗地里骂王上冷血无情,不顾兄弟情谊。 届时,局面就会变得复杂,榷场一事说不得也会徒生变故, 与其静静等待,不如主动掀起战事,让族人们无暇他顾。” 拓跋砚凝重无比,如此做法他自然知道, 远处的在早些年乾国就经常使用此等方法来缓解国内日益增多的矛盾。 只是没想到,他这安居一隅的拓跋部,也有面对如此局面的一天。 这一切拓跋砚知道,不怪别人,就怪他自己。 若是他也与其他大部那般,每年派一些人去九边送死, 慢慢地族内的一些大人物手中就将无可用之人, 族内的种种问题也能得以解决。 只是拓跋砚不忍心让族人们白白送死,那九边城墙动辄数十米,血肉之躯如何上得去? 心照不宣地送死罢了。 见拓跋砚面露犹豫,拓跋阿狼顿时有些着急: “王,不论是曲州还是呼延部,都要快些作出决定,否则我等回去后,难免手忙脚乱。” 下一刻,拓跋砚做出了决定,眉宇中闪过一丝锋芒: “我等快速返回部落,准备攻打呼延部。” 拓跋阿狼听到此言,顿时松了口气,头等大事算是解决了。 只不过他心中还有些疑问: “王,为何不是曲州?” 拓跋砚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眉头紧皱: “近日来我总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如今我们拓跋部全部精锐孤零零地立在草原上,太过危险了,要早一些离开。” 拓跋阿狼顿时愕然,呆呆地看着自家王上,心中顿时涌起阵阵荒唐。 自家的骑兵在自家的草原上,为何会危险? 拓跋砚瞥了眼拓跋阿狼,娓娓道来: “现在不比以往,你要及时醒悟,如今大乾虽弱,处在被动地位, 但却有一支军卒能与我草原骑兵不分上下。 乌孙部损失惨重,还没有让你心生警惕吗?在这草原上已不再像以往那般安全。” 此话一出,拓跋阿狼喉咙耸动,额头出现一丝丝冷汗,心中阵阵后怕,眼神中也带着惊悚。 直到此时,他才幡然醒悟,草原的确不似以往那般安全了。 只是... “靖安侯不是要与我等重开榷场吗?难不成还会行攻杀之事?” 拓跋砚心中一沉,不知为何,他的眼眉开始狂跳,轻声道: “我等刚刚在做什么?” 拓跋阿狼哑然,他们刚刚在商讨攻打曲州。 “你也说了,此人行事神鬼莫测,如今又多了两万战马,敌强我弱,保不齐会生出什么心思。” 拓跋砚眼神中充满了忌惮: “从我的见闻来看,他这个人对于军卒的性命毫不珍惜, 他才不管那些是新卒还是老卒,只要有获胜的机会, 他就会试一试,死再多的人他都会试。 所以....我们还是要尽快离开此地,早日返回部落。” 拓跋阿狼也觉得有这种可能,一丝冷汗顺着狰狞的烙印流下, 如今是秋日,还不算是寒冷,但他却感到了透彻心扉的凉意。 他居然完全疏忽了这种可能,这对一个领兵大将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王上...是阿狼疏忽了。” “此事与兵事无关,乃是对人心的揣测,你还要多看一些书。” “是!那属下便将斥候撒出去,另外与曲州内的乾人联络,让他们盯着靖安军,一旦有异动,马上来报。”拓跋阿狼面露严肃。 “只将斥候派出去便足够了,曲州已经有人答应本王,监视靖安军的一举一动。” 说到这,拓跋阿狼神情一松,脸上露出苦笑: “兄长....这拓跋部若是没了你,可何去何从。” “哈哈哈哈,你我缺一不可, 我可打不过那林青,还是要靠你,行了,快去调兵吧,快些离开。” 拓跋砚大笑,看着阿狼离开的背影,嘴角笑容一点点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曲州已经有人与他通风报信, 大乾朝堂诸公在密谋什么,就连对军伍嗤之以鼻的文官,都对靖安侯多有维护。 拓跋砚可不信是因为林青战功赫赫,才让那些文官礼遇有加, 其中定然有鬼!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稳妥一些还是好的。 到了夜晚,草原上的风便激烈起来,吹得厚厚帷幕沙沙作响, 拓跋砚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军帐,眼神空洞,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军帐外传来盔甲碰撞之声,人影攒动, 军卒们骂骂咧咧的声音接连响起,才将拓跋砚惊醒,他的眸子一点点凝实, 身上的疲惫也如潮水一般涌来,不停淹没着他, 拓跋砚抬起手来,重重捏了捏眉心,军队即将开拔,回到族中驻地,他也能好好地歇一歇了。 .... 北乡城,沉睡的百姓被剧烈的马蹄声惊醒,站在城墙上的军卒看着扑面而来的战马,顿时心中一惊,还以为是拓跋部打过来了。 但当看到熟悉的黑甲后,才松了口气,这才将城门打开,放军卒入内。 北乡城军寨,一身黑甲的武恒接到了军令,看向钟信: “只是如此?” 钟信立刻说道:“侯爷还吩咐纳兰大人无论如何也要看好家,不能让消息泄露出去。” 武恒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下次说话说全,若是延误了军情,侯爷饶不了你。” 钟信哑然,这武恒平日里心高气傲, 与他们这些军卒很少来往,如今发怒起来,还真有一些威严。 “行了,我知道了,快去告诉纳兰元哲,一刻也不能耽误。” “是!” 第540章 纳兰! 纳兰元哲很快便接到军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拳重重砸在一起。 “妈的,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侯爷有不为人知的谋划!!” 他面露激动,没有着急去执行,而是开始在军帐内慢慢走动, 思虑着这些日子以来侯爷的怪异举动,也想着后续该如何做。 他身为勋贵子弟,早就知道一个道理, 有条不紊地施行政令要比看似慌忙,却什么也没做的无用忙碌要好得多。 军伍之事更是如此,不能急,要理清思绪。 很快,他便梳理出了他最为重要的事,不能让消息泄露! 只要能保证此事,不论这曲州出了多大的乱子,都是有功! 若是曲州一切安稳,但消息被泄露了出去,那他只有提头来见一条路了。 想明白这些,他决定先去见一见曲州的两位大人。 消息泄露与否不在北乡城,而在风浪城。 不到半刻钟,纳兰元哲就见到了在屋中踱步的两位大人, 他们似乎失去了以往的从容,眉头紧皱, 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焦急,以至于让军帐内的氛围都变得压抑。 见到纳兰元哲前来,二人顿时扑了上来。 “如何?” “是开始了吗?” 纳兰元哲点点头:“侯爷有令,将城内所有骑卒都调了出去,已经开始了。” 两位大人苍老的脸上出现如释重负,重重松了口气, 到了如今这一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旦计划失败,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之所以前来,是因为侯爷还有一道军令,严禁消息外流。” 说到这,纳兰元哲的心不禁怦怦直跳, 心中的不安再也无法压制,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也不知道日后会有什么责罚,更不知道在京城的诸位大人眼里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觉得,应该这样做。 两位大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着纳兰元哲继续开口。 深吸了一口气,纳兰元哲眉宇中闪过一丝凶厉: “本官认为,为了战事之胜利,应当封锁曲州,断绝消息流通渠道,也就是官道!” “什么!” 刹那间,二人神情大变,不可抑制地出现震惊, 封锁曲州? 好大的胆子! 此举不光要断绝与草原的渠道,也会断绝与隔壁州府的消息渠道。 这无异于谋反自立。 “万万不可,纳兰元哲,你是在玩火!”严有贤顿时反应过来,大声呵斥。 荣九也眉头紧皱:“不可如此,封锁曲州事情太大了,我等做不了主,况且..边军现在不能动。” 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必须如此!这是军令!! 二位大人可曾想过计划失败会如何?为了取胜,我等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两位侯爷如今已进入草原,做到了力所能及,而我们身处后方,也应如此!” “不行!老夫不同意, 况且边军不能动,北乡城的兵马不过千余,如何能做到封锁曲州?简直是痴人说梦。”严有贤依旧态度强硬。 纳兰元哲神情晦暗,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心中不可抑制地涌现出一股股寒意。 两位大人为什么被侯爷留在这军营? 是有意为之,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侯爷为什么会让他来留守曲州?他手中可没有多少兵马。 纳兰元哲心中生出了一些明悟,他的身份,如今的官职,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曲州都指挥使佥事,代表都指挥使司。 左布政使司在军营,右布政使司空缺,按察使也在军营,身为都指挥使的靖安侯在草原。 此时此刻,整个曲州之内,纳兰元哲就是代表朝廷的最高官员。 想明白了这点..纳兰元哲非但没有大权在握的兴奋,反而生出了阵阵恐惧, 突如其来的权利往往不是什么好事,还代表着弥天灾祸。 事情办好,战事打赢,那他便是一等一的功臣, 若是事情办不好,战事也没有打赢,第一个被斩首的就是他! 那时他便是所有人的替罪羊。 纳兰元哲英俊的脸庞逐渐变得狰狞,而后一点点变得平静,神情也舒缓了下来。 在这世上,只有有用之人才会被人利用,在这煌煌大乾,不知多少人想要被人利用而求不得, 他能有今日之际遇,是福非祸。 对面的二位大人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不由得看了看四周,脸色一变。 二人都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自然也想到了什么。 “纳兰元哲,你莫要胡作非为,要想清楚后果!”荣九面色阴沉,指着纳兰元哲发出暴喝。 “我二人就算被囚禁在此地,你又有什么兵马来封锁曲州?你要冷静,莫要坏了大事。”严有贤也在一旁补充。 “还有镇国军。”纳兰元哲幽幽开口,神色愈发轻松,慢悠悠地走到椅子上坐下, 两位大人脸色大变,糟了,此事他们居然也忽略了。 “曲州翠虹城,还有三千镇国军驻扎...” 这三千镇国军在早些日子险些坏了大事,让纳兰世媛与镇国公都十分难堪。 此时此刻,却显得极为重要, 而纳兰元哲也想到了另一个将他留在曲州的原因, “我...我姓纳兰啊。” 两位大人脸色大变,严有贤更是脸色难看无比,快步来到纳兰元哲身前: “你疯了吗?私自调兵,你是在自掘坟墓!!” 荣九也来到他身前,面露诚恳: “的确如此,那三千镇国军归朝廷管辖,曲州并无调动资格,就算是你姓纳兰也无用,你...不是纳兰世媛。” “呵...呵呵....”纳兰元哲嘴唇干涩,脸上露出一丝自嘲, “我们都想到的事,侯爷如何能想不到。” 纳兰元哲动作缓慢,掏出了放于胸口的印信, 二人见到后脸色陡然大变,头颅像是重重挨了一下,身形有些不稳。 纳兰元哲手中有一块二台,方三寸二分厚八分的银质印信, 赫然是当朝正二品,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印信! 五军都督府掌管天下兵马,都督佥事为大员之一,调兵之权自然是有的。 在如今大乾,五军都督府除了五位都督,其余人想要调兵,还需经过兵部同意, 但...林青兼兵部左侍郎,为的是当初统领武院上的虚职, 如今,一切事情做起来都变得名正言顺。 一位都督佥事,一位都指挥使司佥事, 二人合力而为,顿时将曲州兵马大权掌握手中,甚至可以为所欲为。 想明白了这点,两位大人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何至于此?”严有贤空洞的声音传来。 “呵,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两位大人是文人,不知全力施为的道理, 在我等军伍之人看来,只要能将战事打赢,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可以接受, 至少能获得一胜,不至于两手空空。” 说完这些,纳兰元哲猛地站起,快步离开营帐! 军伍之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能有任何犹豫! “等等!!峰首丽克二城边军如何?”严友贤猛地想起什么,快步起身追了出去。 处于帐外的纳兰元哲停在原地,一侧就是燃烧的火把,将他的脸色照的忽明忽暗。 他还是那句话: “我们能想到的,侯爷也定然能想到,既然侯爷没有具体军令,那便不用理会。” “可...可...”严友贤嘴唇嘟囔,终究还是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边军中...可是有不少人靠着与拓跋部走私商贸来过活, 更何况...那些人扎根曲州百年,哪里都有其根须,就连边军也不例外。 若是边军再次哗变,他们曲州该如何? 第541章 城噤消声 待到纳兰元哲作出决定,一位位军卒手拿军令冲出北乡城, 而纳兰元哲也率领一队人马前往风浪城, 他是知道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能量巨大的大人物,目前都在风浪城。 只要能控制住他们,曲州之事便完成了一半。 一个时辰后,风尘仆仆的纳兰元哲带着军卒进入风浪城,他有些可惜地看着身下战马, 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战马此刻身躯不停抖动,大口地吐着热气,似乎还有阵阵血污弥漫, 眼见是活不成了。 其余人马也与此时大差不差,为了赶路,早已拼尽全力。 一进入城池,纳兰元哲便回到了都指挥使司, 看着匆匆前来迎接的几位大人,纳兰元哲脸色阴沉,冷声下令: “传都指挥使令,曲州宵禁,任何人不得外出,所有衙役捕快,守城军卒结束休沐!” 几位大人脸色大变,怔怔地看着纳兰元哲, “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纳兰元哲看着一张张面露惊恐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边军哗变,有宵小之辈意图谋反, 布政使与按察使两位大人已经面见靖安侯,商议对策, 在这之前,曲州所有城池封闭!防止边军进入!” 啊? 下一刻,所有人都面露惊骇,他们是知道边军哗变一事的, 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居然要戒严整个曲州? “大人,此事是靖安侯的意思,还是两位大人的意思?” 一名面容苍老的官员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提出了心中疑问。 “自然是靖安侯的意思,侯爷如今都督曲州一切军务,没有他的命令,本官如何敢擅自行动?” “那可否让我等看一看靖安侯手令?”那人又说道。 纳兰元哲眼神猛地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盯着那苍老官员,阴恻恻地开口: “李大人,你是觉得本官假传军令?” “不不不,此事事关重大,不可疏忽啊,城池封闭,影响太大了,到时候朝廷问罪下来,我等担当不起啊。” 纳兰元哲扫视四周,点点头,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了两枚印信! “此乃都指挥使印信与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印信,侯爷命我见机行事。” 那苍老官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纳兰元哲一声爆呵打断。 “来人,将李大人暂时关押,本官怀疑他与逆党私通,拖延时间。” 顿时两名靖安军卒上前,将那苍老官员压了下去。 “不..大人,大人,纳兰元哲,你是在谋反!!” 慌乱的声音传入了诸位大人耳中,让他们的脸色连连变幻,他们不禁在想城中的一些流言蜚语。 莫不是那靖安侯真的谋反了? 只是...如今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即便是有人心有怀疑,李大人珠玉在前,他们也不敢做过多言语。 “诸位大人快去做事吧,三千镇国军与五千靖安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到时会配合衙役封锁城池, 诸位大人也不用惊慌,只要靖安侯与两位大人平灭叛军,曲州自然无大碍。” “那...那...那就托纳兰大人吉言了。”一些大人脸色难看到极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待到他们相继离开,纳兰元哲伸出手在后背一摸,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虽说他是听从军令,但此举做起来,就像是谋反一般让人心生刺激。 做完这些,纳兰元哲短暂地舒了口气,军令已然下达,事情很顺利。 只是,城内的一些大人物还需要他亲自看管,换成别人他不放心。 一刻钟后,风浪城府衙百米外的宅院外, 纳兰元哲身穿铁甲,手握长刀,目光冷冽地站在门口, 看着前方的朱漆大门,以及上方的黑金匾额,眼里有深深的忌惮。 若是情报没有错的话,如今这宅院之内有着曲州举足轻重的几人, 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过。 此时面对靖安军,倒也显得怡然自得。 门口的两名小厮丝毫没有因为军卒到来而感到慌张, 只是一人走进其中,带了一位管事模样的老者走了出来。 老者身穿麻衣,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但行进间却异常平稳,浑身带着祥和。 他抬起眼,看向前方的纳兰元哲,干笑一声: “不知纳兰大人所为何事?如今已然入夜,打扰了诸位老爷的歇息,可就不好了。” 老者出现的刹那,已经有不下三十把军卒,十把重弩瞄准了他,面对浩如烟海的杀机,老者像是没事人一般,谈笑风生。 不得不说,这些世家大族之人的养气功夫的确了得。 纳兰元哲也干笑一声: “既然几位老先生已然休息,那便不入内打扰了,本官听闻曲州边军作乱,特地调来军卒保护几位先生,还请见谅。” 此话一出,老者的神情阴暗了几分,眉宇中闪过一丝疑惑,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没有人提前来通报? 这对于老者来说,实属罕见。 “呵呵,既然如此,老夫便不拦着纳兰大人了。”老者看向一侧的两名小厮,挥了挥手: “回府,关门。” “吱呀”的声音响了起来,厚重的关门声在纳兰元哲耳中回荡,让他神情警惕,他看向一侧的亲卫: “去布政使司拿来这栋宅院的建造草图, 另外盯紧所有出口,安排奇人异士找出这府邸的密道,今夜,这里一个人也不能走出去!” “是!” 宅院内,刚刚睡下的白宗孺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睁开了苍老的眸子, “阿福,出了什么事?” “老爷,纳兰元哲带着靖安军卒将此地包围了。” “嗯?”白宗儒心中一惊,眉头紧皱,不紧不慢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打开大门,见到了名为阿福的老者。 “城中出了什么事?” “回禀老爷,不知,无人来送信。” 白宗儒面色一变:“没人来送信?严友贤与荣九回城了吗?” “回禀老爷,并无。” 糟了... 白宗儒心中涌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边军哗变一事彻底刺激了靖安侯, 他并非没有采取行动,而是扣押的两位大人,准备用军队扫清障碍! 他没有考虑靖安侯谋反一事,此事根本不可能,大乾的侯爷再差劲,也要比草原的王者要好很多。 深吸了一口气,白宗儒迅速作出决定: “先按兵不动,且看局势,去叫醒王兄官兄,老夫要与他们商讨一二。” “是!” 第542章 围而歼之 黑夜降临,巴音海被一层神秘的黑色面纱所覆盖。 月光微弱地洒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像点点繁星落在无尽的绿色海洋上。 草丛在夜色的掩护下显得更加茂密,仿佛一片绿色的波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无声无息间,黑暗的草原中似乎有一个个黑影在行进,他们悄无声息,只惊扰了些许野草。 巴音海的中央,这里有成片的营寨,灯火通明, 火把形成的海洋在黑暗的草原上格外明显。 这里驻扎着拓跋部的两万步卒,也是那些族老们所倚仗的力量。 此刻,这黑暗中的一缕灯火,却在被周围无声无息的黑暗包裹,一点点吞噬。 若是有人自高空中看去,无边无际的黑色一点点吞噬野草的枯黄色,大地变得黯淡无光。 不时有冰冷的甲胄以及长刀反射凄美的月光,形成了自营地外另一处光点。 平西侯种应安立在远处,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营帐,心中充斥着一丝激动。 成了。 他同样久经战阵,战事到了如今这一步, 西军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整个营寨,便意味着这里的战事已然结束。 需要他担心的是战士伤亡以及后续埋伏。 这两万拓跋部步卒,只是开胃小菜, 让沉寂已久的西军重新浸满鲜血,也是他西军扬名的第一步。 种应安身侧站在同样身穿黑甲,覆面甲的种鄂, 他此刻才后知后觉,知道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与平西侯一样,对于那位靖安侯天马行空的方略,感到深深的寒意。 他看向一侧的父亲,酝酿了片刻,沉声开口: “父亲,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假的?那林青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迷惑世人?” 种应安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同样大的年纪,自己的儿子混吃等死,而那靖安侯已然开始操控天下大势。 此种差距,云泥之别,让人感到绝望。 不过种应安早就释然了,从认识到自己儿子天资普通开始。 叹了口气,种应安沉声说道: “遇事自己想,想通了便通了,日后再遇到如此事,也不用为父亲自告诉你。” “可是父亲,按照军报上来说,此地有两万蛮夷驻扎,我西军才动用兵马四万,能成吗?” 听到此话,种应安顿时呼吸急促,气不打一处来, “我西军以精锐步卒闻名天下,两倍于敌人,还是夜袭,你居然能问出如此愚蠢之问题? 真该让你到前线,真刀真枪地厮杀一番。” “父亲,孩儿不是担心此处战场,孩儿刚刚在传递军令时,军卒们表现出来的惊骇不比孩儿少,我部尚且如此,那这些蛮夷想来也同样如此,只需要轻轻一击便溃不成军。” 种鄂连忙解释。 “那你在担心什么?” “孩儿是担心拓跋部那五万精锐骑兵,我部不过二十万,鳞甲军不过三万,床子弩与神臂弩因为长途跋涉,所有加起来不过五十, 而在这巴音海设伏,虽然地处洼地, 但道路也算平缓,这...能挡住拓跋部的冲锋吗?”种鄂面甲之下露出担忧, 虽说谁都知道限制骑兵的机动便可绞杀之,但这世上能限制骑兵的战阵何其少? 古往今来大多采用复杂崎岖的地形加以配合, 可如今西军面对的,是一片平坦的草原,还要在这里与草原王庭几乎最精锐的骑兵决一死战, 这不禁让种鄂心生怀疑,就连一些知道内幕的将领也不禁在心里嘀咕, 到底能不能挡住。 “你在担心什么?”种应安的眼神猛地锐利,看向自己的儿子: “数倍于敌军,若是挡不住,那这大乾早该亡了, 此战就算是用人命去堆,也要堆出一场大胜,如此在日后才可咬下一大块肉,让我平西侯府再次强大。” “可...父亲,如此做值得吗? 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又要丢下不少人命,为的是那虚无缥缈的名声与好处?”种鄂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种应安眉头微皱,打量一番四周: “是他们让你来问的?” 种鄂心中一惊,连忙低头,只是身上的慌张如何也掩盖不住。 种应安叹息一声,平西侯府安静太久了,久到不少将领都不会打仗厮杀,只知享乐。 这不由得让他想到内部矛盾重重的拓跋部,他西军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他没想到,就连自己的儿子居然也如此短视,看不到这背后的真正收获。 想到这,种应安的语气变得平静冰冷,让种鄂缩了缩脖子, “种鄂,你是我的儿子,也是平西侯府的继任者,你的眼光要放长远,平西侯府的立足之本是西军, 只要西军强盛,平西侯府便可屹立不倒,便可无视朝堂, 若是这西军不再是大乾精锐,那我平西侯府也快亡了。 为父为何不处理西南土司,那几万野人处理起来并不难,大不了放火烧山,那不在我乾境之内,赤地千里又何妨?” “那父亲为何没去做?” “为了西军,如今西军已经不比以往,战力削弱了许多,就连你..我的儿子也开始倒卖军资,认为那土人构不成威胁。” 种鄂脸色一红,又低下了头,浑身充满慌张。 “如今土人尚在已是如此,倘若土人没了呢? 怕不是要和那京城镇国军一般,成了军爷兵痞,到那时亡的还有我平西侯府。” 说到这,种应安眼神锐利起来,在黑暗中似乎都炯炯有神: “所以...西军需要敌人,也需要重回精锐之列,才不会被这涛涛大势扑灭。 你可能不知道,不光是靖安军, 武院的几名学子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他们惊才绝艳,会被许多大人物盯上,也会被收入帐下, 要人要人,要钱有钱,组建军伍番号都不在话下, 到时若这大乾遍地强军,我西军该何去何从? 所以为父给西军找了个敌人,强大的敌人,就算此战损伤过半又如何? 不要怕死人,西南之地人口万万,有数之不尽想要进入西军的百姓,只要能将西军重新锤炼一番,那此战便值得。 更何况,在这之后...西军便可插手西北之事, 还能将手伸到草原上,这都是平西侯府的根基,别人可以不懂,你不能。” 话音落下,平西侯不再去看呆愣在原地的种鄂,而是看向远处灯火连天的营寨, 轻轻一挥手, “西军听令,进攻,围而歼之!” 第543章 漫天星光 在平西侯下达命令的下一刻,原本平静的草原忽然变得暴动起来, 野草的沙沙声消失不见,变成沉闷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盾牌弓弩碰撞之声。 步卒作战不似骑兵那般侵略如火,却不动如山! 西军一步步向前推进,步伐声渐渐变得整齐,大地似乎开始有规律地颤抖起来。 不同于骑兵的杂乱无章,肆意跳动, 步卒的攻势,反而像是一个高大巨人重重踏在草原之上! 直至此刻,营寨中的蛮夷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昏睡的哨卡茫然无措地睁开眼睛,似乎还在为眼前的混乱而迷茫。 但下一刻,他们眼中便充满了恐惧, 在他们的视线中,营帐外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一点点靠了过来。 哨兵们拿起一侧的弯刀,整了整头顶的帽子,警惕地看着前方, “谁!” 下一刻,眼前发生的一幕让这些哨兵们目眦欲裂, 一股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抓住心脏,无法呼吸! 眼前的黑暗被轰然破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如门板一般的黑色事物! 上面有数个小洞,以及露出闪烁着冰冷远光的长矛。 盾牌!长矛! 不少蛮夷反应了过来,认出了眼前事物,但随之而来的疑惑将他们淹没。 莫非是做梦了,乾人的盾牌与长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巴音海,是草原王庭的领地,也是他拓跋部的驻地! 漆黑色的盾牌越来越近了,当长矛沿着孔洞刺出,刺破营寨的栅栏,刺入族人的身体,发出金铁与骨骼摩擦的艰涩声, 不少人才反应过来,脸上充满惊恐,放声高呼! “敌袭!!” “敌袭!!所有人都他妈的起来!!” “乾人,是乾人来了!!” “哗啦啦”粗劣搭建的营寨被先锋军毫无阻碍地击碎, 身为精锐西军,自然有破除营寨的攻城之法。 何况这营寨修建得马马虎虎,显然是粗浅应对。 这些草原人根本无法想象,在这草原深处, 居然会出现乾人!而且是披坚执锐的乾人! 一名被刺穿胸口的蛮夷,无力地倒在地上, 试图止住胸口的鲜血,但那如碗一般粗的长矛已经摧毁了他所有生机。 他用仅剩的一点意识看向远方,那里黑压压一片, 像是一群悠悠的恶鬼行进在草原上,有条不紊地朝着营寨进发。 “乾...人...” 无数声嘶吼从四面八方响起,与林青上次用计夜袭白云部不同, 这次,真是有漫山遍野的乾军! 从四面八方而来,先锋军手持盾牌,而后是长枪兵, 长达数丈的铁枪被固定在盾牌上,每次有一名军卒上前将其用力推出,深深刺入前方的蛮人身体, 而后又有步卒上前,分工明确地将长枪收回,再有一名军卒上前,再次用力推出! 如此组合只需要一名力气极大的军卒持盾,与三名普通军卒刺枪! 这是西军多年来战争厮杀总结出来最简单的杀敌方式,倒地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没有骑兵那般快意恩仇,一刀毙命,但却能最简单地杀伤敌人,稳步推进战线! 远处负责传递消息的贺老三见状,眉头顿时挑了挑, “乖乖,额滴亲娘,这是什么招式?” 在他眼中,此刻那蛮人军寨已经被数千面盾牌死死包围,而且可供活动的地方越来越小, 俨然成了瓮中之鳖。 一侧站在高处的种应安见状脸上露出微笑, 此等战阵之法正是平西侯府之家学,从不外传! 尤其是练兵之法,在整个大乾都是绝密! 随着盾牌的一点点推进,地上死伤无数,有人身上有一个窟窿,有人则有好多个! 即便是修为高深的武者,也被这四面八方袭来的长枪挨个刺穿!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盾牌总会倒下,但后方的步卒很快就会填补缺口,继续推进! 种应安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皱,心中无声自语: “太慢了,若是面对骑兵,此时应该已被冲开口子, 到时...盾牌至少要布置五层,前两层作为消耗,让骑兵慢下来,后三层为杀伤。” 他此刻心中有些庆幸,要不是亲眼见到骑兵冲阵的恐怖, 他还不能及时查缺补漏,到时可能会有更大的伤亡。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过了半个时辰,盾牌的推进依旧没有停止, 在他们身后已经遍地尸骸,被踩得不像样子,这里面有西军,有拓跋部的步卒。 半个时辰的推进,西军损伤至少千人! 不过战局到了如今,那些草原人已经被围困在方圆百丈之内,退无可退! 即便是用少量骑兵冲阵,也无法突破重重阻碍。 见到这一幕,种应安总算松了口气,战局比他想的要顺利得太多了! 不过他心里清楚,一切不是归结于西军悍勇,而是要归结于西军出其不意。 夜袭到敌营,本就有了五分胜算,再加上军卒悍勇,胜算已然达到八成。 若是还不能赢,种应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深吸了一口气,种应安挥了挥手: “开始吧,尽数清理,不留活口!” “是!” 随着传令兵的飞奔,一道道军令被下达到各个总兵,千户手中,原本依旧稳步前进的盾牌兵陡然停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大的闷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咚!” 盾牌落地,手持盾牌的军卒一口气卸下,顿时瘫软在地... 即便如今是秋日,但身上已全是汗水。 正当那些蛮夷喜出望外之际,天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个小红点, 原本黑暗的天空猛地变得明亮,像是一颗颗星辰点缀。 下一刻! 刺目的火光在仅有的营寨中炸开,火光四溅,带着火球激射到蛮夷身体之上。 他们身穿的都是皮甲,此刻就像是被点燃的柴火一般,猛烈的大火轰然喷出,顿时整个营寨变为一片火海! “不能坐以待毙,北!北方!!所有人向北突围。” 此时此刻,蛮人中也有一道道军令传来,几乎还能保持理智的蛮人都面朝北方,开始冲击,不顾四面八方射来的火箭。 平西侯种应安将这一切都收于眼底,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火箭不停,东西北三方位床子弩准备。” 第544章 国之重器,床子弩 军令下达的一刻,三方位的盾牌兵再次鼓起力气,将手中的盾牌挪移开来! 中央的蛮夷见状微微一愣,随即而来的便是狂喜,以为是这不知身份的乾人不想与他们鱼死网破。 但随着车轮转动之声响起,不少冲在前方的蛮人眼睛瞪大,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涌了上来。 “停...停...停下来。” 他们叫喊着想要停下来,但身后的同族却簇拥着上前, 他们不想死在火海中,只有向前!不停地向前! 不知多少蛮人被推倒在地,在脚踩马踏中没了声息。 但丝毫不影响三个方向的车轮声。 盾牌兵虽然没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个长宽数丈的弩座,一张足以塞下数人的巨大长弓固定在弩座之上,周遭有十五名西军军卒正在校正方位, 床子弩的箭矢要比普通弓箭长数倍,粗数十倍,箭镞巨大, 似乎一根巨大铁柱立在其上,但它头顶的尖锐,以及反射的森然月光,无不在昭示着, 此箭一旦射出,能摧毁最精锐的战阵! 事实上,在西军的设想中, 床子弩是用来攻城拔寨之用, 在西南,不知多少土司的营寨被这床子弩射穿,从而倒塌! 而如今,西军千方百计将其运送到草原上,正是为了这一刻! 在天空充满火光的营寨下,床子弩像一头庞大的怪兽,静静地卧在月光下的阴影之中。 粗犷的木架和绷紧的弓弦在微弱的星光下若隐若现,透露出一股森然寒意, 军卒们忙碌地围绕着床子弩,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忙碌而有序。 转动绞车的嘎吱声、调整瞄准的轻微响动, 以及士兵们低沉而坚定的交谈声,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 给这片战场增添了一丝紧张而肃杀的气氛。 床子弩的箭矢躺在箭槽内,箭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仿佛一条即将出击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 当士兵们摇动绞车,将弓弦拉至极限时, 床子弩仿佛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箭矢以雷霆万钧之势射出,瞬间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箭矢刺破空气的呼啸声猛地响起! 有蛮夷认出了这东西,惊呼出声:“是床弩,是乾人的床...” 嘭! 可还没等他说完,上半身便轰然炸开,化成漫天的血污, 在他之前... 是一道由残肢断臂以及血肉组成的凹槽,一支箭矢带着呼啸声,刹那间穿透了数位蛮人的身体,甚至... 有很多蛮人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身体炸开,意识消散.... 而如这样的弓弩,足有数十根! 他们从三个方向激射,穿透了蛮人组成的战阵,也轻易穿透了蛮人的皮甲,肌肤。 仅仅一次攻杀,便造成了数以千计的伤亡! 更是让少蛮人吓破了胆,争着抢着后退,使原本不大的阵地再一次缩小。 这一幕看在平西侯眼中,微微错愕之后,便露出嘲讽: “这些蛮夷,像是没有脑子,如此情形怎么能聚集,分散才是他们要做的。” “传令,盾牌前移十丈,神臂弩激射,床子弩重新准备!” “是!” 军令下达,战阵再次有了变化,开始整齐划一地迈进。 站在一旁的种鄂面露激动,即便是他这种不懂兵事之人,也知道此战定矣,西军大胜! “父亲,都说草原人悍勇无比,但在我西军面前,也如土鸡瓦狗,轻易便会击溃。” 种应安瞥了一眼他,问道: “西军虽然精锐,但从刚刚表现来看, 不论是比之怯勇军还是靖安军,都相差甚远,甚至破绽百出,你有没有看得出来?” 种鄂一愣,茫然地看着自己父亲,又看了看战场, 盾牌已然推进十丈,神臂弩也与火箭相掺杂, 朝着那瓮中之鳖射去,怎么看都是形势大好! 而且,从刚刚西军的表现来看,称得上是步步为营,根本没有给那些蛮夷一丝一毫的机会,怎么会有破绽? 虽然种鄂戴着面甲,但种应安对于自己的儿子还是十分了解,知道他什么也没看出来,顿时叹息一声, 又撇了撇一旁的贺老三,说道: “贺百户,你来说。” 贺老三一愣,随即看了看种鄂,脸上露出讪笑: “侯爷,这不好吧。” “但说无妨,若是你靖安军面对如此情形该如何做?” 贺老三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凶厉,坚定地说道: “靖安军不会落入此等包围,这些蛮子反应太慢了,就算是没有战马,也可以在包围还没有形成时奋击一处, 凭借几块盾牌与几十支长枪,根本挡不住,虽说还要轮到近身厮杀,但比眼前要好很多。” 种应安点点头:“不错,此等战阵只能夜袭中围困步卒,二者缺一不可,还有呢?” 贺老三继续说道: “床子弩虽然威力巨大,杀伤惊人, 但重新上弦却需要一刻钟,这个时间够弩箭齐射三十轮,弓箭齐射十五轮, 骑兵冲杀百丈,就算是步卒也能冲到近前, 而且床弩太大,让原本严丝合缝的战阵有了缝隙,反倒有了破绽。” 贺老三挠了挠头:“总之,这床弩有些不伦不类,若不是眼前的蛮子太傻,还真射不死几个人。” 种鄂满脸愕然,在他看来一把奠定胜局的床子弩居然如此...不堪? 再看父亲深以为然的样子,他便知道父亲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没错,床子弩本就是攻城利器,本侯带他前来本想着面对骑兵冲阵时,有应对之法, 但自从见过怯勇军冲阵之后,这个想法便打消了。 床子弩激射一轮,那些骑兵早就将战阵冲得七零八落,说不得这床子弩出现在战场上反倒是坏事。” 贺老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侯爷说得对,不过这玩意要是有个上千,那就不一样了, 一轮齐射下去,总能杀得七七八八,再有个千余名骑兵辅佐,那可了不得了。” 他眼中露出惊骇,心中不可抑制地想着靖安军面对如此情形如何应对, 似乎...似乎根本没有办法应对啊。 种应安听到此言先是摇头一笑,而后娓娓道来: “床子弩一架五千两,弓用的是西南山林深处的千年老木,找到一根就殊为不易, 箭用的是江南百炼寒铁,一炉炼制六个月,只有百斤,只够一支箭矢所用。” 说着他自嘲道: “有这个银钱,平西侯府不如打造一支千人重骑,也算是应了如今谣言。” “传令下去,鳞甲军压上,快些结束吧。” 第545章 送死 巴音海的战事结束了,不到两个时辰, 两万余性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 巴音海似乎不再是野草的海洋,而变成了真正的血海, 黏稠的血液堆积在地上,军卒们轻轻踩过,血液粘黏在鞋子上,形成一条细线,又轻轻落下,掀起点点涟漪,发出黏稠的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让习惯了血液的军卒都眉头一皱。 拓跋部的步卒并不是在鳞甲军的冲击中败亡,而是跪地投降后被坑杀。 若是两万人奋勇厮杀,就算厮杀到天明,也不能将其尽数斩杀。 而一举坑杀上万人的平西侯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走在蛮人营寨中,眉头紧皱。 他来不及思考此举的后果,以及对士气的影响。 他当务之急,是要想明白西军在战事中所暴露出来的缺点,从而快速改进。 毕竟这两万人不论是在他看,还是在靖安侯看,都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大菜是那五万精锐骑兵,也是草原六部之一的核心力量。 此战死伤军卒不过两千,可谓是大获全胜, 其中大部分死伤还是他想要看一看西军近距离厮杀,有意为之的后果, 若是不计代价地发射弓弩长箭,可能死伤不过一千。 但此举在他看来,是有必要的,能让他看清西军步卒与蛮人之间的差别。 也对后续的战事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 在见识过蛮夷的悍勇之后,种应安果断做出决策,对着一旁的传令兵吩咐: “传令下去,床子弩布置在战阵最后方,不到迫不得已,不得动用。 再者,收集战场之上的弩箭弓箭,加以利用, 后续的战事务必要将所有弓弩都射出去!这是军令,传达到每一位总兵,千户!” “是!” “本侯高看了这些蛮夷,也低估了这些蛮夷, 他们在生死之际表现出的悍不畏死让本侯汗颜,那些西南土司与之相比,提携都不配。” 种应安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所以他才毫不吝啬弓弩,想着用大乾器械优势来减少军卒死伤, 他看向一侧的贺老三,问道: “贺百户,听闻你跟随靖安侯多次厮杀,立下大功,可否请教一二。” 贺老三身体一僵,脸上露出讪笑: “您问,您问。” 种应安拍了拍立在一侧的盾牌,“此物在与怯勇军交战时,到底该不该用。” “用啊,为啥不用类,到时阻挡那些蛮子的冲势,是极好的。” “可如此...就是用将士的命在阻拦敌军,此物太过厚重,一旦拿了盾牌,便无法拿刀,面对此等精锐,无异于送死。”种应安阴沉似水。 他倒是觉得,与其窝窝囊囊地死,不如让陌刀手与鳞甲军上前,捉对厮杀,至少还能有反抗之力。 贺老三觉得很有道理,但他识字不多,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想法,便嘿嘿一笑: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勒,前些日子我们与那乌孙部厮杀时,要不是仲大人拼死挡住援军,哪有这么大的斩获, 最后,仲大人和部下都死了,一个都木活,尸体都被踩碎了。” 种应安似乎感受到了贺老三身上的低沉以及阵阵杀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本侯知道了。” “传令下去,盾牌为三层,其身后为陌刀手,再后为鳞甲军。”说着,种应安陷入沉思: “凡死战不退者,赏银百两,抚恤全额发放,子嗣入西军,另外...叫道坚前来。” “是!” 不多时,一位身穿西军甲胄,身材异常高大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他的甲胄与正常的甲胄有些区别,只有身躯才有铁甲覆盖, 手臂腿脚处都由特制的软甲覆盖,能看到其后虬结的肌肉,一块块挤在一起。 贺老三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一半的大汉,眼睛顿时瞪大, “乖乖,这得有九尺了吧。” 中年人没有戴面甲,露在外面的胡子早早有了花白,眼中也带着几分疲惫, 此乃常年手提盾牌,透支身体之征兆。 他是西军盾牌军之统领,名为种道坚,平西侯府分支,种应安族弟。 “兄长,道坚来了。”大汉的声音有些沙哑,瓮声瓮气。 种应安看到他苍老的模样,眼神一颤,刚要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是默默地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 西军盾牌兵少有能活过五十之人,大多四十余就会油尽灯枯, 要想举起那么大的盾牌,耗费的不仅仅是力气,而是血肉骨髓中的力量。 战场局势紧张时,更是一分力都不能少, 所以即便种道坚有功法辅助,滋养之物食用,也看不出是三十余岁的中年人,反倒像是近五十的老年人。 身为统领都已如此,更何况那些普通军卒,种应安不忍视之。 见到他这副模样,种道坚似乎懂了什么,嘿嘿一笑,充满皱纹的脸上脱落下一些干涸的皮质, “兄长,你不必如此,我们穿最好的甲,拿最好的盾,吃最好的粮,弟兄们都很满意。” 种应安嘴唇翕动,粗糙的大手微微颤抖: “可...可怎么老成这副样子啊,去年见你时明明还...唉。” 一声种种的叹息在二人之间回荡,种应安也知道这是为何, 前些日子拼命赶路,战马军卒都跑死了许多,他们这些人自然也消耗极大。 “这一些都是我的错,只是为了平西侯府,我不得不这样做,希望弟能体谅兄长。” “兄长莫要自责,道坚懂,此战关乎我平西侯府百年荣华,军卒们都懂, 侯府就像是一棵大树,上面有无数枝叶,此乃军卒, 树下有无数蚊虫,次乃百姓,他们都依赖侯府过活, 为了侯府,我等愿意拼尽全力,奋勇厮杀。 兄长有何布置,还请与弟说之,道坚定不辱使命。” 种道坚的生命之火虽然已经枯竭,但此刻他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火光, 充满着坚毅,犹如这黑夜中的火把,让人无法直视。 种应安默然, “此战还未结束,与我们对敌的是拓跋部五万精锐骑兵,不...如今只剩下三万了。 他们或许在明日,后日到达此地,我们西军要将其绞杀在此。” 种道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归于平静, “我知道了,兄长。” “此战不容有失,盾牌从五层削减为三层,你们的压力将成倍增加,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顶住, 让那些蛮人军卒慢下来,如此陌刀手才有机会出击,斩杀敌酋, 一旦完成包围,此战便是大胜,只是...” 种应安再次沉默,种道坚也是如此,他们都知道,想到完成此事, 盾牌军可能会死伤殆尽。 毕竟绝望之时的骑兵可不是以往那般好拦截。 过了许久,种道坚轻轻一笑,语气颇为轻快: “兄长,道坚知道了。” 说着,他眼中露出追忆: “多年前,兄长为我等遮风挡雨,今日也轮到道坚为兄长遮风挡雨了,道坚去了。” 第546章 失踪的斥候 翌日,拓跋部精锐尽数开拔! 浩浩荡荡的骑兵慢悠悠地走在草原上, 与来时的心情不同,此时的拓跋部显得颇为轻快。 不管如何,王终归是回来了。 不论那些族老们如何反对,但拓跋部的普通军卒,以及族人们,都是信任日逐王的。 毕竟是他带领拓跋部,从无到有,走向如今的强盛。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中,有着两万余名步卒, 他们脸上带着愤懑,来时他们还有战马可以骑乘, 走时居然要成为往日看不起的步卒,让他们觉得异常丢脸。 尤其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大部不得不放缓速度,他们又觉得脸上火辣辣地。 中军所在,拓跋部与拓跋阿狼齐头并进,脸上带着凝重。 他们在昨夜派出了不少斥候,前往巴音海刺探那两万步卒动向,可到了如今也没有回信,这让二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那两万步卒乃不少老族长的嫡系力量,平日里对于日逐王的调令从不理会, 如今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再一次印证了这一点。 拓跋砚心中有些担忧,眉头紧皱,问道: “阿狼,昨日所做有没有隔绝内外,做到保密。” 拓跋阿狼此刻手拿一本册子,眉头紧皱,像是没有听到拓跋砚的话。 见他如此着迷,拓跋砚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加重语气再一次喊道: “阿狼。” “啊?”拓跋阿狼这才茫然地抬起头,随即露出讪笑: “王...靖安侯说得对,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这冠军王的斥候之法,内涵精妙,许多细节连我们草原人都不曾注意, 怪不得那冠军王在草原上从不迷路,比我们草原人还像草原人。” 自从拓跋阿狼拿到这本册子后,便开始废寝忘食起来,就连今日的兵马调动都是拓跋砚亲自完成! 见他兴奋的模样,拓跋砚轻轻一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虽然乾人文绉绉的,但他们的话却极有道理, 刚刚我问你,昨日的事有没有泄露出去,为何那些斥候还未回来?” 拓跋阿狼一愣,随即陷入沉思: “还未回来?” “不应该啊,昨日之事做得极为隐秘,就连不少军卒都不知营寨中死人了,他们相隔百里,如何能知道?” “那就怪了,莫不是他们真的有不臣之心,将人扣下了?”拓跋砚眉头紧皱...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若是如此的话,那少不了一顿刀兵,届时削弱的是拓跋部自己,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有这种可能,不过王上还请放心,主事者已然解决,其余族人不足为惧,就算事情无法挽回,也可以拉一批,杀一批,以警人心。”拓跋阿狼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在他看来,此行已是大获全胜! 只要迎接回日逐王,死多少人拓跋阿狼不在乎。 “只能如此了,终归是拓跋部的子民,本王希望他们能迷途知返。”拓跋砚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那便再派一批斥候前去传王令,让他们早做考虑。”拓跋阿狼道。 “也好。”拓跋砚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猛地紧皱: “曲州那边有消息送来吗?” 拓跋阿狼一愣,随即便意识到了王上在想什么,顿时一笑: “还请王上放心,曲州一切安好,若是有变,第一时间会有消息送来。” “那就好。”拓跋砚点点头,不再说话。 而拓跋阿狼则继续低头看向小册子,只不过此刻心中所想的与先前有些不同: “王上还未从靖安军的阴影中走出,他害怕靖安军袭击那些步卒... 王上担心也有道理,但我在曲州边境安插了不少斥候,一旦曲州有变,他们会马不停蹄地回报信息, 里应外合之下,那曲州就是一个筛子,什么消息都瞒不过我,王上有些多虑了。” 拓跋阿狼也知道,这是败军之将心中的阴霾,就如那些呼延部战将一般,见了他就吓破了胆子,士气平白无故要低三分。 此等阴霾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会愈发加剧, 能消解此种心魔的,只有一场大胜,酣畅淋漓的大胜! 想到这,拓跋阿狼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如今榷场重开在即,不能与靖安侯刀兵厮杀,实属憾事,假以时日,某定要试一试靖安军兵锋!” ... 时间一点点流逝,数万人的大队足足走了两日,才赶到地势平缓的巴音海。 当拓跋砚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草场时,心情一阵舒畅... “这便是本王的立身之基。” 而这里,也是拓跋砚定下修建榷场的两个地方之一,另一个地方在曲州的北乡城外。 两个互市地点,但却是一个榷场。 如此一来,双方的物资都可以得到保护,而不用顾忌对方。 巴音海所设的榷场主要贩卖草原的牛羊马匹,拓跋部也可以派兵保护,防止有人作乱。 而北乡城的榷场贩卖的物资则要珍贵许多,盐铁糖还有瓷器等,北乡城更要亲自保护。 两个榷场若是放在一起,一来是不方便,二来也可能多一些流言蜚语。 所以干脆将其分开,毕竟那些商贾有银钱赚取,是不会嫌麻烦的。 而拓跋砚之所以将榷场选在这巴音海, 看重的便是这里地势平坦,若是有一些流寇以及不老实的部落来袭击商路, 那拓跋部便可派骑兵追击,在这一方面,拓跋砚对怯勇军有这个信心。 “阿狼啊,假以时日这里要开辟至少两条道路,供车马通行,路要修得宽,也要修得结实,莫要让那些乾人看了笑话。” 拓跋砚沉吟片刻,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可以找乾人来修,只要钱给够,他们能将大乾朝廷的紧俏物资都搬到这草原上来修路。” 拓跋阿狼点点头,默默记下此事,他也清楚, 榷场一事俨然成了拓跋部的头等大事,甚至就连对乌孙部的战事都可以放一放。 只是拓跋阿狼巡视四周,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王,最后一批斥候已经走了一日了,至今没有归来,想来是回不来了。 “哼,既然他们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本王举起屠刀了。” 拓跋砚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如今他已归来,部落的清洗也告一段落,但那些人还是不听调令! 该杀! 第547章 乾人来了 一个时辰后,拓跋砚大步来到位于巴音海营寨一侧的土坡上, 拓跋砚与拓跋阿狼来到前军,站在所有军卒身上,身侧是拓跋部咧咧作响的大旗。 二人脸色都极为难看,事到如今都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们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妙。 如今已是傍晚时分,天边的太阳变得火红,即将隐去, 但前方的营寨中却没有丝毫炊烟升起,静悄悄地,徒增了一分诡异。 “阿狼,事情有些不对,曲州没有消息传来吗?” 拓跋阿狼嗅了嗅鼻子,虽然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很淡,但他依旧能闻得出来, “王,曲州并没有消息传来,您有没有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闻到了,是战场的味道。”拓跋砚脸色凝重,心中有一些不好的猜测。 “靖安军在哪?” “根据斥候来报,在与我们分别后,靖安侯沿途返回北乡城,但却在半路停顿休整。”拓跋阿狼知道王上心中想的什么。 事情有些不对,第一时间便归结到靖安军身上, “王,一路行来,我军斥候依次铺开,靖安军不可能越过我等前来此地,请您放心。” “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 拓跋阿狼重重点头,随即轻轻挥手,顿时有一千人队奔袭而出,朝着那营寨而去。 但即便如此,那营寨也静谧无声,安静地屹立在巴音海之上。 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更加浓郁了, 不论是拓跋砚还是拓跋阿狼,心都是一沉,眉头紧紧皱起,心中的不祥已经到达了顶点。 “快看,那是什么?”这时,立于一侧的亲卫发出一声高呼,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周遭百余人顿时循声望去,眉头皆是皱了起来,只有拓跋砚眼神剧烈摇晃,脸上充满惊骇! 那东西,他认识,只是..为何这么大! 在营寨一侧的土坡下,似乎屹立着另一个土坡, 上面依稀能看到泛红的泥土,以及不少杂草,看起来与周围的草海一般无二。 但若是知道那里有异常,则可以轻易看出哪里的不一样!! 正当所有人面露疑问之时,拓跋砚没有说话,而是夹紧马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战马从土坡上直冲而下,掀起阵阵烟尘,亲卫们见状连忙跟了过去, 但拓跋阿狼没有跟过去,只是又一挥手,又一个千人队跟了上去。 而他则一直注视着去往营寨的那个千人队,此时此刻,巴音海上充斥着诡异气息,让他这位大将军不敢妄动。 至少在这土坡上能一览众山小,看到营寨与土包两个异常。 不到两刻钟,第一个千人队终于赶到营寨,领头之人是拓跋霄云! 直到近前,他才看到了营寨的全貌。 营寨的围墙焦黑破损,东倒西歪,泥土和木料修补了围墙的破损处,勉强维持了整齐。 平坦的大地上有着点点血红,似乎是干涸的血迹, 拓跋霄云眼神剧烈摇晃,这里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时,营寨内都静谧无声,没有一丝人气,微风吹过,将帐篷的帷幕轻轻掀开,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似乎这整整两万人的营寨遭遇了厄难,其内的军卒全部消失了。 拓跋霄云小心翼翼地靠近,一颗心顿时紧张起来, 忽地,他瞳孔陡然放大,直直地看向营寨缝隙中的一处地面。 那里有一截染血的枪尖,露在外面,不明显,但落日的余晖洒在上面,他依旧能看到。 “去,看看那是什么!” 拓跋霄云身侧的军卒顿时面露惊恐,眼前这一幕如闹鬼了一般,但他还是壮着胆子进了营寨, “呼。” 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动了更多的营寨,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的心又颤了颤。 但军令在身,他只能快速跑到那营寨旁,看清了土里掩埋之物。 心中惊骇更加无以复加,军卒开始高呼: “大人,是枪,断裂的长枪!” 他抓住枪尖,用力一提,半截长枪顿时被提了起来,不管是枪杆还是枪头此刻都噙满鲜血,成了暗红色。 处在营寨之外的军卒顿时面露惊慌,不由得后退一步, 草原上向来有鬼神之说,他们不怕战争厮杀,但怕眼前的诡异氛围。 绵延数里的营寨静谧无声,像是死了一般,又有染血的长枪掩埋在地上,很难想象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着前方,越来越多的诡异被发现。 浸满鲜血的血泥,断裂的弯刀,破碎的马蹄,以及只剩一半的旗帜,无不在说着,这里遭遇了不测。 拓跋霄云呼吸不免急促起来,看向身侧的亲卫: “快去将此事禀告王上与大将军!” “其余人,跟我进营寨查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在行风作乱!” 而在另一侧,拓跋砚不管不顾地冲向那土包,随着距离拉近,血腥味愈发浓厚.... 已经有了战场的气息。 这让拓跋砚愈发冷冽,心中的可怕猜想似乎在一点点实现...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慢慢地,他距离那土包不过一里,能清晰地看到土包上的血渍,以及那令人惊骇的高度,可能有数十米。 拓跋砚紧抿嘴唇,眼神中充斥着不可置信,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怎么会,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是谁做的?是谁做的?” 土包高达数十丈,底部宽广无比,巍然耸立,气势磅礴,仿佛一座巨大的山岳。 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黄土,其内掺杂着血迹,经过微风的吹拂,已经变得坚硬。 在最后的阳光下,黄土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金黄色,就像是...大乾的京城。 不知为何,拓跋砚产生了阵阵恍惚, 依稀间他看到大乾京城有着层层叠叠的尸骨,这些尸骨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令人心悸的骨墙。 有的尸骨上还带着丝丝血肉,并不完整,还能看到一些掺杂着泥土的头颅,仿佛还能看出生前的模样。 缝隙中,还能看到一些染血以及破碎的兵器,被随意插在那里,失去了往日光泽,这似乎是战火过后的大乾。 “这是被攻破的京城吗?” 这时,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眼前景象开始变幻,朦胧消散,只剩遍地骸骨。 拓跋砚嘴唇紧抿,牙齿已然深入血肉.. 这不是京城, 这是京观, 乾人的京观。 第548章 敌,漫山遍野 乾人独有的京观为何会出现在这? 答案不言而喻,至少拓跋砚不会认为是那些蠢蛋将自己杀了,做成京观。 那么只剩下一个答案,乾人来过这里! 而京观这一词,在最近五十年,将近一百年,似乎只与一人挂钩。 大乾靖安侯林青。 但拓跋砚相信阿狼,并不觉得靖安侯有瞒天过海之能,可以越过他们拓跋部大部来到此地袭杀这些族人。 他甚至在心里天真地想着,一定是呼延部的人趁拓跋部空虚前来袭杀,从而伪造成乾人来过的景象。 马蹄声响起,跟随的亲卫们终于赶到了,他们同样看到眼前这犹如山峰般的土包, 也看到了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更看到了那残肢断臂。 他们不由得退后两步,一脸惊恐,认出了这是什么! 京观!!如此大的京观,要埋葬多少人? 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出大事了。 正当他们惊疑未定之际,拓跋砚猛地挺直身子,回过身看向那些亲卫,快速开口,语气带着森然决绝。 “告诉阿狼,我们中计了,撤!!从四面八方撤!!!不要回头!” 拓跋砚的嘶吼响在一众亲卫心中,将他们从惊恐中唤醒, 他们恐惧地看着自己的王,王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尊荣,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有些让人害怕。 已经有不少人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纷纷调转马头向回跑去,他们要将此事告诉大将军! 更多的人则朝着拓跋砚涌了过来,将他紧紧地包围在中央,打算护送着他回到大部。 拓跋砚怔怔地看着这些忠心的亲卫,心中一阵悲凉,颓然挫败之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本王错了,我错了,是本王害了你们,本王不该贪心,本王想回到草原,可却害了你们...” 杂乱的声音不停地从拓跋砚口中吐出,若是到了这时,他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他便枉为日逐王。 陷阱,一切都是陷阱。 榷场是假的,互市是假的,强盛之法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拓跋砚无力地抬头看向渐黑的天空,呆呆地呢喃: “都是假的,那林青只想让我们草原人死。” 虽然不知道是何人袭击了那两万步卒, 但事情做得如此干净利索,甚至让相隔不远的他们都无法察觉... 只能是大乾精锐,并且人数远远超过两万。 拓跋砚不知道那军卒是如何来,也不知道为何曲州以及大乾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在他周围,就有敌军! 他不会天真地以为那些军卒千里迢迢地地跑到草原上来,只为了这两万步卒, 他们为的,是整个拓跋部的精锐。 事到如今,那两万战马犹如针刺一般扎向拓跋砚,是他亲自削弱了拓跋部, 以往草原大胜,都是乾人里应外合。 到如今,他竟然也成了此等角色,里应外合削弱部落。 这让拓跋砚心如刀绞,几乎无法呼吸。 而那靖安侯部停在半路也有了解释,是为了前后夹击啊...让他拓跋部再无生还的可能。 一时间,周遭的天空似乎变得更加黑暗,犹如拓跋砚的心绪。 片刻之后,拓跋砚从此等呆滞的状态中脱身而出,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眼神似乎也恢复了以往的锐利。 只见他大笑一声,策马狂奔,向着来时的路奔去。 “天底下的英雄何其多,本王无惧,既然来了,那便战上一场。” 在他与拓跋阿狼汇合后不久,便有斥候从四面八方而来,脸上带着惊悚,似乎见到了可怕的事情。 拓跋阿狼此刻神情冷冽,弯刀早已抽出,见此情形轻笑一声: “兄长,我等也不用推测了,敌从四面八方而来。” “报!东南西北八方位出现敌军,穿黑甲,持长刀,戴黑色面甲,皆是步卒。” “哦?”拓跋阿狼露出一丝异色, “面甲?是西军!” 他看向拓跋砚:“兄长,在大乾军伍之中,头戴面甲的只有西军, 而西军地处大乾西南,如今居然出现在了这?乾人是如何做到的?真是匪夷所思。” 拓跋砚神情冷峻,胸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让他燥热无比, 他环顾四周,苦笑着摇头: “本王也不知,但他们终究是来了。” 拓跋砚又看向本来的斥候:“人数几何?” “回禀王上,粗略估计...四周覆盖之地绵延数十里,人数至少十五万,甚至二十万!” 拓跋砚犹如当头棒喝,颜色一黑,身体似乎有些摇晃。 “兄长!”拓跋阿狼惊呼着扶住他,面露关切。 只见拓跋砚咬牙切齿地喝道: “足足二十万人!!为何没有人通风报信,那些乾人都死了不成?我拓跋部精锐损伤殆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说的自然是乾人内的诸多暗探,以及与他们交好的高官大员。 以往每逢战事,从乾地隐秘渠道来往的书信络绎不绝,多到拓跋砚不想去看, 如今他却迫切地希望,有这么一封书信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拓跋阿狼倒是显得安静,听着斥候传来嘈杂的讯息,脸上露出凶厉之色。 “阿狼,有什么脱身之法吗?” 拓跋阿狼默然,脱身之法有,但他不敢去试。 无他,如今靖安军不知身在何处,若是付出巨大代价脱身而出,再遇上养精蓄锐的靖安军,这些拓跋部精锐就真的完了。 见他如此表情,拓跋砚眼神黯淡了几分,终究是逃不过。 “阿狼,所有精锐归你调配,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王上请说!” “尽可能让更多的族人活着,以求东山再起!”拓跋砚声音空洞,语气复杂无比。 他是草原日逐王,按理说不应在下属面前如此消沉,但眼前的局势让他提不起兴致, 对于那位靖安侯,拓跋砚说不上了解,但也知道此人深谋远虑,攻杀不停,事情一旦发动,便再无回旋余地。 他并不是对拓跋部这几万精锐没有信心,而是对那靖安军更有信心。 他相信,靖安侯林青不会放过他。 先前的一切畅想都是假的。 “王...阿狼尽力而为,还请王上去往中军,您不能有事。”拓跋阿狼的声音悠悠响起。 “好,本王去中军,这里靠你了。” 拓跋砚走了,他要去中军安稳人心, 不管如何,只要他拓跋砚还在,拓跋部就不会亡。 也能给阿狼更宽阔的施展空间,族人也能多活几分。 第549章 草原,亦有名将 远处土坡上,西军已不再隐藏, 将早早搭建好的高台搬了上来,在这平缓草原上,显得格外瞩目。 如今西军已然开始稳步压缩包围,再遮遮掩掩反倒不美。 见到高台搭建好,种应安身形一闪,整个人拔地而起,跃上高台。 如此,他才能纵观全局,能看到那数之不尽的西军,以及被团团包围的拓跋部精锐。 跃上高台,种应安再一次看到西军全貌,不由得面露微笑。 视线所及,到处都是黑点,密密麻麻,像是下雨前的蚂蚁争相跑出巢穴。 而在这黑点中央,五万拓跋部精锐显得微不足道,牢牢缩成一团,就如那空空如也的营寨,安稳如山。 种应安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 “这拓跋阿狼在干什么?为何不加紧突围,反而龟缩在原地?莫不成他们放弃了?” 种应安自然没有这么蠢,五万打二十万,未必没有机会。 古之名将手中以少胜多的例子不在少数,皆是攻守相济,后发制人。 可这草原人不擅守城,而且多骑兵,如何后发制人? 很快,拓跋阿狼给了种应安答案! “嗯??这??” 在种应安的视线中,拓跋部原本安静的大部猛地行进起来,朝着那早已被攻破的营寨行去!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见到这一幕的种应安脸色一变,发出一声大喝: “好!” 自古凡名将者,皆能物尽其用,不管是流水山川,各种崎岖地势,任何不起眼的东西都能成为制胜的关键。 而那拓跋阿狼不愧为草原名将,显然也熟知这一点, 在面临西军包围,果断放弃突围,而是朝着营寨而去,打算固守,再寻机会。 当那些精锐冲进破碎的营寨后,种应安脸色又变了。 营寨周围出现了不止两万的步卒,将整个大部团团围住,修筑工事,安营扎寨! 在他的计算中,拓跋部此刻应当只有两万步卒,那多余的从何而来? 下马而战?不应该啊... ... “传大将军令,所有族人下马而战,留一万战马聚在中央,其余战马分散四方,除阻敌之人,所有族人安营扎寨,以抵进攻!” “快快快,所有人不得懈怠,要想活命,速度要快!” 传令兵骑着战马在大部中来回腾挪,一队队军卒有序地奔跑在营寨中,各司其职。 不论是安营扎寨,还是修筑工事,又或者是分散战马都井然有序, 让人怀疑,这拓跋部的人是不是先前遭遇过此等事情。 中军大帐之中,拓跋阿狼眼中尽是血丝, 一道道军令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一侧有百余名传令兵等候。 此时此刻,大部中每一个千人队都有其应该去做的任务,没有疏漏,也没有任何重复。 拓跋砚在一旁静静看着,阿狼此等天赋他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在与呼延部的对敌中,每一个千人队阿狼都能记住,都有分配的军务,军卒们所要做的就是完成军令! 完成了有赏,完不成砍头! 所有人各司其职,指挥细致入微, 以至于让不少军卒,甚至拓跋砚都觉得,打仗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五万人在拓跋阿狼手中如臂使指,没有丝毫混乱,像是早有准备。 甚至,拓跋砚看着那等候的百余名传令兵,心中竟然涌出一丝丝笑意。 看看,百余人都抵不过阿狼。 “田彦所部去领取一千战马,出营寨, 在乾人未抵达之前尽可能地收集一切有用之物,树枝,木头,干柴,断裂的刀兵,以及破碎的甲胄,记住!是一切!!” “丁南部与乐栋部两千人前去京观,挖开他,将其内的刀兵以及战马尸首都带回来,另外告知行庄,他部要快一些,先行生火做饭,尸首一到,马上下锅。” “告诉崧杰部,他身后的五千战马没有我的命令,任何能不得动用,阻敌的话步卒就够了!” “泽健部千人不惜任何代价寻求空隙突围,不管剩下几人,也要将我等被困的消息送到呼延部,送到王庭!” 一道道命令下达,拓跋阿狼眼中不免出现一丝疲惫, 早些年间他最多全力指挥三万人,每个千人队百人队都有其具体军务, 但如今足足五万人,还要施行草原人不擅长的防守以及步战, 短短半个时辰,拓跋阿狼就已心力交瘁,眼中全是血丝。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看过靖安侯的兵书, “步卒是骑兵的依托,但凡野战,步卒为主,骑兵为辅,万万不可本末倒置。” 拓跋阿狼自己也是这般想的,既然突围的后果无法承受,还有可能失败, 那便将这营寨当成一座城来守! 至少能杀足够的乾人,也能争取足够的时间,等待战局变化。 “二十万乾人千里迢迢来到这草原,补给定然不多,就算从去曲州运送,一来一回也至少十日, 只要坚守的时日够多,未必没有转机, 而且... 现在乾人士气正盛,突围不是时候, 要等... 等到时气衰弱,等到他们人困马乏,只要挨过最初的艰难,局势会慢慢好起来...” 随着传令兵一点点减少,整座军寨也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就如那最精密的床弩,看似嘈杂,但乱中有序。 直到传令兵彻底不见,拓跋阿狼这才脸色一白,一屁股坐在椅上,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来阿狼,喝口酒。” 拓跋砚及时赶到,扒开手中酒囊,顿时一股酒香弥漫。 拓跋阿狼接过酒囊,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脸色好了很多,只见他长出一口气, “王...事已至此,便看天命了。” “你辛苦了阿狼,多歇息一会,你我走到如今,就算是死在这,也够本了。” 阿狼惨然一笑,缓缓摇头:“不...王,你不能死在这,你要带领拓跋部找回昔日荣光。” “事到如今还谈什么荣光,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即便拓跋砚再乐观,语气也有些低沉。 “王,有机会的,不要放弃,阿狼会送您出去。” .... 高台上,种应安看着忙碌的营寨,脸色一点点凝重, 眼前这拓跋部精锐,一点也不像是草原骑卒,倒像是九边那些善于守城的军队。 一时间竟让他没有找到破绽。 深吸了一口气,种应安终于下达了军令: “全军止步,安营扎寨,各部轮流抽调人马,连夜进攻,记住,这只是疲兵之法,不可有太过损伤,本侯要让他们筋疲力尽!” 第550章 以守待攻 草原的夜晚往往伴随着寂静与冷风,在冬日来临之际更是如此,充满孤寂。 但在巴音海上,攻杀之声不停,呐喊声,嘶喊声,箭矢刺入血肉的声音从未停止,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 在这一望无际的草海之上,拓跋部的营寨位于中央,火把遍地,像是这世间唯一的灯火。 而他们周围黑漆漆一片,只能看到点点火光闪烁。 那是自天空而来的火箭,其中掺杂着箭矢,弓弩, 西军没有点亮火把,也没有提供丝毫亮光,为的便是混淆视听,让那些草原人不知道营寨外有多少敌军! 使得他们一刻也不能休息,需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若是西军仗着人多势众,又察觉到拓跋部军卒躲去歇息,那可能会在夜晚展开袭营。 拓跋阿狼作为草原名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疏忽,所有营寨的四个方位,各有三千名军卒等候, 一旦乾人有冲杀上来的趋势,那便快速展开迎敌。 只是乾人似乎十分狡猾,不光有射来的羽箭,还有战鼓声自四面八方响起, “咚!” “咚咚!” 节奏抑扬顿挫,没有规律,吵得人心烦意乱。 营寨内不少本就惴惴不安的军卒,没有丝毫睡意,在忐忑中度过了一夜。 而身为统帅的拓跋阿狼自然也一夜没睡,而是在军帐内制定着一个又一个的作战计划, 他行军打仗不求必胜,但求的是料敌于先,事事有回应。 如今身处包围之中,自然更是如此, 而同样处在营寨中的拓跋砚,则眉头紧皱,看着手中的小册子,上面有靖安侯在京城武院时所讲的兵法。 甚至还有一些乾人送来的战事军报, 在这百年来,乾人从未如此激进,大军也从未迈出九边一步,以至于草原人自己都忘了, 如何在被追击,围困中存活。 只能一点点找补,如今拓跋砚就是如此,能看多少是多少,只求从其中悟得一招半式。 正当他聚精会神观看之时,军帐外陡然传来苍凉的号角声,在地图前的拓跋阿狼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斥着浓浓的忌惮, “开始了。” 天一亮,乾人的进攻便开始了! 他快速看向一旁的拓跋砚,从一侧的架子上拿下长刀与头甲,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王,保护好自己,不要离开中军大帐!” 拓跋阿狼快速来到营寨边缘,当看清前方的一切后,瞳孔骤然收缩! 映入眼帘的是连成一排的盾牌,以及那数之不尽的黑甲军卒,远处还有连绵不绝的营寨! 甚至他还看到半坡上有数十架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床子弩,以及在其周围密密麻麻的弓弩手。 此情此景,堪比天罗地网。 拓跋阿狼嘴唇紧抿,眼睛眯起,看向身边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军卒,不由得暗暗叹息。 此时此刻,草原精锐还比不上那九边的乾军。 毕竟那些乾军守城多年,以少打多的局面见得多了, 而草原人呢?何时沦落过如此地步。 深吸一口气,拓跋阿狼沉声开口: “所有拓跋部儿郎听令,严阵以待,不论付出如何大的代价,也要守住!记住你们心中的信念,我们一定能击败这些乾人!家人孩子们还在等我们回去!” 听到此话,不少军卒镇定了下来,他们都知道,在生死战阵面前不能胆怯, 一旦胆怯了,手脚便会发软,一身有十成力气,也只能用出五成,所以胆怯之人在战场之上死得格外快。 而想要活得长久,就要抛弃胆怯! 拓跋阿狼快步离开,转而来到了营寨中央位置,此刻这里有一万匹战马,还有一万披坚执锐的军卒! 他们本应该在草原上驰骋沙地,但被困在这小小的营寨中,以至于那些战马都不安地刨动蹄子。 拓跋阿狼没有管战马的不安,而是来到拓跋霄云身前, “霄云,从今日起你为万夫长,统领这一万骑兵。” 拓跋霄云神情一愣,随即面容肃穆,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将手臂放于胸口: “拓跋霄云定幸不辱命。” 此时此刻的升官发财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危难之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果不其然,拓跋阿狼将他扶起,面露郑重: “你统领的这一万骑兵是我们能活下去的关键,希望你不要让我与王失望。” “敢问大将军,霄云该如何做!” 拓跋阿狼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面露决绝: “听我命令,按兵不动。 在战事最艰难的时候你们才会发动,但你要记住! 若是有命令传来,只进行一次冲杀,你的任务也不是杀敌,只是为了解围。 将这一万骑兵放在中央,就是为了能四处支援,你要等,等到合适的时机。 我们的族人虽然下马步战,但他们依旧悍勇,有他们作为依托,这些骑兵不会出事, 所以当我下令时,你要抛弃脑海中一切想法,奋勇冲杀, 记住,只冲杀一次,只有一次机会!” 拓跋霄云眉头紧皱,眼中有着些许愕然,这似乎不是他们草原人的战法, “行了,我不能与你解释太多,等我们逃脱这个鬼地方,我再亲自传授你这乾人兵法。” “果然,这是乾人的战阵之法。”拓跋霄云心中了然,用力点了点头, “还请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嗯...” 拓跋阿狼离开营寨中央,转而来到军寨一侧的高台上,看着缓慢而来的黑甲军卒,以及那蓄势待发的床弩... 拓跋阿狼叹息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希望这靖安侯的战阵之法,能有成效。” 他纵身一跃,快速离开高台,乾人有床弩,高台上很危险,所以他只能快进快出。 同时,一封早已打开的书信出现在拓跋阿狼手中, 上面有着乾人在之前送来的战阵之法,记录的是靖安侯与沈子材在京中对弈经过.... 靖安侯一方此刻如这拓跋部精锐一般无二,有步卒有骑卒,处在包围之中,没有任何依托。 不同的是,靖安侯要对弈的是草原的骑兵,而他要对弈的是乾人的步卒, 至于能不能挡住,拓跋阿狼也不知,只能尽力而为! 下一刻,刀兵四起!远超昨夜的喊杀声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而来,像是充斥着整个世界。 拓跋阿狼神情严肃,乾人开始了。 第551章 血肉泥潭 大概是初次作战,平西侯采取的战法十分保守! 盾牌军缓慢压上,身后跟着长枪长矛,再之后便是手提陌刀的壮汉。 数之不尽的羽箭,弓弩从他们头顶飞过,射入眼前的草原营寨! 平西侯种应安肆无忌惮地站在高台上,眺望远处,眉头紧皱,下达军令: “陌刀手半数退后二十步,鳞甲军顶上。” 他身侧站着种鄂与两位亲兵,在不远处还有贺老三。 不知是给种鄂解释还是自言自语,平西侯就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拓跋部精锐下马步战,虽然在四方都留有骑卒,但我等有盾牌军依托,缓慢推进,他们只能以步卒抵挡, 甚至不能让我西军接触到营寨的围栏,否则这营寨便形同虚设。 所以那拓跋阿狼必然让步卒外出迎敌, 由此可让鳞甲军上前,陌刀手后退,以应对接下来的攻势。” 话音落下,种鄂死死地盯着前方战场,西军已经距离营寨不到五十丈,这个距离在数十万人的战场上,已经近在咫尺! 五十丈,四十丈... 正如此时,四方营寨大门齐开,数之不尽的蛮人步卒手拿弯刀冲了出来,掀起阵阵尘沙。 一侧的贺老三脸色顿时变得怪异起来,心中无声自语: “乖乖,以前都是见这些蛮子骑马,今天倒是别开生面,这些蛮子居然跑起来了!” 而见到这一幕的种应安拳头紧握,发出一声大喝:“好!” “父亲,为何好?”种鄂连忙发问。 “我西军乃步卒精锐,草原人与我等拼杀步卒,乃自寻死路!”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战场,兵书上所言极是,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 为的便是让敌人放弃自身优势,采用不擅长的攻杀之法,以敌之弱攻己之强。 战场之上,一边是整齐划一的盾牌阵,另一边则是气势汹汹的蛮人步卒。 阳光照耀在锋利的盾牌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而蛮人步卒则手持长矛和战斧,脸上涂着拓跋部的图腾,眼中闪烁着狂野... 随着战鼓的敲响,蛮人步卒如潮水般涌向盾牌阵。 他们的步伐坚定有力,每一步都重重踩在大地上, 长矛和战斧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轨迹,发出尖锐的破风声,弯刀也随即抽出,挥动着向前, 而西军则紧握盾牌,紧密配合,连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数之不尽的长枪与长矛从上方的孔洞刺出,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原本平静的巴音海上充斥着激烈的呐喊声和兵器碰撞声, 拓跋部步卒不愧为精锐,冲击力惊人, 但西军的盾牌阵也不差,坚不可摧! 在这激烈的冲杀中,不时有蛮人步兵冲破防线,但他们很快就会被后续的鳞甲军砍杀殆尽。 盾牌一片片倒下,又一次次立起来, 盾牌军似乎就是那坚不可摧的河堤,迎接着洪水的猛烈撞击。 随着时间推移,就如平西侯所说那般,蛮人以己之短攻敌所长,如何能胜? 在双方将领的视线中,那冲出营寨的褐色浪潮重重地拍在漆黑墙壁之上, 黑甲的西军不再变得整齐划一,似乎变得摇摇欲坠, 但那褐色浪潮也没有了那犹如利剑般的冲势。 见到这一幕,高台之上的种应安嘴角露出笑容,这第一次厮杀,是他胜了。 “种鄂,你要记住,战场之上除非迂回阻敌,攻杀之时尽量缓慢,步步为营, 如这蛮人一般,力气都用在跑上,手中的刀如何能用力砍出?” 种鄂神情一肃,顿时将这点记在心里! 此等战阵机要,若不是亲临战场,亲自看到,他还真的体会不到。 处在营寨中的拓跋阿狼重新登上另一高台,看到周围僵持的战事,心中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脸上也古井无波, 尽管族人们一个个倒下,但他依旧不为所动, 只有残酷的战事,才能让这些困在营寨中的族人们清楚,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如此破釜沉舟之下,方有一丝生机。 营寨四周不停地死人,他们有的死在乾人的长枪之下,有的死在弩箭之下,有的攻入盾牌被其身后的精锐步卒斩杀。 总之,到处都在死人,尸体很快在盾牌前垒出了一座小山, 这在拓跋阿狼眼中,正是由族人们垒起的桥梁。 “我等是草原王庭之人,擅长的乃是骑术,想要以步卒胜之,难如登天...” 他心里这样想着,冷声下令: “传令下去,四方骑兵出动两千,待命三千,踩着族人尸体,越过盾牌阵,冲杀!” 传令战旗在高台上摇晃,下方的传令兵顿时意会,朝着四方奔去。 而拓跋阿狼也快速跃下高台,躲进军帐之中! 下一刻,天边射来四支粗大的弩箭,顿时刺穿高台,使得高台轰然倒塌! 他从军帐中望去,看向那深深插在地面上的巨大弩箭,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乾人的床子弩, 乾人居高临下,可以肆意射击,甚至他与王上都不能轻易露面。 若是被乾人射杀成功,士气顿时溃散,那这一仗也就不用打了。 “将这些弩箭收起来,传令各部征集能工巧匠,只要有人能将这弩箭射出去,本将重重有赏。” “是!” 而在营寨之外,战马的蹄子踩踏在大地之上,熟悉的律动从四面八方响起, 四周共八千骑兵如潮水一般涌出,百余丈的距离在骑兵眼中转瞬即逝, 他们勒紧马缰,挥舞着手中长刀,踩踏着族人的尸首,悍然冲天而起! 越过高高的盾牌,冲向那乾人战阵,义无反顾! 战马与军卒重重砸向战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声绝不绝,战马的哀嚎也同样如此! 乾人敢战,怯勇军同样敢战! 作为拓跋部精锐所在,在整个草原都有赫赫威名, 乾人敢死,怯勇军同样如此! 刹那间,盾牌军组成的战阵开始摇摇欲坠,不少军卒承受着战马撞击,仍死不撒手,以至于虎口断裂,口吐鲜血! “啊啊,挡住!!”种道坚手拿大盾,牙关紧锁,丝丝血液开始从牙关渗出。 他们犹如那屹立在大地上的丰碑,浑身肌肉隆起,骨髓中最后一丝力气也榨干殆尽,死死地顶住盾牌! 他们不用杀敌,只为了让这些骑兵慢下来,以给后方同袍创造机会。 终于,他们听到了一声高呼,声音洪亮空洞,带着沙哑! “陌刀,斩!” 身穿厚重铁甲,头戴漆黑面甲,手拿两面刃刀,一丈长柄大刀的西军整齐向前一步, 看着奔涌而来的蛮人,没有丝毫畏惧, 陌刀自斜上方始,划向下方,震耳欲聋的喊声同时响起, “虎!” 此举惊马! 陌刀落下,鲜血喷涌,马头掉落,蛮兵裂身。 第552章 按兵不动 巴音海的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西军与拓跋部的人民如割麦子般成片倒下,让原本就暗红的土地变得更加深沉。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浓郁的几乎让老卒都睁不开眼睛。 巴音海,不过数里之地,先是死了两万拓跋部步卒, 如今酣战一日,又丢下了数千条人命,残肢断臂到处都是,看得人心惊肉跳。 西军营帐中,种应安看着手中的名册,脸色已经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盾牌军死伤五百一,陌刀手死伤一千六,鳞甲军死伤三千一,弓弩手死伤二百七...” 种应安粗糙的大手都在微微颤抖,花白的胡子不停摆动, “这才一日啊...居然就有如此大的损伤,草原悍勇,名不虚传。” 种应安心中无声自语,即便早已经有了准备,但当看到一位位西军倒下,看到这触目惊心的名单时, 他心中还是难掩平静。 死得太多,太快了。 种应安也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怯勇军的凶悍, 即便是下马步战,处在劣势,也可以凭借个人勇武,做到简单招架。 这就给了怯勇军骑兵机会, 今日战事,往往在胶着之际,那位拓跋部大将军便会派出骑兵砍杀一通, 给西军带来巨大损失,而西军又是步卒,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冲杀一次而后逃遁。 西军手握天时地利人和,居然都打成了这副模样, 种应安不敢想象,若是在平原互相捉对厮杀,西军能不能顶得住。 想到这,种应安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是本侯将此事想得简单了,我本以为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再不济也能快刀斩乱麻,但本侯错了。 若不是西军人多势众,这战事会进行到何种程度,还真让人拿不准。” 即便伤亡惨重,种应安依旧有信心拿下拓跋部, 无他,以多打少,人多势众,这是战场获胜最简单的办法。 一侧的种鄂也叹息一声,合上了手中册子, “父亲,有什么好办法吗?再这样死下去,孩儿怕军心不稳。” “还能有什么好办法?除非我西军安营扎寨,牢牢困死拓跋部,让其缺水断粮,生生饿死!”种应安面露凶狠! 西军在剿灭那两万步卒后,除了补充自身外, 其余水源粮草都被摧毁,如今拓跋部所食所用,都是自身携带。 但因为这五万精锐只是陈兵曲州,为的只是施压,所以粮草水源如今还算充沛。 种应安计算过,若是想让拓跋部断水断粮,至少围困二十日! 可他们孤零零地在这草原上二十日,谁都无法保证不会出什么变故。 思来想去,种应安还是觉得应该速战速决。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种鄂: “传令下去,各部今夜骚扰不断,明日继续猛攻!” 种鄂顿时面露迟疑:“可..父亲...” “够了,军中之事最忌犹犹豫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如此执行,这是军令!” 听他如此说,种鄂脸色一僵,沉声说道: “是...孩儿这就去传令。” 待到种鄂离开,种应安这才坐到长椅上,眉头紧皱,面露思索。 “靖安军为何还不来?他们去哪了?” ... 靖安军依旧驻扎在原地,三日的时间过去了,他们纹丝未动。 只不过人数由一万增长至两万,显得浩浩荡荡, 战马与军卒挤在一起,将大片的草原遮蔽。 他们没有携带安营扎寨的器具以及帐篷,所有人就这么挤在平坦的草原上,忍受着风吹日晒。 吃的是随身携带的干粮,喝的是附近的饮水, 只是如此军卒们毫无怨言,他们在进入军伍的第一天,便被告知骑兵作战的辛苦, 不光要千里奔袭,还要忍受步卒所没有的舒适。 席地而躺,地为塌,天为被是常有的事。 只是让军卒不解的是,他们如今离北乡城这么近,为什么不回去?反而要在此地停留? 不光是军卒们不解,就连靖安军中的千户也猜不到靖安侯心中所想, 但他们与那些老卒一般,已经习惯了, 侯爷下达的一些军令的确匪夷所思,但事后都证明了,侯爷是对的。 军卒中央位置,林青与武恒坐在火把一侧, 手里拿着简单的面饼,小口地咀嚼, 一侧还有数百名亲卫将他们团团围住,为的只是减少一些夜晚的冷风。 林青没有阻止亲卫们的好意,他也不是那种与军卒同吃同住的将领, 他能做的,只是带领军卒打赢胜仗。 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接连响起,响在二人耳畔,武恒直直地看着火堆,怔怔出神。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若是顺利的话,西军已经堵住拓跋部了,我们为何不去支援。” 林青没有说话,而是摸索着胸口,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武恒狐疑地接过,打开查看,顿时瞪大眼睛! 上面是这几日西军的战报,从他们奔袭至巴音海,到绞杀那两万步卒,到围困住拓跋部的精锐骑兵,还有第一日的作战情景, 书信上写得详细无比,让武恒觉得,此刻他就身处在战场之上! 他不由得露出笑意,炯炯有神地看着林青: “成了?” 骑兵被步卒团团包围,纵观史书,也没有几次突围成功的先例。 武恒更是知道,一旦骑兵失去了机动性,甚至不如一般的步卒。 “算是吧,只要西军不出岔子,拿下拓跋部精锐只是时间问题。” 林青木然地点点头,似乎对这泼天大功毫不在意。 这让武恒面露疑惑,将架在火把上的烤肉拿下,递了过去: “拓跋部精锐被消灭,草原力量锐减,艰难维持的平衡被打破, 可以预见,草原要为拓跋部的空缺互相厮杀了,你又立了一件大功,不知朝廷该给你什么样的封赏。” “对靖安军来说,这一场大胜不是什么好事, 西北没有强敌,靖安军处在西北之地,显得突兀异常,朝堂的大人们可看不惯。”林青声音冷冽,缓缓说着。 “你...你想养寇自重?”武恒眉头微挑,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第553章 谁在谋反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的亲卫们似乎挨得更近了些,像是在堵住什么。 “我也想过,但草原人不经打,终究只是下策,阻挡不了朝堂诸位大人调离靖安军之决心。” “那你想如何?” 武恒脸色变得凝重,他也是勋贵子弟,对于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自然十分了解。 战功赫赫的将军最好的归处是什么? 是调离驻地,四处平乱, 甚至拿了军权,进京享受荣华富贵,做一个安乐勋贵,当有战事之时再随意拿出来用。 古往今来不少名将皆是如此, 无用之时高高挂起,当有战事发生时才能重掌军权。 武恒心中一惊,局势已经到了如此严峻的地步? 但他细细想来,局势似乎比之更加严重, 不要忘了,榷场一事已经敲定,在这曲州是一定要开的。 届时攻讦如潮水,靖安军要比现在更为艰难。 不知不觉间,武恒额头浸出一丝冷汗, 一股难以想象的压力陡然出现,让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你打算如何做?”武恒再一次发问。 “还未拿定主意,边境之外的蛮夷好解决, 难的是朝堂上的斗争,相比于那些人,我们的根基太浅,力量太弱。” 林青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空洞,听不出喜怒哀乐。 “所以你拉上了西军与曲州的两位大人?” “不够,远远不够,这些只是权宜之计,至于如何做...我还没有拿定主意。” 林青将手中的柴火丢入火堆,火焰猛地热烈起来,照得二人脸庞忽明忽暗。 “你有办法?” 武恒心中一惊,他总是这样, 这一处战事还未结束,便已经开始想下一处战事如何收尾, 其深谋远虑,让武恒觉得, 像是看到了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的诸位大人,笑眯眯的模样让人心生寒意。 “办法有很多,但代价都很大,就如现在, 拓跋部精锐覆灭不会洗清我身上骂名, 反而还会捞得一个背信弃义,不仁不义,尤其是那些文人学子,在他们看来,就算是与蛮人也要信守约定。 等到榷场重开,通敌卖国的罪名还是要扣上来。” 林青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这便是代价,早在数月前便已预料到的代价。 甚至因为这一场大胜,不光是靖安军,整个大乾武将都将受到针对,这也是代价。 但又不得不做,着实让人难为情。 “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身为勋贵,若是没有骂名那才奇怪。” 话虽这么说,但武恒也知道,如此骂名他无法承担,也顶不住。 林青长出一口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光是武恒,就连一侧的钟信与一众亲兵都面露怪异, 若是旁人可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在自家侯爷身上,是万万不可能的。 同时他们心中一定,侯爷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决定,只是不曾与他们透露,就如现在这般... 即便他们是靖安侯身边亲近之人,也不知道他们在此为了什么? 难不成就是为了体会一番草原夜晚的冷风? 傻子都不会信。 .... 峰首城,此乃曲州边陲重镇,其内驻扎边军五万,民夫家眷五万,号称十万边军。 此时,总兵府。 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晃,将这间古朴屋子照得昏暗异常, 一高大身影坐于上首,纹丝不动,犹如那街铺中的雕塑。 姬元恺,峰首城总兵,从三品怀远将军, 他身前玉案之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余封书信, 有的来自风浪城,有的来自茂州,也有的来自京城。 总之,曲州的庞然大物在意识到有人故意封锁消息后, 便各显神通,与都指挥使司衙门展开激烈斗法。 终归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更胜一筹, 他们从相邻的茂州得到准确消息, 而后走域外,将消息送来了这西北边陲。 拓跋部精锐在巴音海与乾军交战,疑似西军! 初见到这消息时,姬元恺心中万分不信,西南与西北相隔千山万水, 西军如何能跑到这西北之地与拓跋部交战? 荒唐! 但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似乎愈发坐实了西军的出现, 而京城诸位大人的异动似乎也有了解释, 这让姬元恺不得不相信,西军真的来的。 而且,在那位靖安侯爷与平西侯爷的谋划下,已经将拓跋部精锐团团包围!!! 如此惊天大事,大乾内竟然悄无声息,就如那平静湖水, 九成九的人都不知道,在国境之外有一场关乎大乾国运的厮杀正在进行。 能做到如此的,仅靠靖安侯与平西侯还做不到,其中定有九卿参与。 姬元恺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玉案最上方一封书信,默默将其打开,又将上面的文字看了一遍, “为求速,亟出兵解部今膝局, 若为靖安侯而为之,自是曲州将无人制,而我等亦无存焉,请务迎拔之围。” 这封承载着百余人性命的书信,是从风浪城中送出来的, 命令他快速出兵,解拓跋部之围,以求自保。 若是让靖安侯做成此事,他们将没有任何生存余地,在这曲州将无人能与之匹敌, 到了那时,他们的身家性命可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看着书信,姬元恺发出一声干笑: “呵呵...若是有可能,本将宁愿不收到这封书信,当一个蒙在鼓中之人就好。”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自嘲: “出兵?真不知道大人们在想些什么,边军如何是西军精锐的对手? 如此出兵,只能是自寻死路,垂死挣扎,改变不了任何事。” 作为统兵将领,他知道, 自打西军包围拓跋部精锐那一刻,他们便败了。 败得仓促,败得猝不及防, 明明他们还有那么多手段没有用,就这么败了。 等到靖安军携大胜归来, 边军,商贾,世家,官吏,没有人能逃得过清算。 就算后续的反扑能将靖安军淹没,但与他们这些败者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届时他们早已人头落地。 “唉...”姬元恺将书信丢在桌上,露出苦笑,不停地摇头, “这泼天富贵,也算到头了。” “与其静静等死,不如做最后一搏。” 他原本不姓姬,姓官,乃曲州官姓的分支子弟,不至于饿死,但也吃不饱。 多年前,他被族中大人物看中,改姓为姬,此乃官姓之源头。 从那以后,他进入边军,自此飞黄腾达, 辗转各地,有家族配合,鼎力支撑,战功手到擒来, 成为怀远将军后调离九边,回到曲州任总兵,统领一镇边军。 他知道,这一切迟早有还回去的一天,只是没想到居然如此快。 快到他猝不及防... 姬元恺再次发出一声幽幽叹息,默默站了起来,拿起挂于一侧的甲胄,想要着甲, 但不多时,他面露苦笑,愈发肥硕的身体使得原本合适的甲胄变得拥挤,无法穿戴。 “罢了罢了,朝廷已经数年未发军饷,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来人。” 顿时两名亲卫推门而入,“将军!” “传令下去,全军整装,出城迎敌。” 第554章 树大根深 风浪城,持续多日的宵禁让这西北夜晚灯火通明的城池陷入死寂, 烟花柳巷早早关门,不时从门板中传出老鸨的抱怨声,还有姑娘们的哀怨声。 风浪城的富家公子不多,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便更少了, 几日不亲近,便要成了别家姑娘的心头肉, 这肉就与那钱财一般,别人多一分,自己便少一分。 可宵禁的是都指挥使司下的命令, 他们这些姑娘只能在此哀怨,就连平日里横声横气的东家都不敢吱声, 甚至就连白日,城池中都多了一些没见过的军卒巡视,而且闲杂人等不得出城。 这让风浪城中不少百姓人心惶惶, 毕竟就连战事最严重之时都没有如此严苛, 一些有门路的达官显贵四处打探,虽然探查不到事情真相, 但从布政使司衙门与按察使司衙门得知,两位大人在数日前去了北乡城,至今一去不回。 这不禁让很多人心里打怵,这又是怎么了? 难不成传言是真的?靖安侯真的有意谋反? 达官显贵们不愿意相信,百姓也同样如此, 但如今风浪城的情形又似乎在说着,传言为真... 连带着白日风浪城的人烟都稀少了许多,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 风浪城府衙更是冷清,以往在夜晚都要亮起的大红灯笼,如今无人点燃,显得漆黑一片。 以往的府衙可是要比最好的青楼妓馆都要灯火通明。 如今这一切,都要归结于街道上站立的一位位军卒! 这一切在百姓眼中,自然是靖安侯封锁府衙,意图谋反。 但都指挥使司真正要封锁的,只是府衙一侧的宅院罢了。 街道上漆黑一片,但宅院内倒是灯火通明, 各色的花灯挂在四周,成为这风浪城为数不多的光亮。 屋内,几位老者分坐四方,神情淡然, 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惊慌,就如院外的军卒不存在一般。 屋内早早点上了地龙,四周放置着冰块,散发着森森寒气,与地龙散发的热量相混合, 使得屋内就如春日一般凉爽。 中央的繁华茶桌上坐着一穿白褂,身形消瘦的富态老者, 他神情中充满不安,眼神空洞,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流下,顺着鼻梁跌落在嘴中,但他却不为所动,心思不知飘去了何方。 “徐老弟啊,成大事者需心有静气,你瞧瞧你,满头大汗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朝廷命官啊。” 听到这充满打趣的声音,白衣老者一个激灵,眼神中的空洞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 他看向前方侧头瞧来的和煦老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白...白老先生,事情我已经办了,我的妻儿老小?” 白衣老者语气迟疑,带着惶恐,将近花甲的年纪就如孩童一般,眼中带着泪花。 白宗儒微微一笑,走到一侧的桌案前, 从下方拿出一个一尺宽的小盒子,笑呵呵地走回白衣老者身前,递了过去。 白衣老者见到这名贵盒子,身体又是一个激灵, 连忙抬头看向白宗儒,眼中带着恳切与难以置信。 白衣老者身上弥漫着一股怪味,即便屋内檀香焚烧,也掩盖不住,这是粪帮独有的味道。 而他,正是粪帮头领,朝廷六品忠显校尉,徐斗! 一日前,他见过一个一般无二的盒子, 里面装着的...是他那两岁儿子的臂膀,手腕上还戴着一把金锁, 徐斗认得,那是他托人从京城特意请来的,仅仅是请寺里的大和尚祈福就花了三千两。 现如今就这么浸在鲜红的血液里.... 现在,他又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徐斗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用沙哑的声音匆忙说道: “你让我做的,我已经做了,那是杀头的罪过啊,怎么...怎么你们还是不肯罢休。” “哈哈哈,徐老弟莫急,生意人就是心急啊,难怪成不成大事, 朝廷一个六品的虚职就给你打发了,你还当作宝,哈哈哈。” 白宗儒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朝着他点了点下巴: “打开看看吧。” 徐斗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流下,他害怕,他害怕见到小儿子另一只手臂! “咔。” 盒子的声音非常清脆,只是轻轻一声,便弹了开来,将徐斗吓了一跳, 当见到眼前之物时,他几乎都要瘫软在地,整个人长出了一口气, “不是手臂就好,不是手臂就好..一只手臂也能活...” 为了避险以及不被他粪帮的身份牵连, 他的妻儿老小都在隔壁茂州做富家翁,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跟脚。 但就是如此,没见过几面的小儿子平白无故就没了一只胳膊, 这让徐斗搅碎了心,暗暗垂泪。 “是为父亲牵连了你啊...” “徐兄?在想什么呢?这是我等的一点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希望日后与徐兄的合作越来越愉快。” 白宗儒笑着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徐斗查看。 徐斗看了看他,又撇了撇房屋四周的几位老者,颤颤巍巍地将其中物品拿了下来。 是一份折子,他打开一看,顿时面露惊骇,猛地抬头看向白宗儒, “这...” “都转运盐使司副使,虽是从五品,但一些四品的大人们也垂涎不已,、 都说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但这盐使司,一年不说百万两,二三十万两也是赚得的, 徐兄操持粪帮多年,黑的白的都做,辛苦万分,如今身价也不过十万两, 在如今这世道啊,还是当官来银子快。” 白宗儒侃侃而谈,百万两在他这等人眼里一无是处, 但若是放在整个大乾,足以让九成九的人心动。 他继续说道:“徐兄的妻儿老小在茂州,若是你想,也可以去茂州,同样是盐使司副使,你我年纪都大了,还是与家人在一起得好。” 徐斗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任命文书,上面有他的名字,以及朝廷大印! 此时此刻,他完全可以凭借这一封任命文书,加上身份文牒,走马上任,成为一方要员。 但他此刻却没有初入仕途那般激动兴奋, 倒是浑身冰冷,心中寒意加剧,手掌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们还想做什么,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了,放过我吧..我就是一小小贱商,城中的大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 徐斗语气中带着哀求,眼里露出深深的绝望, 他运气很差,说是臭也不为过,任何好事都不会掉到他头上,就算是掉了,那也藏着坏事。 算命先生曾说了,他就只能做这臭不可闻的事,如此才可保住平安。 盐使司?他心动,但害怕。 如今他已经做了杀头之事,要是接了这盐使司的官位,那就是满门抄斩... 见他如此模样,白宗儒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晚了。” 第555章 疏可走马 “事情已经做了,便没有回旋余地,想必你也知道那位靖安侯的手段吧。” 白宗儒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前些日子靖安军那些哗变军卒可是都被斩首示众了,就连其家人都被赶出了北乡城,听说已经有不少人死了。 你也不想自己与家人变成如此模样吧。” 他的声音犹如一把尖刀,深深地刺入徐斗的心窝,让他面露恐惧。 那年轻人徐斗没有见过几次,但他的上官纳兰元哲对其很是畏惧,连带着徐斗也对那人很是畏惧。 如今白宗儒这么一说,徐斗竟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他神情惶恐,脸色惨白,嘴里嘟囔着: “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我没有背叛侯府。” “事情都已经做了,徐兄再说这些有何意义? 不是你的人从城中的粪渠爬出去,我等如何知道这曲州之外的消息?又如何发号施令。” 白宗儒每吐出一个字,徐斗脸色便惨白一分,最后面露绝望。 “哈哈哈哈,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徐兄你的儿子安然无恙,我等在茂州的好友们已经将其保护起来,还请放心, 就算是那靖安侯府,也不能去到布政使司衙门杀人吧。” 徐斗一愣,猛地抬起头,他想要站起,但发软的腿却无力支撑, 他只好在地上挪动,快速来到白宗儒脚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我白某一言九鼎,从不说谎,在这曲州人人皆知。”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哈哈一笑,将徐斗拉了起来: “老夫忘记了,徐兄在三日之前还不配听到老夫名字,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老夫白宗儒,曲州白氏掌事人,等到你走马上任,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不再理会徐斗,站起身走向长桌,拿出了一个金箔玉盒,沉甸甸的,一看就十分名贵。 “将此物带出去,送出城外十里,放在望乡亭,告诉接应之人,将此物送到京城望乡楼,十万火急,快去吧。” 白宗儒不理会徐斗的抗拒,直接将玉盒塞到了他怀里,小心叮嘱: “江南有一千金药房,能去除女子身体异味,相信对你也有些成效,等到事情过去,老夫托人去江南带回一些,赠予徐兄。” 徐斗眼睛微微睁大,他这一生最喜欢粪,让他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最讨厌粪, 让他身上多了一股怪味,就连那青楼女子都敬而远之, 同时,他心中生出一股刺痛,谁不愿意与家人团聚? 但每当想到妻儿老小眼底的一抹抗拒, 徐斗心里便难受得紧,只能在心里苦笑,想着以后少去茂州。 “快去吧,再晚一些就来不及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若是让那靖安侯赢了,所有人都要死,包括你!” 白宗儒猛地收起脸上和煦,变得酷烈,将徐斗吓了一个激灵... 半刻钟后,屋内的怪味缓缓消散, 白宗儒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打开的房门窗户关上,轻轻摇了摇头,自语道: “粗鄙之人啊。” “哈哈哈,想不到快死了还能看到白兄的囧状,今生没白来啊。”一侧的官华仙端着茶杯走了过来,笑着打趣。 其余几位老者也笑着走了过来,笑着说道: “白兄莫怪,实属味道难闻,我等避一避,避一避。” “哈哈哈哈。” 几人虽然开怀大笑,但眉宇中难掩阴霾, 如今他们困身于此,就如那没了翅膀的雄鹰,纵使有飞天之能,也无计可施。 以至于要和以往看都不会看的粪帮谋事, 这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官华仙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看了看时辰,感慨道: “时辰到了,边军想来已经出城,就是不知姬元恺能不能成。” 白宗儒缓缓摇头,抿了一口茶水: “边军是什么货色你我清楚,每年数十万两银子砸下去,养了一些兵痞,真是笑话。 此番出战,不求他们能阻挡靖安军与西军, 只求他们能给局势增添一些乱子,让那拓跋阿狼有可乘之机逃走。” 此话一出,屋内的氛围顿时凝固起来,几位老者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那王姓老者满脸懊悔: “何至于此啊,和气生财不好吗, 那靖安侯要人要钱,给他就是了,何至于闹得如此僵,擅自调动边军这可是死罪啊, 不管是面对严友贤还是靖安侯,我等都无法自圆其说。” “王兄,现在人家要的是我们的命,拓跋部若是真让他剿灭,这曲州还有我等容身之处? 到时候靖安侯大权在握,俨然成了另一个平西侯, 若是他要我等交出身家财富,你该如何?到那时再想拼命,可就没机会了。” 官华仙脸色阴冷,语气不疾不徐,但每一句话都让在场之人脸色阴沉几分。 千百年来,他们面对过无数对手, 有大权独揽的皇帝,有权力空前的朝廷,有两袖清风的文人清流,也有混不吝的勋贵, 但还是第一次遇到此等对手。 一番声东击西,不讲道理大杀一通, 而且动作如此迅速,让他们应接不暇。 如今北乡城已经被那人整治得固若金汤,城中百姓数万,都已与靖安军紧密相连,街道坊市之中不知有多少暗探, 不管他们派出多少人,都掀不起任何浪花, 短时间内,倒是让他们有些束手无措。 “届时靖安侯怪罪起来,该如何应对?不要忘了,经此一役,我们可没了边军啊。”其中一瘦小老者面露忧愁。 如今峰首丽克二城的边军尽出,除了城中的家眷,能拿动刀,穿上甲的都已经出城, 不管这其中有多少人敢向西军挥刀,边军都会在日后迎来清洗。 他们的本家将领,以及中下层军官都无法幸免,边失控已成必然。 到时没有兵马在手,他们就如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白宗儒叹息一声: “日后的事再做打算,其中自然有京中的大人考虑,不必我等费心, 我们需要想的,就是如何让拓跋部免遭劫难。 单单边军是远远不够,刚刚送出去的玉盒中有老夫的亲笔信, 大人们见到后会在京中发动攻势,力争让皇党妥协, 至于能不能成...那便听天由命吧。” 官华仙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茂州传来的消息中,只有西军在围困拓跋部精锐?那靖安军去了何处?” 在场之人脸色骤然一变,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弥漫。 第556章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敌人 “边军出城了?” 纳兰元哲看着手中信件,双手无声无息地滑落,神情落寞,整个人也无力地跌坐椅背。 消息终究还是泄露了。 封锁城池才几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三司与靖安侯府投入军卒无数,为了避免相互勾结, 甚至一些官吏都没有使用,而是让其在家休沐。 不少衙门都被官兵封锁,大人物们也看了起来... 但消息还是泄露了。 纳兰元哲想到了前些日子那些被斩首的新卒,眼窝深邃, “难不成是军中出了问题?” 不由得纳兰元哲感到阵阵疲惫,此行出动镇国军三千,靖安军五千,动用民夫三千, 耗费精力已经抵得上一次小型厮杀,但终究还是出了疏漏。 禀报的是袁从云,靖安军文书, 他刚刚进入军伍,所以被留在了北乡城, 如今同那五千靖安军一来到风浪城。 纳兰元哲开口问道: “你觉得是哪里出了岔子。” 袁从云身上已经没有初见时的书生气,身体也不再瘦弱,一双眸子也愈发锐利,炯炯有神。 他沉吟片刻,拱手抱拳: “大人,属下不知。” “尽管说,军中没有这么多顾忌,不要把其他地方的恶习带到靖安军中。”纳兰元哲摆摆手。 袁从云顿了顿,压低声音开口: “大人,有内鬼。” 奇怪的是,纳兰元哲对此没有丝毫反应,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是眼中多了一抹寒芒。 能在如此严密的风浪城传递消息,除却自己人,还能有谁? 那宅院,如今还被靖安军封锁,仅仅是查出来的暗道就有十一条,通向城池四面八方, 还有没有未被查出来的,纳兰元哲不知, 但终归风浪城已然封锁,能将消息送出去的,只有“自己人”。 想到这,纳兰元哲叹息一声, 靖安军成立时间太短,而且重点都放在了北乡城, 对于风浪城则疏于经营,如今到关键时刻,才显得四处漏风。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根深蒂固。 这些日子来,不知多少官员都对他表达了或多或少的不满,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让他给一些人留得几分颜面,也是给自己留几分余地。 可纳兰元哲深知,他本就是勋贵,本就与那些文人形同陌路,还留得余地做什么? 而且,他退无可退。 想到这,纳兰元哲在心中发出一声重重叹息: “内忧外患啊...” 他也懂了,为何靖安侯面对如今大好局势, 还是如此急切,不休养生息壮大力量,反而四处攻杀。 因为停不得,一旦停下,各方虎豹豺狼都会扑上来, 到那时再想挣扎就晚了。 纳兰元哲扫视四周,将屋内的一切映入眼底,淡淡开口: “去吧,去查,去查这些天有谁在城内活动!” 他的面容猛地狰狞,眼神中散发出阵阵凶光: “查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某的性命。” 纳兰元哲又忽然变得平静,“另外将此事告知侯爷,要快。” “是!”袁从云心中一紧,也知道事情耽搁不得, 便立刻告辞离去,留下纳兰元哲一人待在房中。 他慢慢站起身,来到床边,将镂空的窗户轻轻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整座城池似乎都安静下来,只有眼前的宅院府邸灯火通明。 在这一刻,以往熟悉的灯火是那么突兀, 纳兰元哲也真正见识到了那些人的恐怖。 也难怪族中一些长辈对其讳莫如深, 原来如此.... ..... 北乡城外五十里,月光洒落大地,将枯黄的野草照得一片雪白, 靖安军们漆黑的甲胄在月光下更显深邃,透露着森然寒意。 上万军卒堆积在一起,似乎在这平缓草原上制作出了一块空洞,幽暗深邃。 夜已深了,除却巡视的少数军卒,大多军卒都已睡去。 对于战马不时发出的踩踏声,充耳不闻,他们是军卒,能在尸山上睡觉的军卒。 这一点吵闹,浑然不被他们放在心上。 但处在军卒重重包围之下的武恒则不同, 靠在战场上辗转反侧,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对于不时传来的大地震动无可奈何。 盘坐于一侧默默修炼的林青缓缓睁开眼睛, 眉宇中闪过一丝丝紫气,气力不由自主地运转,让他疲惫的身躯得以缓解。 他看向武恒,眼神清澈透明,缓慢说道: “军中辛苦,若是难以忍受,就早日回到京中,做你的世子。” 武恒猛地睁开眼睛,其内闪过一丝怒意: “京中?回去作甚?花天酒地?那不如死在这军中。” 武恒很清楚,在京城之中他虽然是世子, 只是看着风光,手中能动用的力量很少, 想要查出当年真相,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在这靖安军中,虽然官职不高, 但手握权势,而且相邻草原,想要查案也容易得多。 至少...他这几个月来查到了不少东西,还从拓跋砚口中得知当年西虎城一事与左贤王有关。 若是在京城,可能到死他都无法知道一二。 “算了,京中危险,还是留在西北吧,等此次战事结束,便着手组建军略处,好让我等休息一二。” 林青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到几息时间便改口了。 “为什么?”武恒也是一阵错愕。 “此战过后,不论是西军还是靖安军,都将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如今回京城,太危险了。” 林青目光深邃,语气中带着寒意。 大乾何其大,曲州只是一隅之地,灭绝一地隐患非但不会让一些人投鼠忌器,就此收手。 反而会变本加厉,展开严酷的反击! 曲州虽处边陲之地,但要比京城江南之地安全得多,至少这里还有数万靖安军可以依托。 “此战是朝中大人共同决定,为何要我们独自承担后果。” 武恒有些愤懑,这些文人总是这样。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后抽身离去。 “只是短暂的共识罢了,草原王庭势头正盛,大乾内一些大人物想必也有些担心,给一些教训是应该的。” 林青声音中带着平静,对于此等局面早有预料。 “那战事何时结束?我等也好早做准备。”武恒问道。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怎么也结束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苍劲有力,与之以往的悠然自得完全不同,带着几分急切。 处在外围的军卒不知有多少人齐齐睁开眼睛,猛地握紧手中长刀,眼神锐利,一股杀气喷涌而出! “南方现敌!!” 第557章 来者皆敌 南方现敌? 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南方不是曲州吗?哪来的敌人? 处在军卒中央的武恒猛地直起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神情复杂的林青, 武恒身为勋贵,自然知道朝廷已经失去对许多边军的控制, 但这些边军多年未发军饷,却依旧能够存活下去,是谁在提供银钱不言而喻。 朝廷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若是开口裁撤边军, 那只能引起更大的哗变,甚至会有人揭竿而起。 这也是王朝后期都会遇到的问题, 朝堂上党争严重,几乎已经到了只分立场,不辨是非的地步。 四周藩镇割据,嘴上说着尊崇朝廷,但向来听调不听宣。 而大乾则更为复杂,因为北方有强敌, 朝廷几乎所有的银钱都放在了九边重镇,在那里养了上百万军卒, 如此一来,各地边军便没了束缚,被人肆意掌控。 而处在大乾心腹之地的卫所同样如此, 土地被侵占,卫所兵无粮可吃,无兵可用,自然谁给银子俸谁为主。 出西南的十万卫所兵,就是如此一点点被笼络起来, 甚至在民间还有传言, 这些卫所兵只知恩主,不知陛下。 虽是一句戏言,但武恒却知,此话为真。 而眼前南方所来之敌,不用想也知道是哪里的军卒。 在这曲州除了靖安军,就只剩下峰首丽克二城的边军了。 “你....你早就知道了?”武恒出声询问。 林青在心中叹息一声,面色不变,道: “只是猜测,如今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胆子,擅自调动边军出城,当诛九族。” 武恒眼中也尽是寒霜,白皙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尽显阴冷, “想要凭借此事拿人,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毕竟那些边军听从的是总兵将军的命令。” “呵。” 林青轻笑一声, “我等兵戈在手,谁的命令重要么? 这世上最不重要的就是真相,只要目的达到,二十万精锐的性命都可以白白葬送。” 武恒突然打了个哆嗦,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二十万精锐说的是什么,他自然知道。 他的外公,包括他的母亲,都是因为当年西虎城一事殒命。 武恒看着与自己同样年轻,但已经有了莫大功勋的年轻人,不由得喉咙干涩, “那你找到目的了吗?王岩不是参与其中嘛,可以审问他。” 只要找到平原军覆灭的“目的”,便能知道谁是黑手, 谁获益,谁就是黑手! 林青的目光猛地变得深邃,看着接连站起的军卒,淡淡开口: “风浪城一事你还未看明白吗? 本侯与拓跋砚重开榷场,是想要谋反吗?” “当然不是。” “那便是了,干脏活累活,承担骂名的,从来都不是真凶,真凶另有其人。 王岩在成为左都御史之前,只是一颗小棋子,他能知道什么?” 话音落下,林青猛地站起, 目光眺望远方,已经能看到天边的一束束火把连成的火光, “好了,此事日后再行商讨,先解决眼前的敌人, 等到我们军功足够,地位够高,一些隐秘不用我们去探查,自然会知道。” 一旁的武恒顿时面露惊骇,连忙出声: “等等,敌人?他们是边军。 “都是敌人。” 噌! 黑夜中一抹寒光陡然出现,林青腰间长刀悍然出鞘,被其握在手中,浑身气力涌动,气势非凡。 “当他们踏出乾境的那一刻,他们便是敌人, 不过本侯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林青看向一侧的钟信,下令吩咐: “派人去传令,本侯命他们速速退去,如此朝廷可既往不咎。” “是!” 一侧的钟信顿时面容严肃,快步下去传令。 等他走后,林青紧接着下令: “兰云川。” “末将在。”黑暗中一狰狞大汉走了出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还能看到其有一根断指。 “率领五千人马伺机而动,不管用什么办法,直取中军。” “末将领命!”兰云川眸子中像出现了一团火,在这黑暗中灼灼燃烧。 “乔刚。” “末将在。” 有一人从一侧走了出来,年约四十,长相儒雅,只是皮肤有些黝黑。 “率领五千骑绕过敌军,从敌后方进攻,让其应接不暇。” “末将领命!” 乔刚出身镇国军,战阵厮杀或许要差一些,但在京中终究是能接触到一些兵法方略, 所以在靖安军中,乔刚也是最能领会他兵法方略的。 绕后一事需要机敏,找准战机,非乔刚莫属。 待到二人走后,林青静静立在原地,迎上了一双双目光灼灼的眸子,这些千户希望听到自己的任务, 但等了许久,林青也没有开口,反而扯出一丝笑容: “拓跋砚一万铁骑就敢深入曲州,视那二十万边军如无物,我靖安军难道比拓跋部差吗?一万人还不够?” 此话一出,原本凝固到极点的气氛顿时有了几分缓和,不再那么僵硬。 “好了,都回到各自的军伍中去,好好看,好好学,战阵厮杀的本领不是在营寨中操练就能够学会的。” 一位位千户相继离去,返回自己的队伍, 慢慢地,整个靖安军分立两侧,只留下了兰云川调配的五千军卒。 而且乔刚部早早出发,一边清理边军斥候,一边朝着边军身后行去,有些势不可当的意味。 等到局面稍稍明朗,武恒诧异地问道: “不是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吗?” 林青眉头微皱,扭头看向他,上下打量一二: “造反还有反悔的余地?多看一些史书,开弓没有回头箭,但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都会被斩首示众。” “可他们终究是乾人,若是在战场上相互厮杀, 不管他们是不是叛军,都会让国内的百姓不满,到时口诛笔伐,弹劾的奏折都能将你砸死。” “本侯不在乎。” 林青淡淡开口,丝毫没有为此事担忧的意思, 在他的世界中,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犹犹豫豫,反反复复地像什么话。 正在这时,先前去通报的钟信快马返回,身上带着血腥味,脸上还有一丝丝血珠, 他没有解释这是如何造成的,而是直接道: “侯爷,那些边军放出话来,是要来阻止靖安军谋逆,而且属下刚刚率部众与他们交手一二, 虽然还是如以往一般窝囊,但看得出来,他们带着几分怒气。 不知那两位总兵是如何诓骗军卒,他们似乎信了。” 林青点点头,依旧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 “本侯知道了,这些边军对待蛮人软弱无比,对待乾人却狠辣有加,真是不知道他们怯懦还是勇猛。 罢了,传令兰云川,乔刚,不要留手。” “是!” 第558章 士为知己者死 边军之中,姬元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握着长刀的粗糙大手都在微微颤抖。 “怎么会,怎么会,靖安军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不去帮西军!” “他就那么笃定西军一定能成?” 姬元恺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狰狞,而后一点点变得平静。 能成为一地边军统帅,自然有过人之处,他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旋即露出苦笑。 “罢了,罢了,只是早晚的区别罢了。” 在决定离开曲州的一刹那,这些边军包括他自己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不论是在此地碰到靖安军,还是在八音海碰到,都一样。 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姬元恺知道,边军不可能是靖安军的对手。 他们只是一颗牵制的棋子罢了。 只是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涌现出一些遗憾: “只可惜赶不到八音海,让大人失望了。” 若是在八音海碰到靖安军,还可与拓跋部里应外合,创造一些混乱,使得拓跋部逃离。 如此他此行的任务便完成了, 到时候再死则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辜负大人数十年的栽培与暗中支持。 在这里遇到靖安军,注定他无法完成大人交给他的任务, 也是这一生的第一个任务。 他曾无数次想过,为何大人不遗余力地培养他,让他身居要职,手握银钱。 他一直在等,等大人的命令, 但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三十年过去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心中这个执念。 但只可惜,命令终究是来了,只不过是让他去送死。 姬元恺见到信件,只是迟疑了片刻便作出决定, 士为知己者死。 这时,姬元恺身旁一精壮汉子看着前方毫不掩饰奔袭而来的军卒,轻声开口: “姬兄,前方是靖安军。” “我知道。” “打吗?” “当然要打,这是大人的命令。” “你要想好,这是谋逆。”精壮汉子身披黑甲,面容冷酷, 他是边军两位统领之一,李临皓。 姬元恺侧头看向这位一直与他心有间隙的同僚,冷笑一声: “谋逆?谋谁的逆?皇帝还是朝廷?” 姬元恺的脸色顿时冷下来,手臂紧紧握住马缰,青筋暴露: “当年某快要饿死时,救我一命的可不是朝廷,也不是那所谓的皇帝。” 忽地,身侧传来一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只见李临皓放声大笑,粗糙的脸孔上有着遮掩不住的惊喜, “想不到你姬元恺还是个有种的,以前的事,是某错了。” 姬元恺微微一愣,他二人虽为边军统帅,但向来不合,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你说得没错,老子当年不过是一马夫,有几分力气,能有今日之成就靠的不是那什么朝廷,也不是那所谓的陛下, 靠的是大人赏识栽培,我李二牛活这一辈子也够精彩了,谋逆杀头又如何, 若是老子皱一下眉头,老子就死不瞑目!” 说完,李临皓用力抽打马鞭,大喝一声: “驾!” “靖安侯意图谋反,曲州边军,跟我杀!” 马蹄雷动,李临皓的亲兵与千余名骑兵顿时跟了上去, 以往弱不禁风的边军竟然罕见地出现一丝凶悍。 姬元恺呆愣在原地,嘴角一点点勾起,越来越大,直至变成畅快大笑: “李二牛,李二牛,好名字啊,你不怕杀头,那我官壮自然也不会!” 姬元恺没有如李临皓一般冲出去,而是冷声下令: “告诉所有军卒,前方便是靖安军, 他们是要谋反,想要与拓跋部合谋,如今我们是曲州最后的军卒,我等当仁不让! 本将不管你们以往如何, 但今日不同,若你们不想妻儿老小成为那蛮夷,就奋勇厮杀,将这靖安军挡在这里!” “本将可以告诉你们,本将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就算是输,某都会死在这草原上,以正天地良心! 若有军卒见某畏战逃脱,大可一刀斩之。” “此战,唯有死战,安能言降!” 姬元恺一身正气,面容坚毅,他并不觉得此话有什么不对。 靖安侯曾说过,各司其职,在姬元恺这里,是各为其主。 他的声音传到了许多军卒耳中,传令兵带着他的话飞速奔波在军卒之中, 一股无形中的惨烈开始弥漫,在军卒心中涌出, 他们身后是曲州,而前方是逆贼靖安军! 他们怕蛮人,自然也怕靖安军,但他们退无可退。 城中的流言蜚语还历历在目,先前他们并不信, 但现在....见到这漫山遍野的靖安军, 他们有些信了,靖安侯不去打蛮子,为何来堵截我们? 他不是逆贼谁是逆贼! 此时此刻,就如先朝那惨烈到极致的几场战役一般, 双方都认为自己是正义之师,敌人是叛军! 士气的转换在悄无声息间完成,见到这一幕的姬元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 “乾人是敢战的。” “传令,全军出击!击杀逆贼!” 而作为天下擅士气者,林青自然也察觉到了边军的士气变化,先前有些萎靡不振, 如今...倒是有些视死如归。 边军中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但他知晓此战的困难程度提升了许多。 想到这,林青眉宇间出现一丝暴戾,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乾人分明有使不完的力气,杀不完的人,为何总是来阻挠他? 若是身后没有这边军,这几日的时间足够他从曲州奔袭到呼延部大杀四方, 但没有如果。 武恒察觉到林青的变化,他呼吸粗重了几分,身上涌现出咧咧杀意,让武恒不禁心中发寒。 “自从去过京城之后,他变得内敛了许多,身上的锋锐不是消失了,而是隐藏了, 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武恒心中无言自语,很快他听到林青充满冰冷的声音: “武恒,率领其余骑卒兵分两路,击其侧翼。” 武恒一愣,不是只有一万军卒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但长久以来习惯让他马上双手抱拳: “是!” 待到武恒离开,林青看着前方即将对撞在一起的骑兵,以及身后那如海浪一般的步卒,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我错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这你死我活的斗争。” 第559章 自知者为慧 八音海,这一望无际的枯黄草场再一次迎来了暖日。 当晨曦的阳光扫过大地,驱散黑暗,八音海的狰狞才一点点显露出来。 大地上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枯黄色的野草都变成了暗红色,被挤压在上面的血液压得抬不起头。 天上冒出的云彩看向大地, 几日过去,以拓跋部步卒营寨为中心,方圆数里之内已被鲜血染红,空气中弥漫着让豺狼都不敢靠近的味道。 四条粗大的血痕出现在营寨四方,延伸出去数里,像是大地的伤痕。 在这血痕中,有马匹尸体,破碎甲胄,断裂长刀,以及死不瞑目的人头,犹如地狱。 远处西军营寨,种应安坐于军帐中,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四日了,他们已经将拓跋部精锐围困在此地四日了,竟然还没有攻下, 那摇摇欲坠,眼看一推就倒的营寨就如尖锐的箭矢,死死钉在地上,不能拔出。 “报,拓跋部骑兵尽数回营,粗略清点,至少死伤两千余。” 种鳄站在一侧,看了看父亲阴沉到极点的脸色,心中一怵,悄悄挥了挥手,传令兵悄无声息地退去。 他来到种应安身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父亲,拓跋部精锐已所剩无几,相信再围困几日便能将其绞杀。” 种应安没有说话,只是重重抬起大手,用力拍在桌案之上! 顿桌案碎裂,上面的茶杯破碎,茶水洒落一地。 种鳄心中一惊,被吓了一跳,脸色一白连忙说道: “父亲息怒,将士们已用尽全力,只是那拓跋阿狼诡计多端,这才..这才...” “好了!”种应安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愤怒。 “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几日,虽然西军将其团团围住,但种应安总有一种感觉, 战场的主动权不在他而在那拓跋部精锐, 不论是围杀之后的反击,还是出其不意的夜袭,又或者是悍不畏死的突围, 西军匆忙应对,倒像是被围困一方。 种应安相信,若不是西军人多势众,恐怕早就被那拓跋阿狼跑了出去。 而接连四日的奋战,虽然拓跋部丢下了数万人的性命,但看不到一丝一毫士气低迷的样子, 反而每次冲杀突围的距离都在一点点增加, 从最初三里、五里,到如今的十里! 为了防止此等突围,种应安不得不将兵力分散在四方,互相呼应,以至于西军疲于奔命, 每每想到这,种应安心中都不免生出一股挫败, 拓跋部是精锐,西军也是精锐,为何差距如此大? 不过他转念摇了摇头,自语道: “西军不差,差的是本侯。” 一旁的种鳄微微一愣,面带疑惑,父亲在说什么? 只听种应安幽幽说道: “为父错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早些时候我与靖安侯商讨军略时,他曾说过, 一旦完成合围便不惜代价全军压上,一举将拓跋部击溃,不得给拓跋部喘息之机。” 种应安露出一些感慨,伸出手捏了捏眉心: “当时为父认为,既然完成合围,那般不必如此麻烦,一点点绞杀便可,还能少死一些军卒。 如今看来,还不如当初大肆进攻,不惜代价攻破营寨。”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种应安脸上出现一丝自嘲,那林青的诸多军报他都看过了, 靖安军每每轻松破敌,让他都认为草原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如今看来,错的是他。 一旁的种鄂心中十分复杂,顿了顿开口: “父亲,还请不要妄自菲薄, 您行军打仗的能力就连朝廷都是认可的,军卒们更是如此, 如今久攻不下,是那拓跋部精锐太过顽抗。” “好了,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够强。”种应安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语,脸上出现一丝愁容, 叹息一声缓缓开口:“种鄂,何为聪明人?” “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方为聪明人。”种鄂想了想,老实回答。 “不对,自知者方为慧人。 我们是勋贵,自打出生起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即便再挥霍又能挥霍多少?难不成还能将家底败空? 怕的是认不清自己,心比天高,人比猪蠢。 为父不如那拓跋阿狼,也不如那林青,但差就差了,又如何? 自己有几斤几两要清楚,我清楚,所以我做了好些年的平西侯, 你若是不清楚,这平西侯府迟早败在你手中。” 听着父亲的碎碎念,种鄂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错觉, 父亲真的老了,以往他不会如此说教的,只会打骂,让他自己去想。 不由得,种鄂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惊慌。 “我会比父亲做得好吗?” 很快他便摇摇头,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一个道理,继任者是不如开创者的。 勋贵只能是一代不如一代。 种应安见他脸色一阵变幻,欣慰地点了点头,人不跌倒几次,是不会成长的。 “好了,虽然我西军处处被动,但你也不必担心,拓跋阿狼蹦跶不了多久,虽然拓跋部气势正盛,但那是烈火烹油,做不得数。” 如此一说,种鄂脸上的慌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增多,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西军能出现在这里,靠的不是自己,而是外力。 若不是靖安侯谋划,西军此刻还窝在西南。 “你在想什么?” “我...我...” 种应安眉头一皱,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怒意,种鄂这股窝囊劲,看着火大。 “有话就说,婆婆妈妈的能做成什么事!!” “孩儿在想那林...靖安侯,他年纪轻轻,就已有泼天之能,若是日后他将来要对付西军,孩儿该如何应对?” 种鄂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连忙说道: “父亲,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没想到,种应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怀大笑: “好好好,居安思危,很好!” “人终究是要死的,为父也是如此,至于靖安军...如今合作乃各取所需,榷场一事为父也打算插一脚, 若是他没有提榷场之事,日后的朝堂上,为父不会帮他,反而会落井下石。” 种应安语气森然,还带着一丝无奈, “这...是为何?我们都是勋贵啊。”种鄂满脸愕然。 “府里的文人先生,为父回去就将他们杀了,满嘴仁义道德,教的都是什么?”种应安心中十分不满。 “在这世上哪有朋友敌人,只有利益相关, 今日能是朋友,明日就能是敌人,难道要等人从背后捅你一刀才能清醒吗? 文人尚有各党纷争,勋贵更是如此, 朝廷的钱粮有定数,靖安军多了,西军就少了,这不是敌人是什么?” “而且此人锋芒太盛,我断定他不得善终, 为父在世时平西侯府可以与其共谋榷场, 但你要记住,等我死了,你要第一个上书弹劾林青意图谋反。” 种应安看向满脸震惊的种鄂,随意摆了摆手: “你日后会理解的,且先记下。” “好了,为父说得够多了,传令下去,休整一日后便展开猛攻,不惜一切代价,攻破营寨!” 第560章 只道当时是寻常 随着平西侯一声令下,似乎整个草原都安静了下来,厮杀声不再,战马的哀嚎声停止, 似乎就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消散了少许。 西军的士卒们安营扎寨,重新放置拒马以及绊马索,甚至还在地上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坑, 疾驰的战马踏在上面,必然断腿! 只可惜,西军是在乾境外作战, 各种军资得不到补充,只能使用自身携带以及袭击步卒营寨所得。 所以拒马放置得不多,若是在这一日内拓跋部突围或者冲阵,那是远远不够的,靠的只能是已经筋疲力尽的盾牌兵。 此时此刻,盾牌兵阵地,种道坚高大的身躯走在其中,并不起眼。 只因盾牌兵的军卒身长至少八尺,乃是从万万西南百姓中挑选而出。 从十岁开始挑选身长异于常人的孩童,选入西军, 孩子们修炼特定的功法,每日食肉,好生供养,一直到十六岁。 合适的孩子留下,不合适的孩子被其余西军挑选, 不管是弓弩手还是长枪手,又或者是鳞甲军,其中大部分是这些挑选上来的孩子。 西南的百姓们也愿意将孩子们送入西军, 虽然这六年没有俸禄,终日操练, 但终归是能食饱穿暖,也是一个好去处。 而这一茬盾牌兵,种道坚便是他们的兄长, 以至于他每走过一处,原本精疲力竭,双目无神的军卒则努力做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喊着喊着叫出一声声“兄长”。 就连不少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军卒都轻声喊了一声兄长。 他们不傻,今日若是再不叫,明日可能就没机会了。 长兄如父,在军中尤是如此。 种道坚就这么迈着步子,从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到南边,总之包围营寨的盾牌兵,他都去看了一眼。 直到他返回自己的军帐,打发走了守卫的军卒,慢慢坐在椅子上,静谧无声, 阳光透过帷幕缝隙一点点钻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同样照亮了种道坚脸上的晶莹。 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如此一幕幕在西军各个营寨上演,以往严酷的上官变得和蔼可亲,问候着每一位军卒, 军中文书奔走于各个营寨,即便腿脚酸痛,手臂发麻,依旧没有停止奋笔疾书,为一位位军卒写着家书。 真正死战来临前往往是平静的,将领们能感受到这一股平静,军卒们自然也可以, 同样的,他们在面临此等局面时,唯有坦然。 战场上,终究是有人要死的。 ... 与此同时,拓跋部营寨中伤兵满营。 一位身材壮硕,身穿甲胄的大汉奔走于营寨之中,甲胄上沾满了鲜血,胡子上也带着几分血渍,手中拖着两名奄奄一息的军卒, 大喊着:“军医!快来,快来!” 但不知为何却无人理会,大汉茫然地站在伤卒营中, 举目望去,居然没有一处可站脚之地,都被伤兵所占满, 就连哀嚎声都没有了几分,军卒们只是在那里漠然等死。 为数不多军医在处置着轻伤的军卒, 即便秋日凉爽,但早已满头大汗。 大汉见状顿时明白了什么,神情一黯, 重伤的军卒都被放弃了,这似乎是草原的传统,就连军卒们似乎都习以为常。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军卒,慢慢将其放在地上。 他有些懂了,为何他将二人从尸山中拖出来时,二人会用那样明亮的眸子看向自己。 璀璨夺目,带着难以置信。 而如今,他们的眼眸又一点点黯淡下来,与那些重伤军卒一般无二,似乎脸孔都变得陌生。 大汉思绪翻滚,久久不能平静, 最后...一切无奈都化作一声重重叹息,在这营寨内久久不散。 他缓缓蹲下身,看着那两名伤卒,一人胸口有一个血窟窿,能看到里面充满血污的内脏, 另一人腰侧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止不住地流淌,以至于面容毫无血色,嘴唇也有些发白。 他似乎还有一些神智,另一人早已迷迷糊糊,脸上露出幸福笑容,应当是临死前的美好幻觉吧。 “王....您还记得我吗?” 那军卒脸色惨白,声音虚弱,断断续续。 拓跋砚默然,他不记得了。 那军卒轻轻一笑,脸上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血色,话语也流畅了许多。 “王,我是呼延部的人,十年前逃难过来的,您与大将军在岷岭草场接纳了我们。” 军卒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侥幸: “第二日便是大雪天,我们只差一点就死了。” 拓跋砚默然,他依旧没有记起此人, 甚至此事都有些模糊不清了,这些年他接纳了不少逃难的草原人, 以至于拓跋部的人越来越多,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依稀还记得,当年拓跋部只有十一个族人。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那军卒原本红润的脸庞迅速回落,变得惨白,如同那乾人的薄纸。 他的声音恢复了断断续续,甚至不如以往。 拓跋砚眼神中闪过一丝丝慌乱,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就算是兵败风浪城也不至于如此, 他连忙握住那军卒的手,暗送气机,同时掷地有声地喝道: “不能死,本王命令你,不能死!” 军卒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王...我们其实早该..死了,是王让我多活了十年,若是有来生,真希望生来就是拓跋部族人...” “王,我叫拓跋鼓奉....” 在这充满刺鼻气味的营房中,军卒的神情一点点恍惚,阳光照射进来,让他眼前充满光明, 视线一点点模糊,他似乎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天寒地冻的草场, 他们千余人步履蹒跚,逃难至此,被这拓跋部所谓的头领收留。 他还记得那日阳光很好,但吹着冷风,那头领站在高坡上,对于他们的到来很是高兴, 恍惚间,他听到了在心中重复无数遍的话语。 “哈哈哈哈,老子不管你们是哪里的人,是呼延部也好,乌孙部也好,来了我拓跋部,就是我拓跋砚的族人, 这里有草场水源,还有粮食,你们要是愿意,就跟我走。” 那头领嚣张的脸孔如今还清晰可见,充满英武,意气风发, 而这一切就如水波荡漾,一点点变得模糊,一点点变得清晰,直至那张脸与眼前胡须花白,充满沧桑的脸孔所重合... “头人,您也老了。” 军卒充满干裂口子的双手一点点滑落,变得没有力气,掉落在地,掀起阵阵尘沙。 第561章 靖安军在哪? 在一阵混乱中,拓跋砚回到军帐,一言不发坐在一侧, 奇怪的是,他此刻心中空空如也,没有想那惨烈的战场,也没有想那拓跋部的荣光,就这么呆呆坐着。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有意识地不愿退出这种状态,希望一直保持下去。 但很可惜,如呼吸一般,当你开始关注他时,便不能维持以往的状态。 军帐内到处都是嘈杂声音,各种声音不停响动,最多的便是争吵声。 拓跋砚循声望去,只见在中央长桌一侧,有两名彪形大汉,正在激烈争吵! “此时士气正盛,应当在此刻出击,不给乾人休息的机会,死上一些人,未必不能冲开一个口子。” “简直是胡闹,外面的乾人不好过,难不成我们就好过了?伤员有多少?还能战的人有多少,精力充沛可以冲阵的战马还有多少?” 不知为何,在说到这句话后,嘈杂的军帐顿时变得安静,一位位将领面面相觑,不作言语。 谁都知道,如今军中最不缺敢死之人,但缺战马! 却完好无损,可以冲杀到底的战马! 他们不止一次想过,若是战马完备,那么这几日的突围便不会像现在这般, 犹犹豫豫,草草了事。 而是一鼓作气冲出去! 但只可惜,两万战马白白便宜了那靖安侯,以至于他们只有不到两万匹战马了。 草原人可以没有刀,可以没有甲,但绝对不能失去赖以生存的马。 若是没有马,在这草原上,如何能躲得过追兵。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不少人将视线瞥向一侧,那里坐着他们拓跋部的王。 但很快他们又将视线挪了回去,打算继续商讨军略。 “此事要怪本王。” 一道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让众人心中一紧。 “本王没有早一些识破那林青小儿的奸计,以至于让部落儿郎死于非命,一切都是我的错。” 拓跋砚感受到了难以掩盖的疲惫,让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先前说话的那名万夫长脸上充满懊悔,不由得打了自己一耳光,连忙说道: “王,这一切不怪您,都怪那乾人太狡猾, 而且....靖安侯有没有参与其中还是两说,我们已经动身好几日了,还是没有见到靖安军的身影, 或许,这只是乾人的谋划,与靖安军无关。” 此话一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阵阵尴尬。 在这西北曲州,靖安侯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二十余万西军来到草原,他怎么会不知道? 不仅知道,而且是这场战事的主要谋划者! 不要忘了,乾人内部不合,假道灭虢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若是这二十万西军信不过,靖安侯是定然不会放任其来到曲州, 若是招来了杀身之祸,岂不是自讨没趣。 拓跋砚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扫清心中阴霾,眼神锐利无比,带着刺骨的寒冷。 他快步走到沙盘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们心中埋怨本王,我也知道是本王造成了此等局面。” 他环顾四周,沉声开口: “但此刻,我们需要做的,是离开这里,摆脱危局,还请诸位团结一致。” 不等众人开口,他直直地看向站在一侧陷入沉思的拓跋阿郎,问道: “阿郎,靖安军如今在哪?为何他没有出现在八音海。” 听到拓跋砚的问询,拓跋阿狼叹息一声,视线在巨大的沙盘上来回扫视, 当所有人的眸子都看向他时,他才开口: “如今我们与外界消息断绝,我只能猜测。” “速速说来。” “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已经带着战马返回北乡城,养精蓄锐,不过我宁可认为他暴毙而亡,也不相信他会养精蓄锐。” 拓跋阿狼眼神中闪过阵阵寒芒,一众将领微微一愣,也很快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他们为了防止靖安军突然出现袭击他们,几乎将靖安侯所有战报反复看了几遍, 他们都认为自己有了充分准备。 但...靖安军居然没来,那他在哪? “第二种可能,他们在这西军身后,等待我们突围成功后再给予致命一击,将我们彻底消灭在这巴音海。”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感到一阵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们对于能否突围出去,心里还一阵打鼓, 若是在这之后还要面对靖安军,那这仗该如何打? 早些投降好了。 “第三种可能呢?”拓跋砚站在沙盘前,死死盯住一个地方,心中有了些猜测。 拓跋阿狼叹息一声,脸上第一次露出疲惫,他拿过长竿,在沙盘东北角点了点, “他在这里。” “怎么可能?”众人顿时惊呼出声,脸上带着不可置信与茫然,大将军是不是指错了? 他们看看大将军,又看看地图,发现他脸上凝重无比,显然没有错。 那个地方是呼延部! 与拓跋砚相邻的草原大部! 靖安侯怎么会在这? “早些日子他曾开出条件,由我拓跋部出战马一万,他则借道拓跋部,奇袭呼延部, 当初他给出的理由是为了榷场,如今看来...都是诓骗我等罢了。”拓跋阿狼感觉心累。 心中暗骂:“狡猾的乾人!” 同时心中又一阵后怕,若是当时答应了,那再少一万匹战马的拓跋部,处境将更加艰难。 尤其是他并不擅长步战,若是少了骑兵,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拓跋阿狼看了看依旧处在震惊中的将领们,轻咳一声: “我认为,靖安侯野心很大,此地有二十万西军,他不太可能出现在此地。 而且...从前几日的突围中,我看出西军并没有擅长骑兵战法的将领,对于我们的一些意图没有第一时间识破,否则我们不可能如此顺利, 当然,也不排除那靖安侯是在迷惑我等。” “不存在这种可能。”一侧的拓跋砚笃定开口: “若是他在,早就杀进来了,哪至于如此大费周折,他一定不在巴音海!” 所有人的视线投向拓跋砚,本能地选择了相信,毕竟在场之中最了解那人的就是王。 拓跋阿狼也点了点头: “那林青就不仅要解决曲州的后顾之忧,还要解决九边困境。” 众人脸色一变,若是呼延部遭受袭击,九边的战事可就要暂时停滞了, 呼延部大部回援是一定的,死一些人倒是无妨,若是被破坏了草场水源, 这个东西呼延不要大伤元气,只能去抢... 一时间,所有人心中寒意加剧,似乎看到了那尸横遍野,到处混乱的草原。 “好了,呼延部的事情我们管不了,既然靖安军不在这里,那我们便按计划行事,一定要在明后两日离开这里!” 第562章 英雄末路 待到所有人离开军帐,只剩下拓跋砚与拓跋阿狼二人, 二人许久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坐在桌案一侧,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军帐外没有战事,也没有拓跋部的荣耀, 就如多年前,二人静静坐在板车上,享受着晌午的阳光,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拓跋阿狼僵硬的身躯才有了动作,手里出现两个纸团,静静来到拓跋砚身前。 “王,选一个吧。” 拓跋砚面露疑惑,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沙哑着开口: “一定要如此吗?” 拓跋阿狼面露无奈:“王,至少要有一人留下牵制西军,否则...士气会崩溃。” “本王知道了。”拓跋砚心如绞痛,缓缓低下了头,而后猛地抬起,拿起其中一个纸团。 犹豫了许久,内心挣扎万分,以往不知多少次艰难决策,都不如这次来得艰难。 见他没有动作,拓跋阿狼微微一笑,爽快地拆开了手中纸团,里面空空如也...只是一张白纸。 他面露释然,将这白纸递了过去: “王,看来天意与我想的一般无二。” 拓跋砚沉默,两张纸,一张空白,一张有墨点, 拿到墨点的人离开,空白的人作为牵制,抵御西军。 而后死在这里。 此时此刻,在上官的主持下, 所有拓跋部的精锐都开始了抓阄,抓到墨点的离开,抓到空白的留下。 轻伤者,重伤者不用抓阄,留下阻敌。 分别的一幕不仅仅是在军帐内进行,在营寨的各个地方同样如此, 父子相离,兄弟相离,总之,军寨内弥漫着一股悲伤气息, 沉闷的氛围让周围探查的西军都觉得有些不对。 中央军帐内,拓跋砚紧紧握住手中纸团,手臂上青筋暴露,脸上带着痛苦, “阿狼,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一声叹息声传来,拓跋阿狼无奈地摇摇头: “王,西军前几日的攻势虽然猛烈,但还没有竭尽全力,今日双方默契休整,明日就是真正的决战,他们定会不破营寨不罢休。 若是再不做出抉择,我们多年来的心血,都要葬送在这里。 留一部分,走一部分,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再晚一些,就都走不了了。” 拓跋阿狼顿了顿,继续说道: “西军不懂骑兵战阵,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在开战之初我便隐藏下的一万战马至今没有动用, 原本我还隐藏下一万军卒养精蓄锐,不参与先前战事。 但西军步卒的攻势太猛烈,不得已抽调出五千军卒御敌,如今我们尚有全力的只有一万战马与五千军卒。” 拓跋阿狼看了看军帐之外,眼神中出现一丝艰难, “他们中,还会抽取五千军卒,跟王上一同离开,若是突围不顺,这五千军卒王上要果断舍弃,命令他们殿后。” 拓跋砚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沙哑开口: “三万余人抽取五千,其余留下死战,这大概是草原上最猛烈的战事了,就是不知族人们如何想。” 拓跋阿狼神情猛地变得坚毅: “王,乾人有句古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我也想族人们全部离开,但敌军...太多了,若是没有被包围,我还能转战腾挪,取得胜势, 但如今... 我能做到的,只有如此了。 至于那些族人...您不必担心,有弟在,他们乱不起来,毕竟...他们是草原精锐,曾经打得呼延部抬不起头。” 拓跋阿狼说这话时带着决绝,豪气冲天,他为拓跋部大将军,扬名草原,拓跋部精锐亦是如此。 如若不然,新崛起的拓跋部如何能成为大部之一,靠的便是军卒悍不畏死。 事实上,拓跋部中原本就姓拓跋的很少,大部分都是其余部落,以及各个小部落的残余, 当年拓跋部收留了他们,让他们能够活在这世上,如今轮到他们为拓跋部去死了。 拓跋阿狼相信,这些军卒与他一般,不会怕。 正如此时,营寨外安稳无比,只是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大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嘱托。 那是留下军卒对离开军卒的嘱托,他们的家人还在领地之中, 若是他们死在这里,这个冬日,就要靠这些活着的同袍来接济了。 拓跋砚还是默默坐在原地,脸上带着沉痛,经此一役,拓跋部已无力再占据这西南草场, 族人们的日子会艰难许多,但这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 他所想的,是这军帐内二人,谁离开合适。 “阿狼,本王觉得,此事罪在本王,若不是本王听信了那些乾人的话,也不会兵败风浪城,也就不会有接下来一系列事情。 我...应该死在这里,如此才可与部落交代。” 拓跋砚脸色灰暗,眼神中充满决绝,经历如此打击,他已然心存死志。 “不。”拓跋阿狼郑重地摇头! “王,您不能死,拓跋部是兄长一手建立,就如那参天大树,您为主干,我等皆为分支绿叶。 而且此战过后,虽然拓跋部实力不在,但日逐王的名头您还是有的,只要您还活着,王庭便不会收回王号。 若是王庭落井下石,那草原各部人人自危,原本支离破碎的王庭,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只有您逃出去,王庭才会不遗余力地保护拓跋部,保护其余族人, 虽然...这会受一些委屈,但只要还能留下血脉,留下重新崛起的希望。 而若是阿狼逃了出去,没有日逐王的拓跋部,那还是拓跋部吗?说不定王庭就会上来咬第一口。” 此话一出,拓跋砚面露嘲讽,轻轻一笑: “阿狼,你长进了许多,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只有乾人朝廷与王庭才视如珍宝...”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草原人...已经不是以往的草原人了, 王庭变得越来越像乾人,穿着乾人的衣裳,用着乾人的器具,饮着乾人的茶,吃着乾人的饭食,还有一堆狗屁规矩, 本王不喜欢王庭,也不喜欢去那里,在那里....本王觉得像去了大乾京城,弥漫着一股腐朽味道。” 拓跋阿狼默然,想了想说道: “王,我看记载中说,拓跋当年入主中原,也是如此,变得与乾人一般无二。” “没错,这是乾人,不...是中原的力量,任何人到那里,都会变成中原人,没有例外。 仁义礼智孝,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这明明是乾人才有的东西,但在如今王庭,也有了。” “如今想想,这居然是好事,能保住我拓跋一族,若是王庭还如以往那般蛮横粗暴,那你我不管谁离开,都要远盾极西,不再回来。” “是啊,在这整个营寨,谁都可以死,唯有日逐王不能死,有您在,拓跋部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本王知道了。” 第563章 风流人物 西军营寨之中,平西侯种应安看着送来的信件, 脸上有止不住的惊骇,其上所写,骇人听闻, 大乾立国三百年,还未有过如此之事。 “靖安军于乾境外五十里,击曲州边军,斩六万余,其余尽逃。” 整洁的信纸上只有这么一句话,不知是谁送来的, 可能是三司,可能是靖安军,也可能是那些世家大族。 若是此事流传到大乾,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不管是什么原因,乾人打乾人,此乃亡国之兆啊。 种应安握着书信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惊惧, 他先前还在想,此战过后靖安军将能保证最大的自由, 曲州之内只有那二十万边军能给他一些桎梏, 只是没想到,他绞尽脑汁无法解决的问题,在不到十日内就解决了。 而且解决得如此干脆,二十万边军中能有十万可战之士已是万幸,如今生生被杀了六万... “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种应安没有忘记,靖安军还要重开榷场, 如今出了此等事情,这榷场还开不开了? 如何能开? 此等谋逆大罪,不诛九族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一旁的种鄂看到父亲的面孔,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连忙问道: “父亲,发生了何事?” 种应安没有说话,而是将书信递了过去, 种鄂狐疑地接了过来,当看到大片空白时疑惑再一次加剧,但当看到文字后。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不由得将信纸凑近了些,几乎都要挨到脸庞, 这才确定,他没有看错!! 靖安军向自己人举起了长刀。 种鄂的呼吸也随之而来得急促,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怎么敢,自古以来,就算是边军谋逆,也是先行安抚, 大不了花上大把银钱收买人心,日后再慢慢清算主谋,哪有连军卒都杀了的...” 种应安心中大喊,他想到了先朝, 那个璀璨至极,将武力发展到极致,以强而亡的先朝。 如此强大王朝,也是从自己人杀自己人开始, 那一战每半个时辰就要死上两万精锐,最终朝廷精锐惨胜。 先朝也至此一蹶不振,就此没落。 自那以后,自己人杀自己人似乎就成了一个王朝没落的开端,谁都不敢触这个霉头。 如今,靖安军做了,如此迅速,如此决绝。 怪不得他没来巴音海,他在消除后顾之忧, 自此之后,曲州他一家独大! 就如平西侯府一般,没有国公之名,亦有国公之实, 更有甚至,说一句裂土封王也不为过。 平心而论,平西侯心中是佩服的,因为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将西南那些桎梏他的边军尽数宰了。 但他不敢。 无数次在梦中,他站在尸山之上,身下是桎梏他的边军,他猖狂大笑,自此西南他为王。 但那终究是梦, 如今,西军酣战之际,竟能看到有人行此壮举, 让平西侯又惊又怕,心中更多的是佩服。 自古风流人物,行常人所不能行,为常人所不能为。 这天下之禁忌,靖安军毫不犹豫地斩之,平西侯甚至想为他大声叫好! 那些窝囊废边军在他看来早就该杀, 整日养尊处优,吃得如同肥猪,打起仗来只知道向朝廷索要钱财。 “杀得好,杀得好!!”平西侯双手紧紧握住木椅扶手,用力一捏,将其捏得粉碎! 一侧的种鄂也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惊惧,连忙低下身,咬紧牙关低喝: “父亲慎言!!隔墙有耳啊!!” “那人虽年轻,但做了为父几十年不敢做的事,若说这西北之谋让我佩服几分,那这场厮杀,就让某佩服万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平西侯脸上充满笑容,刚刚的惊慌失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让种鄂满脸愕然。 “父亲,您这是?” “为父想通了,此举对靖安侯来说有利有弊, 不过他如今的名声不好,在民间已经臭不可闻,再多添一些骂名也无妨。 对于朝廷来说...非但不会惩戒,反而会加以安抚。” “为何?”种鄂顿时瞪大眼睛,此等谋逆之举,就这么轻轻放下。 种应安缓缓开口: “因为靖安军是活人,边军是死人,边军已经散了,已经死了,孰轻孰重我不用多说, 更何况,靖安军乃强军,大乾可战之兵不多, 边军已经死了,难道要调九边军卒来平叛?那才这真的是无休无止,亡国之兆啊。” “不是还有我们西军...”种鄂脱口而出,但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种应安满脸怪异地看向自己这个蠢笨儿子,想要大声怒骂,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对待蠢货,打骂是没有用的,最后只能发出一声重重叹息。 “朝廷不能拿靖安军如何,又能拿西军如何? 西军来草原,你我父子不点头,朝廷调得动? 至于攻杀靖安军... 圣旨?兵部的文书,还是五军都督府的调令? 你我父子说没看见,谁能说个不字? 朝廷大员不是傻子,何必自取其辱, 种鄂....遇事要动脑子,莫要心直口快,徒增笑柄。” “孩...孩儿知道了。”种鄂满脸难堪,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种应安摆了摆手,苍老的脸孔似乎又老了几分,语重心长地开口: “靖安军之事先放在一边,我们西军只要将这拓跋部剿灭,那就是泼天大功,先做好自己之事,说说你对战局的看法。” 种鄂面露踌躇,轻声开口: “父亲,明日应当就是决战了。” 种应安的眸子亮了起来,“继续说。” “我们在养精蓄锐,准备总攻,今日拓跋部同样没有发动突围,孩儿断定,他们在做最后的准备,孤注一掷,只要我们在日后两日挡住攻势,此战大胜。” “好啊,你这个臭小子,老子我每当对你失望至极之时,你总是能让我眼前一亮,有时我真不知道,我和你娘到底是生了个蠢才还是庸才。” 种应安脸上难得出现喜悦,只不过种鄂脸上一黑... 蠢材与庸才,似乎都不那么好。 “好了,传令各部,今夜食肉饮酒,告诉他们,明日就是生死大战,不管死多少人,也要将这营寨攻破!!” “是,孩儿去了。” 待到种鄂离开,种应安脸上陷入沉思,他在思考靖安侯如此做,为了什么? 在他心中,就有不止一个解决边军的办法,哪个都比这个稳妥, 但他又知道,靖安侯不是那么鲁莽之人,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 种应安猛地抬头,倒吸一口凉气,似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地图前,伸出手在地图上一点点比划... 最后落到呼延部之上,重重点了点!! “功过相抵,他是想要功过相抵!!”种应安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 “对,就是功过相抵,西北功劳用沸腾民意来抵,北击呼延部的功劳用边军的死来抵! 这样一来,不至于早早封无可封,也给自己留了余地..” “不对不对,有些不划算,应该还有本侯未看到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呢?” 种应安站在地图上,眉头紧皱,陷入深思。 第564章 肝髓流野 一日的时间迅速过去,翌日清晨,朝阳缓缓升起,洒落大地,一点点吞噬着夜晚的黑暗。 经过一日的修整,空气中的怪味消散了许多,大地之上的鲜血也变成暗红色粉末, 整个巴音海上空,乌鸦顺着血腥味以及腐肉的气味而来,凝聚在天空,遮天蔽日,让人心情烦闷。 可当一声声战鼓捶动,“咚咚咚”的沉闷声音响起,它们又快速逃离! 乌鸦齐聚乃不祥之兆,但真正可怕的是人,是战场厮杀! 西军营寨之中,立着成百上千面大鼓, 此刻正有韵律地响起,形成一股股音浪,扩散至整个巴音海! 围绕在巴音海周围的野狼听到战鼓声,很快夹起尾巴逃遁,那两脚的凶兽,又要开始战斗了。 鼓声漫天,漫山遍野的西军如同那杂草一般数之不尽,立在拓跋部营寨周围,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头戴面甲,身穿漆黑甲胄,手握长刀弓弩盾牌,严阵以待,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此乃大乾精锐,当世最强步卒,西军! 而在这团团包围之中,有着数万蛮人,他们或立在营寨四周,或立在营寨中央, 看着如山海一般的黑色,脸上没有任何畏惧,只是平静地安抚身下战马,擦拭着手中弯刀, 轻舔嘴唇,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决绝。 营寨之中,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在天空中与战鼓声碰撞,久久不散,此乃草原之声....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巴音海同时响起,也昭示着战事开始。 所有军卒都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杀!”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声大喊,彻底将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所点燃! “唬!” “唬!” “唬!” 经过一日修整,西军一改以往的稳扎稳打,缓步向前,而是急速推进,快速冲杀! 盾牌兵举着大盾,丝毫不吝啬手中力气,急促迈着步子,向着营寨靠近。 而作为攻杀大器的床子弩也一改往日作风,来到阵地最前沿, 弓弦绷紧的“吱呀”声让不少军卒身上微麻, 紧接着便是弓弩划破天际的破空声! 数十支巨大弩箭越过奔跑的鳞甲军,陌刀手,盾牌兵,也越过了外出防御的蛮人军卒,重重击打在军寨外围的栏之上。 “轰!” 阑珊炸裂之声响起,只见原本坚固的围栏出现一个个缺口,圆木断裂,木屑纷飞! 见到这一幕的拓跋部将领心中一沉, 这是乾人在表示此战之决心,定要一举攻破营寨, 否则如以往那般,白日攻杀,晚上他们就会将营寨修补。 他们心中的思绪还未落下,便听声音再次响起,又是十余支粗大弩箭飞了过来,撞向营寨外围! 原本崩裂开的口子变得愈发巨大。 这次不等他们心中惊讶乾人攻城器具之精锐,便被那漫天厮杀声吸引了全部心神。 刀柄碰撞之声,血肉撞在一起的闷哼声,勇烈的砍杀声,从拓跋部营寨的四面八方响起, 一些将领茫然地看向四周,黑压压一片,他们就如那孤岛,四周都被漆黑的海水包围, 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冲击! 天地间似乎变成了血色,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厮杀,让人不禁心生绝望。 若此刻营寨中不是草原精锐,说不得仅仅是这一情景,就能让他们士气低了三分。 但精锐就是精锐,而且还是草原善战之精锐,他们不必从事劳作,有家财有女人,他们存在只有一个为目的, 杀敌。 他们有的面露凶光,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呲牙咧嘴, 但终归,没有畏惧攻杀而来的乾军。 拓跋阿狼站在一座高台,看向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乾军,神情中尽是凝重。 尽管他已经将西军战力高估几分,但真到了战场上,发现还是低估了。 他叹息一声,无声自语: “这便是乾人的底蕴?中原王朝似乎总是如此,就算是王朝衰落,到了危亡之际,还是能拉出一两支敢战精锐。” “我们...小觑了乾人。” 话音落下,拓跋阿狼眼神一凝,根据四周局势顿时做出决断,冷声下令: “传令四方骑卒,各分出一半军卒下马步战,其余军卒按兵不动!” “弓弩停止齐射,待到乾人鳞甲军压上时再行齐射。” “传令拓跋霄云,让其做好准备,不得懈怠,待到命令一到,即可展开突围,让他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待到命令下达,顿时数十名传令兵向四方奔去,神情肃穆,用出了平生最快速度! 拓跋阿狼眼睛微眯,看向四周,虽然拓跋部的军卒们一刻不停地在消逝,他心中也无比绞痛, 但....想要有人活下去,只能如此, 舍弃大部分,保全小部分,以求东山再起。 他为草原名将,自然知道战场不能瞻前顾后的道理,所以他果断让本分骑兵下马步战, 为的...便是让军卒死的多一些,死得快一些,同时让乾人觉得,他们是在负隅顽抗,战马已经没有多少了。 在数十万的战场上,兵略奇谋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拼的是双方将领应对变故的能力,以及军卒们稳扎稳打的根基,还有...士气人心。 拓跋阿狼目光深邃,看着那不断倒下的族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快了,快了..越接近成功,便越接近失败。” 拓跋阿狼站在高台上,视线远眺,似乎看到了那位于土坡高台上的身影, 他知道那是不远万里来到此地的西军统领,大乾平西侯。 “记录。”拓跋阿郎下令。 一侧的文书顿时一手执笔,一手拿着一个小册子,准备记录。 “大乾平西侯,西军统帅,用兵行稳,不贪功,不冒进,但墨守成规,过于呆板。 与大多乾人将领一般,珍惜军卒,面对伤亡会心生退缩,过分谨慎,可守成,难开拓。 若与之对敌需攻杀不停,造成其巨大伤亡,使其自乱阵脚。 大乾西军,盾牌兵在此战中给予我部很大阻碍,若是没有此兵,骑兵可积蓄速度,一举突围, 若在日后与其对敌,务要陷入包围, 需利用骑兵之速度优势辗转腾挪,越过盾牌兵直击步卒。 陌刀手,西军对我军骑兵主要杀伤,军卒手拿大刀,形战阵,由盾牌兵延缓速度后,陌刀手对敌,主斩战马。 待到军卒坠马,鳞甲军上前接替陌刀手厮杀, 其甲胄精良沉重,速度不快,但防御力惊人,就算是面对骑兵冲杀,也有阻拦之力。 另外,乾人之战阵器具极为可怕,此战中有身长数米之弓弩十余架,可轻易洞穿数十军卒,视甲胄于无物,但弊端极为明显,弓弩准备时间极长,另外因其身形巨大,会使战阵出现空隙, 若在平坦地带可径直冲杀,付出代价便可将其击溃。 西军虽有其他手段未曾用处,但拓跋部已无力试探,还请诸部在与之对敌时多加小心。 此为拓跋阿狼与西军对敌之见解。” 话音落下,拓跋阿狼看向文书,面容冷漠,神情平静,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记好了,大将军。” 第565章 唯有死战 拓跋阿狼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听着哀嚎声,砍杀声,叫喊声,竟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他...没有与靖安军交过手, 那次在北乡城外的粗浅交手只是心照不宣的试探,做不得数。 忽地,他嘴角出现一丝自嘲,苦笑着摇摇头, “本将带着五万精锐骑兵,两万步卒来到这曲州之外,本以为要与那靖安军厮杀一番,到头来..却连靖安军的战法布置都没见到,便已落到如此绝地...造化弄人啊。” 他顿了顿,说道: “继续记录。” “拓跋阿狼并未与靖安军交手,但观种应安兵略保守,不应有如此开拓之举, 所以我认为,西北之事乃靖安侯一力谋划,诸部在与之对敌时要万分小心。 世人皆说靖安军兵行险着,往往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但我倒觉得,此人胸有邱壑,料敌于先,若没有必胜之把握,万万不会如此,切记切记! 在与之对敌时,若有可能需主动规避首次接触,另寻战场, 以求掌握战场主动,也可避免落入陷阱。 另,此人心思深沉,不能以年龄轻视之, 若有可能,请左贤王挑动靖安侯与大乾朝廷之联系,让其牢牢定死在曲州,不可让其返回大乾中枢。 若失去大乾朝廷支持,曲州产粮本就不多,又有边军作为桎梏,每年消耗大笔钱粮, 如此靖安军则无力扩军,其人数不过数万,又缺少马匹,则不是心腹大患。” 一侧的文书下笔如飞,在这慌乱嘈杂的环境内,显得格外怪异, 他顿笔等了许久,见没有声音传来,便抬头看向大将军。 忽然,他愣住了,大将军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空洞,茫然,这让文书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慌乱。 他跟随大将军十余年了,大将军从来都是一副坚毅如铁的模样,如今怎么...? “好了,就这样吧,将此信誊抄五份,交予王上,若是能成功突围,便将信件送至其余五部。” “遵大将军命。”文书将册子合拢,恭敬说道。 “好了,下去吧。” 拓跋阿狼站在高台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向他射来的弩箭,只能发出一声失望叹息, 乾人的床子怒正在激射营寨,如何顾得上他。 ... 西军,传令兵双目血红地奔走在营寨之中,快速传达着来自平西侯以及各个将领的命令。 二十万西军此刻宛如一个整体,不停地向拓跋部营寨压去,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而在高台处,种应安与种鄂站在其上,死死地盯着战局。 随着一位位军卒倒在蛮人的刀下,二人都面露不忍,种鄂更是将头侧向一旁,不忍视之。 “父亲,让将士们歇一歇吧,已经酣战了三个时辰了,军卒们已疲惫不堪,这样下去...死伤太大了。” 种应安嘴唇紧抿,一言不发,但脸上的戾气与坚毅的眸子无不在说着,不能停! 当种鄂看到不止一位盾牌兵甲士在前移时,腿脚发软,跌落在地,又挣扎着站起,他再次出声: “父亲!” “住口!”种应安侧头发出一声爆呵,语气森然,透着寒意: “家中的先生没有教过你慈不掌兵的道理吗?看看你像什么样子,那些蛮人敢死?我乾人不敢死?” “传令下去,各部全力进攻,太阳落山之前,西军要攻入营寨!” “是!”一位位传令兵又快速奔跑离开。 站立于一侧的贺老三脸上尽是凝重,眼前这对垒的两军,毫无疑问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甚至觉得,那些乌孙部精锐都不能与之抗衡, 这不是兵法韬略,兵器甲胄的差异,而是精气神的区别。 在他们身上,有些许自家军卒的影子。 贺老三看向一侧,在中军大帐旁,有千余名黑甲骑卒,此刻他们东倒西歪,或靠在马身上,或靠在军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战场,眼里没有丝毫惧怕,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这时,种应安沉声开口: “贺老三。” “嗯?”他疑惑地转过脑袋,眼里充满问询。 咋嘞, “如今战事胶着,双方伤亡巨大,但我西军人多势众,在太阳落山前定能攻破营寨, 但为了万无一失,本侯想请贺百户助西军一臂之力,在战事最焦灼之时,杀入营寨,可否?此战结束必有重谢!” 种应安语气带着诚恳,不管战事多么顺利,打仗都是要死人的, 这千余名靖安军本可置身事外,不必参战,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只是没想到,贺老三听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随即燃起浓浓战意,重重拍了拍胸膛: “平西侯爷,您也忒见外了,俺们都是乾人,打蛮子是应该的,都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百姓嘛。” 种应安顿时愣住,问道:“可我没有靖安侯的军令。” “哎,俺们侯爷不止说过一次,大家都是乾人,从军就是为了杀蛮子,在哪里杀不是杀,都一样,侯爷不会怪罪的。” 中应纳怔怔地看着贺老三,他个子不高,皮肤粗糙,脸上沟壑纵横,若不是这一身精湛甲胄,与田间老农无异。 但其身上,却有着文人武人都没有的坦荡。 “莫非这曲州的百姓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平西侯心中生出疑问,不过旋即便释然了, 是靖安军不一样。 他看向贺老三,拱手抱拳: “那便多谢贺千户了,还请部下军卒入战阵,等候冲杀号令。” 贺老一愣,随即胸中郁气尽数消散,觉得怅然无比,纵身一跃便跳下高台,声音随之传来, “得嘞!” ..... 第566章 保重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早晨到日上三竿,再到如今的夕阳西下... 西军战阵已经从营寨外数里推进到了营寨外一百丈! 距离营寨近在咫尺。 可双方军卒似乎已经没了力气, 即便西军人多势众,但随着距离缩小,接战距离也在缩小, 包围圈从最开始的数万军卒缩减到如今的不到一万。 人数也从以多打少,气势如虹,变为了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战场之上为何到最后的剿灭最为困难,便是如此, 守城时,使用远远少于敌人数目的军卒便可保城池无忧,也是如此, 即便草原人总是喊着百万大军伐乾,但也不可能百万人同时挤在一处挥刀。 每当到这个时候,便是战事最激烈,也是最惨烈之时。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扬起了阵阵沙尘,也吹散了不少军卒眼前的凶光,他们举目望去, 烟尘滚滚,血腥弥漫。 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和倒下的军卒,血流成河,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惨状令人心悸。 耳中传来嘈杂的呐喊声、惨叫声、战鼓声、战马哀鸣声。 营寨内,被火箭点燃的军帐火光摇曳,映照着蛮子粗糙的脸庞,露出坚毅疲惫。 他们身处困境,已经到了生死攸关之际,但他们毫无畏惧,紧握手中的武器! 心中的战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们不想活下去了, 放眼望去,地上倒下的是他们的朋友,兄弟,家人还是与之奋战的同袍, 世界在此刻起,变得孤单, 不少人心中涌出一股悲凉, 拓跋部怯勇军,闻名草原,战之必胜,酣战数日,终于要结束了。 死对于他们这些厮杀多年的军卒来说,不是惩罚,而是解脱。 不少军卒将视线投向营寨中央,那里有一些尚且完好的巨大军帐,在那里有他们为数不多还保持全部战力的同袍,也是抓阄的幸运之人。 那些人将承载着他们对拓跋部的期望,离开这里, 而他们自己,就埋葬在这里吧。 “咚咚咚!” “咚咚咚!” 从未有过的急促鼓声响起,营寨四周,比以往都要密集的箭矢嗖嗖作响,射向营寨! 拓跋部精锐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狰狞,死死地盯着前方。 营寨外,身穿黑甲的西军排山倒海般涌来,潮水奔腾,铁蹄践踏大地,战鼓声震天响。 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坚毅,隐藏着兴奋,挥舞着手中长刀,一点点向前压来! 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九十丈! 八十丈! 七十丈! 距离一点点拉近,厮杀更甚! 军卒们变得越来越沉默,即便身上血流如注,也紧抿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来白白耗费力气,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战场上的喧嚣声慢慢沉寂,哀嚎声不再,只剩下单纯的刀兵碰撞之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双方将领默契地将阵地前移,如此才能更清楚地看到战场, 此时此刻,任何一个疏忽都将导致功亏一篑。 “快了快了...”种应安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眼睛眯起,紧紧盯着前方战线。 拓跋阿狼也不再隐匿身形,站在高台上,死死盯着前方,干裂的嘴唇已经渗出血丝, “近一些,再近一些。” 事到如今,战线被压迫到了如此地步,即便是圣武帝重临事件也无法扭转乾坤, 拓跋部的士气在一点点崩溃,久违的疲惫开始在军卒身上出现, 他们发现以往轻若无物的长刀甲胄变得越来越重了,腿脚似乎也不再利索,对敌时难免踉跄。 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拓跋部军卒被击溃,被斩杀,战线也越来越近! 直至距离营寨二十丈! 平西侯种应安眼神精光大盛,久违的振奋激动重新浮现,浑身紧绷,快速冷静下来,发出一道道命令! “盾牌兵后撤十步向南方结阵。” “鳞甲军陌刀手顶上,若敌方骑兵冲杀而出,一步也不能退!!” “神臂弩床子弩对准南面营寨,齐射。” “靖安军蓄势,准备突入营寨!” 一道道命令被传令兵带着,送入军阵各处。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西军围攻的阵型便开始转变, 没了盾牌顶在前方,战场的惨烈程度再一次加剧,双方死伤在刹那间激增。 营寨内,拓跋阿狼脸上的凝重消失,嘴角扯动,露出笑容, 只是这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 不可一世的拓跋部,居然沦落至此。 默默叹息一声,拓跋阿狼沉声下令: “传令,四方剩余骑兵上马,待到乾人攻入十丈后冲出。” 顿了顿,他的手掌微微颤抖,眼皮也在不停抖动, 虽然早已经做了决定,但真当来临之际,他还真有些不忍心。 但战场终归是战场,为了存续拓跋部血脉,只能如此, 下一刻,他的眼神猛地变为坚毅,其内充满寒冷: “无须归营,战至最后。” 四方传令兵顿时陷入沉默,久久不语,眼眶中出现滚滚热泪,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他们齐齐跪地,手臂紧紧贴在胸前,齐声高呼: “大将军保重。” “去吧....”拓跋阿狼闭上了眼睛, 今日血战一日,他没有派出任何一名骑卒,等的便是此刻。 这一道命令轻轻下达,至少万余名拓跋部勇士战死疆场... 不知是不是错觉,拓跋阿狼挺直的腰杆似乎有些弯曲,显得佝偻,整个人也苍老了不少。 他用那包含深邃的眸子看向一侧,那里是十余名拓跋部将领, “你们也去吧。” “大将军!您去中军,跟王上同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一名四十余岁的拓跋部将领呼吸急促,双目血红,带着不甘,一双手紧紧握起,其上结痂的伤口崩裂开来,流出鲜红血液。 拓跋阿狼笑了笑,看向那名将领,缓缓摇头: “去吧,若是我不在,那些乾人又怎么会冲过来,中军的将士们又怎么能有机会逃脱, 断臂求生未尝不可,就怕什么都想要,最后落得两手空空。” “去吧,我在这草原上厮杀多年,生在这里,葬在这里也是极好的,去吧,执行军令,这...也是最后一道军令。” 军帐内顿时陷入沉默,一股悲伤气息开始弥漫,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将领们终于有了动作。 他们单膝跪地,一手重重砸向胸口,沉闷的响动出现,双目一点点变得赤红,浑身散发出一股疯狂气息, 草原人最不怕的就是拼命! “大将军保重。” 拓跋阿狼含笑点头,看着他们离去。 待到他们都走后,拓跋阿狼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差点忘了一件事。” “来人,升帅旗,擂鼓!” 第567章 在黎明前倒下 “咚咚咚!” 拓跋阿狼站在高台上,身侧是猎猎作响的帅旗,身前是红皮大鼓! 他双臂肌肉隆起,一下下挥动着鼓槌,声音向四方蔓延!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杀!活捉拓跋阿狼!” 西军士气再一次提升, 近了,近了,多日来,他们第一次距离如此近, 只要结束这场战事,他们便是整个大乾的英雄! 而拓跋部军卒不愧为精锐,血战数日,士气居然还没有崩溃,此刻他们看到大将军的身影, 早已干涸的士气似乎又涌了出来,疲惫不堪的手掌也生出几分力气,使其能握紧长刀,纵使虎口断裂鲜血如注也毫不在乎,继续挥刀! “杀!!” 忽地,营寨内传来密集的马蹄声,踩踏着大地,发出一声声闷响。 奇怪的是,以往战马奔走时会扬起沙尘,让人看不真切, 但如今这从营寨内涌出的骑兵战马,踩踏在大地上却没有丝毫尘沙, 他们的身影也真切无比,眼中带着决绝,一往无前。 原来,大地早已被血水打湿,脚下的沙尘变成血泥,一团团,攀附于大地之上。 西军高台,种应安看着奔袭而出的战马,重重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下来。 “终于出现了。” 这一刻他足足等了一日! 草原人以骑兵闻名天下,不论是骑射还是马术都当世一绝, 虽然如今被围困在此,一身本领不得施展,但整整一日不曾冲杀,傻子都知道其中有鬼! 如今见到骑兵,种应安心中最后一丝忐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眼前这骑兵冲杀似乎没有章法,不像是突围,倒像是最后的反扑,发泄。 以往拓跋部骑兵突袭只会分为两个相反方位,互为牵制,试探西军兵力。 但如今...骑兵们不管不顾,从四个方向冲杀而出,像是怀着必死的决心,悍然冲入军阵之中。 由于没有盾牌兵,西军前线顿时损失惨重, 只是在接敌的刹那,就至少有数百人伤亡。 但这都没有关系,先前四人还死得战战兢兢, 但现在死人,每死一个人就会消耗蛮夷一份力气, 而西军在这草原上,无穷无尽,他们总会有耗尽力气的时候。 眼见那些骑兵冲入军阵,淹没在茫茫的黑甲之中,种应安眉头一挑,嘴角出现一丝笑意, 在他的视线中,鳞甲军已经到达营寨不到十丈! 种应安冷声下令: “盾牌兵战阵前移,送靖安军入军寨!” 军令下达后不久,种道坚便收到了命令,疲惫的眸子中顿时充满决然,慢慢从倚靠的盾牌上站了起来, 看着周围与他一般无二的军卒,脸上露出笑容, 来时五千盾牌兵,如今只剩不到一千,死伤八成! 此位西军精锐悍勇! “你们没给西军丢脸,现在...完成最后的军务!” “列阵!!”种道坚发出一声大喊,声音中带着沙哑,带着激昂, 浑身肌肉颤抖,双臂死死扣在巨大的盾牌上,肌肉一点点隆起,汗水也涌了出来! 下一刻,重达百斤的盾牌被他生生举了起来,平放在头顶! 种道坚双目斥候,脸色也慢慢涨红,浑身热气升腾,气力涌动。 寻常的盾牌不过十余斤,而这阻拦骑兵的巨盾,乃是平西侯府多年未用的家底,重达百斤。 若不是盾牌兵中大部分都是武者,可能连正常挪动都无法做到。 当当当当的声音响起,声嘶力竭的喊声也随之响起,一位位军卒将盾牌高举头顶,一个挨着一个,紧密相连。 种道坚看着同袍们奋力的模样,心中无比欣慰, “嗯?” 他忽然觉得鼻尖出现一股热流,划过肌肤,没入嘴中,带着一丝腥味苦涩。 他微微一愣,马上明白了那是什么。 是血。 连续多日的奋战,终于让他到达了极限, 西军人多势众,其余军卒轮番交替上阵,尚有余力, 但盾牌兵不行,整个平西侯府就他们这些家底,都被带了过来。 随着不断死人,包围任务变得越来越重,使得他们也得不到修整,只能耗费心力,鼎力支撑。 如今,终于到了极限。 在战场之上就是如此,有时刀枪入腹也察觉不到,感觉不到疼痛, 但真亲眼见到了,剧痛与虚弱便会如期而至。 现在也是如此,当知道自己已到达极限后, 种道坚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子顿时黯淡下来,身形也有了几分摇晃。 但... “我为统领,如何能先倒下?”种道坚牙关紧锁,面露狰狞,牙齿间已布满血丝...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发出一声怒吼: “前进!!” 紧接着,种道坚举着大盾, 一点一点向着前方营寨靠去,而周围的鳞甲军也得到命令,开始奋勇冲杀,陌刀手阻拦在盾牌兵两侧, 直到....种道坚的大盾重重撞击在营寨围栏上,他脸上才露出如释重负!!! 回头看去,一面面盾牌接连而至,盾牌的特制凸起与凹陷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 就这样,一条直通营寨的人桥便搭建好了! 种道坚发出一声大吼:“来!!!” “来!!” 几乎所有盾牌兵都发出了大喊,他们托举盾牌,面露决然,眼中都是血丝, 有不少人与种应安一般,口鼻出现鲜血,流出血泪, 但无妨,距离大胜只差一步! 这时,剧烈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盾牌兵们侧着头,看向由陌刀手鳞甲军用肉身生生开辟出来的道路, 视线尽头,一头深棕色的高头大马昂着头,迈动着马蹄,身形起伏,快速冲来! 见到这一场景,种道坚脸上终于露出释然,成了! 紧接着他又发出一声大喊: “闭气!” 所有盾牌兵都关闭鼻息,原本摇摇晃晃的身体也顿时稳固下来! 紧接着,头顶传来一下下巨力,让他们的身形一颤一颤的,鲜血再也止不住地喷出! 在这拥挤的战场上,高头大马在疾驰,黑甲长刀在黄昏之际,终于散发出其锋芒。 贺老三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看着身下的一面面大盾,脸上罕见地出现冷静,凝重与敬佩。 军中什么人最可惜,倒在胜利前夕的军卒最可惜, 所有军卒们都不希望是这样的人, 但身下的盾牌兵...却主动做了这等人。 为的便是胜利。 可以想象,经过战马践踏,这不到千余人,还能剩下多少... 贺老三思绪一点点发散,想到了靖安军刚刚成立之初,那时他们往往要面对数倍敌军, 军中一些年长军卒便主动去阻敌,去分割战场, 贺老三便是其中一员,不过他是幸运的,同袍不知死了多少,他还一直活着。 但那种将要见到光明却要坠入黑暗的感觉, 他深有体会,难以释然。 不知何时,他的眼睛也变得充满血丝,手中长刀在空气中划过,发出一声声颤鸣, “靖安军!!冲杀!!” “活捉拓跋阿狼!!” 马儿迎着火红的云彩,用力踏在盾牌上,高高跃起,如同游龙没入营寨!!! 处在最前方的种道坚七窍流血,战马每踩一下,鼻中的鲜血便喷出一分,血流如注... 但他看着那一匹匹高头大马跃入营寨,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笑容,充斥着释怀,喃喃道: “好高大的马儿,真好...” 第568章 太阳落山 “报!大将军!!” “军寨南方现靖安军身影,大概千余,正朝着此处杀来。” 高台上的大鼓依旧在响个不停,拓跋阿狼双手已被震得发麻,但他脸上却露出大笑: “来得好!!” “大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仅剩的几名亲卫面露焦急,忍不住说道。 “走?走去哪里?天地之大,除了这拓跋部,哪还有我阿狗的容身之地?” 拓跋阿狼双手愈发用力,鼓槌重重击打在战鼓上,声音越来越大。 “战到今日,族人们已战死大半,无一人乞降,无一人逃窜, 我为拓跋部大将军,如何能走?如何能逃?” 拓跋阿狼神情舒展,脸上尽是豪迈, “自古中原出英豪,可我阿狼不信,想要掀翻这天,让那高傲的大乾低下头来,让我拓跋姓氏重归天下至尊!” 他缓缓低头,声音低沉: “可这辈子我是做不到了,无妨,来过一场,战过一场,大不了下半辈子...再来一次!!” 咚! 鼓槌断裂,战鼓破碎, 沉闷的鼓声响彻四方,以战鼓为中心,声声叠叠向四周扩散! 高台之下,黑甲靖安军势不可当,在没有骑兵的营寨中如入无人之境,距离此地不过百丈。 直至此刻,拓跋阿狼才冷静下来,环顾四周,漫天遍野的西军,朝阳落在其身上,似是撒上了一层金辉。 “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得好啊。” 他的视线越过茫茫多的营寨,看向中央位置,在那里还有五千养精蓄锐,从未出战的骑卒。 为了将这五千骑藏匿起来,他使出浑身解数,军卒们对待严苛的命令也从不拒绝, 往往刚刚从北面战场退下,便要马不停蹄前方南面战场,继续厮杀, 为了保护这五千骑卒,付出了远远不止五千条性命。 另外,其内还有今日隐藏的五千骑卒,共一万,此乃拓跋部的希望。 壮士断腕是求存,死四万活一万是求活。 拓跋阿狼相信,日逐王能将一个微不足道,仅有十一人的部落壮大至如今, 那么再来一次也是足够的。 对此,他深信不疑,那可是他拓跋阿狼的兄长啊。 拓跋阿狼拔出腰间长刀,遥指北方,在那里有王庭,有草场,有草原,还有他们拓跋部的族地,也有他的家人。 “拓跋部听令,全军向北,回家!!” 杀至高台下的贺老三察觉到了大地颤抖,猛地瞪大眼睛,迅速转头,看向营寨中央位置。 从这声音来看,是骑兵,是大部骑兵,茫茫多,如同潮水,至少上万!! 巴音海,在暮色苍茫的草原之地,饱经战火的营寨巍然矗立,焦黑的痕迹和残破的旌旗在风中摇曳, 营内,蹄声如雷,万马奔腾。 怯勇军身着铁甲,头盔上鹰羽随风翻飞, 随着拓跋阿狼呐喊,不知多少营帐轰然洞开,万骑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铁蹄践踏下,声音如同雷鸣般滚滚而来,大地都在颤抖,血泥翻飞。 骑卒们呼喊声震天,战马昂首嘶鸣,他们紧握长矛长刀,眼中闪烁着决然与斗志,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冲破敌阵,活着离开这里! 他们身上带着四万余族人的血,若是被埋葬在这里,那他们便白死了。 这一刻,整个营寨都仿佛被点燃,充满战意与决心, 怯勇军们,就是这场战争中最锋利的矛,一往无前。 “哈哈哈哈!!” 立于高台之上的拓跋阿狼看着眼前一幕,发自内心地大笑。 虽然先前四周冲杀而出的骑兵已没了声息,死得干干净净, 但无妨,这里还有一万! 看着周围西军仓皇结阵的模样,拓跋阿狼心中大定, “成了...” 骑兵之势,侵略如火,让人措手不及。 他缓缓抬起头,似乎看到了那同样位于高台上的身影,嘴角一点点露出笑意: “步卒如何能懂骑卒的痛快。” 同时他心里有几分庆幸,骑兵的变化瞒得过眼前这些西军,瞒得过平西侯,但一定瞒不过那个年轻人。 拓跋阿狼此刻可以肯定,那人一定不在巴音海。 那他在哪,不言而喻。 不过阿狼累了,不想再去想这些劳心劳神之事, 他的视线从西军上挪开,慢慢抬高,看向远方。 夕阳逐落,天空的颜色暗淡下来,从最初的金色,渐渐变成了橙红色,再到深红色, 天空中的云彩仿佛被夕阳余晖点燃,呈现火红色的光芒。 它们在天空中翻腾、飘动,如同烈火在燃烧,形状各异, 如同巨大的羽毛,轻盈而飘逸,如同翻滚的波浪,汹涌而磅礴。 拓跋阿狼怔怔看着,在这厮杀到极点的战场上,他竟感受到了一分平静祥和, 他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好好看过日落了,以至于日落的景象还是在三十年前, 那时他窝在一处牛棚中,透过木板缝隙,看向天空,看着太阳落下,依稀记得,那时心中充满恐惧。 毕竟草原的夜,太难熬了。 如今却是不同,拓跋阿狼不再畏惧夜晚,只是心中有些许苦涩, 夕阳西下,落下的不只是太阳,还有那威名赫赫,如同太阳般的拓跋部。 也有他自己。 他看看营寨,看看已经突入西军,消失不见的怯勇军,轻轻一笑, “多少年了,终于可以歇息了。” .... 夜晚,营寨灯火通明,处处充斥着死寂, 些许身穿黑色甲胄的军卒游荡在其中,打扫着战场。 巴音海上亦是如此,成千上万个火把被点燃,照亮了血色大地与遍地尸骸... 在太阳落山的那一刻,营寨便被攻破,拓跋部精锐死伤殆尽。 脚步声轻轻响起,平西侯种应安面无表情地来到此地,看着遍地尸骸,心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带领亲卫登上高台,这里有一道背对着他们,面对巴音海的身影, 长刀插在一侧,头甲挂在其上,其上的羽毛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种应安盯着这道身影,重重叹息, “凡人之大体,取舍同者则相是也,取舍异者则相非也,壮士断腕,取舍之道也。” “人生如棋,起手无悔。” “都说中原人杰地灵,但本侯看,草原也英雄辈出,拓跋阿狼,本侯佩服。” “本侯害怕死伤太多军卒,不敢全力压上,也做不到壮士断腕,但你做到了,本侯自愧不如。” “这场仗,本侯自愧不如。” 第569章 年轻人 平西侯种应安行走在遍地狼藉的中寨之中,眼神中透露着不甘, 不管如何释然,如何佩服那拓跋阿狼, 这场仗终究是结束了。 西军倾巢而出,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人数远超拓跋部精锐, 应当将其尽数剿灭于此,不留哪怕一个活口, 方为大胜。 但以拓跋砚为首的一万骑兵,经过奋勇厮杀, 丢下六千余尸体后,终于还是突出重重包围,远遁草原。 种应安眸子深邃,心绪不宁,叹息一声: “都是人杰。” 他误以为先前从四方冲出的骑兵是拓跋部最后力量,所以他下令全力以赴,围而杀之。 事实上,军卒们也做到了,很短的时间内就将其重重包围,从而展开灭杀。 就连军卒们都以为那是最后一次冲锋, 等待他们的,是不世功勋,是泼天大胜。 但...事情总是出人意料。 拓跋砚跑了。 但事情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数万精锐,拓跋部定然会陷入危险境地, 必将依附于曲州。 这是林青与种应安先前定下的方略,拓跋砚活着与否不重要。 活着,自然更好,有利于榷场建立。 只是没有将其亲手抓获,使得这位平西侯有些可惜, 年轻人能做的事,他这把老骨头做不到。 “这或许就是我等之间的差距。” 种应安侧头看去,在不远处有一上身赤裸的青年,正在卖力地搬运尸体, 见到这一幕的种应安一愣,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迈动步子走了过去, 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青年: “你在做甚?” 种鄂听到这声音,本能地打了个哆嗦,猛地抬起头: “父...父亲,孩儿正在打扫战场。” “这是你需要做的事吗?” 种鄂满脸茫然,不是您让我来的吗? “穿上甲胄,随我来。”种应安叹息一声,看在战事结束的份上,终究还是没有责骂。 不多时,种鄂穿上甲胄,老实乖巧地跟在父亲身侧,大气不敢喘。 见此情形,种应安也不废话,沉声开口: “你是平西侯府世子,天生富贵, 让你去帮忙不是让你亲力亲为,不论是军事还是政事,归根结底都是御人, 仅仅是搬运几具尸体,就能让那些军卒认可你?也太过痴心妄想。 如此做,耗费的不只是你的时间,还有他们的时间。” 种鄂面露茫然,犹豫片刻,开口发问: “那父亲,孩儿该如何做?” “去看,去听,去想, 看一看那些将领是如何清理战场, 看一看军务官是如何统计名册军功, 看一看军卒战后状况,是否有癔症等等等...这军营中有太多的事可以去看,去想。 你可知,整个天下有多少将领一场仗都没有打过, 而打过如此大仗的将领,又能有多少?恐怕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如此珍贵机会,多少人求而不得,多少百姓愿意投身其中,博一个锦绣前程, 可你身在局中,却去做那微不足道的事,简直是暴殄天物。” 听到这番言语,种鄂顿时呆愣在当场,先前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与军卒共同清理战场还能博个美名,赢得军心。 但现在,他竟也觉得自己蠢笨如猪。 “孩儿...孩儿知错了。” 种应安平缓呼吸点点头,这一点他十分满意,不管懂不懂,先认错,紧接着他又说道: “天生富贵之人与那些百姓最大的区别,便是不用每日奔波,苦于生计。 那些文人总是说百姓疏于教化,乃蠢民, 但他们何曾想过,百姓们又如何有闲暇时间去钻研琴棋书画? 就算这些军卒也要花费大把时间来操练,闲暇时间少之又少。 而你呢?时间多得取之不尽, 如此才能研习琴棋书画,兵法韬略,以及你喜欢又擅长的事。 所以不要把时间耗费在军卒民夫能做的事情上, 你要去看那些将领如何指挥部下,如何拉拢人心,调遣军卒。” 种应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苍老了不少,微微一笑: “种鄂,你长大了,要懂事,等为父离去,西军还要靠你来支撑,你不能怯懦,没有退路。” 不知为何,一股异样的情绪在种鄂心中弥漫,让他有些惊慌,心绪不宁。 但父亲的话他懂了,他是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平西侯府, 他说一句话,自然有茫茫多的人为他去卖命, 这些事,有人去做,所以他不必去做。 “父亲,孩儿懂了,真的懂了!”种鄂出声强调,他第一次如此简单明了体会父亲的意思。 “嗯,原本为父打算在战事结束后送你去靖安军,学一学那林青的用兵之道,但现在想来,还是算了。”种应安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为何?”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人野心太大,而你不过平庸之辈,为父怕你本事没学多少,学了他那野心,白白葬送平西侯府。” 种鄂默然,那个比他还要年轻的靖安侯,此刻还不知在哪里。 但即便他再蠢笨,也知道事情不同寻常。 毕竟那人要做大事之时,总是神出鬼没,欺上瞒下。 “好了,该说的为父都已经与你说了,该做的为父也做了, 经此一役,平西侯府又可以安稳百年, 记住我的话,待你承袭爵位后要谨言慎行, 即便坐吃山空,混吃等死也不要去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此方可保平西侯府无恙。” “孩儿知道了。” “去和你那些叔叔伯伯一起统计伤亡,将这里的战况详细书写,送与朝廷与曲州。” 种应安声音平淡,但不知为何,种鄂却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疲惫,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开口发问:“父亲,您...没事吧。” 种应安一愣,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脸上也露出和蔼笑意: “无碍,为父只是老了,日后这天下,就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搅动风云了。” 待种鄂离开,平西侯种应安坐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充满慈爱, 随着种鄂的身形消失不见,种应安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决,喃喃道: “平西侯....平西侯...” .... 翌日清晨,数名身穿黑甲,骑乘高头大马的军卒自草原奔袭而来,在他们前方是大乾北乡城。 城墙上值守的军卒见状面露激动,从战马行进的姿态来看, 那是他们的同僚,他们认得出来! 而且,见他们急不可待,全速奔袭的模样, 守城军卒们心中一喜,莫非是侯爷又打胜仗了? 待到他们来到城下,领头之人发出大喊: “速速开城门,我乃贺百户麾下总旗刘卯年!” “可是大捷?” 城门楼之上的军卒听到此言,相视一笑, 靖安军中姓贺的不少,百户也有不少, 但叫贺百户的只有一人,毕竟那是陛下都记住的糙汉。 “可是大捷?”有人开城门,有人高声发问。 “大捷!西军大捷,拓跋部精锐尽数死伤殆尽!” 西军? 守城军卒面露疑惑,心生警惕,朝着那开城门的同僚大喝一声: “慢!” ...... 第570章 循涂守辙 晌午时分,风浪城这座屹立于西北的坚城似乎没有往日那般热闹, 街道上虽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但百姓们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几分忧虑,行进间这步子也变得沉重几分。 他们抬头,隐晦地看向西周, 身穿常服的军卒就藏在人流中,一旦有人闹事便会立刻关押。 北城门的刘老汉就亲眼见到以前横行乡里,有几分背景的泼皮被那些甲士当街砍了... 刘老汉看了看眼前的箩筐,里面摆放的是他一大早便烙制的烧饼, 以往这些时候摊位前都络绎不绝,往来的商贾赶时间,往往都会买上几个,以作路上食用。 但现在.... 他侧头看去,高大的城门严丝合缝,紧紧闭着,在城门前还有围栏与军卒守候, 这时阳光照射,反射出弓弩森然的光芒, 吓得刘老汉赶忙缩回脖子,不再去看。 只是在心里无声嘀咕:“唉...这日子没法过了,刚走了贪官又来了个劳什子靖安侯,真不是东西, 好好地大乾不待,去什么草原啊,莫非这些大人脑子都坏掉了不成,还连累了老汉。” 正想着,他耳朵微动,听到了身侧传来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吱呀”的响动声。 他在这曲州五十年,听了一辈子,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城门开了! 刘老汉看了过去,只见高大城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数丈宽的缝隙,他顿时面露诧异, “怎么大门还开了。” 以往就算城门打开,也是开两翼的侧门,供人通行, 这主城门,只有在军卒出入城池,或有大人物前来风浪城时才会打开。 那靖安侯不管来去,走的都是主城门。 这时,嗒嗒嗒的声音传了过来,马蹄声一点点变得急促,数十道人影出现在城门位置,疾驰而过。 刘老汉顿时汗流浃背,慌忙抱起箩筐,就要离开这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些日子拓跋部进入城池烧杀劫掠,他因为去城南儿子家才躲过祸事, 自那之后,他在这北门摆摊便万事小心,如同惊弓之鸟。 但就在他要离开之际,伴随着马蹄声,远处传来一声声高呼: “大捷!!西军大捷,拓跋部精锐尽数覆灭!!” 声音洪亮,连绵不绝,传出去很远,让背过身去的刘老汉呆在原地。 “大捷?拓跋部精锐死了?西军又是什么?” 作为一穷二白,大字不识一个百姓, 这曲州各地的军卒他都不曾知晓,如何能知道万里之外的平西侯府。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面露激动,大捷这事在他印象里还没有作假的, 也可能是因为听到大捷的次数太少了,是自从那靖安侯来后才时常听到。 军卒们身骑战马,穿梭在风浪城的青石板路上,将大捷的消息散播出去,这是布政使严友贤的命令, 一来是消散这些日子封闭曲州的影响,二来是震慑宵小之辈。 他即便在北乡城,不用看也知道此刻风浪城内并不平静。 百姓们听到大捷消息,尤其是拓跋部精锐覆灭,整个城池仿佛都沸腾起来。 城墙上,军卒们高举武器,大声欢呼,声音在城池上空回荡。 青石板路上,百姓们纷纷涌出家门,好奇地打量四周,在得知大捷消息后,不可抑制地出现兴奋。 老人们拄着拐杖,眼中闪烁着泪光, 他们曾经亲身经历过拓跋部的残酷,深知草原精锐悍勇,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都指挥使司大堂,纳兰元哲坐在主座面露阴沉,脑海中不停梳理这些日子的疏漏, 他想不明白消息是如何泄露的,也没有查到是谁里应外合。 不过他知道不能急,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这些内鬼定然都能揪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纳兰元哲顿时神情警觉,握住了腰间长刀! “谁!” “大人是我,严大人于北乡城送来消息,草原大捷!” “西军围困拓跋部数日,终将其精锐剿灭。” 纳兰元哲在经历了刹那的呆滞,而后猛地站起来,脸上充满不可置信, “这么快?” 虽然他不知道草原上的具体布置,但剿灭五万军卒用了不到十日,这未免也太过神速了。 他迈动步子,快步走到门前,将其打开,见到了自己的亲卫。 那亲卫也识趣,马上递过来一封军报, “大人,这便是军报。” “是谁送来的?”纳兰元哲眉头微皱,想起了什么。 “回禀大人,是贺百户手下送来的。” “没有我的手令,他们怎么入得城?”纳兰元哲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那亲卫顿时一愣,“应当是...叫开的吧。” 纳兰元哲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顿了许久才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是!” 房门关上,纳兰元哲没有马上打开军包, 而是缓缓坐了下来,面容复杂,神情难明。 风浪城是重中之重,守城的军卒是靖安军,是他从北乡城带来此地,作为依托。 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但...这些靖安军虽然名义上听从他的调配, 但他深知,他的亲信是仲佐臣部,只可惜如今已死伤殆尽, 就如现在,大捷消息传来,没有他的手令便打开城门。 这让他又惊又怒。 他出身赤林城边军,也是镇国公府之人,但却是在靖安军平步青云, 如今虽然不在军中,但他自认为还有几分情谊, 但这些军卒所展现的,丝毫没有将他这位不是上官的大人放在眼里。 “擅开城门乃是大罪,我要不要治他们的罪?”纳兰元哲心中充满疑问。 不知为何,他有些害怕得罪这些靖安军卒, 但直觉又告诉他,或许应该要做出惩戒。 想了想,纳兰元哲下定决心,喊道: “来人!” 房门推开,两名亲卫走了进来。 纳兰元哲看向他们,语气沉重: “将大捷的消息散播出去,让百姓们也高兴高兴,另外...擅开城门者杖三十,城门守官杖四十。” 亲卫一愣,偷偷瞄了瞄坐于上首的大人,不敢多说,拱手称是。 待到他们离开,纳兰元哲才在心里安慰自己: “侯爷向来规矩严苛,若是我没有做出惩处,此事传到侯爷耳中,我说不得又要被责骂, 再者...消息泄露一事..乃我之过失,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这些军卒得罪了也就得罪了,按规矩办事总没错。” 将脑海中思绪收起,纳兰元哲打开军报仔细查看,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其内绽放出精光。 “好!好好好,不愧为精锐西军,将营寨围得密不透风。” 可随之一个疑问出现在纳兰元哲脑海之中... “侯爷去哪了?为何几日不见踪迹。” 第571章 边军战场 草原天空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蓝色,宛如一幅没有边际的画卷。 在这片无垠草海,一支庞大步卒队伍正在行进,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 他们脚步虽然沉重,但带着一种坚定不移的节奏,仿佛大地的脉搏在跳动,这便是经历过战事后的西军! 自古以来,强军只有在厮杀中才能得到锤炼, 而眼前这支西军,已经与当初截然不同, 巴音海战事虽然让西军损伤惨重,盾牌兵全军覆没,陌刀手也不剩多少, 鳞甲军更是人人带伤,就连普通的军卒也死的死,伤的伤。 但毫无疑问,能活到现在的,都经历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长时间行军和厮杀让他们身心俱疲,但精气神已与往常截然不同,此刻的西军才称得上是大乾精锐悍卒。 平西侯种应安身骑战马,处在中军位置, 距离战场结束已经过去三日,如今他们正一点点撤出草原,前往北乡城。 种应安的心绪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比他承袭爵位时还要深刻, 拓跋砚虽然跑了,但瑕不掩瑜,总归是一场大胜。 就在这时,绵延如长龙的队伍一侧响起剧烈的马蹄声,一队骑兵迅速来到中军,这是游弋在外围的斥候。 “骑兵侯爷,前方...前方发现战场。” 种应安眉头微皱:“战场?” 那斥候坐于马上,面露难色,犹豫片刻说道: “侯爷,是战场,而且...从战场遗留来看,交战人数不下于五万。” “五万?”种应安眼睛微眯,似是想到了什么,跟在一侧的几位将领也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五万人的战场?在这曲州边界不远处? 莫不是靖安军与边军厮杀的地方。 “父亲,不如去看看。”种鄂及时开口。 种应安点点头,握紧马缰轻轻甩动:“走,去看看。” 两刻钟后,种应安来到了这片战场,面露惊骇,如芒在背。 前方绵延数里的位置,一片凄凉和破败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硝烟味,伴随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武器,断裂的长枪、残破的盾牌和血迹斑斑的战甲, 战场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还保持着生前的战斗姿势,仿佛在最后一刻仍在奋力抵抗。 他们的面容扭曲而狰狞,身上沾满了泥土和鲜血,透露出一股不甘。 周围的草地也被摧残得面目全非,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战马的蹄印。 整个战场弥漫着一种沉重压抑,连空气都凝固。 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留下了无数英勇的战士和无辜百姓的牺牲。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种鄂经过与拓跋部一战,眼界开阔了许多,一眼便看出,此等战场规模真如那斥候所说,不下五万。 而且...他还看到了熟悉的黑甲,大乾制式长刀,以及那只有大乾才有的弓弩, 虽然早已损坏,但还能看出个大概。 种应安此刻脸色惨白,怔怔地看着前方战场,目光来回扫视,瞳孔晃荡.. “是他,就是这里。” 种鄂此刻也脸色发白,显然也猜到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种应安才从方才的失神中脱身而出,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他冷声下令:“传令下去,全军绕道而行,远离此地。” 数十名传令兵顿时疾驰而去。 “父亲,那里...不会是?”种鄂压低声音问道。 种应安面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是,这就是靖安军与曲州边军厮杀的地方。” 此话一出,不论是种鄂,还是几名将领都陷入呆滞, 脑海中似乎有一重锤狠狠砸下,让他们一时无法思考。 此事居然是真的... 种应安是勋贵,也是带兵将领,在看到这处战场之后便明白了一些事。 “边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与靖安军厮杀?”种鄂忽地顿住,面露惊恐: “难不成是靖安军谋逆?” 几道怪异的目光顿时投了过来,种鄂也马上醒悟,猛地张大嘴巴: “是...是边军谋逆??” “嗯,就是如此。”种应安环顾四周,语气森然: “我们的行踪暴露了,这些边军是要去巴音海,但被靖安军阻拦在此。” 在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之后,种应安心中闪过一丝后怕,眼中闪过忌惮。 若是被这些边军赶到巴音海,那对拓跋部的围堵,可能要徒增变数,西军也要两面受敌。 忽地,种应安发出一声冷笑,脸上出现一丝自嘲: “呵...真是世事无常啊,乾人打乾人...没想到本侯一大把年纪了,还真能见到如此荒唐之事。” 很快他又发出一声叹息,看向一侧的种鄂: “清理掉拓跋部精锐,重开榷场这是因,曲州不少大人物反扑,引得边军出城这是果, 古人诚不我欺,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都杀了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种应安不知是该佩服还是畏惧,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愈发觉得靖安侯此举胆子太大了, 朝堂上诸位大人甚至可以直接给他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百姓们都要口诛笔伐。 一时间,平西侯心绪难明。 他同样清楚,只要靖安侯府度过这一次生死危机,日后便青云直上,迅速壮大。 边军损耗的钱粮不会白白消失,只会从边军转移到靖安军。 而且平西侯是知道的,一旦局势大定,他一定会清理这段日子伸手伸脚的大人物们... 如此又多一笔泼天钱财。 这让种应安有些羡慕,但若是让他去做,他不敢。 种鄂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开口发问: “父亲,既然已经解决了边军,靖安侯为何不与我等会合,难不成是损失太大了?” 种应安摇摇头:“这些乌合之众怎么会给靖安军带来麻烦,他....应当去了草原深处。” 他目光深邃,看向北方, 在北乡城军寨之中,林青曾说过一个大胆的计划,借道拓跋部,千里奔袭呼延部。 那时局势未定,种应安极力反对。 但没想到,不过十日,局势便翻天覆地, 拓跋部精锐被剿灭,边军的桎梏也解脱了, 靖安军就像是那摆脱了束缚的战马,肆无忌惮地疾驰。 第572章 局势复杂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愈发冷了, 九边厮杀还在继续,草原王庭已丢下了数万条性命,但依旧没有撤军的意思, 无数精锐骑兵下马攻城,同时还有不少蛮人在九边周围劫掠, 这是每年他们都要做的事, 不死上足够多的人,他们是不会撤军的。 乾境之内,拓跋部精锐尽数覆灭的消息如同那投入湖中的巨石,掀起惊涛骇浪后趋于平静, 只不过波澜不止。 西军重新出现在大乾百姓眼中,连带着平西侯种应安,世子种鄂也被百姓熟知。 百姓们到此时才惊奇地发现,煌煌大乾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军伍, 不论是在西南平叛土司祸乱,还是如今北上草原,剿灭拓跋部, 都让百姓们感受到了埋没已久的天朝威压。 值得一提的是,九边捷报连连, 涌现出了很多值得一提的年轻小将,虽然都不是大胜,但也足够振奋人心。 尤其是独孤忍与孙冕,二人称得上惊才绝艳。 恍惚间,原本摇摇欲坠的大乾似乎好了起来, 百姓们觉得大乾就该如此,九边的兵不行,那还有西南的兵, 九边的将领不行,京城还有武院, 大乾何其大,绵延数万里,总能找到一支能征善战的军伍, 他们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不会再将战胜的唯一希望寄托于靖安侯, 以往他是唯一,但如今大乾人才济济,将星涌现, 人们似乎不愿再提起这位骂声滔天的侯爷。 而且...边军之事朝野震动,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吏,都对此讳莫如深。 民间自有流言蜚语传出,在那战场上发现了靖安军的制式甲胄,还有数万匹战马踩踏过的痕迹, 西北之地,拥有战马最多的便是拓跋部与靖安军, 而那时拓跋部正在被西军围杀,似乎边军之事只能是靖安军所为。 加之如今靖安军不知所踪,很难不让人联想靖安军叛逃之事, 甚至在江南之地还有狂士放出话来, “西军虽然剿灭拓跋部,但死伤惨重,数万名精锐就这么丢在了草原啊, 他们是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父母的儿子,现在...只是一团枯骨! 若是边军早早抵达,大乾的好儿郎也能少死一些。” 在江南之地掀起了轩然大波,此话之深意昭然若揭,其中意思就连小儿都能读懂, 于是,靖安军与靖安侯人人喊打, 不少百姓齐聚于府衙,恳请府衙的诸位大人上书朝廷,诛其九族! 当然,大乾的聪明人同样不少,西北之势太过怪异, 二十万西军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西北,若是没有靖安军配合,他们如何能做到瞒天过海? 所食所用又从哪里来。 他们也曾发出声音, 但人微言轻,骂声滔滔之下,这些聪明人也只能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时间,整个大乾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氛围, 一边是将星涌现,捷报连连, 另一边是九边百姓沐浴战火,西北摇摇欲坠,生灵涂炭。 阳光与阴云同时笼罩大乾,使得皇帝的婚事都不那么瞩目。 这些日子来,虽然战事蔓延, 但婚事也在紧张筹措之中,礼部与宗人府的官吏忙到废寝忘食,为的便是赶在战事结束前准备好。 具体的日子还未定下,但礼部与钦天监挑选出来的几个日子已经上呈内阁,皇帝还未作出决定。 不少官员都知道,陛下与诸位阁臣在等,等九边战事有一个结果。 若是如以往那般损失惨重,大败而归,那就选一个就近的日子,尽快完婚。 若是大胜.....则可以慢慢筹划,等待一个好时机。 不过,近些日子京城非但没有感受到陛下即将大婚的喜庆, 反而感受到了一股风云雨来风满楼的气氛,加之阴沉的天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京中的百姓与其他地方的百姓不同,这里的百姓位于天子脚下,大乾无数消息从四方汇聚而来, 百姓们自然也能听得几分,甚至一些百姓能从朝堂大人每日散值的时辰来判断事情是否严重。 而这几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的大人们莫说是散值, 就连走出衙门都少之又少,整日吃住在衙门。 只有成百上千的官吏拿着军报文书在进进出出。 西北大捷与靖安军失踪的消息几乎同时送达京城, 两处衙门所有大人几乎都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这些日子他们为了隐瞒西军的行踪,可以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前所未有的和谐,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能松开。 但同样,所有大人都默契地忽视靖安军失踪的消息, 大到部堂侍郎,小到吏员,都有意无意忽视了靖安军失踪的消息, 与之被一同忽视的,还有曲州边军的消息。 无他,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能插手的,就连兵部尚书庄兆都对此讳莫如深, 只因他的老师,内阁首辅王无修率领一众官员已经开始与吏部尚书宫慎之为首的皇党展开激烈厮杀, 每逢大战,战场不止在大乾九边,同样也在朝堂。 二者为靖安军与西军之事争论不休,各执一词, 靖安侯作为皇党在外支撑,也是为数不多的领兵之人,皇党自然要加以保护, 只是如今民怨沸腾,有关靖安军的流言被肆意传播,大有将其一脚踩死的势头,使得皇党招架不堪。 而王无修身后的一干大人居安思危,那靖安侯是如何对待曲州世家大族,他们尽数看在眼里, 若是让此人成势,岂不是自寻烦恼? 这也是消息传播如此快的原因之一,朝廷的邸报还未下发,百姓们便通过里长乡长,以及教书先生说书人知道了曲州之事, 先入为主之下,靖安侯已然罪大恶极。 甚至在京畿之地已有靖安军千里奔赴京城之说,奇怪的是, 新任京兆府尹多次下令制止,但流言却愈演愈烈,颇有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架势。 至于真相...无人在意。 但凡朝堂上叫得出名字的大人都知道靖安军去了哪, 西北失去拓跋部的威胁后,靖安军身上再无桎梏,可以随意深入草原。 而靖安军现在,只能是深入草原,就是不知去往何地。 但这不重要。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何况如今文武之争已持续数千年,让他们为一个武将鸣冤,做不到。 在此等阴云笼罩之下,太阳落山了, 京城再次变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同天上白玉京。 值得百姓官员期待的是,明日便是大朝会,西北之事可能会有定论。 第573章 忠臣 黑色的帷幕铺陈在天空之上,唯一的光亮是那愈发圆润的月亮,清冷的光芒洒落,落到京城上空, 被那万家灯火消融,变成橘红色,温暖和煦。 街道两旁,商铺摊贩的灯火陆续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棂和门缝,洒在青石板上,形成斑驳光影。 行人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脚步声在夜空中回荡。 远处传来锣鼓声吆喝声,为京城夜色增添了几分生动。 九边的战事影响的只是百姓,并没有影响京城繁华, 青楼妓馆依旧人满为患,酒肆中欢声笑语一片,秦河畔灯火璀璨,人潮汹涌, 每年战事开启,对于京中商贾权贵来说,意味着财源滚滚来。 各种工坊开始运作,一天十二时辰不停歇,数之不尽的物资变为实打实的银钱, 对于他们来说,九边战事一年都不能停, 谁敢停,谁就死。 今年如此光景,许多人有些按捺不住, 草原王庭不是号称铁骑无双,战力无双,却接连吃败仗。 他们生怕草原一蹶不振,逐渐衰落。 不少人借着小聚一场的名头在各个青楼妓馆甲字号房间内暗中商讨,寻找对策,使得京中颇有些波诡云谲。 而位于京城中轴位置的皇城,宛如一颗璀璨明珠,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高耸的宫墙在月光映照下,显得庄严神秘,檐角挂着红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柔和温暖光芒。 这些灯火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同样瞩目, 只是皇城之内却一如既往的漆黑死寂,在这灯火通明的京城之中,十分突兀。 皇城之内,只有几处点燃灯火的地方,一地是太后居住的寝宫, 另一地则是光汉皇帝逗留已久的御书房。 御书房之外,身穿漆黑甲胄的靖安军卒屹立在黑暗之中,神情警惕,守护着那为数不多的光亮。 这时,淡淡的脚步声传来,顿时有十几道目光盯了过去, 待到转角处出现那熟悉的身影后,他们才将目光收回。 青衣太监端着食盘,察觉到了那带着警惕的目光,微微一笑,心中无声自语: “这西北军卒与京中勋贵子弟就是不一样。” 青衣太监步伐缓慢,感应着四周,待到发现一切安全后才轻轻推开御书房。 古朴的大门发出一声轻吟,一股微弱的暖风扑面而来, 黄俊顿时觉得舒服极了,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埋头御案的光汉皇帝从高如山峰的奏疏中抬起头,勉强露出半个额头与眼睛, 见到是黄俊到来,便又将头低下, 黄俊将食盘放于一侧,步伐轻缓来到桌案旁, “何时了?”清冷带着疲惫的声音传来, 黄俊躬身轻声说道: “陛下,已是亥时,当用膳了。” 正在奋笔疾书批阅奏折的光汉皇帝顿住笔,微微一愣,缓缓直起腰, “这么晚了....那便用膳吧。” 光汉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利用这片刻的时间来闭目凝神,休养生息, 只是眼睛刚刚闭上,脑海中浮现的便是九边将士与敌厮杀的场景, 鲜血满天,人头滚滚, 再一闪,画面变成了衣不蔽体的百姓在城池中逃避蛮人战马追逐, 可两条腿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 人头落地,城池被战火所点燃, 幸存的百姓茫然无措地看着四周...孤独无助,孩童的哭喊声刺耳万分。 光汉皇帝额头浸出冷汗,眉头紧皱,浑身发出不经意的颤抖, “陛下,陛下?”这时,黄俊的声音响了起来, 光汉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见到黄俊关切的脸庞,长出了一口气: “朕居然睡着了。” 黄俊拿着食盘的手微微一顿,神情一黯,将一碗稀粥,两张大饼,一个鸡蛋还有两碟咸菜放于桌案之上,面露忧愁,轻声说道: “陛下,今日早些歇息?” 光汉皇帝拿过巾帕擦了擦手,径直拿起一张大饼,狠狠咬了一口, “朕若是歇息了,这么多政事奏折谁来批阅?” “可...您的身体要紧啊。” 光汉皇帝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吃着,他与百姓一般, 用膳是一日之中少有的歇息时间, 这段时间内,他什么话都不想说,甚至眼神都一点点变得空洞,脑海中空空如也。 直到两张大饼尽数吃完,又将那个鸡蛋放与粥中,小口吃着... 光汉皇帝自从亲政以来胃口极好,准备的饭食也都尽数吃完,今日亦是如此。 待他吃完后,空洞的眼神一点点恢复锐利,整个人也变得不再彷徨无助, 他再一次成为大乾光汉皇帝。 深吸一口气,光汉皇帝侧头看向正在收拾的黄俊: “林青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回禀陛下,曲州并无消息传来,大概是靖安侯走得匆忙,连平日的密信都没有送出。” 黄俊默默说着,他能清晰地看到皇帝的两鬓又多了许多白发。 “不会如此。”光汉皇帝眼神闪烁,其实这些日子他心里也有一些猜测, 可能林青自己都不确定要去草原何处。 “处世之道就是应变之术,不能偏执于一端。用兵之道也是如此,贵在随机应变。”光汉皇帝有些笃定地开口。 “陛下圣明,不管如何,靖安侯都会给大乾带来大胜,对此臣深信不疑。” 近日来黄俊又升官了,已是从五品的总管太监,可以自称臣子。 光汉皇帝面色阴沉,眸子中带着倔强: “朕知道,他从来没有让朕失望,但...在这朝堂上,朕能赢吗?” 黄俊的脸色陡然大变,浑身气力鼓胀,顿时一股汹涌气浪将整个御书房笼罩, “陛下,慎言,隔墙有耳。” 光汉皇帝轻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自嘲,苦涩地摇摇头。 虽说他这皇帝是泥菩萨,说的话没有几个人会听, 但在百姓看来,这天下就是他的天下,可一言而定。 但...自他亲政以来,其中艰辛只有他一人知晓。 光汉皇帝像是想到了什么,阴沉的脸色舒缓,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好在,靖安侯异军突起后,他的处境改善了许多,对于这位臣子,光汉皇帝是感激的。 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大乾百姓,毕竟以往的大乾胜仗难寻。 近日里九边西北捷报连连,只有他与朝堂衮衮诸公知道,其中始作俑者是谁。 九边的小将是林青在武院时的弟子,西军出西南入西北是他的谋划, 就连西南三国之事也是他的意见, 如今朝廷准备在三国之地设立宣慰司,将那三国归于大乾统筹, 若是夸大一些,说是开疆拓土也不为过,这一切的变化都来源于在军事上的胜利, 只有在战场上打得赢才敢于主动出击,主动谋划, 若是与以往那般都龟缩在九边,守到亡国都不见得能等来一场胜利。 光汉皇帝目光深邃,视线似乎穿透了御书房的大门,看到了愈发繁华的京城。 赴京赶考的学子越来越多了,以至于这京城夜晚越来越热闹, 虽然带来了大笔银钱,让京城这摊死水活了过来,但也带来了各地的流言蜚语, 皇帝也知道,如今民怨沸腾,对于靖安侯极为不利。 他侧头看向黄俊,问道:“是谁在散播流言?” 黄俊只是思索了刹那,便知道皇帝所说何事,脸色变得凝重,缓缓开口: “陛下,太多了,似乎...所有人都参与其中。” “京畿之地也是如此?”光汉皇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问道。 “回禀陛下,同样如此,一些原本安分的人也活动起来,大有置靖安侯于死地的心思。” 光汉皇帝叹息一声,脸上难掩疲惫,为何有如此反应,他清楚。 曲州送来的折子他看了,同样的,大乾许多人也看了。 而他们讳莫如深,有如此过激反应的,便是那纳兰元哲所作所为, 封锁城池,将曲州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物都关在家里,不能四处走动。 这本是那奏折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但戳到了许多人的痛处,让许多朝廷忌惮之人居安思危。 今日靖安军敢关押白宗儒,明日就敢关他们, 所以,靖安侯还是早早解决得好。 “宫大人有送来书信吗?”皇帝使自己靠在椅背上,轻轻揉捏眉心,脸上难掩疲惫, “回禀陛下,并无。”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盯着那木质大门怔怔出神,“难道连他都没有办法了吗。” 若是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民怨与朝堂百官会步步紧逼,直至将靖安军逼死。 这时,立于一侧的黄俊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陛下,臣倒是觉得不必担忧。” “哦?”皇帝眉头一凝,眼神顿时变得锐利,直直扫了过去。 若不是黄俊近些日子的动作恪尽职守,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黄俊已然背叛,说出此话是迷惑自己。 “何出此言?” “陛下,当今朝堂谁都知道,为官需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世人都知道靖安侯兵法无双,战阵厮杀难逢敌手,乃当世名将。 但陛下您确实知道,靖安侯谋略也是极为了得。” 光汉皇帝点点头:“不错,林青极为聪慧,善谋局谋势。” “那既然如此,靖安侯如今的所作所为,很难说不是他故意为之。” 以黄俊对于这位好友的了解,定然是走一步看三步,旁人可能落入陷阱,他断然不会。 见陛下露出神思,他又开口: “陛下,拓跋砚一事的骂名是靖安侯主动承担,为的是迷惑世人, 而现在的骂名...难保不是其瞒天过海之举。 毕竟...现在百姓们的目光可是都放在西军与九边上。 至于他要对付谁,臣便不知了。” 光汉皇帝继续沉思,顿了许久终于开口: “你说得不无道理,这与先前对待拓跋部的手段如出一辙,只是看起来不一样罢了,只是这手段..能接连用两次?” 黄俊微微一笑:“陛下,武院编撰《兵事纪要》曾言, 一种兵法若是有用,那便一直用下去,直到不能用为止。 现在看来,百姓们对靖安侯骂声一片,文人墨客口诛笔伐,这手段想来是有用。” “朕记得这句话。”皇帝脸色舒缓了不少,他是关心则乱,没有看清其中关键。 “再者...”黄俊面露犹豫,心中生出一些猜想.. “说。” “臣观近日来靖安侯一举一动,觉得靖安侯真乃大乾忠良,心系陛下。” “此话何讲?”皇帝微微诧异,扫了眼黄俊,这二人的关系他是知道的, 黄俊对林青有知遇之恩。 “西北的战事结束了,拓跋部精锐已然覆灭,此乃泼天大功, 如此振奋人心之举,靖安侯若是能明哲保身,韬光养晦,以他的力量, 假以时日朝廷说不得要将国公之位拱手奉上。”黄俊慢慢说着,小心察看着陛下的表情, 当他说到这时,明显能看到皇帝的脸色变得怪异深邃,像是有什么忌讳。 但黄俊却没有停止,继续说道: “但如今...在靖安侯的有意为之下,给了朝廷许多由头,就连那出风头之事都交于西军,如此风高亮节,让臣...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着,黄俊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严大人送来的信中可是说过,对于曲州流言,靖安侯非但没有压制,反而派人肆意鼓动,让局势愈演愈烈。” 话已至此,黄俊闭上嘴巴,多说反而无益。 只见光汉皇帝的呼吸变得急促几分,虽然在竭力压制,但黄俊依旧能感受得到。 他目光深沉黑暗,脸上古井无波,但在心里,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开始蔓延, 若真按黄俊所说,那这林青不光忧国忧民,还体恤上意, 越想,光汉皇帝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他心中微微酸楚: “纵观文武,能如此体恤朕的,不知有没有一掌之数,林青...你不负朕,朕定不负你。” 一旁的黄俊忽然发现,陛下的呼吸平稳下来,脸上的古井无波变为了冰冷,眸子中透露着森然寒意。 只是轻轻一撇,黄俊就暗道不好,顿时跪地磕头: “陛下息怒,是奴婢孟浪了。” “来人,黄俊妄议朝政,杖五十,撤总管太监之位。” 光汉皇帝语气冰冷,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尽寒霜,一股浓郁的君王之气开始无形扩散。 御书房的房门口顿时出现两道身影,皆是身材高大,面露寒霜的内侍, “多谢陛下开恩。” 黄俊知道自己错在哪, 内侍与边将亲近,自古以来乃皇家大忌,没有被砍头已经是陛下信任万分了。 皇帝摆了摆手,黄俊被拖了下去。 待到御书房重回安静,光汉皇帝这才正襟危坐,拿起御案上的奏疏看了起来。 摇曳的灯火在皇宫中愈发明亮。 第574章 千万买命钱 入夜,天色愈发浓郁阴沉,云层在月光的照耀下变为漆黑,飘荡在空中。 京城一片灯火通明,商贾权贵公子们醉生梦死,为了花魁红颜大打出手,一掷千金, 百姓们则早早入睡,养精蓄锐,以应对明日劳作。 京城四门附近,分别有四幢小楼, 楼体高三层,每层以精美木结构构建,底层宽敞明亮,设有回廊,可漫步其中,欣赏四周美景。 二层比底层略小,但层高与底层相同,宽敞舒适。 三层的层高和面积同时收缩,使整个小楼呈现出一种层层递进、错落有致的参差。 屋顶采用四角攒尖式,上覆琉璃筒瓦, 门窗均雕有精美的花纹,工艺精湛,线条流畅,图案繁复而不失雅致梁枋也遍施彩绘, 梁枋上的彩绘色彩鲜艳,图案栩栩如生, 夜晚降临,小楼内的灯火通明,温暖的灯光透过门窗缝隙,洒在青石板上,照亮了匾额上的三个金漆大字。 望乡楼。 小楼正对着入城的主要道路, 在小楼上便能看到这京城四方城门的主要动向。 此刻位于城南的望乡楼中昏黄烛火摇曳,似乎有人在走动, 很快,烛火熄灭,望乡楼陷入一片死寂, 没多久,一辆马车缓缓从后院驶出,在青石板路上摇摇晃晃,车身却平稳异常, 在离开望乡楼后驶入一侧深不见底的小巷子。 马车按照既定路线行驶在京城中,巡城的甲士就算见到了,也浑然无视,马车仿佛不存在一般。 很快,马车来到一处普普通通的小院前停下,车夫沙哑的声音响起: “主公,到了。” “嗯...”悠长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与疲惫。 马车帷幕缓缓掀开,一道身穿靛青色长袍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大概是上了年纪,他的动作不快,脸上覆盖着一层黑色面具,看不清脸孔。 他来到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开口,映入眼帘的陈旧古朴的小院,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时传来,循声望去, 在房门口挂着数张薄如蝉翼的古铜面具,上面雕刻着人们熟知的十二生肖。 这人缓走至门前,在面具前停下,侧头看向一侧的木窗,那里烛火昏暗,依稀有着数道身影闪烁, “呵....真是急不可耐啊。” 来人拿下“午马”的面具,静静覆盖在脸上,略微弯曲的腰背挺直,动作也不似以往那般缓慢。 午马轻轻推门,一股暖流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面而来,室内陈设简单,与普通民房无异, 但在房屋中央有一巨大青铜香炉,其上雕刻精美,散发着袅袅青烟。 在屋子一侧,有一巨大圆桌,依次摆放着十二张座椅,如今已有四人入座。 丑牛、酉鸡、卯兔、申猴。 就在这时,小院大门缓缓打开, 一道身影慢慢走近,他的脸上同样模糊不清,看不清真容。 只见他来到面具前,拿下寅虎的面具慢慢覆于脸上,走入房屋。 见午马还站在门口,寅虎发出一声轻笑,没有说话,径直落座。 午马见状也跟了上去。 待到所有人都静坐后,房门缓缓关上,自上而下落下一块玄铁,将大门牢牢封死, 与此同时,屋内的窗户也被落下的玄铁牢牢封死。 没有了透窗而过的月光,屋内顿时变得黑暗沉闷,只有烛火在微微摇晃,将众人的身形映照在黑暗中。 午马率先有了动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放于桌上沙哑着开口: “曲州事毕,白氏官氏所掌控的边军消亡殆尽,现如今又被困在曲州,如何是好?” “这封信是求援的?”卯兔诧异地开口,在他印象里, 西北的几个姓氏仗着自己传承悠久,手握边军,都十分傲气。 “是,他们希望我们将靖安军调离曲州。” 午马再次开口,同时眼神扫视四周,将所有人的动作收于眼底。 “价钱。”坐于一侧的丑牛开口,声音果断锐利,其庞大身躯不难猜出,他是武人。 “现银千万,加之西北三座富矿,如果答应明日便可去钱庄交割。” “少了。”丑牛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 “凭这些就想买身家性命,这些北人真是抠搜。”卯兔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 而坐于一侧的酉鸡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呼吸无法控制变得急促,眼中闪过惊骇。 这大乾水面之下的巨物,她终于窥探到了冰山一角。 千万两... 据她所知,大乾一年的赋税不过千万,而且都有去处,不可变更, 甚至这个数额还是逐年减少,因为越来越多的土地不需要纳粮交税。 而如今,现银一千万两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拿了出来,是活钱,还可以随意动用! 酉鸡觉得,莫说一千万两,就是让朝廷现在拿一百万两出来, 都要拆东墙补西墙,根本做不到如此从容。 “这...这便是真正的权势。” 酉鸡深知,钱财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但足够多的钱财本就代表着权势。 紧接着她便听卯兔略带轻佻地开口: “至少也要将他们控制的几个盐使司交出来,这才有得谈。” 这时,一直静坐未曾出声的寅虎干笑一声,轻轻摇头: “年轻人口气就是大,盐使司乃他们立身之本, 若是到了如此地步才能活命,那为何要给予我等?索性将这千万两银钱交给那林青,说不得还容易一些。” 此话一出,酉鸡与卯兔都是一愣,是啊.. 千万两的买命钱,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心动,更何况是钱粮短缺的靖安军。 “他们不敢。”丑牛侧头看向寅虎,继续说道: “林青喜怒无常,反反复复,在大乾时费了浑身解数将拓跋砚送回草原,那时某还以为他二人要心照不宣地在曲州发财, 但没想到,林青够狠, 拓跋砚离开曲州没几日,西军便将其围杀,亏他们还号称要重开榷场,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 曲州的朋友若是交出买命钱,说不得下一刻就要被抄家灭族,我相信那林青干得出来。” 不知为何,屋内似乎涌出一股寒气,使得酉鸡与卯兔心中发寒, 他们看过林青的讯息,那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此事旁人顾及颜面不会做,他一定会做。 寅虎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是啊,他的胆子很大,连衮衮诸公都被他蒙骗, 我等曾认为西军北上之后要深入草原,攻其所必救,迫使几个大部回援,以解九边之围,顺便敲打一番草原王庭。 只是没想到...他的目的竟然是他一心要送回去的同盟,真是笑话。” 这时,午马摆了摆手,打断寅虎的话: “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 如今要面对的是如何与草原王庭解释,以及如何处理林青这个麻烦,有他在,我们谁都不得安生。” 卯兔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子中精光一闪,说道: “的确,我得到消息,左贤王已经抵达赤林城前线,不知要与乌孙部密谋什么。” 第575章 九卿之威 此话一出,除却酉鸡,在场所有人都眉头一皱,眼中闪过浓浓的忌惮, 他怎么去了前线? 一直未曾出声的申猴沉声开口:“消息准确吗?” “当然,因为左贤王到来,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都停了,那乌孙升吉被林青击杀了两万精锐,更加忌惮左贤王了。” “哼,这乌孙升吉向来欺软怕硬。”申猴冷哼一声,眼神闪烁: “不过...左贤王到赤林前线,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说来听听。”午马开口。 “左贤王到赤林城定然有所谋划,到时赤林军损失惨重,就将此事推到林青头上,是他在西北大肆杀戮,才招来草原王庭报复。” 申猴目光森然,透着冷冽。 顿了顿,申猴继续说道:“明日大朝会先就此事参他一本,让朝堂知道此事因林青而起。” “若左贤王出现没有导致赤林城损失惨重呢?”酉鸡此刻发问。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轻笑一声,十分怡然自得。 酉鸡觉得自己被轻视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最后还是卯兔给他解释: “这天下就没有不吃空饷的军伍,就算是左贤王什么都没做,那就将这些年的空缺都报上去,左右死无对证。” 酉鸡恍然大悟,这是栽赃嫁祸! 寅虎看向酉鸡,淡淡开口: “送你进宫,不仅是琴棋书画要懂,诗词歌赋也要懂,甚至商贾与兵事也要懂, 武院的《兵事纪要》明日老夫派人送与你处,好好研读,至于商贾之事...老夫不懂。” 他抬头看向卯兔,卯兔点点头: “知道了,明日我派京中掌柜过去。” 不知为何,酉鸡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哀怨, 她本是江南望族,大家闺秀, 但在这里,大乾真正的权贵面前,只能任由其摆布, 她轻轻点头:“知道了。” 等她说完,屋内陷入了久久沉寂,只有烛火轻轻的噼啪声在微微作响,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要商讨之事还没有结束。 持续了很久的安静终于被打破,申猴看向午马,带着几分质问: “靖安军与西军打算何时处理?为何一直压下京城民意,可否给某一个解释。” “的确如此,你要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什么京中还没有乱起来。”卯兔也加入进来,开始发问。 午马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寅虎与丑牛, 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幸好只有两人发难。 他心中思绪,组织好言语,淡淡说道: “某认为,京城不能乱。” “哼,我看你是怕丢了刚到手的官位。”申猴毫不客气,道破午马心中所想。 午马叹息一声,这是一部分原因,他不打算隐瞒,便点点头: “没错,某到如今这一步殊为不易,某不想露出马脚,被朝堂那几位大人盯上,再有.... 若是京中乱了,对于局势反倒不美。” “说来听听,这个理由还不够。”申猴死死盯着午马,眸子中充满锐利,其健硕的身躯压迫感十足。 午马叹息一声,暗道:“终究是躲不过啊。” 他缓了缓说道: “在某看来,我们如今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乃是上风, 在此时应当宜静不宜动,局势慢慢发展下去, 自然能将林青与皇党逼到死胡同,到时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若是现在为了搬到靖安侯便匆匆出手,反而会生出一些瑕疵,被人察觉, 局势可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不愿冒险,只要顺势而为让京城保持原样,靖安侯定然要被问罪。” “天真。”寅虎淡淡开口, 但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如果他们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出自九卿之口,只是不知是哪一位。 午马脸色一僵,一滴冷汗出现在额头,一点点流了下来。 他到如今的地位殊为不易,付出了不知多少代价,所以他要珍惜! “你在怕什么?怕宫慎之与王无修盯上你? 寅虎平淡的眸子扫了过去,似乎恢复了本来面目,浑浊的眸子似乎有一股看透人心的力量, 让午马如芒在背。 “是...” 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午马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两位大人太过可怕,我怕有所谋划会被发现。” “发现又如何?这朝堂文武百官哪个没有自己的小九九? 你表现得越无欲无求,越说明你有问题, 已经有不止一人向老夫说过,你办事不力,做事犹豫。” 寅虎目光锐利,言语如刀。 午马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做好你的事自然有人护着你,我们能将你推上去,也能将你拉下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知...知道了,多谢。”午马言语有些滞涩,心中更是苦涩。 一旁的酉鸡心里倒是好受不少,如午马这样的大人物也会如此, 这京城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丑牛看了看二人,轻轻一笑,双手负于胸前: “明日大朝会,宫慎之与王无修会分个胜负,只可惜,前些日子接近牧灵和之事失败了。” 寅虎道:“某早劝过你,不要用这种幼稚手段,能瞒得过牧灵和,如何能瞒得过宫慎之?” “再过几月便是京察,你我手下无数人都被他看在眼里, 吏部尚书的位置太重要了,若是我们不能控制,对我们太危险。” “做多错多,想要天衣无缝,何其难? 按我的意见,我们不需要对宫慎之动手,只需要静静等,等他老死。” “等等等,只是等,一年又一年,这些年不知多少人被他扫出朝堂,要等到什么时候。”丑牛似乎有些怒气,说话的语气也激烈几分。 其余几人默不作声,这二人的对话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大乾朝廷的意志, 他们插不上话,还不够格。 “那又如何,等他老死, 被贬的官员再行起复便是,只要人还活着我们便不宜多动,他最近与王无修斗得激烈,这本就不正常。 两个老东西以往动手皆是雷霆之势,迅速结束,哪还用得像如今这般来回拉锯, 在老夫看,此事有鬼。 说不得是心中有默契,演戏给我们这些猴看呢,就是不知这鸡,他们找到没有。” 寅虎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心中顿时生出无尽寒意, 就连午马都呆愣在原地,眉头紧皱,宽阔的身躯坐直,死死地盯着寅虎: “他们故意的?借机挑起争端,好看清谁是人谁是鬼?” “不知,他二人的想法老夫怎么会知,只是猜测罢了,不过你们最好安稳一些,若是出了事,不要怪老夫不出手相救。” 寅虎说完径直站了起来,作势便要离开, 在他靠近房门之时,玄铁颤动,猛地升了上去,月光也重新钻了进来。 他在门口顿住:“要分清主次,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皇帝大婚,这绝对不能出岔子。” “砰。”大门的闷响声传来,寅虎离开了屋子。 第576章 西北捷报 大乾京城,一座古老的城池屹立在这里。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晨雾,洒在古老的城墙上,整个城池被唤醒,开始一天的忙碌。 宽阔青石板路上,车马开始繁忙穿梭,商贩们早早地摆摊设点,叫卖声此起彼伏。 在这京城之中最为显眼的便是皇城, 晨雾中的宫殿若隐若现,仿佛人间仙境。 大朝会,庄严盛大,庄重威严。 当晨钟响起,回荡在空旷宫殿之间, 官员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脚步匆匆而有序,身着华丽朝服,头戴翎毛,手持朝笏,神情肃穆。 一股压抑的氛围开始弥漫。 所有人各有心思,看向队伍前方正在和煦交谈的两位老者, 首辅王无修,吏部尚书宫慎之。 见到这一幕,不少位高权重的官员在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 这几日二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人眼花缭乱,斗得不可开交。 如今这副模样,就如多年未见的老友,分外亲切。 但在场的诸位大人都知道,二人今日在朝堂之上要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做个了断。 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整个庞大队伍最前方,文武分立两侧,文臣中的几袭绯袍格外引人注目,让人眼红。 仅仅一件绯色袍子,就代表着权势巅峰,能走到这一步的,身下都是尸山血海。 但绯袍亦有高低,最前方的九人所穿袍子与其他官员有很大差别,更显权势威严。 那是大乾九卿,任何一人都能决断万人生死。 陆务升就在其中,他有些感慨地看着四周,再看看身上的袍子,以往他所穿官服也是绯色, 但二者云泥之别,如今他入主都察院,位列九卿。 他侧头看去,一侧有一看起来苍老无比的官员,身上散发着暮气,神情间难掩疲惫,一举一动都异常缓慢。 那是接替他位置的前光禄寺卿武彦哲。 察觉到他的目光,武彦哲缓缓抬起头, 迎上了那一道目光,见是陆务升,他微微一愣,缓缓点头微微一笑。 陆务升脸上面无表情,也淡淡点头,便不再注视。 这些日子京城有些乱象,他有些不满,认为这武彦哲做得不够好, 他曾想过,若是他还是京兆府尹,这流言蜚语断然不会传播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京城都人心惶惶。 想到这,陆务升脸色有些阴沉,抬头扫了扫前方的诸位大人,心中无声自语: “九边正在打仗,处处硝烟,没想到这京城中亦是如此,处处硝烟,真是不识大体。” 在他看来,为了争权夺利,朝堂厮杀是必不可免的,但要选对时间,不可再为战事添乱。 但...现在的京城,让他失望至极。 “靖安侯与平西侯取得泼天大胜,京中百姓本应喜庆万分, 但被这朝堂斗争迷得睁不开眼,心生畏惧,此等朝堂,与大乾何益?” 正想着,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所有人都收起了小心思,面露严肃。 金碧辉煌的宫殿一点点呈现,阳光透过屋顶琉璃瓦,洒在殿堂内的地板上,形成斑驳光影。 官员们有序走入其中,在固定位置站立。 “咚咚咚” 鼓声的响起,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心中暗道:“来了。” 大朝会开始。 身穿红色龙袍的光汉皇帝慢慢从后殿走了出来,他步伐缓慢,头戴皇冠,神情庄重而威严, 待到他坐于龙椅之上,扫视下方官员,目光深邃有力。 “开始吧。”光汉皇帝沉稳说道。 一侧的黄俊上前一步,神情肃穆,高呼:“启。” 钟鼓司奏乐,礼乐声响,官员行一拜三叩之礼。 鸿胪寺官员出班,手持奏疏: “启禀陛下,今实到官六百三十人,尚三十人不至,别有十五身抱无恙,有一百一十人安官于京师之外,不可来至。” “朕知道了。”光汉皇帝回答。 黄俊再次上前,目光如炬,高呼:“继。” 下一刻,便由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奏疏边关战事。 位于武官之首的中军都督镇国公纳兰亭手拿奏疏,向前一步: “陛下,此乃今日九边战事之机要。” “呈上来。” 一侧的黄俊顿时挥挥手,两名身穿绿衣的小太监便手拿木盘,慢慢走了上去。 待到奏疏离手,镇国公一脸沉重,继续开口: “启禀陛下,九边战事正酣,草原王庭挥师百万大军压境,如今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从各地军报测算, 自打开战至今,九边将士已死伤三万余,伤五万余,损失钱财百万余,边关百姓房屋被毁万间,生灵涂炭。” 此话一出,朝堂之内顿时陷入死寂,而后又变得嘈杂,所有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为何如此少?” “五军都督府的统筹错了?” 听到官员一些言语,光汉皇帝脸色一沉,死的人少反倒不好? “静!”一侧黄俊手持长鞭,用力抽打在地面,大殿之内这才安静了下来。 “纳兰爱卿,奏疏可准?” “启禀陛下,往年九边战事此时已死伤过五万,今年如此乃赤林城并未发生大规模战事。”纳兰亭淡淡说着,神情之间充满倨傲。 虽然他看不到身后官员的表情,但想来已难堪至极。 “为何?”皇帝眼眸一抬,顿时露出兴趣追问。 “启禀陛下,乌孙部精锐为靖安军所斩杀两万余,元气大伤,自开战至今未曾猛攻赤林城。 臣认为,乌孙部在今年难有大作为,只能黯然离去。” “好!!好!!”光汉皇帝龙颜大悦。 镇国公说话时微微回头,来回扫视所有官员,仿佛在说, 仗是我们武将打的,你们这些文人除了嚷嚷还会什么? 一些官员神情难看,但这是大朝会,硬是将心中不满憋了回去。 立于文官一侧的庄兆将要出列,但镇国公又上前一步,堵住其身形,继续开口: “启禀陛下,西北也有捷报传来。” “速速说来。”虽然早就知道镇国公要说什么,但光汉皇帝还是难掩心中激动, 这是他继位以来的第一场大胜! “西军于月余前北上,与靖安军汇合于西北之地,共同围猎拓跋部寇边七万精锐! 战事已于数日前结束,阵斩拓跋部精锐六万余,杀战马三万余, 从今往后,西北拓跋部将无力再犯我大乾!” 镇国公声音洪亮,振振有声,使得所有官员听了都振聋发聩,似乎来到了那惨烈的草原战场。 “好!好好好,平西侯与靖安侯为国之柱石,当赏!” “陛下且慢!”这时,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577章 拆屋之说 “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身穿绯袍,满身疲惫气息的老者。 他位于九卿之列,乃京中算学第一,兵部尚书庄兆。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脸色微变,心中凛然。 调子太高了。 以他们多年朝堂经验来看,以往纵使有厮杀,也轻易不会涉及六部九卿, 往往是他们手下的门生故吏先行厮杀,比如六科给事中又或者都察院的某位御史, 厮杀一番后,再由衮衮诸公来结束。 而今日,最先出声的二人已经位于朝堂顶端,这让他们不禁心生畏惧。 刚刚开始便要由如此大员亲自下场搏杀,那到最后该以何种理由收场。 不少人将视线放在最前方并肩而立的二人, 内阁首辅王无修,吏部尚书宫慎之。 一位执掌内阁二十年,一位乃四朝老臣,皆是根深蒂固。 尤其是宫慎之,他为兵部尚书,按照座次来排位通常会位于内阁诸位次辅之后, 因为阁臣不仅是大学士,往往还兼任一些要职,如各部尚书。 但本朝阁臣们都被这二人之光芒所掩盖,在朝堂上屈居人后,甚至在政事上也未曾有建树。 更有甚者,其中两位阁臣见到二人还要执弟子礼.. 这些无不让朝堂官员对这二人更加畏惧。 如今更是如此,一部尚书,武官之首都要为二人冲锋陷阵,沦为棋子, 那他们这些官员又算得了什么? 一些人不禁想到,在殿外还默默站立着至少五百位官员, 在他们眼里,能入奉天殿的大人们已是位高权重,神仙人物。 但又何尝能知道他们心中苦楚, 不如九卿,终为棋子,只是大小不同罢了。 正在他们心绪复杂之际,光汉皇帝高坐于上,淡淡开口: “庄爱卿有何见解?” 只见庄兆上前一步,脸色凝重无比,拿着折子的手都被攥得发白, “启禀陛下,前日曲州传来消息, 十万边军为驰援西军,出峰首丽克二城, 但中途却遭遇敌军,被击溃于北乡城外五十里,逃回曲州的十不足一,其余尽遭厄难。”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但也有一些官员面色平淡如水,这个消息他们早就确认了。 虽然京中流言四起,都传闻靖安侯行谋逆之举,斩杀边军。 但没有详细奏疏以及军报传来之前,都做不得数。 一些消息不灵通的京官甚至以为这是攻讦靖安侯的手段, 但今日...兵部尚书亲口说出此事,便由不得他们不猜测。 就连光汉皇帝脸色也难看至极,看向庄兆,身体前倾,一字一顿地问道: “确有此事?是何人所为?” 大殿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变得压迫至极,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庄兆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迎上了一道道迫切的目光,沉稳开口: “兵部认为,此事乃...平西侯种应安所为。” 平淡的声音传播向整个大殿,太监们将庄兆的话也转告给殿外的文武百官, 但不论殿内殿外,所有人脸上充满错愕,不解与震惊。 不是...靖安军做的? 只有深知内幕,老奸巨猾的几位大人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发出一声大喝, “好胆!” 立于最前方的宫慎之苍老无比,脸上充满沟壑,如刀刻一般,他的眸子不大,充满浑浊。 但听到此话后,眼眸顿时睁大几分,其内浑浊如潮水一般褪去,刹那间充满精芒, 而后又迅速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以他的智慧,刹那间便洞悉了王党的目的。 拉勋贵入场,将水搅浑,以至于朝堂大乱, 最后迫使陛下不得不退一步,惩处靖安军,以此来达到目的。 而越来越多的大人也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不由得暗暗佩服。 此事做成了那便是拉西军下水,双喜临门, 就算是做不成,也能退而求其次,惩戒靖安侯, 如此已立于不败之地,除非证明那些边军没死。 此话一出,原本默默无言的勋贵们顿时坐不住了,勋贵们如今掌握实权的不多,四方几位侯爷更是重中之重。 平西侯更是如此,西南虽然贫瘠,但多玉石草木, 平西侯在大家都能分一杯羹,若是他出事了,断的是所有勋贵的钱财。 虽说靖安侯也是勋贵,掌握实权,但终归异军突起太快,还未融入勋贵之列。 在这些勋贵眼中,靖安军可以放弃,大不了与先前一般无二, 但..西军绝对不能放弃,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钱财只是添头,真正让他们看重的是那二十万西军,是所有勋贵的底气, 若平西侯被夺了军权,他们这些勋贵更是泥菩萨,再也无法与文官抗衡。 所以一众勋贵反应很是激烈,沂城伯是一五十余岁老者,脾气火暴,眼睛顿时瞪大,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 “庄兆,你居心叵测,陷害忠良!平西侯刚刚立下泼天大功,剿灭拓跋部精锐,此举国朝罕见。” 他目光森然,死死盯着庄兆: “这才几日,便要向种大哥身上泼脏水,这消息传出去,九边的将士如何想,四方的将士如何想?你到底是何居心!!” 好巧不巧,沂城伯祖上本为太祖皇帝亲卫, 在与草原战事中拼死护驾,身中一十九刀力竭而亡,恩荫子嗣,封沂城伯,允带刀上殿护驾, 以往他都是不佩戴刀柄,但今日... 他带了。 “老子要砍死你这个奸臣!” 长刀出鞘,在所有人惊魂未定之际一步迈出,身形鬼魅飘忽,与他粗犷的身形截然相反。 所有人瞪大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勋贵们早有防备。 下一刻,两道高大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光汉皇帝身前, 中年人模样,面色白皙,无胡须,气息绵延悠长,骇人听闻。 在其身前是默默左移一丈的黄俊。 “够了,沂城伯莫要冲动。” 正在沂城伯行进之际,手中长刀举起,将要落下,却被一只粗糙大手握住手腕。 沂城伯侧头看去是一黑脸大汉,胡须花白,脸皮褶皱, 来人乃寿化侯廖问仁。 “廖大哥,莫要阻我,今日我便杀了这奸臣,还国朝一个清白!” “好了,莫要急躁,先听听庄大人的谗言。”寿化侯语重心长地说道。 原本在刀下面不改色,古井无波的庄兆嘴角微抽,露出一丝冷笑,伸出手掌将位于额头一寸的长刀轻轻拨开: “粗鄙。” 第578章 都督中外军事 庄兆转头看向位于高处的皇帝,那两位高大太监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只留皇帝一人。 “陛下,沂城伯殿内动刀,藐视天威,还请陛下惩处。” 光汉皇帝面无表情,盯了二人一阵便摆摆手: “沂城伯性子耿直,虽允许带刀上殿, 但今日之举有失体面,拖下去,杖二十,闭门思过十日,罚俸一年。” 不少大人眉头一挑,心中顿感荒唐,此等惩罚无异于儿戏。 但更让他们大跌眼界的事出现了, 沂城伯呆愣在原地,满脸委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手中长刀也跌倒在地,发出一声声脆响,声泪俱下: “陛下,臣冤枉,此贼扰乱大乾将士军心,乃国贼啊! 臣之先祖为这大乾江山奋勇厮杀,最后惨死于乱刀之中, 臣虽粗鄙,但也看不得有人损伤大乾,还请陛下明察。” “好了好了,还有要说的吗?”光汉皇帝摆摆手。 沂城伯抬起脑袋想了想,又摇摇头:“没...没了。” 光汉皇帝脸色一黑:“那就拖出去!” 顿时两位内侍上前,架住沂城伯离开,他走时还不屑地瞥了一眼庄兆,故作挑衅地摆摆头。 此举有失体面,让许多大人汗颜, 不过...此人粗中有细,经过他这么一打岔, 给了诸位勋贵武将思考应对的时间,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至于代价..聊胜于无,勋贵若是靠着俸禄活,那也不叫勋贵了。 待到沂城伯被架下去后,镇国公看向光汉皇帝,朗声开口: “陛下,沂城伯虽失之偏颇,但其所言所说也并无道理, 西军刚刚打了胜仗,如今在这朝堂之上便要治他们的罪,此举难免让九边将士寒心啊。 更何况,今年九边战场前所未有的顺利,伤亡不及往年, 此乃将士浴血奋战之结果,此时要挫了他们的士气...难免发生变故。” 此话一出,不少人觉得极有道理,愿意为今年能以几场大胜为解围,过个好年, 但这突如其来的弹劾,难免让不少京官始料未及,心生不满。 “纳兰爱卿说得并无道理,朝廷绝不能让九边将士寒心,更不能让平西侯受了委屈,否则这天下无人再敢打胜仗了。” 光汉皇帝点点头,认同了纳兰亭的说法,随即他看向庄兆,问道: “庄爱卿,你先所说,可有证据?空口无凭可做不得数。” 庄兆依旧气定神闲,让许多人眉头微皱,陛下与镇国公一唱一和便将此事抬高到了整个大乾士气之上, 为何他还如此?莫非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位于最前方的宫慎之眼眸低垂微微叹息, 关心则乱,中计了。 在他眼中,庄兆此举固然有拉西军下水的心思,但其目的是坐实边军被击溃于草原, 这样一来,总归有一个凶手,不是西军就是靖安军,难不成边军还是自杀? 而陛下与镇国公纠结于证据,恰恰说明边军之事为真。 正当他思绪沉淀,想要出声纠正此事之时, 身后传来一道洪亮声音,让他顿住脚步,面露诧异,而回归于平静。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出声之人一袭绯袍,身形干瘦,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充满锐利,乃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务升,前京兆府尹! “讲。”皇帝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陛下,边军之事近日来臣也有所听闻,只因在这京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不少百姓找到臣家中,想要求证一二,弄得臣日夜不眠,苦不堪言。 所以臣派人探查流言之事,发现大多子虚乌有,夸夸其谈, 更有说书先生说那靖安侯一人可挡万军,身化恶蛟, 孤身一人酣战数日,将边军尽数吞与腹中, 此等流言不计其数,百姓信以为真。 可百姓不知,想要调动边军需有兵部文书,五军都督府调令,都指挥使司统筹,以及布政使司准许, 可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像是确有其事, 但臣一直未看到兵部,五军都督府以及曲州方面文书, 臣不禁怀疑,边军到底出没出境,若是出了是受谁的命令, 文书何在?调令何在?陛下知情与否? 而且,境外有二十万西军,两万靖安铁骑, 而敌拓跋部精锐仅仅七万余,当初靖安侯在赤林城外,五千骑便可战乌孙部数万骑兵, 就算这拓跋部悍勇无比,也不至于边军出境驰援吧。 臣怀疑,此乃草原王庭战事不利散播的谣言,为的便是动摇我大乾将士军心。” 说着陆务升双手作揖,沉声说道: “还请陛下下令彻查,问询曲州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边军是否安然无恙,都察院也可派御史前去探查一二。” 陆务升侃侃而谈,一脸正气, 独属于左都御史的肃杀之气使得不少大人又惊又怕, 他什么时候与西军扯上了关系? 而一众勋贵听到陆务升此言,都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这遭瘟的文官什么时候为武将说话了。 但很快,几位勋贵便品出其中味道,镇国公更是脸色难看到极点,心中一阵后怕, “差点中计了。”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庄兆言语中的陷阱,他立刻作揖: “启禀陛下,五军都督府并未有过调兵命令发出,还请陛下彻查。” 光汉皇帝看着陆务升,心中五味杂陈, 当日让陆务升成为左都御史完全是局势所迫,为了不让王党之人占据这个位置, 两权其害取其轻,加之林青举荐,左都御史给了便给了,只要不添乱就行。 如今...他也没有想到,在如此郑重的场合下,陆务升竟敢仗义执言,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又或者出于什么目的,今日之后, 陆务升都会被文武百官视作皇党。 不知多少官员对于皇党避之不及,就连他以往扶持的一些官员在羽翼丰满之后也选择离开, 但这陆务升是主动选择迈入这一险地。 让光汉皇帝感动万分,但他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古井无波,只是淡淡说道: “边军出境作战一事,朕也不知。”他又看向庄兆,若无其事地发问: “庄爱卿,你知道吗?” 此话一出,不少人眉头微皱,对于这位继位不久的皇帝愈发忌惮, 皇帝的心思很明确,甚至不屑于隐藏,就是要将庄兆逼到角落中,自顾不暇。 不论是知道与不知道,庄兆都吃不到好果子, 若是知道...那陛下不知道,那他便是勾结便将,欺上瞒下,意图谋反。 若是不知道...那便是不识大体,构陷朝臣,居心叵测。 一时间,不少大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觉得无从答起。 不过一刻钟,双方便进行了两次搏杀, 皇党从落入颓势到刹那翻身,只有几息,让人猝不及防。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朝堂厮杀比之战场厮杀更加凶险,稍有不慎便局势倒转。 但庄兆却没有丝毫惊慌,抬头看向高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嘴角似是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朗声说道: “陛下难道忘了,靖安侯与曲州都督中外军事,若他要调兵遣将,朝廷不知道是应当的。 接下来微臣要说的,便是曲州边军覆灭之真相。” 说着,他目光锐利,扫向群臣,一字一顿说道: “臣以为,靖安军与西军意图谋反,诓骗边军出城,将其尽数剿灭!” 第579章 无可奈何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不少大人呆愣在当场,殿外的大人们更是连连惊呼,交头接耳。 这才是他的目的? 不少大人看向站在前方的王无修,对其拥有这样一名得力弟子而羡慕万分。 事情在经历了些许波折之后终于回到正轨, 也回到了这些日子京中百姓议论纷纷,至今不知所踪的大乾靖安侯林青。 朝堂上的诸位大人在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庄兆九转曲折,目的是靖安军。 他们粗略一想,觉得兵部忌惮靖安军才是正常的。 一支不需要向朝廷时时刻刻汇报行踪的军伍是可怕的, 他可以在曲州,可以去草原,也可以来这京城。 说不得现在就在赶来京畿之地的路上。 庄兆此言,使得大殿内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光汉皇帝脸色如常,但只有站在他一侧的黄俊才能看到皇帝眼中的愤恨。 左都御史陆务升脸色也难看了几分,他猛地发现, 靖安侯只要有这“都督中外军事”的名头在,曲州不论发生什么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西军北上能分得一份功劳,边军覆灭自然能分得一份灾祸。 看起来是福祸相依,但陆务升深知朝堂斗争之可怕, 福事可能没有好处,但这祸事一旦沾上了,必有灾殃! 再想甩掉可就难了。 此时此刻,吏部左侍郎牧灵和侧身走了出来,神情郑重,双手作揖: “陛下,臣以为,此事蹊跷颇多, 当务之急乃派出御史确定边军是否无故出境,另命曲州三司严加彻查后上奏朝廷, 至于平西侯与靖安侯,臣认为此时乃兵戈紧要之时,就算为了九边将士之士气,也不可轻举妄动。” 皇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正要开口说话, 处在文武百官最前方的内阁首辅却率先出声,光汉皇帝的脸色一僵,但很快恢复原状。 “启禀陛下,老臣虽不知兵事,但对此也有几分看法。” 此话一出,所有人为之一震,都竖起了耳朵,这可能就是对此事的最终处置。 光汉皇帝脸上露出和煦笑容,道: “王爱卿请讲。” 王无修没有看其余官员,而是平视前方,看着前方的陛下,沉声开口: “陛下,拓跋部经此一战,精锐尽失,就算拓跋砚还活着,拓跋部也名存实亡,不足为惧, 自此西北安康,再无战事,此乃国朝幸事,臣为陛下贺,为大乾贺。” 话音落下,一众文官皆拱手作揖,低呼:“为陛下贺,为大乾贺。” 王无修不愧为文官领袖,一举一动都能引动朝堂。 接着王无修继续开口: “而操持此战的西军与靖安军自然大功一件,还请陛下待战事结束后对平西侯与靖安侯,还有九边那些常胜将军们论功行赏,以此稳固朝野,安定民心。” 光汉皇帝面露诧异,在脑海中仔细思量,发现此话中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就是如此,更让他心生疑惑。 “王爱卿为国之柱石,此言朕记下了。” “至于坊间流传边军一事,大多为谣言,但许多人夸夸其谈,百姓也信以为真,以至于朝野震动, 老臣认为若此时大张旗鼓,难免搅得人心惶惶,不如先派出御史与曲州三司勘察,待到查清楚,查明白,朝廷再作决断。”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文官们目瞪口呆,就连一侧的武将勋贵也狐疑地看着王无修, 若是如此行事,以靖安军对于曲州的掌控,定然无事发生,风平浪静。 王无修这是认输了? 但下一刻,王无修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淡淡说道: “陛下,如今曲州战事已然结束, 但九边战事还在进行,不如召靖安侯与平西侯入京坐镇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都督九边战事。” “再者...”王无修收起了脸上威严,变得和蔼可亲,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今年九边战事顺利,陛下又值大婚, 请两位侯爷入京一来可缓解京中流言蜚语,二也可让京中百姓共同热闹热闹,毕竟国朝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如此大胜了。” “臣附议,请两位侯爷入京,边军之事可当面问个明白,也省得文武百官在此胡乱猜测。” 工部尚书丘法成率先出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然极为赞同。 “臣附议。”兵部尚书庄兆沉声开口。 “臣附议。”刑部尚书陈子开口。 “臣附议。”礼部尚书澹台长和开口。 “臣附议。”户部尚书柴先玉开口。 “臣附议。”大理寺卿辛元直开口。 一时间,朝堂之内附议之声此起彼伏, 九卿之中除却左都御史,吏部尚书,以及不在京城的通政使外,其余六位尽数同意。 一股浓浓的压迫感笼罩在皇帝与武将勋贵心头,更让一些文臣都暗暗吃惊, 把持朝政十余年的王党恐怖如斯。 让人奇怪的是,其中一些人明明心向皇党,与吏部尚书也极为交好,但此刻也出声附议。 但只是微微一思索,便能明白其中关键。 文武之争罢了。 在文人看来,武将最好的去处就是老老实实待在京城, 有战事便挂帅出征,战事结束立交出兵权返回京城。 而平西侯与靖安侯是勋贵,限制起来要困难许多。 王无修的目的也很简单,借着陛下大婚的由头先将其召来京城,再徐徐图之。 马上入冬了,到时蛮夷退却,九边无战事,自然有理由将二位留在京城。 等到再有战事,可能已是一年后的这个时候了。 一年的时间足够做许多事。 光汉皇帝坐于龙椅之上,怔怔地看向下方的文武百官,隐藏于袖中的手掌已经死死握住扶手,其上青筋毕露, 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古人诚不我欺,君王一日百战,既要对外也要对内,只是...如此声势浩大,朕能赢吗” 没光汉皇帝来由地感到一阵疲惫,身子一阵摇晃,视线中也出现些许恍惚。 一侧的黄俊心中一紧,气力涌动,刹那间将皇帝包裹,一股股暖流涌入皇帝身体,让他一个激灵,视线之中的空洞黑暗也消失不见, 眼前依旧是金碧辉煌,充满天家威严的奉天殿。 这时,一道让所有人意外的苍老声音响起,那来自吏部尚书宫慎之: “臣附议。”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言语,大殿之中剩余的文武百官顿时躬身作揖: “臣附议。” 光汉皇帝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摆摆手: “就如此吧。” 说完,他径直站了起来,也不回地离开正殿。 他又败了。 但他无惧,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 第580章 意在国公 大朝在波澜不惊中结束,是王党胜了。 文武百官再一次感受到了王无修那浩瀚如海的城府, 当所有人都认为王党会就边军一事做文章,以达到目的,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但王无修另辟蹊径,不在边军之上纠缠, 虽然边军之事没有任何结果,但已经不重要了。 目的已经达到。 只要那二位侯爷进京,那就意味着削弱西军与靖安军的行动开始了。 里挑外撅,内外勾结,分化瓦解, 总之所有人都会尽可能地削弱其威势,以保证下一次大战时, 能对他们有所约束,控制。 皇城御道之上,身穿各色官袍的大人们走在上面,感受着地面的冰冷。 他们大多低头思索,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但在他们心中回想着刚刚朝堂之上的交锋, 看似简单,但他们相信, 在这背后有无数人为此出谋划策,各抒己见, 只是让他们不解的是,为什么皇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败了, 难不成宫慎之黔驴技穷?已经老了? 不光是他们不解,就连宫慎之的弟子牧灵和也同样不解。 此刻御道之上,牧灵和跟在老师身旁,他们走得很慢, 怔怔地看着前方文武百官离去,人越来越少,但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 宫慎之微微侧头,轻轻一笑,苍老空洞的声音响起: “心有疑惑?” 牧灵和舒展眉头,神情凛然:“知我者老师也。” “哈哈哈哈,说说看。” “弟子只是...只是觉得....有些别扭。”牧灵和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的模样像是学舍里的孩童。 “如此轻松便让那王无修得逞?”宫慎之在一旁笑着补充。 “是...” 久久无言,宫慎之停下脚步,眸子微抬不知是在看这阴沉的天气还是为巍峨的大乾皇城。 没多久他叹息一声,缓缓开口: “此事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此结果已是极好,再闹下去,京中与九边怕是要出乱子。 我等在朝为官,考虑的是天下苍生,百姓安康,太计较得失反倒失了本心。 你还太年轻,不懂也是应该的,等到了年纪,你自然就懂了。” 牧灵和哑然,脸上充满怪异,他已年过五十,儿孙满堂, 放在百姓身上,如此年纪就该早早准备后事,准备入土为安。 可在老师这里,他还年轻。 “可....老师,局势终归对我们不利, 若是两位侯爷进京,边军之事想来又会重新提起, 如现在京城这般风风雨雨,到时候他们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宫慎之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但平西侯可能会入京,靖安侯则不会。” 牧灵和脸上充满惊愕,呆愣在当场, 他出身耕读世家,自小便知仁义礼智孝,天地君亲师。 也是如此他才得以加入皇党, 抗旨一事在他心中乃禁忌! 牧灵和再次回想老师的话,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那林青准备抗旨? 他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连忙说道: “老师,抗旨这件事...” 他还没等说完,宫慎之便摆摆手,制止他的话, “你还年轻,太过拘泥于形式。” “圣旨不重要,那不过一张蚕丝,点点墨汁罢了,重要的是上面所书所写, 让两位侯爷进入囚牢是陛下的意思吗?是你我的意思吗? 都不是,是那王无修以及一众朝臣的意思。” 牧灵和的眼睛一点点睁大,自小梳理的理念一点点摇晃。 “所以,抗旨又如何,难道陛下还要派兵讨逆?让这天下百姓与草原王庭看笑话?” 宫慎之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他侧身看向这位弟子,语气郑重: “在政事上你做得很好,不论是京察还是地方官员的考究, 但在关乎性命的大事上,你总是看不真切,这不对。 朝野上下都在看着边军,你怎么也会如此?” 宫慎之苍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怒意: “一些死人而已,重要吗?在这世上,没有人会为死人说话, 边军之事之所以能震动朝堂,是因为幕后之人想让他震动朝堂, 那些庸碌之辈随波逐流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会如此? 你应当学一学那陆务升,他看得真切。” 宫慎之的语气越来越重,使得牧灵和有些慌了神, “可老师...那毕竟是抗旨啊,学生....学生无法理解。” 宫慎之呼吸急促起来,双目瞪大: “他连边军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 王无修的声音传了出来, 来往吏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看向内室位置, 首辅大人少见地发脾气。 文渊阁内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紫檀木长桌,桌后则是一张紫檀木椅, 左右两侧各摆放着一个大书柜,其上藏书满满,不少都是孤本, 阁内的墙壁上,悬挂着王无修亲笔书写的“克己奉公”四字匾额,字迹工整秀丽,笔走龙蛇。 大红色的窗框与沉稳的墨绿色边框相映成趣,窗上还镶有金边,雕刻精巧的镂空纹样, 这一处处虽然不显眼,但无不在彰显着内阁首辅的尊贵。 王无修坐于一侧,庄兆则是隔着不远站在他身前,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会抗旨?” 庄兆自问,他没有这个胆子。 但经过老师一点拨,他也想明白了, 最后一根桎梏靖安军的钉子“边军”已经被拔除了, 那靖安侯在曲州一家独大,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的确可以不遵圣旨。 平西侯则更甚之,世代经营西南,他有这个底气,平西侯府也不是抗旨不遵一次两次了, 要么是身体抱恙,要么是西南土司反复,总之他若不想进京,谁也奈何不了他。 见庄兆的眉头一点点舒展, 王无修也恢复平静,端起一侧茶杯轻轻抿着,品味嘴边之甘苦。 “种应安一定会来京城,那林青则不会。” 庄兆听后眉头又皱了起来,“我又错了?” 他迅速思索,边军京城甚至九边的一些讯息都被他联系起来,可越想他心中的疑惑更甚, “种应安为什么会来京城?” 王无修没有说话,就这么慢慢饮茶,等着他想。 “西南,西军,种应安...平西侯..平西侯?” 庄兆的眼神一点点锐利,一个骇人听闻的猜测一点点浮现, “平西侯?平西侯!!平西侯。”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老师,试探着问道:“老师,种应安入京是否与平西侯有关?” 此话绕口,但王无修懂其中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有长进。” 庄兆长出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浓浓的疑惑: “可...这...未免太过困难。” 王无修笑着点点头: “所以,他一定会入京,争取能争取到的一切支持,将他推上国公之位。” 第581章 身不由己 国公,一个世间尊荣至极的称谓, 大乾开国封六公,后封八位,共十四。 但除开国六公外,其余都被高皇帝与文皇帝借大案之名杀了个干干净净, 后二百年只有六位国公存续。 但这三百年中也有其特殊存在,就如平西侯府, 自高皇帝起受命永镇西南,绵延三百年,手中权势恩荣不下于任何一位国公, 但也只是有国公之实,没有国公之名。 时至今日,大乾衰落已成必然,此时借大胜之势登顶国公,时机选择得不可谓不恰当。 至于朝廷会不会答应,庄兆只是略微思索便心中有所定论, 只要种应安付出的代价足够大,朝廷是极有可能答应的。 毕竟,朝廷也需要拉拢西南。 甚至就连他们王党想要对付靖安军,都要先稳住西军, 西军代表的不仅仅是平西侯府,还有一众勋贵, 他们虽然势微没落,但传承百年之下自有几分底蕴, 一旦联合起来,九卿都要为此头疼。 文渊阁内散发着淡淡宣纸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内室之中的庄兆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反而胸中愤懑,有一股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老师,西北之事就这么算了?若是坐视不管,我们会承担极大的压力。” 王无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静静沉思。 曲州的世家大族掌事人如今被困在风浪城,手中力量边军也尽数消散, 就算能在乡里拉起百姓,但也与大局无益,扭转不了乾坤。 这些日子以来,他家中的大门都要被各地豪强书香世家将家门踩破,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个意思, 边军的死活他们不管,但曲州的好友一定要保下来。 庄兆知道,这不光是为了曲州那些人,还为了他们自己。 若是让靖安军如此轻易将其拿下,那岂不是给这天下豪强树了个榜样? 到时人人如此行事,岂不是另一桩黄王旧事。 但曲州局势崩坏如此,想要扭转不是一朝一夕。 王无修叹息一声,轻轻点点头: “等吧,若靖安军大胜而归,就这么算了。” “可...”庄兆还想说什么,但被王无修抬手打断: “好了维先,此次也并非没有收获,能看清陆务升便已足够, 另外,我一直劝你不要与他们交往过甚,小心引火烧身,你忘了吗?” 王无修眼眸微抬,审视着自己这位得意弟子。 庄兆脸色一僵,随即露出难色: “老师...我...兵部掌管天下兵事,一些事还需要依托他们才能顺利推行...” “唉....”王无修眸子一黯,缓缓摇头: “他们不知分寸,胆子太大了,竟敢调动边军出境,损害国策!其罪不容诛,让他们吃一些亏长长记性也好。” 王无修的声音越来越高,苍老的身躯中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威严, 他这个内阁首辅,夹在多方势力中央, 若不是他自问有几分薄才,早就死于非命。 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心累异常。 放眼望去,王党之中不知多少官员受其恩惠,多到王无修不想去查, 就连他自己,有时也会身不由己,被学生,弟子,门生故吏裹挟而行。 王无修怔怔出神,他不由得想起了金銮殿上的皇帝, 他也是如此,被他们这些官员裹挟而行。 宫慎之,这位老对头亦是如此,被门生故吏裹挟而行。 似乎放眼整个天下,无一人自由。 忽地,王无修视线有些模糊,他想起了一人,那是一个年轻人。 刚刚有几分气候,但手段狠辣,其身上桎梏被他一个个拔除, 虽然弱小,但却有几分他都没有的自由随性。 正想着,兵部尚书庄兆还是没有放弃对曲州大族的驰援,沉吟片刻后说道: “老师,弟子有一好友曾谏言。” 思绪被打断,王无修也没有恼怒,只是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个好友是他自己。 “是否可以通过钱粮来对靖安军产生一些约束?”庄兆试探着开口。 但他很快便察觉到不对,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王无修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眸子锐利如刀, “我记得老夫与你说过,你是兵部尚书,想要谋得更多权力, 先要将兵部的诸多事宜打理得天衣无缝,让人挑不得毛病,你这就忘了?” 庄兆心中一紧,虽然他年过五十,但在老师面前他只能是学生,于是他连忙躬身作揖: “弟子记得,这些日子九边战场诸多事宜弟子不敢掺杂私心,更是呕心沥血处理政事,就怕辜负了老师的期许..” 王无修的脸色缓和几分,点点头:“九边之事你做得的确不错,一些年轻小将开始崭露头角。 以往只有那林青,百姓们没得选,就算做了错事,百姓们也要维护,哪里像现在,滔滔骂声不绝。” 庄兆面露恭敬:“此乃老师良策,学生不敢贪功。” 对于此事,他心中也极为佩服,更是对老师又惊又怕, 他们的手段隐于无形,一切合情合理,但却能达到自己目的,顺便壮大自身,还会造成无与伦比的影响。 若是没有这些小将异军突起,今日朝堂之上靖安军之事根本不会被提及, 谁说靖安军谋反,百姓就会说谁是逆贼,朝堂奸臣! “再好的谋划也需要人去执行,你做得好。” 王无修说此话时心绪更加复杂,纵使他聪明绝顶,老谋深算冠绝大乾,但事总是要有人去做。 不知为何,王无修忽然觉得有些怅然,索然无味,摆了摆手: “钱粮一事不必再提,此事不能做,好了,下去吧。” 话已至此,庄兆即便心有不甘与疑惑,也只能拱拱手: “弟子告退,还请老师注意休养,莫要疲于政事。” 待到庄兆走后,内室顿时陷入寂静, 王无修就那么坐着,脑海中空无一物,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名衣着朴素的老者慢慢走进内室,轻声喊道: “老爷。” 王无修的眸子一点点凝实,看向前方的老者,神情舒缓,不经心地问道: “走了?” “回禀老爷,庄尚书已经走了。” “嗯,西南之事有眉目了吗?”王无修又问。 “老爷,有一些眉目了,经过多方打探, 那些甲胄虽然不是西军铸造,但却是西军之物,经平西侯府世子种鄂之手流出。” 王无修眉头一皱:“那还是与西军脱不了干系,至少有人参与其中,那些战马查到归处了吗?” “查到了,应当是西域的宛马,还有一些草原高头大马,具体出自谁手还在查, 但...那马铠精良无比,这世上只有我大乾才能铸造, 只是一直没有查到从何地而来,从哪个工坊铸造, 若查到了马铠的来处,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 而且...在探查过程中还有另一股力量也在查,应当是宫尚书的人。”老者默默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无修眉头微皱,点了点头:“平白无故多了那么多重骑,差点坏了大事,老家伙怎能不查。” 而后他又面露思索,呢喃道:“查不到...查不到...” 不过两息的功夫,他的眉头便舒缓开来: “查不到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派人盯着丘法成,此事与陈党脱不开干系。” 老者听后有些迟疑:“老爷,如何盯?” 公然跟踪一部尚书,一个不慎就要被反戈一击,马虎不得。 “光明正大地盯,打草惊蛇,看看他的反应。” “是。” “下去吧。”王无修淡淡开口,等到老者走后,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活动着早就腐朽的身体, 寻常京官有休沐歇息的日子,可他没有, 一日不做,政事便堆积如山。 .... 第582章 不速之客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进入十二月, 若是早两百年,北方早已冰封三万里,大雪漫天舞, 但近些年,下雪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乾人最轻松的时候, 因为进入十二月北方便开始结冰下雪,也意味着持续月余的秋日南下也将结束。 大乾将重新获得为数不多的安宁。 但光汉三年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 今年九边所处北方虽然寒冷,却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下雪, 自然,战事也没有结束, 草原王庭非但没有减弱攻势, 反而愈发猛烈,甚至出现了一些攻城器械, 使得整个大乾都笼罩在阴云之下, 京中的百姓闷闷不乐,行色匆匆。 官员们低头行事,生怕触了哪位大人的霉头。 钦天监的大人们更是被砍了不少, 现如今他们整日忙碌,肝胆欲碎,妄图在古籍上寻找出端倪。 但结果毫无疑问是让人失望的,古籍中也未有如此记载。 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说这是祥瑞,但百姓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冬日的重要, 若是没了冬日,也不下雪,那地里的庄稼不管如何用心打理,来年都是长不好的。 大乾内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此乃不祥之兆。 以至于京中稍稍破平歇的流言蜚语再次兴起, 许多百姓可是都知道,传两位侯爷入京的圣旨已经送出去多日了, 一些百姓有亲族在朝为官,他们的消息要灵通许多, 但即便是他们,在询问起两位侯爷之事时,得到的却只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脸孔。 不单单是百姓,就连这京官以及诸位吏员都对前些日子的传言信了几分, 两位侯爷中只有平西侯有了回信,但也多加推脱, 说是在战事中负伤,需要静养多日,待到伤好再行进京。 而靖安侯府却没有丝毫消息传来,那圣旨就如泥牛入海,没了踪迹,仿佛不存在。 朝廷的大人们自然知道,靖安侯府如今的掌事人定然是看到了圣旨, 至于为什么没有答复,他们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深究。 只希望那位消失已久的靖安侯快快出现。 靖安侯带领两万靖安军失踪了的消息,大乾百姓们不知道, 但官员们都是知晓的,也理所应当地从九边传到了草原上。 .... 草原,鹤川! 这里,天空湛蓝如洗,白云悠悠,仿佛触手可及。 阳光洒落在草原上,金色的光芒照耀大地,一颗略显深沉的明珠镶嵌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 那是乌孙部的营寨, 营寨四周,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和远山,它们静静守护着这片大地,见证岁月沧桑, 营寨内,帐篷错落有致,白色帆布熠熠生辉,散发出宁静祥和。 因为战事缘故,乌孙部将驻地从密江一侧迁移到了此处, 这里也是靖安军与乌孙部雄鹰铁骑死战的地方。 在这里,乌孙部死了万余精锐, 以至于如今战事正酣,但乌孙部却按兵不动,只是派出一些斥候死死盯着赤林城。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则是他们已经死够了。 两万精锐平白无故被绞杀,能省下至少够五万人食用的粮食, 若是再狠一些,七八万人也足够。 福祸相依,今年乌孙部的冬日是容易度过的。 此时,整个乌孙部驻地异常沉闷,空气中的肃杀之气让人胆寒, 剩余的雄鹰铁骑被尽数散出,隔绝了大乾与草原绵延数百里的战线, 使得赤林城乾军斥候不得进入草原一步。 这一切,只因乌孙部多了几位不速之客。 鹤川最中央的巨大军帐外,身穿各色甲胄的军卒将整个大帐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体形大差不差,高大魁梧,气息浓厚。 只是他们之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敌意,警惕地看着对方。 军帐内,四张长桌分立四周,中央是一巨大火炉, 其上有侍者在烘烤一只肥美羊羔,炭火的温度与羊肉的香味弥漫在军帐之中,徒增几分慵懒氛围。 在长桌之后,坐着跺跺脚就能让草原颤上一颤的人物。 左贤王、右谷蠡王、左渐将王,还有在乌孙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乌孙茂生。 三人神情不一,即便羔羊的肉香味弥漫,但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坐于主座的左贤王中年人模样,脸色苍白,似有些魂不守舍,怔怔地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羔羊肉。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胡子花白,把玩着手中乾人的名贵酒杯,看着里面浑浊的马奶酒,神情意味深长。 左日逐王呼延大托眉宇中充满暴戾,散发着咧烈杀气,不时发出一声叹息,似是在为什么而忧愁。 最为年长的乌孙茂生则慢条斯理的吃着羔羊肉,喝着乾人清酒,显得怡然自得。 军帐内一种怪异的气氛弥漫,使得两位貌美如花的侍者都战战兢兢。 “唉...”呼延大托一口饮尽杯中烈酒,又发出一声叹息,引来了乌孙升吉的目光,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轻轻一笑: “呼延兄,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喝酒喝酒。” 呼延大托没有说话,而是又倒上了一大杯烈酒,一饮而尽,他怒目而视: “乌孙升级,你不要幸灾乐祸,那小子指不定去谁家里。 说不得等你回到族地,见到的是人头滚滚!!” 对此话语乌孙升吉又是一笑: “呼延大托,你是三岁小儿吗? 那靖安军距离我部族地六千里,而距你部族不过两千里,他去哪里不用我来多说吧。” 呼延大托漆黑浓密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 他也知道此事为真,便不再言语,又是一口将杯中烈酒饮尽。 坐于主位的左贤王看着他们一杯杯地饮酒,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道: “两位王,少饮一些酒水,伤身。” 他又看向呼延大托:“既然在一处吃了亏,在另一处找补回来便是,呼延兄莫要着急,气大伤身。” 第583章 乾人不可信 呼延大托本就心绪不宁,烦躁异常, 又听到左贤王如此唠叨,顿时将手中羔羊肉摔到桌上,怒目而视, “左贤王,你是病秧子,本王可不是!” 言语快如刀,呼延大托马上意识到了此话不妥,但身为王者的尊荣还是让他没有找补。 左贤王也不生气,只是轻轻一笑,又挥挥手,吩咐侍者又割了一块羔羊肉递上: “渐将王,某知道你心有怨气,但这不好,伤身。” 呼延大托面露无奈,瞥了一眼左贤王,没有说话。 “那靖安侯已经消失多日,此刻他只能在两个地方, 一是拓跋部族地,二是呼延部族地。 但他若是想要将拓跋部赶尽杀绝,大可以与西军一同参与绞杀,将那几万军卒尽数留在巴音海,但他没有。 所以我断定,他不可能去拓跋部,那便...只能去渐将王族地了。” 呼延大托终于忍不住了,手掌用力拍向长桌: “那左贤王为何留我在此?” 左贤王面露可惜,摇了摇头。 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乌孙升吉缓缓开口: “渐将王,来不及了,那林青小儿所骑战马都是拓跋部的好马,那怯勇军的厉害你可是比谁都清楚。 有此等战马,若是不惜代价赶路,一日可行千里, 而我们在这九边收到消息就已经过了两日, 此刻再赶回去,只能看到一地狼藉,连靖安军的影子都看不到。” 乌孙升吉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脑海中浮现出那粗鄙的拓跋砚身影,若不是那两万匹战马,他不信那林青有如此大的胆子深入草原。 西北之事,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连他也被波及了。 左渐将王呼延大托神情一黯,缓缓低了头,眸子变得血红,他此行前往九边带了十万军卒,四万民夫青壮, 族地虽然还有留守的一万军卒,但他连怯勇军都打不过,如何又能打得过靖安军。 族地现在是什么模样,呼延大托不忍去想,甚至不敢将此事告诉军卒... 毕竟,不光是他的家人在族地,他带出来的这些精锐,家人也在族地。 而从以往的军报来看,那林青小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乃嗜杀之人,族地的人... 此刻怕已经埋在京观之中了。 他这几日派出数队人马回族地探查,但都一去不回,其中意味着什么,呼延大托懂。 林青的确在他的族地。 中年人模样的呼延大托眉头紧皱,双目血红,油乎乎的手掌紧紧攥起,指甲刺入血肉,带出点点猩红, 但相比他心中痛楚,这点痛微乎其微。 呼延大托这一切都被在场三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叹息, 扪心自问,若是他们得到如此消息,恐怕不会比他好多少。 帐内的气氛一点点变得凝重,两位侍者割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猜到了,三位王者齐聚于此,定有惊天谋划,她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不知过了多久,呼延大托一点点变得平静,肃杀的气息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冰冷。 他抬起头颅,看向主座那位一身儒雅气息的左贤王,语气阴寒地说道: “左贤王,你不让本王回去报仇,你想做甚?” 此话一出,一侧的乌孙升吉与乌孙茂生也将视线投了过来,眼神中充斥着疑惑。 左贤王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羔羊肉,三人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等他将肉吃完。 吃完后,左贤王拿过手帕,轻轻擦拭:“还请两位王上见谅,某身体不好,要多食肉。” “应该的。”乌孙升吉道。 左贤王点头,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他视线投向西北,仿佛看透了那厚厚帷幕,视线穿越千山万水,去到了巴音海, 又似乎穿过时间重重,看到了惨烈厮杀的战场。 “拓跋部完了,即便日逐王成功逃离,但天下大势已没有时间供他重建拓跋, 今年,损失一大部,草原王庭可谓是一败涂地。” 左贤王看向右谷蠡王乌孙升吉,淡淡道: “而右谷蠡王也曾与靖安军交战,损失大部精锐,更是败上加败, 我草原王庭自从伐乾之日起,从未有过如此重的损失, 即便如此,那林青还是不会善罢甘休,他会去屠戮呼延部, 如此短时间内,接连三部受创,这让我们如何向草原子民交代。” 左贤王的声音沉重,带着些许沙哑, 连年的战胜让草原百姓都认为那乾人软弱不堪, 但今日草原王庭却输了,输得凄惨无比,死伤无数。 此等消息若是传开,定会有不少草原百姓心生忌惮, 再也没有以往的气势如虹,这对左贤王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他来到这赤林城前线,希望一举扭转颓势。 呼延大托被点到痛处,深吸了一口气:“左贤王打算如何做,一声令下,呼延部绝不退缩。” 乌孙升吉与乌孙茂生对视一眼,立刻说道: “还请左贤王吩咐,若力所能及必竭尽全力。” 左贤王听到此话后瞥了一眼乌孙茂生,轻笑一声,如果没记错的话此人去过乾国, 他又看向右谷蠡王,轻笑一声: “本王竟有一些恍惚,在这边陲之地,也能感受到王庭的腐朽。” 右谷蠡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侧头看向老师,疑惑更深。 “不知左贤王所说何事?” “王庭之中穿乾人蚕丝,拿乾人纸笔,读乾人诗书,就连说话也变得文绉绉,让人心烦。” 乌孙茂生脸色一变,很快便意识到了是王上的言语惹得左贤王不快,马上说道: “左贤王莫怪,老夫从乾国归来,沾染上了垂暮王朝的暮气,王上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去,此事罪在老夫,还请左贤王责罚。” 左贤王摆摆手:“罢了,乾人能占据中原大地三百年,自然有可取之处。” 他的语气一点点冷淡下来, “就比如此时,西军北上的消息我草原王庭竟无一人知晓,那可是足足二十万人调动,从其兵器甲胄到兵马粮草,其中参与者何止百万, 但我草原王庭却一丝一毫的消息也没有收到,以至于拓跋部白白葬送,如此阴狠不愧为乾人。” 左贤王开始剧烈咳嗽,脸色愈发苍白,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此事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大乾朝堂六部九卿必然都参与其中,三缄其口,否则不会瞒过我们。” 乌孙升吉与呼延大托点点头,他们经过这些日子的考量,也是如此认为的。 “好....好...好啊,那些乾人信誓旦旦地说, 乾军一旦有异动,便会马上告知我等,但我们等来了什么?等来了十万草原族人的死。 乾人...不可信!!” “既然要学乾人,那便学个干脆...今日本王召集你们前来,为的便是给那十万族人复仇。” 第584章 千年纷争 “复仇?” 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眼神连连闪动,细细品味左贤王所说, 慢慢他们都将脑袋低了下来,以掩盖内心想法。 呼延大托心中无声自语:“这是他将我留下来的原因?为的是堵我退路?” 他脸色有些难看,靖安军之事在先, 他若什么都不做离开这九边,那他将会步入拓跋部后尘,开始没落。 拓跋部失去了战兵精锐,他呼延部失去的是女人青壮,二者对于草原大部同样重要。 “似乎...本王没有不参与的理由,也没有第二条路。”呼延大托没有说话,慢慢想着, 一侧的乌孙升吉则抬起头,他虽然损失惨重, 但只要休养生息就能恢复昌盛, 军卒可以再操练,马匹可以再喂养,只是需要时间。 相比于呼延部,他多了几分从容,所以并不着急。 片刻后,呼延大托抬起头颅,脸上平静无比,看不出任何心绪波动,他不带一丝情感,冷冰冰开口: “如何做?” 左贤王眼神一凝,气势猛地一变, 若说先前是身染疾病的穷酸书生,那此时便是手拿长刀的冰冷刺客。 他视线空洞,抬头看向南方,穿透了军帐,看到了那巍然屹立在大地之上的赤林城。 “他靖安侯灭我草原王庭一部,那本王便破他一城。” 此话一出,军帐内顿时陷入死寂,两名侍者的身体止不住发抖,娇媚的脸庞上充满畏惧,变得惨白。 手中将要切羔羊肉的小刀一歪,径直划破手掌,汩汩鲜血流淌而出, 她却咬紧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而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眼神猛地变为深邃,从羔羊肉挪开,看向左贤王,带着审视。 乌孙升吉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赤林城高十五丈,防御工事多不胜数,有赤林军二十万,边军十余万, 除辽左那几座重镇外,可以说是天下一等一的坚城,岂是说破就破?” 若说对赤林城的了解,可能乌孙部比那些在城池中乾人还要通透, 他乌孙部在此地与赤林城纠缠五十余年, 城内大大小小,大到布政使司衙门,小到茅厕,乌孙部都知道在何处, 但无奈,任其如何猛攻,那十五丈的城墙就如同天堑,无法逾越。 左贤王所说的破城,他嗤之以鼻。 呼延大托没有说话,而是直直地看着左贤王, 若是能攻破赤林城,其内所获也足够他弥补损失了。 损失的青壮女人可以从赤林城百姓中找补,钱财也可以从赤林城中找补, 只有草场水源有些麻烦,不过他早就做好打算, 回去后便向西南进军,去抢拓跋部的草场水源, 失去精锐的拓跋部,再也不是呼延部的对手。 如此一来,呼延部可能会因祸得福,更上一层楼。 左贤王神情淡然,拿起手中青铜酒杯,凝视其中,那里不是浑浊的马奶酒,而是简淡的清水, 他的模样在水中浮现,露出笑容, 没有犹豫,左贤王将其一饮而尽, 用力将酒杯摔在地上,酒杯完好无损,倒是大地被砸了一个小坑。 “赤林城就如这青铜酒杯,看似坚固,但只要还有口子,就有迹可循。” 他又弯腰将酒杯捡了起来,拿起一旁水囊,倒上些许清水: “人能出来,同样也能进去。” 左贤王轻咳两声,脸色惨白几分,话锋一转,言语变得快速: “拓跋阿狼的信件你们都看了吧, 他说得很好,想要对付那靖安侯,需要让乾人自己来动手, 对这赤林城亦是如此, 林青在曲州做的事惹怒了不少大乾真正权贵, 但他们不是那么怨恨林青与西军,你们知道他们最不满的是谁吗?” 军帐内陷入死寂,过了没多久,坐于一侧胡子花白的乌孙茂生叹息一声,缓缓开口: “是大乾朝堂。” 左贤王点点头,赞叹地看了眼乌孙茂生:“乌孙先生这些年在大乾,没有虚度光阴。” 他转而扫向两位王者: “他说得没错,那些权贵们如今最不满的是朝廷,是那衮衮诸公,六部九卿。 西军二十万大军北上,知道的人终归是少数, 如此大动作悄无声息,在整个乾境内都没引起多大波澜, 这让大乾一些权贵很不满,认为朝廷欺骗了他们。” “大乾西南三国之事两位王上知道吧。” 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点了点头,那事刚刚发生,便有人将讯息送到草原上。 “此事是大乾朝廷许诺给那些人的报酬,但大乾南方一些权贵贪得无厌,并没有将此事告诉北方权贵,同样的也不打算与其分润, 如此一来,北方权贵怨气冲天,说不得西南三国一事就是北方有所察觉,出手掺和。” 说着,左贤王眼中闪过浓浓的忌惮,重骑的可怕草原人是知晓的, 如今草原王庭没有,乾人朝廷没有, 但西南突兀出现了重骑,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些底蕴深厚,在世千年的北方世家。 “左贤王是说....那些重骑是北方权贵所有?”乌孙茂生眼神闪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本王不知,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此次战事中,南方权贵出人出力但损失惨重, 北方权贵因为被欺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但西北的生意一直是北方权贵把持, 如今拓跋部灭了,呼延部...危在旦夕,他们也损失惨重。” 此话一出,呼延大托冷哼一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但左贤王丝毫不在意,继续开口: “如此一来,南北损失惨重,此次战事最大的赢家乃大乾朝廷,这让一些人如何坐得住? 不瞒两位王上,已经有许多人送来信件,请求草原王庭给予惩戒,本王还未答应。” 军帐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闷,此等机要秘事,整个天下知道的人也没有多少, 但今日在这营帐之内,齐聚四位。 “有人找过本王。”乌孙升吉淡淡开口。 呼延大托也点点头:“也有人找过我。” “呵...看来这些乾人是铁了心要给朝廷一个教训了。”左贤王的神情忽明忽暗,看不清其内心所想。 在他心中一股愤懑悄然升起,这世上的规矩很多, 但对于草原王庭与大乾朝廷来说,最头疼的便是来自内部的掣肘打压。 在大乾,地方权贵默契打压朝廷,延续了至少数千年, 只有在王朝立国之初,兵锋盛强,朝廷才处在上风, 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便会落于下风,被掣肘,被打压。 草原王庭亦是如此,其余五王默契打压草原王庭, 若没有他出现,草原王庭恐怕早已被高高挂起,无人听令,无人听宣。 所以,拓跋部精锐尽失,在王庭内部非但没有觉得可惜, 反而还有几位族老大醉一场,大喝那靖安侯干得好。 左贤王心中阵阵怪异,他不知道赤林城破后那些乾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又或者纵酒高歌。 忽地他自嘲一笑,小声提醒自己:“城还没破呢。” 第585章 调转兵锋 左贤王缓缓抬起头,迎上了两位王上的目光: “我知道两位王上心存顾虑,但我草原王庭莫名其妙便被那乾人灭了一大部, 若是就此忍了,那世人都将轻视我草原。 为表诚意,此战王庭出战兵十万,马匹四万,弓弩长箭无数,以及可供五万人所用之攻城器械,如何?” 在场三人脸色一变,王庭的家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厚。 一侧的乌孙茂生开口:“若大乾真如那左贤王所说,南北权贵都希望给朝廷一个教训,那我们还用如此费力? 不如让他们打开城门,我等堂而皇之进入便可。” 他虽位高权重,但还比不上草原六王,所以他此话是替两位王问的。 左贤王也知道,咧嘴一笑: “在这世上,除了自己能拿到的,旁人的许诺都做不得数,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实力, 乾人狡诈多变,拓跋砚便被诓骗,我想两位王上也不想沦为他那等下场, 所以...不论乾人答应了什么,赤林城还是要由我们亲自攻占。” 这时,营帐之外刮起阵阵冷风,将帷幕掀了起来,帐外阴沉的天色透过入口钻了进来,使得营帐内一凉。 左贤王又说道:“今年就连老天爷都站在我们这边,若是早早下雪,纵使我们兵强马壮,也奈何不了赤林城。” 说了这么多,呼延大托有些意动,心中作出决定, 事实上...他没得选。 拓跋部败了之后,呼延部便失去了西北屏障,靖安军可以长驱直入,直达族地, 他回去与否都无济于事,只能尽量弥补损失。 叹息一声,呼延大托点点头: “还请左贤王给我一些时间,本王需要细细思量,考虑一二。” 左贤王开口:“半日如何?不是本王着急,而是天公不作美,再有几日,这北地终究是要下雪的。” 呼延大托点头,没有说话,而是仔细思量。 倒是乌孙升吉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转念便过了一刻钟,乌孙升吉依旧皱着眉头,终于开口: “左贤王,某前些日子看过一本兵书,其上所说城池乃军卒之陷阱, 不应纠结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要尽量击杀剿灭敌人,只要将敌人杀完,城池也就不用打了,自然归我等。” 左贤王点点头,“此书本王也看过,京城武院的《兵事纪要》,修撰者是林青。” “没错,本侯觉得此言极有道理, 那为何我等还要在这赤林城纠缠,你我三部各出五万精锐骑兵,杀向西南, 将那两万靖安军留在草原岂不快哉? 再者,西北边军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若再将这靖安军除掉,那西北曲州一马平川,我等可以肆意妄为,过一个肥年。 不瞒你说,在本王眼里,那两万精锐骑兵比赤林城内二十万赤林军还要重要。” 说此话时,右谷蠡王乌孙升吉脸上充满忌惮,前些日子靖安军五千余军卒在这兜兜转转,杀了他两万骑卒。 如今靖安军有两万之数,让他心中涌起一丝寒意,想要将其早一些解决。 一旁的呼延大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此举甚好,曲州距离他呼延部不远,若是能将靖安军绞杀,一为报仇,二为日后劫掠。” 左贤王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侧头看向胡子花白,脸上充满褶皱的乌孙茂生,面露思索。 在他印象中,草原几位王者虽然城府极深,凡行军打仗还是依靠蛮力,不懂变通, 今日这乌孙部有如此变化,靠的应当是此人,就连右谷蠡王都聪明了许多。 收起心中思绪,左贤王面色深沉,淡淡开口: “亲者痛,仇者快,那林青在曲州所作所为,与自立为王无异, 若我们将其灭杀,高兴的乃是乾人,不如留着他,让乾人头疼。” 呼延大托为一部王者,自然不是傻子,能听出左贤王此话是在推脱,所以他直接开口: “贤王,此话还不能说服本王。” 他又看向一侧的右谷蠡王与乌孙茂生,发现二人亦是如此,盯着左贤王,显然不信这种鬼话。 三道视线投了过来,左贤王一愣,随即开口大笑,索性不再隐藏, “不知二位对大乾的流言蜚语知道几分?” “此事与我等绞杀靖安军有何关系?”呼延大托发问。 “自然有关系,如今在乾人口中, 那林青成了十恶不赦之辈,要与拓跋部重开榷场,往来贸易,行通敌卖国之举, 但本王却知,通敌卖国是假,重开榷场是真,我说得可对?右谷蠡王。” 他的眸子转向乌孙升吉,言语中带着一些戏谑,似乎此话就是对他说的。 乌孙升吉神情微妙,他与乌孙茂生对视一眼,露出苦笑, “看来在这草原上,什么都瞒不过贤王, 没错,曲州人找过本王,想要与本王往来贸易。” 他看了眼呼延大托,继续说道:“走乌孙,拓跋部领地, 不过本王觉得其中阻碍重重,便拒绝了, 更何况本王还与那林青有血海深仇,怎可一起做生意?不知贤王是如何知晓此事?” “猜的,那曲州孤悬西北,想要壮大只能行远交近攻之策,他举兵灭杀拓跋部精锐便是如此。” 左贤王苍白的脸庞转了转,看向呼延大托,眼中蕴含深意。 呼延大托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眼睛一蹬,死死地盯住右谷蠡王, 阻拦乌孙部与曲州往来贸易的,正是乌孙部与呼延部, 如今拓跋部自顾不暇,只剩他呼延部了。 想通了这一点,呼延大托心中愈发悲痛, 他呼延族地的子民定然不能幸免于难... 呼延大托心中愤恨,粗糙的手掌用力拍向桌面,森然盯着乌孙升吉: “好啊,这里面也有你一份功劳。” 乌孙升吉一愣,随即摇头苦笑: “呼延兄,我部也损伤两万余,又如何能怪到我头上。”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苦肉计!” 呼延大托心中愤怒再也无法控制,只顾发泄。 见此情形,左贤王无奈叹息,草原人在弱小时精诚团结, 但如今愈发强大,反而各怀心思。 第586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好了好了,渐将王大可息怒,气大伤身,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见屋内气氛有些凝重,左贤王笑着开口。 “哼。”呼延大托不再说话。 “在本王看来,重开榷场对草原是一件好事, 那些乾人卖与我们的东西有多贵,不用本王多说, 一口粗制铁锅便要羊一头,皮两张, 一把精铁长刀更是要牛羊两头,皮十张。” 说到这,在场之人脸上都露出不满,还藏着几分肉痛。 这些年来虽然他们从乾人那里购买了许多物资, 但价格昂贵,让他们这些王者都觉得心疼。 左贤王继续说道: “自从各地榷场关闭后,我们只能与那些权贵做生意, 他们坐地起价,贪婪至极,本王早就受够了他们, 如今林青要重开榷场,本王自然支持, 乾人虽然狡诈,但与官府做生意,总比与那些权贵做生意要好。” “再有,榷场一事事关重大,说不得能引动大乾内乱,互相攻讦,我等何乐而不为?” “养虎为患。”乌孙升吉冷冰冰开口: “若权贵是豺狼,那林青便是猛虎,等他壮大,头疼的是我们。” 呼延大托也觉得此举不妥,如今拓跋部算是亡了,若靖安军出击草原,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此举不妥,哪有资敌的道理。” 左贤王听后点点头,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视线扫视二人,淡淡说道: “那林青对于草原是猛虎,但对于那些乾人亦是如此, 如今猛虎在敌,不在我,何必担忧? 甚至我们可以放出话去,只要那些乾人不将物资贱卖与我,那王庭便去与林青做生意, 总之...与林青做不做生意不重要,但榷场重开很重要。 如今乾境之内,也唯有他有这个胆量底气。” 乌孙升吉眼神猛地亮了起来,很快便明悟了左贤王的谋划, 好一招驱虎吞狼,坐山观虎斗。 呼延大托也明白了其中关键,脸色变得难堪至极: “那某的族人便白死了?” “林青就在曲州,何时复仇都可,但错过了今时,再想攻破赤林城,可就是天方夜谭。” 左贤王的语气一点点加重,盯着呼延大托: “若你想回去与林青厮杀,本王不拦你, 至于你部空缺,则由贺兰部填补, 他们在老城一线没占得什么便宜,若是将此事告知于他,想来贺兰部会很乐意前来。” 渐将王呼延大托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眸闪动,似是做出了某种抉择, “事成之后,本王拿四成,弥补亏空。” 左贤王缓缓摇头:“你我三家各拿一成,另外七成分与乾人。” “这不可能,太少了。”右谷蠡王乌孙升吉果断开口。 “贤王,你莫非是被乾人诓骗了,我们来攻城,死我们的人,最后才落得一成?这亏本买卖你也做得?”呼延大托毫不留情。 左贤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拿出两份文书递给侍者,让其传阅两位王者。 “这次与以往不同,不仅仅是钱财,赤林城中的百姓也归我等。” 二人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直跳,死死地盯着手中文书。 在草原上什么最重要,牛、羊、人! 尤其是乾人奴隶,这对任何一个大部来说,都是比财宝更重要的存在。 有了乾人,他们便可以开垦荒地,种出更多的粮食,让部落族人不至于饿死, 有了乾人,他们便可以纺织布匹,不用再拿羊毛与乾人高价交换, 有了乾人,他们甚至可以自行锻造简易铁器,改善冶铁工艺... 女人可以用来生孩子,孩童可以训练为战兵,日后为草原征战.. 一个乾人在大乾分文不值,贱命一条, 但在草原上,一个乾人奴隶,动辄数十两,有价无市。 在以往的战事中,虽然往往以草原王庭的战胜而结束,但双方皆心照不宣, 草原人可以利用九边坚城来死人,但不可大肆掠夺乾人,否则就会招来乾人报复。 这一点呼延大托深有体会,他坐在原地,眼神不停闪烁,握住座椅扶手的手掌紧紧攥起, 三年前西虎城一战是他呼延部所为,当时即便已经攻破了城池, 但他们抢夺的只是财宝,乾人只带走了数千人, 这一度让呼延大托很是后悔,当初要是果决一些,将那里的数万人尽数带走,那呼延部如今就会强盛许多。 而如今赤林城内....至少有百姓数十万! 更重要的是,这几十万百姓中有许多是为赤林军与边军做工,身怀技艺, 这对草原来说,几乎是一笔破天富贵。 在场之人都知道,在草原终归是武力的世界,强大才能拥有一切, 而让部落快速强大的办法便是乾人。 只是,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在场的几位掌权者都有些不相信。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在与老师对视一眼后,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发问: “贤王,敢问....乾人可信吗?” 呼延大托也看向左贤王,问道:“乾人...居然如此舍得?” 左贤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乾人狡诈不可信,但在天下大势下,乾人可信, 那些生而富贵的掌权者自以为能掌控大乾,就连朝廷都要受他们摆布, 但没想到却出了个靖安军,如今又有西军, 你我都知道,朝廷掌控的军队越多, 那些权贵越是局促,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打压朝廷,一是立威,二是保全己身。 在此等局势下,本王认为,乾人是可信的。” 他的眼神猛地锋锐起来,身上的书卷气猛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草原王者的气概: “乾人狡诈又如何?你我三部二十万战兵,辅兵数十万,攻城器械无数,还怕他乾人不成?”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瞒你们,乾人只想复刻拓跋砚在风浪城所行旧事, 在先前的方略中,会有人打开北城门,放我等入城, 而后在城门附近停留,城北的钱财尽数归于我等。” 说着,在场三人眼中疑惑更甚,这与左贤王所说的不相同啊。 但很快他们便听到左贤王冰冷的声音传来: “林青可欺拓跋砚,致使拓跋部七万精锐尽数殒命,那我草原人为何不能欺乾人? 本王已决定,此战不惜一切代价,攻占赤林城,让这大乾北方自断一臂。” “他乾人平灭草原一大部,若是我草原人不复仇,这天下人还以为王庭之人皆怯懦。” 话音落下,营帐内陷入久久沉寂。 第587章 乾人值万钱 不知过了多久,呼延大托一声暴喝,手掌用力拍在桌案之上, “好!” 他目光阴狠,脸上的胡须开始摆动,露出狞笑: “他乾人向来看不起我草原人,他们怕朝廷的军队,但不怕我们的勇士,此战就让乾人看看,我草原悍勇! 这赤林城乃天下坚城,由此到那大乾京城一马平川, 我等若是能占据此地,那王庭将占尽优势,不用再被九边桎梏。” 右谷蠡王与乌孙茂生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热切, 乌孙部与赤林城纠缠了好些年,若是没有意外,乌孙升吉到死也进不了赤林城, 如今乾人自断一臂,可谓愚蠢。 他也不再犹豫: “天若予之,不取反咎!” “那便听左贤王调遣,不过本王有一要求,作战时你我三部各出三千骑兵游弋于身后,巡视方圆五百里, 那林青至今不见踪迹,若这是乾人又一谋划,为的是让林青击于后方,那我等可就腹背受敌了。” 乌孙升吉眼中充满忌惮,那人神出鬼没,不得不防。 “此言在理,就依谷蠡王所说。”左贤王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重重咳了几声, 苍白的脸色憋得涨红,看得一旁三人心惊胆颤, 左贤王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了。 “见笑了。” 呼延大托这时眼中闪过疑惑,开口问道: “贤王,既然我等要攻占赤林城,那为何要给乾人分润银钱,不如我们都分了。” 乌孙茂生见左贤王还在咳嗽,脸色很不好,便轻轻一笑,淡淡说道: “渐将王,此事老夫来回答你。” “说来。” “乾人狡诈也强大,如今被王庭压在九边动弹不得不是我们有多强,而是乾人不能合力。” 呼延大托听到此话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王庭怎么能不强? 乌孙茂生歉意一笑,但声音并未停止: “分银子给乾人,便是让他们不行形成合力, 再者,他林青行事可以肆无忌惮,不顾颜面信义,那是他本就孤身一人,不能失败, 但王庭不行,草原中还有许多族人需要乾人的货物, 而背信弃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若这银钱不给,日后那些乾人虽不至于放弃与我们的生意, 但多番刁难是必然的,说不得价格也要涨上许多, 与其如此,不如我们主动向予,还能落个人情。” 呼延大托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起,眼中的疑惑时有时无,? 这乌孙茂生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起来则有些晦涩, 乾人的弯弯绕绕他不懂,但他作为草原人,自然知道草原人的行事作风。 只见他随意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先将城池打下来在谈不迟。” 片刻后,左贤王停止咳嗽,歉意一笑,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两封文书,递给侍者, “乌孙先生说的没错,能用钱财平息的事端便无须担心,这钱应该给。” “这是先前本王定下的作战方略,两位王上看一看,若是不妥及时改正,力求在今夜便开始攻城。” 拿到文书的二人面露诧异:“这么快?” 左贤王脸上出现一丝无奈: “时不我待,本王部下赶来花费了太多时间,若再不攻城,等到下雪便来不及了。” 说着,他又看向二人,语气郑重: “本王丑话说在前头,此战虽有乾人配合, 但我等亦要倾尽全力,不能有一丝一毫保留,若是因此而落得两手空空,反倒不美。” “此战,由我赫连部主攻。” 此言像是在表示左贤王之决心,谷蠡王与渐将王对视一眼,也点点头,齐声道: “还请左贤王放心。” 话音落下,二人拆开手中信件,细细查看,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 虽不愿意承认,但左贤王之战法要比他们的战法精妙许多, 不似草原那般粗犷,反而像是那乾人,各处各事都无比细腻。 就如那攻城器械,二人这些年也谋得不少,但缺少使用机会,拿在手里如同废铁, 但在左贤王之战法中,不仅将攻城器械的优劣尽数道出,还详细说明了何时该用,在哪里用攻城器械。 二人一时间如痴如醉。 左贤王就这么默默看着二人,眼神就如那平静湖水,没有丝毫波澜,但深不见底,让人害怕。 “这些年来,本王通过各种利益勾连,使得不少乾人善守将领死于非命,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很好,没想到却在今年暴露... 世事无常啊,本以为能兵不血刃,最后还是落得刀兵相间,血流成河。” 左贤王心中默默想着,眼神愈发深邃.... .... 草原深处,古尔多草场,此地位于呼延部与乌孙部边界, 此地草场肥沃,能存牛羊万头,是不可多得的上好草场, 乌孙部对此垂涎已久,时常派出雄鹰铁骑前来厮杀,希望将原本的呼延部赶出此地, 但一直以来未能如愿。 今日,古尔多草场上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金黄色早已干枯的野草被染成了血红色, 从上至下看去,枯黄色的草场上似乎存在一个巨大的墨点。 细细看去,那是密密麻麻的靖安军! 经过十余日的奔波,靖安军终于到达此地。 从此处折返千里便是呼延部的族地,但靖安军却与其擦肩而过,越过呼延部族地,来到这呼延部边界。 此时此刻,数以千计的靖安军卒被分散在四周,来回巡视,拦截着从九边而来报信的骑兵, 时至今日,他们已经击杀两千余乌孙部骑兵,可谓斩获颇丰。 但尽管如此,军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沉闷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千里奔袭,人困马乏,又缺少补给,使得军卒们都闭着嘴,闭着眼,不去消耗多余的体力。 军营中央,一个简易军帐被搭了起来,还有两个烧得火热的炭火盆, 消失已久的靖安侯林青坐在一侧,眉头紧皱,死死盯着放于桌上的两张地图, 一张是草原王庭诸部地图,一张是大乾九边地图, 他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至少半个时辰,只因心中的疑惑尚未解开。 “为什么还不下雪?”林青喃喃道。 第588章 军事机变 军帐内燃着火炉,热气腾腾,与外面的冷风截然相反, 不知为何,林青没来由的出现一丝烦闷,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当年呼延大托及其呼延部是围困西虎城的主要力量, 他一定知道其中内幕,若是能将其抓获,当年之事也就真相大白。” 话音落下,武恒眼神一凝,侧头看向他: “看你一直忙于军事,我以为你忘了此事。” 林青眉头微皱: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我等勋贵,国事便是家事,家事亦是国事,如何忘?” “平远侯府都亡了,还什么勋贵...” 武恒小声嘀咕,但他猛地想起什么,唰的抬起头,迎上了林青的满脸怪异。 武恒尴尬一笑:“我忘了,你现在还是勋贵。” 听到这话,林青沉闷的心绪缓解不少,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可随即他透过那被风吹起的帷幕,看到盘踞一团,瑟瑟发抖的军卒,脸上又冷了下来。 回头看了看鲜红色的火炉,默默叹息一声。 他站起身,步伐缓慢的来到帷幕前,将脑袋凑了过去,透过缝隙看着外面军卒。 外面虽然没有下雪结冰,但草原上已经寒冷无比, 军卒们人挤人聚在一起,身上的甲胄早就被冷风吹的冰凉无比,如比寒霜。 但军令在身,不论多冷,他们也要身穿甲胄,随时准备应战。 为了取得那一丝温暖,他们不停搓着手,张开嘴向手上吐着哈气,白色雾气随风飘荡,带来的温暖也刹那消失,军卒们怔怔的看着漫天白雾,满脸失望。 林青觉得他应该去说些什么, 但当他抬起手将要触碰到帷幕时又缩了回来,轻叹一声,又将手放下。 “军卒伤情如何了?”林青站在原地,偷看着帐外军卒,轻轻发问。 “摔伤者七十人,冻伤者三千余,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我怕再待下去,他们无法恢复。” 武恒没有在草原生活过,但随军大夫说, 如此寒冷天气,冻伤不及时医治,可能手脚不保。 林青听后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军帐外的军卒。 不知过了多久,武恒迈动步子,来到地图前,轻声道: “向北五十里有一小部落,不如将军卒转移去那里,也好过一些。” “不可,战机稍纵即逝,莫说五十里,就是五里都足以奠定胜局, 现在我们是带着家底在外,马虎不得,死伤一些总比兵败而亡要好。”林青冷漠说道, 武恒却能从中听出其中一丝复杂,他理解这位好友, 此战之关键,远超先前, 若是让朝廷知道有这样一场仗可以扭转颓势, 莫说两万人,百万人也死得。 只可惜朝廷如今无钱无粮,他们只能游走于草原之上,兵行险招。 想到这,武恒心中顿时涌出一丝烦闷, 大乾之内靖安军的名声他不用想便知道如何狼狈,倒是辜负了靖安军卒舍生忘死。 “你在想什么?”林青见到他的表情,淡淡开口。 “我只觉得,我们仗也打了,人也死了,却要背上骂名,公道何在?” 林青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这世上哪有公道,不过是拳头大小罢了, 此次回去我们便可发展壮大,休养生息,等到靖安军有十万军卒之时,他们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武恒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此言在理,那些文人都是欺软怕硬之辈,不过十万大军...”他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曲州的钱粮恐怕不够,还需要朝廷给予一些。” “你怕他们从中作乱?” 武恒点点头,眼眸中带着忧虑。 “不会,朝中虽然有不少佞臣,但心向大乾的亦是有许多, 若是因为钱粮将我等逼反,那百姓们便会为我等讨回公道。” “到那时就是天下大乱。” 武恒身为世子,家中藏书无数, 自然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当百姓开始奋起反抗之时,任何抵挡在前方的敌人都会被灭杀,自古以来没有例外。 林青似是想到什么,摇了摇头,淡淡开口: “这世上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就算天下大乱也无法对其产生威胁,因为他们本就是民。” “你想如何做?”武恒有些好奇。 “不知...” 林青坚定的眸子中第一次出现茫然, 他曾设想过无数种道路,但最终都殊途同归。 茫茫数千年,不是没有人为此努力过,惊才绝艳者让林青都自愧不如, 但他们,都失败了。 林青不知道有没有来者,但知道没有古人。 “我曾想过让拓跋砚千里下江南,将那些人斩杀一空,可没了这一家,还会有另一家, 就算都没了,只要大乾还在,便会有新的世家出现,这不是个好法子。” 武恒默然,他如今脑海中空空如也,没有丝毫办法, 越是了解,便越知道那些人的可怕,根深蒂固,牢牢绑住了大乾。 军帐内的气氛变得沉闷,外面冷风吹过,呼啸声响起, 林青迈动步子,从帷幕处离开,慢慢走向长桌,看着其上摆放的两张地图,淡淡道: “再等三日,若是呼延部还没来...” 他有些迟疑,武恒却直接问道: “如何?” 林青叹息一声:“那便调头折返,屠灭呼延部,毁其草场,灭其水源。” 武恒不禁眨了眨眼睛,张大嘴巴,先拱手称“是”而后问道:“刚刚不是...” “兵事在于机变,若不能谋取最大战果,退而求其次也是理所应当,将士们都辛苦了,至少不能空手而回。” “那消息要传递下去吗?” “传下去吧,让军卒们有个盼头,在这天寒地冻的草原上,最怕没有希望。”林青沉吟片刻,作出决定。 武恒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兴奋,这些日子来他一直不敢在军卒面前走动,怕的就是迎上军卒那渴求的眼神,如今总是要好一些了。 “那我先去了。” “去吧。” 一阵冷风吹过,帷幕被掀开,冷风似乎无孔不入,钻了进来,但林青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是武者,对于这等天气无所畏惧, 只是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呼延部到底去了哪里? 按照呼延部骑兵的脚程,先头军卒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忽的,林青心中“咯噔”一下,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他心田。 呼延部没有返程,那定然是有更加重要的事将他留在了大乾九边。 林青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九边出事了。 “来人!” 两名亲卫顿时钻了进来,脸色被冻得呈紫红色。 “传令下去,命前军斥候不惜代价东进三百里,探查呼延部行踪。” “是!” “另,告知军卒,逗留三日改为一日。” “是!” .... 第589章 急转直下 在冷风冽冽的草原,一日的时间很长, 尤其是那些忍受着冷风的靖安军卒,觉得这一日的时间格外长。 但在军帐中的林青恨不得这一日变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他希望见到呼延部精锐的身影,但让他失望了。 军帐之外只有一片荒芜的草原,哪有呼延部精锐? 一日很快便过去,当太阳重新悬于天空, 散发的光芒穿透阴沉的云层照向大地之时,一日便过去了。 林青盯着桌案上的来报,面色阴沉,深深叹了口气... 呼延部还是没有出现,距离他心中猜测越来越近了。 九边出事了,虽然不知是什么, 但能让呼延部不顾天气多逗留这么些时日,定然是大事。 他没有去想呼延部在九边兵败,被尽数剿灭这一可能, 在草原上,除非步卒与西军那般早早抵达,否则不可能追上骑兵, 这也是草原人从容的原因,只要他们想走,就一定能走。 在帐内充作文书的武恒放下笔,见愁眉苦脸的模样也知道事情有变,不由的他心中多了几分担忧。 他想了想,轻声开口: “昨日派出去的斥候半个时辰前回来了,他们碰上一队呼延部信使,将其抓了回来,如今正在审问,要不要见见?” “还没审出结果?” “那些人嘴很严,应当是呼延部的精锐。” 林青在军帐中来回踱步,脑海中充斥着一个又一个的作战方略, 事情有变,让他措不及防,先前准备的几种方略都尽数作废。 他想了想道果断开口:“不能再等了,传令下去,命军卒收整,准备离开此地。” “另外,你去盯着那些信使,一旦拷问出什么马上来报,若军队收整前那些人还是不说,便都杀了。” 武恒看了看他那满脸凝重的脸庞,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慌乱,他还从未见过靖安侯如此着急。 但他没有去问,二人虽是好友,但在军中只分上下。 “是,属下这就去办。” 武恒匆匆离开,林青则继续在军帐中踱步, 回想这些日子以来收到的种种讯息,试图从其中推测出九边出了何等变故。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青脸上难掩失望, 从军报上来看,没有丝毫端倪, 草原人依旧如以往那般奋力厮杀,丢下成百上千具尸体后草草后撤, 如此循环往复,与往年没有任何差别。 “到底出了什么事?”林青心中愈发不安,喃喃自语。 他本想以呼延部族地为诱饵,击呼延部精锐,重复拓跋部旧事, 彻底让西北两大部名存实亡。 但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他的部署,只能另谋他法。 林青心中有些不甘心,一个如此绝佳的机会白白从手中溜走,太过可惜。 “难不成大乾衰落之势不可阻?” 此事若被他办成,大乾真有可能一扫颓势,现在则一切照旧,甚至局面可能更坏。 作为军伍之人,他比谁都懂得及时脱身的重要,尤其是在北地这即将天寒地冻之时, 晚撤退一日,就可能被敌追击, 而呼延部至今不见踪迹,意味着什么,林青不愿去想。 正在思虑之际,武恒眼露凶光,神色匆匆的闯了进来, “不好了,左贤王带领部众去了赤林城。” “什么?”林青眼神一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九边真出事了。 他急匆匆来到地图前,死死盯着位于彭州的赤林城, 此地以北便是乌孙部,呼延部在其一侧, 如今呼延部消失不见,很容易便猜到是二者进行合流, 再有左贤王加入,赤林城外便有三个草原大部,可战之兵部下二十万,辅兵更是不计其数。 而其中始作俑者也不难猜,作为其中唯一的变数左贤王,定是其谋划。 毕竟以往赫连部从来不会参与对大乾九边的攻伐, 只因他们牢牢控制着极北,那里虽然地广人稀,但山林中也有许多吃食, 日子虽然过得苦,但也不至于让族人白白送死。 可如今,左贤王亲临九边,他想干什么? 林青眸子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左贤王是何时去的赤林城?” 武恒也不废话,将一张带着些许血腥气的纸张递了过去: “七日前,这是交代的一些事情。” 林青接过纸张,顿了顿,眉头微皱,重复道:“七日?” 是在曲州边军覆灭之后... 武恒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古怪:“你觉得左贤王去赤林城是为了拓跋部一事?”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前线,这位左贤王身体极差,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王庭了。” “而上一次他离开王庭...” 林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身上充满冷冽肃杀,让军帐内仅存的热气消散一空。 “是...西虎城。”武恒轻声开口,眼神中充满仇恨, 他们距离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至少已经找到是谁动的手, 左贤王谋划,呼延部动手,只是不知乾境内的黑手。 武恒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赤林城...?” 他有些担心,这九边坚城,会不会如西虎城一般...城破人亡。 林青将视线投向纸张,没有回答,而武恒则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赤林城内有二十万赤林军,数十万百姓, 又不同于西虎城孤悬塞外,而是身处彭州边界,粮草可以随时运送,几乎取之不尽。 草原人想要将其攻破,凭借二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 这时,林青看完了纸张上所写,淡淡说道: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西虎城就被攻破了。” 他的视线眺望西南,似乎穿过厚厚的帐篷,穿过那一望无际的草原,看到了大乾,看到了大乾风浪城。 “就连位于曲州腹地的风浪城,拓跋砚都能进入其中,一座立于边界的赤林城算什么, 里应外合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武恒身体僵住,无言以对。 是啊,风浪城的大门可以开,赤林城的大门又如何不能开。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要去九边驰援吗?” 武恒有些慌了神,他是勋贵, 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九边坚不可摧,放在那里让草原人打上一百年,他们也不可能打下来。 以至于如今听到赤林城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后,脑海中一片空白。 “来不及了。” 林青叹息一声,抬起步子默默走到帷幕前,透过缝隙看向天际,声音空洞: “这雪终归是要下的。” 第590章 士气可用 武恒哑然,牙关紧锁,面露不甘, 他已经想明白了,若是草原人要图谋赤林城, 定然会速战速决,力争在雪下之前撤出乾境, 而他们从这里到达九边,就算是日夜疾行都需要四日, 可到了又能如何?人困马乏之下,如何能胜? 不知不觉间,武恒心中弥漫着一股无力, 眼神中充斥着倔强与不甘,牙齿已经咬破了嘴唇,指甲深深嵌入血肉! “明明.....明明局势刚刚有所好转,却突然急转直下。” 似乎在这一刻,他们在西北所做的一切努力谋划,都化作飞灰。 靖安军与西军付出多少血汗才换得如此大好局面, 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抹除, 武恒心中愤懑,但又无计可施。 九边对于大乾来说,几乎是最后的依托,也是百姓们的信心所在, 之所以乾境内还算安稳,九座坚城功不可没, 一旦九边被攻破,百姓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将烟消云散, 草原人终究是要打过来的,而如今朝廷又无力阻止, 此等心绪之下会发生什么,武恒与林青都清楚, 无外乎是野心之辈振臂一呼揭竿而起,百姓痴愚盲从,大乾遍地狼烟。 武恒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勉强一笑: “这都是我们的猜测,广源侯老成持重,说不得能阻止左贤王。” 林青瞥了他一眼:“希望吧。” 林青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声音冷冽: “我等军伍之人面对战局要做最坏的打算, 从现在起,制定的一切方略都要视赤林城已被攻破。” “好了,多说无益,去叫兰云川等人来议事。” 武恒神情复杂,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 “是不是有些不妥,赤林城一事若是让他们知晓,可能会影响士气。” 他的声音不大,白皙英俊的脸孔上带着复杂犹豫,以及些许迷茫。 此话一出,林青眉头一皱,随即心中恍然,摇了摇头: “你说得对,此事在未确定之前不能向外透露,是我错了。” 即便林青表现得如何冷静,但多日之心血付诸东流,还是有些扼腕叹息, 而且,九边不光是在武恒心中坚固无比,在他心中亦是如此。 武恒是勋贵,他亦是。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平复心绪,缓缓闭上眼睛,希望能找回以往的冷静, 可当他清闲下来时,脑海中浮现的竟是赤林城破后的凄惨场景, 使得他又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罢了,心不静以杀止。” “传令全军,折返呼延部,人畜皆屠,灭其草场,毁其水源,动作要快!” 顿时,军帐内似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使得武恒面色一白, “如此杀戮...恐有伤天和。” “若有天谴,我自担之。” 林青面色严肃,锐利的眸子中似乎有熊熊烈火燃烧, 若赤林城被攻破,其内百姓所遭所遇不必多说, 此举,只是报仇罢了。 “我知道了。”武恒轻轻点头,转身快速离去。 不到十息,帐外便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马蹄踏动之声, 甚至还有军卒们高兴的呼声, 他们跑了这么久,即便杀不了呼延部精锐,那抢一些财货回去也是极好的。 林青站在帷幕前,看着帐外军卒那欢天喜地的模样,心中的悲凉也淡了几分, 军卒闻战则喜,乃强军。 有如此强军,就算赤林城破了又如何,早晚也要将其打回来。 想到这,林青似乎恢复了以往的锐利, 不再犹豫,快速将帷幕掀开,径直走了出去。 他一出现,周围的军卒顿时看到了那年轻无比的身影,内心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 手上的动作也出现几分慌乱,马儿不耐烦地摆摆头, 那军卒才连连讪笑,将缰绳从马儿头上取下,马儿这才恢复了平静。 林青见状微微一笑,径直走到其身边,问道:“你是哪部军卒?” 那军卒顿时涨红了脸,以为要受到责罚,支支吾吾地开口: “回禀侯爷,我是新军,现在是乔刚大人麾下。” “不错,还未娶亲吧。” 林青看他满脸稚嫩,眼神中还带着淳朴,至多二十岁。 此话一出,军卒脸色更加涨红,挠了挠头: “回禀侯爷,家里穷,还未娶亲。” 林青旋即露出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这一战你可要多些斩获,等回去便有银子娶亲了。” 那军卒脸涨的瞳孔,眼中也有晶莹弥漫,囔着鼻子开口: “多谢侯爷再造之恩。” “这话不对,你所获的一切都是你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要谢你自己。” 林青拍了拍他的胳膊,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便自顾自地走了起来,感受着从四面八方透过来的目光, 他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不管局势如何糜烂,总有应对办法, 不管成败与否,都要试一试。 林青的腰杆渐渐挺直,眸子锐利如风,扫视着他看到的每一位军卒, 统军将领的性格能很大程度影响军卒的行为, 这些军卒如他一般,胆子大,敢拼杀,还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大不了一死了之,总不能越活越回去。 林青对此很满意, 得益于他的年龄,曲州有许多心怀侠义的少年加入靖安军, 他们不似那些兵痞,也不似那些趋利避害的老卒, 他们可称得上年少轻狂,厮杀起来如同疯魔。 不知不觉,林青嘴角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看向周遭军卒,发现他们的视线早就落在自己身上, 在察觉到自己视线后连忙低下脑袋,故作匆忙,但又斜着眼偷瞄。 林青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于是他站在原地,细细思量, 在看到许多少年老卒期盼的目光,林青决定简单一些。 下一刻,他浑身气力涌动,一层层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他屏气凝神,朗声开口: “众将士们,即便本侯不说,我想你们也应该猜到了,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草原,左渐将王呼延大托的族地,以此地向西数百里,便是呼延部财富所在, 他们抢了我们大乾不少好物件,今日,让我们将其都抢回来!!” 哗! 随着声音扩散,所有军卒都面露激动,涨红了脸。 第591章 向死而生 一个时辰后,所有军卒收整完毕,精神奕奕地伏在马背上, 左手握马缰,右手持长刀,神情冷冽,目光如刀。 林青处于中军位置,看着漫山遍野的靖安军,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将九边之事抛之脑后。 为今之计,他只能率领军卒在草原上大肆破坏, 使得九边损失不那么惨重,以此来平定大乾民心。 当然,若九边一切顺利则更好。 想明白了这些,林青眼神一点点变冷,握紧长刀的手掌猛地用力,轻轻一横, 长刀发出一声轻响,顿时从刀鞘中飞出, 这时,阴沉的天空似是出现了一道道缝隙,阳光顺着这些缝隙落了下来, 其中一道就落在林青身上,让他如同沐浴着圣光。 不少军卒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大,无法言喻, 他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不敬的词语, 天命所归! 在军卒们眼中,远在京城的皇帝老儿远没有这个给他们吃穿银钱的靖安侯重要, 一些刚刚进入军卒的新卒都是年轻人, 他们胆子大,野心大,有时就在想, 若是靖安侯当这皇帝就好了,整个曲州百姓都会有吃食,也不用再为了生计而担忧。 当然,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不过待时机成熟,让他们发现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推上天命。 这便是乾人的胆量! 纵观史书,有许多位皇帝是被其部下生生裹挟,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林青侧头看了看几位跟随在身侧的千户,轻笑一声,淡淡开口: “此战过后,收整军队,带好充足的粮草补给以及冬衣,跟随本侯去做一件大事。” 一众千户面面相觑,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同僚眼中的疑惑, 看来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又将视线投向武恒,发现他也是一副疑惑模样, 最后他们将视线投向那年轻侯爷, 心中敬畏的同时,眼神中也闪过热烈与期盼, 侯爷要做的事,定然不凡。 脸色狰狞,浑身暴露凶悍气息的兰云川率先拱手抱拳: “属下誓死跟随侯爷。” 一侧出身镇国军的千户乔刚也毫不落后,瓮声瓮气地开口: “属下誓死追随侯爷!” 紧接着,一道道声音响在林青耳侧,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总之一个接一个. 待到声音一点点平静,林青脸上露出欣慰,朗声说道: “很好,待到我们从草原回到曲州,军卒们若有想脱离军伍的,便随他们去吧, 你们若是想远离军伍,去做一个富家翁,本侯也绝不阻拦,只希望我等能善始善终。” 林青此话说得莫名其妙,不少千户都没有听懂, 但追随林青最久的兰云川以及乔刚听懂了,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接下来的事定然九死一生,说不得能回去的人也没有几个, 所以侯爷才表现得如此凝重。 到底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也猜不到, 在这大乾,就连民间的百姓都知道, 靖安侯向来神出鬼没,所做出的决定谁也猜不到。 索性,兰云川不猜了,再次开口: “靖安军百战百胜,定能善始善终。” 乔刚也淡淡开口,彪悍的身形有着阵阵压迫: “放眼天下,能与我等一战之军卒少之又少,我等定能善始善终。” 面容白皙,相貌英俊的武恒言简意赅,只是点了点头,给予林青一个肯定的眼神: “善始善终!” “好!!”林青发出一阵爆呵,随即调转马头,迎向那茫茫多的靖安军卒, 朗声开口: “所有军卒听令!向西疾行!跟随本侯,去夺个泼天富贵!” “杀!” 话音落下,林青一马当先,如同一支利箭,激射而出! 漆黑的甲胄附着于身上,高头大马骑于胯下,手中握着大乾的百炼长刀,在这充满枯黄杂草的草原上疾驰, 天空中的云朵似乎被这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吵醒, 乌云开始渐渐消散,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天上的乌云消散了,地上的乌云重新汇聚。 两万黑甲靖安军,如同乌云压顶席卷而来,瞬间覆盖了广袤草原。 他们铠甲黑得如同夜空中的墨色,闪烁着冷冽光泽,在阳光照射下,仿佛镀上了一层神秘光辉,沉重又耀眼。 他们的战马矫健有力,马蹄声如同雷霆滚滚,震撼着整个西北草原。 鬃毛在风中飘扬,与军卒的黑发交织在一起,随风而动。 他们驰骋而过,草原上的风都仿佛为之颤抖,草叶低垂,仿佛在向这支威武之师表达臣服。 靖安军的“林”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帜飘扬,士气如同烈火般燃烧, 他们眼中闪烁着坚定光芒,充斥着渴望,力求斩灭一切来敌。 他们已经知道侯爷的命令,若是此行能活着回去,可以选择离开军伍,去做一个富家翁。 这让很多老卒都激动不已,上一次军卒离军还是在京城,如今终于要轮到他们了。 事实上,靖安军也没有阻拦他们, 只是老卒们不好意思问。 心情激动之下,每个军卒都如一把锋利长刀,用力劈向前方,斩开空气。 他们的呼喊震天动地,传出去很远, 他们的存在,就如同草原上的狂风,猛烈强劲,无人能挡。 林青默默看着这一切,心绪一点点平静,眼神也变得古井无波,他不知道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曲州百姓将这些军卒交与他手,为的是保家卫国,扞卫曲州, 如今,他在不日将会带着这些军卒冲向死地,解九边之围。 林青不知这样是对是错, 但他知道,身为乾人,为了这大乾,总是要尽一份力。 就算不能阻止赤林城破,他也要去做, 就如这上阵杀敌,不论战死沙场,还是狼狈逃窜,又或者身无斩获, 但只要进入军伍,都是对大乾尽忠。 同样的,他是大乾靖安侯,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去做。 ... 光汉三年冬,十二月二日,大乾靖安侯率两万军卒奇袭呼延部族地, 蒙至留卒一万人拒战,靖安军酣战一日,损两千卒,尽斩之; 呼延部人畜皆屠,草场尽毁,水源皆污。 而后,继而北驰,向王庭而行, 攻其所必救! 第592章 赫连! 林青猜得没错,赤林城已是烽烟四起, 草原的辽阔与战争的硝烟交织在一起, 天际线在夕阳映照下,如同被烈火点燃,一片火红,如同地上血泊。 近处,战鼓擂动,马蹄声震天响, 草原人骑着骏马,手持长矛,狂风骤雨般冲向城墙。 城墙上赤林军神色紧张,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但草原人毫不畏惧,他们身着厚重铠甲,手持盾牌,勇往直前, 在其身后还有庞大的攻城器械跟随, 让许多乾人都目眦欲裂。 其中有许多攻城器械,他们乾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但今日却出现在草原人手中,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以往这个时候,草原人应该早早退却,大雪满天飞才是。 今年不知为何,大雪没有落下,草原人也没有退却, 还展开了从未有过的猛攻,让整个九边防线都猝不及防。 赤林城守军主帅广源侯站在城楼之上,怔怔地看着前方战场,心中疑惑一点点增加,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草原人疯了吗?为何在此时攻城?” 这两日,草原不分昼夜攻城,只有短暂停歇, 就算笼罩了黑暗与冷风,都没有停下脚步。 虽然这赤林城固若金汤,但广源侯却有一股摇摇欲坠之感。 草原人如此拼命,像是要不打下赤林城不罢休。 更让他心生忌惮的是,下方攻城的草原人肤色各异,身穿甲胄兵器都各不相同,显然不是同一大部。 可能是两个,甚至是三个! 广源侯心中笼罩一层阴霾,如今城外烽火连天,斥候无法散出,也无法探查草原人的兵马数量, 只知道...一望无际,无穷无尽。 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起,广源侯却不为所动,一直盯着前方战场,面露凝重。 直到彭州布政使何尚恭走至他身前,那凝固的眸子才稍稍动了动, “何大人。” 何尚恭没有了往日的书卷气,整个人弥漫着一股疲惫,散乱的头发也不再打理,袖角也沾上了点点墨迹, 此时他行色匆匆,看了看城下战事,又看了看安稳不动的广源侯,咬咬牙开口: “广源侯,已经开战两日,敌人到底为何,摸清可否?” “未曾,只知有乌孙部与呼延部,但操控攻城器械是哪一部,尚未摸清,不过定然是草原大部。” “那还等什么,快将此事禀告朝廷,命其余九边军卒速速驰援,我赤林城一力抵抗三大部,太过艰难。” 何尚恭急得连连跺脚,在广源侯身侧连连踱步。 广源侯瞥了一眼何尚恭,心中微微叹息,这些文人就是不懂兵事。 如今紧要时机,其余九边军卒如何能动? 若是声东击西,那可就完了。 但他虽然心中无奈,但还是出言解释: “何大人,在开战之初本侯便已将文书谍报送与朝廷,相信此刻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已经收到文书了。” 何尚恭顿时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有援军前来,赤林城定然无忧。” “本侯并没有要求朝廷派兵援救。” 何尚恭顿时愣住了,他虽是文人不假,但兵事也通晓几分, 如今三大部来袭,还带有以往不见的攻城器械, 其心思昭然若揭! “为何啊,如今城外聚集兵马已过三十万,仅凭赤林城与边军,就算能守住也损失惨重,广源侯你糊涂啊。” 广源侯摇了摇头: “我等依托城池,虽只有二十万, 但若用得好顶得上五十万,蛮子虽然来势汹汹,攻势如虹,但想要攻破赤林城还差点火候。 再者,本侯以为,局势未明,这恐怕是草原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与其使得其余九边城镇边防空虚,担惊受怕,不如由我赤林军一力担之。” 广源侯脸上露出几分冷笑:“守城...我赤林军最是擅长。” 他的视线从前方大人身上挪开,看向那在城池上拼杀的军卒, 赤林军虽不如西军那般精锐,但守了一辈子城,多危险的局面都曾见过,今日也不在话下。 一侧的何尚恭见状微微叹息,不作言语,默默离开城楼。 他知道广源侯心中所想,眼见西北靖安侯与西南平西侯都做出一番功绩,扬名大乾草原, 这位老牌勋贵心中有些着急了,想要凭一己之力抗住三部进攻,以此来获得泼天殊荣。 何尚恭下了城楼,在马车前抬头看了看天空,依旧阴沉无比,以往夕阳时的太阳也不见了踪迹, 整个天空弥漫着一股沉闷, 他是大乾南方人,先前为官也是在南越为官,那里气候湿润,终年如春, 他在前最讨厌的便是北方大雪,那太过寒冷, 但在如今的赤林城,不论是百姓还是军卒,都盼着以前那让人心烦的大雪早早落下。 待到天气寒冷,雨雪降下,万事休矣。 广源侯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大雪依旧没有落下,战事又持续了一夜! 草原上在城墙丢下了数之不尽的尸体, 云梯下方都垒成一座小山,残肢断臂比比皆是,场面骇人听闻。 而守城一方的赤林军则要从容许多, 百姓民夫们爬上城楼,打扫战场, 经过一日酣战的军卒东倒西歪地靠在城墙边缘,刹那入睡。 战场短暂安静了半个时辰,城下便又响起了攻城的号角声, 不少军卒一个激灵,猛地蹿了起来,握紧手中长刀,趴在城楼上小心翼翼地看着下方.... 下方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草原人举着盾牌,推着攻城器械, 一点点朝着赤林城进发,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开始弥漫... 广源侯已经有三日未睡,双眸中早就布满血丝,硕大的拳头紧紧握起,咬牙切齿。 “三日了,已经三日了,为何还不下雪,那些草原人难道不知疲倦吗?” 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疑问,还是这赤林城守城将士的疑问, 还未歇息半个时辰,草原人便又开始攻城,其中决决让不少守城军卒都心中一颤。 这时,传令兵在城楼上奔走,很快便来到广源侯身前,他单膝跪地,朗声开口: “启禀侯爷,城下敌军甲胄焕然一新,不像是前几日的军卒。” “什么?”广源侯心中一惊,草原人到底来了多少人,竟还有余力? 他连忙靠近城墙,在凹口位置小心查看, 发现城下军卒的确如传令兵所说一般,精神抖擞,甲胄与长刀都不曾有血污,显然在先前几日攻城中,并没有参战。 而且...在远处,一杆写着“赫连”二字的金色大旗缓缓竖了起来,在冷风中咧咧作响。 广源侯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皱,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始弥漫: “赫连?左贤王?他怎么也来这九边参战了。” 第593章 走水 战事已经开启三日,在缺少骑兵斥候的讯息下,他终于知道所面对的敌人是何人。 右谷蠡王乌孙部,左渐将王呼延部,以及左贤王赫连部。 三部齐聚赤林城下,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让广源侯这位善守将领的心不停打鼓。 草原人究竟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死的人还不够多? 还是... 广源侯的双目突然变得森然,负于一侧的手掌猛地握起,呼吸不免急促起来.. “难不成,他们真的要攻破这赤林城?”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似是一股莫大黑暗笼罩了他, 让他急促的呼吸猛地顿住,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赤林城内有军卒二十五万,百姓三十万,其中男丁十七万,粮草无数, 就算是被围城,也足以守上半年之久,他蛮人如何能破城?” 他曾在心中算过,想要攻下赤林城,需动用至少五十万军卒日夜不停,辅以大乾精锐器械,猛攻数月才有一丝可能, 而如今北方天气寒冷,说不得哪日便要下雪,草原人如何有时间来破城? 但...不论广源侯如何想,那蛮人已经兵临城下,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广源侯想起了昨日说过的话,自嘲一笑,看向一侧亲卫: “去...告诉何大人,让他上书一封,调老城守军十万前来赤林城,以备不时之需。” 赤林城与老城同在彭州,一东一西相互拱卫,也是九边中相邻最近的两座城池, 一座城池遭遇攻城时,另一座城池可伺机而动, 这些年来,靠着赤林老城一线,草原王庭至少丢下了数十万条性命,都奈何不得。 现在草原来势汹汹,处处诡异,让这位守城已久的广源侯都有些迟疑。 稳妥起见,他选择了调兵前来守城。 待到传令兵离开,广源侯的心绪才平静了些,有了老城的十万兵马,这赤林城就固若金汤! 可他的思绪还未继续展开,远处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数十名军需官急匆匆赶来,脸色惨白,眼神躲闪,不敢看向前方。 身上的甲胄也充满黝黑,一股木柴燃烧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见到这一幕的广源侯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拳头不自觉的攥紧, 出事了。 十余位军需官来到近前,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一个个声泪俱下,只是喊着对不起侯爷, “到底发生了何事?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广源侯心中没来由地愤怒起来,一脚踢翻了身前一位军需官,骂道。 “启禀侯爷...昨日战事正酣之际,有贼人偷偷摸进了官仓...” “什么?” 广源侯猛地转过身,苍老的脸庞上不可抑制地出现怒容,眼神阴寒,就如一只发怒的狮子,死死盯着那说话的军需官。 军需官一个哆嗦,连忙说道: “幸好有军卒发现此事,及时制止了贼人....只是...只是...” “这是什么!!”广源侯已压制不住心中怒意,将手放在了腰间长刀之上。 “贼人眼见要被捕获,便...便...便扔出了一个火折子,官仓...官仓被烧了。” 广源侯猛地呆愣在原地,身体慢慢摇晃, 一侧亲卫连忙伸手去搀扶,这才让他没有倒下。 官仓被烧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劈在广源侯头顶,让他心神不宁,眼神涣散。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官仓中可是有今年彭州秋粮, 之所以还未被运走,是为了应对九边战事, 每年都是待九边战事结束之后,官仓中剩余的粮草才会被运往大乾各地。 “烧了多少?” 广源侯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官仓分布在城池四角,占地极大,为的便是防止走水。 一众军需官一点点将头低下,浑身颤抖,带着畏惧。 “说啊!!烧了多少!!”广源侯的骂声向四周传播。 “四处官仓昨夜都有贼人...末将与军卒拼死相救,只...只挽回三成。” 那为首的军需官支支吾吾地开口,说完便放声大哭,趴在地上如同死狗。 “三成”广源侯顿感天旋地转,脸色愈发苍白,旋即变得红润, 急火攻心之下,喉头一甜,嘴角出现一丝鲜血。 神情猛地暴戾起来:“如此大事,为何本侯现在才知!!!” “是...是何大人见昨夜蛮人攻势如潮,决定暂时压下此事,等待天明休整时再禀告侯爷。”那军需官颤颤巍巍地开口,神情中全是恐慌。 广源侯缓缓闭上眼睛,猛地吸了口气,最后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砍了,砍了!!将这些酒囊饭袋都砍了。” 顿时有军卒上前,十余名军需官不敢作声,甚至不敢求饶,默默被拖了下去, 军令如山,做好了自然有功,如今出了如此大事,自然要受到责罚, 相比于全家流放,砍头已然是幸事了。 此事蹊跷,就算都知道是城外蛮人做的,为的便是让赤林军与边军缺粮, 但防护不力,也应斩首。 往年皆是如此,一旦大战开启,总是有贼人在暗地里用些阴狠手段, 但广源侯善守不仅是对外,对内也防患于未然,每当战事临近, 官仓守卫一日一换,从赤林军中抽调, 就连军卒们都不知,何时轮到他们驻防,为的便是防止内外勾结。 只是,今年有些不同寻常。 广源侯原本健硕挺拔的身躯佝偻下来,他走到一侧,默默坐下,眉头紧皱。 事情已然发生,过多思虑会影响心绪,反倒不美。 所以他在想此事如何善后,他与蛮子打交道了这么多年,还未有过如此手段, 城中半数粮草堆积的官仓居然着火了,这让广源侯又惊又怒。 惊的是草原人竟有如此决心,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这些草原人就是要破城。 怒的是...即便到了如此生死存亡之际,依旧有人里应外合,吃里扒外。 官仓一事,若是没有赤林城中位高权重者配合,区区几个贼人如何能做到? 是谁呢?广源侯脑海中闪过一道道身影,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深究了。 就算有所怀疑,也要暂且搁置,如今这城内谁都不能缺。 草原人白日的攻势马上就要展开,而且还是养精蓄锐的赫连部,这对善守的赤林军来说也是一个考验。 为今之计,是先将官仓之事压下,等到战事暂缓再做打算。 他猛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城外地界,又看向副将,说道: “你去告诉何大人,官仓一事不得向外透露,尤其是不能让百姓军卒知晓,否则...士气崩溃,战场会徒增变数。 另外告诉何大人,送与京城的文书要快一些,再去信一封,立刻调老城兵马前来, 如今事态紧急,来不及等朝廷调令了。” 副将显然也知道事情严重,脸色凝重点点头: “侯爷放心吧,我会与何大人说明。” 旋即他又安慰道:“侯爷,我等还有半数粮草,足以支撑数月, 可这草原人却等不得,等到下雪之时,他们自会退去,局势还没有那么糟。” 广源侯点点头:“此事我也知晓,只是..我等不能将身家性命交于天意,还需尽人事, 快些去做吧,那剩余的半数粮草必须看好!谁出了岔子,本侯就砍谁的头!” “是...” 第594章 通政使 战事不停,如火如荼,整个赤林城都忙碌起来, 百姓们进入工坊生产兵器甲胄以及各种麻木止血之物。 年纪大一些的百姓充当民夫,运送军资以及粮草,大街上已经没有了商贩, 只有一辆辆板车在百姓的推动下疾行。 时不时有军卒迈动着步子跑过大街,向着四方城门而去, 也有满身血迹,格外狼狈的军卒回营,留下一地血脚印。 整个赤林城看似杂乱无章,但乱中有序, 见蛮子打不进来,百姓的心绪也安稳下来。 军卒们虽然不轻松,但心中有希望, 只要这下雪结冰,不论外面是几个草原大部,都要退走, 他们的任务,只是在这之前,将那些蛮人挡在城墙之外。 这对军卒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赤林军已盘踞在此十余年,军卒们皆身经百战, 从最开始的猝不及防,到如今的井然有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整个赤林城都忙碌的同时,有一处地方分外安静,似乎与世无争, 不论是战事还是军务,都与此地无关。 那是布政使司衙门。 大乾在各地设有三司, 因太祖高皇帝重视武人,所以都指挥使司位列三司之首,长官也要高上一阶,为正二品。 但随着武人式微,布政使司衙门成为掌管一洲一省的主要衙门,布政使也是平日里的最高官员。 但大乾九边除外,在这里不仅有布政使司与都指挥使司, 还有勋贵,边军,甚至五军都督府以及兵部的官员。 一旦战事开启,这赤林城,都要听从赤林军主帅广源侯号令。 虽然布政使同样位高权重,但亦有主次之分。 这也导致了如今怪象,赤林城越是战事激烈, 身为布政使的何尚恭便愈是清闲,远远没有几日前的疲惫。 此刻他坐于一处静室,看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往来文书,微微摇头缓声道: “老师,战事开启,这往来文书要比以往多上数倍。” 在这古朴静室之中,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胡须皆白的老者, 他坐于一侧,轻轻靠在椅背上,面露慈祥, 有他存在,这静室似乎脱离了战火纷飞的赤林城,来到一山清水秀的幽静之地。 老者眼眸微抬,其内尽是慈祥,眸子深邃无比,蕴含着看透人心的力量,他微微一笑,和煦说道: “怎么,心有怨气?” 书生模样的何尚恭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落得一声苦笑。 “还是老师您懂我,战事如火如荼,弟子身为布政使,却只得在这里看文书,成为那传话筒,心有不甘啊。” “呵呵,文武之争你来我往乃是常态,南越在乾境之外,那里的快活日子不可以常理视之,你还是要早些收心。”白发老者缓缓说道。 何尚恭继续摇头苦笑,将手中文书丢在桌案之上,身体后倾,靠在椅背, “若是能选择,弟子宁愿去做那宣慰使,文武皆一言蔽之,何其痛快。” 白发老者笑道: “哈哈哈,这人生于世间,哪有真正的自由自在, 看看为师,为了躲那两个老家伙,已经数月不曾回京,一路走来看山看水看人,倒是别有一番体悟。” 老者怡然自得,丝毫不为心中烦恼而形于表面, 但其弟子何尚恭眼中却闪过一丝愤懑, 老师乃当朝通政使,九卿之一,有封驳奏疏,沟通内外之权, 五军、六部、都察院以及各地衙门上呈帝的奏疏都需要盖上通政使的大印,才能呈上。 本是权力极大的当朝大员,可生生被那两个老家伙高高挂起, 以至于只能落得只能游山玩水的境地。 他能从南越调来彭州任布政使,老师虽然出了力,但真正原因乃是当朝二位大人丝毫不让, 彭州又乃重地,主官不可空缺多日,这才取了个折中之法,将他调来。 虽然得以升官,但处处受到掣肘, 无奈之下,只能凭借家中钱财开道,处境这才好上许多。 他也明白了钱能通神的道理。 想到这些日子大笔撒出去的银钱, 他心中便隐隐作痛,英俊儒雅的脸庞带上一丝狰狞。 一侧的白发老者见状,轻轻一笑,手扶座椅,慢慢站了起来,遥望北城门方向: “权势越大,获得的好处越多,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 当然,若出了祸事,罪责也是最大,在这赤林城中,你如此处境未尝不是好事, 至少...在事后的清算中,能得以保全自身。” 白衣老者侧头看了看自己这位弟子,见他脸色平静下来,静静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若不是你能逃脱干系,老夫说什么也不会答应那些人。” 何尚恭脸上顿时露出感激,待到老者转过身去,他脸上又迅速恢复平静,问道: “老师,我们如此做,是否有伤天和?”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凝固, 白发老者慢慢转过身,浑浊和蔼的眸子变得锐利无比,浑身散发着浓浓的威压, “你记住,不是我们做,是李术残党所做。” “弟...弟子知道了。”何尚恭被这一眼看得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回答。 话音落下,屋内的凝重氛围顿时烟消云散,白发老者轻轻一笑,气氛变得和蔼。 “文武之争自古有之,既然武人有抬头趋势,那就将其狠狠踩下,不让其作威作福。” “可与左贤王相谋,乃与虎谋皮,怕不是要伤及自身。”何尚恭有些着急。 “你又忘了,此事是李术残党所为,我等不过牵线搭桥, 等此事过后,既有大笔银钱入账,又能铲除广源侯, 到时候你作为布政使,可真正掌控彭州,此乃一箭三雕之举,何乐而不为?” 老师的声音在屋内缓缓流淌,充斥着何尚恭的耳廓, 虽然如此说,但何尚恭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轻松,他脸上充满忧虑。 “老师,草原人来势汹汹,小心有诈。” 白发老者浑然不在乎,只是微微一笑,继续饮茶,也不回话,只是脸上的傲慢却不加掩饰, 见状,何尚恭心中微微叹息, 他曾在南越做过宣慰使,那里的人如同野人, 但即便是野人,也能给大乾军卒造成伤亡, 尤其是他们在密林中穿梭,总是给他带来很大麻烦。 这也导致了,他从不轻视任何人的性子, 如今面对的是比南越人还要凶狠数倍的草原人, 但老师却一副傲慢模样,让他如何不担心? 不知不觉中,他心中生出一股烦闷, 在他印象中,世家大族之人皆是如此, 不光是面对大乾之外的一众部落,就连面对乾人都一副傲慢无礼的模样。 想到这,何尚恭微微摇头,不打算再继续劝说。 想要让他们重视草原人,可能要比让他们交出钱财,更加难为情。 第595章 温二东 战事持续了整整一日,北城门的喊杀声从不停歇,城内百姓都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百姓们时不时能看到有负伤军卒,走下城墙,鲜血遍地, 使得整个北城门都笼罩着一股血腥味。 但没有人退缩,不论是民夫还是军卒,都争先恐后地涌向这里。 军卒们带着长刀甲胄以及盾牌,匆匆忙忙登上城墙,准备夜晚的防御工事。 民夫则汗流浃背,即便已经冬日,但他们还依旧穿着薄衫, 肩扛麻包,飞速走动, 汗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襟,顺着额头流下进入到嘴里,轻轻一抿便消失不见。 与北城门截然相反的南城门,却安静异常, 以往络绎不绝的城门紧紧关闭,远没有北城门那般惨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粮食香味, 如今夜色已黑,不少民夫推着板车聚集在城外, 将手臂脖子都缩进衣衫,担惊受怕地看着四周。 他们害怕那草原骑兵,从远处冲杀而来。 虽然在城池下,但他们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直到南城墙侧门发出轻轻响动,门闩转动的吱呀声伴随着大门轻轻打开... 侧门不大,只能通过一辆马车, 但等候在外的民夫们顿时面露激动,赶忙站起身推起板车,急匆匆地入城。 直到两只脚迈过城门,他们的心才安定下来。 虽说草原人没有来南城门,但他们什么时候来,谁也不知道,所以还是早些入城为好。 南城楼之上,一名将军端坐于楼内,身披铠甲,月色打在其上,闪烁着冷冽光泽,还有一些刀斧砍杀的痕迹,透露着肃杀。 他仿佛一座山岳,静静立在那里, 从上而下看向那些入城的百姓,眼神中充满自嘲。 他轻轻抬起手,手中是一个简陋酒壶,只见他扒开酒塞,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此时,他缓缓转身,月光打在其脸上,映照出了他的真正模样。 原来,他脸色早已被美酒熏得通红,眼神中的自嘲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甘。 他拿起手中酒壶,轻轻晃了晃,听里面还有少许, 歪嘴一笑,只是眼中的落寂如何也掩盖不掉。 将军一点点地瘫软,靠在城墙上, 他缓缓抬头,看向悬挂于高空的月亮,眼神一点点呆滞。 “想不到,我温二东也有沦为看守城门这一天...”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面露痛苦,双手掩面... “侯爷...您为什么不信我,我没有做,不是我做的,为何您要听信一个太监谗言。” 温二东,原赤林军北风营总兵,其下兵马万余,乃赤林军中精锐,广源侯嫡系。 “我堂堂一个将军,居然沦落到看守城门...侯爷啊,您不知道那些军卒如何笑我,这天下,可有四品的将军看守城门?” 温二东面露不甘,以往的同僚都在北城门厮杀, 而他只能守着一座空城,手中军卒不过千,与以往的风光相差甚远。 他之所以沦落至此,完全是因为李术刺杀钦差一事, 那时刘大勇刺杀钦差黄俊被捕,事后供出了他的名字。 虽然经过多番查证,他并没有参与此事,但那刘大勇终归是北风营千户,而且是他的同乡。 如此一来,他便遭受无妄之灾,在军中被人排挤, 三司衙门中不少大人也对他不满,以至于就连广源侯都认为他御下不严,能力不足。 慢慢地,他一点一点,来到了这南城门,作为守将。 四品的守门将, 温二东大饮一口酒,将头盔拿下,随意丢在一旁,脑袋靠在冰冷的城墙上,怔怔看着头顶明月。 那钦差黄俊与把总林青离开时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那时他站在高墙上断定, 林青攀上了司礼监的高枝,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只是没想到,这作为快得让他猝不及防。 原本的登天之梯,在他脚下仿若无物, 原本他还可居高临下看那年轻人,如今再见到,怕是要行跪拜之礼, 那人成为侯爷,屡立战功,他却越来越失意,从总兵沦为守门, 整日为那些达官显贵私开城门,好生憋屈。 每每想到这,温二东只能饮酒才抵心中忧愁, 酒是好东西,但他以前身为北风营总兵,身处城外,与草原人对敌, 需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所以他不曾饮酒。 如今倒是可以肆无忌惮。 温二东眼睛眯了起来,脑海中空空如也, 就这么看着天空明月与漂浮的云彩,冷风吹过,也吹不冷他那憋屈躁动的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眼睛慢慢闭了起来,脑袋轻轻一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但没过多久,温二东的眼眸便颤抖起来,继而眼睛睁开,耳朵微动, 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在一点点靠近。 温二东颓然地将脑袋摆正,看向右侧,只见城梯上出现一点影子, 随着脚步声靠近,慢慢放大,直到来人重重迈上城楼,停在他身前。 温二东眼睛微眯,侧头看着来人,嗤笑一声。 今夜的月似乎格外明亮,以至于那人的脸庞都有些看不清了,一片黑暗。 但他知道,来人是谁,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因为醉酒的缘故,温二东的声音带着几分飘忽,含糊不清。 “考虑如何了?”来人语气不疾不徐,声音清脆。 温二东身体抖了抖,又将脑袋侧了过去,含糊不清地开口: “我现在只是一个守门将而已,帮不了你们。” “我曾说过,只要你答应,战事结束后便恢复总兵之位,说不得还能更进一步,去都指挥使司任职。”来人继续开口, 声音飘忽,似乎带着一些魔力,让温二东忍不住去听。 他嘴唇抿了抿,脸上出现犹豫,最后还是叹息一声:“你走吧,我与你没见过。” 来人顿了顿,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才将他的声音吹了过来: “温二东,失去了这个机会,你再也无法回到总兵位置, 此战过后,赤林军还存在与否都是未知数,你难道为自己想想? 若你答应,事后至少是总兵,手中一万人马随你调配,岂不快哉?” 来人似乎有些不耐烦,说话的语气快了许多。 但温二东一直未曾说话,眼中充满复杂,拳头握紧又松开,循环往复。 “因为你,你的家人孩子也受了连累,如今挤在那小院里苟且偷生,与寻常百姓无二。” “你的旧部遭遇了什么,你敢去打探吗?” “这一切,你甘心吗?” “甘心吗?” 此话不停在温二东脑海中回荡,让他愈发痛苦,脸上的皮肤也纠结起来。 那人轻轻迈动步子,向前一步,低下头,轻声开口: “只要你答应,明日你便是北城门守将, 这与你这南城门守将天壤之别, 那里可是有足足万余守城卒供你调配,那无数民夫,由你一言而决。” 温二东一直靠在城墙上,以至于后背冰冷无比,他就这么看着近在咫尺的黑影,眼神摇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张合嘴巴,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能做些什么?” “好,明日你便是北城门守将,至于做什么...你家中有一封书信,拆开看看便知晓, 当然,你不用着急答应, 待你明日去过北城门,见到你那些不敢见的旧部后,再作决定。” 第596章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 翌日,清晨的赤林城带着一种特有的沉寂与肃杀。 曙光初现,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映照在断壁残垣之上,照亮了这座饱经沧桑的城池。 昨夜草原人没有停止攻伐的脚步,乾人也不曾放弃, 二者在城头上来回厮杀,酣战一夜,尸体已经将城墙根堆满, 不少久经战阵的军卒都感到阵阵不适。 太多了。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血腥气息,仿佛昨夜的厮杀还历历在目。 街道上,散落的兵器与盔甲随处可见,沾染着斑斑血迹,诉说着昨夜惨烈。 破碎旗帜在风中摇曳,发出嘶嘶声响,不少军卒将视线投向旗帜,神情呆滞。 城墙之上,一些军卒正忙碌地清理战场, 他们动作快速,豆大的汗水流下,眼中尽是麻木, 有时将头扭至一侧,不忍再看。 城墙落里,一些军卒民夫躲在这里, 他们脸上带着哀伤无奈,身体轻轻发抖, 这几日的攻城将他们吓坏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草原人。 以至于他们不想去看那残肢断臂,只好躲在这里,寻找片刻的安静。 温二东身穿黑色甲胄,手握长刀, 身后跟着十余名守城军卒,走在这北城门的墙下,神情莫名。 今日在太阳刚刚亮起时,他便接到都指挥使司与赤林军的调令, 北城门守将昨夜迎敌阵亡,特调原北风营总兵,现南城门守将温二东前往。 此刻他面无表情行走在城池之下, 军卒之中,有不少人知道他,也认识他,纷纷面露怪异,指指点点,小声嘀咕着什么。 但温二东却不予理会,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叹息一声: “我...终于回来了。” 虽然只是城门守将,但至少要比南城门好得多,离他原本的驻地也近了许多, 只是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内。 温二东停在城的阶梯前,看着沧桑质朴的城梯, 眼中充满感怀,点点晶莹浮现,使他视线模糊。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熟悉,大到城防布置, 小到那不起眼的野草,每一处他都记忆犹新,不敢忘记。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向缝缝补补的高大城门,一时间心绪难宁,神情复杂。 在这城外,才是他真正归属,也是北风营所在。 只是如今草原王庭大兵压境,城外的军寨皆被舍弃,不得已而进入外城墙固守。 按照以往,一旦乌孙部大军退去,赤林城将重新恢复生机, 城外营寨也会一个接一个地搭建起来,以在春夏两季练兵之用。 当然,也只是练兵, 只是与那些小部落厮杀一二,增长骑射之术, 若是深入草原对敌乌孙部他们是不敢的。 “骑兵啊....真是好东西。”温二东喃喃自语, 赤林军为数不多的几千骑兵大多都在他帐下, 也是他能成为精锐敌袭的依托所在。 也因为如此,他心高气傲,与同僚不和,只有真正掌控过骑兵的人,才知道步卒在这草原战场上有多么不堪。 可这一切,只因为那刺客一言,便灰飞烟灭。 如今重回旧地,一股异样的情绪开始弥漫,温二东眼神一点点坚定,不禁握紧拳头。 有些事在没有迈出一步之时显得无比艰难,痛苦万分。 可一旦真正迈出去,也就顺其自然了。 相比于在南城门庸庸碌碌,他更想要重掌北风营。 他侧头看向以往旧部,见他们面露激动,温二东叹息一声, 李术私盐案结束后,赤林军上上下下经历了一次洗礼, 温二东的部下从城外挪到了城内,被打散编织,分散到各部。 有的去守城,有的去养马,有的去训练新卒,总之都是些不起眼,不容易获得军功的差事。 他也是走马上任,被高高挂起。 温二东先前并不明白,为何那些人要选择他一个失势将领, 直到这些旧部后,他才明白, 那些人看中的不是他,而是分散在赤林城各地的北风营军卒。 仅仅是这北城门,平常守卒不过三千余,大半是他旧部。 温二东忽然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深邃复杂。 他想起了昨日城中大火,虽说隐瞒了消息,但那浓烟滚滚的位置却是各地官仓,瞒不住他。 温二东不知道是谁做的,也不知被烧了多少粮草, 他此刻在想,官仓走水是不是也有一个如他这般失势,渴求再起的将领, 他又想到了自己要做的事,与那官仓大差不差,都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我也不愿做此事,但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 侯爷,知遇之恩某不敢忘,但背弃之痛亦是如此,莫怪。” 温二东平定思绪,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是本将连累了你们,以往你们是在草原上驰骋的精锐,如今却轮得看守城门,这一切都是本将之过错。” “将军,无须多言,只要您能回来,带领我们在这场战事中立下功勋,我们迟早有一天会重新组建北风营!” 一名胡子拉碴,眼中尽是血丝的大汉激动地说道,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他过得不那么痛快。 “是啊是啊,您不在了,以前那些毕恭毕敬的人都变了。” 一名略显瘦弱的军卒诺诺开口,神情同样有些激动。 但他显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 “将军,不...不是那个意思,是您去南城门后...” 温二东上下打量着他,不合身的甲胄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手中长刀破损不堪,脸上尽是泥污,很是狼狈, “好了好了,我懂,可...怀越,你不是军需文书吗?怎么会...” 那名怀远的瘦弱军卒不再言语,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委屈,默默低下脑袋.. 温二东身体逐渐僵硬,拍在怀越身上的手没有继续落下,慢慢收了回来。 “唉...” “王远呢” 温二东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小同乡,没爹没娘, 不到十岁就被他带来军中做杂活,在他离开北风营时,他已经是敢战的百夫长了。 听说他也被分配在这北城门,如今却没见他。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所有人都眼神闪躲,支支吾吾.... 温二东见状神情一僵,再次叹息一声: “死了吗,死了也好,他总说要投个好人家,不再吃苦,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没..王远没死。”先前那大汉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只是一直不敢抬头看温二东。 温二东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他在哪?快带我去。” ... 不到一刻钟,几人来到靠近北城门的一处民房,这里杂乱不堪,倒像是废弃许久。 大门推开,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让温二东皱起了眉头。 紧接着便是一股血腥味。 温二东迟疑了片刻,看了看一旁低下脑袋的几人, 心中咯噔一下,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一股阴暗难闻的潮湿味扑面而来。 屋内沉闷黑暗,只有窗户缝隙中才有一丝阳光透露进来,照亮屋内的灰尘, 屋内也如外边一般杂乱不堪,温二东扫视一周,最后停留在角落那漆黑的床铺上。 窄小逼仄,漆黑的被褥盖在一个人身上,将他的身形隐去。 那人身形轻轻摆动,显然还活着, 但...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是小远吗?”温二东侧着头一点点靠近,试探着呼喊。 “王远,王远?” 但那人却始终没有反应,温二东心中的不祥愈发强盛,步子也慢了下来, 回荡在屋中的脚步声也慢慢放缓。 温二东忽然有些不敢上前,他怕看到王远的尸体, 虽说王远是他同乡,但他不到十岁就跟着自己,说是当儿子养也不为过。 最后,温二东深吸一口气,眼神一点点坚定, 快步上前,一把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一切让温二东瞳孔骤然放大, 身体不自觉地一抖,向后两步,跌落在地。 他眼神中充满慌张,背后瞬间被冷汗打湿,额头也浸出细汗。 这时,那胡子拉碴的大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面露悲痛,弯腰想要将温二东扶起来, 但温二东似乎失去了往日沉稳,双手胡乱攀爬,死死扣住大汉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温二东双目血红,瞳孔已经放大,形象犹如厉鬼! 那大汉面露悲痛,叹息一声,声音也不再洪亮,而是变得低沉: “不知道,大人您走后, 王远因在军中饮酒被贬职,充入前军为斥候, 但...半月前最后一次外出探查,他没有回来,同僚说他骑术不佳,被乌孙部的斥候斩了。 但您知道,他骑射很好, 其他斥候都回来了,唯独他没有回来..这不对。 那时已经城禁,我们都无法出城,能出城只有走商的...那些人。 以往我帮过他们,还有几分薄面,我们凑了一些银钱后,他们便答应寻找, 最后在城外不到三里的土坡找到了王远...那时他...” “他...背后中箭,手脚俱断,七窍被毁...找到他时还有最后一口气... 我们也不敢告诉您, 便...将他安置在这废弃民舍里,若他死了也好,算是死在草原人手里。 大夫...大夫说他身中元气尽失,早该死了,能活到现在只因心有郁气。” 这时,其余几人也慢慢走了进来, 就这样,温二东瘫坐在地上, 其余几人站在其身后,看着那狭窄的小床, 以及那模糊不堪,与尸体无异的王远。 画面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温二东那不停晃动的眸子,在昭示着他心中不甘。 谁都得手他清楚,无外乎是先前的几个死对头。 只是温二东有些困惑, 为何他已经认输,认命了,他们还要下杀手。 军中亦有派系之争,尤其是盘踞在此十余年的赤林军,更是复杂无比。 以往落败只需要交出军权,其部卒会被妥善安置,至少降职,但性命无忧。 温二东便是如此,他先前也是如此认为。 但现在,见到了如同烂肉一般的王远, 温二东心中出奇的平静,甚至没有一丝哀伤悲痛,就如没了心。 他慢慢爬了起来,一点点靠近床榻, 那狰狞的脸孔一点点放下,直到此刻他心中才有悲痛涌来,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过脸颊。 手掌颤抖想要去摸一摸这个同乡, 但...手却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 这时,王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起伏的胸口变得剧烈,整个人也微微挣扎, 刚刚愈合的伤口再一次崩碎,血腥味弥漫。 温二东再也无法掩盖心中痛楚,大吼一声扑了过去, “小远!” 声泪俱下,伴随着温二东的哭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拳头紧紧握起,青筋毕露。 慌忙之中,温二东视线一凝,直直看向床榻一侧, 伤口迸裂开的鲜血流淌出来,顺着床榻一点点滴落, 而王远虽口不能言,耳不能闻,鼻不能嗅,眼不能视,但似乎知道来人是谁。 右手食指在血液中来回涂抹,写写画画... 温二东歪了歪头,又将身子侧过来,仔细看着那潦草字迹, 虽然杂乱,但他就是能看懂, “大...哥。” 简单的两个字,王远写了许久,潦草的血迹沾满床榻,温二东牙关紧锁,无法控制心绪。 王远的手在温二东的手上滑了滑,温二东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以前王远觉得操练辛苦,他是会用力摸一摸王远的头,告诉他不苦。 如今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温二东连忙抬起手,在王远的头上摸了摸,表示自己的身份。 王远顿时愣住,而后变得激动,似乎凭空出现一股力气,手指比划起来顺畅了许多,一个又一个的字被写了出来, “你...” “走后,” “他们都,欺负我。” 手指无力放下,浸入血泊,不再动弹。 温二东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声音颤抖得愈发剧烈, 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把利刃插入他的心腹,让他心如绞痛。 .... 半个时辰后,杂乱的小院内多了一个小土坡, 没有墓碑,没有名字,毫不起眼,只是让这小院多添杂了几分凌乱。 温二东站在土坡前,拄着锨镐,面色如常,神情如霜。 北风营军卒所遭遇一切,都是受他拖累,乃他之过错。 此事他推脱不得,也不会推脱。 可他平白蒙受无妄之灾,何处说理?谁来言对错? 刺杀钦差一事他根本无从知晓,却连累同袍,连累同乡。 想到这,温二东摇了摇头, 错不在他,也不在侯爷,错的是这世道。 这相互攻讦,置人死地的世道。 温二东一直在赤林城,他能感觉到, 十余年前的大乾还不是如此, 那时各退一步,便各自安好。 如今却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我十四从军,北疆三十年,厮杀无数,率部斩万余,一纸诬告便让我得如此下场,这什么世道。” 温二东的眸子一点点坚定,若说在昨夜,他还心有动摇。 但此刻,他已然无比坚定,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以我之才,能为总兵已是极限, 我不是朝廷大人,一言定生死,也不是西边两位侯爷,搅动天下风云, 我这等人,在史书上连只言片语都无法留存,又能做什么呢?” 第597章 大雪无雪,明年无雨 北疆的晨曦中,天边泛起一抹金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 远处,一座坚固的城池矗立在视线尽头, 城墙高大而厚重,仿佛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昨夜的战事结束,草原人只是休整了一个时辰, 吃过早食,便继续准备攻城。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皮甲,手持长矛弓箭,眼神锐利,脸上写满坚定。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肃杀,战鼓声震耳欲聋, 马蹄声如同雷鸣般滚滚而来,他们排成整齐队形,一步步向城池逼近, 攻城时,骑兵能做的事很少,但他们却能将步卒送至城下。 一个个骑兵手拿盾牌,平举于头顶,缓慢向前挪动, 在盾牌下,是一个个猫着身前进的草原步卒。 城墙上,守军严阵以待,他们手持弓弩,目光警惕地注视着下方,静静等着那大队人马靠近。 终于! 草原人前军部队已经接近城池, 城墙上顿时响起一声声怒吼,那是传令兵激昂的怒吼: “放!” 嗖嗖嗖的声音响起, 箭矢如雨点般自上而下飞来,射向那一张张盾牌。 宽数丈的床子弩发出一声声怒吼,激射而下, 盾牌与骑兵身躯根本无力阻挡,只能落得盾牌破裂,身死道消, 就连躲藏在下方的步卒也有死伤。 但草原人依旧没有停止脚步,继续前行。 终于,在付出一些伤亡后,草原人的前军终于抵达城墙下, 唰唰唰! 盾牌被一块块收起,露出了下方蓄势待发的军卒,只见他们弯弓如满月,瞄准城头,激射而出! 漫天的箭矢形成一道优美弧度,如雨点般再次落下, 城墙上的乾人军卒顿时惨叫连连。 草原军帐中,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在前军抵达城下完成最初的压制后, 巨大的工程器械开始缓缓挪动,朝着城墙而去, 数之不尽的军卒躲在攻城器械一侧,小心翼翼地靠近城墙。 所有人都知道,此刻厮杀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厮杀还是要等云梯接触城墙,才会真正开始。 那时他们将爬上云梯,努力登上城墙,与那些赤林军厮杀。 在前几日的厮杀中,他们一共有五次登上城墙,但都被打了下来, 这次他们做了更充分的准备,用来攻城的军卒都是在极北之地与那些野人厮杀的精锐, 他们悍勇无比,即便天气寒冷,也不用穿那些厚重的衣物,使得他们动作如飞, 在各个攻城器械中穿梭,很快便抵达城下。 站在城楼上的广源侯静静看着这一切,面露凝重, 战事厮杀至今,草原人竟然还有余力,很难想象他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他抬头看看天空,尽管天色已明,太阳升起, 但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冷风呼啸,没有丝毫下雪的兆头, 这让他心中涌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已入十二月,为何还不下雪?京城钦天监有消息了吗?何时下雪?” 身侧赤林军的副将名为薛峻,是一长着胡须的中年人,眼中带着血丝,身上同广源侯一般弥漫着疲惫, 他摇摇头:“侯爷,钦天监...一派胡言,不听也罢。” “他们说了什么?”广源侯眉头紧皱,心中涌现出一股戾气。 “他们说此乃祥瑞,明年大乾定然风调雨顺。” “一派胡言!!”广源侯再也无法掩盖心中怒火, 他看向副将,吩咐道:“传书军中,告知陛下与五军都督府,钦天监监正尸位素餐,还是早些斩了好。” 他冷哼一声:“就连那田间老农都知道,大雪无雪,明年无雨,这是哪门子的祥瑞!” 他又转过头看向下方那茫茫多的草原人,更是愤怒: “这草原人都打到赤林城了,本侯不知祥瑞在何处。” 广源侯没有纠结于此,而是飞速问道: “彭州各地军卒开始向赤林城汇聚了吗?到达何处?” “回禀侯爷,老城的兵马已经悄悄转移,彭州各地卫所也抽调军卒前来, 他们将在明日抵达,数目有十五万。” 此话一出,广源侯心中松了口气,只要这十五万人抵达赤林城,那今年将无忧了。 但他很快便想起一件事,继续问道: “粮食呢?到哪了?” “已经从邺城运来,第一批粮食在昨夜便抵达,今日晚些会送来两万石。” 一石粮食省着点吃,足够三十人吃一日,这两万石足够赤林城的军卒吃上三天了, 至于百姓,顾不了那么多了。 没有百姓,这赤林城依旧是乾地,若是没有军伍,赤林城将沦为蛮地。 而且广源侯相信,再过几日总会要下雪。 到那时草原人退却,赤林城便安全了。 在这期间,两权其害取其轻,苦一苦百姓吧。 想到这,广源侯长叹一声,昨日大火的阴霾还没有褪去,今日总算有一个好消息了。 “传令下去,所有军卒严阵以待,只要守住这几日,便立有大功!!” 一侧的传令兵顿时急匆匆跑开,去传递军令。 而广源侯则看向下方战场,问道:“昨日为何走水,查到了吗?” 副将知道,此话是问他。 他点点头:“回禀侯爷,查到了一些端倪,人已经抓到几个, 据他们交代,他们乃李术旧部, 做此事,为的便是报复朝廷。” 广源侯眉头紧皱,即便李术之事过去没多久, 但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大事,以至于他有些恍惚,似乎已经过去好久了。 “那李术早就死了,他们居然如此忠心?” “倒也不是,那日钦差查抄出来的银两,也有他们一份...”副将脸上有些难看。 终归是赤林城之人吃里扒外,而且赤林军也有人参与其中。 广源侯露出一丝冷笑:“呵,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幕后主使呢?” 广源侯能在这赤林城屹立多年,李术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但默不作声,这一切都说明他是个聪明人。 官仓走水一事若没有人在背后出力,凭这些余孽做不到,也不敢做。 那副将顿时面露凝重,缓缓摇头: “末将不知。” 广源侯侧头瞥了他一眼:“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那副将脸色一僵,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开口: “末将猜测,可能是草原人所为,与这城中之人...里应外合。” 听到这话的广源侯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将视线从进攻的草原人身上挪开,看向这屋群林立的赤林城。 这座北方坚城很大,人也很多,人心亦是复杂。 他又看向副将,吩咐道: “继续查下去吧,若他们再搞鬼,照杀不误。” 副将身上顿时涌现出一股杀气,神情也变得锐利,朗声道: “末将听令!” 广源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开口: “昨日城门守将战死,何人递补?” 那副将不作犹豫,开口说道: “回禀侯爷,是原北风营总兵温二东,先前他在南城门值守,被末将连夜调来。” 广源侯自然记得温二东这名心腹,点了点头,神情舒缓了几分: “也好,李术之事他受了牵连,如今来到这北城门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也能早些重返军伍。” 那副将眉宇中也出现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末将也是如此想的,他是忠心的,这城门交给别人,末将还真不放心。” “呵呵,好了,先下去吧,本侯要看看这草原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神情冷冽,面容肃穆。 “是!” 第598章 天意! 城外,中军大帐, 屋内弥漫着淡淡香气,火炉热气腾腾,使得军帐内温暖无比,和煦如春。 军帐与其他大部的军帐不同,没有高大的地图,也没有推演用的沙盘, 也没有军卒的吵闹声,只有轻轻的书页翻动声。 整个军帐安静无比,最上首的长桌上坐着左贤王, 他此刻拿着大乾武院的《兵事纪要》看得津津有味。 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眉头舒缓, 看到兴起时,他面露激动,脸色涨红,顿时开始咳嗽。 他连忙将帕子掩住口鼻,待到咳嗽平歇后,才将帕子拿开... 上面已经布满血迹,呈漆黑色。 左贤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缓缓摇头,心中无声自语: “这毒倒是厉害,真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寻来。” “呵呵,这下毒的举动倒是很符合草原人的作风,不似乾人那般弯弯绕绕...” 左贤王身中剧毒在整个王庭已不是秘密,只是下毒之人一直未曾找到踪迹。 左贤王也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还放出话来, 只要不死,那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毒是谁下的,他心知肚明, 草原六部,敢对王者下手的,只有王者! 乾人内斗,而草原人学了乾人的弯弯绕绕,也开始内斗。 他为左贤王,待到汗王退位,那他便是汗王,到时势必要清扫整个草原,整合力量。 这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事,但只要他还没完成此事,便会有诸多阻碍。 下毒只是其中之一。 正想着,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呼延大托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门口的亲卫也未曾拦住。 见到这一幕,左贤王缓缓摇头,就连这亲卫们也越来越像乾人了。 畏惧上位者。 “贤王!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族人们已经死了许多,若不快些破城,族人们都要将我砍了!!” 左贤王浑不在乎,将帕子轻轻抛到桌上,不做任何遮掩。 看到上面的血迹,呼延大托眉头一挑,心中嘀咕: “血越来越多了?莫非是要死了?好!” 不过他还是面露关切,眉头紧皱: “贤王,你这身体...无碍吧,我部中有名医,要不让他来看看。” 左贤王缓缓摇头,他怕就此一命呜呼。 “劳烦渐将王担心了,这是老毛病,本王已经习惯了。” 呼延大托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继续追问: “贤王,不是我怕损失力量,而是这样死下去,毫无意义。” 三部在这四天内,日夜不停,已经损伤三万余,呼延部的精锐也死了数千,可连乾人的城楼都没有摸到,让他心有急躁。 “如今主攻的可是赫连部,这几日我部已经损伤将近两万,本王坐得住,渐将王为何坐不住?” 左贤王语气中没有了和煦,反而变得异常冰冷。 我赫连部的人死得,你呼延部的人死不得? “贤王,某派出去的最后一波信使至今没有回信,想来是被那靖安军截杀。” 呼延大托的意思左贤王懂,既然信使被截杀, 那便说明靖安军已经到了他呼延部族地。 说不得此刻呼延部早已血流成河,也难怪他急躁。 “渐将王稍安毋躁,这赤林城乃天下一等一的坚城,能不能攻破在乾而不在我, 至于他们何时发动,请渐将王莫怪,本王也不知。” 左贤王的语气恢复了温和, 此刻他一袭白衫,静静坐在上首,让呼延大托一阵恍惚, 似乎见到了那乾地的穷酸文人。 “可...若是那乾人诓骗我等,让我等白白送死,该如何?” 虽然早就有这方面考量,但真当开始死人时,呼延大托便心疼万分。 左贤王看他急躁的模样,叹息一声: “那又如何,这世上以小博大总是要付出代价,能成自然好, 若是不能成,这代价也应该给, 否则,这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事,来供我等拾遗。” 道理呼延大托都懂,但他就是不想这么漫无目的等下去,等到猴年马月是个头? 呼延大托心中烦闷,一屁股坐下,一口饮尽杯中清水, “若是下雪了又如何?已经大雪时节了。” 左贤王眼中也出现一丝忧愁,将手中兵书放下,淡淡开口: “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 “此书中说得极好,渐将王需摒弃愤怒,需冷静,方可制胜。” 呼延大托自然看过《兵事纪要》,他也懂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 但左贤王如此说,他只觉得王庭真的越来越像乾人了, 说话故弄玄虚,弯弯绕绕,生怕人听懂。 还不等他开口,左贤王轻轻压了压手,淡淡说道: “对于下雪一事,还请渐将王放心,我等一日不打下这赤林城,这雪便不会下。” “此乃天意。” 天意? 渐将王呼延大托顿感军帐内气氛一变,脸色也变换连连,眼眸闪动,对于王庭忌惮更甚。 他打量着左贤王,以他所中之毒,按理说早就应该死了才对, 可生生又活了这么些年,丝毫没有要死的迹象。 如今又如此笃定不会下雪,看来王庭之中的确有不为人知的隐秘,让人忌惮。 “既然是天意,那本王等着便是。” “呵,莫急,若不出意外,乾人的援军今明两日便要到了, 城里的人要是再不动手,等援军一到,城内有军卒三十余万, 到那时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就算是他们成了,本王也会退兵。” 左贤王脸上挂着笃定的微笑,让呼延大托又想起了那些乾人。 他们也是笑得如此笃定,好似天下大事尽在我手。 没来由地,呼延大托心中产生一丝厌恶,摆了摆手: “贤王,你胆子也太小了,城内三十万军卒又如何,只要我等能入城,未必不能胜!” “能胜又如何?族人来打仗是求活,不是送死, 打到那个时候,族人们的心气便散了,就算能胜,代价也太大,不值得。” 左贤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郁,若是拓跋部与呼延部没有遭遇重创,那三十万换三十万未尝不可, 一旦成了,那草原将牢牢占据上风,大乾也会失了天下大势。 可如今...他草原人不能如此换,不划算。 “这林青倒是个麻烦,希望此事过后,乾人能与他攻杀一番。” 左贤王心里想着,看向呼延大托,说道: “好了,渐将王,还请你部做好万全准备,随时准备入城。” 呼延大托眼神闪动,听出了其中含义,猛地站了起来: “好!” 第599章 银钱如流水 晚霞染成了金红色,燃烧的战火仿佛在在天际蔓延, 太阳如一名疲惫军卒,缓缓滑落,它的光芒由金黄转为橙红,最后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色,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血红。 赤林城战场重新笼罩在一片苍茫暮色与即将降临的黑暗中。 经过一日的激战,铁与血的交锋达到顶点。 城墙下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血泊滚滚,倒映着破碎战旗与军卒们扭曲不甘的面孔。 呐喊声、碰撞声,以及战马悲鸣嘶吼,响彻不绝,从未停息。 倒在血泊中的草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族人如潮水一般退去,眼神中充满释然, 如此情景他们见过许多次,只是如今轮到他们罢了。 毕竟在草原上,伤者便意味着负担。 城墙之上更是烽火连天,烟尘滚滚。 赤林军卒浴血奋战,铠甲已被鲜血染红,脸上沾满尘土汗水, 每一次挥刀,都伴随敌人哀嚎与鲜血喷溅。 他们咬着牙,用力挥刀,同时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 不能倒下, 快了,快了,等将这些敌军清理掉,便可以歇息了。 城池内,家家缟素,以祭奠死去军卒,哭喊声此起彼伏。 百姓们躲在角落里,目睹着一个个死伤军卒被抬下城墙,无法言语,充满悲痛。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息,令人窒息,气氛也压抑到极点。 随着太阳完全落下,黑暗笼罩了整个战场, 所有人心中一松,终于能休息片刻了。 当然,按照草原人的疯狂,夜晚的厮杀将会开始, 一个个火把被点亮,火光在黑暗中摇曳,照亮军卒们坚毅决绝的面庞。 他们不顾生死,奋力拼杀,说是守护大乾有些大了,只是为了身后家人罢了。 关乎生死存亡,他们一步也不能退! 此乃大乾精锐,赤林军步卒。 城楼之上,一军主帅广源侯自白日站到夜晚,目睹了军卒们奋勇厮杀, 草原人的疯狂,也让他记忆犹新。 尤其是那从未参战的呼延部,军卒之悍勇,比之乌孙部要强上许多, 而且其军卒中还有金发碧眼的怪人,与东南跟随船队而来的土人大差不差。 广源侯早就听闻左贤王对极北之地十分感兴趣, 也猜到了那就是在极北之地抓到的野人,这不禁让他刮目相看。 兵事政事,无外乎四字,开源节流。 如今草原压着大乾,大势也不在大乾, 但他们这些勋贵富贵了三百年,看不上那些茹毛饮血的草原人。 他们只知劫掠,丝毫不想着发展自身,但这左贤王却让广源侯深深忌惮。 在交手后更是如此,他已打定主意,待到战事结束,定然要回到京城, 让五军都督府好好探查一番,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收拢心中思绪,看了看天色,下令: “去问问老城的援军到哪了,传令下去,夜间作战步卒快些登上城墙,以防草原人提前攻城。” “是!”一名传令兵快速离开。 广源侯又问:“今日损耗如何?” 一侧的军需官翻动册子,快速回答: “回侯爷,今日之战共取箭矢二十万,盾一万,刀八千,弩五千,床子弩六十,至于损耗,还未计算完全。” 广源侯点点头,如今刚刚结束战事,自然不能马上出结果, “晚上所发军资只能多不能少,吩咐下去,每名军卒必须领箭三十,明日早晨之前都要射出去,谁敢剩下,军法处置!” 那军需官顿时面露迟疑,轻声问道: “侯爷...如此损耗,库房很快便会见底。” “无妨,只要城没破,一切代价都可以承受,不过是一些铁器罢了,草原人缺铁,我乾人可不缺。 至少能少死一些人,多花一些钱财也是应当的。” 广源侯自从得到布政使两百万银子的许诺后, 做事也没了以往的小心谨慎抠抠搜搜,反而变得大刀阔斧起来。 那军需官便有所感悟,若是以往,宁愿多死一些人,也不能多浪费军械,哪里像如今这般阔绰。 “另外,阵亡军卒要快些统筹,等到战事结束,本侯还要向布政使要银子。” 每每想到这,广源侯心中便畅快无比。 “是,下官这就去做。” 待到军需官离开,广源侯走至城楼一角,那里有一面巨大的青铜镜,几乎要占据整片墙壁, 城楼内的陈设也放置在其中,粗略看去,倒显得这逼仄城楼宽敞无比。 起初这是为了防止刺客设立,为的便是迷惑初到此处的刺客, 但久而久之,这面铜镜却成了整理仪容之物。 广源侯站在铜镜前,怔怔看着铜镜内那有些不认识的苍老将军。 白发苍苍,鬓角霜白,岁月毫不留情,在他脸上刻下一道道印记, 皮肤也如那经历过砍杀的刀兵,充满褶皱, 眼角的皱纹如同山川脉络,绵延至一侧。 他的眼眸有些浑浊,眉毛浓密而粗犷,像这大乾锋利的长刀, 在广源侯印象中,自己似乎要比镜中之人要高一些, 看了许久,他叹息一声,原来自己也无声无息地老了。 将视线从铜镜上挪开,转而看向城楼之外,军卒们匆忙的身影一个个跑过,大喊声响彻不绝, “这里这里,将伤员从这里运下去,要快!”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广源侯迈动步子,径直走出城楼。 很快一道熟悉身影闯入他眼中,是一身材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壮汉,正是多日不见的部下温二东。 他此刻正在忙前忙后,带领一队军卒搬运伤者, 待这一队伤者离开后,他又急匆匆地跑向另外一侧, 广源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但很快意识到了这里是战场,神情又变得冷峻起来。 他朝着温二东招了招手: “来。” 事实上温二东早就看到了他,但并不想上前,军务要紧。 如今广源侯教他,自然也不会故作扭捏。 他直起腰,径直走到广源侯身前,双手抱拳,头颅微低,恭声道: “属下参见侯爷。” 广源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又上前捏了捏他的肩膀: “好啊,多日不见,还壮实了许多,是不是疏于操练了。” “末将不敢,军伍之人忘记什么,都不能忘记操练。” 第600章 老谋深算 火把的光芒照亮着整个城墙, 赤林城的城墙极为宽阔,就算是数驾马车并行也毫不拥挤, 只是此刻地面已布满血污,弥漫着一股难闻气味。 不过广源侯与温二东从军多年,早已经习惯, 甚至没有这个味道,他们心绪反而会不宁。 二人慢慢走在城楼之上,看着满目疮痍,都没有说话.... 走出去许久,最后还是广源侯率先开口: “南城门如何?” 温二东一愣,他在心中预想过许多场景,也想过广源侯所说所问,但没想到是以此来开头。 “甚好,看着每日往来商队粮队,险些让属下忘记北方战事。” 闻言广源侯看了看四周,发现军卒并不多,便大笑起来, “你啊,是见惯了战场,等你去江南看一看,那里才是人间富贵, 我们在此打生打死,丝毫不耽误他们对酒当歌。” “末将没去过江南。” 广源侯面露追忆: “本侯也只是在年轻时去过,那时我老子还在,无须想太多,便四处游山玩水,饮酒作乐, 仔细想想,那时总觉得郁郁不得志,碌碌无为,总希望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当我承袭爵位后才知道,那时才是最悠闲的日子。” 广源侯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温二东身上的污垢: “看看现在,整日与这些混在一起,早些年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温二东似乎也被勾起回忆,他出身军伍,父亲是边军百户,那时大乾还有些余钱,也不是总拖欠粮饷, 日子过得还好,虽不至于锦衣玉食,但总不至于挨饿。 “是啊,不瞒侯爷,当初我父整日混在军伍中,总是不着家,儿时还不理解,总是埋怨他, 但现在...属下也理解了。 如今轮到属下妻儿总是埋怨我,真是造化弄人。” 温二东露出苦笑。 广源侯瞥了他一眼:“你是茂州人吧。” “属下是茂州双鹤城人。” 广源侯点点头:“好地方,如今西北乱了,有没有想过回家看看?” “属下不知侯爷所说何事。”温二东眼中露出一丝疑惑,西北哪里乱了,他还听往来商贾说过, 茂州的百姓还是老样子,但曲州的百姓日子好过了许多, 其实大多还是如以往那般困苦,只是不需要再心惊胆战了。 广源侯轻轻一笑:“你啊,也就能做个总兵了, 你以前问本侯,如何成为统军将领坐镇一方,那时本侯见其气势正盛,便没有回答。 如今遭遇一些挫折,人也稳重了许多,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还请侯爷赐教。” “兵事为辅,通达政事,方可为一地统帅。”广源侯斩钉截铁开口。 温二东眼中疑惑更甚.... “呵呵,统领的军卒越多,越是如此, 你不懂政事,就算兵事再盛,也只能统领手下万余人。” 说到这,广源侯摆了摆手: “罢了,等你再年长一些,就会懂了,若是不懂也不要强求。” “话说回来,西北那个小子不安分,等他稳固了曲州,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说不定会谋求掌控茂州,若有机会便回去看看吧,免得到时候大吃一惊。” 温二东眉头微皱:“侯爷您是说靖安侯?” 广源侯慢慢走着,脸色冷了下来: “当然,他在西北搞得天翻地覆,倒是连累了我们,使得本侯白白损失了如此多的军卒,这账早晚要算。” 温二东心中更加疑惑,脸上也写满茫然,赤林城与西北又有什么关联? 广源侯见他如此模样,又笑了起来: “这便是通达政事的重要,若是看不清,便不知缘由,这仗就打不好。” 顿了顿,他继续解释: “西北之事在先,惹得草原王庭不快,左贤王才亲临前线,彰显草原勇武,以至于损伤无数。” 温二东恍然大悟,竟是如此?他先前的确没有想到。 广源侯面露感慨: “你在南城门,想来有几分体悟,这九边啊,早就沦为了生意场, 每日有无数马匹板车出城,运往草原深处。 若是草原王庭就这么忍气吞声,大乾的商贾们看其窝囊,定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狠狠咬上一口。” “若是这些都看不透,那这赤林城之事便做不好。”广源侯深深地看了温二东一眼。 “属下不懂这些,只希望做好分内之事。” “嗯,你说得对,本侯再问你,有没有兴趣回家看看,本侯可以将你调去茂州做总兵。”广源侯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次温二东听懂了,面露不堪。 “侯爷,您还是不信末将!刺杀钦差之事末将毫不知情!” 温二东不懂,为何他去了南城门,又来了北城门,如今又要去茂州,这分明是不相信自己。 “好了好了,本侯是相信你的,但这世上没有对错, 所有人说你做了,你没做也是做了, 与其在这做守将,慢慢向上爬,忍受欺辱,不如另寻他处,天高任鸟飞。 以你的本领,茂州的总兵也做得。” 广源侯说完望向温二东,见他依旧是一副愤懑模样,便轻轻一笑,摆了摆手: “你看,这就是不懂政事,调你去茂州,是为了先占下一个位置, 若那小子真的图谋茂州,你便会顺其自然地进入靖安军,自此之后,靖安军的一举一动,也不是那么神秘了。” 广源侯神秘一笑,却让温二东浑身冰冷, 如今靖安侯还不知所踪,他这等人便开始图谋多年之后了吗? 这让温二东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若不是广源侯告知,他可能这辈子都不能体悟到如此手段。 “这次为你争取了去双鹤城的机会,你可要珍惜, 一些老家伙早已闻风而动,我们还算晚了,不过老夫在京中还有几分薄面,生生抢来了这个好位置, 思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合适, 一是军中流言难免对你不利,远离此地也不失为上策, 二来你是双鹤城人,到那里会从容许多,也不容易引起怀疑,日后若被靖安军收编也更从容。” 广源侯顿住步伐,停在原地,转身看向温二东,眼神中充满温和。 “如何?” 第601章 情理之中 温二东停在原地,面露挣扎,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眼神变幻无常。 若是早晨没有见到王远,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逃离此地。 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高悬于天空的明月,时辰快到了..... 一时间,温二东不知该如何选择, 只能愣在原地,心中充满纠结。 广源侯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等着。 最后,温二东沙哑着开口,目光死死盯住地面: “侯爷,末将有一事相问。” “说。” “末将能否带一些军卒离去。”此话说出口,温二东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已经做出决定,只要能带一些弟兄走,那他便走! 广源侯脸上没了笑容,眼神也清冷几分: “此事绝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温二东僵在原地: “可...若是末将不在,北风营军卒便会受人欺凌,他们会变本加厉,我的同乡...” 广源侯抬手打断,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死一些人又如何?不要被此等小事拖住脚步。” 此话一出,温二东彻底冷静了下来, 广源侯身为勋贵,世代享受荣华富贵,军卒困苦他无法理解。 温二东心中所想,他更是无法理解。 明明有大好的荣华富贵,为何还被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桎梏。 温二东深吸了一口气,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开口: “侯爷,末将自入赤林军以来,已有二十余载,对此情真意切,还请侯爷另选他人。” 广源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不解,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劝阻,只是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 “好自为之。” ..... 夜深了,明月高悬,赤林城不复以往的寂静,反而变得喧闹, 只因那草原人在数个时辰前又开始了攻城! 黑暗中,无穷无尽的军卒隐于黑暗,一点点靠近城墙, 尽管前方喊杀声震天, 但他们会压制心中杀意, 直至来到城墙下,才发出一声大喊, 跟随族人步伐登上云梯,冲向那高耸城墙。 云梯似乎是为赤林城量身定做,攀爬至最上方,刚好与赤林城齐平,只要纵身一跃便可登上城墙,与那早就准备就绪的乾人厮杀。 但...不管他们如何奋勇,总是会被乾人推下城墙, 一次又一次,惨叫声连连,但草原人怕冷怕饿怕残,但唯独不怕死。 左右不过一刀,他们无惧! 城墙另一侧,赤林军为数不多的骑兵正严阵以待,在城门百丈处停留, 而守城的军卒手拿长刀,死死盯着不停颤动的高大城门。 “咚咚咚”的沉闷撞击声吵得人心慌。 即便知道大门不会被撞破,但军卒们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实在是如今草原王庭的攻势前所未见。 以至于骑兵都要出城厮杀。 自古以来守城皆是如此,若是固守,这城池迟早会被攻破, 需攻守兼备,方为制胜之道。 骑兵不停向外冲杀,造成敌人伤亡, 那不仅仅是城墙上的军卒得以缓解,就连大势都会向着守城一方倾斜。 只是,赤林城骑兵并不多, 以往乌孙部与赤林城心照不宣,攻城只是做做样子,也就不需要骑兵出城。 如今确是不行,骑兵再金贵,放着不用才是浪费。 侧门前,北城门守将温二东已经立在那里,其部下已经准备好开启城门! 他们神情紧张,额头浸出细汗,手中握着的刀兵已被汗水打湿, 他们原本是北风营的军卒,从未做过如此事。 更何况,今日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不止一位军卒互相对视,眼中的迟缓一点点变为坚定,像是在互相打气。 温二东站在一侧也握紧拳头,等待号令, 一旦令下,他们便会开启城门... 等待骑兵冲杀之后, 城门不会关闭。 每每想到这,温二东的呼吸就有些急促,心中的不安与愧疚让他低下了头, 但一想到王远那凄惨模样,温二东的眼神中便充满仇恨与冷冽! 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以后的事他无法决定,那便先做好眼前。 当他下定决心,慢慢走到侧门一侧, 那里有一排排门钉,将高大侧门固定在城墙之上,坚固无比。 只要对这门钉稍作破坏,侧门关闭时就会产生阻滞,从而达到目的。 温二东缓缓伸出手,一点点靠近, 但随着靠近,他的动作愈发缓慢,城池外的喊杀声似乎也安静下来, 他的世界中只剩下心跳声在怦怦作响! 从军三十载,他从未有过如此快的心跳, 依稀记得第一次斩敌时,几乎要将胆汁吐出,辗转反侧多日不曾入睡,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此刻让他踌躇。 “大人,快一些吧。”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温二东循声望去,只见一胡子拉碴的大汉静静站在城门前,瘦弱的军中文书也在那里, 不光是他们,还有许多旧部,人数上百。 温二东深吸了一口气,有了旧部的支持, 他心中凭空涌现出一股力量,眼神也一点点坚定。 可正当他将手掌放于刀柄,一道重重的叹息响在所有人耳畔,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失望与疲惫。 温二东身体顿时僵住,瞳孔骤然放大,手掌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连忙从刀鞘处挪开, 他看向四周,最后在前方停留,只见那骑兵队伍缓缓分开, 几道人影静静站在那里, 浩如烟海的威压让所有人都目眦欲裂,浓浓的恐惧袭来! 有几名胆子小一些的军卒更是不堪,双腿一软,跌落在地。 就算是以往在北风营时,他们能见广源侯的次数也不多,大部分都是远远看着。 如今广源侯与他们距离不过百步,正用那鹰隼一般的眸子盯着他们。 “你...侯爷,您怎么来了?” 温二东反应最快,连忙扯出一个牵强笑容,快步上前。 “站住。”站于广源侯身侧的布政使何尚恭眼神冰冷,双手自然垂下,冷冰冰地开口。 温二东是认识这位布政使的,身体一僵,刚刚迈出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脸上写满惊愕。 广源侯神情复杂,看着自己这位心腹,缓缓摇头: “我曾给过你机会,为何不去茂州?” 此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一变, 其身后骑兵以及百余名步卒纷纷抽出长刀,目光冷冽地盯着城门处的百余名军卒。 浓浓的压迫感袭来,让温二东呼吸一滞,神情灰败,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 沙哑的声音响起,温二东发出一声重重叹息, 不知为何,他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 第602章 意料之外 城门处,两队军卒对峙,气氛紧张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 北风营之中也不乏敢战之辈,见对面军卒抽出长刀,他们也不甘落后, 纷纷将长刀抽出,眼神中充满暴戾! 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那便不死不休,左右不过烂命一条。 广源侯与副将薛峻、布政使何尚恭站在一起, 没有丝毫惊慌,只是身上笼罩着一股暮气,整个人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叹息一声,沉声开口: “官仓被烧了,草原人集结三部三十万人攻打赤林城, 本侯若再不心生警觉,岂不是白费了这善守的名号。” 温二东漠然无言,双手无力垂下,缓缓低了下头。 “大人,左右都是一死,不如与他们拼了。”那胡子拉碴的大汉压低声音喝道。 温二东没有说话,广源侯倒是看向他,思索片刻,说道: “俞至和,北风营千户, 本侯记得你去养马了,也难怪...如此落差,不是常人所能承受。” 那名为俞至和的大汉一声冷笑: “侯爷,我等为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 就因为一句谗言,北风营便落得如此下场,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您不觉得心有愧疚吗?” 广源侯摇摇头:“本侯问心无愧,李术一事影响深远,那刺客既然出自北风营,那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哼,道貌岸然!与城内那些书生同一副嘴脸。”俞至和呸了一声,脸色愈发狰狞。 只要温二东一声令下,他定然会冲上前去与其拼命。 只是,不止一位军卒将视线投向温二东, 但他一直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站在那里,心绪复杂,不知该从何说起。 心中的恨意依旧存在,但他却茫然发现,不知道该去恨谁。 恨广源侯吗?不恨。 他也是一军统帅,理当如此, 若他是侯爷,想必做得比这还要过分,说不得会将牵连之人通通杀了,以绝后患。 恨昨日那人前来蛊惑自己? 似乎也不恨,一切是他自己决断, 若是他能坚持本心,也没有今日之事。 恨时运不济?命道不公? 也不很,相比于那些死去军卒百姓,他已经足够幸运。 温二东茫然站在那里,苦笑着摇头, 走到如今这一步,他竟找不出任何一个可怪罪之人。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就连当初刺杀钦差的刺客,也早早死了,恨又有何用? 他此刻心境就如那平静湖水,静谧无声,古井无波。 时间一点点流逝,丝丝波澜开始扩散,那是最后一丝遗憾。 王远的仇,他可能无法报了。 温二东自嘲一笑,甚至他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我,就是个笑话。” 疲惫释然的声音在心中响起,温二东脸上充满洒脱,将腰间长刀轻轻一丢, 当当当的声音响起,刀身颤鸣,牵动了所有人的心绪。 “侯爷,此事罪责在我,一切都是我一人而为,还请顾及旧情,留他们一命...” 话虽如此,但温二东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显然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回答本侯一个问题,本侯不难为他们家人。” 立于军卒中央,身穿黑甲,胡须花白的广源侯沉声开口, 眸子锐利盯着温二东,让他感受到阵阵压力。 “侯爷请问。”温二东哂然一笑,带着多年来未曾有的洒脱。 他身后的北风营军卒露不甘,呼吸急促,步子微微向前挪动, 只是下一刻,便有数十把军弩举起,让他们动弹不得。 何尚恭书生模样,但如今面如寒霜,冷声开口: “再动一步,形同谋逆造反,夷三族。” 广源侯也不在意他喧宾夺主,淡淡一笑,看向温二东: “本侯想问你,是谁命你做此事?他们又给你了何种承诺?” 温二东没有犹豫,缓缓摇头: “那人头戴黑色面具,看不清脸孔,属下不知他是谁。” “他向属下许诺,战事结束后,属下将重回总兵之职,并且会帮我查出欺压北风营军卒的真凶。” 广源侯听后面露诧异:“仅仅如此?仅凭几句空话你便信了?” 他心中有些荒唐,谋反之事,竟如此简单? “他告知属下,今日便会成为北城门守将, 北风营的诸多军卒也在这段时间调了过来....起初属下也不信, 但等他离开后不久,任命文书便下达,星夜送于属下手中。” 此时就连温二东也觉得荒唐,那人竟有如此势力! 下一刻,广源侯眼睛眯起,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侧头看向身旁的副将薛峻! “是你?” 可广源侯心中一寒,迎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脸庞,其眼中冰冷杀意清晰可见! 他顿时觉得脊背一凉,浑身气力涌动,脚尖用力一蹬,便要远离薛峻。 但为时已晚, 薛峻身影犹如鬼魅般迅速接近,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足有五寸长的匕首, 刀刃上流转着冷冽月光,璀璨寒芒闪烁,散发着森然寒意, 匕首刀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呼啸声,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弧线,然后狠狠地刺向前方! 血肉刺破的声音轻轻响起! “扑哧!” 甲胄在这匕首面前犹如薄纸,被轻易刺穿, 匕首刺入,一股强烈震感从刀柄传来。 薛峻感觉到刀刃刺入肉体的阻力,随即是鲜血喷溅的温热触感。 他眸子睁大,毫不犹豫地向前一冲,将所有刀刃刺入广源侯身躯, 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上汇聚成黑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下一刻,弓弩刺破空气的声音响起,刺入血肉的声音应接不暇,伴随着那遍地哀嚎! 只见那十余名手拿弓弩的军卒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射向广源侯的数十亲卫! 只是一刹那,空气中便弥漫着血腥味,亲卫们顿时倒地不起,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后穿透喉咙的弩箭! 见到这一幕的广源侯目眦欲裂,嘴角流下一丝鲜血,大喝一声令下: “杀了他们!” 可随着话音落下,此处却安静无比,静悄悄的,让人害怕。 广源侯茫然地看着周围,只见那些骑卒默默坐在战马之上, 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你们?” 他又猛地转头,看向那一袭白衣的布政使何尚恭,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像一个读书人,倒像是运筹帷幄的将军, 对如此血腥场面,没有丝毫抵触。 “你....你们?” “侯爷,你不该离开城楼。”薛峻冷笑一声,看向站在门前的俞至和,下令道: “开门。” 那名为俞至和的胡子大汉顿时恢复冷静,哪还有一点暴戾的样子, 只见他朝着那门钉持续挥刀,脸上带着冷笑,与先前的鲁莽截然不同。 温二东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看俞至和,又看看薛峻,又看了看捂着胸口的广源侯, 头脑一片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峻慢慢走到温二东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你做得不错,我先告诉你杀害王远的凶手。” “是..是谁?” 薛峻轻轻抬了抬下巴,温二东看去,那里...那里是正在破坏门钉的俞至和。 甚至,他挥刀同时还转过头嘿嘿一笑。 温二东瞪大眼睛,惊骇填满了整个心神,一时无法思考。 直到...胸口传来阵阵刺痛,他才缓缓低下头,另一把匕首出现,已经刺入他的胸膛。 紧接着他便眼前一黑,四周景色开始天旋地转... 温二东重重摔倒在地,倒在血泊中,眼睛中还带着不可置信,以及无穷无尽的愤恨怨毒! “原...来,我该恨的,是我。” 第603章 四处皆敌! 城门处喊杀声震天,巨大的攻城锤被草原人托举着,重重撞向赤林城的主城门, 咚咚咚的声音撞在每一名军卒心中, 与主城门截然相反的是侧门,那里安静无比,弥漫着一股死寂氛围。 原本对峙的两拨人马无声无息间转换, 无数双眸子投向倒在血泊中的温二东, 随着他瞳孔放大,喷出一口血沫,他们便将视线挪向捂着胸口的广源侯。 他们眼神冰冷,丝毫没有以往的恭敬,就连神乎也木捏了许多,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场面诡异莫名,让人心生寒意。 广源侯看了看温二东,又侧头看了看倒地不起的亲卫,脸上愤怒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是懊悔。 大意了。 有风浪城一事在先,赤林城内又出现官仓着火一事, 他已经知道城内有人勾结外敌,想要置赤林城于死地。 但多年来对于赤林城的掌控,还是让他亲自前来探查, 只是没想到... 广源侯也是沙场老将,没一会儿就恢复平静,视线挪动,看向副将薛峻, 心中叹息一声: “你怎么也会如此?” 薛峻神情冷冽,眼神冷冰冰的,轻笑一声: “侯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广源侯默然,视线没有停留,继续转动, 一直到左布政使何尚恭身上停下, 见他一副平静模样,广源侯缓缓摇头,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 上一任布政使李术与敌私通,贩卖官盐, 他知道,而且默许,如今朝廷本就没有银钱, 苦一苦百姓,卖一些私盐换取银钱也无伤大雅。 可如今这位布政使,来自南越,出手阔绰, 显然是心向军伍之人,怎么也会如此? 广源侯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放眼望去,竟四处是敌, 就连与他同样被蒙在鼓里的温二东,也是敌。 这大乾可有忠臣? 莫名地,广源侯心中涌出一股悲凉, 一阵眩晕涌了上来,让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你们想做什么?” 广源侯声音沙哑,冷风吹动着胡须,使其轻轻摇晃,其上血液干涸,使他多了几分狼狈。 大概是觉得头甲有些碍事,广源侯费力抬起胳膊,将头甲摘了下来,丢在一旁。 他直直地看着何尚恭,希望能得到他的回答。 但何尚恭神情如常,依旧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还是副将薛峻冷笑一声,轻轻开口: “侯爷,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打开城门,放那些草原人进来啊。” 广源侯的呼吸猛地急促,怔怔地看着这位副将,如果没有记错,他一直主战不主和。 “为什么?” 薛峻神情愈发癫狂,发出一声声大笑,刚想要说什么,但被清冷的声音打断。 “好了,快些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何尚恭淡淡开口,抬手轻轻一挥, 嗖嗖嗖! 弩箭划破空气,锐利的声音响起,数百支弩箭朝着广源侯激射而来! 但下一刻,薛峻脸上充满惊愕,就连何尚恭都眉头微皱。 “这老家伙,倒是隐藏得深。” 只见广源侯苍老的身躯在刹那间变得轻灵, 浑身气力涌动,在弩箭形成的箭雨中辗转腾挪,哪里还有重伤不治的模样。 不到三息,箭雨停止,广源侯立在原地,原本惨白的脸色也重新恢复红润, 原本汩汩流着鲜血的伤口紧紧闭合,只能看到一道血痕。 “四品,想不到广源侯身为勋贵,居然还有如此武道修为。” 何尚恭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露出轻笑。 而一侧的薛峻则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 他在赤林军中做副将做了十余年,只知广源侯年老体衰,不过五品修为, 可如今看他生龙活虎的模样,分明是四品独有的神异。 武者九品,一步一重天,而五品至四品,则是云泥之别! “你....你居然隐藏得如此深?”薛峻惊呼出声。 广源侯默默立在原地,看了看他: “你也如此,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我同袍二十年,我也不知你何时成了那草原人的走狗。” 广源侯声音冷冽,充满讥讽。 没有理会薛峻的气急败坏,广源侯看向何尚恭: “官仓走水时,你命人藏匿消息,不告知本侯,如今想想,是你做的吧。” 何尚恭静静地看着广源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是谁做到的,但我不曾阻拦。” “一丘之貉吧,谈什么阻拦。” 广源侯吐了吐口中血沫,面露讥讽。 “不不不,官仓一事不是我本意,那些粮食白白烧了太过可惜,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只是这城内你的势力太大,我又根基尚浅,无法做到偷梁换柱,索性烧了。” 何尚恭面露可惜,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笑着说道: “何某还答应广源侯二百万两银钱,等此事过后,定如数奉上, 只是...广源侯您可能看不到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火把微微摇晃,凭空多了一丝寒意。 “原来那二百万两你打的是官仓的主意。” “那是自然,何某虽然颇有家资,但总不能自掏腰包吧。” “是这个理。” 何尚恭说得很轻松,似乎根本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广源侯也点点头, 贪图官仓,按大乾律当斩,全家流放岭南。 但广源侯知道,此等律法对何尚恭这等人无用, 就算犯下事端,无外乎找个人顶罪罢了。 忽地,广源侯神情突然萎靡,眼神中的精光慢慢消散,挺直的腰背也佝偻下来。 他并不是真的四品境界,而是依靠家中保命底蕴强行破境,事后有极强反噬。 广源侯感受着体内愈发滞涩的血液,脸色也慢慢发青, 被压制的剧毒顿时扩散开来... “好猛烈的毒,本侯凭四品之境都无法驱除。”他的声音也虚弱起来。 “那是自然,草原王庭虽然粗鲁,但其内高手无数,就连他们也无法解左贤王之毒, 强行破境,空中楼阁的四品又能如何?” 广源侯面露异色: “这便是左贤王所中的奇毒? 难怪如此刚烈,本侯的经脉如今都已封闭,那左贤王能活到如今,也真是福大命大。” “此毒名为何?”广源侯又问。 “不知,此乃天下奇毒,何某也只有这么一点, 若不是要对付侯爷,还真不舍得拿出来。 不过....也幸好有这奇毒,要不然今日还真让侯爷逃脱了去。” 何尚恭神色古怪,对于勋贵的底蕴又忌惮了几分, 能让人强行破境的物品,连他也没有听说过。 微风吹过,吹动了四周的火把,也吹动了广源侯的生命之火, 使用家中底蕴后他本就如枯骨,又身中奇毒,能坚持到如今已殊为不易。 广源侯高大的身形轻轻摇晃,踉跄了两步,跌倒在地,十分狼狈。 尽管他面色如常,但心中早已充满苦涩, “想不到我英明一世,居然要折在这赤林城...只希望陛下能明察秋毫,洞悉真相...” 失去主将的赤林城被攻破,已是必然。 他虽然身死,但身后之事还未料理,而且... 说不得这赤林城破的罪名还要甩到他头上, 到时...广源侯世袭勋贵这一脉,可就断了。 广源侯苍老的眸子中涌出不甘, 他执掌赤林军,手下兵马二十万,可号令百万人, 做到了父亲爷爷都没有做到的事, 他曾暗暗窃喜,认为自己比他们强。 如今...他有些明白了, 为何通读史书,才华横溢的父亲会一辈子待在京城吃喝玩乐,为何不去建立一番不世功勋。 “我虽使得广源侯府前所未有的强盛,但...广源侯府,也因我而亡。” 广源侯缓缓闭上了眼睛,滞涩的血液终于不再流动。 第60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城外军阵之中,从未来过前线的左贤王奇怪地亲临前线, 身侧有数百亲卫守护,他没有穿甲胄,依旧是那一袭儒袍,披着一件厚厚狐裘, 皮肤也不同草原人的枯黄,反而白皙无比, 粗略看去,倒像是一个乾人立在军中之中。 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在前军指挥攻城,所以他身侧是白发苍苍的乌孙茂生。 此时他面露微笑,侧头看向这位盖亚天下的左贤王,眼神异样毫不掩饰。 谁又能想到,如今掌控草原王庭的左贤王是一个病秧子,比之许多孩童都不如。 冷风一经吹过,左贤王便马上缩起脖子,身体轻轻抖动。 “贤王,入军帐吧,您的身体要紧。”乌孙茂生缓缓开口,面露关切。 只是这种关切有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说不得他心中还希望左贤王立刻暴毙于此。 “再等等,如此壮举,本王又如何不亲自观礼。” 说着,他心中涌出几分豪气,腰杆挺直,嘴角带笑: “今日之后,大乾九边坚城的名头就要换一换了, 这九座坚城,再也不是乾人依托,也不再坚不可摧, 他们,再难阻挡我王庭前进之步伐!” “终有一日,草原的旗帜将插满整个大乾。” 似是用了太多力气,左贤王开始剧烈咳嗽, 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帕子上照旧多了一滴鲜血。 这次他没有再掩饰,被一侧的乌孙茂生看了个真切。 见到这一幕,乌孙茂生平静的心湖不由得多出点点涟漪, 似是激动,似是惆怅, 总之,复杂无比。 从左贤王如今病情来看,他可能见不到旗帜插满大乾的一天了, 同样的,乌孙茂生低头看向自己握着马缰的手,那里皮肤干涸,紧紧贴着骨头, 就连他自己也成了冢中枯骨,寿元无多。 左贤王瞥了一眼,看了看手中帕子,顿时对乌孙茂生心中想法有几分猜测, 不知不觉间,他嘴角挂上一抹笑意,漫不经心地开口: “乌孙先生是在比我们谁活得久?” 乌孙茂生身体一僵,眼神中再次出现忌惮,擅度人心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贤王说笑了,老夫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贤王春秋鼎盛,定然能见到旗帜插满大乾。” 左贤王缩了缩脖子,将下巴也隐藏在狐裘之中,道: “这只是本王的空话罢了,想要打下大乾太难,单凭我们做不到,我们还需要帮手。” “还请左贤王赐教。” “你去过乾地,应该知道那里的事,若是没有那些世家豪绅帮忙,就算打下了大乾又如何?早晚反复。” 左贤王眼中也出现了一丝忌惮,中原之地自古便是如此, 就算是草原人入主中原,最终还是要被赶出来, 先朝便是例子,盛极一时,不过百年便轰然崩塌。 他知道,再锋锐的兵锋也挡不住内部的掣肘, 所以他对大乾精锐忌惮,但没有放在心上。 只要大乾还积弊难返,如那百战百胜的靖安侯吗,兵败也只是早晚的事。 一侧的乌孙茂生对此也感同身受,深感认同, 他在乾地时,县太爷的话远远没有当地乡绅的话好用。 他看向左贤王,带着一丝玩笑语气: “左贤王有何高见,可否想出万全之法?” 左贤王忽然叹了口气:“乾地那靖安侯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乌孙茂生眉头微皱,眼神中布满疑惑, 在脑海中飞速想着靖安侯的一举一动,以及他在朝堂上的所说所言, 但直到最后,他也毫无头绪,只能苦笑道: “还请贤王解惑。” 左贤王轻轻一笑,也不吝啬,开口: “草原六部,虽悍鸷,各自为战,吾等可历破,然后御之。 以其余种承其余种,制衡诸部, 潜扶持数部,使草乱起,乾机乘机,如此为以蛮制蛮。” 一侧的乌孙茂生也是草原少有的读书人,顿时面露怪异,想到了什么,试探着开口: “这...这是《兵事纪要》中所写?” “没错,这靖安侯倒是胆大,什么都写在书中,他这以蛮制蛮的手段我们也可用, 只不到是以乾治乾, 若我们真打下了大乾,那些乾人还需要乾人来治,我们终究是外族,掌控钱财兵锋即可。” 左贤王眼神深邃,目光扫过整个军阵,看向那屹立在视线尽头的高大城池, 听说江南之地,京畿之地富饶无比,有数座能容纳百万人之城池, 这让他心生向往,想着什么时候能去看一看。 而一侧的乌孙茂生则眉头紧皱,低头沉思,脑海中闪过一条条,一道道政令,以此来推演此举之好处坏处。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凭借此天赋,就算是乾人的晦涩经书,他也能快速通读。 所以他很快便意识到了,此举的可行性。 乌孙茂生猛地抬起头,朝着左贤王拱手,面露恭敬: “多谢左贤王提点,老夫懂一些了。” 先前他一直在想,如何让草原人有万万人,与那乾人一般多,如此才能制衡乾人, 可从未想过,化乾人为己用。 如今仔细想来,那些乾人贪婪无比,只要许以足够的利益,完全能够为草原王庭所用, 而王庭只要每年收取固定的银钱便可,至于那些乾人如何搜刮,他们不管。 不过他也知道,这也只是一个雏形,真正的利弊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左贤王笑了笑:“拾人牙慧罢了,他乾人以蛮制蛮,那我草原人便以乾制乾,如今这赤林城就是例子, 我们草原人的兵马奈何不得他,但城内的乾人却可以。” 一侧的乌孙茂生有些狐疑: “贤王,真的能成吗? 我等也找过许多城中之人,不瞒您说,我等许诺骇人听闻,但他们依旧不为所动。” “呵呵,这些乾人虽然贪婪,但也不傻,想要让他们为我效力,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缺不得, 如今乾境武人得势,等到林青从王庭而归, 那武人声势将势不可当,他们不愿意见到这一幕, 所以我等顺势而为,帮其拔除广源侯,打压武人,此乃一箭双雕。” 乌孙茂生点点头,觉得左贤王还是那般可怕, 但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紧绷僵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左贤王,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是...王庭? 林青去了王庭? 刹那间,乌孙茂生脑海中念头纷涌,无数讯息开始交织,最后停留在数日前,靖安军斩灭边军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去了哪也不难猜,拓跋部与呼延部,这是他们都认可的共识。 可...左贤王为何说,是王庭? 第605章 天下震动 “呵呵,呼延部与乌孙部未归的事瞒不住,更何况他如今就在草原,只需要静静等便知道九边有变。” 左贤王转动身体,看向乌孙茂生: “若是你,该如何做?” 尽管如今已经冬日,冷风凛冽,但乌孙茂生额头还是出现一丝冷汗,浑身燥热。 他喉咙干涩,艰难消化这一讯息,喃喃道: “我...老夫不知兵,但应该要来这九边驰援,再不济也要让我们付出代价,啃下一块肉。” 顿了顿,他的话一点点加快: “如此他不光能有所斩获,还能立下一大功, 虽然赤林城破了,但他却能成为最大赢家,甚至将部众从那西北小城挪到这赤林城, 如此立身之基打下,日后大有可为!!” 短短一刹那,乌孙茂生似乎就走完了靖安侯应该走的路, 他自问,对于那林青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一旁的左贤王面露赞叹,诧异地看了眼乌孙茂生: “乌孙先生,先前你说看过《兵事纪要》但没领会以乾制乾, 本王还觉得你蠢笨如猪,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聪慧。” 左贤王的话毫不掩饰地讥讽, 但乌孙茂生知道此人心高气傲,能如此说已经是给了几分薄面,便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但,这是我们的想法,那林青不会,他这个人,本王虽然素未谋面,但却有几分熟悉, 他所做一切,一是为了摆脱大乾桎梏, 二是为了重振大乾军民信心,这也契合了他士气运用举世无双的名头。 所以旁人可能来捡赤林城这一块肥肉, 他不会, 赤林城破了便是破了,就算再打回来也是破了, 他驰援曲州非但于大局无益,反而还会白费功夫,消磨自身威名。 若被那些乾人知道,赤林军加上靖安军一起都没有阻拦我等破城, 那乾人作何反应?恐怕士气会不击自溃。” 说到这,左贤王轻咳一声,抹去嘴角鲜血,面露感叹: “可惜啊,本王倒是希望他来此, 可本王等了数日,方圆千里之内依旧没有他的踪迹,所以他只能去王庭, 只有这样,才能将赤林城的影响消弭到最低。” 一侧的乌孙茂生怔怔地听着这一切,他也意识到了, 若如他所说,一切都合情合理,但最后迎来的结果却不是太好。 城池破了,士气散了,就连靖安军的威名也削弱了, 想明白了这点,莫说是左贤王,他都有些期待那林青再次光顾此处。 只是战事正酣,一直未见踪影,可能真的如左贤王所说,深入草原。 他平复思绪,努力将声音平缓: “那...贤王何时回援?” “为何要回援?” 左贤王面露不满,瞥了他一眼,这人在大乾待久了,如那乾人一般,时而聪慧,时而蠢笨。 事实上,是乌孙茂生年纪大了。 “那...毕竟是王庭。” 乌孙茂生知道,仅仅是林青出现在那, 都将让他声势壮大,对于草原威名损伤不可谓不大。 左贤王没有回答,而是发出一声冷笑,对于那腐朽王庭,他早就看不惯了。 如今借敌之手,将人杀一些也好,日后也清静。 乌孙茂生这时小心偷瞄左贤王, 看到了他嘴角若有若无的一抹笑意,以及那眼底的冰冷,不由得浑身发寒。 他不是傻了,而是老了,若是不全力思考,看待问题难免浮于表面。 如今细想想,左贤王早就表现出对王庭的厌恶,只因那里越来越像乾地,连带着他这位乌孙部幕僚也被嫌弃。 现在赫连部十万精锐在前线,其余精锐尽在极北之地,王庭之内只剩下一些贪图享乐的族人。 若那靖安侯大杀一通... 乌孙茂生猛地瞪大眼睛,这岂不是如了左贤王的意? “他想借刀杀人?”乌孙茂生心扑通扑通地跳,不敢再向下想... 都说乾人不合擅内斗,但现在看来,这位左贤王倒是很擅长铲除异己。 左贤王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丝毫没有老者应该有的威严,便轻轻发笑: “乌孙先生也不用太过担心,那林青说的定已经返回北乡城也说不定。” 若先前他说此话,乌孙茂生还会相信, 现在..只当这是宽慰之言。 那人年轻气盛,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保险起见,乌孙茂生开口发问: “贤王,敢问您在王庭可留有后手?若是被那林青攻破王庭,我草原威信何在。 “他攻不破。”左贤王笃定开口, “攻不破?” 乌孙茂生听出了左贤王口中的笃定,喃喃重复着,同时心中凛然, 王庭果然深不可测,十万精兵在外,居然还有能制衡林青的手段。 想想他乌孙部,仅仅被斩杀两万精锐便不敢再战, 其中差距,云泥之别。 乌孙茂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军卒攻城, 各种攻城器械应接不暇,让他眼花缭乱,他相信, 其中一些攻城器械,就算是那些乾人可能都没有亲身领教过, 如今却出现在王庭, 其中原因值得深究, 他能够确定的是,这场仗王庭准备了许久, 这些攻城器械,就算是乾人来打造,都要好些日子。 想到这,乌孙茂生暗暗叹息,自家王上虽然也是天纵之才,早早夺得王位, 乌孙部也在其手下发扬壮大,雄鹰铁骑扬名草原。 只是与左贤王相比,就有些捉襟见肘。 “莫非,真的有天命?” 天命之说不论是在草原还是乾地,都有流传,只是他们这等上位者一直嗤之以鼻。 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靠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天命,而是真刀真枪。 但左贤王异军突起,不过十余年便早早掌控王庭,使赫连部壮大数倍,其中差距让人心寒。 正当乌孙茂生心绪复杂之时, 立于高台之上的左贤王似乎感应到什么,慢慢抬起头,乌孙茂生也跟着抬起头。 天空漆黑如墨,以往的明月也被黑暗吞噬, 只能在云层挪动时出来透透气,将清冷光芒洒向大地。 这时,整个军阵忽然传来震天欢呼! 乌孙茂生猛地低头,看向前方,数之不尽的军卒使出全身力气,奔跑在这冰冷大地之上! 他们放弃了推动着的攻城器械,转而骑上他们最擅长的战马, 一声高呼,奔涌而出,如潮如水。 视线尽头,号称天下坚城的赤林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乌孙茂生瞳孔微微放大,嘴唇翕动,胡子在风中颤抖,眼中似是出现了一些晶莹。 困住乌孙部数十年的赤林城,就这么破了。 忽地,乌孙茂生觉得脸上出现一丝凉意,他茫然地看向四周,眼睛一点点瞪大。 一阵凛冽寒风刮过,卷起阵阵尘土,还有那阵阵白皙的雪花。 风呼啸着,裹挟着雪花漫天飞舞,在空中极速旋转、飘落, 雪花落在冰冷的兵器上,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是草原的叹息, 鹅毛大雪满天飞,原本漆黑世界顿时变得一片雪白,万里雪飘。 “下雪了。” 一侧的左贤王终于低下头,张开手掌,看着落在其上的晶莹雪花,露出微笑。 ... 光汉三年冬,十二月五日,初雪。 越草原三族昼夜急攻五日,大乾九边赤林城破。 广源侯战死,麾下二十万人屠太半,边军尽灭。 天下震动。 第606章 晴天霹雳 一日后,京城。 数十匹染血高头大马从各处奔入城池,引得百姓纷纷侧目, 正在南城门附近处理百姓纠纷的海岳见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大变。 多日不见,他沧桑了许多, 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也瘦了些,身上穿的衣物也多了几个补丁。 身旁百姓因为鸡鸭被狗咬一事,吵闹声音越来越大, 但海岳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青石板路上的泥土马蹄印, 斥候身上染血,神色慌张,身下战马口吐白沫,肌肉颤抖,俨然是不行了。 海岳以往在都察院时曾了解过, 但凡军报入城都悄无声息,待到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确认后再行安排兵马入城, 若是战胜那便大张旗鼓,带着大捷高呼,靖安侯前立下大功皆是如此。 若是大败那便悄无声息,不引人注目, 可如今现在这般,信使不管不顾匆匆进城,定然有泼天消息。 海岳是聪明人,若是大捷大可不必如此,加上那信使的模样,只能是大败! 而如今哪里还有战事? 九边。 想到这,海岳的脸色难看至极,垂在一侧的手掌也开始微微颤抖, 自从来到这民间,见到了京畿之地百姓疾苦,他才知道, 大乾九边对他们是多么重要,可以说那是支撑他们好好活着的信念。 只要九边在,百姓们便有盼头,想着如何把日子过好。 若是九边不在,草原人随时都能兵临城下,谁还会愿意去卖死力气,不如去抢! “九边...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海岳嘴唇翕动,眼角出现一丝晶莹,无声无息滑落, 担忧至极,情自涌出。 ... 一个时辰后,皇城御书房,古朴典雅,红墙金瓦,飞檐翘角,门前两尊石狮威武雄壮,怒目而视来到此地的所有人。 今日的御书房似乎格外热闹,一道道身影接踵而至,步伐沉重, 抬起脚步,迈上台阶。 书房内宽敞明亮,典雅大气,四壁之上,悬挂着历代大家名作,笔墨间流露出深深的厚重气息。 书房内设有香炉,焚着淡淡檀香,使得整个书房弥漫着一股清香。 此时,六部九卿,五军都督府几位都督尽数来此, 他们分坐两侧,面色阴沉, 尽管屋内弥漫着清香,茶杯内也有热茶, 但他们却心不在焉,整个人笼罩在阴云之中,屋内的气氛让来往太监都不禁心一颤。 他们作为大乾最具权势的几人,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赤林城之事, 他们也不管以往的繁琐礼节,所有人似是有默契一般前来御书房,静静等待陛下调理完身体。 为了迎接大婚,太后广招天下名医进宫, 为光汉皇帝调理身体,使得早日诞下龙子龙孙。 光汉皇帝虽贵为皇帝,但大乾以仁孝治天下,无法拒绝,只能接受每日一个时辰调理。 今日的调理才刚刚开始,但六部九卿都知道,他们很快便能见到皇帝。 只因黄俊是个聪明人,见到大人们蜂拥而至,便知道出事了。 净室内,黄俊匆匆赶来,在玉石床榻前停下脚步,低下身轻轻开口: “陛下...陛下。” “陛下如今正在静养,公公还是不要打搅得好。” 床榻一侧,是一名身穿道袍的道士,胡子垂到胸口,面容含笑。 黄俊只是静静瞥了他一眼,那人便感觉被苍鹰盯上,浑身针扎一般疼痛,顿时不敢作声。 “陛下,陛下!”黄俊的声音一点点加大, 原本正熟睡的光汉皇帝眉头紧皱,那熟悉的梦再次出现了, 不知是哪里的城池,到处烽烟,百姓四处逃窜,呼喊声,求救声将他的梦境填满,让他极为不适。 “陛下,陛下!!”黄俊气力涌动,声音愈发浑厚, 昏昏沉沉的光汉皇帝似乎听到了来自天穹之上的声音,眼前凄惨场景顿时破碎, 眼眸颤动,缓缓睁开眼睛,昏暗的烛火摇曳,映入眼帘。 “到时辰了吗?”刹那间,光汉皇帝眼神便锐利起来, 调养的一个时辰已经被他当做休息来用,每次都小憩一会儿,如今他还以为时辰到了。 待到他猛地起身,想要继续去处理政事时,却见到一道熟悉身影立在一侧,面露焦急。 光汉皇帝打量一番黄俊,脸色微变: “出什么事了?” 黄俊深吸一口气,缓缓弯下腰,轻声开口: “陛下,九边出事了,朝堂各位大人已经等在御书房了。” 简单的一句话,顿时让光汉皇帝脸色惨白,在这温暖静室中如坠寒冰, 他意识中出现那时常浮现于梦境中的破碎城池,脸色微变,心中不祥预感愈发强盛。 “走。” 光汉皇帝来不及换上常服,就这么穿着一身白衫,大步走出静室,黄俊紧跟其后。 待到他走到前殿,看到在场的诸位大人,他们脸色阴沉似水,晦涩难明, 以往的吵闹不见踪迹,反而是压抑的沉闷。 “发生何事?”刚一出现,光汉皇帝便快速发问。 在场诸位大人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站起身,躬身行礼。 “行了行了,到底何事?” 佝偻着身体的王无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充满决绝,用带着悲痛的语气开口: “还请陛下莫要动怒。” 光汉皇帝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摆了摆手,“快说。” “陛下...”王无修一声长叹: “信使刚刚入城,赤林城在一日前破了。” 原本还面露愤怒的光汉皇帝一下子呆住,瞳孔缩小到针尖大小,而后迅速扩散, 此话犹如一把巨锤,重重地打在其后脑,让其失去思考能力。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所有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 他的眼睛瞪大,瞳孔中满是惊愕无助, “草原王庭集结呼延、乌孙、赫连三部,共三十万大军攻打赤林城,持续攻城数日,在下雪前进入城池... 而,广源侯战死,其内军卒太半被杀,赤林城失守。” 王无修语气缓慢,但所有人都能听到其中的腥风血雨,以及那让所有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光汉皇帝坐于御案之后,身体无力地向后靠去,重重击打在椅背, 他头颅后倾,靠在椅背之上,双目无神,充满呆滞, 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散发出绝望与无力, 他嘴唇翕动着: “赤林城...赤林城破了?” 一股暖流陡然出现,从鼻腔中缓缓流下, 他感觉眼前世界天旋地转,似是在梦境中一般,身体微微摇晃,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黄俊的惊呼, “陛下!!!” “陛下!!陛下!!” “来人,来人!!” “封锁皇城!” 第607章 有内鬼 御书房后殿,光汉皇帝静静躺在床榻上, 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没有血色的纸。 他的呼吸微弱缓慢,身体变得异常沉重,仿佛被无形力量束缚着,无法动弹。 周围的环境格外安静,外殿的诸位大人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赤林城破已是晴天霹雳,如今陛下又晕倒。 真是祸不单行。 后殿内,黄俊站在一侧, 警惕地盯着那正在把脉的御医,若是他有什么古怪举动,黄俊便会出手将其斩杀。 好在,那白发苍苍的御医没有做其余举动,只是叹息一声,默默收回手掌, “如何?”黄俊冷声发问, 那御医眼帘低垂,自顾自的收拾药匣,只是用低沉平缓的声音道: “陛下乃急火攻心,并无大碍,只等陛下醒来即可。” 听到此话,黄俊长长舒了口气,与他的诊断无异,看来这御医并没有说谎。 “需要服食何种医药?”黄俊又问。 那御医摇摇头:“是药三分毒,既然陛下与黄公公不信太医院,又何必再问?” 自从光汉皇帝登基以来,便刻意疏远太医院, 就算是有什么病痛,也由眼前的太监黄俊医治, 以至于太医院如今被高高挂起,整日无所事事。 黄俊没有说话,而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顿时有太监上前,带领御医离开。 待到他走后,黄俊看向躺在病榻上的皇帝, 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梦中经历着什么痛苦事情。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手指微微弯曲,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握住。 他嘴唇紧闭,没有一丝血色,显得异常干燥,时而泛起一丝不健康的潮红,仿佛正在经历某种挣扎与痛苦。 见到这一幕,黄俊脸色一黯,重重的叹息声在后殿回荡, 终究是无力回天吗? 陛下殚心竭虑他全然看在眼里, 天不亮便起床批阅奏折,待到深夜睡下,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从未停歇。 可这局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连乾人最后的依托也被草原人攻占,这天下... 还能否有回天之力? 一贯自信的黄俊陷入深深的迷茫,眼神空洞,怔怔地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光汉皇帝。 他又想起了那位消失已久的好友,空洞的眼神中出现一丝波动,心中无声自语: “若是这大乾再多几个林青便好了。” 粮草军械不用陛下操心,甚至还能从那些饕餮身上搜刮出钱财,补充内帑, 这段日子,皇帝变得从容许多,只因手中有可用之钱财。 这一切还都要拜林青所赐。 只是...黄俊心中生出浓郁的遗憾,若是赤林城中有另一个林青便好了。 城不会破,陛下也不会如此。 此刻的光汉皇帝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梦境,与外界完全隔绝, 四处烽火,依旧是那被攻破的城池,只是如今这景色有了几分变化, 天空中不再是火红的模样,而是多了几分雪白,大地也铺陈上了一层白霜 光汉皇帝身穿龙袍,静静站在大地之上,怔怔看着那高大城池。 他现在知道那是何地了,那便是赤林城。 他不知道为何会做这个梦,他只知道,赤林城破了,他不能再昏睡下去。 下一刻,黑暗混沌中似乎劈过一道雷电,划破黑暗,照亮光汉皇帝心扉。 他猛地睁开眼睛,其内茫然疲惫悄无声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尖锐奋勇! 光汉皇帝腰部用力,上半身顿时抬了起来,半坐在床榻之上, “朕昏迷了多久?” “陛下,半个时辰。”黄俊在一侧轻声开口。 “诸公走了吗?” “未曾。” “走,要弄清原委。”光汉皇帝侧过身,声音低沉沙哑,宛如秋风般萧瑟。 黄俊眼神一黯,顿时弯下身,帮助他穿好鞋子, 而后又轻轻搀扶着光汉皇帝的胳膊,扶着他去外殿。 光汉皇帝走得很慢,脚下似乎有千斤重, 他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恐惧,害怕听到有关于赤林城的消息,害怕见到诸位大臣。 但他为皇帝,天下之主,不可不见。 光汉皇帝渐渐将眼中的怯懦收起,转而变得冷冽,面如寒霜,散发着气息让黄俊都微微弯腰。 二人从后殿中走出,在场诸位大人顿时起身,没有了以往的和煦,而是颇为凝重地开口: “参见陛下。” “好了,平身,赤林城之事确认与否?” 光汉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之上,冷冰冰地看向下方。 “回禀陛下,已经确认,彭州各路卫所皆送出消息,彭州此刻已大雪落地,而赤林城的大旗,也换上了三王的旗帜。” 中军都督镇国公沉声开口,眼神中带着难以掩盖的痛苦。 紧接着他又说道:“而广源侯的尸身被悬挂于城头之上,人人可见。” 光汉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事情比他想得还要严重,竟然连广源侯都死了。 这可是大乾为数不多能带兵的勋贵。 虽说他不是皇党,但对光汉皇帝来说,只要不是王党陈党即可。 如今,他也死了。 光汉皇帝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凉,他该如何做,才能挽狂澜于既倒。 他不知。 光汉皇帝锐利的视线在御书房内扫过,看向在场的十余位大臣, 他们有的垂垂老矣,有的精神抖擞,有的浑身戾气, 放眼望去,他竟不知派谁来解赤林城之危局。 深吸了一口气,光汉皇帝淡淡开口: “都说说吧,赤林城乃天下一等一坚城,是如何破的?朝廷又该做些什么?” “启禀陛下,城池如何被攻破我等还不知,只能等更详细的军报从城内流出,方可知晓。”兵部尚书庄兆轻轻开口。 “哦?你是兵书尚书你不知?连朕都知道的事,你居然不知?”光汉皇帝肌肉颤抖,额头青筋毕露,眼神中带着阵阵杀气。 林青与广源侯曾不止一次与他说过,九边坚城就算是草原人打上数十年都无法撼动, 而撼动他们的唯一办法,便是里应外合,内外勾结! 而从草原人迟迟不退兵的怪异表现,以及赤林城被轻易攻破的事实来看, 城中定有人搞鬼!! “臣愚钝,并不知。”庄兆再次开口。 听到他这话,光汉皇帝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意,手中茶杯顿时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大袖一挥,扫过桌面,其上奏折笔墨纸砚都被打翻在地。 光汉皇帝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目光阴狠地看着在场诸位朝臣,一字一顿地说道: “里应外合!!有内鬼!!” 第608章 南下京畿 “有内鬼!”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太监宫女顿时脸色发白,跪倒在地,身体发颤,眼神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黄俊见到这一幕,顿时脸色一黑, 皇帝急火攻心,一至昏迷,让他都乱了方寸。 他阴沉地看着在场的太监宫女,心中叹息一声,默念一声罪过,便摆了摆手。 御书房内顿时出现几名高大太监,面无表情地将那些宫女太监架了出去。 听到隐秘,下场可想而知, 但不论是皇帝还是黄俊,又或者在场的诸位大人,都没有将这一件小事放在心上。 待到御书房大门紧紧关闭,屋内顿时变得昏暗,淡淡的清香铺陈开来,愈发浓郁。 直到此时,光汉皇帝才默默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他的视线越过黄俊,看向在场的诸位大臣。 他们没有接话,而是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使得屋内气氛诡异。 光汉皇帝将视线投向庄兆,死死地盯着他,继续开口追问: “庄爱卿,你来说,朕说得对不对?赤林城中到底有没有内鬼?” 兵部尚书庄兆脸色一黑,默默叹息,双手合十,躬身作答:“启禀陛下,臣不知。” 光汉皇帝又将视线挪向中军都督镇国公纳兰亭,继续发问:“纳兰爱卿,你可知?” 镇国公的脸色已经黑到极点,广源侯是他多年好友, 如今莫名其妙死在赤林城,他尚且在悲痛之中,又如何知道内鬼是谁? 深吸一口气,镇国公沉声开口: “启禀陛下,赤林城一事,颇为古怪, 若是有人里应外合,朝廷竟然不会放过他, 但为今之计,唯有快速调动九边兵马前去赤林城,将赤林城夺回来!” 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一沉,赤林城对于大乾的重要不言而喻, 同样的他们也知道赤林城有多么坚固, 草原人打不下来,他们乾人想要打下来也要耗费一番功夫, 更何况如今北境已大雪纷飞,粮草资重攻城器械等都无法及时送达。 此刻攻城与送死无益。 但...若是不尽快将赤林城夺回,局势将会恶化到极点, 不仅大乾内民意尽失,就连打进入赤林城的三部也有壮大之举, 在场的诸位大人比谁都要清楚,赤林城中放着什么, 有可供数百万人使用的粮草,还有数之不尽的兵器甲胄,甚至连攻城器械也有不少。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着对草原至关重要的..大乾百姓。 兵部尚书庄兆瞥了一眼镇国公,面色一沉,然后看一下面色更为阴沉的光汉皇帝, 沉声开口:“陛下,镇国公此局乃老成持重之言, 但臣认为,赤林城已破,彭州又下了大雪,与其派兵拿人命堆填,不如静等开春,” .... 等开春? 在场几位大人虽然城府极深,但听到此言也不禁眉头微挑,感叹这庄兆胆子太大了。 如此危难之际,哪里等得? 而庄兆环顾四周,不顾光汉皇帝阴沉的脸色,继续开口: “陛下,臣之所言并非胡言乱语,如今三部虽然攻入赤林城,但他们终究是要走的。” 如今天寒地冻,草原人若不将劫掠的物资带回去,部中族人不知会死多少。 其实,若是战兵在外,留在赤林城,部落内剩余的物资也足够族人生存, 但冬日的草原,可不仅仅有天灾,更重要的是人祸。 大部有剩余物资可以使用,但那些小部平日里活着都极为困难,又如何有剩余物资? 天寒地冻,他们不可能千里迢迢去抢乾人,只能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如同孤魂野鬼。 他们这等草原人,若是抢不到吃食,定然挨不过冬天, 所以生死攸关,他们无所顾忌,不论是大部还是小部,都在他们劫掠视线之内。 兵部尚书庄兆自然了解草原人的德行,所以他断定, 赤林城中的草原人定然会离开,只是离开的时间有待商榷。 很快,在场几位大人都意识到了庄兆所说有几分道理,但他们依旧脸色难看, 这么做固然可以,但其代价, 则是赤林城中那数以十万计的百姓,以及那茫茫多的银钱粮草。 朝堂诸公,六部九卿,各个走到如今位置,身下皆是尸山血海, 死十万也是死,死百万也是死, 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数字,并不值得他们担忧。 他们担忧的是涛涛民意,以及军民对朝廷的信心。 若此事处理得不妥当,可以预见的是,九边军卒定然心生异心,百姓亦是如此。 毕竟在九边,百姓就是兵,兵亦是百姓。 御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几乎所有人都眉头紧皱,不论是心向朝廷的还是有二心的,都对如此局面感到棘手。 同时,他们心中竟然出现了阵阵惶恐, 草原三部的出其不意,让朝廷诸公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外敌的威胁,以及局势的失控。 吏部尚书宫慎之已年过八十,他本可以靠椅而坐, 但他没有,就这么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 此刻他眼中的浑浊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未出现过的锐利,以及年轻人独有的朝气, 似乎在此刻,宫慎之摆脱了身体束缚,变得年轻。 他朗声开口,声音苍老沙哑,但谁都能听出其言语中的决绝。 “陛下,此事之处理关乎大乾草原之大势,切勿妄下定论, 老臣有一言,可否请靖安侯林青,平西侯种应安,留江侯余崴火速入京,共同商议对策, 他们领兵在外,看得要比我们真切。” 此话一出,在场人顿时面露怪异,纷纷低下脑袋,神情各异, 早在几日前王党为了让靖安侯平西侯入京费尽心机,如今风水轮流转, 皇党居然也想让他们入京,只是不知,为何要将留江侯也召来京城。 在场之人心中闪过疑惑,但他们都是聪明人,只是刹那就猛地抬起头,眼睛眯了起来。 这三人中,真正可以倚仗的,只有平西侯种应安。 那林青如今不知所踪,召他如今不过是痴心妄想, 而留江侯手下兵马虽多,但多为东南水师,并无与蛮人作战之经验。 唯有平西侯,数日前剿灭拓跋部精锐,麾下军卒也足够精锐。 只有他能解如今大乾燃眉之急。 只是在场大人不知,宫慎之的目的是什么, 是希望西军去夺回赤林城,还是等待三部退却后,用西军来填补赤林军空缺。 他们不得而知,但下一刻! 王无修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至极,眸子顿时锐利, 猛地侧头看向这位与他僵持几十年的老对头,神情一点点变得低沉。 这次是他慢了。 他上前一步,同样拱手开口,声音沉中带着以往没有的急切: “陛下,宫尚书所言极是, 需快些召三位侯爷入京,另西军已在西北休整数日,应与平西侯一同南下,以保京畿之地安危!” 什么!!! 所有人瞳孔骤然收缩!知道了两个老家伙心中想的什么。 他们怕草原三部誓不罢休,以赤林城为依托,南下京畿之地! 第609章 星照夜空月照海 光汉皇帝坐在御案之后,脸色阴沉似水,沉默不语,心中一阵后怕,同时不免生出一阵悲凉。 若不是这二人提醒,他可能还想不到这一可能。 京畿之地以北便是彭州,那里是大乾重要的粮仓, 也是极为重要的产粮地,只因那里地势平坦, 每到秋日,与那些多山林的州府不同, 彭州一望无际,遍地金黄,几乎看不到一座高山。 而这,若是有赤林城为依托,那便是天赐之地,大乾根基所在。 可若赤林城丢了,那这彭州,便是京畿之地的厄难! 寻常斥候千里加急,日夜不停,一昼夜便可赶来京城, 就算骑兵慢一些,疾行之下,付出一些代价,三日也足够了! 想到这,光汉皇帝明怀瑾顿时感觉头颅一阵剧痛, 那左贤王他也知晓,手段了得,压盖其余王者。 宫慎之与王无修能想到的,他定然也能想到! 一时间,光汉皇帝眼神空洞,怔怔地看着身前御案上的奏疏, 昨日他还在考虑给西军与林青如何封赏,加上大婚一事足够让百姓过个好年。 如今,不到一日,局势急转直下,就连京畿之地也不安全。 他这个皇帝还能做多久都犹未可知。 一股深深的无力袭来, 他殚精竭虑,日夜不停,为何这大乾总是出乱子!! 明明草原大部已经六去其一,局势逆转指日可待,只等林青继续攻伐, 但...如今九边也去其一,那绵延在大乾边境的九边防线,顿时如同虚设。 局势甚至比以往要更坏。 光汉皇帝忽然感觉一阵疲惫,胸口发闷, 他声音轻缓,带着无可奈何: “那便如两位大人所言,传旨命他们三人入京吧。” 事情定了一件,但后续的处理远远不止于此,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是一年过六旬的老者,身体干瘦,胡子花白,绯袍穿在身上如同仙神,自带一股贵气。 他神情严肃,犹豫许久还是高声开口: “臣有一事要奏请陛下,还请陛下恩准。” 不愧为礼部尚书,到了此时还恪守规矩。 “讲吧。”光汉皇帝似乎不屑于隐藏,就这么将身体靠在椅上,随意将疲态暴露, 这在以往,根本不可能, 一侧的黄俊顿感悲凉,将头缓缓低下。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莫大决定,沉声说道: “国之大体,在戎在祀,但更在陛下,老臣不懂兵事,但知国之根本在于陛下,在于太子。 如今九边之围短时间内无法解除,京畿之地恐面临大军压境之困境。” “不如....” 澹台长和语调拉长,顿了顿,眼中露出决然,朗声开口: “不如南下扬州之地,以躲冬日之寒冷,待到明年春日,陛下再行回归京畿之地。” 此话一出,御书房内顿时落针可闻! 大乾立国三百年,自文皇帝设京城为行在,还从未有过南逃的皇帝。 煌煌大乾,天子守国门,岂是浪得虚名? 而如今,澹台长和却劝谏天子南下,其中深意,让人不得不遐想连篇。 六部之中吏部最重,礼部最贵,若不是王无修一直把持内阁,澹台长和早已入阁, 但他迟迟未入阁的原因众人皆知, 他乃王党之人,入阁成为辅臣,有王无修在, 他的权势非但不会增强,反而会被压制到极点。 而礼部尚书的位置也会空出,若是被旁人夺了,反倒不美。 虽说礼部并不显眼,只是尊享殊荣, 但朝堂所作所为,甚至皇帝所作所为,都要由礼部为其背书,否则便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礼部尚书亲自开口,劝谏陛下南逃,让不少人察觉到其中意味不明。 左都御史陆务升此刻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他明白澹台长和此举用意,其心可诛。 赤林城破一事若传出去本就民怨沸腾, 若是皇帝再行南逃,那这朝廷可就真剩一地骂名了。 陆务升想到以往看过的诸多史书, 一旦皇帝饱受骂名,那立太子的日子便不远了。 毕竟百姓们不懂朝堂政事,但懂得继承天下之人, 若是皇帝让他们失望,也可盼着下一任皇帝励精图治! 而如此,立太子之事将名正言顺,快速无比。 更让陆务升气愤的是,自古乱世当道,太子立下,皇帝便可崩, 到时太子年幼,朝臣辅以后宫,朝堂之事便可一言而决! 这天下也不知是谁的天下, “王党!王党!好算计!” 陆务升下定决心,定然要堵死南逃这一条路, 若是离开京城,百害而无一利, 甚至朝廷的名声以及后世史书都会一落千丈。 可就当他准备迈出一步时, 镇国公浑身煞气,径直走了过来,在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一脚便踹向澹台长和! 澹台长和眼中充满惊愕,原本笔直的身躯顿时变得如同弯弓,飞了出去。 只听镇国公骂道: “蛮子还没来呢,就想着先跑,国朝有如此大臣,乃朝廷之耻,国朝之害!” “纳兰亭!!你放肆!” 兵部尚书庄兆见好友被打,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指着纳兰亭,一字一顿地开口: “殴打朝廷忠臣,乃逆贼!按律当斩!” “奸臣讨打!” 前军都督兴国公孟述顿时眼眉一横,冲了上来,一把便抓住了庄兆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左手竖起,便要抽打而下! “好了好了。” 疲惫到极点的声音响起,带着虚弱, 只见光汉皇帝一只手支撑着脑袋,眼帘低垂,意味深长地看着诸位大臣。 “星照夜空月照海,你们有人是星,有的似月,所走的路途各异罢了,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光汉皇帝声音空洞,带着乏味,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如此朝堂还值得自己殚精竭虑,费尽心机吗? 赤林城百姓是生是死还未可知,诸位朝堂柱石便已斗得不可开交,还能做成什么事? 他叹息一声,脑袋无力靠着椅背,脸上尽是麻木,他想到了那年轻人, 若是都如那林青一般,不畏骂名,一心做事,这大乾重回昌盛指日可待。 赤林城也不会丢,百姓也不会死,他这个皇帝也不会如同虚设被丢来丢去。 “好了,此事日后再行商议,告知京兆府尹,要确保京城不能乱,一旦有人趁乱作恶,斩立决。 另外,派出老城兵马探查赤林城,看看城内是何种情况, 朕不会妥协,若是有人打着朝廷的名号委曲求和,一律做不得数, 赤林城丢了又如何,再打回来便是,可这骨气一旦丢了,再想找回来可就难了。” “告诉朝臣,朕就算死在这京城,也不后退一步,让他们死了那条心。” 第610章 京中混乱 赤林城破的消息,朝廷并没有刻意隐瞒, 但也没有主动宣扬,而是口口相传,愈演愈烈。 不少百姓起初还并不相信,认为赤林城乃天下第一坚城, 另有赤林军在内,如何会被攻破? 但当他们看到六部衙门以及京兆府的一系列反应后,神情恍惚,心中充满不可置信。 六部衙门大门紧锁,任何人不得靠近,街道上有军卒驻守,神情警惕, 连带着去武院看那些学子的百姓都无法前去大观街。 而京兆府的反应则更为激烈,三班衙役全部结束休沐, 上街巡视,一旦有人作乱,不问缘由,先行下狱。 仅仅是半日,京城就有至少百余名泼皮被下狱! 京城内顿时有焕然一新之感,但百姓们并不这样觉得, 他们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匆忙,行走在街道上不禁捂住包裹,警惕地张望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将他们吓得一激灵。 此刻百姓们已经慌了神,若是赤林城都被破了, 那这大乾还有哪里能作为他们的安身之地? 流言愈演愈烈,虽然京兆府开始打压流言, 但恐慌的情绪依旧开始发散,到傍晚时分, 就连身穿差服的衙役都有些心不在焉, 百姓们只是被流言蜚语恫吓,但他们却有着几分真切消息, 从府尹的行事作风来看,赤林城可能真的出事了。 越来越多的衙役挂上忧愁,眉头紧锁,浑身带着戾气, 行走在街道上,人畜退散。 翌日,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百姓们经过一夜的挣扎,终于下定决心, 不管赤林城被破与否,都要存上一些粮食米面,以备不时之需。 不少人家甚至拿出了棺材本,希望多买一些粮食, 他们家中有老人,知道一旦大乱,那粮必金贵。 可第二日,当百姓们拿着银钱,悄悄来到粮店时,脸色顿时一变, 这里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数十名衙役挡在粮店前,希望能阻拦住前涌的百姓, 但衙役愈是如此,百姓们便越要买粮! 他们不傻,知道这天要变了。 很快,拿着银钱赶来的百姓见状,只是略微迟疑,便迅速涌了上去,与先前的百姓一般无二, 吵闹声肆意。 恐慌的情绪在蔓延,原本还故作镇定的百姓也不再矜持,争着抢着上前! 粮店一侧,一名身体干瘦,面容黝黑,身穿麻衣,手拿一小册子的中年官员怔怔看着这一幕,嘴唇翕动,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不安。 他名为海岳,本为都察院御史,如今为京兆府主事。 他没有上前去阻拦这些几乎陷入疯狂的百姓, 而是颤抖着双手打开册子,从怀中拿出一支略显斑驳的毛笔,放在嘴中舔了舔,将其浸湿。 册子被他单手按在墙上,海岳就这么站在墙前,颤抖地落笔, “光汉三年十二月,赤林城似乎真的破了, 百姓人人自危,哄抢米面油盐,场面混乱之际,衙役无法控制局面,此乃京兆府失职。 多日来,我在京中游走,见识民间百态, 自知六部九卿各有心思,他们站在高天,看不见这京中百姓如蝼蚁, 今有此大乱,乃上下分离之祸。 圣上高坐朝堂,见不到人间疾苦,不能施有益民间之政令, 国不能富,民不能强, 此乃...” 海岳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坚定,最下笔有力,手掌也不再颤抖,笔走龙蛇地写下两字。 “昏聩。” .... 太阳落山,混乱的京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平歇, 虽然如以往那般,灯光璀璨,人声鼎沸,青楼妓馆络绎不绝,但谁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一丝压抑。 以往肆无忌惮的公子变得收敛,说话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步伐也变得如常人无异。 作为京中权贵,他们大多在考虑南迁一事, 如今赤林城破,京城已不再安全,还是早早南下的好, 至于这京城,皇帝老儿不愿意走, 那便让他留在这里,作为江南之屏障,京中权贵乐得如此。 在这人声鼎沸之下,城西的蓝海巷则是一片黑暗,这里是京中贫苦百姓的居住地, 没有如大观街,上东街一般灯火通明, 而是只有挂于街头的灯笼微微摇晃,散发着昏暗光芒,将错落不一的民房映衬出来。 在这黑暗之下,似乎有人影闪动, 原来.... 蓝海巷唯一的粮店门前坐满了百姓,即便冷风凛冽,他们被冻得瑟瑟发抖, 但他们依旧未曾离开。 黑暗中他们眼睛如同繁星,被昏暗灯火后闪闪发光, 只是这眼中带着一丝不安,带着一丝对未来何去何从的迷茫。 他们不知道明日有没有粮,但他们钱财不多,只能早早等在这里, 期盼着明日粮价不要上涨太多,能让他们多买一些, 即便是吹着冷风,也好过回去惴惴不安。 ... 位于京城北门的望乡楼如以往那般灯火通明,其内人影错落,匆匆忙忙, 这时,一架内里奢靡,外表简陋的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了望乡楼,朝着杏花街而去。 如以往那般,马车走在青石板路上, 马蹄声与车辙声传出去很远,但即便过来的军卒看到,也视若无睹。 京城虽然局势紧张,但朝廷依旧没有下令宵禁,这本就是一种不同寻常。 很快,马车来到杏花街七号,这里与杏花街六号相邻。 马车帘布微微掀开,从其内投射出一道耐人寻味的目光, 杏花街六号乃当年凶杀之地,如今将会面的地点选择在这隔壁,倒是颇有深意。 马车停稳,驾车的目盲马夫微微侧头,轻声道: “老爷,到了。” “嗯。”苍老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很快帘布被掀开,一个身材消瘦的身影出现,动作缓慢,似是无比疲惫。 见他要进入小院,那车夫再次开口: “老爷,我...” “不必跟随,在这里等候。” “是。” 目盲车夫将脑袋转向小院,虽然他看不见,但其强大的武道修为可以让他感觉到,四周有强者注视,而且不止一个。 想来,是其余与他一般的死士护卫。 推门而入,老者明白心思查看小院内的场景, 而是径直走到房门前,想看那挂在一侧,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面具。 此刻,其上仅剩五个面具! 这让老者顿时陷入沉默,久久无言,最后发出一声叹息,拿起午马的面具覆于脸上,推门而去。 赤林城之事,牵动了太多人的心弦,以至于这原本清冷的会面变得热闹。 ..... 第611章 热闹非凡 午马推门, 房门打开,突如其来的微风吹动立于圆桌中央的古铜色长灯,烛火摇曳,使得屋内忽明忽暗。 一张张脸庞望了过来,那是一张张覆盖在脸庞上的青铜面具。 色泽灰暗,反射着阴冷光芒,其上还有一双双没有感情的眼睛,诡异的气氛开始弥漫。 简单的木屋内沉寂着一股死寂氛围。 午马眼中的疲惫循序敛去,步伐不再缓慢, 他扫视一圈,径直走到靠近大门处的空位坐下。 他知道,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代表着什么。 一个官职,一处势力,一种行当,又或者一个党派。 总之,面具下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青铜面具代表的力量。 只要能走进这里,戴上面具,那便承载了面具所代表的权势。 他相信,若是这长桌坐满十二人,这十二人齐心协力,可以做到世上任何事。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阵冷风再次吹了进来, 午马与先前的青铜面具一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看向房门位置。 来人身穿麻衣,个子不高,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头戴狰狞的虎头面具。 是疑似九卿之一的寅虎。 至此,昏暗房间中已经出现九人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让在一旁静坐的酉鸡心扑通扑通直跳。 看他们的神情仪态,毫无疑问都是帝国的大人物。 尤其是他们身上自发透露出来的“官威”以及“贵气”,不禁让酉鸡屏住呼吸。 随着时间流逝,一刻钟的时间悄然过去,没有人再继续到来, 继而门窗上落下厚厚的铁板,浓郁的黑暗开始弥漫,笼罩整个房屋, 只有圆桌中央那微微摇晃的烛火提供光明,一位位身穿黑衣,头戴面具的大人物隐于黑暗, 没有人开口,使得屋内的气氛愈发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们还真沉得住气。” 酉鸡循声望去,是老熟人卯兔开口,声音不复以往的年轻,像是故作低沉。 而“他们”是谁,不言而喻,是没有到场的子鼠,辰龙,以及未羊。 酉鸡兔微微仰头,将脑袋隐藏在黑暗中,紧接着他眼中出现阵阵疑惑, 虽说都传闻那三位的身份很不一般,但如此重要的事,居然不来看一看? “罢了,都看看吧。” 丑牛雄浑的声音响起,他宽大的身躯将椅子挡得严严实实,一看便是武人,只是不知是谁。 他缓缓伸出手掌,有节奏韵律地轻叩桌面。 下一刻,机关齿轮转动的吱嘎声响起, 在座之人身前长桌上猛地出现一个凹陷,里面静静躺着一份呈乳白色的文书。 “这是赤林城的军报。” 此话一出,不少人面露诧异, 虽然他们都有各自的消息渠道,但比不得五军都督府以及兵部的军报详细, 所以立刻有几人伸手拿出文书,静静观看。 酉鸡亦是如此,她还悄无声息地观察着所有人,发现有几人并没有动手,依旧静静坐在那里。 丑牛、寅虎、午马、申猴! “看来这四位是朝堂的大员?早就看过了。”酉鸡心中一惊,居然有这么多? 这段日子里,她为了增长见识, 曾不止一次参与过“聚会”,其中有许多事与谋反无异,甚至要更为恶劣, 但就是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隐秘组织,居然有不止一位朝堂大员,甚至还有九卿参与其中。 不由得,酉鸡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如今大乾的一切看似是朝廷掌控,但暗地里都各自有主,就连朝堂之上都出现了沙子, 这大乾如今还没有动乱四起,出现亡国之相,已经算得上底蕴深厚。 她低下头,迅速扫过纸张,眉头顿时皱起,军报中规中矩, 但在最后加上了都指挥使司的推测,以及锦衣卫的探查。 正是这短短的百余字,让他觉得荒唐无比,居然真是里应外合? 而且做此事之人居然是一总兵,曾立下过赫赫功勋,如今居然开城纵敌? 信上写着,草原人入城之后并没有声张, 而是小心翼翼地摸上城墙,对那些正在面朝前方奋勇厮杀的军卒挥刀! 敌人来自身后,他们如何也想不到。 很快! 城墙与瓮城之中的万余名军卒尽数被杀,北城门彻底失去抵抗能力, 而后城门大开,三支铁骑呼啸而入。 待到骑兵都杀到营寨,赤林军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但为时已晚。 军帐内军卒大多被屠戮,边军尽灭,这一切都在半日之内完成。 也就是说,仅仅不到半日,草原三部就占领了号称猛攻三十年毫不动摇的赤林城。 “这,荒唐!真是荒唐,这总兵是何方神圣?死不足惜!”黑暗中有人发出怒骂, 在场之人都是天上的大人物,见惯了世间荣辱, 但今日所见所闻,还是让他们失了以往的体面,变得愤怒异常。 就连酉鸡一介女流,在看完军报后,都觉得有些荒诞, 赤林城如此坚城就这么被轻易攻破了? 当然,她知道其中定然有她不知道的谋划, 但...明明先前守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出事! 酉鸡不懂军事,即便她已经看了兵事纪要,也不懂, 她也自知身份,就坐在那里,默默听着其余大人物言语。 “知道是谁做的吗?”安静坐立在一侧的巳蛇慢慢开口,声音中正平和,让屋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只是脸上的青铜面具闪烁着阴冷光泽,让其显得怪异无比。 “还能是谁,那些北人做的,可能是雍党,可能晋党,总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寅虎眸子中闪烁着锐利,点点头: “没错,雍党定然参与其中,裴云五如今就在赤林城,他的弟子何尚恭如今是彭州布政使,也在赤林城。” 裴云五便是当朝通政使,而寅虎此话在场之人都明白。 在赤林城,能同时瞒过赤林军与布政使司的势力还不存在, 既然赤林军覆灭,广源侯死了, 另一处势力定然是幕后黑手,再不济也参与其中。 “他们为何如此?”巳蛇再次发问。 “呵。”寅虎冷笑一声,对于巳蛇的蠢笨有些讥讽,他缓缓摇头: “还能如何?给朝廷与我们一个教训, 既然我们做事不理会他们,索性他们便将桌子掀了,这桌上饭菜谁也不能吃。” 第612章 方向 “教训?” 只是短短两个字,便让卯兔与酉鸡呼吸急促! 给朝廷教训,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言在理,西军北上一事终究是得罪了他们,只是不知...那王岩为何没有告知雍党。”身材魁梧的丑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王岩为前左都御史,背靠雍党,此事他也知道,但雍党却不知道。 不少人面露怪异,有趣有趣。 “先前他掌控济安坊,那是天下一等一的棉衣作坊,在各地都有桑田,其所产棉衣大多送去草原, 按理说拓跋部覆灭对其百害而无一利,他为何没有告知雍党?” 寅虎淡淡说着,眼神中充斥着疑惑, 济安坊的生意让所有人都眼红,只是雍党一直站在其身后,让人忌惮。 “此事我不知,但雍党内也不是铁板一块,说不得他们各怀鬼胎。”丑牛一边说,一边扫视在场众人。 就如他们,在一个屋内共同议事, 但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谋划,只能是貌神离合罢了。 “好了,再纠结这些已无异议,赤林城已破,我们该如何?不如早早南迁。” 戌狗轻轻敲打桌面,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南迁?” “草原人尚且未有下一步动向,是战是和尚未可知,如今便想着南迁,是不是太早了些。”申猴面色阴冷,似乎透过面具呈现在屋中。 “那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那左贤王大军压境?”戌狗反问。 申猴默不作声,只是在脑海中不停思绪,他们之所以聚在这里,便是为得出一个答案, 是战是和,是留是撤。 “今日澹台长和所说并无道理,草原人总是要走的,不会在赤林城中逗留,否则雍党便是自掘坟墓。”一直沉默的午马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好了,如今要改善与雍党晋党的关系,否则谁知他们会不会又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寅虎淡淡说道。 在场之人脸色一变,晋党与雍党号称财满天下, 千年来依靠着与北边的生意往来,赚得盆满钵满,让他们这些南人好是眼红。 如今二者针锋相对,他们心中还真有些发怵。 在钱财与朝堂上他们不惧,但在整个北方,他们势力庞大,与草原人纠缠万分, 领头的几家甚至能指挥草原大部为其办事,这不是有钱就可以做到的。 他们不禁在想,如今赤林城一事,是不是晋党与雍党的谋划。 想到这,所有人眉头舒缓,他们理解为何寅虎要与雍党晋党改善关系。 这赤林城若是他们所为,那草原人定然不会占据赤林城,早晚有一天会退去。 只是,这赤林城能破一次,就能破第二次,甚至九边各个坚城都可破。 若是与晋党雍党交恶,说不得很快便能看到下一座九边城池破开。 一时间,在场之人心绪复杂,有着淡淡的懊悔, 西军北上一事如果他们早知道牵扯如此大,当初就不应该不遗余力地帮忙。 如今倒好,他们敲打草原人,草原人也敲打乾人,弄得不上不下。 还白白丢了赤林城,损失了好多银钱。 “将王岩放出来吧,当时他墙倒众人推,雍党一些人早就不满,认为那稀里糊涂,有人在背后脏了他们的名声。”丑牛想了想,看着寅虎,带着问询。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寅虎,等待他的答复, 对于朝堂政事,他比在场之人都要擅长。 寅虎想了许久,还是缓缓摇头: “不行,王岩不能放,他犯了禁忌,若是将其放出,会让很多大人心生忌惮,也会加以关注。 更何况,他之前是左都御史,知道的事情太多,放在外面不安心。” 王岩在最后的功伐中,利用下狱之人攻讦庄兆,让人忌惮。 朝堂中有各种各样的规矩,明的暗的都有,其中最令人忌惮的,便是不知点到为止。 除却滔天大罪,六部九卿不能动,这是攻杀的底线。 他们代表着大乾各方势力,勉强维持着朝堂平衡,动一则乱。 而王岩犯了这个忌讳。 “那如何做?”亥猪人如其名,长得肥硕,露在外面的眼睛很小,透露着狡诈。 “赤林城之事不予追究,既然广源侯死了,那便发挥一些余热,罪责在他,与雍党晋党无关。 另外,平西侯与西军可能入京畿之地,便随他们处置吧。”午马这时开口, 此话一出,不少人觉得不错, 他们既没有付出什么实质性的代价,也平了雍党与晋党的愤怒,两全其美。 至于广源侯与平西侯,生死与他们无关。 寅虎气势十足,瞥了一眼午马,淡淡开口: “不够,如今赤林城已破,广源侯已死,难不成还有人会为了他而与雍党拼杀?一切罪责都由他来担,这本就是应有的结果。” 顿时,屋内涌出几分寒气,他们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年西虎城一事也是由雍党参与,左贤王动手,他们出手结尾。 似是旧事重演。 只不过当年左贤王与呼延大托只进了西虎城,并没有染指九边。 一时间,不少人心头涌上一层阴霾,草原人野心越来越大了! “我倒是觉得,我在这里推测,不如直接去,让雍党与晋党开条件,毕竟西南之事与西军北上之事,是我们隐瞒在先。” 卯兔声音似乎恢复了年轻,侃侃而谈。 此话一出,更让在场之人心中烦闷! 不提还好,旧事重提便让他们想起西南之事, 他们本想谋求三国作为自留地,但辛辛苦苦拉出来的军卒却被不知名军伍杀得丢盔卸甲, 以至于西南三国他们如今还不敢轻易染指。 至于西军北上一事则更是荒诞,原本是想打压蛮人,顺便解九边之围。 可那林青小儿却将西军用来平灭拓跋部,为自身解除桎梏! 还引得左贤王重临九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林青! 不少人眼中神情莫名,显然经过卯兔这一提醒,他们都知道了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卯兔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为何没人说话?难不成是他太年轻,无人信服? 可很快,分量极重的寅虎点点头:“那便问问吧,早些结束与雍党晋党的争端,使九边重归平静, 到时我们也好空出手来对付那林青。” “没错,此人行踪飘忽不定,不可以常理视之,他坏了我们几件大事,早些解决得好。” 申猴出言附和,阵阵杀气扩散,显然与林青有大仇! “可。” “甚好。” “可!”一道道声音响了起来,虽然没有谈出什么实质性进展,但事情总归有个方向。 一旦有了方向,破开迷雾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点他们深信不疑。 第613章 非战之罪 翌日,御书房! 文武百官,再次齐聚于此, 御书房还是如往常那般庄严肃穆,弥漫着淡淡清香,但沉闷的氛围压到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宫女太监们低着脑袋惴惴不安, 他们不敢抬头去看那些面色阴沉的大人物,只能静静盯着自己的脚尖,心中胡思乱想。 不多时,一袭白衣,胡子拉碴,颇有些不修边幅的光汉皇帝静静走了出来。 仅仅过了一夜,他似乎苍老了五岁,鬓角也有几分斑白,杂乱的头发上多了几根白丝。 跟在身后的黄俊见到这一幕,不禁将头微微低下,面露心痛.... 光汉皇帝神情死寂面色阴沉似水,静静走到御案后坐下。 看着桌面上堆满的未批注奏折, 他没有了以往的焦急,只是静静一瞥,便将视线挪向他处。 他有些想明白了,不管他在这皇宫大内如何竭尽心力处理政事,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端,让他猝不及防。 如今九边城都破了,这些朝堂政事再处理又有何用? 说不得明日草原大军就将兵临京畿之地。 而且他也不再掩饰对这些文书奏折的厌恶,伸出一只手臂放在御案上,重重一滑, 那些奏折便划到一侧,堆积得杂乱不堪,还有不少掉到地上。 待到奏折被推开,露出一个空隙,光汉皇帝得以从中看到六部九卿以及五军都督府的诸位官员。 他轻轻一笑,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淡淡开口: “诸位爱卿,今日所来何事?难不成各自衙门中的事已经少到,让诸位爱卿随时都来找朕谈心?” 光汉皇帝一改往日之沉稳风格,似乎变得有些轻佻,让在场的各位大臣面露诧异。 但很快便心有明悟, 九边城破,对于这位刚刚继位的皇帝来说,打击还是太大了些。 不光是皇帝,就连他们在得知消息后,都有些变得恍恍惚惚,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六部中的官员更是处理政务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 就在他们刚刚来时,街道上的百姓看着那富丽堂皇的马车,纷纷面露诧异, 不再是以往那般匆匆躲避,而是静静站在原地,用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他们。 其中所蕴含的深意,让在场的诸位大人不由得感受到脊背发寒。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不是说说。 百姓在平日里,是温顺的羔羊, 但一旦天下大乱,百姓就是能撕碎一切的豺狼。 九边城破京畿之地,再无依托,已经有不少百姓心生异样.... 他们与那些商贾权贵不同,商贾权贵可以连夜离开京城,去往江南富庶之地,过的依旧是豪奢生活。 但他们不行,他们身无寸功,卒无寸土,钱财不多,又拖家带口, 他们离不开这京畿之地,待到草原人打来,他们只能拼命, 在危机到来之前,他们心中最后一丝敬畏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一点京兆府尹深知, 昨日京城夜晚,闹事的泼皮猛地多了许多, 就连那聚集在粮店门口的百姓们都比以往多了几分戾气,打闹声不绝于耳。 京兆府的衙役与吏员们一夜未眠,奔波于京城。 坐在诸位大人之中的京兆府尹武彦哲眼眶黑黑的,眼神中尽是疲惫,一举一动都异常缓慢。 昨日京中混乱,连带着原京兆府尹陆务升都面露疲惫, 只因有不少与他相熟的百姓胆子颇大,到他府邸请求他主持公道。 如今京城正值混乱之际,他也不敢过分驱赶,只能将其好生安置,为此忙了一夜。 在场的诸位大人大多与他们一般,顶着疲惫的身躯,立于御书房中, 对于皇帝的过问讥讽,他们不知该如何回答。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到光汉皇帝再次发出冷笑,眼神在御案上扫过,顺手抄起砚台便重重砸了下去。 “嘭!”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光汉皇帝的怒吼:“说话!你们都哑巴了吗?” 在场诸位大人神情如常,只是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以往温文和顺的皇帝不见了。 最后还是内阁首辅王无修向前迈出一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启禀陛下,我等于诸位朝臣,忙于政事,昨日一夜未眠,有些走神了,还请陛下见谅。” 光汉皇帝怒气冲冲地看着王无修,手掌没有从砚台上挪开发问道: “既然一夜未眠,那就说说想出了什么解决办法?赤林城如何夺回来?这天下百姓人心如何安抚?” 面容苍老的王无修,顿时神情肃穆,眼神中的空洞也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威严, 他的腰杆渐渐挺直,一袭绯袍穿在身上,显得他贵气无比。 “启禀陛下赤林城兵败一事,瞒不住也不能瞒,还需早些昭告天下,告知天下百姓,以显我朝堂之坦荡。 若是遮遮掩掩,反倒不美,让百姓们徒生异想。” “如何说,谁来说,怎么说?”光汉皇帝冷冷出声,他又何尝不知,不能欺瞒天下百姓, 有些事越是欺瞒,百姓们越要探究,不如坦坦荡荡承认。 王无修瞥了在场朝臣一眼,见他们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抿了抿嘴面露决然继续开口: “陛下,赤林城破一事事关重大,关乎天下、人心、朝堂,要小心谨慎,不可肆意妄为。 依老臣来看,赤林城破不是朝堂之罪过,不是军卒之罪过,不是百姓之罪过....” “那是谁之罪过?”光汉皇帝神情愈发阴冷,显然有些意识到王无修要说些什么。 这天下谁都没有罪,那有罪的是谁? 只能是他这个皇帝! 就在王无修将要开口之际,一旁的吏部尚书宫慎之眼眸闪动,缓缓抬头,双手笼于身前,面露郑重,朗声开口, 声音不复以往的苍老,反而中气十足,掷地有声,不容拒绝。 “此罪乃广源侯之罪,广源侯带兵十数载, 与草原人交手不下百余次,本应身经百战,守城无双。 但如今他却辜负了陛下信任,百姓信任,军卒信任, 以至于赤林城百姓流离失所,军卒死伤太半, 更是让陛下伤心欲绝,朝堂震动, 此乃他之罪过,老臣恳请陛下明诏,斩广源侯三族,以警天下, 安天下百姓,天下军卒,天下朝臣之人心。”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大臣面露忌惮,眼眉微挑,将脑袋缓缓低下。 心中无声自语:“两个老家伙太过狠辣。” 第614章 解扣之法 他们作为六部九卿朝堂重臣,自然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攻杀。 王吴修所言所指,无不在说陛下有罪,甚至在逼迫皇帝下那罪己诏。 但宫慎之作为皇党,毫不犹豫地便抛弃了勋贵中的柱石广源侯。 不过他们仔细想想,广源侯如今已然身死, 以他来平息天下民愤倒是情有可原。 毕竟没有人会为死人说话。 但,此情此举,可谓是惹怒了勋贵与五军都督府! 几位都督,怒目而视,将视线投向王无修与宫慎之, 眼神中带着怒火,充满忌惮。 勋贵们脾气更是火爆,直接不加掩饰地大声怒骂, “老狗!竖子不相为谋。” 镇国公纳兰亭更是面露悲戚,向前一步朗声开口: “陛下,广源侯身处边疆十余载,向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回京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如此忠诚良将,若是将其赶尽杀绝,如何安天下民心? 更何况,广源侯与诸多军卒战死于赤林城,可谓肝胆忠心?如何能一杀了之。” 光汉皇帝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静静坐在那里阴沉地看着前方。 内阁首辅王无修瞥了一眼镇国公淡淡开口: “镇国公,守城大将之职为坚守城池,不让一兵一卒踏入城池半步,如此方为尽忠职守。 如今赤林城破,军卒死的死伤的伤, 百姓们也暴露在草原人的爪牙之下,如果这还能称之为尽忠职守,那... 让这天下百姓如何看?” 不等镇国公开口,王无修继续说道: “假以时日,草原人通过赤林城兵临京畿之地,你所率领的镇国军能否挡住? 莫非挡得住是尽忠职守,挡不住也是尽忠职守?这天下哪里有这般好事?” 赤林城一事影响颇大,王无修也不像以往那般惜字如金,而是句句针锋相对。 镇国公默然,不管如何,广源侯都兵败身死,使得赤林城落入草原王庭之手... 此事做不得假,百姓们也不会体谅广源侯坚守城池十余载,只会骂其昏庸无能,白白丢了赤林城。 若是其余城池,镇国公相信凭借勋贵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力量,还能与文官们周旋一二, 但如今王无修携带民意攻杀而来,让本就不团结的勋贵们措手不及。 他无声无息地瞥了一眼最前方的两位老者,心中一沉, 这二人分明是一唱一和,要将此事定下,以平息民愤。 但偏偏镇国公还无言以对,若罪不在广源侯那罪在谁? 总之不能是陛下, 作为勋贵,他们与陛下荣辱系于一身, 陛下受辱,勋贵武将同样抬不起头。 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没有比这更妥当的办法了。 这时,前军都督兴国公孟术暗暗叹息一声,瞥了一眼镇国公,而后看向高坐于前方的光汉皇帝, 面容逐渐冷静,沉声说道: “陛下广源侯之罪,则天下皆知,理应惩处,但在这之前,能否趁着天下人心动荡之际。 派兵攻打赤林城,将其从草原王庭手中夺回, 如此...方为上策。” “派谁去?” 光汉皇帝语气冰冷,不含一丝感情,心中有些悲愤,茫茫大乾屯兵数百万,竟无一可用之兵。 兴国公孟术深吸一口气,与诸位勋贵对视一眼,决然地点了点头。 昨日五军都督府商讨一夜,总算得出一个可行之法, 但想要达成,仅凭他们无法做到想了想。 想了想他缓缓开口: “如今西军尚且处在西北之地,能否调西军,出曲州,入彭州,继而攻打赤林城, 还可以调老城兵马辅之, 如事不妥当,可令靖安侯林青自草原而下,堵截赤林城外草原通道, 继而围困赤林城,使其变为孤城! 若是操作得当,甚至可以将赤林城中三部尽数歼灭于此, 如此一来,朝堂便可对外宣称,此乃瓮中捉鳖之计,至此天下人心大定。” 此话一出,纵使是六部九卿,诸位大臣都纷纷色变, 只因五军都督府的方略的确有可行之处,甚至大有可为。 可将原本赤林城之绝地转危为安,扭转大势。 只是如此一来,草原人难免报复, 赤林城中百姓与军伍突遭横祸,想来下场不会太好。 但在场之人是何等人? 其身下皆尸山血骨,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被他们放在心上。 人命只是数字。 只要能将草原三部尽数歼灭于赤林城,重新夺回城池,那什么代价也值得。 只是不少大人眉头微皱,此事虽然看起来事有可为, 但不管是粮草补给的运输,还是军卒调配,又或者军械运输,都耗费颇大, 如今北方又下起茫然大雪,想要攻城,代价不可谓不大。 西军会答应吗? 还有那不知所踪的靖安军,他们若想在如此大雪天气堵住赤林城以北草原,一定要付出巨大代价,他又会答应吗? 总之,此计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想要完整施行下去,整个朝堂必然合力,缺一不可。 光汉皇帝坐于长椅之上,眉头微皱,脑海中不停思索着条条框框,希望能得出可行之法。 但即便他也不得不承认,兴国公孟术之法虽然荒谬,但却有可行之处。 只是....作为皇帝,他并不能只考虑一城一地得失。 如今朝堂混乱,他知皇党势力微弱,只能勉强求存, 勋贵的广源侯又白白身死,使得勋贵力量大减。 他现在能维持依托的力量不多了。 西军算一个,靖安军算一个,九边中的一些军伍也算,但其中能动的只有西军与靖安军。 若是此役西军与靖安军损失惨重, 那他这个皇帝,将彻底失去外部支撑,沦为提线木偶。 说不得,会一日换青天。 一时间,光汉皇帝思绪复杂,紧抿嘴唇,藏于袖口中的手掌已紧紧握起? 这或许是针对大乾朝堂的一个陷阱? 只要将西军与靖安军折损在此处,天下将再无朝堂一席之地。 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之事或许会重演。 作为皇帝,他不得不考虑, 但睡梦中那支离破碎的城池,仓皇逃窜的百姓,又让他心痛不已。 那是他的子民百姓。 如今他们身困赤林城遭受人间炼狱,他不得不去救。 若是不救,这茫茫天下,将再无天家威严。 光汉皇帝缓缓抬起头,视线扫过,在场,诸位大臣,声音沙哑地开口: “让朕再想想。”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传令靖安、侯平西侯、留江侯、暂不入京。” 说此话时,他神情复杂无比, 是保卫京畿之地还是攻打赤林城,一攻一守,终究要作出抉择。 第615章 是非取舍 御书房内万分沉寂,所有人都低着脑袋,想着兴国公孟术所说方略的可行之处。 若是能将赤林城收回,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难的是,如何让西军与靖安军答应此事, 毕竟他们在朝中决策,流血流汗的却是前方军卒。 更何况还有大乾之内的处处桎梏,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若不是里应外合,赤林城不会这么被轻易攻破。 而他们想做什么也瞒不过在场诸位大人。 只是所有人都有默契,不曾谈起。 这是来自世家大族的反击,他们这些朝堂重臣既然能做出谋略,敲打草原, 那这些人自然不甘落后,同样作出谋略,与那左贤王一拍即合谋得赤林城。 当然,大乾朝堂还有第三种选择,除却一攻一守,那便是等。 静等大雪落下,静等草原三王离开。 既然是里应外合,那些乾人也不会白白将赤林城让与草原王庭,毕竟损失的是他们自己的银钱。 所以在朝堂诸位大人看来,赤临城中的军卒早晚会退却,只是不知是何时。 如此一来,虽然朝堂能大大保存实力, 但,无异于认输,民愤也能将整个朝堂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内阁首辅王吴修缓缓抬头,沉声说道: “陛下,攻打赤林城一事事关重大,不是我等朝臣在此商量片刻,便能做出决断,还需细细思量,更需要时间。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平息民愤,让汹涌民意暂时安稳, 赤林城丢了,北疆乱了,但这京畿之地与江南之地,万万不可乱, 一旦乱了,那我大乾将再无立身之根基!” 王无修虽然苍老,但说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拒绝,这是内阁首辅多年来的威压。 此话一出,六部九卿们纷纷抬头, 即便心中不愿,也缓缓点头,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一众勋贵面露愤,怒目而视, 但王无修却从不理会,只是淡淡的看着光汉皇帝。 他知道,权衡利弊之下,将已死之人作为弃子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这在茫茫历史中也不止发生过一次,想要让活人付出代价,那太过困难, 让死人付出代价承担罪名那便简单许多。 这并不是取舍,乃顺势而为。 “唉。” 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带着惆怅,带着不甘,又多了些许释然。 光汉皇帝面露复杂,将手从砚台上挪开,缓缓向后靠去,而后轻轻闭上眼睛摆了摆手: “就依宫爱卿所言,赤林城主帅,守土不力,满门抄斩。” “至于其三族,如今天下大乱,不可大肆杀戮,便充军吧。” 话音落下,六部九卿长出了口气,皇帝终于还是顺应民意,没有做过多顽抗。 而一侧的武将则面露悲切,将头颅深深低下, 即便他们心有不甘,但让他们与滔滔民意背道而驰,与六部九卿为敌, 他们或许敢,但不会去做,只因代价太大。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商讨攻打赤林城一事,而后将奏疏呈上来, 户部兵部工部统筹粮草军械,严加计量,看看冬日用兵是否可行。 刑部礼部都察院在近日来要严防宵小之辈祸乱京城,若有乱臣贼子犯上作乱,全家抄斩。 “好了,朕累了,诸位爱卿下去吧。” 皇帝的语速越来越慢,直至充满疲惫。 话已至此,在场诸位大人缓缓躬身,朗声说道: “臣告退。” ..... 诸位大人缓缓向后退却,一个个离开御书房, 他们步伐缓慢且沉重,一看就心事重重。 光汉皇帝坐在长椅之上,眼神死寂静静的看着一位位大人离去,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侧的黄俊也是如此,沉默无声,如同枯槁。 不知过了多久,光汉皇帝沙哑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黄俊,这是朕第二次了。” 黄俊不敢出声,只是微微低头将腰弯了下来。 “赤林城一事你我都清楚,不是广源侯之过错,真正之元凶依旧逍遥法外...” 忽的,光汉皇帝轻笑一声,脸上充满自嘲,侧头瞥了一眼黄俊: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有些怯懦?” 黄俊顿时跪了下来,低下脑袋躬身回答: “奴婢不敢。” “那为何朕觉得自己有些怯懦?” 光汉皇帝将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嘴里喃喃说道。 “朕刚即位时,西虎城一事事发,平远军尽数消亡, 如今朕已亲政三年,天下归心,但赤林一事依旧让朕,深感无力。 你说...这天下,为何如此多的乱臣贼子?” 黄俊面容凛然,猛地抬起头,浑身气力涌动,将整个御书房封闭, “陛下,您说过,星照夜空月照海,都是忠臣,哪来的乱臣贼子?” 环境声音如何回荡在整个御书房,如涓涓细流般涌入光汉皇帝耳中。 光汉皇帝听后微微一愣,继而轻轻一笑,神情中充满释然: “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光汉皇帝声音轻缓绵长,如同这大乾国祚悠悠三百年。 光汉皇帝的脸色猛然变得冷峻,整个人如同寒冰一般散发出猎猎杀意, 他将视线缓缓投向北方四穿过了这御书房之墙壁,皇城之宫墙,京城之城墙, 看到了那遥远北疆,也看到了那屹立于世界尽头的赤林城。 “朕如今年过三十,正是春秋鼎盛,还年轻,朕不急。” “国之大事徐徐图之,焦躁不得,等这些老家伙老死,朕大有可为。” 光汉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的直起身在御案上来回翻找, 御案上的奏折被他丢的四处都是,一侧的黄俊则面露茫然,但很快便知道他在找什么。 果然,光汉皇帝在御案一角找到了一本深蓝色的小册子,上面用笔走龙蛇的字体书写着四个大字。 《兵事纪要》。 光汉皇帝似乎找到了心中寄托,神情变得舒缓,快速翻动起来,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看到的那行文字。 “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不计一朝一夕之荣辱, 勿因一城一池之失而沮丧,勿因一时一刻之辱而气馁,坚定信念,砥砺前行。 对于敌人防守薄弱之阵地据点,要坚决予以夺取; 对于敌人防守适中且环境有利于己之阵地,要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决策,相机而动; 对于敌人防守坚固之阵地部落,要耐心等待时机,一旦时机成熟,便果断发起攻击,一举夺取。” 光汉皇帝整个人变得平静, 他又快速翻动册子,到了最后几页,直直看向上方文字。 不拘小节,不念小利,放眼将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荣辱得失皆过眼云烟,唯有坚韧不拔之志,方能成不世之功勋,诸君谨记之。 ——武院林青。 第616章 青天在上 当大乾这座古老帝国缓缓苏醒之时,各处衙门的动作快得让百姓们应接不暇。 一道道政令,一封封文书,从大乾朝堂而来, 如银河之水倒挂九天,击向大乾四方。 一张张书写着赤林城之事的邸报被印在各个城池的告示栏! 京城的百姓们率先得到消息,蜂拥而至,有读书人聚在告示前,为百姓们大声诵读。 北城门方向,在入城处有一巨大告示栏, 原本上方书写乃京兆府政令,以及刑部的各类通缉文书。 但如今统统换上了来自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的文书, 上方所书所写,乃赤林城兵败一事。 海岳与寻常百姓一般挤在人群中,蜂拥而至,向着前方推搡, 希望能距离读文书的狂士近一些,也听得真切一些。 直到走至近前,海岳才猛地发现,诵读文书之人十分眼熟。 乃是前些日子称赞靖安侯,又辱骂靖安侯的江南狂士巩文初。 他身材高大,面目刚毅,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飘动,衣物散乱,身上散发出一股不羁的狂放气息。 声音洪亮而富有激情,他时而高亢激昂,如同狂风暴雨般猛烈,时而低沉婉转,如同潺潺流水。 每一个字都如同珍珠般从他口中滚落,落在人们的心头,激起层层波澜。 就连海岳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说起话来很有信服力。 “光汉三年十二月五日,兹有边疆战事,赤林城破, 哀痛传至,吾等英勇将士,为守国土,浴血奋战, 然终因奸人作祟,战术不济,致使战事失利,边疆重镇失守。 此役中,将士们奋不顾身,血洒疆场,然终不敌敌军凶猛之势。 吾等痛心疾首,深感愧疚,对牺牲之将士,及受难之百姓,悲痛至深。 此战败,乃吾等之大耻,国家之大痛。 然吾等当铭记此耻,奋发图强,重整旗鼓,以图来日之复仇!!!” “朝廷已下令,增派兵力,调整战术,务必夺回失地,恢复九边安宁。 吾等百姓,当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巩文初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很快就变得坚定而有力。 他一字一句地读出九边战事,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百姓心头,让人痛彻心扉。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百姓们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可以感受到那份沉痛和悲愤在胸中翻涌。 江南狂士的声音在空旷场地上回荡,仿佛成为这战败之痛的唯一宣泄。 “此乃国朝之耻!!” “奸人误国!!” 伴随着巩文初声嘶力竭的嘶吼, 当他读完告示,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百姓们默默站立着,仿佛被这沉重的现实击打得无法动弹。 只有风在继续吹拂着告示,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英魂哀鸣。 人群之中的海岳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一场生动嘶吼, 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如巩文初这般久负盛名的狂士面对战败, 只能在这里高声嘶吼,心中立场反复变换, 今日骂靖安侯,明日骂广源侯,后日骂平西侯。 海岳又看了看自己,自嘲一笑,他又何尝不是? 如他这等文人之所以还能在这城池中大放厥词, 正因为有这些军卒在边疆之地奋勇杀敌,阻碍敌军。 他们已经付出性命为代价,为何还要对其肆意谩骂,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昏聩? 海岳站在人群之中,他出身耕读世家,自幼吃得不好,但总能吃饱,所以比一般的百姓要高。 站在这里,他能看到几乎所有百姓, 那些百姓双目血红,眼神中带着惆怅,带着不甘,甚至还有一丝丝绝望。 赖以生存的九边城池被攻破,就像他们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破。 先前总是有各种流言,但他们还能在心中安慰自己,这都是流言蜚语,信不得。 可那明晃晃的朝堂大印就刻印在告示文书之上,做不得假。 巩文初同样双目血红,声音沙哑,他看看百姓又转过身看向告示, 最后一拳击打在安放告示的栅栏之上,血液喷涌,手掌破碎,鲜血汩汩而流。 百姓们发出一声惊呼,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很快他们便听到了巩文初低沉的嘶吼声缓缓响起: “奸臣误国!当满门抄斩!” 时间一点点流逝,海岳茫然地看向四周,不知何时周围响起了如海浪一般的声音。 “奸臣误国!当满门抄斩!” “奸臣误国!当满门抄斩!” 他记得在以往这个时候九边战士结束,百姓们总会夸赞九边将领用兵如神挡住了那蛮人进攻。 尤其是广源侯与赤林军,以善守二字闻名天下,更是百姓们的心头肉。 如今放眼看去,广源侯与赤林军竟成为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辱国之辈。 并不是海岳觉得广源侯与赤林军无过,守土不力便是过。 但如此谩骂让他有些荒谬, 他以往为都察院御史,高高在上,看不见这人间凡事。 如今他为京兆府主事,深入民间,倒是能真真正正感受到这一份荒谬。 也怪不得他能在史书中看到武穆被斩时,临安百姓人人叫好这等荒谬之事。 周遭的百姓群情激奋,高举双手大喊着惩处国贼, 立于告示前的巩文初爬上木架,双手高举,面露悲切。 衣衫褴褛倒是显得有些悲凉,此情此景让不少百姓都觉得, 在这大乾朝野还有喜国之人,肱骨之辈。 巩文初的名字就如此被百姓们记在心上,也被京兆府主事海岳记在心上。 天子脚下,百姓群情激愤,朝廷的反应很快,在当日下午便下达文书。 二十六卫出京营,奔上东街广源侯府! 百姓们位于上东街一侧,当看到一位位头戴枷锁之人,茫然无措地走出广源侯府, 欢呼声此起彼伏,百姓们大喊着陛下圣明。 海岳也来了,他立于百姓之中,手拿小册将这一幅幅场景迅速书写下来, 记在心头,写在纸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无心,视生灵若草木;圣人无执,以百姓为赤子。” 第617章 狼藉遍地 大乾赤林城,曾经如铁壁般屹立于风雪之中,坚不可摧, 如今却沦为了蛮人的领地,一片凄惨破败。 城墙之上,那曾经熊熊燃烧的烽火早已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滚滚的黑烟和肆虐的烈火,仿佛在诉说着这里的沧桑苦难。 曾经威武的赤林军旗帜,此刻在狂风中摇曳,破败不堪, 宛如一个垂死的战士在苦苦挣扎。 城墙上,残垣断壁间,斑斑血迹依稀可见,它们无声诉说着这里的残酷与惨烈。 城内,街道两旁,房屋尽毁,瓦砾遍地, 昔日繁华的市集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血腥的气息,令人窒息。 街道上,偶尔有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哭泣、呼喊, 他们的声音在空旷城池中回荡,显得异常空洞凄凉。 而那些原本应该在大乾疆土上驰骋的军卒,此刻却被蛮人三部军卒所取代, 他们肆意呼喊,大声呼啸,在城池内肆意穿梭, 完成着头人们给予他们的残酷任务 ——搜刮钱财,捉拿百姓。 他们身上溅射着浓郁的血迹, 手中握着的长刀上鲜血滚滚滴落, 落在地上发出滋滋滋的声音,随后便恢复冰冷,凝固成块。 百姓们每每见到这一幕,都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牙齿死死咬住嘴唇, 眼中充满了恐惧、无助和茫然。 他们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是否有明天,甚至不知能否活过今夜。 曾经的大雪之日,是草原人的噩梦,如今却成了大乾人的噩梦。 北疆赤林城,曾经是大乾九边中无比坚固的堡垒,如今却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这里的百姓在绝望中挣扎,期盼着朝廷能派来援军, 但心中仅存的理智却告诉他们,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奢望。 赤林城的布政使司衙门,此刻已被蛮人三位王者占据。 衙门之外,手持刀兵、身穿甲胄的蛮人军卒遍布四周, 他们神情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角落,一旦发现有城内藏匿的军卒出现,便会毫不犹豫地斩杀。 蛮人入城已经三日了,赤林军与边军虽然英勇抵抗,但最终还是被杀得七七八八。 然而,仍然有小股力量在城池的房舍之间游走,不断地对蛮人军卒进行袭扰,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不管如何,蛮人军卒们都相信,这赤林城很快就会牢牢地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在衙门大殿内,温暖的气息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对比。 左贤王高坐上首,一身单薄白衫显得他儒雅威严, 他手中拿着一本兵书,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大殿内不时传来放声欢笑的声音, 左贤王循声望去,只见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相对而坐,正在饮酒高歌。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畅快,几乎不加掩饰地表达着内心的喜悦。 尤其是乌孙升吉,他乌孙部在赤林城耗费了十数年心血, 死伤族人数十万,却连瓮城的模样都未曾见过。 如今,他却能够大摇大摆地坐在这赤林城中枢之地, 这种心情,旁人无法理解。 乌村大托则是对这城中缴获的财宝感到满意至极。 他相信,若是再有这样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族的族人。 毕竟,在这天下间, 蛮人到处都是,可以随意抓获的乾人并很罕见。 他一口将杯中的酒水饮尽,然后看向手中青铜盏,脸上露出沉醉。 这种精细的物件,只有在乾地才能拥有。 若是在草原上,恐怕要耗费千万头牛羊才能换取。 如今,他却能够随心所欲地享用,心中只有畅快二字。 坐在对面的乌孙升吉,大手猛然一挥,重重拍在桌案之上,顿时将壶中清酒洒出少许, 他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沉声感叹: “我等虽贵为王上,但在这些乾人眼中,终究如同蛮夷一般。 先前本王尚存一丝疑虑,但今日入这赤林城一观,方知吾等确实如同未开化的蛮夷!” 呼延大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附和道: “是啊,这乾人的富庶远超我等想象。 这几日,我部在城中搜刮到的银两已达百万之巨,棉布丝绸堆积如山,更有甲胄数万,刀枪无数,甚至还有那庞大无比的攻城器械! 若是我等想要积攒出如此财富,怕非得耗费数十年不可!”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脑海中那些被靖安军所杀的族人们仿佛已经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璀璨夺目的财富。 有了这些兵器、甲胄和钱财, 他相信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拉起一支部落,而且还能更胜一筹! 不知不觉中,二人隐晦地相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复杂与意味深长。 身为草原王者,部落昌盛是他们的己任。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进入赤林城后,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条富贵之路。 那便是牢牢占据赤林城,不再退却! 虽然这与他们先前的方略有些不符, 但兵者,诡道也,贵在随机应变。 若是他们能够成功占据赤林城,那么这彭州大好之地将任他们予取予求,再也不用担心族人挨饿受冻。 甚至,他们还能凭借这九边城池进一步,攻伐大乾, 说不定能重复前朝往事,再次入关,统一中原,成就不世伟业。 每每想到这里,二人的心情都激动不已,心脏怦怦直跳,血液流动加快,脸色涨得通红。 呼延大托隐晦地瞥了瞥坐于上首的左贤王,眼睛微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乌孙升吉亦是如此。 他们心中清楚,阻拦他们留在此地、让他们心生忌惮的正是那位高坐于上首的左贤王。 他也是谋划赤林城的关键人物。 二人视线再次隐晦相交,似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呼延大托突然挪动身体,靠近左贤王,脸色被清酒涨得通红,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他醉醺醺地开口: “贤王啊,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如此大好城池既然我们已经进来了为何还要拱手相让给乾人? 难道你就真的喜欢那草原上的风沙吗? 依我看这赤林城就应该牢牢握在我们手中,日后王庭才能大有可为!” 左贤王静静地坐在那里视线没有丝毫挪动只是轻轻一笑淡淡道: “渐将王切勿因小利而迷了心窍,这赤林城我们待不得。” “为何?那乾人守城厉害,今日退却再想进来不知何年何月, 不如我们牢牢占据此地,发挥我部骑兵之优势击溃一切来援之敌!” 乌孙升吉眼神一凝文绉绉地开口。 在他看来若是乾人不肯放过赤林城, 他们大可用骑兵在彭州境内游弋,谁来打谁! 这样既能守住赤林城又能不断消耗乾人力量,方为上策。 然而尽管两位王上的态度坚决,左贤王依旧摇头一笑, 他指着手中的蓝色小册子笑道: “这《兵事纪要》中说得极好,智者见利而思难,暗者见利而忘患。” 呼延大托面露茫然之色显然没有理解左贤王的话中深意。 但乌孙升吉却听懂了,他眉头顿时竖了起来,眼神变得凌厉,阴恻恻地开口: “贤王你这是在说我等是蠢货吗?” 第618章 老朋友 “蠢货?” 听到乌孙升吉所言,对面的呼延大托眼神猛地凌厉,哪还有一点醉醺醺的样子。 他同样侧过身,死死盯着左贤王, 同为王者,并无高低之分,如何能受得了此等羞辱? 但左贤王却满不在意,依旧津津有味地看着兵书, 这世上百姓有高低贵贱,权贵亦有,草原六王更是有。 如他左贤王,除却汗王, 属他兵马强盛,甲胄丰盈,当属他尊贵。 所以左贤王并不认为他此举有何不妥,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 左贤王瞥了一眼两位王上,此刻他们就如那懦者,只能用愤怒来掩盖心中怯懦。 左贤王轻轻一笑,这两位王上整日赖在他这里,为的便是想要得知乾人后续的动作以及他的部署。 这恰恰证明了他们对未来局势看不清,摸不透,心怀忐忑。 要不然以这二人的性格,左贤王如此说,应当拂袖而去才对,说不得还会刀兵相见。 而如今仅仅是怒目而视。 “九边赤林城至于大乾无异于肱骨,若赤林城失,则大乾会彻底失去对北方掌控, 这不论是京城的皇帝老儿还是各地的世家勋贵, 又或者是朝堂的衮衮诸公,都不会任由我们占领赤林城。 你们是大部王者,虽然这些年来,草原王庭一直处于上风, 但你我都知道,若是真刀真枪地厮杀,我等王庭不过千万,而乾人则有数万万,如何打得过?” 左贤王声音缓慢,带着不容置疑, 给这充满暖气的房间中增添了一丝肃杀,让两位王上不禁心中凛然。 这是草原王庭所有人的共识,乾人只能削弱徐徐图之,而不能在当下击败。 毕竟被分化瓦解缓缓蚕食的大乾并不可怕,奋起而击的大乾才可怕! “贤王是说乾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赤林城?” 乌孙升吉将脸上怒意收起,像是刚刚之事完全没有发生。 作为草原六王之一,若是没有这点城府,早就骨埋草原了。 “这是必然,但具体时间本王也不知, 乾人如今在京城斗得如火如荼,想要达成共识,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但不管如何,这赤林城,我草原王庭不能待下去。” 左肩王话音落下呼延大托又猛地拍向桌案,浑身肌肉隆起,怒目而视: “贤王,我草原人善战,你赫连部害怕,我呼延部不怕! 那些乾人如草包,来多少本王杀多少!!” 呼延大托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肃杀,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顿时凝重。 他曾派出过多队斥候,如今却没有回信,这意味着什么?呼延大托清楚。 位于草原深处的族地,可能已经被靖安军所剿灭! 他若是退出这赤林城,则只能面对一地狼藉,想要重整呼延部,花费的时间不是一点半点。 既然如此,那何尝不在这赤林城安家! 此乃天下一等一的坚城,他乾人守得,呼延部守不得? 更何况左贤王所说,全凭猜测,更可能是子虚乌有之事,说不得留在这赤林城会一帆风顺。 乌孙升吉此刻也眼神闪动,他所想的是乌孙部距离赤林城较近, 他大可以在此等候,直到大乾朝堂,真正决定收回赤林城后,再缓缓退去。 甚至可以再激进一些,坚守赤林城,直到守不住时再行退却! 两位王上眼神闪动,神情晦暗,左贤王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只能苦笑一声缓缓摇头心中无声自语: “罢了罢了,福祸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见棺材不落泪,本王也不必再劝。” 在作出主意决定后,左贤王缓缓将头低下,将眼帘中神情尽数隐藏,心中闪过一丝复杂, “借刀杀人,壮大己身,非我之愿,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想到这儿,左贤王有些激动,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他连忙从怀中拿出雪白帕子捂在口鼻之间, 他只感觉呼吸困难,一股血腥味开始弥漫。 待到咳嗽减缓,他轻轻将帕子拿下,暗红色的鲜血呈血块状呈现在帕子之上,显得狰狞可怖! 见到这一幕,左贤王神情冷了下来,眉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丝担忧。 “本王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三位王者各怀鬼胎,心中思绪纷涌之时,一缓一促的脚步声在大殿外响起! 三位王上顿时结束了心中思绪转而看向那充满复杂雕花的大门。 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推开,在场三人眉头一挑,耸了耸肩。 男人身材高大,一袭白衣,眉宇之间充斥着煞气,胡子拉碴,眼神中尽是疲惫。 而在这白衣男子身后,一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而来,身穿白衣持手杖,步伐坚定而有力。 来人正是大乾彭州左布政使何尚恭,大乾通政史裴云五。 二人前来没有言语,只是轻轻一笑, 但呼延大托却猛地站了起来,那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并发出肆意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们草原人的老朋友来了!” 呼延大托还未走到近前,何尚恭便神情一冷,轻轻抬手点,在呼延大托胸口,冷声说道: “止步。” 一股浓郁的贵气顿时扑面而来,何尚恭神情冷冽, 自上而下斜视着呼延大托,就如看那未开化的蛮夷。 何尚恭记得在南越时那些头人也是如此这般,不懂礼节,不知礼数! 这些草原人与那些南越人一般,身上弥漫着一股怪味儿,不禁让他眉头皱起,心中烦闷,愈发加剧。 倒是那身后的裴云五和蔼一笑,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 “渐将王好久不见,遥想当初见时,你还是个半大小子,如今已经这么大了。” 呼延大托顿时僵在原地,脸色变得难看,他如今年过五十,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调侃。 “你这老东西,我们之前见过?” 裴云五轻轻一笑,摸了摸胡须: “四十年前,老夫曾作为督察御史出使草原,那时还是老渐将王在位,您还年轻,如今多年未见,皇上已然老了。” 他又看了看自身的花白胡子:“老夫也老了。” 别看这裴云五说得如此亲近, 但呼延大托的脸色愈发难看, 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成了小辈? 第619章 虚与委蛇 由于裴云五与何尚恭的到来,布政使大殿内特地增设了两张桌子。 两人各自落座,静静地注视着桌上摆满的珍馐美味。 何尚恭的表情复杂多变。 几天前,他还稳坐上首,如今却只能偏居一隅,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相较之下,裴云五则显得深沉老练,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酒过三巡,大殿内的气氛并未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愈发沉重。 在场五人各怀心思,暗自盘算, 每句话、每个动作都经过深思熟虑,生怕有丝毫差错导致利害受损。 你来我往之间,尽管表面上寒暄不断,但始终未能触及实质问题,这让何尚恭感到越来越不安。 隐约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开怀大笑的呼延大托和正在大快朵颐、嘴角含笑的乌孙升吉,心中暗自嘀咕: “这些蛮人……不会真的不打算走了吧?” 何尚恭深知,虽然草原三部入城后获得了丰厚的银钱与军资, 但赤林城最宝贵的并非那些金银人口军资,而是这座历经百年修建而成的雄伟城池。 作为当朝布政使,他清楚朝廷为了建造这座城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数百万两白银、数以百万计的民夫,历经数代人的努力才完成。 若是这些草原蛮族真的对赤林城起了觊觎之心,该如何是好? 何尚恭的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早前已有应对这种情况的预案, 但当他亲眼见到那些如狼似虎的草原骑兵时,心中不禁打起了鼓。 仅凭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措施,真的足够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摆满了空酒壶。 何尚恭的眼神中虽然带着一丝醉意,但内心却愈发清醒,同时焦虑感也愈发强烈。 终于,何尚恭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侧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左贤王,以略带玩笑的口吻轻声问道: “贤王,您觉得这赤林城如何?”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动作都微微一顿。 呼延大托正欲放下的筷子悬在半空,片刻后才释然一笑,缓缓放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乌孙升吉也停下了啃食巨大牛骨的动作,将骨头放在一旁,拿起手帕擦了擦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坐在何尚恭身旁的裴云五同样动作一顿, 将杯中仅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心中无声叹息,轻轻摇头。 在他看来,此刻的布政使司大殿就如同战场, 五人各据一方,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陷入被动。 坐在上首的左贤王拿起手帕轻轻拭去嘴角的油污,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说道: “很好,早就听闻这赤林城内美食佳肴无数,青楼妓馆一应俱全。 但真正入城后,才发现之前的传闻还是太过谨慎了,这赤林城比我想象中还要繁华。” 何尚恭听到这番话,脸色再次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既然已经主动挑起话题,那索性就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何尚恭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郑重其事地开口: “如今已是深冬时节,北疆大地银装素裹。 不知贤王打算何时启程返回草原? 我担心再拖下去,草原上会结冰封路,到那时骑兵行走会更加困难。” “哈哈哈哈!”呼延大托放声大笑,手一挥,一股难以掩饰的得意与嚣张流露而出, “何大人,你真是多虑了,既然这冰天雪地的路不好走,那咱们干脆就不走了!” 乌孙升吉也在一旁缓缓点头,沉声道: “我们乌孙部虽然离赤林城较近,但这乾人的土地,咱们也是多年未踏足了。 我想让族人们多待些时日,长长见识,何大人,你不会介意吧?” 听到二人这番话,何尚恭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难堪。 他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坐在上首的左贤王。 他深知,在这三足鼎立的联盟中, 左贤王才是主导者,赤林城一事也全由他谋划。 “咳咳咳……” 左贤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帕捂住口鼻,咳嗽声在这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每一声都像是重重击打在何尚恭的心头,让他感到无比烦闷。 三位王上所表现出的态度,无不在暗示他们并不想离开赤林城。 这对何尚恭以及他背后的雍党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打击。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草原三部来清洗赤林城中的各党势力,从而达到完全掌控赤林城的目的。 但现在,虽然各方势力确实被清洗得一干二净,但取而代之的却是让雍党无比忌惮的草原诸部。 过了许久,左贤王的咳嗽终于平息下来。 他缓缓收起手帕,朝着何尚恭歉意一笑:“ 何大人,真是抱歉,这天气寒冷,我又有些不适,喝了点酒,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顿了顿,左贤王继续说道:“等我身体好转些,自然会离去。不过,若是何大人能引荐些名医,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何尚恭身上。 他脸色僵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贤王请放心,本官自会搜寻城中名医来为贤王诊治。 只是……能否请三位王上约束一下部下的军卒? 按照先前的约定,三部军卒入城后只应在北城门附近逗留。 但如今,我却听说三部军卒在赤林城内横行霸道,甚至在城南都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何尚恭的声音越说越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左贤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左贤王的脸色顿时大变,眉头紧皱,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身体也微微前倾: “居然有此等事?”他的声音带着惊讶和愤怒, “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迅速调整情绪,继续说道: “这一定是部落中那些不听话的族人做的,来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沉闷的甲胄碰撞声响起,一队身披坚甲、手持利刃的亲卫迅速涌入大殿。 “你们去告诉各部族人,只能在城北逗留,不得随意扩散。 另外,不得惊扰大乾百姓。 我们草原人出门在外,要维护应有的礼节,不能让乾人以为我们是蛮夷之辈。”左贤王严肃地命令道。 “是!谨遵王上令!”亲卫们齐声应诺,随后迅速退出大殿。 左贤王眼含笑意地看向何尚恭: “何大人,你看这样如何?我已经下令约束部下,还请何大人放心。” 然而,何尚恭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第620章 钱能通神 尚恭的呼吸如同风箱般急促,在这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他努力平复心绪,告诫自己,此刻的优势在敌不在己,不能冲动。 他瞥了一眼坐在一侧的老师,见老师轻轻点头,心中的慌乱逐渐平息,继续开口: “此外,何某听闻三部军卒在城内四处搜捕百姓,导致民不聊生。 许多百姓还需在工坊劳作,若他们被抓,工坊便难以维持。 这段时间,已有不少大人物向我询问其中缘由。” 何尚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面露无奈:“贤王,还请约束部下军卒,让这城池恢复往日的宁静。” 话音刚落,何尚恭便见左贤王眉头紧锁,面露震惊,高声呼喝:“来人!” 亲卫们应声而入,手持刀兵,警惕地环顾四周。 “传令下去,命令各部军卒,不得劫掠大乾百姓!”左贤王下令道。 “是!”亲卫们齐声应诺,随后退出大殿。 左贤王转而看向何尚恭,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说道:“何大人,现在满意了吗?” 何尚恭面无表情地盯着左贤王,心中明白这不过是表面功夫。 草原军卒的行事作风不会因为几道政令就轻易改变。 至此,何尚恭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怒容逐渐浮现。 他站起身,缓缓走至大殿中央,环视四周,轻笑一声,语气中充满嘲讽: “贤王,莫非何某在你眼中是个傻子?” “这几日来,你部军卒在城内肆意妄为,丝毫不顾先前的条约。 草原王庭贵为天下豪强,难道也与那些强盗小人一般,背信弃义?” 话音未落,左贤王呼延大托猛地一拍桌面,巨大的声响在大殿内回荡。 他站起身,怒目而视,指着何尚恭,语气阴寒地说道: “我草原人虽直爽,但也讲究信用义气,我等绝非你们这帮乾人,背信弃义!” 呼延大托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中透露出丝丝寒意: “西军北上的事情,你们为何隐瞒? 你们向来自诩在大乾境内无所不能,财富通天,可这般重要的事情,你们却一无所知。 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呼延大托步步紧逼,高大的身躯穿着甲胄,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他继续说道:“本王告诉你,呼延部的族人如今死的死、伤的伤,不知还剩多少。 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你们! 若你们提前告知西军北上的消息,拓跋部不会遭此劫难,我呼延部更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旁的乌孙升吉也笑了笑:“何大人,莫怪呼延王上发怒, 那林青小儿在西北肆虐,呼延部的族人已遭毒手。 如今呼延王上还能保持克制,已属不易。” 何尚恭一时语塞,心中涌起一股无奈与愤怒。 他心中暗叹,若他早知西军北上的消息,又何须冒险至此。 这时,一侧的裴云五轻笑一声,张开双臂向下压了压,道: “哎,息怒息怒,在座各位都是天下间响当当的大人物,何至于如此动怒,失了体面。 西军北上的事情,乃老夫疏忽之过。 若老夫当时在京城,定能提前察觉,若要怪罪,就怪老夫这把老骨头吧。” 见裴云五开口,坐于上首的左贤王也微微一笑,单手压了压,道: “坐坐坐,两位王上都请坐。来到大乾,要知礼数,懂礼节,不可轻易动怒。” “哼。”呼延大托冷哼一声,一脚将断裂两半的桌案踹飞出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前方。 左贤王与裴云五相视一笑,便又说道:“渐将王心有怒气,林青北上之事几乎已经瞒不住了。 军中已经有不少呼延部的人知道此事,他们心中激愤,在赤林城中作乱,也不过是发泄之举。 还请两位大人见谅,见谅啊。” “还有本王的部下。”乌孙升吉眼神冷冽,冷冷地补充道。 “本王与林青纠缠数日,战死两万余部众。他们的同袍和亲人都在军中,如今放肆一些,本王也不能多说什么,还请见谅。” 裴云五听后点点头,道:“那还请诸位王上莫要去往城东,那里大多是一些大人物的亲族,还有一些工坊商铺。 若是被军卒肆意破坏,那以后想再往来贸易,就要多费一些周折,反倒不美。” 左贤王眼神闪动,顿时明白了裴云五的意思。 —这是在提醒他城东有大量的银钱。 只是他不知道这城东的工坊商铺是何人所有,但对于草原王庭来说,不重要。 话已至此,左贤王酝酿片刻,缓缓说道: “我等受邀来此赤林城观大乾风光,这赤林城的确让我等大开眼界,其内银钱无数,美女众多,远非王庭所能及。 今日我等能开如此眼界,还要仰仗来自乾地的朋友。” 顿了顿,他的视线扫向两位王上,见他们点点头,左贤王放下心来,看来他们并没有被这泼天财富冲昏头脑。 “两位大人,既然我等军卒给赤林城百姓造成损伤,那我等愿意付出一定银钱,以补偿城中百姓。” 此话一出,在场二人顿时神情古怪,就连老谋深算的裴云五都不明白左贤王在打什么主意。 很快,左贤王的话让他们瞳孔骤然收缩,拳头不经意地握起。 “嗯……这样吧,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草原王庭愿意将此行所获钱财分予五成,给予乾地的朋友。 只希望让我等能多领略一番大乾风光。 再者,听说有不少乾人心向草原,想要去草原王庭一观,也恳请两位大人莫要阻拦。” “五成?不是七成吗?”两位王者心中诧异,但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看着。 裴云五与何尚恭陷入久久沉默,左贤王的意思他们懂——拿钱买人! 五成银钱换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一众百姓。 正在何尚恭面露犹豫,权衡利弊之时, 一侧的裴云五猛地抬头,眼神中精光闪烁。 他看了看在场的三位王上,冷冷吐出二字: “七成!” 第621章 钱财百万! 半个时辰后,一辆装饰奢华马车缓缓驶离布政使司衙门, 四周簇拥着披甲执锐的军卒,守护着马车在这疮痍满目的赤林城中缓缓行进。 马车之内,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宛如春风拂面, 使得坐在其中的何尚恭与裴云五心旷神怡,两人微闭双眼,脸上不禁流露出陶醉神情。 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即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仿佛品尝到了世间最美甘醇。 然而,何尚恭心中仍存有些许疑虑, 他侧过头,望向裴云五,身体随着马车的轻微摇晃而微微晃动,轻声问道: “老师,我们……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他们了吗?” 裴云五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眸子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瞥了何尚恭一眼,淡淡地说道:“不然呢?” 何尚恭面露担忧之色:“弟子只是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草率。 毕竟那些都是大乾百姓,就这样轻易地被草原人带走, 日后朝廷若是问起,我们恐怕难以交代。” 就在不久之前,左贤王答应了裴云五的要求,将此次劫掠所得钱财的七成留下,而他们三家则分得剩下的三成。 但作为交换条件,草原人要带走一批大乾百姓作为补偿。 在何尚恭看来,百姓固然重要,但他更担心的是那些工坊。 没有百姓,谁来做工?银钱从何而来? 裴云五无奈一笑,说道: “局势已经不在我们手中,答应与否,其实并无太大差别。 那些草原人会真的遵守约定,不去劫掠百姓吗?” 何尚恭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 “当然不会。草原人向来不讲信义,他们一举一动都充满强盗气息。” 裴云五点了点头,脸色变得严肃: “正是如此,如今城内大部分已被草原军卒控制,那三位头人甚至有了在此地长期驻扎的想法。 与其与他们互不相让,落得颜面扫地,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他们的要求,轻快的将他们送走。 如此一来,我们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钱财,双方也都能有个交代。” 裴云五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般和煦,反而变得冷峻异常。 他又想起了那支突然消失的靖安军,如果没有他们在背后捣乱,赤林城的局势也不会变得如此复杂。 那呼延大托说不定早就带着他的部族返回草原了,而赤林城也将重新回到他们的掌控之中。 然而,一切都已发生改变。 裴云五心中涌起一股烦闷之情, 他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让靖安军付出代价。 他收回思绪,看向何尚恭,问道:“朝廷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何尚恭回答道:“老师,朝廷目前还没有明确消息传来。 只听说陛下有意让靖安侯、平西侯、留江侯三人进京,保卫京畿之地。” 裴云五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朝廷也开始感到紧张了。 他们担心草原王庭的兵马会像先朝那样,从九边一路南下,不过……”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我想朝廷不会轻易让西军与靖安军回京, 京城之外有镇国军驻守,他们对镇国军的情况了如指掌,但对西军和靖安军却是一无所知。 所以,他们可能会改变主意,新的消息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何尚恭听完老师的话,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他渐渐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京城之外有镇国军驻守,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但如果西军和靖安军前来,那京城里的大人们岂不是失去了对京城的掌控。 因此,为了保持对京城的控制,朝廷是不会允许西军和靖安军进入京畿之地的。 想通了这一点,何尚恭对裴云五的智谋感到由衷的钦佩:“还是老师考虑得周到。” 裴云五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世事难料,谁又能说得准呢? 如今草原王庭的人还赖在赤林城不走,说不定明日西军就开拔前往京畿了。” 他心中暗自叹息,原本的计划中,广源侯应该率领赤林军部众在南城门附近坚守,与北城门的三族形成对峙之势。 凭借赤林军的善守与南城墙的坚固,赤林城本可安然无恙。 然而,广源侯提前察觉到了意外,致使他们不得不将广源侯击杀, 如此一来打乱了一切计划,就连赤林城也落入三族控制之中。 裴云五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和遗憾。 原本可以利用广源侯和赤林军来制衡草原人,如今却只能虚与委蛇。 现在草原人占据了上风,他们提出任何要求都必须接受。 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暂时忍耐。 此刻,何尚恭端坐于马车一侧,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老师,这蛮夷不会真的打算效仿往昔日荆州之事,赖在此地不走了吧?”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深深的忧虑。 身为布政使,他肩负着统领整个彭州的重任, 先前赤林城失守,他还尚可解释在城外调配军资,无暇他顾,一切乃广源侯之错。 然而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若蛮夷真的不走,朝廷定会牵连他这个布政使,甚至会有大人物落井下石,毕竟彭州可是一个好地方。 裴云五轻轻叹息一声,道: “老夫也对此事感到忧虑,按理说草原人应该明白, 这赤林城在乾地是坚城,但在他们手中却成了孤城。” 何尚恭闻言,语气中满是滞涩:“那……万一……万一他们真的不走呢?” 他不敢再往下说,心中担忧如潮水般涌来。 裴云五脸上露出笃定的神色,他身为九卿之一,自然深知朝廷的底线。 他缓缓道:“没有万一,就算草原王庭真的不走,朝廷也会调集兵马,夺回赤林城。 这关乎大乾国运,朝廷会不惜一切代价。” “而且,有我们这些人在城中配合,乾军进入赤林城的难度并不会比草原人大多少,这赤林城,终究还是我们的。” 马车在摇摇晃晃中,驶过了满目疮痍的赤林城,缓缓来到位于城南的一处宅院前。 此处宅院古朴典雅,虽经战火洗礼,但仍能看出昔日辉煌。 此时此刻,宅院前已经聚集了不少草原军卒。 他们或推着满载货物的板车,或赶着装满财宝的马车,整齐地停留在宅院之前。 何尚恭见状,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他挥了挥手,示意车夫前去打探情况。 不一会儿,车夫一脸古怪地走了回来,压低声音道: “大人,这是蛮人先行交付的一成银钱,据说有百万两之多。” 何尚恭脸色一沉,心中暗道:草原人果然早有准备,如此巨额银两居然比他们还要先到。 然而,很快他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意。 在得到裴云五的许可后,他轻轻跳下马车,朝着那一箱箱白花花的银两走去,眼神中充满了痴迷与渴望。 第622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从云,如何?这广袤草原的风光,是否令人心驰神往?” 在无边无际的草原深处,大雪如鹅毛般纷飞,一朵朵洁白无瑕的雪花轻盈飘落,将原本枯黄的草原装点成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在这冰雪世界里,一队军卒绵延数里,默默在风雪中前行。 他们甲胄外披着厚厚棉衣,头上戴着巨大毡帽,耳朵被严严实实遮住,脸上围着厚厚麻布,只露出眼睛。 他们的手掌上也戴着用棉布精心缝制的手套, 尽管如此,寒冷仍然让他们难以开口说话。 在前军的位置,靖安侯林青身着黑色甲胄,周身气力汹涌澎湃,不断鼓胀收缩,形成了一个三丈见方的封闭空间。 在这个空间内,大雪无法落下,充斥着暖意。 林青身侧站着武恒、袁丛云以及几名亲卫, 他们皆面色如常,红光满面,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侵袭。 这一幕让周围的军卒们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然而,更多的,是对靖安侯林青的深深钦佩。 队伍中有不少武者,虽然能够使用气力护体,抵御寒冷, 但大多数人只能维持片刻,最多不过一刻钟。 而眼前的靖安侯,自从下雪以来,他的气力从未中断过,从最初的不足一丈,到如今的三丈之广,甚至越来越显得游刃有余。 这让周围的军卒们惊叹不已,难不成侯爷还是武道天才? 袁从云听到林青的询问,目光扫过四周,将每一位军卒的神情尽收眼底,脸上露出苦涩笑容: “侯爷,这草原之地真不是人间居所吗,我们出征时虽带足了棉衣干粮, 但几日下来,还是有不少军卒患上冻疮,更有一些被活活冻死,这情景真是令人心痛。” 袁从云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作为军中文书, 他深知现在靖安军面临如何困境,他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神色依旧的靖安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恐惧。 侯爷心肠之硬,他从未见过。 眼前这些军卒不同于其他军伍,他们骑最好的马,穿最好的甲,拿最锋利的刀,享受着大乾最丰厚的抚恤。 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位靖安军卒都至少值五百两白银。 然而,如今却有人在这大雪纷飞中冻死,实在是太过可惜。 袁从云曾多次向靖安侯禀报此事,但得到的回答总是那句“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此刻,林青那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 “行军打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在这草原之上,至少没有痛苦,比挨上两刀再死好多了。”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的亲卫们顿时哄笑起来,就连一旁一直不苟言笑的武恒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在这乱世之中,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踏上这生死未卜的战场,能轻松一些死去,或许是一种解脱。 然而,玩笑过后,众人的脸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看着周围白茫茫一片的草原,不由得生出几分迷茫和彷徨,不禁在心中嘀咕: “他们行进的方向,真的对吗?” 许多人将视线投向了同样一脸凝重的靖安侯。 如今,他们只能依靠这位侯爷来指明方向。早在很久之前,斥候们便在这无边无际的草原中迷失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就算是想要回到大乾也变得异常困难。 然而,侯爷却一如既往地坚定方向,带领他们不断前行。 武恒在马背上轻轻叹息一声,他早就听闻飞将军入大漠后便会迷路的故事, 先前他还颇有些不屑一顾,认为飞将军之名徒有其表, 如今亲身来到这草原深处,四周一片雪白,他有些理解那位飞将军了。 若是换做他来领兵,能否将这些人安全带回大乾都未有定论。 武恒的思绪飘向了远方,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那位毅然决然带领他们向北进的老友身上, 内心情感交织,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样千里迢迢、冒着严寒进军,自文皇帝以来,大乾从未有过。 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虑,林青是否真的有十足的把握? 若是此行失败…… 武恒不敢再深想,只盼能尽快抵达那传说中的草原王庭。 其实,队伍中的许多人都已猜到了此次目的地,武恒和一众千户更是心知肚明。 草原王庭,自大乾王朝日渐衰落以来,便成为了整个大乾禁地,百姓谈之色变。 在京城时,他曾从一些商贾口中听说过, 草原王庭相较于其他部族,多了一些礼数,不似那般野蛮粗犷。 但蛮人终究是蛮人,他们不懂四书五经,没有中原那引以为傲的史书。 每一次从衰败到重新崛起,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所聚集的部众也是五花八门,来自四面八方,就连名字都不统一。 这也是为什么乾人总将草原人视为蛮夷的原因。 武恒感受着身周温暖气流,目光望向那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前方,心中不禁出神。 其实,他和那些军卒一样,并没有太多的埋怨和不满,反而内心充满了激动与期待。 那可是草原王庭啊! 一年前,他还只是京中纨绔子弟,如今却成为了第一支深入草原腹地、直奔王庭的军卒。 可以想象,他的名字必将被载入史册,成为后人所传颂的英雄。 武恒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环顾四周, 发现那些军卒虽然脸上带着对寒冷的畏惧,但眼中却闪烁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光芒。 他们前半生或许在枯燥劳累中度过, 但自从加入靖安军后,他们有机会参与这样一场战事。 更让他们真切体会到了那句常挂在嘴边的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次奔袭草原王庭,无论成功与否,他们都将成为大乾最精锐的军卒。 靖安侯对于军功封赏向来慷慨,若能在这场战事中斩杀一些王庭重要人物,那他们此生便足以自傲。 更何况,靖安军名声在大乾如雷贯耳,缴获财物除了用于军功封赏的部分外,其余都归个人所有。 一想到草原王庭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物,军卒们便眼红心跳,恨不得立刻拔刀相向,大杀四方。 至于生死……他们早已看淡。 他们是为了那锦绣前程而奋力一搏, 即使失败了,也不过是十八年后再来过一次,不打紧。 更何况,靖安军自成立以来,还从未尝过败绩。 突然,正凝视着前方的林青心中一动,他的目光越过无数军卒,投向了遥远北方。 武恒和周围的亲卫也察觉到了侯爷气势的变化,纷纷变得紧张起来。 亲卫们更是迅速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嗒嗒嗒! 马蹄声自前方传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武恒眼神一凝,沉声喝道: “东北方向,有十余匹马正朝我们奔来!” 第623章 冰雪之城 “莫慌,这天寒地冻的,蛮人怎会出来活动?是我们的斥候。” 林青见身旁的军卒紧张起来,原本想笑,但看到众人因寒冷而紧绷的神情,便忍住了笑意。 紧接着,众人的眼神都变得锐利。 远处,十余匹高大骏马破风而出,从鹅毛大雪中疾驰而来,宛如银白世界的黑色幽灵。 它们身躯雄壮,步伐稳健有力,每一步都踏碎雪花,溅起片片雪雾。 马毛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霜,似是披上一层耀眼银装,显得更加高大威猛,气势非凡。 马背上的黑甲军卒,在纷飞大雪中尤为肃穆。 他们脸庞被风雪磨砺得冷硬如铁,皮肤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青紫色, 但眼中却闪烁着寒星般光芒,坚定而深邃。 黑甲之上覆盖着薄薄雪花,宛如冰雪战袍,边角在风雪中发出尖锐声响。 他们面带寒霜,毫无惧色,在风雪中屹立如山,驰骋如风! 目睹这一幕的军卒们纷纷屏住呼吸, 眼睛先是眯起,随后瞪大,心跳加速。 不到十息,骏马便冲到了近前。 领头之人翻身下马,抖落身上寒霜,露出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庞。 林青一眼便认出了此人,虽然外表看似朴实, 但他所率领的斥候却是靖安军中的佼佼者,马术精湛, 多次在危难之际行刺探军务,从未让林青失望过。 “方谨,情况如何?”林青沉声问道。 方谨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犹豫了片刻才开口: “侯爷...前方...前方八十里处,有...有一座城池。” 林青的眉头顿时紧锁起来。 一旁的武恒也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城池?你没看错?” 方谨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和不确定: “属下也不太确定,但按照地图记载,那里应该就是草原王庭所在。 属下带军卒前往探查,发现了一座用冰堆砌而成的城池。 不大,长不过数百丈,在冰城周围,属下还探查到了人马活动的痕迹。 这些痕迹一路蔓延至那座冰城,属下猜测那里可能有人居住,或许...草原王庭就躲在里面。”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眉头紧皱,一脸不可置信。 方谨脸色更是忽明忽暗,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恍惚。 他从小跟随商队走南闯北,见识颇广, 但先前景象却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回程时,他的心中充满困惑和不安。 “冰城?这怎么可能?”武恒瞪大了眼睛,眉头紧锁。 他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神迹。 根据秋日风浪城传来的讯息,草原王庭带着王帐移动,商贸往来也一直正常进行,从未听说过有冰城的消息。 “地图。” 林青迅速恢复了冷静,思绪飞速运转。 他开始怀疑之前的种种情况,为何呼延部与左贤王迟迟未回援, 尤其是在他们可能已经取得九边胜利之后。 这一切都让草原王庭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让人摸不清虚实。 尤其是左贤王率领的赫连部,若是草原王庭受到重创,他们的势力也会大大削弱。 但令人不解的是,靖安军这一路行来并未刻意隐匿行踪,还特意留下活口, 意在通知左贤王他们靖安军并非回曲州,而是直奔草原王庭而来。 然而,赫连部却始终未现身,这究竟是何缘由? 林青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真如方谨所说,眼前伫立着一座冰雪堆砌的城池, 那么仅凭他们这些骑卒,又怎能轻易攻破? 更何况,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那冰城只会变得更加坚固。 此行靖安军仓促出征,粮草补给都捉襟见肘,更别提攻城器械了。 想到此处,林青不禁眉头紧锁。 这座冰城的出现,似乎让草原王庭立于不败之地。 但他心中仍有疑惑,那左贤王是如何得知靖安军会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亲卫递来的地图,手指着上面标注的草原王庭位置。 “方谨,你确定是这里吗?没有错?”林青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凝重。 方谨凑近仔细看了看地图,然后点了点头:“侯爷,没错,属下去的就是这里!” “真的有一座冰城?” 林青转向方谨身后的军卒,他们此刻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从他们的表情中,林青已经得到了答案。 果然,军卒们争先恐后地开口:“是啊,侯爷,真的有一座冰城,很大,城墙都是白色的。” “对,对,而且那城池不高,上面还挂着草原王庭的旗帜,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守。” 林青听后长叹一声,挥了挥手:“辛苦你们了,方谨,带他们下去歇息吧。” 马蹄声渐行渐渐远,林青周身的紧张气氛也逐渐消散。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不一会儿他头发上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白雪,宛如青丝染上了岁月痕迹。 武恒看着林青,眉头紧锁:“怎么办?草原王庭看来早有准备。” 他本以为此次能大干一场,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林青侧头看向武恒,提出了心中困扰已久的疑惑:“王庭为什么早有准备?” 武恒沉思片刻,皱眉道:“会不会是九边以及呼延部送来了消息,让王庭提早做好了准备?” 林青摇了摇头:“长数百丈的冰墙需要多少日子才能堆积出来?而今日距离下雪不过三五日,他们又是如何做到?” 武恒无言以对,心中暗自嘀咕:“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知道?” 最终,林青决定亲自去探个究竟: “算了,带上一千军卒,我们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第624章 如何扬名立万? 数个时辰后,林青率领骑卒在一处隐蔽雪坡后停下,他们此行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感到难以置信,连林青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茫茫草原已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纯净的白色。 然而,在这片白色的海洋中,一座巍峨冰雪城池矗立在风雪之中,孤零零地屹立着,显得尤为壮观。 这冰城仿佛大自然的杰作,城墙由厚厚的冰块堆砌而成,晶莹剔透。 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时而轻盈飘落,时而急速旋转,为这座冰城披上了点点银光。 风雪呼啸,整个城池似乎都在颤抖, 但即便是在这样险恶天气下,它依然如大乾那些城池一般屹立不倒,仿佛已经在这里成百上千年。 林青等人站在雪坡后,远远望着这座冰雪之城,心中充满震撼。 他们知道,这座城池的出现,意味着他们此次千里奔袭的计划彻底失败。 林青原本目的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想要将出现在大乾九边的赫连部军卒逼回草原。 然而,眼前这座坚固的冰城却让他们束手无策。 他们无法攻破这座城池,也无法将赫连部逼回。 林青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知道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难题。 这座冰城不仅坚固无比,而且随着天气变冷,会变得更加坚固。 而他们却缺乏攻城器械和足够补给,想要攻破城池几乎是不可能。 此刻,周围军官和亲卫们也开始议论纷纷,他们的脸上都露出震惊彷徨。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观之物,就连在号称地大物博的大乾都没有见过! 武恒贵为勋贵,看过的书多,见识的也多。 他冷静分析着眼前情况。 他想到了大乾北疆百姓用冰储存食物的方法,似乎与这类似,但眼前的冰城显然更加庞大复杂。 他忍不住自嘲道:“没想到这草原人倒是学会了用冰来存放活人。” 然而,他话音刚落,林青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透露出坚毅和决然。 “调集军中工匠,将所带的辎重尽数聚集起来,打造攻城器械。” 很快,周遭的诸位千户都听到了来自靖安侯的命令。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和不解。 他们知道这样做会消耗大量时间和精力,并且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然而,林青却毫不动摇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武恒更是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你疯了吗?”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单膝跪地: “属下知罪。” “起来,调集辎重补给,将能用上的都用上,能做多少是多少!” 林青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冰城,面如寒霜,眼神中透露出浓烈的杀意。 他沉声说道:“本侯倒是要看看这冰城到底是不是坚硬如铁。”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充满坚定与决心。 周围军官和亲卫们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和不解,但他们都选择了遵守命令。 他们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力执行军令,尽最大努力去攻破这座冰城。 在整个靖安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擅长指挥作战的是侯爷林青, 同样,最擅长教授兵法的也是他。 他既然决定一试,那些千户们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却也跃跃欲试,想要一展身手。 千里迢迢来到这草原王庭,若不留下点什么,岂不是白来一趟? 等他们回到大乾,也有向后生们吹嘘的本钱,说自己在草原王庭立下赫赫战功。 千户们离开后,林青身边只剩下军中文书袁从云和掌管辎重的武恒。 林青瞥了武恒一眼,见他白皙的脸庞被冻得发红,身形似乎也消瘦了不少。 “武大人,你还留在这做什么?”林青问道。 武恒的脸色逐渐凝重,他心一横,咬牙说道: “我想知道为什么!此刻攻城,无异于送死!” 他掌管军中物资,深知军中艰难,即便再节省,也仍有不少军卒饿着肚子。 此刻又要让他们在冰雪天中攻城,武恒实在无法理解。 林青有些诧异,他记忆中的武恒是个不在乎人命的京中大少爷,操练新军时也曾让许多军卒留下病根。 他想了想,问道:“这不像你,你何时开始关心军卒性命了?” 武恒脸色一僵,然后叹息一声: “让军卒去送死,乃兵之大忌。 千里迢迢赶来草原王庭,已经有不少军卒心生怨言。 我怕……我怕他们会哗变,产生二心。” 一侧的袁从云听到这里,脸色大变,连忙后退几步,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林青侧头瞥了他一眼,轻轻一笑,然后看向武恒:“你说得对,军卒们确实很辛苦。但这不是送死,而是扬名立万的机会。” 武恒顿时有些着急,这与他往日的沉稳截然不同:“那你还?” “好了,武大人,你是关心则乱了。”林青安抚道, “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这一点,军卒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更何况,这也不是送死,而是他们扬名立万的机会。” 不知为何,虽然林青面如寒霜,但武恒却看到他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让他感到十分荒谬。 “你看。” 林青指着身后千余名军卒,他们是跟随他前来此地探查的精锐斥候。 此刻,那些军卒将几位千户围成一团,争抢着要靠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们的怒骂声。 “你妈的,方少白,上次还是老子给你挡刀,现在你要跟我抢?”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来我来,我以前是镇国军,操练过攻城之法!李询你一边去!” 武恒眉头紧皱,难以理解眼前的景象。 林青开口解释:“你我是勋贵,家财万贯,或许不在意名声。 但这些军卒不同,他们喜欢钱财不假,但更喜欢亲族认可,百姓扬名, 大乾百姓数万万,仅军卒卫所就数百万,能摸到这草原王庭城墙的有多少? 如此扬名立万机会,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敢去闯一闯。败了也无妨,无外乎一条命罢了,他们早就看开了。但若能活着回去,此一行足够他们活一辈子。” 武恒眉头愈发紧皱,英俊的眸子中充满不解。 这名声,真有如此重要吗?为何他们如此在意? 一侧的袁从云也犹豫了片刻,然后单膝跪地,拱手抱拳:“侯爷,属下……属下也想前往。” “你也想去?”武恒更加不可思议,眉宇中全是不解。 林青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他一把将袁从云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武大人是公子少爷,理解不了你我这些武人的心思,不用理他。去吧,好好准备,扬名立万!” 袁从云的眼神中顿时露出夺目光芒,仿佛看到了功勋与光耀门楣! 他激动道:“多谢侯爷!” 第625章 雪中黑甲 靖安军的动作如狂风骤雨般迅疾,千余人刚刚回到驻地, 整个军营便如被点燃的烈火,瞬间活跃起来。 正如林青所预料的那样,军卒们犹如饿狼见到了生肉,双眼闪烁着狂野与渴望。 他们的怒骂声汇成一股洪流,汹涌澎湃,将整个营寨都淹没其中! 在这其中,甚至还有许多在赤林城就跟随林青的老卒,悄然来到林青营寨,低声相求,希望能参与其中。 如今,这些老兵们都已身负军功,至少也是百户之职,手下统领着几百号人。 老卒们一个个递上手中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属下的名字和功绩。 林青看着这些册子,脸色不由得一黑。 他心中暗自惊讶,这些老兄弟竟然能拉起如此多的人手。 让林青既感到欣慰,又感到一丝压力。 朝堂上有派系之争,军队中同样有, 大到五军都督府,小到靖安军,都无法避免。 索性,林青一概不予理会。 他虽然不知这冰城是如何来的,但草原王庭如此行径,话里话外都表明了一个意思。 避而不战! 所以在林青看来,这不是生死大战,他也不用指挥到细处。 如今靖安军大大小小经历战阵百余,最会的便是打仗,不用他过分操心。 更何况他深知一人强并不意味着靖安军便是强军, 其部下军官需要做到识文字,懂方略,知进退,如此方为强军。 纵观历史,其强大军伍乃上下皆强, 靖安军还是太过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 此行也是一大锤炼,对靖安军大有益处。 只是九边之危让林青隐隐约约有些担忧, 靖安军此刻孤悬塞外,没有讯息来源,只能依靠他猜测。 但兵者,谨言慎行, 仅靠猜测,对时局的把控还是差了些。 想到这,立于军帐中的林青默默叹息一声, 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回顾以往数月,虽然有些小瑕疵,但在大局上,他一直牢牢掌控,也不曾有偏差。 击乌孙,灭拓跋,阻呼延,每战皆胜! 可因为左贤王的出现,让局势急转直下, 从呼延部精锐没有回援开始,局势便没有那么完美。 向北来这草原王庭,只是补救,属计划之外。 林青在军帐中踱步,面露踌躇,虽然早就做好了对局势失控的打算, 但真当局势从他手中溜走,还是不免有些不平。 “天下英豪如过江之鲫,乾蛮如此乱世,英才辈出才是常态,是我过于执着了。” 林青心中无声自语,紧紧握了握拳, “可即便这天下英豪辈出,本侯也是第一个打到草原王庭之人,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功成之日...” “可这天下,还会给我时间吗?” 一时间,林青脸上出现一丝踌躇茫然。 他自问根基已成,只要回到曲州,榷场重开,变强只是顺理成章, 但这天下大势不过一年便有此大变, 他不知回去要面临什么, 或许,九边早已城破,局势崩坏。 林青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复杂深邃,如此天下大势, 他感觉自己如一方小舟,随着潮起潮落,稍有不慎就会倾覆。 这时,建议军帐外忽然响起脚步踩踏雪面的“吱呀”声, 林青眼中茫然与深邃顿时消失不见,变为一潭死水。 军帐帷幕被推开,武恒走了进来,大雪将他整个盔甲都蒙上了一层冰晶, “侯爷,一万军卒已准备完全,是从各部中挑选出有步战经验之老卒, 只是....我们带的辎重不多,城墙器械....等同于无。” 林青抿了抿嘴唇,大手一挥: “无妨,让方瑾与一众斥候带着兰云川去抢, 本侯不信这王庭之地遍地冰城,定有散落在外的部落。” “此举甚好!” 武恒的眸子亮了起来,草原部落冬日的准备十分充盈, 若是都能抢了来,那军卒物资也不至于如此紧缺。 至于那草原人死不死,与他乾人无关。 “要不要多派些人?我怕兰大人一人抢不过来。”武恒补充。 “不必,我等深入草原,要行稳,若是都放出去了,在这冰雪中迷路无法返回,那损失可就大了。 让方瑾与兰云川稳妥一些,不要走太远,务必安全返回。” 武恒顿时意会:“是!” 不到半个时辰,两千余骑卒带着干粮,腰挎长刀,身披甲胄,后背弓弩,浩浩荡荡冲出营帐! 留下的军卒望眼欲穿,抢东西可是个好差事啊,可惜轮不到他们。 做此事需要靖安军最精锐的军卒,最好的长刀战马,加上最精锐的斥候带路,方可成功。 这一切在靖安侯的授意下,都不作隐瞒,就连兰云川带出去的两千骑卒行进间都不作隐瞒! 为的便是告诉草原王庭,乾人来了! ... 草原王庭,冰城之上! 虽说这里大雪满天飞,但按照汗王的吩咐,还是在这城墙上布置上了守卫。 宽阔的城墙上弥漫着上百名守卫,他们在城墙上来回走动,用胳膊夹着弯刀,将手插在衣袖中,哆哆嗦嗦。 “冻死了冻死了!!阿日,你冷不冷。” 两名身穿厚厚棉衣的蛮人军卒簇拥着走在城墙上,其中一人鼻子冻得通红,看向身旁同伴问道。 “冷啊,打我记事起,这是最冷的冬日。” 另一人停下脚步原地跳了跳回答。 “快快快,走起来,不能停,小心冻坏了腿。” 他们很是不解,以往东西他们只需要在帐篷中享受炭火温暖,吃喝玩乐即可, 如今却要在这冰天雪地中遭罪, 听说汗王与大将军还打算派骑兵出城,进行巡视,让他们几乎以为是汗王疯了。 这天寒地冻的, 他们草原人都无法在外活动,哪还有敌人。 忽然,那名为阿日的军卒猛地停了下来,眉头微皱,脑袋歪了歪,面露思索。 “咋了,快走起来。” “有动静!” 阿日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将手从衣袖中抽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拿掉毡帽的扣子,将耳朵露了出来。 “你疯了吗?耳朵不要了!!” 另一人见状连忙上前捂住他的耳朵, 这天气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冻掉耳朵。 “别动,真的有动静!!” 摘下帽子的阿日在呼啸的冷风中听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律动。 很熟悉,越来越近了!! 可前方白雪茫茫,北风呼啸,是谁在发出声音? 下一刻!! 阿日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带着身旁的同伴也呆立在原地。 第626章 天意人意 雪花纷飞,寒风凛冽,一道道黑影若隐若现, 突然间! 一只硕大马头冲破风雪,猛地窜了出来,空气顿时安静! 紧接着,一个个黑甲骑兵穿透了风雪围堵,出现在冰雪城池的视线之中! 雪花在空中狂舞,与黑色的铠甲交相呼应, 仿佛每一片雪花都在为他们的到来而欢呼。 铁甲在风雪中闪烁着冷冽光泽, 马蹄声的节奏,在寂静雪地上敲击出铿锵有力的旋律。 在这些守军眼中,黑甲身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那风雪中的幽灵,正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向那冷冽的黑甲以及长而笔直的长刀,他们的身份呼之欲出。 阿日率先反应过来,尽管瞳孔放大,脸上带着惊惧,但他依旧惊呼出声! “敌袭!!敌袭!!” “乾人来了,是乾人来了!!!” ... 乾人来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草原王庭。 如今冰城屹立在草原冰雪大地之上, 但内里却如以往一般,绵延不绝的帐篷一个挨一个,紧紧凑在一起, 数万帐篷星罗棋布,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帐篷上的繁琐装饰以及一个个代表着尊荣的符号,昭示着能在这里之人并不简单。 乃草原权贵。 此刻,随着乾人来了的消息扩散,原本安静的城池顿时沸腾起来, 一个个充满酒气的大汉从帐篷中走出,冷风吹过,酒意随风飘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与凝重。 乾人怎么会来? 不知多少人都将视线投向冰城中央,在那里,有他们草原人的王。 在这繁星般的帐篷丛中,紫金王帐巍峨耸立于中央,气势磅礴, 宛如一颗璀璨夺目的紫金色星辰,狠狠镶嵌在大地上! 满城的风雪冰霜似乎对这王帐都无法产生任何影响, 以至于王帐的紫金帐幕在风雪中熠熠生辉,闪烁着神秘而威严的光芒。 帐幕上绣着繁复的图案,每一条纹路都仿佛蕴含着古老深邃的智慧,透着尊贵威严。 上面没有一丝冰雪痕迹,充斥着与众不同。 帐幕四周,彩旗飘扬,猎猎作响, 附近的草原人自觉走出帐篷,看向那一面面彩旗,面容肃穆,心中一阵后怕。 若是没有汗王与左贤王,那他们还会如往常一般坐落在草原上,不设防护。 会被今日到来的乾人军卒大杀一空,损失威严! 但如今,他们却在这冰雪城池中静静屹立, 那乾人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却奈何不得他们。 如此心情,可谓畅快! 宽阔的王帐内部,装饰奢华不失典雅,精美的白虎地毯铺满整个地面,柔软舒适。 四壁之上,挂着各式珍宝,每一样都为世间巅峰之作。 中央宝座上,镶嵌着宝石与珍珠,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彰显着王者尊贵与荣耀。 此刻,一位身材瘦削的矮小老者静静坐于其上,脸上挂着淡淡微笑,雪白的胡子自然垂落,充斥着威严。 他身穿华丽草原长袍,绣着精美图案,双手轻搭在宝座扶手上,手指微微弯曲,仿佛随时准备握住草原命运。 他居高临下看着前来禀告的族人,嘴角的笑意愈发充盈,似是一切尽在掌握。 “来人是那靖安军吧。” “回禀王,应当是靖安军,来人手中握着林字大旗。” “下去吧,一切照旧。” 待到王帐内重新陷入安静,草原汗王才收起笑意,侧头静静聆听营帐外的混乱, 不多时,他面露失望,缓缓摇头: “我儿说得没错,王庭之人已失去敢战之心,区区乾人到此,至于如此惊慌失措?” “早些年那文皇帝在冬日进军草原,我草原人何曾怕过?” 王帐内空空荡荡,但汗王却似在与人对话,只是一直未曾得到回应。 “这冰雪之城好也不好,好的是能让我草原儿郎好好活下来,不好的是不能让我草原儿郎感受生死危机, 待到乾人离去,他们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这冰雪城还能维持多久?”汗王静坐不动,不再说话,只是静等回复。 不知过了多久,冰雪之城内在发现乾人并没有攻城的打算后,便放下心来,回到营帐,外面的吵闹渐渐安静下来。 这时,略显空旷的王帐中突然弥漫出一股腐朽味道,似是恶臭,似是阴冷潮湿, 一个沙哑艰涩的声音在王帐内弥漫,速度很慢,断断续续,带着风烛残年的微弱。 “三....月...” 坐于王帐的汗王点点头,眼神空洞,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波动, “知道了。” 过了许久,汗王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变化,眼神中出现一些危险气息,拳头也不由自主地紧握,轻声发问: “你呢。” 过了至少数个时辰,腐朽的味道再次出现, 沙哑的声音使空气中多了几分涟漪,断断续续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不...知...” 汗王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波动,只见他苍老的眸子猛地锐利起来,弯曲的腰杆挺得笔直,死死地盯着前方空无一物,一字一顿地说道: “坚!持!下!去!” 汗王额头出现一丝冷汗,身体猛地颓了下去,浑身浓郁威压内敛,恢复以往模样, 眼神中出现一丝不同寻常,淡淡开口: “大势之变乃天意,天象之变也乃天意,岂能随人意?” “本王不知我儿与你说了什么,但耗费如此代价强行出手,你真不怕死?” 汗王随即缓缓摇头,释然一笑: “苟延残喘至今,依靠王庭气运才可苟活,本王知道你是怕死的。” “可本王真想不通啊。”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天也逐渐黑了下来,漫天大雪依旧,从不停歇, 但汗王一直静静坐在宝座上,希望听到答案。 但直到明月高悬,他才默默叹息一声,缓缓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向着帷幕走去, 到了近前,他默默站定,神情复杂,声音空洞: “我儿身中其毒,苟延残喘,至今未死也是你做的吧。” 依旧没有答复,汉王掀开帘幕默默走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声, “多谢。” ... 第627章 借刀杀人 翌日清晨,草原王庭所在迎来了短暂的晴天,而后迅速转阴, 处理了一夜军务的林青缓缓站起身,慢慢舒缓身体, 浑身骨骼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眉宇间出现一丝疲惫。 他慢慢走至帷幕前,从风轻轻吹开的缝隙中向外看去,军卒们早已开始打扫昨夜的积雪, 一位位簇拥在一起的军卒被唤醒,一夜的大雪几乎将他们全部掩埋。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青的脸色慢慢变得复杂, 只因在他视线中,有数名军卒再也没有醒来,就这么带着笑意在睡梦中离去。 军卒去推搡他们,希望将他们唤醒时,却只能得到一具冻成冰块的尸体。 军卒们似是早有准备,只是默默叹息一声,便挥了挥手, 顿时有军需官上前,记录身份,统计财物, 将这一切记录在册后,先前的几名军卒才将尸体抬走。 此等场景在绵延数里的营寨内同时发生。 死去军卒的财货将会被带回北乡城,同抚恤一起发放给他们的家人, 若是他们没有家人,这些钱财将会进入靖安侯府, 而后流入侯府在北乡城,风浪城开办的学舍, 那里大多都是因为战火而失去家人的孩子, 侯府会安排一个孩子过继给没有家人的军卒,继承他的姓氏,财货,以及抚恤。 当他们成人后,再进入靖安军中。 虽然学舍刚刚开办,但人数众多, 大街上的小乞儿都被抓起来送入学舍,一时间人满为患。 林青相信,假以时日,这些通读文字的孩子将成为靖安军最忠诚的力量。 到那时,靖安军有这样一批小旗、总旗、百户、甚至千户,那靖安军将无往不利。 只是,时间不等人,给靖安军留下的时间太少了。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西北局势虽然有所好转,但整个大乾局势却急转直下, 乌孙部与赫连部没有返回草原,九边定然出事了。 此刻林青只希望,回到大乾后不要得到京城被攻破的消息就好。 京畿之地地处大乾北方咽喉之地,若是被蛮人拿到, 那整个大乾北方将彻底失去控制,蛮人铁蹄也将毫无顾忌地肆虐。 而他曲州,就算兵马再盛,那也是无根浮萍。 想到这,林青默默叹息一声,身处乱世,总是身不由己! 正在林青思绪之际,军帐帷幕被轻轻推开,呼啸的冷风顿时挤了进来, 站在帷幕后的林青猛地后退一步,看清来人,正是亲卫统领钟信。 此刻他满脸疲惫,胡茬已经将半张脸掩盖,皮肤也变得黝黑暗红, 钟信侯爷正站在门口,微微一愣,随即拱手抱拳禀告道: “侯爷,兰大人他们回来了。” “哦?所获如何?”林青眼中顿时露出一丝精光。 “斩获颇丰,仅仅牛羊就有数千头,武大人与军需官们正在清点。” “好!”林青脸上露出振奋,他猜测果然没错,不是所有蛮人都在那冰城中。 而这千余头牛羊,足够军卒们吃上一阵子了。 “另外,兰大人还抓了不少蛮人回来, 其中有几人嚷嚷着王庭出卖了他们,要见侯爷,听说有几人还是王庭的千夫长。” 林青顿时面露异色,看来内斗不仅在大乾盛行,就连这草原王庭也不罕见。 很快,林青在营寨的东北角见到了满载而归的兰云川, 他还是如以往那般,浑身充满戾气,面目狰狞,看起来便不好相处。 但见林青来了,他神情舒缓了几分,骇人听闻的杀气微微收敛。 “侯爷,属下幸不辱命。” 林青笑着上前拍掉他肩膀上的积雪:“做得很好,你办事我放心。” “走,去看看那些蛮人,顺便说说一路上的遭遇。” 二人在营寨中踱步而行,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林青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年轻的脸庞总是那么引人注意。 兰云川则是如蛮人一般,身材魁梧,面露凶悍,不少人见他的目光投来,连忙低下脑袋。 他们早就听闻在兰大人麾下是立功最快之处,但也是死伤最多之地,只因他们是军中精锐悍卒。 如今亲眼见到,可见一般。 二人一边走,兰云川一边说着此行的遭遇: “侯爷,我们碰到的第一个部落是在东南方向四十里处,按照地图的指引,那里应当是一处依附于王庭的小部落, 但我们赶到后,却发现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在那里, 靠着为数不多的物资苟活,其族内青壮女人都消失不见, 听他们说,是进入了王庭,此刻应当在那冰城中。” 林青点点头:“那冰城不大,就算是人挤人,也放不下多少人,放弃老弱病残是理所当然。” 紧接着,兰云川又说道: “方谨带我们去的第二个部落倒是有不少青壮, 但人数不过千,物资也没有多少,牛羊只有百余匹,他们部落中的大人物也进入了王庭, 其中有一人号称是王庭的千夫长,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进入王庭。” “千夫长都敢舍弃?这汗王好大的胆子,他就不怕军卒哗变?” 但很快,林青便眼神一凝,他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并不是汗王胆子大, 而是这些人本就是要死在王庭之外,或许是那汗王在借机铲除异己。 又或者... 林青抬头看向愈发阴沉的天空,想到了马上就要下的大雪, 或许不光是这大雪,就连他们也是汗王的一把刀。 不知不觉间,处处被动! 林青少有地感受到烦闷,这天下的英豪似乎也太多了些。 “侯爷,此行我们奔袭一日,饶有营寨百里,找到了数十个被废弃的部落族地,也抓到了不下十个王庭权贵, 属下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便都将其带回来了。” 兰云川凶厉的脸庞上出现一丝迷惑,若是逃命,为何不一起逃命? 那样岂不是更容易活一些。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军卒们死伤不大吧。” “回禀侯爷,并不大,这些蛮人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们到来,末将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营寨。” 林青点点头,面露恍惚: “他们是蠢货,自然不知道我们要来,但这草原中不乏聪明人,他们却知道我们要来...” 兰云川眼神疑惑愈发加剧,他能确定,向北疾行乃是侯爷机变之举,并没有做任何先遣计划。 但这些蛮人却是如何知道? “好了,想不明白就仔细想,把自己想象成草原人,慢慢想,先看看这些蛮人吧。” 林青丢下一句话,径指前方物资与俘虏存放之地。 第628章 草原权贵 很快,林青来到了安放俘虏的营帐,营帐破破烂烂,并不温暖,只能阻拦一二那清冽寒风。 进入其中,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鼻青脸肿的大汉,此刻被五花大绑,东倒西歪,嘴里还在不停谩骂。 虽然是蛮语,但林青依旧能听得懂, “把本将放开,知道本将是谁吗?汗王帐下千夫长,你们这些乾人,汗王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够了,不要再叫了,汗王背叛了我们,他将青壮都带走,命我等留守, 如今乾人却来了,我等手下没有兵马,如何战? 不如与那乾人好生说说,花费一些钱财,放我等离开。” 二人正说着,忽然觉得帐内气氛变得凝重,也安静下来, 顿时艰难挪动身子,将脑袋转向大门方向。 很快,他们见到了两道高大身影,一人年轻无比,另一人正是抓他们前来的将领。 当看清了来人的面孔,那蛮人顿时撇了撇嘴,吐了一口唾沫,嘟囔道: “虎落平原被犬欺,这乾人将领派个小将前来羞辱我等,我看他们就没打算放过我们!” 不过下一刻,他神情顿时变得谄媚,粗糙的脸上出现一丝丝褶皱,用不太流利的乾语开口: “这位小将军真是英武不凡,我乃草原王庭千夫长阿土扶,你们主将何在?能不能安排我们见上一见。” 其余草原人亦是如此,脸上带上媚笑,附和着。 林青与兰云川脸色顿时变得古怪无比,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二人有些知道为何他们不能进入冰城了。 凶悍无比,从不低头的草原人居然如此模样, 林青忽然有些理解那汗王,若是他有此等部下,定然是一刀砍了,哪还如此大费周章。 他看向兰云川,问道: “你们没告诉他...我们的番号?” 兰云川顿感怪异,有些局促不安地挠了挠头: “属下...属下只挂了您的大旗,不过..我想草原人应当都认得您的大旗。” 说着,他侧头看向那十余人...语气中充满犹豫: “或许...或许他们疏于战事,不认识您的旗帜。” 林青冷笑一声,缓缓摇头,神情中都露出了一丝无奈: “还真是一群酒囊饭袋,就是这等人将大乾打得抬不起头来?” 此话兰云川不知如何接,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 林青也没有为难他,转而看向那些俘虏,冷声道: “吾乃大乾靖安侯,尔等可曾听闻?” 下一刻,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固,似乎有腥风血雨出现, 趴伏在地上的十余名俘虏呆滞片刻,顿时向后涌去,紧紧缩成一团,即便天气如何寒冷,他们额头上还是出现一身冷汗。 “没...没听。” 林青的眸子顿时望了过来,那人立刻改口: “听过!!听过!!靖安侯兵略无双,名声扬名草原,没有人不知道。” 那人神情呆滞,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副年轻面孔,他如许多人一般无二, 虽早就知道林青年轻,但亲眼见到,还是难免有些猝不及防。 他这一副年轻脸孔,让他们想到那征服天下的中原天可汗, 十七岁便平定内忧外患,打的正是他们草原人的先祖。 如今这年轻小将,让在场之人顿时觉得,为何中原人杰地灵? 见他们一副呆滞模样,林青没有与其废话,只是简单问道: “草原王庭的冰城从何而来?” 此话一出,趴伏在地上的草原人都是一愣,冰城?什么冰城? 其中有一胆大之人反问:“敢问靖安侯爷?什么冰城?” 林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与一侧的兰云川对视一眼,神情充满古怪, “你们不知道?” 一行俘虏面面相觑,知道什么? “草原王庭此刻被一冰雪城池包裹,你们不知道?”兰云川瓮声瓮气地开口。 “不...不知啊,我们不知啊。” 林青眉头愈发紧皱,那冰城修建不是一日之功,他们距离草原王庭如此近,居然不知道? 想到这,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挥了挥手! 身后亲卫顿时眼神一凝,握在手中的长弩顿时抬起,“嗖嗖嗖”的呼啸声在营寨内回荡! 紧接着便是一道凄厉的惨叫,刚刚回答之人胸口上出现五支弩箭, 脑袋上则出现两支,鲜血飞溅,顿时让军帐内多了一股血腥味道。 在他周围之人身体一阵哆嗦,眼神中露出畏惧,脸上挪动得远了些。 见到这一幕的林青缓缓摇头,这些人居然是千夫长?有坠草原王庭名声。 林青视线扫过,又看向一人,问道: “冰城是何时修建?” “靖安侯爷,我.....我们不知道啊。” “嗖嗖嗖!”弩箭激射而出,顿时又出现一声惨叫。 接连二人惨死,其余人都吓破了胆,也不管对错,便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 有说五天的,有说十日的,也有说出早就存在的,总之五花八门,听到林青一阵头大。 眼前这些草原权贵,似乎比乾地的百姓还不如,没有一丝骨气。 林青指了指一个离他最近的蛮人:“你来说,你部落的青壮到王庭是什么时候。” 那人一个哆嗦,嘴唇顿时发白,颤颤巍巍地开口: “五...五日前。” “那是王庭有什么异样吗?”林青眉头紧皱,一股不祥的预感涌现出来。 “没...没有...运送军资的奴隶什么也没说,和以前一样。” 顿时,军帐内的气氛凝重起来,林青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站于他身侧的兰云川同样如此,死死盯着那人,恶狠狠地问道: “你没撒谎?” “不敢...不敢...” 林青与兰云川对视一眼,眼里都充满忌惮。 五日前还没有冰城...他们在三日前到达草原王庭地界。 那就是说,冰城是在一日之间出现! 这怎么可能? 就连站在军帐入口处的钟信都一脸不可置信, 他督造过军械,那些工匠的手艺可谓出神入化, 但若让他们前来打造这一冰城,至少要数月! 如今,在这漫天大雪的草原深处,冰城一日而立! 这...难道是神迹? 林青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似是想到了什么,径直转身离开营帐,兰云川与钟信连忙跟了过去。 钟信隐晦地挥挥手,一众亲卫顿时了然,手中弩箭激射而出,毫不吝啬! 一时间,军帐内充满惨叫,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冰冷大地。 第629章 仙神之说 营寨一角的营帐中,武恒正埋在桌案之上,看着上方的军资调配,俊秀眉头紧紧皱着,眼神中充斥着凝重。 如今他们孤悬塞外,军资本就不多,就算多了一些缴获也杯水车薪。 而且,他们如今所面临的,不仅仅是人困马乏, 而是人困马死。 这几日冻死的高头大马不在少数,以往在曲州时,喂养高头大马的饲料比军卒食用的饭食还要好, 如今没有那么多军资粮食,只能委屈战马。 可这些战马太过娇贵,人没冻死几个,战马倒是冻死不少, 仅仅昨夜停留一日,便冻死战马一百一, 按理说这些战马在秋末更换过绒毛,能忍受的寒冷骇人听闻, 就算是大乾边疆差一些的战马也少有冻死, 可如今这草原深处实在太冷了,他们驻扎之地又无遮风之地,战马奔跑过后一出汗便有受凉的可能, 到了夜晚又有冷风呼啸,这才导致了如此多的战马冻死。 看着文书上写的一个个名字,武恒顿感肉痛,这些战马大多是军卒们耗费性命抢过来的, 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太过可惜。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天气太冷了,过几日便是大寒,到时风雪不停,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多少马, 我要劝一劝他,就算不撤军离开,也要将军卒转移到草原人的营帐中,如此至少有避风之处...” 正想着,军帐帷幕被粗暴拉扯开,一道人影脚步不停闯了进来。 武恒顿时神情凝重,刚要破口大骂,但见来人是林青,便又憋了回去,只是没好气地说道: “你来做甚?” “我问你,这世上可有一日锻造冰城之法?”林青将腰弯下,双手撑着桌案,死死盯着武恒。 武恒一愣,眉头顿时紧皱:“你是说草原王庭的冰城?” 林青点点头。 “荒谬!”武恒想都没想便开口: “如此冰城,就算是动用数万民夫,想要堆积而成,至少两个月。” 林青猛地直起腰,面露恍惚: “可这冰城的确是一日而出,兰云川抓回来了不少蛮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先前并没有这冰城....” “是那些草原人说谎了。“武恒笃定说道。 “没有,那些草原人软弱无比,这不相干的事,不值得他们用命去隐瞒。” 说着,林青盯着武恒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 “这冰城是四日前突然出现,一日而成。” 军帐内顿时变得安静,只有冷风透过帷幕,轻轻吹动书册的响动声。 “你想说什么?”武恒似乎也想到什么,神情变得古怪。 “这世上可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人?”尽管林青不敢相信,但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 而且,世间传闻,天地至强者可改变天象,使各地风调雨顺, 相传乾地的仙人死了,而草原人的仙人未死, 所以近些年来大乾与草原,攻守易型,大势转变。 武恒瞳孔骤然收缩,神情一下子变得忌惮无比,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应当是有,武安侯府中便有密卷,相传大宗正所在宗人府常年如春,就算是大雪时节也是如此。 而且,相传大宗正乃乾地第一强者,武道通神, 近些年来,那些江湖人士一个比一个安稳,从不敢来京城作乱,我想...正是因为大宗正坐镇京城。” 武恒的话给了林青很多启发,眉头紧皱, 他平远侯府也有许多秘闻书籍,可是他以前从未将其放在心上, 如今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只能问询同于身为世子的武恒。 如今听武恒如此说,便无法确信了他心中所想。 草原王庭中存在一个武道通神的强者,至少可以一日将这冰城拔地而起, 想到这,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说不得前些日子入冬了许久未下雪,也是此人搞的鬼。 武恒也想明白了,瞳孔骤然收缩: “你..你是说前些日子天象异常,是草原王庭的强者在作祟?” “不然呢?不下雪也就罢了,这平白无故出现的冰城如何解释?本侯可不相信王庭有如此工匠。”林青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早就听闻世间有仙神之说,早些年他还深信不疑,认为如今大乾衰落是乾地的仙神死了,这才导致大乾势微。 可真当他进入朝堂,看到了那藏于阴暗处的蝇营狗苟, 反而觉得大乾衰弱的理所应当,仙神之说不过是愚民之举。 但如今,这草原强者凭空出现,改变天象,庇护草原王庭, 使得林青心中又产生了一丝动摇,仙神之于大乾,有何等作用? “我们...大乾也有此等强者?”林青语气中带着疑惑,皱着眉头看向武恒。 武恒面面相觑,耸了耸肩,无奈道: “此事你都不知,我又如何会知?”他转而露出思索,眉头微皱,俊秀的脸庞上出现一丝怪异: “我想...应当是有的,不然民间也不会有如此传闻。” “什么?仙神已死?” 武恒点点头:“自百年前开始,乾地冬日的温度愈发寒冷,天气也变得古怪,地里的庄稼都不如以往收成好, 久而久之,此等消息开始流传,不过既然朝廷没有加以压制,说不得大乾真有仙神,只不过如今...” 武恒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但林青懂。 如今那仙神不是死了就是出了大问题。 林青缓缓直起腰,脸上充满复杂,局势越来越复杂了,如今不光有人力天意,甚至还有那如仙神一般的至强者! 改变天象,生生让那大雪推迟,这在军事上能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若是大乾有如此仙人,加之他靖安军,相信不出三年便能将整个草原清扫。 只需要在每年秋日之时让大雪早些落下,让那些草原人撤退缓慢, 如此一来,靖安军将占据天时地利,只需要从九边源源不断杀出,轻而易举便能做到以往异常困难之事。 只是可惜,他也猜测大乾的仙神出了问题,若是死了,那至强者为何不直接杀到京城,将朝堂诸公滥杀一通。 忽地,林青脸色充满怪异,如此一来...可能对大乾还有益处。 摇了摇头,他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思绪甩开,甚至将仙神之事也放在一边, 在这世上想要打胜仗,终究还是要靠战马铁甲长刀。 林青直直地看向武恒,嘴角莫名出现一丝残忍笑意,冷声下令: “攻城器械快些打造,明日工程,本侯倒要看看这仙神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630章 攻城! 当夜,随着林青一声令下, 所有工匠连夜赶工,就连不参与战事的军卒都没有歇息,被分配了各种军务, 敲敲打打之声在夜晚响个不停! 夜晚的寒冷在这等热闹场景下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临近天亮时,天空开始缓缓飘落雪花,如同繁星点点坠落人间。 天空中,还笼罩着淡淡夜色, 然而东方天际已经悄然发生变化,深邃的蓝色被一抹橙红色取代,像是娇羞少女脸颊上泛起的红晕。 渐渐地,这抹颜色变得越来越浓烈,从橙红到金黄,再到耀眼的白色,照亮天际。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每一片雪花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晶莹剔透,闪烁着微弱光芒。它们在太阳的照耀下,更显洁白无瑕,宛如精灵,在天地间翩翩起舞。 很快,太阳消失在乌云之中,天地间的狂风似乎变得剧烈,雪花呈不规律的行迹翻滚。 林青身穿甲胄,手握长刀,静静站在前军中央,他没有使用气力隔绝冰雪,而是如周围的将士一般,沐浴在风雪之中。 久久未动,让他的肩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雪花,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白色大地上陡然多出了一抹黑色, 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铠甲,仿佛一片黑色的洪流在雪原上缓缓流动。 上万人整齐划一地行走,脚步踩在大地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似马蹄轰鸣那般干脆,反而异常沉重,似乎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林青立于中央位置,看着眼前军卒整齐划一地行走,面露满意,一股豪气陡然升起, 他靖安军上马作战可谓当世精锐,下马步战亦是如此! 仅仅是这整齐行走,就已经将大乾不少步卒甩在身后。 只是,唯一的遗憾便是他这位主将并没有指挥过步卒,虽然看过不少兵书,但想来与西军相差甚远, 看着军卒一点点远去,林青目光深邃,想着何时谋求一番平西侯府家学! 这不光是在大乾,在这个世上都是不世珍宝! 收起心中思绪,林青甩了甩马缰,抖掉上方积雪,冷声下令: “跟上去!” 下一刻,林青握紧马缰,马鞭轻轻抽动,一马当先窜了出去! 其后亲卫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再其后便是整装待发的五千骑卒。 在昨日知晓仙神之威后,林青便又调动了五千骑兵以做后援, 若是那仙神或者王庭骑兵冲出,步卒移动缓慢,难免受到桎梏, 还是要依托骑兵对抗! 想到这,一马当先感受着冷风呼啸的林青眼神愈发冰冷,心中有些许期待, 若是那仙神出现,定让他领略一番靖安兵锋,看看这世上到底谁为尊! .... 草原王庭,阿日依旧与好友并肩而行,在这冰墙上行走巡视,他们抬头看了看天空,面露期待, 值了一夜,马上就到轮换时间了, 他们也将享受热茶美酒与佳肴,甚至还能与那浑身滚烫的小娘子缠绵一二, 如此神仙日子,二人有些乐不思蜀。 在部落中,他们虽然也地位尊贵,但哪里有那般好看的小娘子服侍! 阿日怼了怼身旁好友: “哎,那乾人的小娘子煞是好看,长得又白皙可人,不如等回到部落,我俩凑一凑钱,买上一个,共同享用!” 一侧那蛮人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意动,但还是面露犹豫: “阿日,太贵了,好看一些的要二十头牛,当然,我可不是心疼钱,只是与我那些牛有感情。” “得了吧,昨日我还听到你与那小娘子说要立了功给她赎身,听到价钱后又不做声,难不成也是对牛羊有感情?”阿日不屑地嘟囔。 那人脸色一红,脚趾紧扣地面,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你偷听?” “谁让你结束得那般快,看看我,时间都不够!”阿日脖子一梗,有些骄傲。 “哼,等我立了功,杀了乾人,独自买一个小娘子回去日夜练习!” 听到这话,阿日的眼睛眉毛顿时挤在了一起,露出一个坏笑: “就凭你?怕不是见到乾人腿就软了,你听说了没,现在的乾人越来越厉害了,前些日子我们见到的那林字旗,就是那靖安侯的王旗。” “他是侯爷。”身侧那蛮人强调。 “哎~,那人打仗很厉害,早晚的事。”阿日有些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脚下冰块,又用力跺了跺,发现坚固无比这才放下心来。 “多亏了汗王他老人家神通广大弄出了这冰城,要不然这次那靖安侯就要封王! 如此冰天雪地,居然悄咪咪地摸到了这里,真是厉害。” 阿日脸上有些佩服,他在这王庭周边生活了许多年, 冬日的可怕他领教过,莫说厮杀,就连分辨方向都极为困难,真不知那靖安侯如何寻到此处。 “那靖安军再厉害也打不进冰城,还不是灰溜溜地走了,害得我们白白紧张许久。”那蛮人撇了撇嘴,面露不满。 但下一刻,他的耳廓微动,眼睛一点点瞪大,眉头紧皱,猛地拉过阿日,靠近城垛蹲了下来。 “有动静!!” “什么动静?”阿日一脸惊恐,想到了那日的乾军,便匆忙问道: “乾人来了?那靖安王,靖安侯来了?” 话音未落,冷风呼啸中响起了尖锐呼啸声!!! 天空中猛地出现一个个黑点,刺破空气,穿透冰雪,朝着城墙激射而来! 那蛮人眼睛顿时瞪大,身体一个颤抖,发出了此生最大吼声: “敌袭!!!” “敌袭!!乾人来了!!” 下一瞬间,呼啸的羽箭自高空坠落,密密麻麻的,笼罩了这一整面城墙! “噔噔噔!”羽箭刺入冰块的声音响彻不绝,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惨叫! “啊!!” 在阿日视线中,前方还在巡视,刚刚要爬服的族人瞬间倒下了十余人,一根根羽箭刺在他们身上,狰狞恐怖, 鲜血流淌而出,顿时渗入整个冰墙,晶莹剔透的冰块中顿时出现一道道鲜红血丝! “敌袭!!敌袭!!”呼喊声不光从城墙上响起,还有不少弩箭越过城墙,深深刺入城墙! 将许多靠在城墙搭箭的军帐穿透! 在其内休整的军卒顿时损失惨重! 第631章 轻而易举 在靖安军的视线中,草原王庭的冰城孤零零地屹立在草原之上, 前无抵御,后无依托, 若是在乾地,就算不损耗一兵一卒,靖安军都能将其拿下! 只要兵马围城即可。 可如今这冰城在冰雪天气中,即便这冰城的城墙只有不到数丈,却如那顶天立地的堡垒, 莫说相比于赤林城,就算相比于风浪城,都如未长大的孩子,显得矮小无比。 寒风凛冽,如刀割面, 冰城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城墙上的冰霜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森冷光芒。 靖安军卒整齐划一,推着简易无比的云梯,一点点在这冰雪中挪动。 幸好昨夜未下雪,否则这攻城器械如何运到冰城墙根都是一件难事。 如今,只需要百余名军卒在云梯的车轮前撒下深黑色的干土即可, 厚厚的车轮上包裹着南洋来的皮子,柔软无比,压在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整个靖安军中所带皮子不多,大多为军卒止血而用,昨日匆忙将其熬制,糊在车轮上,以免云梯打滑! 看得出来,即便攻城经验不足,武恒与一众千户也做得极好,几乎做了万全准备, 只是条件简陋,使得这支靖安军就如那土人一般,有些落魄。 但军卒们眼神中闪烁的森然寒光就如天空中的太阳,熠熠生辉, 更让林青感到欣慰的是,军卒们眼中的跃跃欲试。 他们习惯了在战马上驰骋,步卒以及云梯的缓慢让他们很不适应,不时有军卒做俯冲状,想要冲到前方云梯下躲避,快一点接触到城墙。 但都被上官制止,这一幕自然也被不少军纪官看在眼里,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意! 侯爷说了,军卒们闻战则喜,这是好事,不要过分压制。 跃跃欲试之时,才是军卒战力最强之时。 林青站在远处,遥遥看着靖安军一点点靠近,神情愈发凝重,虽说此次攻城乃是试探一番草原王庭的深浅, 但他依旧有些担心,骑兵下马步战,即便如他这般的铁石心肠,死上一些也有些心疼。 在大乾,除却西军这等精锐,一名靖安军骑卒若是换不了十名步卒,那便是赔本买卖。 大乾的各类兵书中也有记载, “骑当步卒八人,十骑乱百人,百骑败千人!” 而靖安军,百骑便可扫灭草原白云部,死在这里着实有些浪费。 林青眼中很快便闪烁出决然,这草原王庭的虚实必须探一探, 就算引不出那神仙人物,也要看一看草原王庭的战力。 在这里杀一些人,再死上一些人,这功伐草原王庭的名头便做实了。 实话说,林青并不想要这一份殊荣, 他先前所做一切都抱着功过相抵的目的,不至于让朝廷封无可封。 如今攻伐草原王庭的名头落下来,大乾就算不给他封赏也不行了。 想着想着,远处突传来一阵喊杀声! 林青眼神顿时凝固,直直看去! 只见最先遣的云梯已经与冰城接壤,十余名军卒咬着长刀,手脚并用,如同猿猴一般,快速向上攀爬! 速度飞快,骇人听闻, 在林青视线中,没有几息的功夫,那十余名军卒就趁着敌人惊魂之际,登上了冰墙的城头! 见到这一幕,林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如此容易? 他第一反应是定然有诈,可当那十余名军卒迅速在城头结阵, 将身后云梯通道阻挡得结结实实,林青这才有些古怪地相信。 只是第一波攻势,军卒们便攻上去了! “这是为何?难不成是草原王庭疏于防范? 不....不可能,兰云川在前些日子露过面,草原人知道靖安军来了。 那...是因为冰城搭建的仓促?没有准备太多军资? 火油没有,滚木没有,金汁没有,甚至就连弩箭都没有多少...” 林青仔细想着,但发现这些都是原因之一,虽然能对战局造成阻碍,但也不至于如此轻松... 想着想着,林青变得古怪,想到了那被抓获又被处死的十几个草原权贵, “莫不成...这草原人武备废弛?太久没有打仗?那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林青甚至在心里为草原王庭如此战力感到一丝不忿,这等货色也能将人杰地灵,人万万的大乾压制? 他看向一侧亲卫,吩咐道:“告诉他们,小心一些,以防有诈。” 但很快,林青便抬了抬手:“算了,不要去了。” 一侧的钟信顿时面露疑惑,但没敢问为什么。 林青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你没有亲临前线,不知道前线指挥官的压力, 若我这个侯爷再指手画脚,难免让他们束手束脚,失去了原本锋锐,就让他们自己打吧。” 钟信顿时面露恍然,看了看城墙方向,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侯爷,已经有百人队登上城墙了。” 林青眉头紧皱,神情古怪,点了点头: “你觉得....是否有诈?” “的确,太过轻松了些,卑职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这城墙如此轻易便能登上,那九边防线早就被攻破了,也坚持不到如今。” 林青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前方战场,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 靖安军卒们悍勇不假,但如今这王庭军卒似乎太弱了。 在他视线中,登上城墙的军卒非但没有被王庭集结力量赶下来, 反而三五成群,在按照平日里的操练将战线持续向外推去! 就如骑兵战场那般,迅疾如风! 此情此景,就连在前线指挥攻城的乔刚都疑惑不已,眉头紧紧锁住, 试图在以往学过的兵略中找到答案。 之所以选择他作为攻城主将,正是因为他先前在镇国军中多年, 操练的都是步卒之法,对于攻城守城也有涉猎。 但眼前的景象,似乎与兵书中相差甚远。 威震天下的草原王庭军卒如同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被靖安军卒很快便挤到了角落中! 乔刚见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决然,冷声下令: “传令下去,全军压上,蹬城墙!” 一侧的副将眼神连连闪动,压低声音说道: “将军,是不是请示一番侯爷,毕竟...按照既定方略,此次攻城只为试探。” “不必,既然侯爷命我全权处理,那便不要束手束脚,给自己加上桎梏,放心大胆地登城墙,侯爷不会怪罪。” 乔刚脸上充满笃定,重重点头。 那副将神情一松,也重重点头,随即开始大声传递命令: “全军压上!!” 第632章 古怪至极 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整个笼罩草原王庭冰城的南城墙此刻已经一片血红,滚烫的鲜血洒落冰面, 沿着冰砖的缝隙向下渗透,让城下不少靖安军眉头一皱,继而眼中生出惊艳。 他们第一次觉得,鲜血的红色居然如此美丽。 在他们眼前,巨大的冰墙矗立,但自上而下有一道道红色血丝蔓延,犹如蛛网,分布在整个城墙之上! 此刻,城墙上的厮杀还在继续,一道道红线没有停止蔓延,一点点朝着大地而去! 似乎要连接天空与地面! 此等场景,就连林青都叹为观止,认为这是不可多得的景色。 若不是袁从云加入攻城军卒中,他一定要将这幅场景画下来, 这是靖安军的功勋! 攻城持续了两个时辰,太阳从刚刚的日出东方,到如今的高悬头顶,只不过厚厚的阴云遮挡了大部分阳光, 只有一缕缕细小微光透过云层,照亮在冰墙之上,让其更显宏伟! 此刻这冰城的南城墙之上,厮杀声已经减弱,甚至在茫茫人海的欢呼声中都杳不可闻。 身穿黑甲的靖安军卒几乎要塞满整个城墙,已经找不到蛮人有建制的反击! 其中几处石梯被数百名手拿弓弩的军卒牢牢看管, 只要这些草原人想要登上城墙,必将遭到箭雨奇袭! 而更多的军卒整齐隐藏在城垛之后,冷冷地看着那一点点无序撤离的草原人。 原本在这南城门城下,有许多草原人的军帐,里面是草原人休息的居所,也是军卒伤患的藏身之地! 此刻这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滚滚黑烟随着火箭落下一点点升起! 逐渐将这一片冰墙熏得漆黑,不过好在天上落下的滚滚大雪以及冰冷天气,能够维持住冰墙的坚硬。 此刻,作为攻城主将的乔刚登上城头,看着那在炽热高温中一直不曾融化的寒冰,面露诧异,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固然天气寒冷,但这冰砖竟没有一丝一毫融化迹象,未免有些太过不可思议。 乔刚想了想,侧头看向一侧的传令兵,吩咐道: “传令下去,弓弩手不退,其余军卒撤下一半,远离城墙。” 若是真如侯爷猜测的那般,这冰墙乃是草原至强者人为制造,那既然能够凭空制造,那就能凭空消失。 若是军卒都在其上,一旦冰墙坍塌,军卒定然损失惨重, 与其去赌那不确定,不如稳妥一些! 毕竟他们原本只是前来试探,如今却占领了这南城墙,早就已经完成了既定军务! 乔刚又吩咐道:“告知侯爷,还请他不要登上城墙,若是有下一步进攻方略,还请派人送来,莫要冒险!” 正说着,乔刚眼神一凝,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直直看着冰城之内! 只见在眼前的熊熊大火之后,一抹象征着尊贵神秘的紫色若隐若现,距离一点点拉近。 一阵冷风吹过,大火被吹得七零八落,与天空中的飘雪混在一起,让他得以看清那一抹紫色! 那是一顶巨大王帐,通体紫色,周边镶嵌着代表富贵荣华的金色装饰,最上方有一颗人头大的明珠屹立,徒增一抹尊荣! 此刻,王帐周围围绕着数千披坚执锐的蛮人军卒,他们身穿铁甲,手拿狭长巨剑盾牌,沉闷的脚步声踏在大地之上,发出沉闷声响! 最内圈的百余名军卒肩上有手臂粗的金色麻绳,他们压力拖动着紫金王帐前行! “那是什么?”乔刚瞳孔骤然收缩,他又看到了一处不同寻常, 那王帐如前些日子赶路上的侯爷一般,风雪不加身! 任何落在其上的血花都无声无息滑落,像是周围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脸色潮红,带着一道伤疤的副将凑了过来,瞳孔骤然收缩,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将军,这是草原王帐,乃是汗王所在之地,在整个草原,紫金色只有汗王才能使用。” “果然是他。”乔刚的眉头舒缓开来,继续说道: “将这个消息告诉侯爷,并且告诉武将军,无论如何也要制止侯爷,让其留在后方。” “是!”副将面露难为情,知道自家主将的良苦用心,但此事做起来却极难,不过军令就是军令! 副将离去后,乔刚就算是钉在原地一般,脚步没有挪动一步,就这么死死盯着紫金王帐。 直到王帐在冰城百米外停止, “轰!”随着一声闷响出现,紫金王帐轰然落地,也使得乔刚脸色一变,面露期待。 他迅速发出大喝: “弓弩手听令,瞄准前方紫金王帐,三轮齐射,四轮火箭!” 话音落下,早就按捺不住的靖安军弓弩手猛的从城垛后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强大的反震让他们的手臂一下下颤抖,弓弦颤鸣不止! 紧接着便是如这漫天雪花一般的羽箭冲上高空! “放!” “放!” “放!!” 大喊声在这冰城的四面八方响起,伴随着冲天的羽箭,越过火海,射向那紫金王帐! 在箭海最后,摇摇吊着淋上火油的火箭,红色在阴沉的天空下留下一道弧线,落向那代表尊荣的紫金王帐! 做完这一切的靖安军卒又侧身蹲了下来,脸上出现难以控制的喜悦, 不出意外的话,靖安军第一支攻打草原王庭的军伍, 而他们则是第一个向汗王射箭的乾人! 要知道,汗王可是天下霸主,如皇帝一般的存在, 如今却能亲手发出羽箭,对其攻击,一些军卒心想就算是现在死了, 这辈子都值了,不枉来此一遭。 他们没有去关心弩箭落点,只是在心里想着下一轮齐射。 毕竟他们手中弩箭乃大乾心血,一把就要精铁数斤,动辄百两, 一寸厚的铁甲在其面前,如同玩物! 可站在一侧看向前方的乔刚眉头却皱了起来, 只见那些身穿铁甲的草原人再次上前,高举手中大盾,立于头顶,阻拦来自天空的羽箭。 下一刻,刺破血肉的闷哼声接连不断响起,这些草原人没有惨叫,而是静静承受着穿透盾牌羽箭的刺射。 但乔刚最希望攻破的草原王帐却依旧屹立在那里,激射而去的羽箭如同那风雪一般,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墙壁, 在空中角力片刻,而后一只只落下! 乔刚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此刻可以确信,那王帐内便存在着草原强者! 第633章 慈不掌兵 武者在军中并不少见,任何一位新军入伍,都会被发放一本功法。 在如今靖安军中,武者不说遍地都是,也差不多了。 但凡能在战场上立下军功,活下来,没有一技傍身几乎不可能,所以靖安军从统领十人的小旗开始,大多都是武者。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便是再厉害的武夫也不能在骑兵铁蹄,步卒战阵,弓弩齐射中存活! 更何况军中还有许多针对敌方强大武者的手段, 战场输赢靠的还是建制军阵,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战局,几乎不可能。 乔刚他自己好些年前便已是五品武者, 但不仅他不在意,就连身旁军卒也不在意。 在军阵之中,五品武者犹如蝼蚁,只需要轻轻碾过去即可。 他们打了如此多胜仗,死在靖安军手中的武者不计其数, 但没有一人,像如今这草原王帐一般,能够视漫天弩箭于无物! 一个也没有! 乔刚一脸凝重,看着前方,眼神中充满忌惮, 但靖安军最不怕的就是强大之敌! 他们一路行来,多是以少胜多,更何况如今大兵压境! 乔刚身上气势翻涌,一股战阵厮杀独有的血腥气息开始弥漫, 他虽为千户,但此千户非彼千户,不同于那些新军千户, 他统领的军卒不下五千,大多为镇国军旧部,加上一些靖安军精锐。 但他在军中并不起眼,不似兰云川那般张扬,一马当先, 也不似死去的仲左臣那般轰轰烈烈,更不像武恒那般肆无忌惮,更不像那些新卒千户那般稚嫩。 他能做的,唯有稳重如山,步步为营。 所以往往攻坚迂回之兵略,靖安侯都交由他来完成, 如今也是一样,攻打草原王庭,这是何等殊荣, 其主将名讳不用想也会传遍大乾,青史留名, 靖安军中不知多少人想要获得此殊荣, 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乔刚再一次浮出水面。 事实上他做得极好,不到半日就攻入城墙, 没有冒进,而是人为制造出火海阻滞,使得军卒能有更多的休整时间。 如今面临草原王帐,面临那不知名的神秘强者, 乔刚依旧没有慌乱,而是冷声下出一道道命令: “弓弩手齐射三轮,四轮火箭,不要吝啬手中弩箭,另神臂弩准备,蓄势待发,等待命令。” “将火油运上来,继续扩大火势,不能让其熄灭。” “除却军令在身军卒外,其余军卒自城门上方破坏冰墙, 若是无法凿穿,就开辟出一条能供军卒通行之道路,务必要摆脱攻城器械依托。” “另外,给侯爷送去消息,将这里的情况告知诸位大人,问询侯爷有何具体方略。” “是!是!是!是!” 乔刚虽然长得粗糙,但口吐连珠,思绪清晰,一位位传令军卒离去, 顿时整个城墙开始忙碌起来。 他看向前方,只见弩箭火箭如不要银钱一般泼洒而出, 在天空中形成一条条银龙,咆哮着攻伐起紫金王帐。 持续几轮齐射之后,那紫金王帐依旧不为所动, 天空中堆积的弩箭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犹如一面铜墙铁壁。 乔刚再次下令:“不要停,继续齐射!” “令军需官送盾牌上来,要重盾,若是不够精铁打造铁板也可,至少能挡住弩箭。” 下达命令之后,乔刚看到四周,只见城墙之上气氛沉闷,弓弩手面容冷冽,一下一下地开弓,一下一下地扣动扳机! 所有人的神情一点点古怪,看着那凝聚在天空的弩箭, 见鬼了!他们大大小小厮杀百余场,与那些大部精锐厮杀之人也有许多, 但还没有今日这般离奇神异。 数百弓弩手齐聚于城头,一根根羽箭飞了出去,弓弦炸裂之声从不停歇。 慢慢地,手握长弓的军卒额头出现一丝冷汗,身后箭筒也要见底, 寻常军卒可开长弓五十,射五十箭,但弓弩手大多是武者,体质异于常人,能开长弓过百,射百箭。 如今不过一刻钟,不少军卒手臂已然发红肿胀,手中长弓重若千斤,以往轻松的弓弦也变得滞涩迟缓。 但没有军令,他们不会停! 何为精锐,使命必达,方为精锐! 而能成为弓弩手的,则是精锐中的精锐,力大无比!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刻钟悄无声息地走过,天空中弩箭依旧密密麻麻,但速度却要慢上许多。 越来越多的军卒无力垂下臂膀,进行必要的休息,而后继续齐射。 一些军卒原本左手持弓变为右手持弓,继续齐射。 嘭嘭嘭! 弓弦断裂,长弓折断的声音此刻在安静的城墙上接连响起, 不少军卒们牙齿已经咬出血丝,双目血红,依旧在麻木地射出一箭又一箭! 终于,惨叫声也开始多了起来,军卒们穿着厚厚甲胄与棉衣, 但臂膀的血液却一点点滴落在地,而后迅速凝结成冰,给这布满血浆的城墙添砖加瓦。 这一幕幕让立在一侧,手持伸臂弩的军卒面露不忍,就连刚刚返回的副将都来到乔刚身侧,焦急劝告: “将军,不能再继续了!弟兄们已经顶不住了。” 乔刚面无表情,依旧冷冷地看着前方,那里堆积的羽箭越来越多,就如乌云漂浮在空中。 一侧的副将急得于是湿润,又靠近了些,压低声音嘶吼: “大人,这可都是我们的家底啊,要是都折在这,太亏了!!” 乔刚依旧面无表情,虽然他心疼得滴血,这些都是他用心操练出的军卒,每一个人的名字他都能叫得出来。 纵使他拳头紧握,但依旧没有停止。 他牢牢记得此行目的,试探草原王庭虚实。 以往他懂兵事,但不会打仗,是在进入靖安军后,他才学会了打仗。 靖安侯曾不止一次给他们这些千户授课,他现在都牢牢记得一点。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精锐军卒就是拿来用的,不要如其他乾人将领一般吝啬,如同珍宝一样藏起来。 如此与废柴何异? “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第634章 极限 乔刚虽然面色平静,但指甲已经深深嵌入血肉, 同样有一滴滴鲜血掉落,身后的惨叫他不去看,也不敢看,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箭矢乌云! 时间飞逝,又一刻钟过去, 不少军卒的箭袋已空,飞射而出的弩箭也不似刚刚那般稠密, 越来越多的哀嚎压抑不住地响起,但很快消沉,转而再次高昂! 乔刚不知道是何种痛苦让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卒压制不住痛觉,他只知道, 为达目的誓不罢休者方为精锐!! 终于,他那浸满血丝的眼眶中第一次出现异动, 在他视线之中,那悬于天空的箭矢已经变成如乌云一般大。 但其中一支箭矢微不足道的一次颤抖,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浑身战栗起来! “快了!快了!” 很快,越来越多的箭矢开始颤抖, 渐渐地,一旁军卒也发现了那里的异动,纷纷叫喊起来: “动了,动了!” “歪了!歪了...” “好像,要掉下来了!” 那天空中的乌云开始摇摇欲坠,越来越多的箭矢如同雨点一般落下!!! 越来越密,越来越大! 此时此刻,乔刚心中莫名涌现出一股畅快,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发出低吟: “至强者又如何?还不是接不住老子的箭!” “神臂弩准备!!” “给老子对准那破布!!!” 乔刚愤怒的声音在城墙上回荡,除却敲敲打打的声音,只有这道声音徘徊。 手持伸臂弩的军卒顿时面露疑惑,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破布是那代表着世间尊荣的紫金王帐! 终于! 那神秘强者似乎再也无法坚持,当一根摇摇欲坠的羽箭落在乌云之上,就像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哗啦啦,成千上万枚羽箭下起了瓢泼大雨。 乔刚瞳孔骤然放大,眼神迅速变得湿润,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发出震撼人心的怒吼!! “齐射!!!” 声音回荡,久久不停。 下一刻,早就按捺不住的军卒们眼神顿时变得血红,浑身散发出咧咧杀意, 狠狠扣下了巨大伸臂弩的扳机! 早在不知多久之前,神臂弩便已校正方位,对准了那天地间唯一的一抹紫色! 巨大的弩箭呼啸而出,破风声顿时响起,弩箭划过之处,漫天雪花中出现一道道短暂的空白,没有任何雪花! 此行靖安军所带的神臂弩不多,只有三十余,但若进行几轮齐射的话,足够了! 一轮伸臂弩激射而出,不用乔刚再次下令, 等候在弓弩手一旁的军卒便用身体托扶住弩身, 另有一名军卒顿时将早就准备好的狭长弩箭塞入匣中! 就在这时,冰墙上传来一声声惊呼,随之而来是欢呼! “中了!中了!!打中了!!” 匆忙换上弩箭的军卒们这才得空去看那紫金王帐! 只见那里已经立起了一面面大盾,像是东拼西凑的一般,根本组不成一个整体。 再向一些地方看去, 一地狼藉,盾牌掉落一地,带着那些军卒的身体东倒西歪! 更令他们振奋的是,那紫金王帐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明晃晃的窟窿! 这时,天空中的乌云似乎挪开了些,一缕缕微薄阳光照射而下,从那几个窟窿钻入王帐! “齐射!!”乔刚再次下令,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就算是草原至强者又如何? 还不是挡不住大乾兵峰! 正想着,一支支巨大弩箭再次从他头顶掠过,朝着那紫金王帐激射而去! 那些披坚执锐的军卒似乎并不害怕,依旧持着盾牌,挡在王帐之前! “啊!” 与先前场景一般无二,盾牌被洞穿,连带着其后军卒也一起被钉在地上! 发出一声声痛苦哀嚎。 这一次,更多的弩箭穿过防御战阵,刺穿那紫金王帐! “齐射!” 乔刚再次下令,这是最后一轮齐射! 神臂弩的弓弦就算在大乾都极为难制作,更不用说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之上。 连射三轮,是对神臂弩最好的保护! 二来,既然已经试探出结果,那便不用再多浪费弩箭,神臂弩的羽箭用一根少一根! 想到这,乔刚无视了与刚刚一般无二的齐射效果,而是看向地面, 那堆积如山的普通羽箭,眼里闪过一丝肉痛! 如此多的羽箭,就为了试探出那草原至强者的极限, 虽然极为划算,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不过好在,大乾的羽箭与长弓都是专门打造,其上凹槽异常契合, 那些羽箭若使用乾人的长弓来齐射,动则东倒西歪,不知目的,重则弓弦断裂,白费功夫。 神臂弩的弩箭更是如此,整个世界只有大乾能用。 当然,若是如今草原王庭也有神臂弩的话,也可以用。 不过乔刚估摸着,普通长弓草原王庭可能有, 但神臂弩就连掌控整个曲州工坊的靖安军都没有多少, 大乾内的人又如何会卖给草原人。 深吸了一口气,乔刚冷声下令: “传令全军,弓弩手全部休整,统计伤情,调一千步卒登上城墙守卫。” “是!” “另外,火势不能停,要持续添加柴火火油,本将要让那草原王庭束手无策, 就算是要来,只能是那神秘强者自己来!” 乔刚看向一侧的军需官,语气冷静了下来,问道: “射出箭矢多少?” 那军需官手拿小册子不停翻动,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想来是在计算。 很快那军需官抬起头: “启禀将军,具体数量暂时还无法统计,毕竟弟兄们剩余的羽箭还有一些, 但今日我等离营时所带羽箭两万,弩箭一万,此刻已经没得七七八八了。” 乔刚脸色微变,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等回过头去,他看向远处那堆积如山的羽箭又生出了一丝肉痛, 正常射出去的羽箭在打扫战场时都会收回来许多,待到重新打磨就可以再次使用。 但如今...那些羽箭想来是回不来了。 同时,他再一次为那神秘至强者感到心惊肉跳,他作为五品强者,至多能躲开几十把弓弩齐射, 如今这草原强者,只凭气力便接下了数万支羽箭,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就在这时,注视着紫金王帐的乔刚脸色一变,眉头顿时紧皱! 那紫金王帐的帷幕,缓缓打开了。 第635章 屠禹汗 乔刚身为武者,视力极好,一眼便看到了那抓住帷幕的干枯手掌,不由得心中一悸! 紧接着,帷幕被全部打开, 一位头发花白,身形干瘦,个子矮小的耄耋老者缓缓走了出来,脸上噙着淡淡笑意, 身穿华丽长袍,上面用金丝刺绣着草原六大部的族徽! 那老者缓缓抬起头! 乔刚顿时神情一肃,他感觉一道目光自远处投了过来,让他浑身紧绷,汗毛倒竖! “是他?那强者是他?” 乔刚心中无声自语,同时心生忌惮,没有任何犹豫,果断下令! “神臂弩齐射!” 唰! 军卒们也没有任何犹豫,刹那间就扣动了扳机,弩箭破空,朝着那干瘦老者呼啸而去! 那老者见到飞来的羽箭,脸上淡淡的笑容顿时僵住,神情难掩尴尬。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前顿时涌上来上百名手拿大盾的甲士,挡在其身前! 同时一道身影自远方缓缓袭来,向着冰墙扑去! “年轻人,太过焦躁。” 见到如此场景的乔刚心中松了口气,这人不是那强者, 虽然其武道修为同样恐怖,但比之那神秘强者还差之甚远, 而且看此人穿着,其身份呼之欲出! 草原汗王! 屠禹汗! 但即便不是那强者,草原汗王的身份也足够惊人! 尤其是在如今大乾式微之后,草原汗王几乎是天底下最尊贵之人。 乔刚心绪生出了一丝紊乱,但很快便安静下来,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在京城时,他是见过陛下的,如今又在这草原深处见到了汗王。 在整个大乾军伍之中,可能找不出第二人了。 莫名地,乔刚心里生出一阵舒爽,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天之骄子算不上,蠢笨莽夫又不至于,只是一个中人之姿的军伍之人罢了。 如今却能亲眼见到天下两位最尊贵之人,他的心绪不由得激荡起来。 乔刚眼神中生出阵阵锐利,侧头看了看一侧伸臂弩军阵,思绪片刻,眼神顿时冷冽,冷声下令: “神臂弩齐射!” 周遭军卒也一阵兴奋,以往在他们眼里珍贵无比,如同婆娘孩子的神臂弩也变得不重要, 损耗一些便损耗吧,若是能将草原汗王射杀! 那泼天的富贵能将他们的后半生都淹没。 “嗖——” 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再次响起,风雪中出现一道道空当,朝着那草原汗王激射而去。 草原汗王立在原地,不躲不避,只是眼神中多了一股莫名意味, 眼前的乾军有这些不一样,不似其他乾军那般充满暮气,而是充满锐利, 那是一股不论眼前是何强敌,都要将其撕碎的锐利。 草原人虽然与乾人打生打死了三百年,势不两立,但汗王与皇帝一般,属天家。 屠禹汗知道大乾那些弯弯绕, 此事传到大乾,定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那些文人腐儒说不得会将靖安军打入大逆不道之境地。 今日这些靖安军敢对他屠禹汗出手,那明日这些靖安军就能对大乾天家射出弩箭! 天子,有天子的威严。 而如今这些乾人似乎不依不饶,粗大的弩箭激射了好些轮, 直到王帐前方充满血腥气,洁白的雪地也染成红色才罢手。 屠禹汗没有看那遍地残破尸首,即便这些人是为他而死。 他浑浊眼神中逐渐出现一丝怒意,锐利的精光出现,再一次用那熟练的乾语开口。 “来者何人?可是大乾靖安侯?” 很快,一道声音穿过火海,进入到屠禹汗耳中。 “靖安军千户,大乾武德将军,乔刚!” 屠禹汗眼神中闪过一丝愕然,视线再一次变得深邃,这次那静静立于城墙之人面容清晰起来。 中年人模样,相貌普通,眼神坚定,脸上有一些伤痕。 “的确不是,相传那靖安侯年轻无比,至今不过二十,眼前这人有四十余岁了。” 屠禹汗心中无声自语,眼神中出现一丝落寞, “大乾啊,好地方,即便已经内斗成了如此模样,还有如此人杰。” “再看我草原之地,六部各自为战,英杰辈出,但都不为我王庭所用,不能合力施为,有些可惜。” 草原汗王身处高位,见过的聪明人太多, 并不是什么人都如眼前这人一般,有向他出手的勇气。 后生可畏。 屠禹汗缓缓抬头,看向那一片狼藉的城墙,运转气力再次开口: “孤听闻靖安侯为少年英杰,打算在曲州重开榷场,此等善举对草原大乾皆有裨益,孤想见上一见。” 城墙之上的乔刚眉头紧皱,浑身杀意崩散,脸上随即露出几分古怪。 从他们攻城开始,处处透露着古怪, 这冰城之外没有骑兵防护,也没有骑兵巡视,攻城之时如此轻易就被他们登上城墙, 如今这汗王又要见自家侯,乔刚不得不去想,这一切都是阴谋! 他低头看了看这充满血迹的冰墙,或许这草原汗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家侯爷登上这城墙。 好让那神秘强者施为。 或许乔刚想多了,但侯爷是靖安军的立身之本,马虎不得。 他想了想,看向前方,朗声说道: “还请汗王等待片刻,某这便去禀告。” 屠禹汗站在雪地之上,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摆了摆手。 乔刚看向一侧的副将,脸色几番变换,最后还是一咬牙: “你在这里留守,我亲自去禀告。” 副将脸色充满愕然,他已经做好回去禀告的准备,没想到千户大人竟然要亲自回去。 “你要记住,不要吝啬手中弓弩与火油,维持火势保持压制,绝对不能让那些蛮人重新登上城墙。” “属下遵命!” ... 一刻钟后,简易且四处漏风的营帐之中,林青从桌案上猛地抬起头,面露古怪。 “屠禹汗要见我?” 乔刚站在下首,眉头紧皱,脸上也充满疑惑。 “是,那屠禹汗是如此说的,还是重开榷场对草原与大乾皆有裨益。” 林青放下手中毛笔,思绪发散, 很快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在哪见?” 好不容易来草原一遭,若是能探探那汗王的虚实,便不虚此行. 第636章 奢靡 “见面地点尚未定下,不过依数下来看,侯爷切勿登城!” 乔刚面露慎重,不理会周围几人怪异的神情,径直掏出一封军报递了过去, “侯爷,攻城之事太过顺利,属下觉得其中有诈,而且在那城墙之上也怪事连连,属下命人都记了下来,还请侯爷查看。” 事实上,虽然前线在攻城,但每有大的推进,军报都会及时送来,对攻城一事他也有几分了解。 但当林青打开乔刚送来的军报后,脸色一变,抬头看了看他,继续沉浸在军报之中。 片刻后,林青抬起脑袋,面露思索,视线一直在乔刚身上徘徊,看得他汗毛倒竖。 但很快,一道轻笑声袭来,林青笑着点了点头: “好,乔刚,你做得很好!” 乔刚猛地松了口气,浑身几乎被汗水打湿,毕竟耗费如此多羽箭只为试探一个虚实, 他不知道侯爷如何看,只知道武恒定然会心生不满,毕竟靖安军的军资本就不多。 那上万枚羽箭射出去,可就没有收回来的可能。 林青将军报递给一侧的钟信,吩咐道:“都传着看看。” 很快,倒吸凉气的声音在军帐内接连响起,不少千户看到乔刚的眼神都变得忌惮, 他们必须重新审视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同僚, 如此心狠手辣,比那兰云川都不多呈让。 “侯爷,那神秘强者...看来也是冢中枯骨,没有想象得那般可怕。”兰云川第一个开口,使得众人精神一振。 这些日子不光是军卒,就连他们都被那冰城扰得心神不宁, 若是草原王庭有如此强者,能移山填海,他们如何去打? 可现在,不过万余弩箭就让那神秘强者支撑不住,并且后续没有再次出手, 这一切都意味着,事情没有那么可怕,那神秘强者也没有那么强。 林青整个人也松弛下来,拿起一侧早已冰凉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笑道: “将这消息传阅全军,让军卒们听听,那神秘强者并不可怕。” 话音落下,一侧的武恒顿时面露异色,上前一步: “侯爷,此举可否再思量一二?” “你是怕人多口杂,就这些强者的战力泄露出去?”林青反问。 “的确如此,既然这草原王庭有如此强者,京城之内定然也有,若是将此事泄露出去, 一来难免有人会对京城强者生出猜测,二来...会使得民心不稳啊。” 武恒面容严肃,武者四品以上战力向来不会轻易向百姓泄露,为的便是安定民心。 如今天地间有强者挥手便可移山填海,让百姓们如何甘心? 他作为勋贵,历来想的便是如何维护大乾民间稳定,在北乡城时他做的便是此类事。 坐于上首的林青想了想,缓缓摇头: “疏不如堵,如今天下大势变幻莫测,军卒们早晚会知道,与其让他们在心中猜测惴惴不安,不如直接挑明告诉他们,强者亦可杀。” “至于京城强者,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不用我等提醒,至于民间...这倒是个麻烦, 等回去后若是消息泄露,百姓心中不满,那靖安军便扩军吧,想要修武,来军中。” 林青语气充满笃定,他心中还有一些想法,对于强者大乾大部分军卒都不知, 如今若是靖安军卒知道了,在心中难免会生出一些傲气,这是好事。 既然林青如此说,武恒也没有再多纠缠,默默退下。 林青转而看向站在军帐中央的乔刚,朗声说道: “既然那屠禹汗想见本侯,那便见见,你觉得在何处见面为好?” 听到这话,乔刚顿时松了口气,说出了早已考虑好的地点。 “侯爷,如今我等进入南城墙,军卒正在加紧破坏, 而且先前属下命神臂弩激射数轮,若是定在此处,屠禹汗难免心生顾忌, 不如...就定在东南两面城墙的交汇处,此地在城外,可远离那冰城, 到时我等可布置数千弓弩在侧,若是那屠禹汗有什么歹心,我等也不怕,可以从容应对。” 乔刚相信,在城外开阔之地,那神秘强者说不定更为不堪,毕竟骑兵冲锋起来,势不可当。 “此地极好。”沉默寡言的兰云川也冷冰冰开口,顿时几缕目光带着诧异投了过去, 以往商讨军略时他可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执行侯爷的军令。 林青也将目光投了过去,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那便如此定下,乔刚部率领精锐继续破坏城墙,兰云川部在外护卫。” “是!”乔刚与兰云川顿时双手抱拳,朗声开口! . 一个时辰后,冰城之外,拔地而起两座方台,其中间隔十丈! 靖安军所布置方台简陋,用木头随意搭建而成, 只是上方的“林”字大旗猎猎作响,加之周遭手持长刀的黑甲军卒守候,倒也显得不那么寒碜。 草原王庭布置的方台则要奢华许多,充斥着豪奢气息。 方台四周有晶莹剔透的冰柱,木质边缘雕刻着精美图案,围栏上镶嵌着各种宝石,红绿蓝各色都有。 上方更是有一顶奢华的紫金帐篷,帷幕被掀了上去,露出一张铺陈着白虎皮毛的长椅。 林青早早来到此处,此刻他身穿黑甲,长刀别于一侧,静静坐在一张四方矮桌后,一侧是炉火上煮着热茶,冒出腾腾热气。 见到这一幕的军卒,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平静,似乎这漫天大雪都无法影响那道身影。 林青侧头瞥向站在一侧的武恒与钟信,轻声说道: “拓跋砚说这草原王庭奢靡无度,如今看看,的确如此啊。” 武恒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地说道: “照猫画虎罢了,这王庭处处都在学乾地,可却学了个四不像。” 林青哑然,的确如此,若论奢靡,这世上还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得过大乾。 单说他平远侯府,看起来不起眼,但所用之物几乎都是千年古品,动辄万金, 乾人的奢靡早就隐于无形,返璞归真,而这王庭还流于表面,算是后生。 三人闲谈没多久,便从远处传来了盔甲碰撞之声,围绕着那奢华方太的草原军卒也开始挪动, 连带着靖安军都紧张起来,弓弩上弦,冷静地对准前方。 很快,一道爽朗的笑声传来,人未到声先至。 “靖安兵锋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637章 知悉 一辆奢华战车缓缓从视线尽头驶来,其上站着身材干瘦,但气势凌人的屠禹汗。 所有人的心绪都紧张起来, 但林青像是没看到一般,静静地倒换茶水。 直到屠禹汗来到近前,缓缓从马车上走下,迈入高台之上,林青才将茶杯放下, 面露慎重,缓缓站了起来,语气不疾不徐,缓缓开口: “大乾靖安侯林青久闻草原王庭昌盛富强,今日特来此一观。” 屠禹汗进入军帐之中,站在座椅前,含笑着点头,而后扬了扬手: “早就听闻大乾靖安侯年纪轻轻便兵家大成,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啊, 孤像你这般年轻的时候,还痴迷享乐,根本不会想家国大事。” “坐,靖安侯不必客气。” 屠禹汗说完率先坐了下来,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气定神闲地看着林青,眼神中不带丝毫情绪。 而林青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端坐,一手放于长刀之上。 屠禹汗见状轻轻一笑,苍老的眸子中出现一丝试探,干瘦的手掌慢慢抬了起来,摸了摸胡子,有些玩味地说道: “靖安侯如今在这草原之地,想必与大乾隔绝已久, 孤今日前来,一是为榷场一事,二乃是告诉靖安侯一个消息。” 此话一出,林青便心中了然,默默叹了口气,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屠禹汗收起脸上笑容,身体前倾,带着一丝侵略性,即便相隔十丈, 但靖安军卒们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压迫。 只听屠禹汗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靖安侯来此地领略我草原风光,那我草原人来而不往非礼也, 在几日前,我儿率领三部军卒进了赤林城,去看那乾地的大好风光。” 即便林青在这段日子里已经猜到了什么,有了心理准备,但如今猛地一听,还是让他心中一紧,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 九边果然出事了,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种心中大石落地之感。 周围其他人便没有他这般从容,几位千户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猛地大变,大脑一时间陷入空白。 而在方台周围值守的军卒更是觉得被一重锤打在头顶,敲得他们七荤八素,面面相觑。 原本稳固的军阵似有些松散。 见状兰云川迅速从震惊中脱离,大喝一声: “站好!” 军卒们眼睛这才一点点凝视,脚掌紧扣地面,死死盯着前方那数丈方台,一股惨烈气息开始弥漫! 相信若是此刻林青下令冲杀,这些军卒定然悍不畏死! “左贤王好手段,赤林城乃天下一等一的坚城,他初次前去,竟然就打了进去,本侯佩服。” 即便林青已经尽力压制心中愤怒,但言语之中依旧带上了一丝冷冽。 周遭漫天飞雪此刻也变得不再寒冷。 “哈哈哈,小打小闹罢了,若不是靖安侯珠玉在前,我等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屠禹汗嘴角微动,干枯的脸上出现一丝得意。 林青沉默以对,屠禹汗所说并无道理, 若不是他在京城发现攻城器械外流以及善守将领死亡一事, 朝廷也不会采取一系列后续行动, 西军也不会北上,拓跋砚也不能回到草原,拓跋部精锐也不会尽灭。 同样的,草原王庭还会继续忍下去,忍到他们有足够的实力一举攻破大乾九边! 到那时,可真就回天乏术了。 如今只丢了一个赤林城,九边防线虽然出现疏漏,但福祸相依, 可以趁机拔除在九边的一些钉子, 林青眼眸闪动,在心里想着后续的行动。 虽然一些世家大族的根基在江南之地, 但北方同样有许多庞然大物,他们不会愿意见到一个蛮人随意出入的大乾。 朝廷更是如此。 这样一来,说不得大乾上下还能再次合力,一举击溃赤林城中三部! 想到这,林青的思绪安稳了许多,至少眼下有解决之法,局势还没有崩坏完全。 林青坦然自若,一口将杯中变得冰凉的茶水饮尽,视线越过那白茫茫大地,看向屠禹汗,轻轻一笑: “我若是左贤王,定不会继续待在赤林城,而是一路南下,直扑京畿之地,就算打不下那京城,至少也要占据半壁江山。”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都知靖安侯兵略天下无双,哪有传授敌人的道理。 但林青却没有理会旁人脸色,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屠禹汗, 果不其然,屠禹汗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错愕,很快消失不见,干涩的脸上随即露出温和笑意,点了点头。 “靖安侯所言甚是。” 虽然屠禹汗如此说,但林青一颗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 草原人并没有打算直扑京畿之地。 虽然有屠禹汗并不知前线具体兵略的可能,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就算如今草原六部各自为战,在九边前线,还是以左贤王为主,姑且算的是王庭大军压境。 既然如此,屠禹汗就没有理由不知道下一步的方略。 想着想着,林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再次开口: “屠禹汗,若我为汗王,此刻定要下令让那几十万大军北撤,不会在赤林城中逗留。” 这一次屠禹汗没有欲盖弥彰,掩饰眼中错愕,而是坐直身子,面露郑重: “愿闻其详。” 不知为何,看着二人畅所欲言的模样,不论是草原人还是靖安军卒,都有些错愕, 这二人不像是生死大敌,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很快,林青的眸子变得锐利,嘴角勾起冷笑,盯着屠禹汗的眼神犹如饿狼一般,充满侵略性。 “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随意拾取,想要平白无故谋得赤林城,还要付出代价! 而大乾,也不会让赤林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落在尔等手里, 若是还想保存三族兵马,就早早离开赤林城!” 屠禹汗顿时面露讥笑,那些乾人的德行他知道, 不谙世事,喜爱钱财自由,大乾朝堂的存在桎梏了他们,所以他们想来与朝堂为敌。 就如这草原六部一般,受到王庭桎梏。 如今这赤林城拱手相让,他们草原人轻易取之,即便再危险,又如何? “靖安侯说笑了,孤一个将死之人,只能在这王帐内苟延残喘,就算孤下了命令,乌孙与呼延也不见得退却。” “更何况,靖安侯是否有些高估大乾了。” 第638章 来者不拒 “如今我王庭兵马三十万盘踞赤林城,乾人想要派多少人来打?” 屠禹汗神情自若地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上面有刚刚送回来的九边军报,记载着战况以及军卒们的损伤。 每当看到这军报时,屠禹汗便会觉得, 天下大势攻守之势异也! 二十万赤林军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绞杀,放眼天下,还有谁能做到? “这不重要。”林青缓缓摇头,再一次泡上一壶茶水,继而开口: “重要的是,大乾朝廷收回赤林城的决心。” 说到这,林青脸上出现一丝莫名,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但他很快便恢复正常,开口道: “这取决于朝廷有多大决心收服赤林城,三十万兵马加之辅兵杂兵,恐怕赤林城内如今军伍足有五十万,一日人吃马嚼都不知要多少。 只要朝廷下定决心,放弃攻打赤林城,转而围城,这三十万草原人虽然冰强强壮,但没有粮草,又能维持多久?” 屠禹汗眉头顿时紧皱:“你疯了?大乾朝廷不是号称爱民如子,你们舍得赤林城内那数十万百姓?” 屠禹汗知道,赤林城中的百姓大多为军属, 朝廷若是放弃,难免会被其他地方军卒看在眼里,心生忌惮,届时民心不稳,国朝动荡! “这大乾都要亡了,哪里还有那么多顾忌,大乾朝廷之内那些军头,可不似本侯这般好说话。”林青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对方是草原汗王而拘谨。 屠禹汗顿时脸色凝重,若大乾朝廷真的不惜代价要夺回赤林城,那他草原王庭还真要考虑那三十万军卒的去处。 如今大雪封天,若是等被包围后仓促撤离便晚了。 想到这,屠禹汗生出了一些与林青类似的愤懑,虽然草原六部不合,但终归都是王庭之人,草原力量。 若都死在大乾,那他这个汗王也将名存实亡。 而且,屠禹汗是知道那些大乾勋贵的德行,除了钱财权势,人命的确不被他们放在心上。 富贵了三百年,他们已经不是人了,只是权势的傀儡。 但很快,屠禹汗凝重的脸色便恢复正常,他如今年过八十,经历风风雨雨七十年,如何能被三言两语道破心神。 前线的一切,皆有左贤王操持,他只需要坐镇这草原王帐即可。 见屠禹汗的脸色迅速恢复正常,林青心中不免叹了口气,与此等老狐狸纠缠,还是难了些。 不过无妨,他只需要将此事告诉屠禹汗,在其心中插上一根刺即可。 若是日后发生变故,他总会往这里联想,做事也多几分顾忌。 屠禹汗轻轻摆手,一侧的侍者顿时将炭火点起,紫金王帐四个方位各放置一个,温暖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屠禹汗面露舒爽,朗声笑道: “孤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还请靖安侯莫要见怪。” 林青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其他的多说无益, 终究还是要在战场上见真章。 “孤听闻靖安侯想要在曲州重开榷场,与拓跋部合作?”过了片刻,屠禹汗问道。 林青与一侧的武恒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他们猜得果然没错,榷场一事一经提起,的确牵扯了大乾与草原的心神。 如今就连屠禹汗都亲自过问,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合作! 林青点点头:“没错,曲州虽地大物博,但商贸往来并不繁华,比不上京畿九边之地,更比不上江南。” 他挥了挥手,将周遭的黑甲军卒笼罩在内: “靖安侯府新立,本侯又无多少钱财,只能在这商贸往来上下功夫。” “恩...”屠禹汗深以为然地点头,他为草原汗王,自然知道钱财的重要, 事实上,如今草原六部各自为战,根本原因就是王庭没有海量的钱财。 大乾朝廷亦是如此,纵使心中有滔滔伟略,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知靖安侯打算何时重开榷场?”屠禹汗又问。 “等九边之事结束,本侯回到曲州。” 屠禹汗听出了林青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若是九边之事无法善了,那这榷场也就没有必要开了。 “如此甚好,只是如今拓跋被西军重创,想要维持商路难免有些吃力,不如靖安侯与王庭合作, 虽然路途远了些,但王庭兵锋还是有信心守护商路的。” 草原与大乾中,手中握有权势之人都知道西军北上,拓跋部精锐覆灭一事乃靖安侯所为, 屠禹汗更是如此,但林青不说,他也不会自讨没趣,打破这最后的体面。 林青眼眸闪动,想到了那在赤林城的左贤王,嘴角勾起笑意: “既然汗王想要往来商贸,那林某作为生意人,哪有不接的道理,只是...” 林青脸上适当出现一丝难色:“只是...不知左贤王是何等意见?若左贤王反对,今日岂不是空谈?” 此话一出,兰云川眉头微皱,不懂为何侯爷要与王庭展开商贸。 而武恒则是迅速将脑袋低下,以此来掩盖眸子中的狡黠, 此等挑拨离间之举拙劣至极, 但武恒知道,这等上位者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挑衅自己的地位。 地位越高越是如此,即便这屠禹汗知道是挑拨离间又如何? 无风不起浪,这天下可都流传着左贤王与汗王不合的流言蜚语。 果不其然,屠禹汗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放于四周的炭火顿时产生一些飘忽,忽明忽暗。 “王庭之事,孤还是能做主的,靖安侯大可放心。” 林青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林某没有拒绝银钱的习惯,等本侯回到曲州,与拓跋部将榷场建好,王庭大可前来,我等绝不阻拦。” 屠禹汗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还要经过拓跋部?” “那是自然,与我曲州接壤的草原大部只此一个,况且我与拓跋砚乃忘年交,就连如今拓跋部衰弱,作为朋友,理应帮扶。” 一侧的武恒脸色古怪,以往怎么没有发现他如此巧舌如簧,搬弄是非。 屠禹汗无奈摇头又点点头: “既然如此,孤便等着靖安侯的好消息,不知靖安侯何时回曲州?” “不急,这草原风光还是要多体会一二。” 话音落下,林青慢慢站起身,轻轻挥了挥手, 不远处的传令兵顿时意会,五颜六色的令旗在天空中挥舞。 位于南城墙之上的军卒见状,顿时抄起长刀锄头,继续破坏城墙。 见到这一幕的屠禹汗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神情中多了几分玩味,轻哼一声,自顾离去。 第639章 忙于应对 半个时辰后,以林青为首的一众靖安军官行色匆匆地赶回营寨, 没有作停留,径直前往那简陋军帐。 当众人进入军帐,一行人紧绷的心神这才舒缓开来, 这才后知后觉,脸上浮现出一丝丝担忧。 赤林城居然破了。 这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们此行来到草原王庭,为的便是解九边之围, 可如今九边城破, 就连在场的千户们都不知道以何种理由留在这里。 林青阴沉着脸坐在上首,食指轻叩桌面,“哒哒哒”的响声不停响起,使得在场之人面露凝重。 终于,林青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响起: “诸位有何妙计?心中有什么想法都说说,集思广益。”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将视线投向了面容英俊的武恒,他被看的有些局促,只好轻咳一声开口: “侯爷,属下认为,不能再与这王庭纠缠不休,应及早离开此地,返回曲州,图谋后续。” 此乃明哲保身之举,这对了不少人的胃口, 九边既然已经破了,接下来的局势会很难,保存实力的确重要。 但...位于一侧的兰云川眼神中却出现一丝煞气,瓮声瓮气开口: “一不作二不休,如今赤林城已经破了,我等要找补回来, 属下觉得应当全军压上,不惜代价攻破草原王庭!如此,可平息赤林城破之动荡。” “不可,此举太过冒险,我们虽然占据了一面城墙, 但城下守军众多,地势狭窄,战马无法奔跑,只能步战,想要彻底攻占草原王庭,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要忘了,还有那一日便可制造冰城的神秘强者,若他出手隔绝内外,我等定要损失惨重!” 武恒立刻开口,同时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而且,我猜测,这南城墙之所以这么好上,说不得就是那屠禹汗故意施为,为的便是请君入瓮,将我等坑杀在此!” “这草原王庭兵马不过万余,我们无法用骑兵,他们也受到桎梏,我们怕什么?” 兰云川浑身煞气连连,二人针锋相对。 至于其他新军千户,不时看着武恒点点头,不时看着兰云川点点头, 这二人不论是谁,他们都得罪不起。 不过,他们也觉得,这二人说得都有道理。 不知不觉间,一道道目光投向坐于上首沉思的靖安侯林青, 只见他英俊的脸庞上写满凝重,眉头紧皱,眼神中带着一丝丝杀意,给这军帐之中徒增一抹寒冷。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青猛地抬起头看向武恒问道: “如今还要战马几许?康健者如何?粮草还可支撑几日?” 武恒顿时露出凝重: “回禀侯爷,此刻军中尚有康健战马两万一,有些许损伤者三千,不可再次疾行者一千一, 军卒所用粮草还可支撑六日,战马所需只够四日。” 此乃军中机密,不少千户都无法知晓,如今武恒没有避讳,就这么说了出来,使得在场之人脸色一变, 居然已经如此紧张了。 一时间,原本不少支持兰云川的千户军官产生了一些迟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他们粮草不多,就算就粮于敌,又能够支撑几日? 只要打不进那王庭,粮草之危便一日不能缓解。 军帐内一时间死寂异常。 如今摆在靖安军面前,似乎只剩下两条路, 撤军与继续攻打! 林青坐于上首,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不少人眼里带着忐忑,带着一丝不甘。 在他们的设想中,此次草原王庭之举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能大获全胜,可是草原王庭却早有防备。 如今不得不面临两难境地。 林青将身体倚靠在椅背上,面露思索: “粮草之事暂时无须担忧,王庭四周的部落还有许多,等待着我等去劫掠。” 说到这,林青眸子上笼罩了一层阴霾,这些人都是屠禹汗与左贤王刻意留下,要借外敌之手清理的蛀虫。 不到万不得已,林青不会肆意攻伐。 他这些日子来,已经深刻体会到内部的掣肘比外部的敌人更加可怕。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什么,眉头紧皱,心中心绪不宁,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我的心乱了,如今简单之事,我居然没有察觉。” 收起思绪,林青慢慢抬头冷声下令: “兰云川。” “属下在!”兰云川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冷冽,上前一步! “命你带五千军卒扫荡王庭四周,不论是大部还是小部,尽数荡灭,若是那屠禹汗派兵前来阻止,那便不要客气,尽数斩杀。” “属下遵命!”兰云川知道,这是为了补充军资的无奈之举。 可下一刻,兰云川脸上带着一些愕然。 “其部落内老弱病残以及青壮能不杀就不杀,有些损伤也无妨,通通带回来。”林青脸上露出一丝玩味,淡淡一笑: “这屠禹汗想要借刀杀人,本侯偏不给他们机会,将这些人带回来后,从乔刚所占之处送入冰城。” 此话一出,所有人呼吸一促,顿时明白了侯爷想要干什么。 扰乱草原王庭军心,再者,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张嘴,吃饭都是大问题。 不少人面露怪异,将视线投向那年轻侯爷, 忍不住心里嘀咕,侯爷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扰乱草原王庭,连每战必杀的青壮都放过了。 若是只将那些女人孩子,老弱病残送进冰城,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多了青壮便不一样。 这些残党也将负有反抗之力。 没有理会众人反应,林青紧接着看向武恒: “其余军卒保持警戒,游弋在冰城之外,若草原王庭有出城应战之打算,聚而歼之。” “属下遵命!”武恒掷地有声地回答,此举在他看来非但没有不妥,反而极好! 不论是引起王庭内乱还是王庭军卒出城,都对靖安军大有裨益。 这是不会输的谋划。 “好了,各自去准备吧。” “是。” 待到一众军官尽数离开,林青这才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眼神中出现一丝疲惫,轻轻叹了口气,无声自语: “还真是艰难啊。” 这时,静静坐在一侧记录的袁从云也缓缓抬起头,脸上同样写满了疲惫,他参加了昨日的攻城, 因为武备荒废,才刚刚爬上城墙就被一刀砍伤了大腿,无法走动,无奈之下只能回到军帐中继续做那文书。 不过昨日的厮杀让他历历在目,心情澎湃。 数之不尽的军卒随着一声令下,开始悍不畏死地冲锋,就算到了城墙之上, 以往傲气无比的弓弩手也毫无怨言,一下一下地开着长弓, 这让他对靖安军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更让他认识到了什么是军令如山。 他小心看向一侧,比他还要年轻的靖安侯将脑袋静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上露出浓浓的疲惫。 “都说统兵大将风光无限,但其中艰辛....寻常人难以体会。” 第640章 攻心之举 两日后,屠禹汗站在自金军帐之中,遥望那南方城墙,脸色阴沉似水。 只见那南城墙之上遍地身穿破烂衣衫的草原族人,此刻他们被顺着城墙一个个送下来! 人数越来越多,足足千人,堆积在城墙根。 冷风轻轻吹过,即便有城墙阻拦,也将他们冻得瑟瑟发抖。 但...他们一直聚集在城墙根,不曾向前一步! 只因在他们不到百步的距离,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同样衣衫褴褛,身上插着弩箭,眼神中充斥着不甘与不敢置信。 甚至还有一些释然。 堆积在墙角的赫连部族人仇视着看着前方,仿佛那里有乾人军卒! 但...那里只有一支为数千人的赫连部精锐,此刻他们身披铁甲,手拿盾牌,长枪从盾牌缝隙中刺出,散发森然寒光。 再远一些,百余名弓弩手严阵以待,手指扣在弓弩之上,神情复杂地看着前方。 “为什么不让我等入城!” 这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是一身披甲胄,身上有多处伤痕的将领,看其盔甲配饰,以及手握长刀,俨然是王庭千夫长! 见没人说话,这大汉上前一步,眼神愈发森然: “我等奉命在王庭附近驻扎,以防来犯之敌, 可你们却躲在这冰城之中苟且偷生, 若不是今日我等亲眼见到,还真不知道王庭居然有如此本事,弄出了这么大一个冰城!” 那大汉手臂鲜血直流,很快便浸满了他的手掌,他抬起手看了看,眼神中有些厌恶,狠狠地甩了甩手, 大片的鲜血顿时被甩在雪地上,散发着袅袅热气。 “亏我等还奋勇厮杀,如今我们侥幸活命,为何不让我等入城?” “莫非你们也要学那乾人,治败军之将的罪?” 大汉沙哑的声音在城墙根回荡,越来越多的人面露不甘, 腾腾腾,一个又一个的军卒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前方同袍。 他们一站起来,顿时将原本包裹住的女人孩子暴露出来,哭喊声顿时响起。 “阿爸,我冷。” 那大汉脸上又闪过怒意,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回过头,喝道: “蹲下!你们凑什么热闹!” “大人,快回来吧,他们会杀了你的。” 一名年轻军卒眼神中充满畏惧,看着以往那些让他们充满自豪的王庭精锐! “是啊大人,不如我们去求求那乾人,让他们收留我们,那些乾人还..还不错。”另一名年长一些的军卒神情怪异。 那些乾人抢了他们的牛羊马匹粮食,但很少杀人,只是将他们送来这王庭。 “好了,快快蹲下,孩子们身体弱。” 大汉眼中凶光愈发强盛,见到几人蹲下后,猛地转头,看向以往那些披坚执锐的同袍,眼里闪过浓浓的失望。 “老子跟随贤王南征北战二十年,去过大乾九边,去过极北之地,差点死在那些野人手里, 退出军伍不过三年,便要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大汉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城墙上的靖安军们听得真真切切,手拿盾牌的王庭精锐们亦是如此。 乔刚冷漠的看着这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拳紧紧握起,思绪发散: “若是有朝一日,靖安军被如此对待,我该如何做?” “这大乾朝廷向来讨厌我们这些丘八,若是天下平定,靖安军该何去何从?” “怕不是放马南山以后,也是此等下场。” 过了片刻,乔刚眼神趋于平静,心中无声自语:“有敌在背,也不是什么坏事。” 乔刚将思绪收起,打算等回到曲州之后问一问那些读书人。 他视线投向远方,只见那王庭精锐之中走出一年轻小将, 二十余岁,身材高大,面容英武,手持一柄长矛,显得英气勃发,充满锐利! 来人朗声说道: “瑾孜大人,还请恕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大汉脸色猛地狰狞,眼神中透露出仇视:“奉谁的命?” “冰天雪地,我等杂兵在外戍边,尔等精锐却躲在这冰城之中,我王庭之人还没有如此怯懦之辈!” “你告诉老子,奉谁的命!” 大汉眼睛瞪大,眸子中尽是血丝, 身后是一群佝偻之人,而他则身躯挺拔,身躯染血,一股没来由的惨烈气息铺陈开来。 使那年轻小将面色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算是大将军与汗王下令,他此刻也不能说。 无他,此刻前方有千余目光投来,而他身后更是如此, 一时间,年轻小将觉得自己前后皆敌,如同被包围。 一滴冷汗从他额头滑落,冒着丝丝白气。 “回答不出来?”大汉脸上露出不屑,继而朗声开口: “贤王使王庭强盛人人人皆知,当年他说要给后辈机会, 可我等退出军伍,上来的就是你这等货色? 先不说战阵厮杀如何,胆气也如此小,真是笑话!” 小将脸色更是难看,涨得通红,他此刻觉得眼前之人的话如同针扎一般刺入他心底, 而来自身后神色各异的目光更是让他难堪至极。 他狠狠咬牙,手臂缓缓抬起,想要射杀这个巧言之人,但手臂迟迟没有落下... 他有些怕了,若是射杀此人,麾下军卒会生出二心。 远处的屠禹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神情愈发阴郁,面露愤怒,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没想到,让这靖安军登上城墙,却是弄巧成拙。” 屠禹汗目光森然,这冰城的城墙若不是他有意为之,靖安军不可能如此轻易登上。 可没想到那靖安侯狡猾无比,不曾入城,甚至还用出了此等毒计。 虽然那些留在冰城之外的族人都是被舍弃之人,此乃心照不宣之举。 但如今,南城墙发生之事再如滚石般快速流传,在这冰城内传播,相信过不了多久, 那些被接进来的青壮,就要造反了。 “唉...”屠禹汗叹息一声:“一步错步步错,是孤心慈手软了。” 屠禹汗身后站着许多人,有身穿甲胄的千夫长万夫长,还有身披狐裘的文士,甚至还有乾人打扮的幕僚, 此刻他们听到屠禹汗的自语,不禁脸色一变。 第641章 形势逼人 草原王庭愈发强盛不假,但强大的背后往往带着隐患, 草原人不似以往那般善战,面对生死不似以往那般坦然, 甚至在王庭看来, 王庭给的已经够多了,但这些退出军伍的将领权贵要的更多! 如今的王庭给不了他们如同乾人将领一般的殊荣, 将领们又一步不退,结合起来是一股让屠禹汗都忌惮的力量! 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既然无法解决他们带来的麻烦,那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 所以一些将领根本不知冰城的消息,他们被遗落在外,静静守候那为数不多的族人。 只等靖安军一到,他们便要下地狱。 只是没想到的是,一向嗜杀的靖安军行事谨慎到了极点,没有贸然出击,没有大肆屠杀, 甚至屠禹汗都已经将赤林城破的消息告诉靖安侯, 依旧没有等来泄愤一般的屠杀,甚至因为王庭的有意为之而陷入两难境地。 如今,杀还是不杀? 屠禹汗苍老的眸子中出现一丝挣扎,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紫金王帐中的诸多幕僚权贵。 此时此刻,屠禹汗相信,很多人在等自己的处置。 他知道,这些权贵也有落幕的一日,而王庭的态度则至关重要。 屠禹汗心中长叹一口气,看似两个选择,实则只有一个选择! 在这些赫连部族人入城之后,只有一个选择! 很快,正当众人心思飘忽之际,苍老的声音响起: “千夫长赫连武烈不听王令,擅自出手,致我草原族人死伤,是可忍孰不可忍,即刻缉拿下狱问罪。” 紫金王帐中紧张气氛陡然变得轻松,诸多权贵纷纷点头附和, 说那赫连武烈枉为人子,对族人下手。 “速去将赫连武烈缉拿,让那些被靖安军荼毒的族人们进入城池,安排好帐篷热水吃食,要快!” 王庭的速度极快,只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便有一队军卒从后方而来,径直冲向南城墙所在之地! 沉闷脚步踏在大地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少衣衫褴褛的赫连部族人循声望去,眼神中顿时写满了恐惧。 所来军卒一身铁甲,看不清面容,手拿等人高的长刀,甲胄之上有一抹紫色。 这是草原王庭的卫队,也是汗王赖以生存的军伍! 他们来到这里,定然带着汗王的命令。 在那冰雪中沉默以对,静静站着的大汉眼帘低垂,嘴角出现一丝自嘲,眼神中有着浓浓的失望。 王庭,终究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们。 而那年轻小将则松了口气,心中无声自语: “总算来了,若是由我来动手,那可太难为情了。” 可是,二人思绪还未落下,那些军卒便立在原地,走出一名统领似的人物, 他脸上覆盖着厚厚的面甲,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如冰霜一般冷冽的眸子。 他环视一周,最后在那年轻小将身上停住,眼神中冷冽迅速加剧,握紧长刀的手也不禁用力! 很快,他将长刀抬起,指向那年轻小将,厉喝道: “赫连武烈,你可知罪?” 那年轻小将脸上顿时充满愕然,怔怔地看着那些王庭亲卫。 “赫连武烈不听王令,擅自对族人出手,乃大罪!” 冷漠的声音响起,那人轻轻一挥手: “拿下!” 下一刻,王庭的亲卫们粗暴地挤开军卒,在所有人的愕然中,一把将那年轻小将按在地上, 直到脸颊感受到积雪寒冷,那年轻小将才反应过来,脸上惊慌不安,充满荒唐。 “放开我,放开我!” “本将奉命阻止敌军,为抓我?” “是敌军,不是族人。” 那亲卫统领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赫连武烈,冰冷的眸子中出现一抹讥讽, 若是他不胡言乱语,说不得还能保下性命,如今却是不能了。 可惜了一员年轻小将。 不过,淡淡的可惜只在一刹那便消失不见,在王庭军心民心面前, 再惊艳的将军都可以舍弃。 城墙上的乔刚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幕,嘴角勾起一丝丝微笑, 看来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一旦这些赫连部族人入城,王庭一定会捏着鼻子认了,不会再大肆杀戮。 而这也正中他们的下怀,乔刚深吸一口气,冷声下令: “传令下去,将剩余的草原人统统带来,送入城中,另将这里发生之事告诉侯爷。” “是!” 待到传令兵离开后,乔刚脸上第一次露出轻松, 劫掠过来的粮食军卒大大缓解了靖安军的局促,就连战马也能吃上一口好的, 使得他们能待在这里的时间更长! 乔刚视线掠过城下的军卒,看向那密密麻麻的帐篷,以及那巨大的紫金王帐, 还有那显得狭小的冰雪之城。 可以预见,猛地多了数千张吃饭的嘴,这冰城之内的军资定然会进一步紧缺! 此消彼长之下,让乔刚看到了一丝胜利希望。 如今这草原王庭躲在冰城之中,不应战,只设下重兵防守, 为的便是等靖安军粮草不足,知难而退。 又或者从这南城墙进入冰城,异地作战。 乔刚曾在脑海中推演过无数次,下冰墙作战,百害而无一利,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可以说必败无疑。 倒是在这旷野之上厮杀,胜算则很大。 在冰城之内,草原王庭占据地利,在这城外,靖安军占据地利! 只要谋划得当,这王庭兵马出来多少,靖安军便能杀多少, 军卒们心中都憋着一团火,只待发泄。 而将王庭兵马逼出的关键,同样是粮草军资。 只要城内粮草短缺,他们不出城也得出! 此时此刻,就看靖安军与草原王庭谁坚持得更久。 想了想,乔刚看向城下,距离冰城不远处王庭军卒已经开始修筑防御工事,并且周围不少军帐都变得鼓鼓囊囊,里面想必藏满了军卒。 见到这一幕,乔刚不由得叹息一声,收起了下城墙一探究竟的打算。 他继而转过身,招了招手,将副将唤来。 “你在这里看守,若是草原人有异动,不要吝啬弓弩。” “大人您?”副将面露疑惑。 “我要回营寨面见侯爷,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得好。”乔刚面容冷峻,冰冷冷说道。 “是,大人尽管去,此地交于属下。” “嗯。” 第642章 逐鹿天下 半个时辰后,乔刚进入前移过来的营寨, 此刻营寨内军卒不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靠着那仅有的篝火取暖。 “军卒还是太苦了些。” 乔刚心中无声自语,在这冰雪天气中行军, 不仅是靖安军,就连出身镇国军的他都没有多少经验,兵书上也从未教导。 一切的准备也不似寻常那般完备,使得军卒战马遭了很多苦。 不过这次行军对于靖安军经验也是宝贵的, 至少下一次冰雪时用兵,会从容许多! 同样的,这对整个大乾军伍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军卒行战阵之法,怕的便是没有前人经验借鉴, 而大乾上一次在冰雪中用兵,是三百年前文皇帝时期,太过遥远, 除却几位国公家的家传手书,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也没有太多可供参考之物。 想着想着,乔刚来到了那最中央的建一军帐, 用几根木头支撑起一个空当,而后盖上帷幕,在边边角角压上大石,这便是军帐,四处漏风。 乔刚见到这一幕,缓缓摇摇头,若是将此事告知镇国军那些同僚,他们如何也不会相信, 一军统帅在如此简陋之地操控战局。 “乔刚吗?进来吧。” 这时,林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与往常一般无二,充满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乔刚整理了一番甲胄,随意扫掉积雪,挺直腰背,这才走了进去。 进入其中,军帐内虽然点着炭火,但却不温暖,只因这军帐四处漏风。 而作为一军统帅的林青则一身甲胄,正襟危坐在桌案之后,皱着眉头盯着前方地图。 “属下乔刚,拜见侯爷。” “嗯,你来得正好,本侯正好有事问你。”林青这才抬起头,面露凝重。 “城中王庭作何反应?” “如侯爷预料一般,王庭接受了那些草原人。” 乔刚将刚刚发生之事细细道来,比之刚刚送来的军报还要详细。 听到最后,林青点点头,罕见地露出一丝喜色: “其实本王倒是想王庭不认那些草原人,甚至将其通通杀了才好。” “如此,草原王庭定然割裂,我等虽然赢在当下,但赢在未来,只可惜这屠禹汗不似传闻中那般无用, 本侯观他行事作风,处事态度,乃城府极深之人,这流言果然信不得。” 林青将手中军报丢在桌上,向后倚靠,缓缓摇头, 早些年他在京城时就听到传闻,说这屠禹汗废拉不堪,只知享乐, 若是没有左贤王,王庭说不得早就没落。 如今看,至少这屠禹汗对于王庭之地还是能牢牢掌控,比之大乾天子要好很多。 乔刚这时开口:“侯爷说的是,王庭能在这草原屹立百年,定然有其过人之处,不可过分小觑。” 话音落下,林青眼睛微眯,侧头看了看乔刚,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在提醒本侯?” 乔刚默然,他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但不喜欢与太聪明的人打交道, 后续的言辞他还没说,靖安侯便已知晓了他的来意。 深吸了一口气,乔刚脸上露出坚定,点了点头: “是,侯爷,草原王庭不可小觑,如今虽然局势倒转,但王庭既然敢在冰城之内龟缩,定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属下只怕....只怕...” “只怕我们的粮草没了,草原王庭还依旧纹丝不动?”林青补充。 “是..若是如此,我等军卒在这草原深处白白耗费了许多时间,恐怕对大局不利。” 林青脸上露出赞赏,点了点头: “不错,你说得极有道理,居安思危,乃统兵大将之根本,这些日子来,你长进许多。” 乔刚是镇国军出身,虽然镇国军武备荒废,但平日里操练却不得少,而且还有镇国公府传授兵略, “属下早些年在京城看过不少兵书,虽然不懂,但都记了下来,如今领兵在外,已有融会贯通之迹。” “嗯,继续说下去。”林青继续开口,算的上是考量。 乔刚面露慎重,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而且,我等来此目的是将九边城那三十万大军,至少要将那赫连部军卒引回, 属下...下属觉得...”乔刚脸上露出几分难言之隐,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大胆地说。”林青脸上赞赏之情更甚。 “属下觉得,我等有些本末倒置,就算是将那王庭军卒逼出城,我等战而胜之,也对大势无益。 到了那一步,若是粮食不够吃,王庭会与其余大部一般,断臂求生,主动派军卒出城寻死, 就像...乌孙部每年攻打赤林城一般,只为送死,让部落中其余族人有活命的机会。” 乔刚的声音缓慢,每一句都经过他细细斟酌,不至于触怒这位侯爷。 毕竟,他此举在靖安军中可从未有过,乃是质疑靖安侯兵略。 说完后,乔刚缓缓抬起头, 可让他惊讶的事出现了,他本以为会迎上一双愤怒的眸子,但没想到却迎来了盈盈笑意。 林青心情舒畅,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乔刚: “不错,你说得很好,果然读过书的军伍就是不一样,你让本侯更加坚定了开办学舍之举。” 乔刚有些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们说的明明是战事,为何扯到了学舍之上。 “依你看,该如何做?”林青继续问道。 这话乔刚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犹豫再三,面露纠结,最后还是一咬牙! “侯爷,如今之计最要紧的便是保存实力,属下觉得,撤军为好, 等回到曲州再细细谋划,就算是赤林城被夺了去,我等也招兵买马,牢牢占据曲州, 至于与大乾各地的联系,就算走不了关内,也可走关外,与西南之地互为依托, 甚至我等还可连同拓跋部重开榷场,占据西北之地,继而图谋茂州,此举方为靖安军立身之本!” 话音落下,在一侧桌案静静处理公文的袁从云手一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惊恐, 一侧静静站立的钟信眼睛也眯了起来,充满危险气息,朝着军帐外四处打量。 二人此举只因乔刚此言大逆不道,为割据之举! 他们二人都是聪明人,甚至听出了乔刚话语中的意思, 占据西北之地,保存实力,发展壮大, 联合西军,逐鹿天下! 第643章 事在人为 “你好大的胆子啊,此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林青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使这军帐内猛然多了一股寒气。 乔刚顿时汗如雨下,自古武人乱国,他在史书以及兵书中看过许多, 但没想到,局势变化之迅速, 让他这位原本在京城混吃等死的镇国军千户,也生出了此等谋逆之举。 但..大多无可奈何,当今局势,唯有此法可明哲保身。 叹了口气,乔刚似乎无所顾忌,缓缓抬起头,深深看了眼这位年轻无比的靖安侯,心中不可抑制地涌现出恐惧, “侯爷,请恕属下大不敬之罪,属下此言为纸上谈兵,但侯爷所做乃坐言起行。” 乔刚自打来到这草原深处,脑子愈发清醒, 他回顾靖安侯一言一行,所推行的一概政令, 猛地发现,其中并没有朝廷身影, 而曲州也愈发自立,说是靖安侯府, 但只要军卒在曲州,说是靖安王府都不为过。 尤其是此役之后,曲州境内的世家大族也将偃旗息鼓,曲州俨然变成了国中之国! 军帐内陷入久久沉寂,气氛压抑到极点,乔刚低着头思绪纷飞, 扪心自问,他是武人,天生就有从龙之心,若是能与靖安侯打下基业,新立王朝, 以他如今之功绩资历,不说国公,一个侯爷是有可能的。 如此便一步登天,绵延子孙, 每每想到这,乔刚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总之无数个夜晚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如何看,靖安军也是乱臣贼子。 既然有割据之心,又有割据之举, 可如今...为何还要在这草原王庭白白损耗力量, 回到曲州,继而图谋大事,岂不更好? 就在乔刚心绪复杂,百转千回之时,一道畅快的大笑声传了出来,军帐内压抑的氛围顿时为之一空。 “哈哈哈哈哈,你的胆子真大啊。” 林青打量着乔刚,以往此人稳重可托付, 但如今却让他再次改观,谨小慎微,胆大心细说的就是此等人。 能成事,也敢想事。 “不错,你看得很真切,没有被如今局势冲昏了头脑。” 林青点头表示赞同,并没有详细解释割据一事,而是说起了王庭战事。 “为将者,尽力打好每一场战役,力求做到功必胜,战必果, 为帅者,统筹全局,在统帅眼中,一场战役的赢或输不重要,最终的结果才重要。 二者都为军伍,但天壤之别, 乔刚,你能看清局势,很好,本侯很欣慰。” 林青脸上尽是满意,军伍想要强大,靠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更多的是手下各自将领的功夫, 纳兰元哲机心太重,不宜从事军伍,瞻前顾后会让他陷入败局。 兰云川可为当世猛将,有力克千军之能。 而眼前的乔刚,则有大局统筹,看得清局势,不为一时得利而冲动,这很好。 至于野心..乱世之时野心之辈多如牛毛,无妨。 而随着军帐内的气氛缓和,乔刚的心思也安定下来,心中无声自语: “看来侯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在到达曲州那一刻,就有了如此打算,更甚至... 来到这西北之地,为的就是天高皇帝远。” 乔刚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知道侯爷在朝廷的势力很大, 大到靖安侯府行事无须顾忌朝廷与三司衙门, 这一点,可不仅仅是靠手中军伍,还要有朝廷支撑。 至于是谁,乔刚不知,也不想知, 朝堂大员勾结边将,这才是真正的杀头罪过。 深吸一口气,乔刚面色舒缓,继而开口: “乔刚恳请侯爷撤兵,不在这草原深处与王庭纠缠,早日回到曲州休养生息,以应对天下之变局。” 可以预见,赤林城破之后,天下大变是必然,说不定会烽烟四起, 各路野心之辈揭竿而起,朝廷自顾不暇,正是靖安军壮大的好时机。 但林青却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这天下,还是大乾的,你们跟我打了这么多仗,应该能感受得到,蛮人并不可怕,乾人与蛮人里应外合才可怕。”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一变,纷纷想到了那忽然破城的赤林城。 思绪发散,继而想到了那莫名被打开城门的风浪城。 一切都是里应外合,内外勾结。 乔刚面露慎重,继续躬身开口:“那我等更应该回到曲州,牢牢掌控曲州之地,避免此事发生。” “你说得没错,曲州才是我们的根基,待到战事结束,靖安军必定招兵买马,继续壮大。” 说着,林青的眼神猛地锐利,浑身散发出阵阵杀气: “在这之前,我等还需要先解赤林城之危。” “可这...”乔刚面露焦急,但被林青抬手打断: “不必多说,本侯已经做出决断,虽说攘外必先安内,但外敌终究是外敌,不可放任其肆意妄为, 更何况,我靖安军卒口口声声为了百姓,但却不能只顾曲州之百姓, 那彭州,乃至天下的百姓安危,都将被靖安军视为己任。 如此,我们的军卒才能越来越强,才会有更多的有志之士前来。” 乔刚只感觉一股冲天豪气扑面而来,上一个说此话的, 还是大乾太祖高皇帝! 林青叹了口气:“如今大乾局势糜烂,不少青年才俊想要报效国家都没有门路, 走科举仕途太慢,而且要被那一个个大人物所掌控, 唯有从军救国最快,可如今连号称天下守城第一的赤林军都败了,他们还能去哪?只能来我靖安军。 此刻若我们不出手,百姓们会对我等失望,那天下豪杰亦是如此。” 不知林青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说服一众部下,总之他表现得情真意切。 军伍之人,国家危难之际,理当挺身而出,悍不畏死。 林青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看向乔刚: “本侯决定率兵南下,从呼延部族地而行,沿乌孙部族地至赤林城。” 乔刚猛地抬起头,面露震惊! 只听林青继续说道: “至于你,留在此地。” “本侯会留一万军卒给你,你要在此地拖住草原王庭至少五日,这五日之内,不能让屠禹汗知道本侯离开,为此不惜代价。 至于五日后...若是被王庭发现,你可视情况而定, 能战便战,不能战便早些远遁,从拓跋部族地回曲州,休养生息。” “侯爷...这...是不是太冒失了,军卒们早已疲惫不堪,如此千里奔袭,战马都受不了。”乔刚还是试图劝说林青。 可林青乃一军统帅,既然做出决定便不会后悔, 他死死盯着乔刚,又看向站在军帐中的一众千户部署,神情凝重,一字一顿开口: “事在人为。” 第644章 怕输 一日后,靖安军营寨后撤五里,进入一处避风之地驻扎。 当夜,繁星点点,但很快随着风雪到来,天空继而变得漆黑一片,连以往的明月都没了踪迹。 万余骑兵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寨, 缓行十里,彻底离开王庭的控制区域后,向南疾行! 营寨之内,身穿甲胄,手握长刀的武恒静静立在军帐中,看着一侧挂着的巨大地图,神情莫名。 忽然,他的脸上涌现出跃跃欲试,打量了一下四周,径直上前,来到林青平日处理军务所在之地, 一屁股坐了下来,还有模有样地拿起一封军报,看了起来, 时而含笑,时而严肃,时而点点头,时而摇摇头,模样十分滑稽。 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他又站起身, 来到一侧的架子前,这里安静挂着靖安军主帅的盔甲, 虽然看起来与寻常黑甲无异,但只要摸上去便能感受到其中玄妙, 黑甲之下,还有一层厚厚的软甲,使得甲胄的重量重了许多。 武恒的眼神越来越怪异,不禁嘟囔起来: “这么怕死,穿这么厚的甲胄。” 在军帐中摸索一阵,武恒有些索然无味,当知道他要留下假冒林青时,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反应。 但真当军卒们走了,武恒又有一些空落,每日忙碌的日子不见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 黑夜的风雪如同一把把利刃,切割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黑甲骑兵如一群幽灵,划破黑暗,气势磅礴。 他们的铠甲被雪花覆盖,闪烁着寒光,雪花在空中飞舞,与骑兵们呼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道白色轨迹。 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如同战鼓敲响。 这次林青没有处在中军位置,而是与一些斥候结伴而行,骑行在前军之中! 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再走时,他们将大部分的粮草辎重留下,身上只带着三日的干粮, 他们要在三日之内,冲出这草原王庭的势力范围,进入到呼延部的地盘, 到了那时,他们便可以大肆劫掠,进行粮草以及清水的补充。 而这一切重担,都压在了林青与一众斥候身上, 若是没有分辨好方向,走错了路,那这万余骑兵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作为主将的林青,此刻心情显得极为沉重,凝重地盯着前方,尽管前方一片黑暗。 就如这天下大势一般,一片黑暗。 林青知道,在赤林城被攻破的一刹那,局势便不可逆转地崩坏,整个大乾的命运都是一片黑暗。 如今,能够挽回一些局势的,只有他们靖安军了。 毕竟这是唯一一支不受朝廷节制的军伍,也是唯一一支神出鬼没的军伍。 就算大乾之内有一些人想要通风报信,他们都无从下手。 而林青之所以有这个信心,并不是靖安军有多强,而是林青在赌。 赌朝廷一定会不惜代价拿回赤林城, 赌彭州与大乾北方世家大族不想看到赤林城落入蛮人之手。 而这一切,想要落实到军伍之上, 靠的不仅是兵强马壮,还有通达政事, 正因为林青知道朝廷大员如何考虑,所以他行事才如此肆无忌惮。 想到这,林青布满风雪的脸上出现一丝阴霾, 他不知道朝廷会聚集多少兵马攻打赤林城, 也不知道是哪支军伍出动,进行死战, 但这都无妨,他所能做的, 便是出现在赤林城之外,给予那城内蛮人压力,使其认为自己已经四面楚歌,迫使其自乱阵脚。 三家联合,若是战事顺风顺水倒还好, 但战事一旦出现瑕疵,三位王者定然心生间隙,发生争吵。 而若是靖安军这时出现,就算不用厮杀也能让他们大乱阵脚,振奋大乾人心。 只是,这一切都是林青的猜测,若是朝廷决定放弃赤林城,林青也无计可施。 毕竟他们只有万余疲兵,而三王所属足有数十万。 若这万余军卒是养精蓄锐数月的悍卒,林青便可与其纠缠,寻求机会逐个击破。 但如今不同。 林青侧头看向同样在身旁疾驰的钟信,只见他脸色铁青,甲胄上布满寒霜,但面容却冷冽到了极致。 “钟信,你怕吗?” 雄浑的声音准确进入钟信耳中,让他微微一愣,刹那间他便知道是侯爷在问话,便侧过头来,艰难挤出一个笑脸,大声道: “侯爷,属下不怕!” 林青笑着点头,继而看向裹得严严实实的袁从云,重复问道: “从云,你怕吗?” 袁从云眼中闪过一丝局促,他想说不怕,但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有点怕。” “怕什么?怕死吗?”林青追问。 袁从云摇摇头,大声回答:“不怕死,怕输!” 他怕靖安军输,若靖安军输了,大乾的局势可真就一落千丈,再无法翻转了。 “哈哈哈哈哈,本侯领军十人便敢北击草原,领军五十人便敢杀雄鹰铁骑,如今本侯麾下万骑,皆身经百战,如何输?” 伴随着气力鼓胀,他的声音传出去好远,不少军卒抬起头,看向那传来声音的黑暗。 虽然看不到那身影,但他们都知道,是侯爷在说话。 紧接着,林青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我等为大乾子民,大乾军伍,如今国朝遭蛮人肆虐,靖安军舍我其谁?” 声音传出去很远,在远处不停回荡,而林青心中也生出一些明悟, 身体内似乎有什么在一点点破碎,让他面露诧异。 这四品的瓶颈困了他许久,一直未曾松动,任其如何冲击也纹丝不动, 如今一番豪言壮语,却让这瓶颈上出现了一丝丝裂缝, 汹涌的气力顿时从窍穴中涌了出来,流遍四肢百骸! 让他身体如同暖炉一般,舒适异常! 林青忽然感觉胸口有些炽热,面露异色低头一看, 原本赤红色的吊坠上闪现出一道道血丝,如同蛛网一般密布,一点点分散,又一点点聚合,直至涌入身体之中。 玉坠鲜血一般的颜色也有几分消退。 见到这一幕,林青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自从他到达五品巅峰之后,这玉坠便没有了动静, 如今瓶颈松动,其内的血气又开始涌入自身,帮助他破境。 相信假以时日,可望而不可及的四品便可触手可及! 这算得上难得的好消息。 林青面露感慨,叹了口气: “希望这是一个好兆头。” 第645章 大雪满长刀 茂州,与曲州同属大乾西北,与曲州相连,同样地广人稀,百姓困苦,官府无能为力。 如今已至冬日,大雪一点点落下, 虽然不像是草原那般白灾,但也将大地铺陈成一片雪白。 此时此刻,一望无际的雪地之中有一道绵延细蛇在蜿蜒前行。 靠近一看,原来是一位位黑甲军卒,正披坚执锐地行走在雪地中, 其中掺杂着一辆辆板车,毛驴在雪地中缓慢行走, 呼出的白气与军卒们呼出的白气汇聚,甚是壮观。 行进间,不时能见到一面面大旗,其上笔走龙蛇,绣着一个大大的“种”字! 配合其军卒独有的面甲,不难看出此等军伍乃大乾数一数二的强军, 大乾西南平西侯府,西军! 只是,如今军伍行进的方向不是西南方向, 而是径直向东,朝着那彭州而去。 中军位置,种应安身骑高头大马,身体随着马匹晃动,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周遭不时有军卒投来疑惑的目光, 但不敢细看,只能快速挪开。 这一切都被种应安看在眼里,使得他眸子愈发深邃,心思也越来越深沉, 肩上的重担像是巨石一般压了下来,使得他脸上出现一丝彷徨。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种鄂,顿了顿,轻声开口: “为父这般做,军卒不理解,军官不理解,就连你也不理解。” 种鄂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不知道父亲是老了还是糊涂了,自从打赢了拓跋部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唠叨。 “父亲,不是孩儿不理解,而是我西军做得已经够多了, 西北一战,至少三万军卒不能再战,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若不是我西军乃当世强军,早就士气溃散,不堪大用了。 又何必千里迢迢赶去那彭州。” 种鄂脸上出现一丝愤懑,抱怨道: “那赤林城又不是我西军守城不力,平日里朝廷对我忌惮万分,不让我等接触北方之地, 如今出了事倒是想起我们了。” “这是为父的决定,与朝廷大人无关,他们想要凭借一纸政令调动西军,还做不到。”种应安脸上出现一丝无奈。 “所以孩儿不理解父亲的做法,赤林城破了,北方那些人不急,南方的人也不急, 只有京城与父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让孩儿疑惑万分。”种鄂露出一丝苦笑, 即便此刻抱怨,但大部军卒俨然开拔,已无反悔余地。 种应安脸上覆盖着面甲,看不清其脸上表情,但眼神中却充满纠结, 若不是为了平西侯府百年荣华,他也不会插手这个烂摊子。 只是其中缘由,他不能与人诉说。 叹息一声,种应安语重心长地开口: “种鄂,看得远才能走得远,你要学学那靖安侯,这些日子我们在北乡城,在曲州,见到了不少新奇玩意, 就如那学舍,那些孩童在其内读书识字,还有吃食,甚至还能习武,俨然是第二个武院, 假以时日这些孤儿都将是靖安军的死士,我觉得西军也可以效仿。 还有那供奉英灵所在,你我也看到了, 不知多少百姓前去祭拜,那些少年眼里的渴望让为父都大为动容, 此举看起来只是安人心之用, 但不知多少孩童少年进入其中,被其氛围事迹打动,定下了日后从军的心思,这些西军都可以学。” 一侧的种鄂叹了口气,面露无奈:“父亲,此话你已经说过许多次了,孩儿已经记下。” 不知为何,种应安脸上露出一丝局促讪笑: “那就好那就好,如今我们千里迢迢赶去彭州,为的不是那赤林城,而是这天下大义, 此等危难之际,哪支军伍站出来,哪支军伍就会赢得民心,这个机会,西军不应该错过。” “可...父亲,打仗是要死人的, 西军将士离家已久,如今打了拓跋部还要去打赤林城, 军中已经多了一些怨言,您不能坐视不理。” 种应安开口: “他们懂什么,现在死一些人,总比日后无力反抗被屠杀得好, 你要记住,为将者不要怕军卒死伤,军卒越打越精锐。” “可父亲,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以往你最爱惜羽毛,不会让军卒白白送死。” 种鄂侧头看向那道高大身影,只是面甲阻拦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父亲脸上表情。 “为父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平西侯府。” 种应安的目光一点点深远,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 如今天下大变,平西侯府率先入局,抢占先机,如今又逢赤林城大变, 有再下一城的机会,他不愿意错过。 只要赤林城一事做得漂亮,那平西侯府便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在这日后的变局中,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叹了口气,种应安看向种鄂,问道: “这些日子,我让你想的攻城之法,想好了吗?” 种鄂神情一滞,有些不情愿地摇头: “父亲,孩儿愚钝,不知该如何攻打赤林城。” “这赤林城乃北方坚城,若是没有冰雪阻拦,西军还可以一试,但..如今...” 种鄂没有再说下去,此刻攻城,仅仅是冰雪的阻碍就能让他们事倍功半,更不用说城内都是蛮人的精锐所在。 在他看来,这赤林城除非蛮人自己把城门打开,否则断没有从外打进去的可能。 种鄂原本以为父亲会像以往那般对他一番责骂,可种应安却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不瞒你说,为父也不知该如何打这赤林城。” “那...那您还?”种鄂眉头猛地皱起,满脸惊愕。 “总要试一试,若是等我们赶到赤林城,那蛮人知难而退也说不得。” 种应安无所谓的回应,丝毫没有军伍之上的严谨, 倒像是父亲在与儿子开那不切实际的玩笑。 “这..父亲,这不可能吧。”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老城以及周围的边军已经到了,如今城下便已聚集了二十万军卒,等我西军再赶到,足足四十万大军, 蛮人仅是看便会胆怯几分。” 对于父亲的回答种鄂完全不放在心这一定是对外的说辞,具体的方略想必早已制作完全,只等到达赤林城。 想到这,种鄂脸上露出几分不甘,小心问道: “父亲,您对孩儿说说,孩儿一定守口如瓶。” 第646章 改朝换代之日 风雪之中,两父子并肩而行,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雪原之上。 种鄂侧头看了看种应安,见他脸上充满急躁, 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哀求,像极了小时候向他索要战马甲胄时的场景。 种应安被深深触动,眼眶也有些发红,一只手无力垂下,叹了口气: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为父也没有什么好的计策,只能用最下策!” 种鄂眼中闪过疑惑:“什么?” “要么围城,要么死战, 至于选择哪一种,为父还没有做好打算,要看那靖安军在哪。” 话音落下,种鄂眼中的疑惑更甚,他西军攻城与靖安军有何关系? “那靖安侯消息了好些日子,昨日曲州送来军报,呼延部的族被屠灭了。” “屠....屠灭了?如此杀伤,有违天和。”种鄂在心里嘀咕,没敢说出来。 “而那靖安侯非但没有返程,反而一路向北,不知去了哪里, 若是为父没猜错的话,他可能已经到达草原王庭了。” 种应安心中不由得涌出深深的佩服,这位年轻侯爷胆子太大了, 风雪之际北上,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他扪心自问,没有这个胆子。 “草原王庭?他去草原王庭了,他去哪里干什么?”种鄂心中充满疑惑,不禁发问。 “唉...”种应安瞥了一眼种鄂,无奈叹息一声,自己已经说到这等地步了,他居然还没有体会。 无奈之下,种应安只好解释: “靖安军想来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赤林城之事, 所以攻其所必救,行围魏救赵之举,一旦他在草原王庭露面, 呼延部与乌孙部可能还不会撤兵, 但赫连部是一定要撤的,草原王庭乃赫连部根基所,无数财宝聚集之地, 就算是左贤王不想撤,但其部下军卒以及那些将领,也会逼着他撤。” 说到这,种应安的脸色冷了下来: “若是城内少了赫连部的十万精锐, 那这一战,我西军将拼上家底,也要将那两部斩于乾地。” 一股杀气凭空弥漫,让种鄂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如此模样了。 这么多年来寥寥无几,但在今年,他便见过两次。 上一次见,还是在与拓跋部精锐决战的前夜,如今再一次出现了。 “若....若是赫连部精锐不曾撤军呢?”种鄂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我等便围城吧,冬日至少要持续三个月,我等四十万军卒围城也要将那三部围死在赤林城,将其活活饿死!” 饿死?不光是种鄂,就连身后的一众亲兵都瞪大眼睛,但很快便低下脑袋,警惕地看着四周,充当没听见。 种鄂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在史书中曾经看到过一些记载, 那些坚守孤城的军卒没粮了会如何... 人相食罢了。 如今这赤林城内有数十万百姓,若是将那三部军卒逼得发狂,种鄂不敢想他们会做些什么。 “果然...果然是下策。” 两种办法,相同的结果,不同的是.. 前者死的是他西军军卒,活的是城内百姓。 后者死的是城内百姓,活的是围城、披坚执锐的军卒。 “父...亲,如此做值得吗?”种鄂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可这一次,就连种应安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脸上时而露出苦涩,而是露出坚定,而是露出忧愁,最后定格在坚毅, 他用力点了点头:“值得。” “为父习武天赋不好,修了一辈子才不过六品,想要突破四品寿数过百已是妄想, 就让为父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再拼一次,看看能不能为平西侯府搏一个坦途大道。” “父亲,平西侯府乃世袭勋贵,永镇西南,许多国公都不如我等,还需要如此拼搏吗。” 种鄂视线扫动,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军卒,面露感慨: “父亲,这些都是西军, 都是我西南子民,若是他们拜拜死在这大乾北疆,孩儿怕无言面对家乡父老。” 种鄂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带上了一丝以往从未有过的凝重, 听得种应安眉头紧皱,继而舒缓,而后面露欣慰。 “种鄂,你长大了,但为父想告诉你, 平西侯府虽为西南擎天之柱,但终究是外人,不得国公之位,终究是臣。 只有国公,也唯有国公,才能称得上是这大乾的主人。” “父亲,慎言!” 种鄂脸色一下变得严肃,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人听了去,那些读书人又要弹劾一番了。 忽然,他愣住了,他明白了父亲言语中的意思, 不禁瞳孔收缩,瞪大眼睛,看向那面露苍老的父亲。 “您...您是为了...为了???” 话音未落,种鄂摆了摆手, 周遭的亲卫顿时散开,将父子二人牢牢围在中央,面露警惕地看着四周,不让任何人靠近。 见状,种应安抬起手将面甲抬了上去, 露出一张沟壑纵横,充满疲惫的苍老面孔, “国公啊,旁人得了国公也无大用,没有地盘,没有军伍,没有钱财,只是虚职享受尊荣罢了, 但我等平西侯府若是得了国公之位,那可真要绵延万世了,只要这大乾挺得住,平西侯府便无恙。 甚至...就算是日后草原人得了天下,我等也可与那些世家大族一般,成为新贵,屹立新朝。” 种鄂脸色大变!! “慎言!!!父亲!” 过了许久,他才压下心中惊惧: “可...可这,父亲,朝廷不会答应的。” “他们会的。” 种应安直直地看向前方,白雪一片的大地上多了一团团黑色事物,那是他西军。 “只要我们将赤林城夺回来,朝廷一定会答应,日后等为父死了,说不得陛下恩典,也能得个异姓王的殊荣。” “异姓王?”三个字犹如大钟敲打,在种鄂心头作响。 这是只有死去国公才有可能获得的殊荣,象征着天底下最尊贵的那几人。 而如今朝堂六公其先祖都为异姓王,这也是他们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这天下之主有不少,皇宫大内的皇帝,京城开国六公,还有各地的世家大族,都可为大乾之主。 而他平西侯府若是能登国公之位,那西南之地便成为他们世代封地,只要这大乾不亡,平西侯府便没有后顾之忧。 不似如今这般,面对朝廷以及西南官员的弹劾敲打,都要小心谨慎。 到那时,国公之威将会让这些苍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种应安见种鄂脸色变幻,最后在喜悦停下,他这才轻咳一声,将其唤醒,开口道: “这都是以后的事,如今最紧要的事,是要将赤林城夺回来, 你去代为父寻营,让那些军卒也认识认识你。” “是。”虽然种鄂心中有些疑问,但还是答应下来,慢慢走向远方。 第647章 纠结 “砰!” 巨大的撞击声在布政使司衙门中响起,还伴随着争吵打闹声,传出去很远。 内殿,一道道怒骂声接连不断传来,让在座的三位王者都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暗自叹息。 事关利益,就算是亲兄弟都要刀兵相见。 在未入城时,三部军卒亲如兄弟,共同进退, 而一旦入了城,又与乾人达成协议,可以肆意劫掠, 军卒们便放开手脚,不再顾忌,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女人孩子青壮,统统不放过! 这期间发生了不止百起伤人事件,都因为分赃不均导致的军卒内斗。 只不过如今布政使司衙门中争斗之人身份更高,能让三位王上评理, 其余的...各凭本事罢了。 大殿那不大的空地上,两名身穿甲胄的大汉扭打在一起,在地上不停翻滚,上手上脚,都不曾留手。 而这二人,一人是王庭的万夫长,一人是呼延部的万夫长,都是位高权重之辈。 他们能在这里打架,也是积怨已久! “赫连小儿,上次你命部下抢走我几十箱财宝, 我还没和你算账,今日又来巧夺攻城器械,你真是肆意妄为,胆大包天,莫非欺我呼延部无人!” 一名大汉怒骂,同时一拳怼了出去,重重打在另一人眼窝之上。 “是你欺人太甚,这赤林城中的青楼妓馆都被你劫掠一空,看你一副虚浮模样,用得完吗?”说着也不甘示弱,一拳打了过去。 “我乌孙部为了这赤林城,连族地都不要了,老子的婆娘现在都死了,抢一些女人怎么了?” “吃独食不得好死,那就休怪老子抢你的财宝了。” 二人不甘示弱,你一拳我一脚,丝毫没有草原权贵的威严,看得上首三位王上一阵无奈。 “砰砰砰!”呼延大托抄起一侧的砚台,重重砸在桌案之上,不耐烦地连连说道: “好了好了,都给老子住手。” 一侧的左贤王也叹息一声,轻轻咳嗽,有些虚弱地说道: “住手吧,如今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哼!”直到此时,二人才不再打闹,只是衣衫褴褛的模样有些不体面。 二人还想说些什么,一侧的乌孙茂生缓缓站了起来,花白的胡子轻轻颤动,笑着说道: “走走走,老夫陪你们去看看,到底是何种情况。” 乌孙茂生一把揽住二人,将其朝殿外带去,临近门口他回过头,笑着朝三位王上点了点头。 就在刚刚,他们正在商议后续的行动,是走是留还未有定论。 待到三人走后,大殿内重新恢复安静,即便殿外是呼啸的冷风,在这殿内也感觉不到丝毫, 反而有一股温暖的热浪在流淌。 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缓缓转动脑袋,将视线投向左贤王,意味深长。 左贤王见状轻轻一笑:“本王的身体不好,要早些回到王庭调理身体,所以不能在此久留,还请两位王上恕罪了。” 说着,左贤王开始重重咳嗽,脸色也变得涨红,就连帕子上鲜血也不作掩饰,让二人都看在眼里。 “看来...这左贤王所中之毒的确厉害,比之刚进城时,他咳嗽得多许多。”乌孙升吉见到这一幕心中无声自语,继而朗声开口: “贤王,如今我等已然入城,到手的肥肉哪有向外丢的道理,本王觉得,应当在这赤林城安家,牢牢定死在这。” “不错,本王觉得应该如此,占据赤林城,我等便有了鲸吞天下的底气,至此我草原勇士将不会受到坚城桎梏, 若是现在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呼延大托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见到两位王者如此反应,左贤王重重叹了口气: “我又何尝不知?但想来两位王上的斥候已经将彭州的异动告知了你们, 老城的兵马已经到了,就在离赤林城不远的邺城驻扎,而且其余九边还有源源不断的军卒汇聚而来, 乾人如此架势,本王担心他们是要夺回赤林城。” 左贤王轻轻扫了二人一眼,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底,面露凝重: “本王是担心,我等三部在这城池之内损失惨重,失去了逐鹿天下的资格, 乾人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今日我等撤离赤林城,假以时日还有进来的可能,若是折在这,那倒是得不偿失了。” 左贤王的话句句珠玑,让两位王者脸色难看。 这些日子来,源源不断的军报被斥候送回,还有平日里与他们交好的乾人也送来消息, 朝廷已经下了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赤林城! 但....他们不想如此撤走,如今好不容易登上宝山,若是轻易折返,就连他们自己都心中有愧! 呼延大托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声音冰冷,不似以往那般冲动: “贤王,我呼延部为了攻下这赤林城,连族地都不要了,行那舍命陪君子之举,如今你要撤军?是不是有些不仁义。” “不错,当初贤王可是答应我们,在这赤林城站稳脚跟后,开春便组织大军扑向京畿之地,至少也要拿下彭州作为草原前哨, 如今只不过是十余万大军,就能让贤王打退堂鼓?不顾先前约定?” 乌孙生吉面如寒霜,手里把玩着酒杯,眼神空洞,等到他将视线挪向左贤王时,嘴角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冷笑。 “唉...” 沉重的叹息声大殿内回荡,左贤王面露无奈: “今时不同往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瞒两位王上,那乾人也欺骗了我等, 先前他们承诺一定会压下大乾朝堂,让其吃个哑巴亏,也好让朝廷那些人长长记性, 但前日他们传来消息,大乾首辅王无修与吏部尚书宫慎之联手了,他们共同促成了此事, 我们在朝堂的朋友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我们早早撤离, 不过两位王上还请放心,这赤林城就是那女子,事情没成之前负隅顽抗,艰苦万分, 但只要成了一次,那第二次便轻松许多。” 说着,左贤王的声音忽然变得亢奋: “明年,本王保证,明年秋日南下,这赤林城我等还进得,如何?” 第648章 良言难劝该死鬼 不知为何,二人感觉一阵怪异,以往左贤王向来沉默寡言, 如今却向他们费力解释,一时让他们有些不习惯。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便心中了然, 他们是知道的,那西北靖安军消失得无影无踪,最近一次露面是在距离草原王庭不远的一个小部落, 至于靖安军的目的地是哪里,不言而喻。 算算时间,靖安军此刻应该已经到了草原王庭,不知那里的厮杀如何。 而王庭是左贤王的根基所在,着急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乌孙升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从老师告知他的讯息来看, 左贤王明明猜到了靖安军会去王庭,他不可能不做布置。 难道....是王庭出了变故? 乌孙升吉想了想,的确有这个可能, 当初他没有小觑靖安军,用数倍军力对敌,可还是吃了大亏。 左贤王可能也是如此,毕竟与那人初次交手,总会被那迅疾如风的打法失了方寸。 布政使司衙门大殿中气氛格外沉闷,三位草原王者各自端坐一方,面色阴沉, 经过一番交谈,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就这么僵在这里。 坐于右侧的呼延大托眼睛里几乎都要喷火,一口一碗地喝着那散发着清香味道的美酒, 即便胡子上多了点点水渍也毫不在乎。 “砰!” 呼延大托重重将酒碗砸在桌上,死死地盯着一身白衣,如同文士的左贤王。 “贤王,我呼延部没有退路,此刻离开赤林城,那劫掠而来的大乾百姓怎么办? 这冰天雪地,又能回去多少? 更何况,我呼延部的族人想必已经被屠灭一空,此刻回去,是让我呼延部送死!” “都怪本王听信了贤王的大话,放弃了回援族地,否则如今也落不得如此境地, 本王呼延大托不会退,本王的将士们也不会退,要走你们走, 这赤林城,乾人守得,我草原人守不得?” 坐于上首的左贤王看了眼呼延大托,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这呼延大托远远没有看起来那般愚蠢。 呼延部族地一事在拓跋部精锐被灭,靖安军长驱直入之后,便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点呼延大托知道,左贤王知道,右谷蠡王知道, 就连呼延部的那些将领也知道, 所以呼延部才能顺利地留在赤林城,坐那殊死一搏,装作是自己假装放弃族地,为日后谋得一块好处。 如今也是如此,虽然呼延部的精锐不多, 但他巴不得乌孙部与赫连部撤军,留他呼延部自己在城内。 左贤王心中冷笑,他从未低估乾人,甚至一直认为乾人强大无比,远远比草原人要强。 他一直主张不要擅自开战,要持续给大乾九边压力,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乾人颓势已现,轻易不可逆转,只需要静静等待。 但其余王者,包括汗王都认为,乾人不堪一击,阻拦他们的只有这九座坚城, 殊不知大乾有万万人,军卒过百万, 一旦草原真正踏足中原大地,说不得还真让大乾上下一心,扭转颓势,到时候草原便坐蜡了。 他深深知道,一场席卷整个天下战争,有时候对王朝来说并非坏事。 大殿内再一次没了话语,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乌孙升吉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似是下定了决心,微微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本王觉得应当留守这赤林城,如今大雪封天,就算是乾人的攻城器械完备,此刻攻城也相当于送死, 不如我等留在这里,至少要待到明年开春,看看具体局势再做决定。” 左贤王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右谷蠡王,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很快被乌孙升吉打断: “贤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算是冬日不攻城,明年雪化开春,乾军定然是要攻城的,就算他们并无把握也会一试, 但不要忘了,我草原骑兵天下无双,而这赤林城距离我乌孙部前哨不过三百里,距离乌孙部族地不过五百里, 若是拼了命地赶路,至多两日也到了。 等到乾人春日攻城,我等守守看,若是守不住,再行突围也来得及。 而且..我相信,乾人是不会追逐我等到草原上的。” 乌孙升吉眼里闪过阵阵杀气,甚至还隐藏着一些期待: “若是那些乾人如此愚蠢,我等大可以杀一个回马枪,将那些乾人尽数绞杀,赤林城还是我们的。” 话音落下,呼延大托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但很快他又低下头,掩盖眼中的惊茫。 在他的计划中,亦是如此,守守看,若是守不住那再行远遁, 总之他草原骑兵天下无双,世上无人可拦,靠那些只知守城的步卒,更是不行。 左贤王将二人的表情收于眼底,叹了口气: “两位王上忽略了那林青,他靖安军如今有三万战马,其中能奔袭千里的精锐过半, 被这等人撕咬上,我等不说当场战败,至少也要脱层皮,掉下一块肉。” “那林青有这般好心?本王可是听说他在大乾备受排挤,乾地朋友曾言,这赤林城失守的过失最终要算到靖安军头上,他能前来解围?” 乌孙升吉露出淡淡笑意,他与不少乾人已经通过气,知道了他们下一步的动作,所以才有底气留在这赤林城。 虽说有可能是诓骗于他,但乌孙升吉手握数万精锐骑兵,养精蓄锐一个冬日,还真不怕靖安军那三万骑兵。 甚至心里还有些期待,以报那一败之仇。 呼延大托则简单得多,只是冷哼一声: “他有三万骑又如何?我三部三十万敢战之兵,岂会怕他?说不得那林青小儿见我们人多势众,不敢来了,龟缩在曲州。” 见到二人如此轻蔑乾人,左贤王心中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痛, 在他心里,草原六王除他之外,越蠢越好,好让他能整合草原力量,完成集权。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其余六王蠢笨如猪,如此则说明草原人才凋敝,比之大乾差之甚远。 摇了摇头,左贤王一声叹息: “那林青乃大乾忠臣,他一定会来,至少要来试一试。” “我再给两位王上三天时间考虑,时间一到,本王便会带领赫连部军卒离开此地,至于二位走不走,听之任之。” 第649章 攘外必先安内 左贤王的背影在两位王者眼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大门处,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色, 如此一来,更好! 少了十万军卒分润,他们两部大可将这赤林城吃干抹净。 反正...与乾人商谈的是左贤王,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离开布政使司衙门的左贤王迈上马车,来到北城墙之上, 这里登高望远,不仅能将变得一片雪白的草原映入眼底,还能将白雪皑皑的古城融入心中。 城墙高耸入云,古老的砖石在雪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沧桑厚重。 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在空中轻盈地飘舞,无声地覆盖着每一寸土地。 城头之上,战旗猎猎作响,与飘洒的雪花无声击掌。 城中街道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洁白。 街道店铺和民居屋檐下,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闪烁着迷人光芒。 整个城池都被大雪覆盖,仿佛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充满宁静与祥和。 但...左贤王的心绪并不平静,高大枯瘦的身上披着白衣,如这大雪仿佛融为一体, 脸上已经没有了在布政使司衙门的纠缠,反而变得异常平静, 一股运筹帷幄的掌控油然而生。 他静静地看着在城池中奔走的军卒,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又闪过一丝彷徨,空洞的声音随之响起: “本王如此做,对吗?” 很快,一道苍老干涩的声音响起,他来自身侧的亲卫, 不同的是,这名亲卫苍老异常,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泽。 呼兰九叙,草原王庭大相国,若是放在乾地,那便是当朝宰辅。 只不过草原六王各为其主,大相国空有虚名,无实职,只在王庭管辖地带地位尊崇。 算得上是左贤王的谋士幕僚。 “贤王所考虑的是这些军卒的性命?还是此等不义之举?” “都有。” “呵呵。”呼兰九叙干笑两声: “贤王心中已有答案了,不是吗?” 左贤王沉默以对,呼兰九叙看向远方,眼神中带着意味深长,喃喃道: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中原朝廷曾有宰辅提出‘攘外必先安内’之说,老朽觉得十分有道理, 这话不论是放在大乾,还是放在王庭都适用, 大乾要安的‘内’是朝廷逐渐失去对地方的掌控,大乾空有万万钱财, 但属朝廷的百不存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那我草原的呢?”左贤王冷声开口。 呼兰九叙轻轻一笑,开口道: “我王庭的‘内’要比大乾严重许多,至少大乾名义上还遵朝廷诏令, 但我王庭之令出了赫连部族地,那便是一纸空谈,如同废纸。” 他缓缓抬起手,看向自己那干枯的手掌,笑道: “老朽这手掌有五指,每一根都脆弱无比,只可担力三两斤,可若是五指并拢。” 呼兰九叙将手掌攥紧,一个干瘦的拳头出现。 “虽然数量少了,但强大无数倍,便可担力一石,可拿刀枪棍棒,可开长弓,可写政令。” “唉...”左贤王重重叹息一声, “本王知道了,那便按计划行事吧。” 呼兰九叙眼中这才露出赞赏,笑着点了点头: “草原兴旺不在汗王,不在老朽,而在贤王, 若是能让这草原合力,死一些人也无妨, 那看中原王朝,哪一次王朝更替不死上百万千万人,相比之下,我们要死的人少很多。” 说着,呼兰九叙眼中露出一丝怪异: “而且,我等还要多谢那靖安侯, 至少拓跋部,呼延部,还有王庭那边不用我等亲自动手,能少一些杀孽。” 大概是说到高兴处,左贤王脸上同样露出怪异,但很快转变为笑容: “大相国说得没错,我等要多谢那位靖安侯爷, 说不得....日后在这赤林城,我等还要谢上一次。” “哦?”呼兰九叙眼中露出怪异,轻咦一声,很快便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 “贤王是说,那林青真会来赤林城?” “必然,他要做大乾忠良,如今赤林陷落,他又怎能不来?” 说着,左贤王叹了口气,“所以啊...我等还是要快些走,若是被他堵在路上,高兴的可就是那二位了。” 呼兰九叙脸色不停变换,时阴时晴,最后归于沉寂,长出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我等还真要多谢这靖安侯,由他来....这赤林城之事定矣。” “嗯,这大乾看似软弱无比,但朝堂上下一旦合力,迸发出的力量足够让我等退却... 本王原本想着留在这赤林城,图谋后续, 用呼延部以及乌孙部的兵马扑向周边,甚至京畿之地, 待到他们人困马乏,我等与乾人合力便可轻易将其拿下, 但现在...大乾朝廷上最大的两股势力合力, 天下兵马都被调动起来,局势之变化超出了本王预想,不得已之下,只好采用如此下策。” “只是不知...我等会不会为自己培养出一个可怕敌人。” 左贤王眼神冰冷,目光深邃,转过身看向草原深处,若是没有意外, 在不知多远处,靖安军便疾行在风雪中。 “贤王是说那靖安侯?”呼兰九叙沉吟片刻开口。 左贤王点点头:“他的出现不在天下大势之中,我曾请人推演天机, 大乾已陷入死地,十死无生, 我等入主中原只是时间问题。 但最近,天象变了,变得看不清了。” “是那位?”呼兰九叙脸色顿时凝重,发问。 “嗯。” “您认为此等变化是那靖安侯所带来的?”呼兰九叙问道。 “不知,但他的出现,的确让本王计划加快了不少, 按照你我的谋划,说不定我等都看不到草原合力的一天, 现在...若是赤林城一事成了,那事情便已完成大半,快到...快到本王措手不及。” 左贤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种无法掌控的状况让他极为不安, 而那靖安侯的崛起也势不可当,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生死大敌,他心中早已烦闷无比。 “呵呵,贤王不必懊恼,每逢天下大乱, 各路豪强便蜂拥而至,若这天下由贤王独领风骚,岂不是太过寂寞。” 左贤王一愣,随即畅快大笑,声音传出去很快, “的确如此。” “传令下去,全军整备,带好粮草物资,三日后离城!” 第650章 大雪无乡 三日后,尘封数日的高大城门再次打开,发出艰涩锐利的声响,即便是厚厚的积雪,也无法阻拦大门打开。 当地面上的积雪被通体黝黑的大门推开后,露出了带着暗红色鲜血的青石板地面,几乎要将城门所在之地都染成红色。 当初,草原军卒从侧门而入,待到他们要打开这大门之时,遭受了赤林军的顽强抵抗! 每一名军卒都不曾退却,即便他们不知为何身后会来敌。 就这样,堆积的尸首塞满了整个城洞,鲜血染红地面,直至今日它们才重见天日。 大门打开后,沉闷的脚步声,以及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属于赫连部、草原王庭的精锐军卒缓缓而来, 高头大马迈着轻快的步子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其上的草原军卒身披铁甲,神气异常。 此刻他们与来时大相径庭,从少量铁甲多数皮甲, 到如今的披坚执锐尽数铁甲,只用了不到十日。 这十日里,原本用于赤林军的甲胄都被洗劫一空, 就连军卒身上所穿有些破碎的铁甲都被蛮人拔了下来。 骑兵行进速度快,铁甲若是破损就是极大的破绽,在冲杀中挥刀的反震就足以将军卒震伤。 但步卒却没有这个顾虑,即便是有些许破损的甲胄, 他们穿在身上,乐在心里。 昂首挺胸地走在军阵之中,眼神中隐隐带着骄傲, 只是,在他们看向两侧那充满古朴气息,能充当房舍的避风港湾时,眼中带着一丝恋恋不舍。 才刚刚入城,就要离开,王上太谨慎了。 这是不止一位军卒的心中所想,在他们看来,如今有了铁甲,有了弓弩箭矢,乾人敢来,那便是找死。 只是王令所达,莫敢不从,军卒们只能老老实实,神情黯然地离开这赤林城。 浩浩荡荡的军卒中央,是有着数万乾人组成的队伍,他们衣衫褴褛,穿着草原人换下来的破旧棉衣,上面的味道让人睁不开眼睛。 事实上,他们也不想睁开眼睛,恨不得死在城破那一日。 可这些草原人不似以往,即便他们如何挑衅,也换不来那绝命一刀,只能挨一顿毒打。 慢慢地,他们也就认命了,心如死灰,脸上充满麻木。 只有听到身旁家人的声音时,如平湖般的眼底才会掀起一丝丝波澜。 不知为何,此刻他们有些羡慕那些身无长物,无牵无挂的人,羡慕他们能干脆利索地自己了断。 “爹娘,我冷...我们这是要去哪。” “不冷不冷,走起来就好了...” “我们...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 “那我们还回来吗?” 妇人面露凄惨,摸了摸脸上那还未结痂的新鲜伤口,勉强一笑: “能,能回来。” ..... “大人...大人...求求您,帮我看看孩子,他....他.....他....浑身发烫,郎中,有没有郎中。” “爹,我不烫,我冷...”半眯着眼睛的少年被汉子抱在怀里,勉强将眼睛睁大,发出低吟。 即便汉子用力哀求看守他们的军卒,得到的都是无动于衷。 在草原上,孩子的命要自己去熬,熬不过去..死了便死了吧。 ..... “这些狗日的蛮子,早晚把你们都弄死。” “说什么胡话,你去拼命了,我们娘俩怎么,活着最要紧,等以后大乾强了,我们还能回来。” 虽然知道这是宽慰之言,但大汉的情绪依旧稳定下来,这是他们心中为数不多的盼头。 尽管这赤林城平日里没少挨骂,但家乡便是家乡,一旦离开才知道这里的珍贵。 .... 就这样,在哭喊声、哀嚎声、压抑到极点的怒骂、卑微到极点的哀求声中,百姓出了城。 他们带着仅有的包裹,推着蛮人的‘缴获’,步伐沉重的出城。 在城墙之上,左贤王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已经在盘算如何利用好这些乾人。 而站在一侧的右谷蠡王以及渐将王则有些不安, 他们同样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方走过的军民,面露沉重。 没想到左贤王居然如此坚决,说三天便三天,他们还以为那是玩笑之言。 待到今日军卒离城,他们才幡然醒悟,被钱财军资冲昏的头脑才微微清醒, 既然左贤王都慌慌张张地离开,那这赤林城想必有巨大危险! 但思虑再三,那庞大的利益还是让他们坚定下来, 不走! 守城! 不夸张地说,这赤林城中的财富,比之他们两部百年积累还要多!! 有了这些财富,族人们不必再饿死,也不必每年在这九边白白送死, 有了这些财富,他们便能迅速发展壮大,招兵买马,让更多的青壮能穿上战甲,拿上战刀。 而等他们强大之后,便可从这赤林城向外劫掠,犹如那滑下山坡的雪球,越滚越大。 族群强大之法就在眼前,他们又如何能放弃? 呼延大托没有了往日的怒气,反而变得异常平静,冷冷地看着下方军卒: “贤王,非走不可吗?” 前些日子三部在城内,他恨不得只剩自己,但如今猛地少了十万精锐,呼延大托忍不住心里打鼓。 “开弓没有回头箭,想必你们已经收到消息了, 那林青如今正在王庭肆虐,而王庭的精锐都被我带了出来, 若本王不回去,王庭不保啊。”左贤王脸上冒出一丝愤恨。 这在两位王上看来,至少贤王是想留在这赤林城的,只不过被时局所困。 “既然如此,吾等便不再阻拦,希望贤王率精锐而归,大败靖安军。”右谷蠡王乌孙升吉沉声说道, 他的意思也极为明显,甚至不加掩饰,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乌孙大托也点点头:“还请贤王为呼延部族人,草原子民报仇。” 冷风呼啸,大雪漫天,左贤王静静看着二人,木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径直转身,看向那源源不绝的军卒。 只是他眸子中闪过一丝失望,默默叹息一声, 心中的一丝不忍也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坚毅。 “不论什么时候,草原人都不会忘记内斗...” “这样不好。” 第651章 计划有变 左贤王走了,十万军卒带着三五万百姓浩浩荡荡地走了, 那日赤林城的城门开了一日,直到傍晚才缓缓关闭。 赤林城南,布政使司何尚恭的府邸就在此, 得益于他的存在,这里暂时还没有蛮人前来骚扰。 不过...当左贤王的军队开始离城,这里就多了无数双眼睛,其内全是贪婪, 甚至以往没有蛮人走过的青石板路,也多了几道摇摇晃晃的身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两侧府邸, 虽然他们并不认识上面笔走龙蛇的匾额, 但这高墙大院,红砖绿瓦,无不在说明,这里有着天大钱财。 高墙大院后同样有一双双眼睛望了过来,充满警惕, 少了左贤王的约束,这些蛮人居然如此迫不及待。 何府,两尊威武的石狮傲然而立,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院内环境清幽,此刻一片雪白,景色宜人, 院墙高耸,以青砖砌成,雕花精细,透露出古朴而典雅的气息。 何府主楼以红木为柱,琉璃为瓦,金碧辉煌,光彩夺目, 楼内,雕花的门窗、镶嵌着宝石的屏风、精美的瓷器摆设,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荣。 此刻作为此地主人的何尚恭却烦躁异常, 一袭白衣,双手负于身后,在这大厅内来回踱步,不时能传来一声声叹息。 使得坐于主位上的裴云五面露无奈,将手中茶盏放下,缓缓摇头: “你这又是作甚?” 何尚恭停下脚步,看向老师所在位置,以往那奢华的金丝楠木桌也变得不再喜人,反倒格外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面露无奈:“老师,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居然还有闲心思喝茶! 蛮人的确走了,可走的只是左贤王,如今这赤林城内还剩两个蛮夷, 您看看,下人来报,左贤王刚走,那些蛮夷就出在这条街上,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图谋不轨啊!!” 何尚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左贤王走得突然,让他都始料未及。 而且,老师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心烦。 那些蛮人可不会讲什么规矩,与那些南越人一样,不可以常理视之, 大乾的条条框框,在他们身上形同无物。 先前有左贤王在,代表着草原王庭,他们还要保留体面,一举一动都带着克制。 如今左贤王走了,他不敢想象那两位王者会做出什么事。 何尚恭的脸色愈发难看,如今这城中的大人物几乎都聚集在这条街上,若是他们有什么闪失, 就算日后蛮人走了,他也落不得好果子吃。 毕竟,日后他想要掌控赤林城,掌控彭州,化罪为功,还需要靠他们在朝堂之上的力量。 如今,何尚恭眼眉狂跳,心中隐隐有着不安.... 这一切都被裴云五看在眼里,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缓缓摇头: “每逢大事需有静气,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老师,已经火烧眉毛了,我看这些日子送来的钱财,迟早那些蛮人要夺回去。” 何尚恭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在前些日子与草原人达成协议后, 以人换钱便开始了,这些日子里,草原人送来的钱财不下五百万两,如今就放在后院,堆积如山,财宝成箱! 这笔钱若是放在东南,自然不算什么,那几大家都不会瞧一眼, 但在如今这大乾北方,赤林城中,则是一笔泼天财富,没有人会不动心。 现在左贤王走了,财富还放在城内,无异于在向那些恶狼摇旗呐喊: “快来,钱在这!” 而为了掩人耳目,说不得那些人还会杀人灭口,每每想到这,何尚恭便深感不安,有些后悔踏入这一境地。 这时,瓷器碰撞之声轻轻响起,何尚恭循声望去,只见裴云五又开始悠哉地品着茶,一副享受模样,看得他气不打一处来,呼吸渐渐粗重。 “呵呵,稍安勿躁,这天还塌不下来。”裴云五抿了一口茶,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只是他的眉心隐隐也有一丝不安,似是强装镇定。 他不安的原因是右谷蠡王与左渐将王留下了, 看来他先前猜得并没有错,蛮人并不打算这么放过赤林城。 何尚恭没有说话,只是挺直腰杆,遥看门外大雪纷飞,怔怔出神。 裴云五见状笑了笑,说道: “钱财之事不必担心,虽然这草原人乃蛮夷,但约定便是约定,做不得假,只要这草原人日后还想与我等做生意,他们便不会轻举妄动。 左贤王走或不走,影响不了大局。” “老师,那呼延部与乌孙部何时走?如今他们军卒在城内四处搜刮,工坊日夜不停,俨然有在这里过日子的打算, 若是他们留下,学生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就算与朝廷诉说,我等在城内辗转腾挪,组织军卒四处袭杀,恐怕也脱不了罪。” “这一点也不需要担心,真相并不重要,只要这赤林城能重回我手,你就是泼天大功。”裴云五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不屑: “至于那些蛮人,不必考虑,乡野村夫进了城也要好好逛一逛,更何况这被挡了五十年的蛮人, 等大雪停一停,等他们抢够了,自然也就走了。 其实多留一些时日也好,让朝堂上那些老家伙看看, 因为他们存在,我等成不了事,但想要坏事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哼,日后再有如此大的行动,看他们还敢不敢隐瞒!” 裴云五中气十足,俨然一副成竹在胸, 何尚恭的脸色也好看了些,希望真如老师所说一般,一切顺利。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二人神情一凛,望了过去,带着几分紧张。 何尚恭瞥了一眼胡子花白的老师,心中轻蔑一笑,看来他也不似表现出来那般从容。 很快,一名侍卫模样的中年人走近,来不及打扫肩上积雪,便直接迈入屋中,看的屋内二人脸色又是一变, 出事了。 “大人,我等安放在城门处的探子来报,城门外...”中年人脸上出现一丝不可思议,像是见了鬼。 “城外....城外出现了西军的身影。” “什么?”何尚恭与裴云五顿时眼睛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西军?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第652章 巧取豪夺 一个时辰后,何府外原本安静的街道猛地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黑暗中,一匹匹高头大马携带着火把,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人数过千, 其身上穿着黑色甲胄,手拿制式长刀,俨然是乾军精锐的模样, 只是来人面孔粗放,充满毛发,皮肤上带着一道道风沙吹过的裂痕,分明是草原人。 骑兵缓缓分开,一脸凝重的右谷蠡王乌孙升吉,左渐将王呼延大托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了出来! 浑身散发着冰冷煞气,城外出现乾人军卒的消息他们也已经知悉了, 而且那旗帜鲜明的“种”字旗,无不在说明, 来人是大乾精锐军卒,西军! 来了多少?不知, 何时来的?不知, 他们来此是何目的?不知。 总之,二人觉得此刻掉入了一个巨大陷阱之中。 左贤王早上刚走,晚上西军就来了,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之事? 今日他们无论如何要搞明白,这些乾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吱呀!”滞涩的声音缓缓响起,漆黑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其实何尚恭并不年轻,也四十余岁,但在满头白发的裴云五身侧,显得年轻罢了。 “哈哈,两位王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老朽惭愧,惭愧啊。”裴云五苍老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 但不论是两位王者,还是周遭军卒,都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二人。 这让场面变得尴尬,气氛也一点点凝重起来, 裴云五也觉得脸上有些难堪,讪笑两声,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似是恢复了往日从容: “不知两位王上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直到此时,右谷蠡王乌孙升吉才冷哼一声,死死盯着裴云五: “西军来了,你不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是谁口口声声说朝廷不会派兵前来,你们的力量会让他们在朝堂如入泥潭, 我还记得,当初你说就算是大乾朝廷要派兵,至少也是来年开春, 可如今,大雪落下不过一月,西军就来了,似乎与你们所说大相径庭!” 一侧的呼延大托也冷冷开口,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已是爆呵! 话音落下的一瞬,数十把军弩举了起来,其上弩箭散发着阴冷寒光,死死对准那师徒二人, 让他们后背涌出一丝冷汗, 即便是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冷深冬,他们也感觉头皮像是炸开了一般,阵阵发麻酥痒,难以自控。 何尚恭要比裴云五从容一些,他在南越时经常只会战阵,不是纸上谈兵的文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面露疑惑, “什么?西军来了?” “这怎么可能?西军在曲州之地,此刻应当养精蓄锐,原地休整才对,怎么会来到这彭州?” 即便他已经知道西军就在城外,但为了表示他们的无辜,知道也要说不知道! 果不其然,两位王上的脸色缓和许多, 他们最怕的便是里应外合,若是如此,那这赤林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是左贤王联合大乾朝廷,扫清异己! 如今乾人不知情,局面顿时好看许多。 “你们不知?”呼延大托眼露阴寒,死死盯着二人,希望能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但让他失望了,他看的是全是茫然。 师徒二人能在攻杀遍地的大乾朝堂位居高位,养气功夫自然了得,诓骗两个蛮人,自然不在话下。 “还请两位王上恕罪,我等的确不知,会不会...会不会是老城军伍故作迷阵,伪装成西军的模样?”何尚恭拿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两位王上面色阴沉,对视一眼,右谷蠡王冷哼一声: “老城兵马如今在邺城,本王部下千余名斥候在侧,一旦他们有任何异动,都能第一时间来报, 而如今这西军,出现在西北方向,本王派斥候前去探查,回来的寥寥无几, 出手袭击他们的,有西军的骑卒,还有一队靖安军! 你来告诉本王,他们不是从西北而来,那是从何而来?” 何尚恭与裴云五对视一眼,心中一沉,暗道不好。 二人都是朝堂上的老狐狸,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经过了西军北上那短暂合力之后,大乾朝廷再一次合力了! 甚至能说动那种应带着西军赶来! 从西南之地,辗转腾挪,如今又来了东北方,不知朝廷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等二人说话,呼延大托冷笑一声,再次开口: “今日我等前来,是想拜托两位大人一件事。” 何尚恭心里咯噔一下,已经猜到了是什么,脸色在火把的照耀下愈发难看。 “现在西军来了,族人们已酣战一月,早已疲惫不堪, 如今想让他们抵御西军,本王都觉得有些难为情,不知二位大人有什么好办法。” 久久无言,二人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呼吸也一点点粗重,想到了后院那堆积如山的财宝。 一时间,心如刀绞。 但无奈,形势比人强, 何尚恭一咬牙,单手负于身后,拳头紧紧攥住了,脸上勉强露出笑容: “不如我等替城内的诸位大人想个法子,劳军如何?也给将士们一些激励。” “甚好!”右谷蠡王乌孙升吉大喝一声,眉飞色舞,他也没想到这二人居然如此识相。 “那还请两位王上先行回营,安抚好军卒,劳军之事由本官操持即可。”何尚恭又挤出一张笑脸,心中已是懊悔无及。 “不必如此麻烦,现在西军已现出踪迹,族人们还要多做准备出城探查,来不及等二位大人了,便自食其力吧。” 呼延大托似是心情极好,大笑一声便挥挥手! 盔甲碰撞之声顿时响起,百余名军卒迈着步子,无视了站在门口的师徒二人,径直冲了进去,至于去干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裴云五的眼睛已经一片血红,脸色也涨得通红,呼吸急促,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就要斥责二人野蛮粗鲁! 但被一侧的何尚恭抬手阻拦,深吸一口气,看着老师那不甘的脸孔,缓缓摇头,眼神富有深意, “不要冲动,这二人是想来杀人夺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653章 草原人的优势 白日军卒出城那浩浩荡荡一幕似乎又在城中上演, 只不过此时地点由北城门变成了这何府大门。 一辆接一辆的板车从街道尽头驶来,最后停在这何府大门,再由军卒将那些成箱的金银珠宝以及钱财搬上去。 再由街道另一端驶离,去往蛮人营寨。 何尚恭与裴云五就这么站在大门口,被侍卫拥护着,冷冷地看着这些财宝离他们而去。 二人的心都在滴血,目眦欲裂。 这些钱财只是城中财富很少的一部分,但大多是现银以及珠宝, 在这时候,比之地契之类无法变成现银的物件要珍贵得多, 这些钱财有一部分是二人的, 更大一部分是要分润给各方出力势力,以求日后共同抗击危难,共同进退。 如今....一切似乎都成了一场空。 这些蛮人丝毫没有节制,也没有收手的意思,大有不将何府搬空不罢休的架势...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尚恭牙齿紧咬嘴唇,拳头攥紧,心中懊悔不已。 此时此刻,他已人财两空, 甚至,他心中涌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若是那西军攻城,蛮人会不会拿他们这些在城内的乾人泄愤? 尤其是他这等与蛮人联络之人... 想到这,何尚恭的脸色愈发难看,向着裴云五靠近了些,低声道: “老师,此地不宜久留。” 裴云五面色阴沉地看着前方军卒,那一幅幅夸张的笑脸不像是表现对银钱的喜爱,倒像是对他们愚蠢的嘲弄。 他轻轻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棋差一筹,愿赌服输,你来安排吧。” 何尚恭重重点了点头。 ..... 赤林城军寨,尽管夜色已深,但营寨之内灯火通明,四处弥漫着酒香肉香,嬉笑怒骂之声也不绝于耳,隐隐还有那女子的低吟。 进入赤林城后,草原人便觉得以往的日子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能夜夜笙歌,夜夜饮酒之地, 尤其是那乾人女子,温润如水,还有那乾人美酒与吃食,乃天上之物。 今夜,尽管城外发现了西军踪迹,但这些军卒依旧醉生梦死,只留有一部分军卒看守四方城门,防止乾人突然来袭。 军寨最核心,两位王上多日未归,今日终于回来了。 二人相对而坐,桌上摆着美酒佳肴,热烘烘的炭火将军帐内烘烤得温热,很是舒适,让人阵感疲倦。 两位王上一杯一杯地喝着杯中美酒,没有了昨日的畅快与迷醉,反倒越来越清醒,心思也愈发沉重,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连带着周围看守的军卒都大气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无声的军帐中响起沙哑的声音, “乾人,会攻城吗?” 乌孙升吉一口将酒水饮下,把玩着精致酒杯,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重重叹息,呼延大托缓缓摇头: “答案就摆在你我面前,何必自欺欺人?” 乌孙升吉沉默了,既然西军来了,乾人必然是要攻城的, 否则加上老城的十万兵马,这几十万人盘踞在赤林城之外,难不成白白消耗军资? 甚至二人心里都清楚,乾人的动作会比他们想象得要快, 攻城之事耽搁不得,一来这大雪天气越来越冷,若是地面冻实,战马都无法在其上奔走,徒增攻城难度。 二来,西军已然暴露,赤林城的各种准备也会接踵而至,时间拖得越长,对于草原人越有利! “现在走还来得及,就算西军追来,我们也可疾行与左贤王会合,此法可保我等无忧。”乌孙升吉缓缓抬起头,看向呼延大托。 却见呼延大托自嘲一笑:“我又能去哪?族地被靖安军破坏,若是在其余时节也就罢了,可这冰天雪地,牛羊无法存活,就算胡狼也见不到一只, 我等数万军卒如何存活?” 乌孙升吉沉默了,过了许久,他似是下定决心,狠狠一咬牙: “不如,我等先撤回乌孙部,不过是几万张嘴罢了,加上赤林城的粮食,过冬应该足够。” 乌孙升吉可谓付出了极大代价! 数万军卒到族地,将会引来族人不满, 而且,此举太过危险,若是呼延大托有什么歪心思,乌孙部将损失惨重。 呼延大托缓缓抬起头,眼里充满着诧异,仔细盯着右谷蠡王看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拱手抱拳: “多谢右谷蠡王,但我呼延部族人向来不服输,今日退了,明日又能退到哪里去? 缺少女人孩童青壮,呼延部空有战兵,只是外强中干。” “拓跋部有族人。”乌孙升吉冷冰冰开口, 如今呼延部空有战兵没有族人,但拓跋部却截然相反, 二者若是合流,则又是一草原大部! “拓跋砚还没死呢,他不会甘心屈与人下。”呼延大托缓缓摇头,想到了那个老对手, 不知不觉间,二者竟有些惺惺相惜,不似以往那般打生打死。 深吸了一口气,呼延大托眼神凌厉,沉声开口: “我倒有一个想法,若是成了,则我等再无后顾之忧。” “哦?说说看。”乌孙升吉变得郑重,侧耳聆听。 “在军事上,我等还是要行擅长之事,守城我们草原人不擅长,若乾人不惜代价前来攻城,想要守住...难于登天。 不如....” 呼延大托猛地直起腰,浑身气力涌动,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喷发, “不如我等传信与左贤王,让其派一支军卒绕道返回,断西军后路, 而我等....出赤林城主动迎击西军,三部聚而歼之” 呼延大托用力指向桌面,顿时一个小坑出现,点点酒水浸入其中。 乌孙升吉看了看桌面,又抬头深深看了眼呼延大托,面露震惊! 传闻呼延大托乃谋反上位,武力超群,行事莽撞,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发现此人有勇有谋,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堪。 而如今...乌孙升吉则是再一次意识到了, 他们一众草原王者低估了这位渐将王! 不过细细一想,乌孙升吉也有几分了然, 他呼延部这些年对抗的,乃是白手起家,妄图恢复拓跋姓氏荣光的拓跋砚两兄弟, 又如何能是等闲之辈。 第654章 各取所长 尤其是如今,呼延大托能跳出草原人的思绪才考虑作战方略, 让这位手握权势与雄鹰铁骑的右谷蠡王佩服不已。 长久以来,冬日是草原人休养生息的日子, 以至于他都忘了,在冬日草原人也可用兵,不仅仅局限在这城池之内防守。 野战草原人独步天下,虽说如今在下雪,外面冰天雪地,道路湿滑, 但若是在外野战,不仅是草原人受到桎梏,乾人所受桎梏更大。 刹那间,乌孙升吉就在脑海中想到了数种方略,并且都有可行之法,无外乎代价大小。 同时,乌孙升吉的眼睛眯了起来,心思猛然警觉, 他想到了一件事,那便是草原王庭一直孜孜不倦地在向极北之地进军, 在那里,冬日与夏日差不多,终日被冰雪覆盖, 而左贤王的目的是什么?乌孙升吉忍不住深思... 或许,就是为了操练军卒在冰雪中作战的能力,又或者...是在为一些事做准备, 比如,收拢草原权力,削弱他们这些草原王者的实力.. 乌孙升吉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左贤王心思深沉,不可以常理视之。 对面的呼延大托见他脸色来回变换,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问道: “如何?如果我们不惜代价消灭西军,那从此我等可高枕无忧,坐享这太平天下。” 乌孙升吉没有说话,他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在心里不停盘旋。 这计划很不错,但...左贤王会答应吗?军卒会回援吗? 今日早晨左贤王刚刚离开,前脚刚走,后脚西军的踪迹便出现了。 其中有没有什么谋划? 乌孙升吉觉得是有的,因为这赤林城,也是靠左贤王的谋划,他们才得以进入。 但现在...左贤王走了,空留他们二人在此。 慢慢地,乌孙升吉额头出现一丝冷汗,眼神中闪过一阵慌乱,他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位睥睨天下的右谷蠡王眉头紧皱,嘴唇紧抿,慢慢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眼呼延大托,声音沙哑着开口: “你确定...左贤王肯回援?” “我等有今日之危局,你觉得谁是罪魁祸首?” “是我们吗?是乾人吗?” 呼延大托显然也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僵,猛地变得难看起来。 右谷蠡王又想起来一件事,那是他的老师乌孙茂生与他说的一件小趣事, 他深吸了口气,将事情说了出来: “贤王已经猜到那林青不会返回曲州,而是直奔王庭而去,前些日子左贤王还曾戏言,要借林青手中之刀,清一清王庭。” 屋内的气氛猛地凝重,军帐外冷风呼啸,飘着雪花,两位王上的心思也愈发寒冷.. 呼延大托握了握拳头,揪了揪花白的胡子, “你是说....左贤王要借乾人之刀,来清理王庭内外?” “对内是清理王庭那些酒囊饭袋,对外....” 呼延大托没有再说下去,对外要清理的,当然是他们这些不服王化之臣。 “本王落到如今这个退无可退的局面...正是因为一封来自贤王的书信,他告诉我不要回援,已经来不及了, 不如随他前来攻打赤林城,并且保证收获颇丰。 若是不成,可借三万与我,前去攻打曲州,以报拓跋部与呼延部之仇。” “为了那三万兵,本王信了。”呼延大托不疾不徐,充满冷淡,像是在说着不相干的事。 但他的心已经揪了起来,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中计了.... 呼延大托此刻已经肯定,这是左贤王的圈套,就等着呼延部与乌孙部往里跳。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一定会中计?” 呼延大托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充满寒冰,显然已经认定了。 “这是我们咎由自取,贤王只是顺水推舟。”乌孙升吉想到了这些日子与左贤王的相处,他不止一次提出要撤出北乡城, 带着那些财宝与乾人回到草原, 可笑,当初二人都以为是王庭的战事让左贤王不得不放弃嘴边的肥肉。 呼延大托面露苦涩,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若是我们不贪,知道及时收手,也落不得如今这境地。” “那...这信还送吗?”乌孙升吉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送!为何不送?来不来是他的事,送不送是我们的事,就算他不来,我等也有退路,大不了抛弃一些财宝乾人,退回草原,放弃这赤林城。” 呼延大托脸色凝重,心都在滴血,他原本还指着这些乾人来充当族人,壮大族群, 可如今,呼延部大有摇摇欲坠的势头。 “也会,我等这就草拟信件,追上左贤王,只是我担心...”乌孙升吉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担心什么?” “我担心,左贤王会对我等出手,堵截我等向北道路。” “不可能!”呼延大托一口回绝,猛地摆手: “就算左贤王不来,我们也不可能刀兵相间,他可是我草原太子,若是对自己人动手,这要是传出去, 无异于当年天可汗杀兄弑弟,一辈子都要背上骂名。 而我草原与大乾不同,只要有这个骂名在,我等便可以从容讨之,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 就算他活着时能压住群雄,等他死了,依旧要遭到反噬,迟早被推翻。 所以这个口实,他一定不会落下!” 如此一来,乌孙升吉就轻松多了,转而诧异地看向呼延大托, 此人外表粗犷,但对于这些弯弯绕绕却极为通透,看得也够远。 乌孙升吉点点头,不禁在想:“我不过中人之姿,乌孙部虽然强大,但如今元气大伤,我的长处在哪里?优势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乌孙升吉,直到二人酒散都未解开,直到他回到乌孙部营地, 进入了大帐一侧的军略处,这里如往常一般,上百名军中精锐在这穿梭, 处理日常军务,以及打理缴获的金银财宝, 如今他们又多了一项军务,那便是洞悉西军来此的目的。 来到这儿的乌孙升吉不知为何,杂乱的心绪变得安静,一身酒味的他乐在其中, 不时有军卒与他打招呼,他都笑着回应, 直到他来到最前方,乌孙茂生正埋头在桌子之上,看着军卒们汇总过来的城外记录, 他看得格外入神,以至于都没有发现乌孙升吉来到此处。 乌孙升吉看了一会儿,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缓.. “这便是乌孙部的长处,集大家之所长,其余王者不舍得放权,但本王可以。” “他们每日忙得焦头烂额,事无巨细,但本王不会如此..一切有这军略处帮本王打理。” “而我乌孙部,如今也是最团结的大部...” 第655章 东北而行 丑时一刻,来自赤林城的信使在追逐了左贤王数个时辰之后,惊讶地发现, 左贤王并没有带着军卒向北而行, 而是一路向东北而行,与草原王庭所在方位背道而驰。 不过,由于王庭军卒人数众多,即便下着大雪,信使斥候们还是发现了端倪,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最终,在一个时辰之后,也就是寅时,信使追上了王庭军卒,并送上信件。 中军,一辆宽阔马车在雪地上缓慢行驶, 牵头的四匹骏马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维持马车正常速度,并且十分吃力。 马车中坐着草原王庭左贤王还有草原大相国呼兰九叙。 二人相对而坐,左贤王手拿书信静静看着,不多时脸上冒出一丝怪异,将信递了过去,道: “想不到啊,这乾人动作如此之快,西军已经到了。” 呼兰九叙神情也变得怪异,接过信件,怔怔地看着左贤王: “那这信件?” “尽管看,没有什么机密。”左贤王坦荡开口, 呼兰九叙这才放下心来看向信件,当视线投下的一刹那, 他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不过几息的功夫, 他便将信看完,默默叠起,又递了回来。 面色连续变幻,最后试探着说道: “这....此计可行啊,若是将西军歼灭于旷野,那这天下将再无人阻拦我等。” 左贤王点点头,也表示赞同: “的确,若此事成了则赤林城再无大患,大乾北方也将收入我草原囊中,可本王打算回绝他们。” “为何?”呼兰九叙想不明白,如此大好机会,为何不紧紧抓住。 左贤王叹了口气,轻咳一声:“本王向来不做冒险之举, 此事成了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败了,这数年的努力可就化为乌有, 这场仗乾人输不起,而我草原,也输不起,尤其是我赫连部。” “行兵事,不可押上一切,犹如赌徒一般总是想那个好结果,还要看到兵败之后, 若是呼延部与乌孙部败了,草原还可承受, 我草原还有十万精锐,若是都损失惨重,那六王去其四,这天下大势可真就要逆转了。” “可..未必会败啊,西军只有二十万,与拓跋砚一战后,虽然变得精锐,但可战之兵又有多少?骑兵又有多少? 就算加上老城的十万步卒,乾人的胜算也不大,我等骑兵大可以赤林城为依托,四处牵制,四处迎击, 如此可疲敌,可灭敌。” 左贤王缓缓摇头:“还是那句话,如今局势王庭不用赌上全部,只需要静静等待大乾自己消亡堕落下去即可, 事实上,若不是那靖安军与赤林军打破了本王部署, 本王可以再忍几年,忍到大乾武备荒废,四处动乱, 那时我等再进这赤林城可就不是劫掠了,而是要处处维护,以此为依托,蟒吞天下。” 说着,左贤王面露感慨: “只可惜世事无常啊,本王的一些谋划被乾人发现了,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展开报复, 要不然,本王还没有这个机会。” 左贤王温润如玉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阴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看了看手中信件,轻轻一笑: “如今...让他们打生打死不好吗?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只要不入局,总能找到最好的机会,掌控权还在我等, 若是一旦入了局,可就身不由己了,所以...我等还要有定力,要忍。” 呼兰九叙听得一头雾水,他虽然懂些兵事,但贤王所说还是太晦涩了些, 不过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人却与贤王截然相反。 “可是贤王,那位靖安侯异军突起,可是通过不断入局得来的,如今这天下大乱,有此人一分功劳。” 左贤王有些诧异地看向呼兰九叙,天下大势取一分,已经是不能再高的评价了。 随即他想了想,道: “两军厮杀,处于弱势一方想要赢,需不停机变,寻求机会, 而优势一方则不然,只需要正常排兵布阵,堂堂正正碾过去即可。 这天下大势亦是如此,若是乾人不折腾,只知死守九边,那这大乾迟早要亡。 那靖安侯是聪明人,深知天下大乱,大乾才有那么一丝机会返身, 所以他才处处剑走偏锋,甚至在我等看来是疯子之举,不过这正是如今大乾需要的。” 顿了顿,左贤王继续开口: “至少...他找到了西军这个盟友,这两支军卒联合,足以给京城那位皇帝壮一壮声势, 你看....至少如今大乾朝廷团结起来了,有拿回赤林城之心。” 左贤王脸上露出一丝唏嘘:“这也是本王没有想到的地方...若是早些想到,我们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他一声叹息,遗憾地摇摇头,而对面的大相国则眉头紧皱,满脸疑惑。 左贤王在说甚? 为何..如此晦涩难懂。 见到他这个表情,左贤王无奈摇头,叹了口气,心中无声自语: “王庭中可用之人还是太少,若我坐拥大乾之地,那这天下随处可去。” “好了,大相国不要去想这些烦恼之事,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行,不可怠慢, 至于我等...还是骑马吧,以免拖了大部后腿。” “为何?”呼兰九叙说出了心中疑惑。 “要快一些离开乾人地界,本王可不想被靖安军堵在路上。”左贤王无奈开口。 “什么?靖安军?”呼兰九叙再一次满脸疑惑,随即想到了什么: “您是说,靖安侯会来这九边?可...他们不是在王庭吗?而且兵困马乏,怎么会来这九边?” 左贤王有些不想解释了,随手拿起一侧厚厚的狐裘披在身上,就要站起身离去, 可想了想,大相国操持军务,若让不知道事情紧要,军卒们也不能感受到事情紧迫。 于是,左贤王缓缓开口: “本王已经说了,对待靖安军不能以常理视之, 他在寻求破局机会,即便是再危险的事,他也要去试。 这九边来或不来本王不知,但我等不能将希望寄存于他不来,还是要做好他来的打算。” “所以您决定先往东北而行,绕路回王庭?” “正是如此,若是被靖安军堵到了,那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老夫懂了,还请贤王先坐于车中等候,老夫去安排。” 大相国一脸不可置信,但对于左贤王的信任还是让他相信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起身离开马车。 待他走后,左贤王掀开帘幕,看向身后,尽管一片黑暗,但他似是能看到赤林城,看到那城中的军卒以及两位王上。 事实上,他不派兵回援的原因很简单,不想看到呼延部与乌孙部壮大,一旦剿灭西军,大乾北方就要落入草原之手, 到那时,两部壮大,王庭再想集权,那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宁可放弃这次绝佳机会,静静等待,王庭的真正敌人从来不是乾人,而是分散各方的逐个大部。 过了许久,一声幽幽叹息传来: “这一次,你们逃不掉了。” 第656章 天罗地网 翌日清晨,笼罩着赤林城数个日夜的风雪终于停了,迎来了久违的阳光, 不过..这在赤林城的百姓看来,只是下一场暴风雪来临前的准备。 同时,西军到来的消息不知从什么地方传了出来,让这赤林城中的百姓心中也多了一抹阳光。 但对于草原军卒来说,无异于多了一抹阴霾, 因为天气放晴的缘故,赤林城周围西军的踪迹越来越多, 他们分散各处,有着娴熟的马术与骑射, 并且在寒冷天气中表现得游刃有余,根本不像西南那些没见过风雪的西军。 随着一道道消息朝着赤林城汇聚,呼延部与拓跋部将领们也知道了那些斥候军卒的来历。 北乡城,靖安军! 没想到他们也跟随西军来到这九边之地,这让军卒们心中又多了一些阴霾。 虽然探查的人数不多,只有千余人, 但千余人的斥候队伍已经足够庞大,这使得两部骑兵的动向无所遁形,赖以生存的辗转腾挪也没了施展余地。 甚至还要担心会不会那千余人的靖安军逐个击破, 毕竟..这里是乾人的领地,听说那支靖安军的统领只是一个百户,倒是让城中将领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了,神秘消失如今不知在何处的靖安军倾巢出动了,甚至老家只留下了个百户。 这让他们的心又悬了起来,若是靖安军出现在这赤林城, 那他们心里还真没底。 很快,临近中午,前去给左贤王送信的信使们风尘仆仆地归来,带来了预料之中的坏消息, 左贤王并没有派兵回援,反而一路向北,加速前行,大有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意思。 一时间,城内两部军卒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迫。 但事情似乎没有到此结束,坏消息一件一件传来! 盘踞在邺城的老城兵卒今日趁着风雪停歇,出城了,数之不尽的粮草民夫跟随左右, 一步一扎寨,颇有些步步为营的意思。 另外,彭州各地卫所,以及从京畿之地调来的五万镇国军和五万卫所军已经抵达,从赤林城东方城池缓缓压来! 更让他们目眦欲裂的是.... 靖安军来了, 自北方草原而来。 午时三刻,一望无际,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北方草原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点! 这黑点起初只有芝麻大小,慢慢地变成黄豆大小, 继而开始延伸,慢慢变成了一条弥漫在雪白草原之上的黑色巨龙! 起初,赤林城北城门的守卫认为那是左贤王的军卒回来了,还高兴了一阵, 可很快他们便见到了那一杆杆黑色旗帜, 这显然不是左贤王的旗帜,贤王为王庭太子,理当使用紫金色。 而这通体漆黑的旗帜,只有在大乾少部分军中才会出现。 其中最声名远播的...就是那消失已久的靖安军! “靖....安....军,是靖安军!靖安军来了!” 宽阔的城墙上顿时生出一股骚乱,军卒们身穿棉衣,手拿缴获的长刀,身穿乾人的甲胄, 可这没有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反而握刀的手掌生出了一丝丝颤抖。 “完了...完了....” “四面包围...想逃都没得逃了。” 不少军卒将身体无力地靠在城墙上,无意识地呢喃。 赤林城西边有西军,东边有镇国军与卫所军,南边有老城的十万兵马, 在此等形势下,他们虽然惊惧,但没有多少恐慌,只因身后就是他们的家,草原。 他们还有退路, 但如今,靖安军的出现,彻底堵死了他们的退路,让这赤林城如同困兽, 说得再难听一些,就是那瓮中之鳖! 两座军寨之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沉重氛围, 最中央的王帐屹立在那里,周遭军卒在经过时大气都不敢喘! 军帐内,呼延大托站在一侧,前方是一幅巨大地图,壤阔了整个彭州还有一小部分草原, 他此刻眉头紧皱,越看这幅地图越是烦闷! 原本这赤林城在乾人手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坚城, 为何到了他们手里,不过十余日便摇摇欲坠,军心不稳, 俨然有城破的危险。 赤林城四面受敌,他们就算再托大也不敢小觑, 更何况他们面对的不只是城外之敌,还有城内之敌。 虽然被左贤王带走了一些工匠百姓,但赤林城中的百姓依旧有许多,数十万计, 他们在这城中不停地捣乱,四处制造骚乱,仅仅是今日上午, 就已经有四处存放军资的地点着火,索性放火的乾人形单影只, 火势不大,很快被扑灭。 不过,这也意味着城内的乾人已经不似前些日子那般麻木认命, 逐渐开始反抗,这对他们来说,雪上加霜。 想到这,呼延大托沉默地叹了口气,他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如此大好局势却急转直下, 这赤林城,他们明明已经进来了,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但随之而来的,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失败。 呼延大托又叹了口气,引得坐在一侧的乌孙升吉眉头紧皱,轻喝道: “行了,唉声叹气有何用?不如想一想如何布置守城。” 呼延大托眉头紧皱,浑身森然寒气: “此事不急,我是在想...我等是不是入套了。” “何意?”乌孙升吉从军报中抬起脑袋,面露诧异。 “以往都是乾人与我等里应外合,我等轻松取胜, 而如今...我们的局势一点比一天差,有没有可能...” 话音落下,乌孙升吉猛地直起腰,视线扫过军帐入口,冷声下令: “所有人退后十丈,任何人不得靠近。” 待到亲卫离开后,他才深深地看了眼呼延大托: “你是说...左贤王?” 呼延大托凝重地点了点头:“里应外合这种伎俩,左贤王最为擅长,听说...你曾与他配合,击杀了乾人不少将领?” “此事你怎么知道?”乌孙升吉脸色一凝! 旋即,呼延大托露出苦笑,耸了耸肩,坐了下来: “本王也做过此事,所以对他的手段很了解,如今这局面,倒像是左贤王给我设下的圈套。” “不要忘了,贤王是向东北方而行,如今看看,像是在躲避靖安军啊。” 军帐内的气氛顿时凝固到了极点,若是真如呼延大托猜测的那般, 那他二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弃子,亏他们还沾沾自喜,收获颇丰。 深吸了一口气,乌孙升吉眼中闪过一丝凛然: “此事日后再说,为今之计是先脱困,不如我等去信大乾,若是他们肯我们离开,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可以的。” “有些痴心妄想了。” “总要试一试,上来就打打杀杀,反而没了斡旋余地。” “那....好吧。” 第657章 久别重逢,劫后再生 赤林城外十里一处背风地带,靖安军在此稍作休整, 万余骑兵历经十余日,一路就粮于敌,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这赤林城。 他们早已筋疲力尽,外强中干, 莫说军卒,就连一些千户都曾不止一次想过,他们还能回到乾境吗? 支撑他们如此前行的,唯有心中一股信念! 现在赤林城就在眼前,心念一松,不少军卒相互依靠着,睡了过去。 阳光正好,洋洋洒洒泼在军卒干涸的脸上,让他们紧绷已久的脸庞露出几分笑意, 终于回来了。 作为一军主帅的林青却没有休息的时间, 此刻他正站在土坡最高点,双手负于身后,静静看着那远方的赤林城。 其上两杆鲜明的大旗映入眼帘,草原六部之一的乌孙部与呼延部。 这让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王庭精锐真的走了。” 刹那间他心中多了一些猜测,但缺乏证据,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这时,远处扬起马蹄声,林青循声望去。 只见西边突兀地出现一支军卒,一身黑甲,手拿长刀,骑乘高头大马,眉宇之中尽是意气。 来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挥舞着手中马鞭,似是在与这边的靖安军打招呼。 林青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皱起, “贺老三怎么会在这?” 但很快,他眼神中多了一丝莫名意味,他已经想通了, 贺老三出现在这儿的原因...是西军来了! 虽然林青觉得,大乾朝廷一定会不惜代价夺回赤林城, 但依旧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西军。 很难想象,朝廷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说服种应安。 来不及细想,那百余人军卒已经冲到近前, 贺老三还不等战马停稳,便双腿用力,一个前扑,径直来到林青身前, 紧接着他单膝跪地,声泪俱下: “属下贺老三,参见侯爷!” “俺....昂还以为恁们出啥事了。” 许久不见,贺老三有些着急,连刻意隐藏起来的家乡话都冒了出来。 “呵呵,快起来,这冰天雪地啊,跪在地上作甚。”林青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贺老三出现在此,就意味着西边的战事打赢了。 这时,一侧充当斥候的二娃子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侯爷,我还看到西军了,不过人数好像不多,只有...两万余。” 林青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一把将贺老三攥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何?西北的战事赢了吧。” 贺老三点头如啄米:“赢了!恁是不知道啊,那拓跋部的瘪三还...呃,拓跋部的精锐十分难缠,西军都拼了老命了,还是让拓跋砚带着五千骑兵跑了。” “跑了?拓跋阿狼也跑了?” “那倒没有,拓跋阿狼死在军寨中了,要不是他吸引了俺的注意力,俺们非得把那拓跋砚追回来。”贺老三擦了一把鼻涕,恶狠狠地说道。 “拓跋砚跑了?”林青眉头猛地皱起,贺老三嘿嘿嘿的笑容顿时止住,闭上嘴不敢说话。 不过林青的眉头随即舒展,来回踱步起来,又看了看这赤林城,心中无声自语: “跑了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榷场一事有了保障。” 林青没有去考虑拓跋砚精锐覆灭一事, 只要拓跋砚还有脑子,还是日逐王,他就一定会和靖安军合作。 想要族群强盛,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头人摒弃感情,一切以族群利益出发。 对于现在的拓跋部,靖安侯府是他唯一的机会。 叹了口气,拓跋阿狼死了有些可惜,若是还活着,可为阶下囚,日后对草原用兵也简单许多。 收起思绪,林青看向贺老三: “西军损伤如何?” 贺老三脸色凝重:“西军的人不肯与我透露,说是机密,不过我看...至少三万人是有的,掩埋尸体都埋了五日。” “我知道了,还真是损失惨重。” 林青不禁有些唏嘘,虽说会赢,也知道会有损失,但真听到具体人数后,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战场厮杀之惨烈。 林青上下打量着贺老三,不禁露出笑意: “你呢,可有立下功勋?” 贺老三顿时腰背挺直,梗了梗脖子,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托侯爷的福,属下率领军卒获破阵夺旗之功!” 不过他马上扭捏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其实还是西军盾牌兵配合得好,他们将盾牌立于头顶,让我等骑卒可以越过营寨围栏,直冲中军。” 林青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画面,眉头微皱,暗道这西军可真是不惜代价。 战马踏下的力道有多重他知道,在骑兵冲杀之中,只有一小部分是被兵刃所杀, 大部分都是被马蹄践踏而死,或者就此伤残,失去战力。 而西军能想出此法送军卒入营,可见下了多大决心。 林青收起思绪,看向贺老三,笑了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经此一战,你可就是千户了,当然如你希望的那般,不是带领新卒的千户,而是那种麾下都是百战士卒的千户。” 贺老三顿时面露激动,一侧的二娃子也笑了起来,三哥终于得偿所愿。 事实上,以贺老三的资历,早就可以充当新军千户,只是他认字不全,新卒们大多又是识字的,所以他不愿去,也就一直耽搁下来。 贺老三再次单膝跪地:“属下多谢侯爷,定为侯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了,快起来,等此次战事结束,记得将此事写信告诉陛下,陛下是心疼我等武人的。” 贺老三连忙点头:“属下遵命。” “好了,平西侯是否在前军之中?”林青又问。 “在的,平西侯与世子都在前军,在昨夜抵达这赤林城附近。” 林青仔细想了想,又看了看身后军卒疲惫的模样,轻声道:“武恒,你留在此地与军卒做伴,让他们多加休息,本侯去去就回。” 一侧的武恒点点头:“属下听令,侯爷尽管去便是。” 林青点头,牵过一匹高头大马,翻身一跃便跳上马背,朝着贺老三使了个眼色,让其在前面带路! 下一刻,百余名亲卫与靖安侯林青便冲了出去,在一侧还有拱卫的贺老三部! 第658章 疲敝之师 不到一个时辰,林青一行人便来到了位于赤林城以西三十里的营寨。 放眼望去,这里的军卒显得很疲惫, 安营扎寨的动作都异常缓慢,像极了刚刚操练完的靖安军。 不过想想也就是释然了,从西南到西北,又到如今赤林城, 这些西军军卒是用脚用腿生生走出来的, 其意志之坚韧,让林青暗暗佩服,再一次印证了心中想法, 乾人的兵丝毫不比草原王庭的兵差。 在贺老三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来到了中军大帐, 这大帐比之林青的简易军帐要好得多,至少没有四处漏风。 林青没有等待通报,径直迈了进去,但很快他便微微一愣, 主座上并不是平西侯种应安,而是还未到三十岁,但已是中年人模样的种鄂, 此刻他眉头紧皱,大手攥着毛笔,侧着头,将其抵在脑袋一侧,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对于众人的到来,他没有丝毫察觉,亲兵们也不敢通报,就那么面面相觑的站在那里,他们是认识靖安侯的。 贺老三刚要开口通报询问,林青抬了抬手,制止了他,而后脚步放缓,慢慢走了过去。 等他站到桌边,顿时看清了种鄂在看些什么, 那是一张简易地图,上面勾画着各种细线,俨然是军卒的调动路线, 在一侧还有一本厚厚的书册,想来是兵员名册。 林青心中了然,这是在安排各部的调动派遣,具体到一个百人队。 不过...这明显是临摹,真正的调动应该在赶来的路上,种应安与其一众幕僚就已完成。 站了一会儿,他一直未曾出声, 但种鄂却觉得光线暗淡了一些,不耐烦的抬起头,想要训斥一番不懂规矩的军卒, 只是他视线一撇,看到了身穿甲胄,还带着一丝丝冰雪痕迹的三人,顿时一愣, 他的视线随之上移,慢慢的,他眉头皱了起来。 一张年轻又充满威严的脸映入脸庞,有着几分憔悴。 这谁啊? 不过下一刻,他身体骤然紧绷,瞳孔剧烈收缩,认出了来人。 “林...林青!!” “啊不,靖安侯?你..你怎么在这?” “你父亲呢?”林青一笑,问道。 “他....他巡营了。”种鄂一时间头脑空白,无意识的回答。 心中缠绕着一个又一个疑问, 他...他不是失踪了吗?他现在应该在草原上啊... 又活着回到曲州,怎么会出现在这? 林青点点头,毫不客气的坐在一侧,贺老三连忙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感受着茶杯上的温热,林青无力枯寂的眼眸中涌出一丝生机。 持续数月的征战,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军阵布置,到了如今才有那么一丝空闲,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安稳时光。 打仗,累啊,若是可以,他宁愿去做一个不用多想的军卒。 只可惜大势不由己。 抿了一口热茶,林青看向种鄂,问道: “后续军卒何时抵达?” “呃...”种鄂觉得这是机密,不能轻易透露, 但又想到此人的兵法韬略,说不得此战就由他来谋划,便在心里为自己老爹打抱不平,而后说了出来。 “大约五日后,前军两万人是西军中少有的跑山族,日夜不停赶路之下,才在昨日抵达此地。” 林青面露思索,沉吟片刻,继续问道: “攻城器械带了吗?” “并无,但老城的兵马带了,京畿之地的攻城器械也在源源不断运往邺城,到时再由邺城运往此地。”此等机密,种鄂老实交代,不敢隐瞒。 林青面露异色,眉头微皱。 这让种鄂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他觉得浓郁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是谁说动了西军?又是谁从京畿之地调动的攻城器械?”林青没有犹豫,问了出来。 这关乎于后续的战事,想要打赢仗,大乾内部的问题要处理好。 否则就算是靖安军与西军拼了命,也会有人在背后掣肘。 “是...宫尚书与王首辅。” 林青眉头舒缓,松了口气,与他猜得没错,大乾朝廷又一次合力了,而这次的力度要比上一次大得多。 他深知,想让那些世家大族控制的工坊交出攻城器械,朝廷要么出了大价钱,要么付出了大代价。 如此,才能造成如今局面,尚有一丝生机。 “他们许诺了什么,让西军如此拼命?本侯来时看到,军卒们都已疲敝,若是攻城,西军定要损失惨重。” 种鄂呼吸一滞,先前他是不知道的,但在路上与父亲一番谈话后便知道了, 只是....这能说吗? 想了想,他缓缓摇头:“靖安侯爷,此事我并不知晓,不过我等为大乾子民,抵御外敌乃是职责。” 一侧的贺老三顿时面露古怪,这位世子殿下可是不止一次在酒后大骂朝廷百官,说其是酒囊饭袋,还嚷嚷着要反了... 现在他再一次领略到了这些权贵的脸皮,违心之言都能说的如此坦荡,贺老三暗暗记在心里! 他现在可是千户了,若是再升一升,那也算是小权贵, 按照如今靖安军的势头,未尝没有可能。 记下!记下! 林青没有再说话,军帐内气氛顿时冷了下来,种鄂也不敢问靖安军战况如何,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待到林青将茶喝完,忽然想到什么,若无其事的打量起种鄂。 种鄂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禁正了正身形,心中无声嘀咕:“这靖安侯这么年轻,却跟那些老家伙一样,让人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林青缓缓开口: “前些日子西南出现的那一支军卒所穿西军甲胄,查到根源了吗?” 种鄂身体一僵,眼神中出现一丝慌乱,冷汗随之流下。 林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轻声道: “要尽快查明那些人的底细,有这么一支力量神出鬼没,对我等威胁很大。” “是...等此次战事结束后便全力探查。” 那支军卒就如出征的靖安军,隐于湖面之下,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会出现在哪,总是让人担心。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碰撞声响了起来,人未到声先至。 “人呢,人在哪?” 第659章 草原人怕了 一道苍老的面容出现在军帐入口,神情焦急, 在看到林青后,顿时面露激动,嘴角咧开,疾步冲了进来。 “哎呀,林老弟啊,你这是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种应安表现得极为激动,这并不是他与林青的交情有多好,而是对夺回赤林城又多了几分把握, 至少有靖安军在,能在赤林城北面给予那两部压力。 而且,有此人在,西军能多一些选择。 “这段日子你去哪了?莫非真的去了那草原王庭?” 虽说种应安已经看过密信,知道靖安军在屠灭呼延部后北上,但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毕竟这太过不可思议。 林青凝重地点了点头,示意贺老三与钟信守住军帐入口, 接着便把在王庭的一系列遭遇说了出来,尤其是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冰城,以及那可能存在的神秘强者。 时间一点点流逝,种应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站在一侧的种鄂脸上止不住地震惊!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天地间居然有如此强者, 而且,更让他佩服的是,靖安军居然能从草原王庭全身而退。 莫名地,他心里涌现出一股钦佩与泼天豪气, 他暗暗叮嘱自己,日后也要如此,去那草原王庭走一走。 待到林青话音落下,军帐内陷入久久的沉默,所有人都皱起眉头,想的无外乎是那冰城以及王庭之事。 不多时,种应安放缓身体,靠在椅背之上,声音空洞: “平西侯府家学中记载,这世上有可移山填海之辈,极为罕见,我本以为是世间流传,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顿了顿,种应安再次说道:“武道九品,四品已是极限,在我大乾,只有皇室的大宗正突破了这层桎梏, 只是,我没有见过大宗正出手,所以并不知那草原强者是何等境界。” “不过....我曾在一些古籍上发现数千年前的一些零星记载,那时还没有武者之说,有的只有炼气士,先秦炼气士。” “先秦?”林青顿时面露郑重,眼中露出问询。 种应安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始皇帝所在的秦,但更为久远,久到消散于茫茫史书之中。” “传闻始皇帝夺天地造化,羽化飞升,他...莫非是炼气士?”林青问道。 种应安摇了摇头: “不像,始皇帝毕生之功才完成天下一统,哪有时间来修炼,这一点...想必你也有所体会。” 林青面露思索,想到了这些日子的繁忙,几乎连闭目歇息都可望而不可求,哪有时间修炼。 他况且如此,天下之主更是如此。 “好了,那草原强者我猜已是强弩之末,影响不了大局,如今影响大局的,还是这赤林城,你打算如何做?” 林青带着问询看向种应安。 种应安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想了想果断说道: “要么不惜代价强攻,要么不惜代价困守, 我更倾向于趁草原人立足未稳,率先强攻,一举夺城,此乃旧时方略,如今你来了,有无更稳妥的办法?” 若是能兵不血刃,谁又愿意去奋勇厮杀呢,更何况他西军军卒本就疲敝。 林青眸光闪动,眉头微皱,问道: “蛮人是如何进城的?” “应当是里应外合,这些日子老城的人不停打探,当时敌军是从北城门而入,继而杀向城墙,至于是谁开的门...还没有查到。” 林青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广源侯何在?” 种应安神情一黯,缓缓摇头:“死了,尸首在前些日子被送了出来。” 说着,他长叹一声:“我勋贵之列又少一员大将。” 一股悲痛气息开始弥漫,赤林城一事不仅使得九边防线告急,勋贵损失一员大将, 更为可惜的是,少了那善于守城的二十万军卒! 这对原本就苦苦支撑的大乾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养这些军卒已经颇为不易,彭州、兵部、五军都督府,就连皇帝的内帘都拿了出来,这才堪堪够用, 大把银钱撒下,到头来却换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令人唏嘘。 大乾军方武人的力量再一次受到打压,而这在场两位侯爷都知晓。 靖安军异军突起,西军也有走上前台的趋势,武人将要掀起势头,但被一盆冷水泼下, 此乃中庸平衡之道。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眸子愈发阴冷,问道: “三司衙门的官员呢?” “还在城内,不过被严加看管,我们的人无法接触。” “还活着吧。” 种应安知道他此话是什么意思,沉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一旁的几人则满头雾水,听得云里雾里,凶手是谁? “你打算如何做?若是能兵不血刃,就太好了。”种应安再次发问。 林青沉吟片刻,脸上充斥着纠结,拳头握紧又松开: “既然草原人可以里应外合,我等为何不可?本侯不相信,这三司衙门的人都成了草原人的走狗。”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场之人脸色一变,将视线投向军帐入口。 很快,一道人影出现,来人是西军斥候,此人风尘仆仆,被拦在军帐入口。 “何事?” “属下有要事禀告,这是赤林城中送出的书信。”那人手拿一张羊皮卷,面色古怪。 林青与种应安对视一眼,神色也充满古怪,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拿进来。” 不多时,种应安手中多了一纸羊皮卷,也没有谦让,就这么打开看了起来,却看他神情愈发古怪... 最后满脸怪异地将羊皮卷递给林青, “你看看吧。” 林青眸子一闪,接过羊皮卷细细看了起来,羊皮卷的内容十分简单,但处处透露着古怪。 “老夫乌孙部军略处统领乌孙茂生,见过平西侯爷, 舟车劳顿来到这曲州,辛苦至极,我等亦是如此, 不如我等商讨一二,能否不行刀兵之事。 若平西侯亦有此意,老夫可代为周旋,说服两位王上。 若是洽谈得当,我等撤军也未尝不可。” 林青将手捶了下来,眉宇之中有着一些不可置信,又有一丝怀疑, “草原人...这是怕了?” 第660章 攘内安外 “草原人怕了?” 林青的自言自语让军帐内的人都面露诧异, 曾几何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草原人也会心生畏惧。 他们将视线投向年轻无比的靖安侯,以及露出一丝老态的平西侯, 是这二人合力绞杀了不知多少草原人,才让他们怕了。 尤其是靖安军,天下之变局似乎由其一手操控。 种鄂年富力强,心高气傲,自问这一辈子没有服过什么人,但自己老爹与这年轻侯爷,他是服气的,心服口服。 军帐内安静了片刻,平西侯沉声说道: “你的意见呢?谈还是不谈?” 而后他又补了一句,“若是能兵不血刃拿下赤林城,赶走那些草原人,也未尝不可。” 林青眉头微皱,对于此举他有些不认同,想了想开口: “本侯倒是觉得,跟草原人无须谈,也没有必要谈, 既然四路大军已至,那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已是瓮中之鳖,谈不如打! 如此能消弭一些赤林城破的影响,甚至朝廷还可在民间散出消息,赤林城破乃是请君入瓮的谋划。 再有....放虎归山,恐怕日后会徒增麻烦,将其尽数剿灭在此,一了百了。” 军帐内凭空多了一股肃杀之气,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 当初与拓跋部合作,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此事顺理成章,无法阻拦。 但靖安军却剑走偏锋,将拓跋部斩于马下, 这几乎赤条条地展露了靖安军,也是那位靖安侯的意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与其等待日后反复,不如现在就杀了,以绝后患。 如今同样有合作的机会,靖安侯再一次拒绝了。 这股冲天锐气,几乎刺得种应安睁不开眼。 “攻城的话也未尝不可,只是...损伤过大。” 种应安还是有些迟疑,若是靖安军没来,那他定然拼命, 如今靖安军来了,局势有所扭转,有更好的办法谋取赤林城,他便有些心疼军卒了。 林青点点头表示理解,此等反应也在情理之中,精锐军卒的培养不仅仅是只花银子就行,还要付出心血。 若攻打赤林城,西军定然是主力,损伤必定惨重。 想了想,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问道:“西军中还有多少骑卒?” 种应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种鄂,此等与名将交流兵法方略的机会,万金难求。 种鄂脸上露出一丝急促,连忙说道: “有完好骑卒三千一,另有轻伤其骑卒四百。” 林青有些诧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西军的骑卒至多三千,现在却多出几百。 种鄂连忙解释: “西北一战中,骑兵大放异彩,让我等意识到,与蛮人作战不可没有骑兵, 所以一路行来,从各地州府采买了一些马匹,充当战马,只是还未经过严苛训练,只是花架子。” “很好,壮声势足够了,老城与卫所军呢?” 种鄂想了想,回答:“老城地处高山丘陵,骑兵不多,只有不到两千,至于卫所军就更为不堪,只有五百老弱战马。” 林青点点头,对于卫所军还能找出五百匹战马而感到意外。 “你想做什么?”种应安开口,眼里带着一丝疑惑,如今蛮子在城里,为何问询战马?应该询问攻城器械才对。 “若是骑兵足够,可以先打再谈,引诱其离开赤林城。”林青眼中出现阵阵杀气! 话音落下,站在门口的贺老三与钟信眼睛微眯,同样出现一丝丝杀气! 种应安的脸色僵了僵,顿时明白林青想要做什么。 引蛇出洞,歼敌于野, 当战事进行到一定惨烈程度时,不仅是军卒们不想再打下去,将领亦是如此。 若是此时再谈,大乾定能占据主动,说不定只要付出极小的代价或承诺,就能让那两部军卒出城。 种应安的眉头一点点舒缓,这是一个极好的办法,只是..靖安军的骑兵不够。 考虑了一番,种应安摇摇头: “太危险了,我等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其中过半是花架子,想要阻拦那两部军卒逃逸,太冒险了。” 这时种鄂也补充道: “根据城内传出来的讯息,两部骑兵至少有十三万,其中过半精锐。” 林青沉默以对,忽然想到了那离去的王庭精锐,神情莫名,眼神变得幽暗,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王庭军卒的离开不是因为靖安军在草原王庭肆虐, 而是那左贤王有意为之,为的便是脱身,留下乌孙部与呼延部的军卒独自面对乾军。 那...他留在草原王庭的一万军卒,似乎有些多此一举。 想到这,林青叹了口气,声音在军帐内回荡: “中计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很快他们便听靖安侯清冷的声音响起: “若是早察觉左贤王的谋划,本侯的军卒可以尽数来此,这样一来...胜算就大了许多。” 种应安在脑海中回想林青刚刚所说在草原王庭发生之事,再联想到昨夜发生之事,瞳孔骤然收缩,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危险气息。 “你是说....左贤王利用我们铲除异己?” 林青点点头,心中有些无奈, 这便是讯息不通畅的后果,若是他能早一些知道九边战况,定然会有更好的应对。 说不得能联合城内的两部,将左贤王扑杀在王庭之外。 只可惜,太晚了,一切都化为泡影。 “好手段,他王庭想要做什么?”种应安语气阴寒, 虽然草原与大乾乃生死大敌,但此等出卖前线军卒一事,不论是在大乾还是草原,都要受人唾弃。 军伍之人,可以堂堂正正地输,却不能如此窝囊地受人陷害。 林青面露感慨,第一次领略那左贤王的手段,的确如传闻中那般,善度人心。 过了片刻,他压下心中思绪,尽管葬送这两部军卒是左贤王希望看到的, 那他也决定吃下,九边受这两部掣肘已经多年, 如今这大好机会,他不愿意错过。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轻轻一笑: “不过是攘外安内之举罢了,不过草原人内斗,我们乾人乐见其成, 既然人已经送上门来了,我们没有理由不吃下, 我二人联名上书朝廷,陈明利害,将能调动的骑兵都聚集在赤林城如何?” 种应安瞪大眼睛,心中惊疑不定: “你...你有把握将他们全部吃下?” 林青慢慢站了起来,舒缓筋骨,侧头看向军帐之外的皑皑白雪,声音空洞,但让在场之人热血沸腾。 “战阵之法,乾人举世无双,而骑兵之法,亦是如此!” 第661章 急报 两日后,人心惶惶的京城再一次迎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牵动了城门附近百姓的心。 见到来人后,他们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有些狼狈,但身上未见血迹,神情中也没有什么哀伤,看来不是打了败仗。 来自赤林九边的信件很快被送到了五军都督府与兵部衙门。 五军都督府内,大大小小的官员武将都闻讯而来,神情郑重,带着一丝丝迫切焦急。 很快,他们在五军都督府的大堂内见到了来人, 他神情萎靡,脸上带着泥污,手指上存有冻伤,此刻正抱着一壶清茶大口大口喝着。 见到主事人来了,来人顿时将茶壶放下,单膝跪地,沙哑着高呼: “参见各位都督,我乃西军种鄂将军帐下斥候,特来呈上九边密奏。” 镇国公与兴国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郑重,居然是密奏。 沉吟片刻,镇国公轻轻挥手: “都督留下,其余人退却。” 尽管心有不甘,但一众大员还是退出大殿,在殿外等候。 “书信拿来。” 待到所有人离开,镇国公招招手,那人顿时从怀中取出密信,仔细检查一番封蜡后交给镇国公。 “赤林城怎么样了。”镇国公一边拆开书信,一边问道。 “回禀都督,靖安侯爷带着军卒从北边归来,堵住了草原人北逃的通道,现在赤林城四面都是我们的人,形势一片大好!” 镇国公的动作猛地顿住,抬起脑袋:“林青去赤林城了?” 一侧的兴国公也同样如此,面露震惊。 “回禀两位都督,的确如此,平西侯爷还让小的带话给公爷。” “速速说来。” “还请全力促成此事。”那斥候面露郑重,说出了几个字。 镇国公听后眉头一挑,没有看向书信,而是说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歇着,稍后会有官员前去问询。” “是!” 这军卒轻车熟路,神情没有丝毫紧张。 至此,镇国公才低头看向书信,一侧的兴国公看到他眉头一点点皱起,有些着急,便站起身凑近了些: “写的什么,快给我看看。” “你着什么急?”镇国公对自己这位大舅哥可是毫不客气! 但兴国公也不是吃素的,争着抢着挤在一起将信件看完了。 二人面面相觑,眉心狂跳,沉浸已久的心绪似乎被什么唤醒,脸颊一点点发烫。 “好!好!!好啊!” “这林青有志气,要么不打,要打就尽数消灭,拼尽全力,此子有我当年之风”镇国公连连道好, 对于这等毫无畏惧的将领,没有哪个上官不喜欢。 更何况靖安侯林青年富力强,年纪轻轻就是勋贵一员! 与种应安在一起,一人激进豪放,一人老成持重,可谓默契异常。 正如书信中那般,西军不惜代价攻城,而后再与蛮人洽谈,不惜代价将其引出赤林城,聚而歼之! 就连一贯稳重,在朝堂上不多作言语的兴国公孟术也连连点头, 此法若是换成旁人,他定然大笔一挥就否了,绝无冒险可能。 但九边是西军与靖安军,孟术思量片刻,还是觉得可以一赌,因为这两支军卒值得信任。 可他有一些顾虑,沉吟片刻,说道: “如此一来,是不是花费太多,户部的官员们又该不满了。” 镇国公侧头瞥了一眼他,大手一挥,豪气扑面而来: “既然早晚要与王庭来上一场,那晚打不如早打,趁着精锐军卒还在,国库还能挤出一些钱财, 要是再过一些年,局面说不得什么样子,再者... 如果将这两部军卒消灭在赤林城,那以后每年九边都能省下数百万两银子,这笔账我们会算,户部的人也会算,陛下更会算!” 话已至此,孟术心中顾虑打消,点了点头: “那我等进宫吧,尽快将此事定下,他们在前线打仗十万火急,我们不能拖了后腿。” “嗯....走。” 就在两位都督查看信件之时,兵部衙门以及内阁,还有陛下几乎同时看到了信件,各方反应不一, 不过官员们大差不差,开始朝着皇城汇聚,同时消息开始在六部九卿中流传。 皇城,五军都督府、兵部、户部、工部、内阁以及吏部一众官员在御书房外汇聚, 诸位朝堂大人物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焦躁,只是不时皱起的眉头让护卫以及太监们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没过多久,御书房大门缓缓打开,再次穿上一袭绯袍的黄俊走了出来,扫了眼诸位大人,轻咳一声: “诸位大人,陛下有请。” 一众胡子花白的大人物这才缓缓抬起低垂的眼眉,朝着黄俊轻轻点头,有序地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内与往常一样,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清香,地龙的温暖顿时让诸位大人身上暖洋洋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御书房中的地龙没有六部的地龙暖和。 黄俊吩咐小太监们依次摆上椅子,见几位大人搓了搓手,又哈了口气,能明显看到白色雾气升腾,显然这屋内并不暖和。 黄俊微微一笑,低声解释: “如今前线正在打仗,许多军卒食不饱穿不暖,陛下不忍奢靡民脂民膏,四处地龙只点燃一处,还请诸位大人体谅。” 内阁首辅王无修抬了抬眼眉,深深看了眼黄俊,点点头:“陛下心系百姓,心系军卒,前线定然能大获全胜。” 周遭诸位大人神情各异,对于这位皇帝...政事手腕暂且不谈,单论勤俭持家,在场之人无不佩服。 一国之君,当朝九五,整日在这深宫大院,过得苦修和尚一般的日子, 换做他们来,他们扪心自问,做不到。 不过...自从赤林城莫名其妙地破了后,陛下变得有些难以相处。 正想着,一道身影从内室慢慢走了出来,身穿常服,手里拿着几封奏疏,另一只手端着茶,毫无天子形象,一屁股坐在长椅之上。 紧接着便听到光汉皇帝略带轻佻的声音: “体谅什么?朕日夜待在这御书房里,朕能受得了,诸位大臣受不了?黄俊,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黄俊连忙低头:“臣恕罪。” 第662章 威胁 御书房内一众大臣听到光汉皇帝那略带嘲讽的声音,不由得将头低了低, 这位登基不久的皇帝愈发刻薄。 不过好在,有政事要处理,皇帝也没有继续发难,而是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扫视在场诸位大臣,缓缓开口: “诸位爱卿,靖安侯与平西侯的提议如何?” 御书房一时陷入沉寂,光汉皇帝见他们都不说话,轻轻一笑,便坐直身体,吩咐黄俊: “将朕的大印拿来,按上去。” 一众大臣嘴角微微抽搐,若是玉玺按了上去,那这就变成圣旨了, 虽说朝臣铁了心的不执行也可以,但那终究会给政敌机会。 直到此时,不少人将视线隐晦地投向庄兆,眉头微皱,他是兵部尚书,平日里趾高气扬,怎么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便故作萎靡。 庄兆叹息一声,缓缓摇头,对于同僚们的心思,他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 只见他上前一步,离开座椅,看向那正面露笑意的皇帝,沉声开口: “启禀陛下,兵部已经开始测算调兵所花钱粮,所有甲胄战马,同时也调查各地名册,查询可用骑兵, 只是...兵部之内卷宗繁多,一时无法给出准确数量,还请陛下宽限两日。” 庄兆的目的很简单,拖,如此便有时间供朝堂诸位大人分配利益,达成平衡。 若是贸然答应了,兵部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如今消息来得太过仓促,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甚至在一些人看来,如今这局面已经足够好,既消耗了草原王庭,又消耗了勋贵以及武人, 若是二者在赤林城打生打死,他们更想看到。 这时,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朗声开口: “陛下,臣认为庄尚书此言差矣,既然有歼灭草原大部之机会,便不可放过,我等应立刻集结彭州附所能调动骑兵,送至赤林城,由靖安侯统领。” “镇国公可能想过北方大雪?朝廷的调令到达地方就需要几日, 他们若是再拖上一拖,那这数日的光景,岂不是白白浪费? 本官虽然不通军事,但也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 所以臣认为,不应在此浪费时间,而应由朝廷下诏,命靖安军与西军尽快攻城,早日将城内蛮人剿灭,如此才是正道!” 兵部尚书庄兆义正严辞,并且有理有据,很难让人不信服。 御书房内的六部九卿们不由得点点头,兵部尚书丘法成顿了顿,上前一步开口: “陛下,庄尚书此言有理,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如今就算是粮草足够,那兵器甲胄也需要补充, 而在这冬日...兵器甲胄并不容易锻造,还请陛下恕罪。” 户部尚书则更为直接:“陛下,如今国库空虚,想要拿出多余的钱财来招募民夫,运送军卒已是不可能,还请陛下三思。” 坐于软椅之上的光汉皇帝手臂轻轻下垂,使紧握的拳头隐藏在长袖之中,心中同时涌出一股愤恨。 钱财至于朝廷不是万能,但却能解决大部分烦恼,而现如今的朝廷正是钱粮短缺的时候。 这时,一直未作言语的前军都督兴国公孟术眼神一闪,朗声道: “陛下,京营中尚有骑兵三千,虽说疏于操练,但充个数量还是绰绰有余,不如送去九边赤林城。”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变色,尤其是立于皇帝一侧的黄俊,眼神猛地深邃幽暗! “你放肆!调走京营骑兵,视京城安危于不顾,视陛下安危于不顾,兴国公,你好大的胆子!”兵部尚书庄兆一声厉喝! 用手指着孟术,面露不可置信。 镇国公刹那间就明白了自己这个大舅哥想要做什么,沉吟片刻,同样说道: “陛下,虽说镇国军已有部分军卒北上,但京城附近仍有两千骑兵,不如凑够五千送往九边, 待到战事结束,再请靖安侯与平西侯送回来即可。” 说话间,镇国公眼含淡淡嘲讽,轻轻瞥向在场诸位大臣。 其中意思极为明显:既然你们不同意增援,那便抽调京城力量,待到战事结束靖安侯携大军而来,届时再慢慢清算。 这样一来,京城的一部分力量就名正言顺地腾挪给靖安侯。 而此人行事不择手段,让文武百官们十分忌惮,若是他携大军而来,定然没有他们好果子吃。 文官们不怕京中勋贵,因为利益纠葛错综复杂,有太多的办法可以桎梏其行动。 但怕领兵武将,尤其是林青这般视朝廷政令如无物的存在。 御书房内,几乎所有大人都听出了其中威胁,脸色不由变得铁青。 倒是吏部尚书宫慎之轻轻一笑,苍老的眸子中带着跃跃欲试,点点头: “陛下,此举甚好,还能锻炼一番京中军卒,臣相信,经过靖安侯与平西侯的调教,这些军卒将不再说花架子。” 又是威胁! 王无修的脸色黑了几分,隐晦地瞥了眼宫慎之,有些不满。 皇党想要一举歼灭草原大部,已经不在乎体面,就连他这个老家伙都出言威胁。 只是...王无修心中轻叹,朝堂之人有太多身不由己,事发突然,定然不能就这么答应下来,还要细细商讨。 仔细想了想,王无修缓缓抬起头,视线投向那看起来满不在乎的光汉皇帝,微微躬身: “陛下,此事仓促,若是头脑一热便定下,说不得会落入奸人毒计,还请陛下恩准,让我等回去商讨一二。” 话已至此,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王首辅这样说,派兵驰援一事应当八九不离十, 接下来就等王首辅将那些反对的力量一一说服。 这时,坐于上首的光汉皇帝笑着开口: “既然王爱卿要思虑一二,那便连同镇国军北上一事一同思虑吧,这京畿之地乃天子脚下,也不能有暴民,索性就将剩下的镇国军调去北方,归于种应安统领,如此把握也大一些, 另外,也能锤炼一番军卒,也免得有人弹劾镇国军整日无所事事。” 王无修猛地抬起头,脸上蕴含震惊,其身后的六部九卿亦是如此! 光汉皇帝轻轻一笑: “看朕做什么?这大乾天下都要丢了,朕的安危不重要,有靖安军那一千军卒看守皇城,足够了,诸位爱卿不必担心。” 说完,一侧的黄俊将头微微低下,眼眸闪动,嘴角露出笑意,心中自语: “陛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 第663章 天生富贵 “此事...此事我等还需要回去商讨一二,如今北方大雪封天,想要送军卒过去,怕是有些困难。” 王无修脸色一点点平静,似是抚平了心中涟漪,四平八稳地说道。 他本以为陛下会据理力争,但陛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朕知道了,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拿出个章程来, 务必要把军卒送到赤林城,若是明日之前没有具体方略,那便是渎职!” 诸位大人脸色微变,皇帝很少有这么斩钉截铁地下达政令,看来赤林城破一事对其刺激很大。 镇国公与兴国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安, 陛下如此行事,恐怕会得罪百官。 御书房内安静了片刻,便又听光汉皇帝开口: “前线战事如火如荼,朕在京中心急如焚,都察院派御史跟随军卒前往,务必做到事事禀告。” 位列九卿之一的左都御史陆务升眉头微皱,刹那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上前一步,面色郑重,沉声开口: “陛下,那靖安侯与平西侯不是等闲之辈,乃勋贵又是武人,寻常监察御史恐怕无法震慑。” “那你有什么想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光汉皇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里的戾气消散许多。 “臣觉得...赤林城一事颇有蹊跷,能否借着查案一事...微臣亲自走一趟,臣虽资历尚浅,但终归代表朝廷公正,想必那两位侯爷也能给臣几分薄面。” 话音落下,文官们脸色陡然变得凝重,而勋贵武将们则满脸怪异。 这哪是借着查案的名头监军,分明是借着监军的名头查案! “陛下,万万不可,如今北疆大乱,京中亦有宵小之辈坐镇,若左都御史不在京城,那些宵小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工部尚书丘法成连连高呼! “哦?都说朕这大乾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吏员尽职尽责,哪来的宵小之辈?” 光汉皇帝嘴角微挑,靠在椅子上打量着在场之人,缓缓伸出手掌一个个点了过去, 他指向丘法成,“是你?” “还是你?”又指向户部尚书, “又或者....是...你!” 被指到的庄兆脸色一变,连忙低下头。 而见到这一幕的光汉皇帝发出爽朗大笑,摆了摆手: “哈哈哈哈哈,朕早就说过了,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京畿之地更没有那宵小之辈,你们不是不放心林青与种应安吗, 就让陆务升去看着也好,省得出乱子。” 此时,以镇国公为首的五军都督府官员以及勋贵,悄悄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齐齐向前一步,躬身作揖: “陛下圣明。” 镇国公更是继续开口:“臣相信,靖安侯与平西侯都为大乾忠良,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歪, 就请陆大人去好好查一查,若是查出些什么,我五军都督府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说此话时,镇国公那黝黑的脸庞扫视在场官员,眼神中迸发着凌然杀气,显然朝堂纷争已让他这位世袭国公极为不满。 “好!”吏部天官宫慎之同样直起腰杆,不甘示弱地瞪着镇国公纳兰亭: “既然镇国公如此有胆气,那就去查一查,本官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不吃空饷的军队!” “查就查,若是有,本公第一个弹劾他们!”镇国公同样瞪大眼睛,一侧的兴国公也连连附和: “还有本公!” 在场众人看着四人一唱一和,互相配合,不由得心中一阵烦闷... 都是皇党,何必做出如此小儿作态,自欺欺人? 兵部尚书庄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便不再看了。 倒是坐于上首的光汉皇帝饶有兴趣,嘴角噙着笑意,似是在看一场大戏, 眼前几人争吵越来越激烈,旁人都无法插话,光汉皇帝这才压了压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好了好了,都是大乾肱骨,如此争吵成何体统,事情就这般定下,都散了吧,散了吧。” 庄兆眉毛顿时竖了起来,上前一步还想要说什么,但被光汉皇帝打断: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调兵一事关乎我大乾武运, 兵部的官员就多受些累,明日将方略呈上来,等战事打赢,朕自然有赏。” “好了,今日就这样吧。”说着,不给众人反应机会,光汉皇帝便站起身,径直朝内室走去,一众朝臣心中憋有郁气, 但朝廷礼仪还是让他们拱手作揖,口口声声道: “臣等告退。” “对了,陆务升留下,朕有些事要问你。”尽管光汉皇帝的身影已然不见,声音依旧从内室中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袭绯袍的黄俊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瞥了一眼诸位大人,轻笑一声: “诸位大人请吧,陛下要批阅奏折了。” “哼!”庄兆瞥了一眼黄俊,用力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快步离开,六部九卿诸位大人脸上都带着一丝阴郁。 倒是五军都督府的诸位武将心情不错,镇国公更是不顾形象地哼起了小曲,引得不少怒目相对。 很快,御书房内只剩下静静站着的陆务升与黄俊,淡淡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光汉皇帝明怀瑾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身形稳重,脸色阴沉似水,一举一动都带有天家礼仪,哪还有刚刚那般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来到御案后轻轻坐下,没有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而是挺得笔直,充满锐气,一股威严油然而生。 “臣左都御史陆务升参见陛下!” “陆爱卿请起。”光汉皇帝声音冷淡,没有一丝情感, “赐座。” 黄俊从一侧搬来一个黄花梨木椅子,朝陆务升笑了笑:“陆大人请。” “多谢陛下!”陆务升坐下后,眼眸微抬,轻轻打量着陛下,心中叹息一声,心中腹诽: “陛下比之三年前要老了至少十岁。” 光汉皇帝顿了顿,目光一点点凝视,落在陆务升身上: “此番陆爱卿前去赤林城,务必要查清赤林城真相,尤其是通政使裴云五与新任布政使何尚恭,朕怀疑赤林城一事乃内外勾结。” 陆务升抿了抿嘴唇,眼神愈发深邃: “陛下,此乃无端猜测,若是没有证据,放在朝堂上就是笑柄。” 光汉皇帝脸色愈发冷峻,这些年来就算有证据,一些人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更何况如今还未有证据。 “朕知道,所以陆爱卿不要让朕失望。” 陆务升想了想,开口道:“只要能进赤林城,臣定然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说到这,屋内气氛顿时松了下来,光汉皇帝不再板着脸,而是带着一些笑意: “这你放心,有林青在九边,出不了岔子,一定让你进赤林城!” 光汉皇帝轻轻一笑,再次站了起来,朝内室走去,这次他脚步快了一些,随意甩了甩袖口,发出琅琅之声,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带着些许霸道, “靖安侯最大的优点便是天生富贵,怎么打都赢。” 第664章 无用之人 “微臣告退。” 待到陆务升离开,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了黄俊与光汉皇帝两人,直至此刻, 光汉皇帝才能卸下伪装,叹息一声,面露疲惫与哀痛,静静靠在椅子上,紧闭双目。 脑海中浮现出的...正是在梦中那朦朦胧胧的屠杀场景, 城破人亡,百姓流离失所, 此时此刻,他眼前的场景比之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因为...这真实发生了。 蛮人入城..赤林城内此刻俨然已成人间地狱。 而他作为一国之君,大乾皇帝,只能被困在这御书房内,无法施展, 甚至...就连复仇都要来回拉锯,做出妥协。 光汉皇帝拳头一点点攥紧,额头青筋毕露, 心中不甘更是无法抑制地涌现,使得在一侧的黄俊又低了低头,眼神内尽是冰冷。 “黄俊,军报你看了吧。” “启禀陛下,奴看了。” “你知道四万余百姓有多少吗?”光汉皇帝声音清冷,在这空旷御书房内来回荡漾。 黄俊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腰更加弯了: “奴才不知。” 光汉皇帝脸上出现一丝自嘲,眼眸缓缓睁开,其内尽是哀痛,甚至还有晶莹闪过... “朕也不知...不过...想来那是很多人。” “朕这大内皇宫不过寥寥千余人,四万人..” “如今他们都被蛮夷掳走,离开家乡,行走在风雪之中...不知蛮人会如何待他们。” 光汉皇帝眼神一点点空洞,双目无神,怔怔看着复杂古朴的穹顶: “不知他们能不能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水, 有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生病了有没有药石医治,孩子们能否读书识字...” 他眼中的痛苦一点点加剧,直至填满整个心神... 两行清泪无声涌现,顺着沟壑慢慢滑落。 黄俊面露哀痛,将头紧紧低下,死死地盯着脚尖。 大乾皇帝乃人间帝王,九五之尊,他为家奴,不可观帝王失仪。 “这一切都是朕的错,朕没有高皇帝文皇帝那般雄才大略, 没有英宗皇帝那般敢干激进,没有武宗皇帝那般盖压天下的武道修为, 更没有宪宗皇帝、世宗皇帝的权谋手腕, 朕...一无是处。 保不住这大乾江山,也保不住这大乾子民。” 清洌的声音缓缓进入黄俊耳廓,让他的心绪愈发愤怒,恨不得出现在赤林城内,将那些乱臣贼子通通杀掉。 就这样,一人自言自语,一人紧盯脚尖,御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怪异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 光汉皇帝恢复了以往那般从容,似乎刚刚失态之人并不存在。 他拿起茶杯,瞥了一眼,茶水的颜色消失殆尽,仅剩的茶香也不多了,不过他并不在意,一口将其饮尽,眼神一点点恢复冷冽。 “黄俊,给林青去信一封,让他务必处理好裴云五,何尚恭等人....”他的神情一点点变得森然: “朕要让他们死无全尸!!” 一侧的黄俊露出惊容,瞳孔微微放大,以往这等过激之举都是由他提出,陛下而后否决。 如今...陛下却... 沉吟片刻,黄俊轻轻抬头,接过茶杯,慢慢说道: “陛下...赤林城一事还未有定论,也无实证,如此贸然行事,恐怕会惹得朝廷百官不满。” “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若朕再讲证据,岂不是昏君?” 光汉皇帝脸色愈发凝重,这些日子他看兵书,已经有些想明白了,越是弱势一方,越要主动出击! 与其步步后退,最后被逼到墙角, 不如寻求机会,利用强硬的形象来谋得一丝转机。 更何况....赤林城一事六部九卿包括他这个皇帝都知道里面猫腻, 但因为一些规矩以及利益,都做了那两眼不能视的瞎子。 如今光汉皇帝打算打破这一默契,先将罪魁祸首杀掉! 没错,他就是这般打算的,虽说身为皇帝要行王道,走霸道,堂堂正正,不可行蝇营狗苟之事, 但如今...他已经毫无办法,若他再墨守成规,那天下的百姓都将遭遇无妄之灾。 他也知道如此做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声不会太好,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深吸了一口气,光汉皇帝的眼神一点点坚定,他侧头看向黄俊,眼神中意味深长: “告诉林青,入城之后朕允他便宜行事,他怀疑谁,便杀谁,无须禀告。” “奴遵命。”黄俊脸色凝重,听出了陛下言语中的意思。 赤林城内官员皆可杀,而如何杀,怎么杀,都取决于那位靖安侯。 这...是天大的权力, 但黄俊相信,自己那位老友乃大乾忠良,不会以权谋私。 想了想,黄俊微微躬身,语气轻缓,慢慢说道: “陛下,臣觉得,司礼监也可派一些人前往赤林城。” 光汉皇帝知道黄俊的意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可真是好奴才。” 黄俊的意思很明显,武将杀人,太监敛财! 杀人夺城之事由靖安军操持,到时赤林城内血流成河,不知多少大户人家都要落败, 此时,贪婪的太监便能将赤林城刮地三尺,榨干那些人身上最后一丝油水。 “奴才是宦官,更是陛下家奴,为陛下分忧,乃臣之职责所在。” 光汉皇帝叹息一声,有些许花白的胡子轻轻颤动: “只可惜,这天下的官员不似你这般,他们只顾发财享受,不肯为朕分忧啊。”光汉皇帝摆了摆手: “就如此吧,派一些太监去,钱财留给林青一些,他要重开榷场,日后有大笔银钱,但如今靖安军还是紧紧巴巴, 钱财到了他手里,朕至少不会担心被肆意挥霍,只要军卒能多一把战刀,多一副甲胄,朕就心满意足了。” 黄俊眼神摇晃,嘴唇翕动,深深弯下腰: “臣遵旨。” “帮朕想想,最近还有什么要事,被这赤林城一事搅得朕心神不宁。”光汉皇帝将身体靠在椅子上,眼睛缓缓闭上,难掩的疲惫。 黄俊沉吟片刻,道:“陛下,您要接进宫的卢妲,奴才已经找到了。” “卢妲?”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黄俊及时提醒:“是前阵子京城有名的大家,被王岩一事波及的弱女子。” 光汉皇帝这才闪过一丝了然:“朕想起来了,她在外面无亲无靠,还可能被人盯上,就接进宫里来吧,让她在这宫里好生过日子,是朕对不起他们。” 黄俊知道陛下所说的是甘遥与卢妲, 这一对苦命鸳鸯,被朝堂党争波及,沦为棋子,如今一人已死,只能对卢妲做一些补偿。 “若是她不愿意进宫,那便不要勉强,问问她想去哪里,便将她送去吧。”光汉皇帝空洞的声音再次传来。 “陛下说笑了,这皇宫大内,哪有女子不垂涎。”黄俊微微一笑。 “呵呵,这深宫大院,对女子来说...是囚笼啊,对朕来说,亦是...” 光汉皇帝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低不可闻。 黄俊不再打扰,默默退至一侧,静静站在那。 片刻后,轻微的鼾声传来。 第665章 破格提拔 翌日,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送上了关于调兵遣将的文书,至于皇党付出了多大代价才促成此事,无人知晓。 朝廷决定遣京军、京营战马三千,军卒五千, 镇国军战马两千,军卒两千、 京畿卫所抽调战马一千,军卒五千,开赴赤林城! 户部以及京兆府向整个京畿之地征调战马,一匹高头大马一百两银子,宛马六十两,普通战马三十两。 凡出售战马者,可免家中男丁劳役一年! 另外,沿京畿之地已被所有卫所根据名册提供大军调遣所用粮草, 推诿者或无力提供者,籍其家! 另外,都察院、户部、吏部、兵部将派遣官员前往赤林城前线,辅以兵事,司礼监遣太监行监察之事。 短短一日时间,大乾朝堂以光汉皇帝登基以来,史无前例的速度运转, 一道道政令从六部衙门飞奔而出,战马在青石板路上肆意飞奔! 一道道文书从京城向四周发散,大乾这只猛兽,似乎有从沉睡中苏醒的征兆。 京兆府衙门,一道来自都察院的政令摆在了新任京兆府尹武彦哲的桌案上, 他盯着政令看了又看,眉头紧皱,不能理解。 虽然他知道那海岳是吏部尚书看重之人,特意留在京兆府历练,日后定然能一飞冲天, 但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这才不过半年,新的调令就来到京兆府。 “京兆府主事海岳历任有劳,才干卓越,在任勤政爱民,殊堪嘉许,特擢升都察院经历司经历,即刻前往彭州,协左都御史处彭州诸事。” 武彦哲看着调令,眉头微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陆务升的心腹张世良便是经历司经历, 虽说经历无定员,但一直以来都是一人,如今海岳横插进去,怎么看都是大人物提携,为其在都察院谋个职位。 想来想去,也只有经历一职合适,因为都察院的特殊,所以并没有五品官, 六品经历之上便是正四品的左右佥都御史,海岳虽然被大人物赏识,但也不能违背朝纲,破格提拔。 想了想,武彦哲并未发现其中有什么陷阱与谋划,心中紧绷的心绪稍微松了些, 自从九边开战以来,京城便如同平湖下的漩涡,看起来无风无波,但内里已经能将他这等官员绞死。 所以他向来谨小慎微,宁可不做,也不能犯错。 而这海岳虽然在京兆府不受待见,但他的文书奏疏却一日都不停, 这京城中大大小小发生的纠纷冤屈,以及可能的藏污纳垢,都被海岳记录在册呈上来, 更有甚者,他还提出了一些脚踏实地的想法以及改善方法,这里面有的武彦哲采纳了,当然是由自己的心腹提出,有的没有采纳,暂且搁置。 他轻轻瞥了眼桌案上的文书,今日又有两封,说的是城外集市有小吏作乱一事,请京兆府出面管辖。 不过武彦哲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这海岳有些多管闲事。 如今调去都察院,正合他意。 莫名地,武彦哲心里涌现出一股轻松,任哪个衙门中有这样一个斤斤计较,细致入微的人在,都会过不踏实。 “将这调令给海岳送去,让他快些去都察院,早日出发,离开京城!” “是!”一侧的吏员接过文书,快步走了出来。 至此,大殿中只剩下了武彦哲一人,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武彦哲心中涌出疲惫,动作也变得缓慢,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闭目假寐的武彦哲猛地睁开眼睛,动作利索地直起身,拿起了挂在腰间的玉佩! 那玉佩呈墨绿色,在其上方有一颗用黑色宝石雕刻而成的精致马头, 比一截小指还要小数倍,若是仔细观看,都难查看其上方精致花纹,以及那鬼斧神工一般的雕刻。 此刻,那漆黑如墨的马头正在缓缓闪烁,如同呼吸一般,忽明忽暗。 三息过后,黑色马头不再闪烁,恢复了平静。 但武彦哲心中却不能平静,眉宇中闪过一丝无奈, 自从九边战事开打,这玉珠闪烁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而每一次闪烁,都代表着一次隐秘会面。 沉吟片刻,武彦哲将手中玉佩松开,使其自然垂落,不再去看。 “王党与皇党如今虽然有些摩擦,但那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已纠缠在一起,决定拿回赤林城。 这聚会...不去也罢,躲在阴暗处的阴谋诡计,终究上不得台面。” 武彦哲已然决定,在九边战事尚未平息之际,不再去参加那聚会。 自从他来到京兆府尹任上,大大小小去过不下十次,他也渐渐发现了。 那些隐藏在黑暗世界的大人物们,也如现在的朝堂那般,勾心斗角,各有利益争夺。 往往小事能顺利推行,一旦牵扯到朝堂大事,便会因为各方利益纠葛,无功而返。 并不是说那些大人物能量不大,但因为所属势力不同,不能形成合力,在面对朝堂势力之时,做不到共同进退,又不想付出代价,所以屡战屡败。 就连如今赤林城敲打朝廷一事,若不是有雍党晋党在背后发力,那些人成不了事。 不过...在武彦哲看来,那里虽然不能作为依托,但却是讯息交流的好去处,一些隐秘的消息不会在朝堂上流通,但会在那里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纠结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去一观,不为别的,只为能多听一些赤林城动向,提早做打算,以免日后在朝堂上违背众意。 “唉..,这官当多大才到头,本官已至京兆府尹,位高权重,再往上便是六部九卿, 可还是身不由己,在这滔滔大势中随波逐流, 甚至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小舟。” 想着想着,武彦哲嘴角出现一丝自嘲:“我这等人,不过是大一点的棋子罢了,距离棋手,还差得远。” 如今朝堂之上,能做棋手的人不多,王党皇党领袖当仁不让, 清流领袖可占一席之地,勋贵武将死而不僵也可占一席之地, 皇室宗亲掌事人也要占据一席之地,更何况还有隐于民间,触手无处不在的世家大族。 每每想到这,武彦哲便觉得这大乾天都是黑的。 第666章 官逼民反 翌日,一支为数千人的队伍缓缓离开京城,队伍中央有三驾马车摇摇晃晃,被周围军紧紧包裹。 由于是镇国军担任护卫,马车内又是九卿之一的陆务升,军卒们神情格外警惕。 就算是文武不两立,他们也知道陆务升是京城为数不多的好官之一。 许多军卒将视线投向那坐在马车上充当车夫的海岳,身形干瘦,皮肤黝黑,所穿衣物就是寻常百姓所穿的棉衣, 若放在人海中,丝毫看不出其是都察院举足轻重的经历,而是被认为苦哈哈的庄稼汉。 至于前后两架马车内,乘坐的是司礼监的两位大太监,武道修为极高,隐隐有将陆务升护在中间的意图。 此番九卿出京,牵动的是整个大乾,如此人物,大乾百姓万万也不过寥寥数人, 对于官员来说乃高不可攀,对于百姓来说更是天上一般的人物。 而如今,因为赤林城一事,这天上的人物迈出天阙,走向人间! 陆务升紧闭双目,坐在略显朴素的马车上,听着窗外百姓喧嚣,眉头一皱。 他缓缓睁开眼睛,掀开一侧帷幕,看向这位于城外的集市, 这是一处空地,两侧被整齐划一地隔出两排摊位,以往这个时候正是晌午,来自京城附近与京城内的商贩早就将这里占满, 来自各地的行商与附近百姓也会将这里堵得水泄不通, 而今日,两侧的摊位有许多空缺,行走在其中百姓也兴致缺缺,比以往少了许多, 那些摊贩更是打着哈欠,没有以往那股热火朝天的劲。 陆务升眉头微皱,这位于四方城门的集市乃是他的得意之作,既方便了百姓,也方便了往来商贩, 因为在此地交易不用缴纳城门税,所以有很多商贩来此,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与户部不知吵过多少次,最后才换来了京城这一盘活水。 而如今这集市死气沉沉,看不到一丝忙碌。 其中固然有战事的原因,但陆务升相信,更多的乃是人祸。 陆务升在脑海中瞬间想到了一些可能,脸色变得极为阴沉,深吸了一口气,他沉声说道: “海岳,你进来。” 正在驾车的海岳听到沉稳带着压抑怒气的声音,忽地一愣,而后将缰绳与马鞭递给一侧军卒,起身钻进车厢。 “总宪大人。” “坐。”陆务升点点头,腰杆挺直,没有多余动作。 “本官问你,这城外集市为何如此冷清?”陆务升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海岳却能察觉到总宪大人的不满,眼神一凝,沉淀思绪,沉声说道: “总宪大人,自您离任后,这四方城门的集市便一日不如一日。” 听到这话,面色古井无波的陆务升终于阴沉下来,眉宇中闪过一丝戾气。 但他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等在那里。 海岳顿了顿,整理语言,继续开口: “自您升任左都御史以后,起初这集市还一如既往,但慢慢地多了一些小吏,他们与那些大户勾结,挤压寻常百姓,试图将其逼走。” “京兆府的人呢?”陆务升眼神愈发冷冽。 “京兆府的人来过,但您也知道,都是京中之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都不愿将事情做绝, 每当京兆府官员前来,那些小吏便离开, 但...等官员离开,明日那些吏员依旧会来。 慢慢地,许多离京城较远的百姓便不再来了,若是瓜果他们便带到城中卖给那些大商贩, 若是普通纺织品则原地发卖,待到攒得多了再来这里碰碰运气,实在不行便入城发卖....” 海岳娓娓道来,这是他这些日子亲眼所见,即便他是京兆府官员,但一来他名声不好,旁人认为他失势,往往阳奉阴违, 他在时还好,若他不在,那些吏员便更加嚣张。 而且...他不能整日在此。 陆务升显然看出了海岳神情中的无奈,轻轻点了点头: “此事不怪你,是本官知道得太晚了。” “多谢大人,自从到京兆府后,下关便觉得自己如同那泥潭中的鱼虾,左右挣扎,无法挣脱泥潭,更没有解决办法。”海岳声音低沉,远远没有了在都察院时的意气风发。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能意识到自己无力改变已是万幸。”陆务宽慰了两句便继续问: “此事武彦哲知道吗?” “知道,下官正与府尹大人禀告过,还曾递出公文。” “他置之不理?”陆务升眉头微皱,浓郁的官威开始发散。 海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刚刚离开京兆府便说上官的不是,此乃小人行径。 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陆务升点点头: “我知道了,京兆府想来是为了税收,故意放纵,此事与你无关,不必多想。” 海岳听后面露难堪,据他这些日子的查看,即便是四方城门的集市没落,城门处也收不上多少税, 只是他面露纠结,想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大人。 过了一会儿,安静的马车内响起了海岳粗重的呼吸声,他眼神一点点坚定,看向陆务升,沉声说道: “大人,据下官查看,京城四门的税吏形同虚设。” 陆务升眸子一凝,眉头顿时紧皱,一股上位者的威严顿时笼罩了海岳。 “细细说来。” “据下官查看,那些税吏与商贩的关系极好,并不需要缴纳税款,一些权贵经营的生意,那便更不需要缴纳,甚至下官还见过一名管事模样之人命人殴打税吏,最后此事也不了了之。” “你是说,税吏只能收百姓的钱?”陆务升自然是聪明人,顿时知道海岳言语所指。 海岳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大人明鉴,百姓无权无势,又急需贩卖货物养家糊口,所以便被税吏随意拿捏,说...多少就是多少,有时会超过税制数倍。” “这也是百姓们不来集市,不来京城的原因之一,在这里,他们任人欺凌。” 说到这,海岳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在他看来, 当今陛下昏聩,对朝廷官员的一种罪行视若无睹,甚至放任自流, 这些,最后还是苦了百姓。 他有时曾经在想,陛下如此放纵,就不怕百姓们揭竿而起吗? 第667章 屡见不鲜 “此事我知道了。”陆务升恢复了平静,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死寂。 他是朝中大员,九卿之一,自然能透过此事看到事情的严重。 京城乃天子脚下,是朝堂政令最先抵达的地方,也是施行政令最好的地方。 而如今,在这距离皇宫不远的四方城门处,就有吏员为非作歹,官商勾结, 那再远一些的京畿之地呢,再远一些的彭州江南之地呢,又或者更远一些的东南西南... 陆务升知道朝堂衰弱不是一朝一夕,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往往从四周向中央汇聚,直至朝廷控制不了京城,那便是改朝换代的开始。 而如今,这个眉头出现了。 他为官三十余载,明明记得早些年不是这样,至少京城的官员吏员不是如此, 短短的三十年,便已沦落至此。 陆务升眼窝深邃,仿佛来到了三百年前,那时的朝廷是看不上百姓手里这点钱的, 大乾绵延万里,往来商贸不计其数, 每年下西洋、从西域赚取的钱财不计其数,金银堆在库房中都有些发霉, 那时对百姓的赋税是三十税一,这钱不会进入国库,大部分进入了各地的粮仓府库,以备不时之需, 那时的大乾,鲸吞天下,气吞万里如虎, 谁能想到三百年后的今日,朝廷居然要从百姓身上谋取钱财, 若是高皇帝文皇帝活过来,想来会一刀劈开这大乾京城。 正在陆务升思绪之际,海岳似是鼓足了勇气,跃跃欲试地想说些什么, 眼前这人乃九卿之一,并且执掌都察院,权势滔天,错过了今日,可能此生都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触九卿。 “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禀告。”海岳脸上充满郑重,若不是车厢无法施展,他将行大礼叩拜。 “说来。”陆务升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大人,下官在京兆府的这些日子,发现了一些事,不知该不该说。” “讲来,男儿不可犹犹豫豫。” 似是得到了孤立,海岳深吸了一口气,眼眸中露出回忆: “大人,下官发现....这京中有人意图谋反。” 陆务升瞳孔骤然收缩,干枯的拳头猛地握紧,死死地盯着海岳: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正因为下官知道,所以下官不敢上报朝廷, 下官也有妻儿老小,下官不怕死,但怕家人因为下官而受到牵连。”海岳面露痛苦,自从他发现此事以来,整日惶惶不安, 处在告发与隐忍之间,若他孤身一人,想必早就去告发了。 马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陆务升将声音放缓,压低了些: “你发现了什么,若是本官发现你在口出狂言,那你便等着被治罪吧。” 海岳腰杆渐渐挺直,目光直视陆务升,喉咙耸动,发出沙哑的低吟: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尽可查证。” “下官发现...近些日子有许多外地人来到京城,数量不等,每次五六人,多时十余人,他们入城后便隐匿在百姓的房屋中,整日不出门。 粗略估计,人数至少有五百。” “这说明不了什么,明年便是京察与科举,外地人进京再正常不过。” “可若他们身怀利器呢。”海岳眼眶渐渐发红,其内布满血丝, “下官发现,一些兵器跟随车队入城,而这些车队都隶属于各大商行,他们的管事与税吏城门守卒关系极好,往来车队通常只是草草检查便进入京城。” “只有靖安军充当城门守卒时稍好一些,但自从靖安军之后,刀兵入京城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被送到那些外地人手中。” 海岳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但在言语中,陆务升还是能感受到他浓浓的惧意。 “你是如何发现的?”奇怪的是,陆务升对于这一点似乎并不奇怪, 在如今大乾,就算说京城大内里有刺客,陆务升都深信不疑,毕竟如今的大乾...太乱了。 他所想的是,若海岳此言为真,那是谁主导此事,又是谁在行方便之门。 没过一会儿,海岳组织好语言,沉声说道: “下官也是偶然发现此事,这些日子下官一直在城门附近逗留,经常流连于茶摊,酒肆,商贩之处, 下官曾在一馄饨铺听那老伯说,他往来京城四十年,几乎在城门处路过之人都见过,就连那多年进京一次赶考的考生也见过, 但最近却多了一些不认识的人,他说是大乾乱了,许多人来京城避祸, 下官听后,便觉得可以打探一二,了解京畿之地外的民生民情,于是下官便登门拜访, 但无一例外被那些人赶了出来,即便有些人看起来客气,但内里的疏远下官感受得到。 一直到...半月前,那时一支商队掌柜在城门处与守城军卒吵了起来,死活不让军卒检查, 下官觉得有些蹊跷,便在原地驻足查看。 但到最后,那些货物也没有得到检查,而是被不知六部的哪位大人放进城。 下官当时愤怒异常,便向那馄饨老伯打听这些人的住处与货物的拆卸地点, 最后发现..那些人将货物卸到那些外地人的居所。” 说到这,海岳眼中蒙上了一层恐惧: “下官没有看错,那些货物中藏着长刀甲胄。” “还有甲胄?”陆务升眉头皱了起来,在这京中一些长刀不算什么,若是戴上甲胄,则有些严重。 海岳点点头:“属下不会看错,甲胄比之京城守卫的甲胄还要鲜亮,一看就不同凡响。” 陆务升低头沉思,而海岳则惴惴不安地坐在那里。 事情若成了,那自然是大功一件,也能消弭心事。 若败了,那此番北方之行就是他的死期。 过了十几息的功夫,陆务升轻轻点了点头,从一侧拿过纸笔递了过去: “将那些地点写下来,此事本官会安置妥当。” 海岳看着手中的宣纸与毛笔,又看看总宪大人镇定自若的神情,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甚至他还想在心中大喊:那可是谋反啊! 陆务升察觉到审视的目光,略带深意地开口: “这京城向来藏龙卧虎,一些刀兵算什么,拦得住你们,拦不住我们。” 海岳知道‘你们’指的是他这等不起眼官员,‘我们’指的是权势滔天的朝廷大员。 “你有所不知,半年前京城出过一起凶杀案,当时死的要么是勋贵之子,要么是官员之子, 但消息被本官压了下来,没有对外透露,你知道凶手所用凶器吗” 海岳茫然地摇摇头, 陆务升轻轻一笑,嘴角带上一丝轻笑,缓缓说道:“重弩。” 第668章 自命不凡 海岳呼吸猛地一促,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几乎掀起惊涛骇浪,四肢控制不住地颤抖。 重弩... 此等杀器就算在军中都是禁忌,想要调用必须层层递进,需要数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同意, 这此等物品,居然出现在京城...甚至还杀了人。 更重要的...是无声无息,这比有人在京城闹事振臂一呼,高声造反来的还要阴森恐怖。 海岳眼神呆滞,怔怔地看着前方,他忽然觉得,这大乾似乎有些陌生。 以往的京城在他看来是风调雨顺,即便有些问题也瑕不掩瑜。 但自从到京兆府后,越来越多的肮脏龌龊之事跃然而出, 而如今,重弩入京,还杀人了... 海岳顿觉浑身冰冷,感受到一片莫大的阴影笼罩京城。 “是谁...居然如此大逆不道。”海岳声音沙哑,郑重开口,他此刻十分矛盾,既不想知道,又想知道。 陆务升将海岳的神情变化收于眼底,轻轻点了点头: “比以往稳重许多,看来京兆府真是一个磨砺人的地方。” 接着他又说道: “重弩一事没有看上去那般简单,至于是谁做的,你也不必知道,这对你来说还太远了。” 不知为何,海岳忽然松了口气,他有些害怕知道那人是谁。 如此手段通天的大人物...在这京城也不多。 经过此事,他也知晓...怪不得总宪大人听说京中有甲胄出现没有多大反应, 相比于重弩,甲胄就如同玩物。 “此事乃京中隐秘,知道的人不多,你记在心里便可,不要向外透露, 这世上有些事看起来轻如鸿毛,可一旦拿上台面,重若千斤,会死很多人。” 陆务升为正三品大员,又执掌都察院,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这里面哪一件,拿出来都会死很多人。 海岳脸色凝重,有些感激地看了看总宪大人,虽然他有些木讷,但也能分清好坏。 总宪大人说此话,分明是将他当作心腹,这对一个小小经历来说,太过厚重。 “多谢总宪大人,下官记住了。” “嗯,兵器甲胄一事本官记下了,此事你也不要向外透露,以免招来杀身之祸。”陆务升缓缓叮嘱。 海岳轻轻点头:“多谢总宪大人。” 而后面露犹豫,狠狠咬咬牙,问道: “总宪大人,下官有些疑惑缠绕心头,不吐不快。” “说。” 海岳不禁压低声音:“下官自调任京兆府以来,愈发觉得京中混乱不堪,就连京营与镇国军都武备松弛,朝廷上下更是迂腐不堪,陛下...为何视若无睹,任其延续。” 说着,海岳将头深深垂下,若不是车厢狭窄,此刻他应跪地垂头。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一股压抑氛围开始弥漫,浓郁得让人无法呼吸,使得海岳的头颅越来越低。 “六品经历,放在这京城就是那芝麻大的小官,你也敢妄议朝政?” 陆务升面无表情,言语却透露着冰冷,独属于都察院的肃杀气也不再掩盖。 “你是否觉得,朝堂中的诸位大人都是庸碌之辈,看不到这天下的蝇营狗苟。”陆务升眼睛眯了起来,死死盯着海岳。 “又或者..你觉得陛下昏聩,看不到这真正的大乾江山?” “你以为这天下就你聪明,就你干事?” “且不说其他,如今九边战事未停,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吏员一刻也不停歇,几位主官甚至住在了衙门,已经有月余, 再告诉你一件事,户部这一月已经累死了两个郎中,三名吏员,兵部五军都督府只多不少。” 听着陆务升愈发严厉的话语,海岳只感觉耳旁嗡嗡作响,相比于死去的吏员官员,他已经足够幸运。 很快,他便听陆务升继续开口: “一部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今上?陛下不过三十余,如今已满头白发,你再看看你自己。” 海岳一愣,侧头看向两鬓垂下来的一缕黑发,浓密笔直,只能隐隐看见一两根白发。 “你如今在都察院,本官希望你能明白,这世上有太多事身不由己,不可将天下过错归于一人,那才是真正的昏聩。 不瞒你说,调你来都察院是陛下的意思, 而本官对事不对人,不会对你有过多关照,一切要靠你自己,莫要让陛下失望。” 陆务升语气渐渐缓和,将海岳升官一事的真相告知与他。 海岳呆愣在当场,刹那间想明白了许多,包括前些日子宫尚书将他打发到京兆府一事,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海岳露出苦笑,原来自己早已简在帝心,多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但即便如此,海岳也并没有改变心中想法,认为如今京城愈发混乱是朝廷、陛下的缘故。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陆务升拱手,面露尊敬: “下官记下了,下官定为大乾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保持本心,一时的遭遇冷落并不算什么,在官场之上看的是谁活得长,谁更坚定。” “下官谨记。” “嗯,下去吧。”陆务升说完便闭上眼睛,海岳面露思索,慢慢起身挪了出去,坐在车夫位置,从军卒手中接过缰绳,只是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中,陆务升紧闭双眼,脑海中闪过二人交谈的一幕幕,将兵器甲胄一事铭记于心,待到回京后再多久探查。 不是他不想查,而是如今九边正在打仗,事关国运民心,任何事情都要为其让路。 而意图谋反一事太大,贸然捅出来,只会让京城变得人心惶惶。 随即,他又想到了新任京兆府尹武彦哲,不知此事与他有没有牵扯。 很快,他心中想法坚定下来,此事武彦哲一定脱不了干系! 作为曾经的京兆府尹,京中之事只要他想知道,便一定能知道, 如今九边大乱,京中人心惶惶,京城正是要严加提防的时候,兵器甲胄入城,京兆府尹怎么会不知道!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挖出他身后之人。” “另外,要查一查是何人帮武彦哲送上京兆府尹之位,说不得都是一丘之貉。” 陆务升缓缓睁开眼睛,眼内闪过一丝精芒,带着冷冽杀气! 如今他离开京城,或许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机会。 ..... 第669章 静待时机 十日后,西军营寨,大雪的降临带来了别样的寂静庄重,军寨帐篷被厚厚积雪覆盖,仿佛一座座白色山丘,在寒风中屹立不倒。 雪花帐篷的上堆积,偶尔有风吹过,带起一片雪雾,使得整个军寨都笼罩在一种朦胧神秘的气氛中。 军卒们穿着粗布棉衣,头戴毡帽,脚踏皮靴,在雪地中巡视,脚步声在空旷的营地里回荡,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在军营中心,一座高大的烽火台矗立在雪中,虽然被大雪覆盖,但依然显得雄伟庄严。 五日前,西军大部抵达此处。 至此,包围赤林城的军卒数目已达三十万! 而之前林青与种应安所担心的粮草补给问题则没有出现,源源不断有军粮补给从各地送来这大乾最北方。 再一次证明了,若是大乾上下得以合力,那草原人将不足为惧。 只可惜,这种合力只是暂时。 因为近日大雪的缘故,赤林城以北的靖安军都撤入西军营寨,只有千余军卒轮流出寨,查看蛮族是否逃窜。 若是他们从北门而出向草原逃窜,那修养完全的靖安军将会立刻追上去,死死纠缠,让其损失惨重。 而且,这大雪天气福祸相依,若是在平时,草原人付出一些代价,走了也就走了,根本不用顾忌靖安军。 但如今白雪皑皑,数十万人的辎重繁多,队伍能绵延数十里, 此时靖安军想要捣乱,轻而易举,只需要不断纠缠,毁掉其粮草辎重, 便可借助这寒冷天气,使这将近二十万精锐尽数埋葬在此。 此时,虽然天空飘着大雪,吹着冷风,但营寨之内也十分热闹, 靖安军卒在歇息了两日后,便开始了一如既往的操练。 万余军卒分布在营寨北方,身穿薄衫,用力挥舞着手中长刀,甚至还有军卒光着臂膀,大雪落在上面,顿时被热腾腾的肌肤融化。 “吼!” 每次挥刀而出,伴随着长刀刺破空气的声音,军卒们的吼声也在营寨上空凝聚,久久不散。 军卒们面露坚毅,虽然厮杀了将近一月,击杀蛮夷不知多少,他们心中像是燃起熊熊烈火, 以往军卒们回城,最开心的便是青楼妓馆的姑娘们, 在靖安军中,军卒们来钱快,出手也大方,这也是军卒们发泄心中积郁的方式。 而如今在这荒郊野外,没有姑娘,也没有能让他们一掷千金的场所,军中严令禁赌, 一身精力无法发泄,只能进行操练! 离这不远的高台之上立着数道人影,靖安侯林青、平西侯种应安、世子种鄂,以及一众亲卫。 种应安看着操练的军卒,神情严肃,眉头紧皱,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军卒操练得如此勤快。 他视线扫过营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西军的军卒躲在营帐中,将帷幕扒开一道缝,透过缝隙看着操练的靖安军,丝毫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 他西军向来以大乾精锐着称,但与眼前的靖安军相比,不论是兵器甲胄还是军卒的精气神,都差了一截。 更有甚者,不少军卒在闲谈中听到靖安军卒个个身价不菲后,竟然生出了去靖安军的意思, 这让种应安眼前一黑,他这个西军主帅还在这呢,军卒们都要跑了, 若是他不在....种应安想不出来他们会做何事。 想着想着,他看向一侧静静站立,身穿黑甲的年轻人,面露苦笑: “若是靖安军再待一些时日,想必我西军军卒将军心不稳啊。” 林青听后微微一笑,解释道: “骑兵贵精不贵多,这些都是我大乾的好儿郎,自然不能让其受了委屈, 提着脑袋在外打仗,至少要让其家人安心放心,如此他们才勇猛异常。” 种应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西军也是发抚恤的,数量不多但足够其家人生活,另外阵亡军卒的子女也可进入军中,由平西侯府供养。 这一点,二人有些不谋而合,若想让军卒拼命死战,就要解决其后顾之忧。 只不过相比于靖安军,西军的军卒手中没有那么多银钱,不可体会富甲一方的生活。 平西侯对此无可奈何,毕竟西军人太多了,远不似靖安军那般精简。 顿了顿,种应安想到了那英灵祠,便开口道: “在曲州我见到了你修建的英灵祠,对本侯很有启发,打算在战事结束之后,在西南也修建一所。” 林青点点头,视线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那些军卒: “他们被骂了一辈子丘八,上战场的是他们,死的也是他们,也该有点好名声了。” “嗯...”种应安深以为然,在曲州时, 那些不识字的军卒整日将英灵祠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甚至比他们自己的居所还要干净,那里就像他们心灵寄托。 感受到气氛有些凝重,种应安将话题岔开: “军卒如此操练,若是蛮人此刻出城逃窜该如何?” 种应安觉得,在战时,军卒就应该养精蓄锐, 若有敌来犯,便有充足的体力应对,不至于拿不起刀,但靖安军似乎反其道而行。 林青摇摇头,看向那高大的赤林城,眼神中充斥着嘲讽: “蛮人若是敢走,早就走了,如今北方的靖安军已经撤下,他们还不敢出城,说明他们真的怕了。” “这也是你改变方略,围而不打的原因?” “嗯,原因之一,既然他们不敢应战,那我们就多等一些时日,等他们士气消散,等他们自己乱起来,等我们做好准备。 再者,既然朝廷答应了援军,那我们等一等又何妨, 待到援军到来,城内之人说不得会主动与我们联系,行那里应外合之事。” “如今围城之势已成,士气在我不在敌,若不是粮草辎重不多,围个数月战事会更加简单。” 种应安面露惊讶,有些感慨此人对战事的理解以及对士气的运用, 观靖安军这些日子来的种种举动,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削弱草原人士气,让其不敢战。 想了想,种应安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既然决定要打,那消灭城中蛮人就不是首要目的,而是要消弭赤林城破的影响,让百姓重新燃起信心,不能拖太久。” “嗯,说得没错,待到朝廷援军到来,计划便可展开了。”林青眼眸忽然变得深邃,嘴角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说左都御史以及司礼监的太监先行一步,已经到彭州了。” “算算时间,应该快要到邺城了。” “他们来也好,城中那些官员信不过我们这些丘八,态度模糊,由左都御史出面洽谈,倒是更能让人信服。” 听到林青的话,种应安面露诧异: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好算计啊。” 第670章 远道而来 “陆务升会出面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种应安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开口。 大乾自立国以来,从未向外邦低过头,即便是打了败仗,那日后定会找回场子。 如今赤林城被草原人占据,不论他们出于何种目的与城中之人洽谈,都会留下把柄,说不得要被扣上一个有辱国体的帽子。 这在如今大乾,屡见不鲜,寻常的一件小事都能大书特书,虽然最后大多草草了之, 可一旦名声毁了,那日后仕途也就到头了。 而种应安对陆务升并不熟悉,不确定他会冒这个险。 林青脸色也有些凝重,城内官员如今还活着,不知何人是鬼,何人是官,贸然联系的确有风险, 但只要能将这草原二王留在这里,什么代价都可以承受。 “我们是武将,文官中的弯弯绕绕我们不懂,陆务升能够处理好此事。”林青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的确如此,不过城中的蛮人的确是急了,这些日子有不少将领偷着送信出来,希望与我等合作,条件大差不差,暗中放开一条通道,供其离开。” 种应安神情怪异,他西南出生,那些被赶上山的土人向来团结,他想要安插几个探子都无从下手, 往往钱给了,东西给了,转头就被暗探送给部落,只能落得一阵嘲笑。 而这向来以强大着称的草原人,内部却矛盾重重,山头林立, 如今还未攻城,只是简单地包围,城中的一些部落头领就已经坐不住了。 此等场景,让他大为震撼。 这时,他听到靖安侯轻笑一声,言语中有一丝嘲讽: “就是此等货色攻破了赤林城,真不知..该说草原人强大,还是我乾人弱小。” 说到这,林青眼眸深邃幽暗,对左贤王的离开有了几分理解, 既然积弊难返,不如另起炉灶,轻装上阵。 若是这二王陨落在此,草原六部去其三,王庭便没有那么多掣肘,可以从容进行部落整合统筹, 一旦让草原王庭做成此事,那这大乾危矣。 林青默默叹了口气,也曾想过放这二王离开,甚至加以驰援,帮助其对抗草原王庭, 但如此做,虽然对大局有利,但变数太多,并且苦的是九边百姓与朝廷。 只要这二王一日不死,大乾的过半钱财就要丢到九边, 朝廷手中无钱,什么事都做不成。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赤林城中的草原人,一定要杀! 想到这,林青的眼眸猛地锐利起来,一股锋锐之气直冲云霄,让一侧的平西侯都暗暗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时,营寨外不远处,突兀地出现了一队骑卒,是靖安军安放在外的斥候,他们迅疾如飞,马蹄如雷,掀起的白雪像是一片片白雾。 “发生了何事?” 种应安顿时脸色凝重,但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靖安军斥候是从南方而来,那里的乾境,显然不可能有敌情。 那能让靖安军如此急促来信的,呼之欲出。 左都御史陆务升来了。 “如此快?”种应安心中一惊,知道这位左都御史是星夜兼程赶来,要比驰援的大部快许多。 “走吧,我等去迎接一二。”林青嘴角罕见出现笑意。 老友重逢,总是一件喜事。 一个时辰后,千余人的队伍摇摇晃晃来到西军营寨,随之而来的是三驾马车, 还不等马车停稳,帷幕就被掀开,一位略显苍老,浑身充满疲惫气息的干瘦老者便钻了出来, 天空中的大雪落在肩上,冷风轻轻吹过,使老者打了个哆嗦,连忙紧了紧肩上的袍子。 陆务升看向前方,只见那里站着数道高大身影,有仪态威武的平西侯,还有略显沉稳的世子种鄂, 最重要的,是那位年轻至极,浑身充满锋锐气息的年轻将军。 靖安侯林青。 距上次京城一别,已经有半年未见,但相比于那时,此刻的林青才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坐在车夫位置的海岳连忙扶着陆务升走下马车,二人都顶着浓郁的黑眼圈,但此刻都有些激动。 在这西军营寨,不仅有西南精锐,也有西北精锐,看看周围那身穿黑甲的军卒,比之京城那些兵痞不知强了多少倍! “哈哈哈哈哈,陆大人远道而来,本侯有失远迎。”平西侯种应安作为此地主家,当仁不让地开口迎接。 “陆大人,好久不见。”林青含笑着点头。 陆务升快步走到近前,苍老的脸上多了布满兴奋,连连拱手: “此番前来,千里迢迢,终于赶上了。” 陆务升指向一侧的海岳与身后一众御史,笑着说道: “这是都察院经历司经历,此番与老夫一道前来,长长见识。”说着,他隐晦地看了眼林青,意味深长地开口: “宫老大人对其很是欣赏,特命我带其多走走。” 林青点点头,扫向那海岳,中年人模样,皮肤黝黑,身形干瘦,倒是这杂乱的胡须引人注目。 陆务升的意思他懂,此人乃皇党后进,多加提携。 在林青打量海岳时,他也在打量林青, 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尤其是那年龄,太年轻了,即便早就听说,如此近距离一观,还是让海岳暗暗心惊,一股挫败感随之袭来。 还有那一双锐利的眸子,尤其是扫来时,让海岳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刀刮过一般。 深吸一口气,缓解了心中庞大压力,海岳对着前方深深一拜: “见过平西侯爷,靖安侯爷。” 平西侯打量了一番海岳,平静地点了点头,林青亦是如此。 这时,站在陆务升身后的两位绯袍大太监走了上来, 一人五十岁模样,身材肥硕,个子不高,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另一人身形干瘦,四十余岁,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是被风吹倒,脸上带着些许阴柔。 二人视线略过种应安,停在林青身上。 “拜见靖安侯爷,平西侯爷。” 对于官员来说,长幼尊卑自然极为重要,所以不论是陆务升还是海岳,都先敬长者。 但太监不同,皇帝喜欢谁,他们便喜欢谁, 作为大太监,自然知道皇帝对于这位靖安侯喜欢到了何种地步, 甚至在来之前,那黄俊还反复叮嘱,要听从靖安侯的吩咐,不可擅自行事, 身在宫闱数十载,他们自然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所以此刻表现得格外恭敬。 那个子不高,身材肥硕的太监一笑,脸上的皮肉都堆在一起,像极了弥勒佛。 他直起身子道:“咱家司礼监掌事刘知行。” 另一人也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咱家御马监掌事孙玉。” 话音落下,平西侯眉头微皱,心中一惊,没想到此番前来不仅有正三品,九卿之一的左都御史, 还有大内的三品太监,由此可见,朝廷以及陛下对赤林城一事有多么重视。 林青则平静地扫了他们一眼,又看向了看他们身后的诸多太监,轻轻点了点头: “入寨吧。” 第671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 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营寨,引得诸多军卒来回打量,他们的眼神肆无忌惮,对于太监他们不感兴趣, 倒是对那些神情萎靡,弱不禁风的御史多看了好些眼, 以往这些文官是不屑于和他们这些丘八为伍的, 如今却要住在这营寨里,这使得军卒们心中暗爽! “看什么看!”有御史实在受不了那戏谑的目光,出声恫吓。 虽然此人神情萎靡,一副舟车劳顿的模样,但这一声厉喝,还是带着几分威严。 奇怪的是,御史们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察觉到军卒身上的畏惧, 反而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侵略性,几乎都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呵...不知礼数。”司礼监掌事太监刘知行轻轻瞥了那人一眼,略带讥讽地开口。 行走在他身侧的刘玉也看了过去,但很快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出门在外,莫要惹事。” 这一幕被林青收于眼底,目光变得深邃, 军伍、文官、太监,本应是水火不容的组合, 如今却因为这赤林城一事聚集在一起,很难让他不怀疑朝廷有什么深意,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无外乎是互相制衡罢了,好让这赤林城一事顺利推行下去。 很快,一行人来到中央军帐中, 大部分的御史太监以及官员被安排休息,能留在这里的只有几位主官以及其心腹。 平西侯以及平西侯世子,靖安侯以及贺老三与兰云川, 左都御史陆务升以及海岳,两名宫中大太监。 一时间,简易军帐中有些拥挤,但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站在门口的亲卫们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大人物。 军帐内,作为此行主官的陆务升脸色凝重,率先开口: “两位侯爷,如今局势如何?” 平西侯种应安见林青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 “草原人已经被围困在赤林城中,从我们最近的讯息来看,城中两部战兵至少十五万,其中有半数骑兵精锐。” “这么多?”陆务升心中一惊,九边中军卒最多的便是这赤林城,有二十万赤林军, 如今两部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是将家底都搬来了吗。 平西侯点点头:“而且城内粮草充沛,又有赤林军甲胄存在,除却那半数骑兵,剩余的步卒也有相当可观的战力。” 这时,身材干瘦的太监孙玉阴恻恻开口:“据我所知,赤林城破之前官仓曾经着火,损失了不少粮草,为何城内粮草依旧充裕?” 这是在来到彭州后,锦衣卫与东厂的探子告知他的。 一侧的刘知行也笑眯眯地点头: “不错,在走水之后,邺城与老城还曾向城内运送粮草,数目...不是太多,根据邺城的公文来看,只能维持大军不到十日之需。” 陆务升眼眸低垂,虽然他是文官,但他是此行主官,显然也知道此事。 军帐内顿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种应安才发出一声重重叹息,眼里带着一丝怒火: “官仓无粮,百姓有粮。”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呼吸都是一滞,眼里或多或少出现一丝不忍。 如今正值冬日,家中无粮对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顿了顿,种应安面露阴霾,扫视众人,声音冰冷: “再有....官仓走水,其内粮草并不是全部烧毁, 根据城中人投出的信件来看,草原人在城中的几家商行中,找到了原本应在官仓内的粮草,数量...极多。” 轰—— 京中的几位大人脑袋一下子炸开,心中同时蹦出了几个大字, “内外勾结!” “中饱私囊!” 陆务升起初还云淡风轻,极力压制情绪,但听到此事后,心中顿时一股怒意升起,狠狠地拍向一侧桌案! “岂有此理,家国危亡之际,总是有这些害群之马!” “要查,待到我等入城,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是谁,都要让其付出代价,以儆效尤!” 左都御史掌管百官刑狱,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毕竟在如今大乾, 一众商会不是商,而是官! 只不过他们背后之人隐于无形罢了。 “陆大人息怒,至少也要先入城,到那时锦衣卫与东厂也会参与其中,配合查案。”刘知行笑呵呵地说道。 陆务升瞥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 “如今赤林城百姓横遭大难,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刘公公还笑得出来,不愧为大内之人。” 刘知行的笑容僵在脸上,一侧的孙玉及时开口: “敢问靖安侯爷,何时攻城?” 话题岔开,陆务升也不再纠缠,同样看向林青。 “攻城不是目的,我等此番前来,为的是一举歼灭来犯之敌,莫要分不清主次。” 孙玉看过靖安侯编撰的《兵事纪要》,顿时想到了那极为引人注目的一句话,城池是军队的陷阱。 不等他细细思量,林青从桌上拿起至少十余封书信,递了过去: “这是城内草原人与那些官员送出来的信件。” 说着,他脸上露出冷笑:“根据信件来看,如今城内人心惶惶, 草原二部军卒们士气溃散,整日惶惶不安,而城内的抵抗力量也活跃起来,有不少百姓加入其中。 这使得草原人自顾不暇内外皆敌,既要防范我等攻城,又要防范城内百姓四处捣乱, 所以那草原二部之人多次在信中提到,可与我等商谈, 若是可以付出足够的代价,他们可以离开赤林城,几位大人觉得如何?” 欢音落下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在来时他们曾想过赤林城的局面已经糜烂不堪, 可没想到如今这赤林城却局势一片大好,甚至城内那二部军卒都有些自乱阵脚,这让一众大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倍感欣慰。 两位宫中的大太监看向林青,目光中隐隐有着钦佩,他们在宫中自然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而如今这赤林城所发生之事都来源于靖安军从北方杀来,彻底阻断了那草原二部的撤退通道。 他们二人同时在脑海中浮现一句话,盛名之下无虚士。 第672章 假意不合 待到书信传递出去,军帐内一时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林青与众心安则轻轻抿着茶水,听着耳边书信翻动之声,面色凝重。 此番宫中来人有九卿之一的陆务升,也有宫中两位大太监,还有兵部与吏部的一些官员,此番行动可谓隆重。 但两位侯爷却不禁陷入深思,派这么多官员来这九边前线到底是为何? 是朝廷的妥协?还是各部之间的制衡,又或者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前来捣乱。 林青端起茶杯,用茶杯轻轻挡住眼眸,只留一丝缝隙,隐晦着打量众人, 陆务升是他的老朋友,乃皇党之人,可以放心, 更何况如今他为九卿之一,在之上的官职也没有几个了,值得信任。 至于宫中的两位太监....林青则是相信黄俊与陛下,若是这二人靠不住,那断然不会来到这赤林城。 那有问题的....就是那些没有资格进入军帐议事的官员, 他们或许带着朝廷的目的,又或者带着背后之人的目的, 来这赤林城为何林青不知,种应安也不知。 但....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们掌控军队,掌控军寨,以及监视这些人! 想明白了这些,两位侯爷隐晦地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京中何种人物,到达此地都要受他们掣肘。 兵者乃国之大事,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 林青又将视线隐晦地瞥向站在陆务升身后的海岳,眼神微微眯起,想到了陆务升先前与他所说之言, 此人是皇党后进,值得信赖。 海岳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眉微微跳动,不动声色地左右查看,直到对上了一双挡在茶杯之后的冰冷眸子。 其内充斥着冷静与肃杀,像是那冰冻万年的寒冰,任何事情都不能使其动摇。 海岳不禁打了个哆嗦,心中一惊:“靖安侯看我做甚?” 不等他细细思量,陆务升已将书信看完,他此刻眼中充满怒火,额头青筋毕露,握着信纸的手掌紧紧握起。 书信之中除了表达一些人的善意之外,还有城内各处百姓的状况,吏员的运转以及各部官员的留存, 城中的官员是否活着,陆务升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那城中百姓,如今城中百姓所过之日,如人间炼狱。 食不能饱,衣不蔽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一侧的孙玉也面露愤怒,狠狠地将书信拍于桌案之上,眼神中的阴霾更甚,阴恻恻说道: “这些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他看向林青与种应安沉声说道:“还请两位侯爷放心,此番前来,御马监与司礼监绝不干预军务,若两位侯爷需要我等相助,尽管吩咐。 只求入城之后,大军善待百姓,此为陛下所愿。” 坐在一侧的刘知行收起了弥勒佛一般的笑容:“咱家也是如此想的,还请两位侯爷放心。” 林青将手中茶杯放下,与种应安微微对视一眼,这是宫中的太监在表明立场,支持他二人的一切行动, 当然,这也使陛下受益。 至于陆务升,则没有这么多客套,他是文官若表现得过分谦卑,回到京城后不好交代。 他直言不讳说道:“两位侯爷给本官看这些信件,需要本官做何事?尽管说来。” 陆务升是聪明人,此乃城中机密,相信靖安军与西军中知道之人,不过一掌之数, 如今他们刚来,便知道了如此绝密讯息,两位侯爷定有所求。 “老狐狸。”陆务升撇了撇嘴,暗骂一声,对于文官这些心思,他向来嗤之以鼻, 不过他也极为佩服这些文官的脑袋,转得极快。 收起心中思绪,种应安抬手一挥,冷声吩咐: “所有人退后二十丈,任何人不得靠近军寨,若有违背杀无赦。” “是!”立于军帐外的亲卫眼神一凛,默默向后退去,警惕地看着四周。 而以钟信为首的靖安侯亲卫看向林青面露询问,林青点了点头: “退去吧。” “是!” 待到所有人都退去,军帐顿时安静了下来,林青沉吟片刻看向陆务升缓缓说道: “我二人在这半月内按兵不动,为的便是等陆大人到来。” “哦?”陆大人轻咦一声,眼中闪过疑惑, “赤林城一事,朝中定论暂且不说, 但我二人推测此乃里应外合,如此蛮人大军才得以轻松入城,在先前的军报中,我等也曾提过。” 林青的声音平静,但所有人都能听出其言语中压抑的怒火,就如那即将斩出的刀锋。 陆务升脸色也变得凝重,抿了抿嘴唇: “朝廷此次派我前来,便是要彻查赤林城一事,这点还请靖安侯放心,我等并不会拖其后腿。” “如此甚好,而我等需要陆大人所做之事,乃是与城中三司官员联络,甚至与那草原王庭二王联络,商讨出城一事。” 林青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在这期间我等会攻打城池,城内的军卒以及百姓也会奋起反击,让草原人焦头烂额。” 此话一出,军帐内顿时笼罩了一股肃杀之气,让来自京城的大人们呼吸一滞。 陆务升自然是聪明人,面露思索,带着疑惑问道:“那...本官代表朝廷?” 林青的眉头渐渐舒展,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点了点头: “是。” 一旁的两位太监能走到高位,自然也经历过宫廷厮杀,很快便明白了陆务升的意思。 陆务升代表朝廷与二王以及城中官员洽谈接触,并不代表围城的西军与靖安军, 如此做的原因,自然是让城中之人抱有侥幸, 让他们认为大乾朝堂真的有意让他们离开赤林城,以减少损伤。 甚至让城内草原人以为朝廷与西军靖安军不是一条心。 想着想着,两位太监看向在场的两位侯爷,尤其是在靖安侯身上停留许久。 若是以这两位的名义去洽谈,想来城中二王就算是饿死在城内,也不会走出赤林城,毕竟拓跋部精锐的死伤历历在目! 靖安侯乃不择手段之人,只要能杀绝不放过,而城中军卒,出城的下场自然不必多说。 当然城中二王也不是傻子,御马监掌事太监孙玉眼神闪烁沉声问道: “如何让城中二王相信我等并不是一条心?” 陆务升显然也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点了点头: “若是不能引诱那二王出场,我们的损伤要多许多。”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靖安侯林青,包括种应安也不例外。 第673章 胆大包天!! “接下来本侯所说,乃军中机密,出了这个军仗,任何人不得泄露,一旦此事泄露出去,本侯不会找其他人,只会追究在场的各位。” 林青声音冷冽冷冰冰说道,言语中带着一股浓浓的威胁,在场所有人顿觉脖颈凉凉。 “还请靖安侯放心,我等乃宫中之人,忠于陛下,忠于大乾。” 司礼监掌事刘知行面露郑重,言语之中没有了尖锐,反而有一股男子气概。 一旁的刘玉也连连点头,陆务升更是腰板挺直,沉声说道: “还请靖安侯放心,若是此事泄露,老夫定饶不了他!” 至此林青才点了点头,继续开口: “诸位大人,你我皆知,赤林城乃北方坚城,屹立百年不倒,若非里应外合,蛮人就算将血流干也打不进来。” “而如今蛮人占据赤林城,虽说他们不善守城,也不善打造攻城器械,更不善布战,但城池依旧在那里! 西军与老城守军,想要攻下城池也是妄想,除非是全盛时期养精蓄锐的西军,拼尽全力方才有一丝可能。 但诸位都知道,西军南奔北走万里,早已疲惫不堪,如今能来到这九边赤林城,凭的是心中一腔热血和对大乾之忠诚, 如此精锐军卒,本侯不舍得让其白白送死。 所以本侯认为,西军可攻城,但不可久攻,更不可拼命! 待到适当时机,可营造朝廷与西军不合假象, 迫使西军与老城军卒撤军,甚至此等消息可以大肆宣扬,让一些人将消息送进赤林城,不必经与我等之手。” 在场之人心中一惊,种应安更是猛地转头,深深看了一眼林青,此等方略,他一直不曾知晓, 在他的方略中,此战西军定要拼命, 从西北而来的十六万余军卒,至少要丢在这赤林城十万,方可有攻破赤林城之可能。 甚至....若是兵器甲胄粮草运输出了一丝问题,那就算将西军尽数葬送于此,都绝无攻下赤林城之可能。 但林青此言顿时让他明白了这位威名远扬的靖安侯想要做什么。 他想凭借骑兵战阵,斩杀二王于旷野之上,不去做那攻城之举! 陆务升不知军事,但懂人心,他同样意识到了此举的裨益, 只要西军与老城军卒能离开赤林城,那城中二王定然放松警惕,说不得会趁着这个空当远遁草原! 而他也没有忘记在京中所看军报中的方略,靖安侯主张将这些蛮人军卒,斩杀于城外! 那时的书信上写的是西军与老城军卒配合,加以靖安军绞杀围堵,就算不将其尽数斩杀,也要破坏其粮草补给,让其在路途中饿死大半! 此等方略朝中六部九卿尽数揽阅,觉得极好,唯一的难点便是如何让二王出场。 可如今....林青所提之方略,的确能让二王轻松出场, 但.....这一切之压力就要压到靖安军与那来援骑兵之上,满打满算不过两万余,想要与那将近十万的蛮人骑兵厮杀,何其困难! 甚至...可以说是在送死。 不是陆务升不相信靖安军的勇猛,但此等人数差异,令人绝望。 京中的两位太监面面相觑,孙玉是御马监掌事,自幼在内廷读书,进入御马监之后通读兵书,史书上各大战役记载,可谓是滚瓜烂熟。 所以他对这位靖安侯极其佩服,往往此人能行不可能之事。 比如当年百余骑就敢深入草原,击灭白云部。 那时的人数差距,比如今的人数差距要大, 但....人数一旦过万,战场动辄绵延数里, 纵使靖安侯天纵英才,也不可能将军卒指挥得如手如足,其中定然出现纰漏。 而在此等以少敌多的战场之上,一个披露就是全军覆没! 所以孙玉的脸色极为难看,拳头不禁死死攥紧,他是宫中人,自然知道靖安侯忠于陛下,忠于大乾! 此番他之举动,在孙玉眼中来看,分明是准备为大乾舍生忘死,拼死一搏! 陆务升身后的海岳不懂兵事,眼里有着深深的疑惑....不明白此举有何用意, 但看诸位大人脸色凝重的样子,以及军帐内沉重的氛围,他也知道此事竟然蕴有深意,极难完成。 军帐中久久不曾有声音传来,所有人心中都是压着一块大石,沉重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陆务升挺直的,腰背似有些佝偻,将手中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放下,深深看了眼林青,用那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靖安侯此举何意?” “杀贼,诸位大人有所不知,那左贤王草草离去,让二王与我等厮杀,有互相损耗之意, 若是西军白白折在这里,岂不是随了他的意? 本侯在草原王庭已经中了他的计,虽说扳回一城,但这赤林城的亏,本侯不想再吃,所以.... 左贤王越是想要看到的事,我等便越不能让其发生。” “我等大乾军卒与草原二王军卒只能折损其一,不可共同损伤。” 林青的声音冷冽,语气不疾不徐,古井无波,似是未来那惨烈战场上厮杀的不是他靖安军,而是旁人。 在场人都感觉心中一寒....此人果真如京中传言那般是个疯子, 难道他就丝毫不心疼部下军卒? 靖安军虽成立尚短,但俨然有强军之势,若是再有个三五年光景,那便是大乾第一强军, 而作为掌控此军的靖安侯,毫无疑问地,一跃成为大乾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此等诱惑,他居然轻易放弃? 在场众人扪心自问,他们做不到,若他们有此靖安军卒,想必早就龟缩在曲周,静等军卒壮大。 而不是在这赤林城做舍生忘死之举,甚至在宫中两位太监看来此举有些幼稚。 让西军后撤靖安军顶上,哪有白白消耗自身实力的将领? 更何况战事之激烈谁也预料不到,两万军卒说不得就折损在这里, 如此一来.... 后果他们不敢想象。 深吸了一口气,陆务升眼神愈发坚定,看了看种应安,又看向林青沉声开口: “此事本官不同意。” 一侧的两名大太监如坐针毡,在来时皇帝曾吩咐他们一切听靖安侯调遣,但如今这事儿他们怎么能听? 他们相信就算是陛下在此,也不会轻易做出决断。 沉吟片刻御马司掌事刘玉略带犹豫开口: “还请靖安侯三思,此事须从长计议。” 第674章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简易军帐内几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对于靖安侯的提议有很大异议! 尤其是宫中的两位太监,他们知道靖安侯是陛下在外之依托, 若是有所损伤,陛下也会受到牵连,会被那些文臣武将逼到角落。 所以他们宁愿这赤林城打不下来,也不愿意看到靖安军受到损伤, 身为太监,一心一意心系主公,此乃人之常情。 但.... 作为事情的中心人物,林青却并不这么认为,他目光沉稳地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在场诸位大人, 两位太监的面露焦急,陆务升的眉头紧皱,还有平西侯的面容震惊,都被他收入眼底, 最后他轻咳一声,斩钉截铁地说道: “事关北疆战事,此事本侯只是告知,并不是与各位商议,后续之军略诸位全力配合即可, 只要诸位予以支持,这城中二王跑不了,赤林城也将重回大乾,百姓也将重振信心。” 此话一出,军罩内顿时弥漫着浓浓压力,所有人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叫年轻气盛,锋芒毕露,这就是! 军帐内一时陷入沉寂,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而是在大脑中飞速想着如何挽回这个局面,甚至靖安军在如何情况下才能取胜,他们又该如何配合? 兵马粮草自然不必多说,人员调配亦是如此,重要的是如何里应外合,将城内二王引出来。 甚至,若事情有转机,能否直接攻入城池,在城内绞杀各部军卒, 如此一来则最为稳妥。 但可惜在场诸位大人大多不是武官,没有上阵杀敌之经验,更没有攻城之经验,所以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 安静片刻,陆务升作为九卿之一,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先是抬起茶盏,轻轻抿了抿嘴唇,而后又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靖安侯爷,本官不是对侯爷军略有所怀疑, 只是...如此冒险之举动,若是一战功成,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败了呢? 您可考虑过大乾百姓之民心? 正因为在他们心中,西军与靖安军在西北所成大事,他们才不至于因为九边一事而慌乱, 若是靖安军在这北疆也败了,那对前境内百姓的影响太大了,还请靖安侯,三思而后行。 就算我等付出巨大代价攻入城池,那也是值得的。 本官说句难听的话,就算是招募的卫所军都死绝了,那二王逃遁草原也好过靖安军战败。” 陆务升鲜有此长篇大论,甚至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此乃情真意切之举动, 对于大乾百姓,他原本为京兆府尹,自然比这些官员以及勋贵了解得多。 大乾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紧紧巴巴节衣缩食, 但正因为心中有一股信念,认为大乾能够重振朝纲,横扫北蛮,所以前境内还没有出大乱子。 如今这九边赤林城失守,京城内百姓已有些慌乱不堪,若是靖安军再战败,那后果陆务升无法想象。 毕竟人活着有时候靠的就是那一股气,气泄了人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两位太监面面相觑,不知此时该劝阻还是该赞同, 最后鼓起勇气又憋了回去,直至二人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他们已然决定将此事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由京城定夺。 甚至他们在心中已经暗暗后悔,认为不该趟这趟浑水,原本他们以为这是个肥差, 可若是北疆战败,靖安军损失惨重,那他们回到宫中,就算是不杀头,也将沦为边缘人物,再无问鼎权势之可能。 平西侯种应安则沉默不语,对于如何攻打赤林城,他毫无头绪, 再者,他是勋贵,靠的是先辈打下来的江山,乃坐享其成者, 他明白自己比那些白手起家之人能强到哪里去? 所以与其庸人自扰,不如听之任之,由靖安侯安排。 况且,西北一战已经充分说明了靖安侯之方略完全正确,若是他当初听从靖安侯之方略西军断无如此损失惨重。 不知为何,种应安忽然有种感觉,林青坐在那张普通木椅之上,就如那京中诸位国公坐在大堂之上,威压四方! 慢慢地,林青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他眼眉低垂,鼻子微微耸动,轻笑一声,转而浑身充满锋锐气息,那熠熠生辉的眸子以及其内闪烁的自信,让诸位大人都不敢直视。 只听林青坦然说道:“本侯从军至此,从小旗到如今靖安侯,未尝一败, 城中呼延部与乌孙部,都乃本侯手下败将,当初本侯能击败他们,今日也一样。” “靖安军不会败!” “本侯更不会败!” “至于诸位大人有任何异义,大可上报朝廷,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本侯也将向朝廷上书,总督北疆军事。” 话音落下,众人只感觉一股浓浓的威压扑面而来,让他们呼吸一滞,眼睛微眯。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此话虽然不假,但拿不上台面,谁拿上台面谁就是乱臣贼子。 这靖安侯好大的胆子! 不过想想他们也便释然了,靖安侯向来荤素不忌,对大乾国中那泼天流言蜚语,都能做到浑不在乎,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了也就说了。 不知为何,两位宫中的大太监有些吃味,这靖安侯是拿准了陛下于宫中会信任于他, 他们不明白为何陛下会如此信任靖安侯,但经过刚刚一番洽谈,他们有些理解了。 此等锋锐傲气之人,像极了多年前的冠军王! 亦是年少成名,受九五信任,一生未打过败仗,同样的傲气锋锐,甚至可以说是同样的大逆不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丰功伟绩,如今眼前这年轻男子大乾靖安侯,似是在朝此人方向沉稳迈步。 纵使他犯再多的错,只要能在军事上打赢,那他便会赢得大乾百姓的拥护,赢得陛下信赖。 更何况....靖安侯乃奴仆出身,受陛下提醒,他又如何能反? 想到这儿两位大太监,便不再犹豫,对视一眼其内闪过坚定。 御马监掌事太监孙玉眼神一凝,铿锵有力地开口,只是声音中带着一些阴柔: “此番前来,陛下已命,我等全力配合靖安侯, 既然靖安侯已做出决断,我等配合便是,需要我等作甚,还请靖安侯细细吩咐,我等定全力以赴。 另外,此事我等还需禀告陛下,还请靖安侯见谅。” 林青听后心中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收起了身上锋芒,轻轻点了点头: “两位公公有心了。” 林青转而看向左都御史陆务升: “陆大人呢?” 第675章 明哲保身 陆务升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眼眸微闭细细沉思,他在考虑其中利害。 他心中所想,乃是靖安侯失败之后的处理, 至少也要保住靖安军的番号,让靖安侯不受牵连,毕竟一个会打仗的将领太过难得,皇党不会轻易舍弃。 最后陆务升叹了口气,心中无声自语: “老夫不懂兵事,但知人心,若是赢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败了,如何收场? 这些武将们向来不计后果,可老夫不行,如今老夫已然站在皇党大船之上,不管如何施为,也要保住这座大船。” 顿了顿陆务升眸子中闪过金光,缓缓抬头与林青对视,气势丝毫不弱: “靖安侯如何做是靖安侯的事,本官如何做是本官的事,靖安侯要做那力挽狂澜之事,本官不做阻拦,也不会阻拦, 但本官有一个要求,还请靖安侯答应,这不是为了本官私心,而是为了大乾朝堂,为了陛下。” 陆生的声音越来越重,尤其是在最后二字之上,他是在提醒林青,莫要忘记宫中陛下之艰难处境。 “陆大人请讲。”林青对此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说道。 陆务升扫视一周,坦然一笑,索性直言不讳: “在场诸位都是自己人,那本官也不作过多客套。” 他转而看向林青,沉稳开口:“虽然本官认为靖安军此举乃自不量力,但本官还是愿意相信靖安侯能够完成此等壮举, 但若是即将战败,事不可为,还请靖安侯不必勉强,及时撤军,甚至做那壮士断腕之举。 即便那草原二王远遁,只要我等夺回赤林城,那便是大功一件,切不可伤及自身。” “此时正值天下大势之变幻,与草原人捉对厮杀的机会有很多, 还请靖安侯莫要贪图一时,更何况你我都知道大乾之敌在内不在外。 只要能保九边安宁,朝廷便能将精力放在大乾之内, 如此朝廷才有精力开展商贸,往来互市,支持靖安侯重开榷场。 我比靖安侯您年长许多,还请听一听老人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您还年轻,等我这等老家伙退出朝堂,您大有可为。” 话音落下,在场之人脸色又是一变, 尤其是宫中的两位太监,更是将头紧紧低下,他们此刻有些后悔,害怕听陆务升这老儿谗言。 这老儿什么都敢说!! 陆务升此言此举,何止大逆不道,若是让其他朝廷大人听到,那便是不死不休! 他们是知道的,如今朝堂诸位大人最忌惮的便是靖安侯之年龄, 待到二十年后,三十年后,靖安侯正值春秋鼎盛,而朝堂中的老家伙们,死的死,退的退, 届时朝堂将再无人可阻拦其锋芒,这一点两个大太监懂,陆务升懂平西候种应安更是懂。 所以对于陆务升此举虽然意外,但在情理之中。 “呵。” 死寂的军帐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林青在那里笑着摇头, 只见他的笑容中充满释然,而后缓缓抬头扫向在场诸位大人,笑容一点点收敛,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冰冷: “日月轮回,光阴紧迫。” “三十年太久,吾等只争朝夕。” .... 几人的商议持续了半个时辰,最后算是达成了暂时一致, 其实只要靖安侯做下决定,平西候不做反对,那便是大势所趋,京中来人改变不了什么。 毕竟军队是掌握在二人手中,攻城也是由二人施为。 在这期间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遗忘了老城兵马与卫所军,不是那二十余万军卒不能战,而是不知根知底,用着不放心。 里应外合之事发生一次便够了,若是再发生一次,那便是诸位大人有眼无珠。 所以老城军卒与卫所军,还有京城驰援而来的镇国军, 只要守好他们所在方位,待到西军攻城之日,他们加以驰援,从各方进攻,施加压力即可。 至于破城一事,就连京中都没有考虑过他们。 随着一位位大人离去,林青也慢慢走出军帐,看着外面的大雪漫天,林青脸色一时有些凝重。 他不知心中所想能否实施,更不知在实施过程中有何岔子, 但他知道,只要心中所想得以实现,那城中二王必败无疑。 在风雪中站了许久,身边响起淡淡的脚步声,林青眼眸微凝,循声望去。 两位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红袍大太监款款而来,行走在风雪之中,绯红的颜色在这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格外刺眼。 对于他们的到来,林青没有丝毫意外,毕竟大太监代表着宫中陛下以及黄俊,定然有事交代于他。 不等两位大太监靠近,林青便朝他们点了点头,轻轻迈开步子,朝着自家营帐走去。 两位大太监对视一眼,皆是感叹于靖安侯的聪慧连忙跟了上去。 不多时,在军帐之中,靖安侯坐于上首,二人坐于下首,亲卫们将一盏盏热茶递了上来。 孙玉接过热茶,感受着指尖的温暖面露舒适, 刘知行更是不惧滚烫,直接就那么喝了起来。 饮过茶后,二人将茶盏放下,看向坐于上首的青年才俊,面露恭敬。 “靖安侯爷,可否屏退左右?” 林青想了想,轻轻点头,随意摆了摆手,周遭亲卫便缓缓退出军帐,并且离远了些。 钟信则是作为守门族,站在军帐入口不远处警惕地盯着四周。 待到军帐内安静下来,孙玉面露郑重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封书信,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慢慢递了过去。 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靖安侯爷,这是陛下之书信。” “嗯。”林青接了过来,继续看向孙玉,只见他警惕地盯着四周,浑身气力涌动,继续开口: “陛下在来时曾交代我二人要将此事告知靖安侯爷。” “何事?” “陛下怀疑赤林城一事乃里应外合,若是靖安军得以入城,定要妥善处理裴云五与何尚恭两位大人。” 说话间孙玉眼神中闪过冷冽,以掌为刀,轻轻抬起,在脖颈微微滑动。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靖安侯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眼神愈发深邃:“裴云五也在城内?” “根据彭州锦衣卫来报,裴云五最后消失的地点是邺城,而如今邺城内并没有他之踪迹,所以陛下推断他进了赤林城,主导了此事。” “他没有那个本事,主导此事。”林青斩钉截铁地说道。 “陛下亦是如此觉得,所以...为了顾全大局,还请侯爷点到为止,莫要过分深究。” 此话的意思极为明显,只要处理了裴云五与何尚恭,那么双方各有交代,此事就算了。 第676章 宫中密旨 林青的眸子猛地张开,其内寒光毕露,死死盯着孙玉那干瘦的脸庞, “到此为止?” “你可知左贤王离开赤林城带走了多少百姓?”林青语气阴寒,心中再一次不可抑制地涌现出阵阵后悔, 为何没有碰到左贤王撤里的军卒! “下官知晓,对此陛下彻夜难眠,如今已满头白发。”这位御马监掌事面露悲痛,缓缓将头低下。 不管他们在外如何风光,一身荣华富贵皆系于主家,若是陛下不得安生,那他们的富贵也将是浮云。 林青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出了口气:“陛下身体还好?” “原本是不好的,但...听闻靖安侯从王庭而来,堵住了二王北逃通道,陛下心情大好,在走时已经恢复正常膳食。” 孙玉说这话时,身后的司礼监长士刘知行只觉得喉咙干涩,满脸惊惧。 这话如何能说? 天子龙体安危不可传于大内之外,更何况是与边将诉说,此举不是大不敬,而是谋反,乃天大的忌讳。 但他这位同僚,说得肆无忌惮,靖安侯同样听得肆无忌惮。 这让刘知行觉得汗流浃背,冷汗一点点,顺着肥硕的脸庞流下。 原来今日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些谋逆之话。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林青又问。 孙玉想了想,缓缓摇头:“陛下只是在我等出行时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具体军略我等并不参与,由靖安侯决断。 另外...侯爷的书信陛下看了,侯爷所需,下官也一并带来。 共三百九十人,皆是京中工坊内的能工巧匠,另有制造书册六十余,届时从宫中带来。 只不过...下官觉得,时间如此仓促,怕是有些来不及,能制造多少...下官不能保证。” 见说到正事儿,林青脸色凝重: “尽力而为,此事关乎战事胜利,就算是随意拼凑,也要给本侯凑出来。” 孙玉面色凝重,重重点了点头: “还请侯爷放心,此等事物已在兵仗局内粗略仿制, 工匠们已掌握此等事物制造方法,只是在这北疆缺少能工巧匠,就算是加以制作,也难以凑够数量。” “此事本侯已与平西候商议,西军中山擅修甲胄者不计其数,平西候已然答应调拨万人,配合尔等行动。”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似是一切尽在掌握。 孙玉脸上干瘪的皱纹如同菊花一般绽放,眼神中更是露出喜悦: “此举甚好!!” “此举甚好啊,仿制终究是仿制,若无军卒配合,造出来的东西也难堪大用。” 说着孙玉朝着林青深深作揖:“若是下官早知此事,那刚刚在军帐之中,便不会出言反驳!” “此事关乎大乾国运,乃绝密,万万不可透露, 参与之人在这期间由重兵把守,不可与外界接触, 所处之地由帐篷连接,任何人离开此地,离开军营都要由将官批准。 本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看好京中来人,若是有人泄密,本侯先斩了他们,再斩你们。” 林青说话毫不客气,让这二人心中一颤,连忙躬身作揖,齐声说道: “还请靖安侯爷放心,若是完不成此事,我等提头来见,更无颜面对陛下!” “如此甚好,这段时间内你们要与陆大人一起,保证粮草供应,距离攻城可能还有一段时间。 当然...疲兵之法从明日起便日夜不停,你们要盯紧了,此事也不能泄露,若是泄露出去...本侯不杀你们,平西候也会将你们斩于马下。” 二人知道其中关键如今靖安军将事情揽下,西军便不用过多损伤, 若事情败露,靖安军无力完成此事,那西军便要拼命去攻城, 到时所有损伤都会算在他们头上。 想到这儿二人不禁心中一颤,那位高权重的平西侯,可不是如靖安侯这般好说话.... “我等知晓了,另外黄公公还请我二人带话给靖安侯爷。” “什么?” 孙玉面露严肃模仿黄俊的语气: “切勿保重身体,不可忘记武道修炼,人只有活得够长,做的事情才多。” 说完后他又恢复了原本阴霾模样:“这便是黄公公原话。” 林青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打椅背,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点头: “本侯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下官告退...” ..... 两位大太监携手走出军帐,被迎面吹来的冷风轻轻一吹,顿时打了个哆嗦, 刘知行更是双手交叉,互相将手插在袖筒之中,骂道: “这鬼天气,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一侧的孙玉打量了一下他肥硕的身躯,嘴角扯动,轻轻一笑: “刘公公,你有这一身赘肉,想来也冷不到哪去,看看那些军卒,如此寒冷天气,还要身穿甲胄,那滋味儿别提有多冷了。” “哼,你个宫中掌兵的宦官,还操心起边将来了,咸吃萝卜淡操心。”刘知行撇了撇嘴,嘴里不停嘟囔。 “靖安侯与陛下吩咐的事你要做好,咱家只管内政,对于军伍这事一窍不通,想要让咱家帮忙,没门。” 一侧的孙玉又撇了撇他,冷笑一声: “如今来了这北疆,你若还是宫中做派,迟早吃大亏,不管是靖安侯爷还是平西侯爷,说到底都是勋贵武将,他们对我等无根之人,印象不会太好。” “我可是听说靖安侯爷与那黄俊可是至交好友,内廷之人勾结边将,不知陛下为何还没有将黄俊满门抄斩!” 说到这儿,刘知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黄俊的品级比他们低上不知多少,但在宫中却要听那黄口小儿之言, 甚至来这北疆之地也要听他吩咐行事,这让刘知行觉得,这三品太监还不如那九品太监,活得跟孙子一样。 “此话到别处就莫要说了,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死的只可能是你呀。”孙玉朗声一笑,他因为掌管御马监,所以看得极开。 官职并不等同于权势,还要看手中掌控力量多少。 “黄俊虽然才刚刚穿上红袍,但人家是陛下身边红人,我等比不了,纵观史书,看看这宫中太监,能执掌东西二厂,又被皇帝保下善终的能有几人? 再者,陛下之所以能有靖安侯这一得意臂膀,靠的还不是人家黄公公慧眼如珠,找到了这不世人杰。 假以时日,乾坤扭转, 那黄俊定然掌管司礼监,到时那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你还是早些巴结得好, 若是吃了亏,可莫怪我没有提醒你。” 孙玉的声音不疾不徐,经过气力掩盖,只能二人听见。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就是心中悲愤,跟你发发牢骚。”刘知行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二人一袭绯袍在黑夜中缓缓消失。 第677章 再起大案 待到两袭绯袍,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没多久,陆务升的身影在远处若隐若现。 身为亲卫统领的钟信带领陆务升出现在营寨外。 “哈哈哈,陆大人,好久不见了,身体可还安好?” 还未等进入军寨,一道爽朗的笑声便从内传出,紧接着一只手臂掀起帷幕,林青的身形随之出现。 陆生没有了先前那般严肃,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青,笑着点了点头: “老夫在京中养尊处优,哪里来的毛病? 倒是你南征北战,可不要年纪轻轻就累坏了身子。” “陆大人莫非忘了,本侯武道修为尚可,哪里那么容易累坏?” 二人相视一笑,竟然露出了爽朗笑容。 “请。”林青侧身做出手势。 陆务升也不客气,抖了抖身上积雪径直迈入其中, 顿时感觉一股温热扑面而来,他看向军帐四周,只见那里有两个炭盆,正冒着橘黄色的火焰。 陆务升耸了耸鼻子,嗅了嗅: “这炭火的味道,本官倒是好久没有闻到了,京中虽然有地龙,但那地龙太过温热,老夫总是上火, 来到这北疆,感受一番寒冷天气,倒是异常舒适。” “这北方若不是常年生活在此,可能腿脚会有疼痛, 此地还是不宜久留,待到战事结束,陆大人还是尽快回京吧。 虽说京城也属北方,但比这里是温暖得多。” “哦?”陆务升有些诧异地看向林青,眼眸微微闪动: “靖安侯的意思是战事很快便会结束?” 林青径直坐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能与城内官员取得联系,里应外合之下, 就算不当场攻破城池,也能将城内那些人逼走,不管哪一种结果,都是我等愿意看到的, 此等计划一旦施行,就离战事结束不远了。” “这是你做的两手准备?”陆务升沉吟片刻,抬头问道。 “朝廷的目的是夺回赤林城,以振民心, 本侯的目的则是尽数歼灭那二部军卒,同样以振民心,殊归同途罢了。 多一个选择也好,若是一个完不成,还有另一个。” 说着林青嘴角微微勾起,神情变得古怪: “原本我与平西候所谋,乃是不惜一切代价,攻下赤林城,将那些草原人围堵在城内。” “哦?那为何改变主意?” “近日来本侯看城内草原人的防御工事修建暂时放缓,就连那瓮城都未曾修缮加固, 倒是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本侯觉得他们可能会弃城而逃,不得已之下,我等才做两手准备。” “原来如此....平西侯在老夫印象中乃稳重之辈,用兵行稳从不做冒险之举, 老夫还曾想你是如何说服他行如此危难之事,原来是不得已而为之。” 陆务升眉头舒展,知道了其中原委后再看靖安军之决策,冒险之举也就可以理解。 林青叹了口气:“虽说草原王庭弱于我大乾,但其军卒乃族内青壮,生来便厮杀, 对于战阵之道虽不完善,但也有几分机变,不可小觑敌人啊。” “听到侯爷此话,老夫甚感欣慰, 老夫在来时,曾与宫尚书密谈,他最担心的便是靖安侯您年轻气盛,行冒进之举。 如今看来,是我们过分担忧了, 我们这些老家伙,行事过于稳重,事事都要考虑周全,反而不适于战阵。” “宫尚书身体可好?” 其实在西军来后,林青对于九边之危反而没有那么多担心, 他担心的是京中陛下的身体与宫尚书的身体,若这二人病到其一,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了。 陆务升脸色一沉,翘起的眼眉缓缓垂下,脸上也出现了几分失意,重重叹了口气: “老尚书毕竟年纪大了,又整日操持国事,身体每况愈下,即便陛下拿出了内库许多丹药, 但....依旧不见好转,可能... 可能...” 陆务升犹豫了很久,在摇头中吐出了一句话: “可能熬不了几年了,如今全凭一股气撑着。” 林青面色一肃,脑海飞速转动已经在考虑宫尚书离世后,谁能撑起皇党大梁。 可他站于高墙之上,遥望四周,却发现皇党内无一人有此担当。 这时一道略带彷徨的声音响起,陆务升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向军帐顶端: “如今恭尚书还在,我等尚且有回旋余地,倘若有一日恭尚书不在了,老夫这左都御史的位置,恐怕都坐不稳啊。” 林青面色凝重,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 “时间太短,皇党想要壮大,来不及了。” 没错,给他们留下的时间太短, 在朝中一个党派想要壮大,至少需要十余年,甚至需要几代人来经营。 不仅朝堂内要有大员,朝堂外也要有钱粮军伍,如此才可在这大乾占据一席之地。 “老夫知道,陛下即位三年,能有如此摊子,已是万幸, 我等不敢奢求过多,只求这上天能给陛下与我等多一些时间,扫平内外。” 林青摇了摇头:“求人不如靠自己,待到陛下娶亲之后,可用外戚,局面会好很多。” “外戚...外戚....这外戚就如腰间利刃,可伤人可伤己, 不过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待到北疆战事结束,老夫此番回京定要劝谏陛下,可生子,但不可早立太子。” 陆务升面露严肃,紧抿嘴唇,其中原因他不敢多说,但他相信林青知道。 “里防外防,家贼难防,这终究不是上策, 本侯以为天底下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只是没有找对方法,只要诞下皇嗣,那些人总会想方设法地让陛下立太子,终归只是权宜之计。” 陆务升顿时瞪大眼睛瞄了过去,林青的意思他懂,而且更为激进。 何止是不立太子,甚至连子嗣都不要诞下,如此才可保宫中平安。 “可....大乾以仁孝立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是当今圣上,此法不可行。”陆务升摆了摆手,心中有些积郁。 林青瞥了他一眼,神情渐渐凝重: “那就借赤林城一事,在京中掀起大案,让京城乱起来, 如此才有机会乱中取胜,谋得利益,本侯看那裴云五便不错。 从他如何进入朝堂,如何升迁,如何走到通政使位置, 其党羽何人,其所作所为,都可以深究, 大不了牵连的范围广一些,不要再像李术那般草草了事。” 第678章 摆脱桎梏 “再起争端,恐怕要死不少人啊。” 陆务升有些心事重重,九卿刚刚倒下一位,如今又要掀起大案,再倒一位, 那这朝堂可就真乱了,民间也会人心惶惶,难免被小人有可乘之机。 “在这战阵之上,本侯任何一个决策都会造成军卒伤亡, 但为了赢,我不得不去做。 就如现在这赤林城,就算是狐假虎威地佯装攻城,也会死伤军卒, 但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若是京中局势得不到扭转,先前的努力尽数白费, 这大乾江山,也将如落水瀑布,一泻千里,再也没有抬头的机会。” “我知道了,待到战事结束,由御史进城掀起大案, 另外等回到京中,我也会将此事告知宫尚书,让其在京察之中莫要心慈手软。” 陆务升似是下了什么决定,眼神冷冽,沟壑纵横的脸庞上充满坚毅,使得其雪白的胡子与头发都显得飘逸洒脱。 “战事结束后,你要携大军回京吗?” 林青想了想问道:“派出援军一事,做了何种妥协?” 陆务升脸色一黯,叹息一声:“战事结束后,靖安军与西军不得回到京城,须返回原籍。” “只有这些?”林青有些诧异,此等条条框框对于他们来说形同虚设。 “有些人提议...等战事结束后,你与平西候进京述职, 但镇国公没有答应,最后草草了之,至于勋贵在其中出了什么力,就不是我能知晓的了。” “呵...这么说来....本侯莫名其妙地欠了人情?” 林青眉头微皱,对于如今这大乾朝堂,有些无奈,处处都是争斗,若不能平衡好各方利益,什么事都办不成。 “你与勋贵本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广源侯身死,领兵在外的勋贵没有几个了, 你在他们眼里如今是香饽饽,不算是欠人情,只是自保罢了。” “如此甚好,这些勋贵空有底蕴钱财,但不掌兵终究上不了台面。” 林青似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到桌案后,掏出一叠书信,朝着陆务升甩了甩: “这些都是勋贵的来信,他们希望家中子弟能进入靖安军或者西军, 能谋得功勋最好,谋不得功勋死了也便死了,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真的如书信中说的那般释然。” “说不准哪,如今大乾勋贵子嗣众多,拿一两个儿子出来搏一搏无伤大雅, 他们大概是看到纳兰元哲骤登高位,这才动了心思, 可他们也不想想,纳兰元哲先前在九边待了十余年,这才有此资历。” 陆务升摇了摇头,对于大乾勋贵,他有些看不上。 文不成,武不就,与那只知吃粮的米虫也差不了多少。 “对了,若是此行顺利,待我回到曲州便要展开清算,那些世家大族一个都跑不了。”说着林青脸上露出狰狞: “本侯带兵在外打仗,他们在曲州内捣乱扯后腿,肆意煽动民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事还是要慎重啊,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些世家大族,虽说平日互不联系, 但真要危害他们时,他们往往会站在一起,对朝廷施压。” 陆务升脸色凝重,严格来说他也算是当地豪族,自然知道其中弯弯绕绕。 “此事本侯自然知晓,但曲州地贫,无钱无粮,想要靠榷场的钱来扩充军伍,那还不知猴年马月, 唯有从那些世家大族身上搜刮钱财,才能使靖安军迅速变强。” 林青也知道此举会让他陷入危难之际,但却不得不去做。 “好在,若是本侯夺回了赤林城,那功劳便足够大,功过相抵也算够了。” 看着林青的苦笑,陆务升面露思索,眉头微皱,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此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不如让旁人去做,你坐享其成便好。” “说来听听。” “可以由太监来做,由宫中派出太监,或者东厂的太监去曲州, 他们行事肆无忌惮,整日被陛下约束在宫中,早就已经憋坏了, 到了曲州定然大肆搜刮,那些世家大族能吓到朝廷大员,可吓不倒那些太监, 至于事后..随意找个理由将人扣下问罪即可,或者不日斩首,为陛下清理门户。”说到这,陆务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到那时,那些钱粮还不是落到了你靖安军手里。” 林青色脸色有些怪异,仔细打量着陆务升,看得他有些头皮发麻。 不多时,林青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卸磨杀驴一事还是你们文官懂啊,这些弯弯绕绕,像本侯这些武将可不懂。” “哈哈哈哈哈,靖安侯莫非在嘲讽老夫, 老夫混迹朝堂三十年,步步为营才到京兆府尹,那是个烫手职位, 若是没有一两手脱身之法,本官早就致仕回家了。” 陆务升没有丝毫生气,反而露出爽朗笑容,他极为喜欢与靖安侯闲谈,这能让他少很多拘束。 见他如此模样,林青也笑了笑:“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宫中眼线众多,趁着这个机会也将宫中清一清, 只不过....若是如此行事,夺回赤林城的功劳就不好处理了,到时会丢给陛下一个大难题。” 陆务升自然是人精,顿时意会了林青所指,是封无可封之事。 沉吟片刻,陆务升缓缓开口: “本官倒是觉得,靖安侯不必庸人自扰, 封无可封不是陛下需要考虑的事,而是六部九卿需要考虑的事, 您如今是勋贵,又是带兵武将, 他们不会允许您骤登高位,会想方设法地将您拉下来,至少要维持现状。 自从本官就任都察院以来,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 “哦?说来听听?请洗耳恭听。” “在如今大乾啊,你要是不用力往上爬,他们就会用力往下拉,若是手中功绩拿不出手,迟早会被拉下去, 你看看户部、工部、兵部、这些人在朝中势大, 但依旧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将衙门中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为的便是不让人抓到政事上的把柄。 而以往本官韬光养晦,不敢出头, 如今想想却是错了,宫尚书曾与我说过,放心大胆地去干, 那时我无法体会,如今位置到了,自然也就体悟了。” 林青面露沉思,朝堂之事他并不擅长,所以陆务升此言,对他很重要。 “所以..靖安侯爷应当不吝啬自己的才华,放心大胆地干, 功过相抵这一手段固然好,但...终究给自己多加了一些桎梏,至少... 如今侯爷的名声在大乾可不算太好啊, 若是有朝一日侯爷兵败,那这滔滔骂声将会顷刻而来,到时可没有翻身余地了。” 第679章 兵马出营 二人闲谈不到一个时辰,傍晚时刻陆务升便离开了,留下林青一人在军帐中。 杯中的茶水早已冰凉,军帐外的冷风也涌了进来,使得军帐内的热气消散了一些。 但林青心中的一腔热血却没有消散,经过与陆务升一番闲谈,他也想明白了许多事。 如今大乾处在危难之际,韬光养晦只会坐失良机,白白让大好局势溜走, 只有奋起反击,激流而上,才能在乱局中找到一丝机会。 如今他是靖安侯,兵部左侍郎,都督中外军事, 再往上那般是朝堂真正的柱石,屹立于大乾之巅, 以往他一直顾忌年龄,若是如此轻易地便登上高位,日后的攻讦自然不会少,将会陷入疲于奔命之事态。 但如今,似乎也差不多, 既然如此,何不放手一搏? 在大乾,官位重要也不重要,若手中有人有钱,那官位重要极了, 若手中无人无钱,就算顶着首辅的名头,又能做成何事? 而他与朝中大臣不一样,他有曲州作为依托,其中桎梏早就被他一一剪除, 有人有钱有兵,若是再得高位,俨然势不可当。 想到这,林青眸子中闪过一丝冷冽,心中已经作出决定, 这赤林城一战,定要大显神威,甚至在日后曲州的清扫中,他也不打算亲自出手,还是由太监来吧, 想必黄俊很愿意做这件事。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在军帐外响起,林青眼神顿时凛冽起来,看向入口处, 钟信的身影随之浮现,浑身杀气腾腾,脸上带着凝重。 “侯爷,有两千草原人出城了。” “哪个城门?” “北城门,刚刚天黑,城门便悄悄打开,一些骑兵悄无声息摸了出来,想要北逃,但被贺老三拦在了半路,如今正在厮杀。”钟信快速说道。 林青眼眸闪动,迅速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头甲便走出营寨: “走,带上一千军卒,我们去看看。” “是!” 天空下着大雪,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将整个营寨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夜色深沉,营火在风雪中摇曳,为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暖意。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骑兵们身披厚重的战甲,手持长矛,策马疾驰而出, 他们的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使得不少军卒心中一凛,纷纷从床榻上爬起,迅速冲出帐篷! 出事了! 但很快,他们便听到了传令兵的大喊: “所有人披甲,草原人出城了!!!” 兰云川站在帐篷前,手里还拿着军报,看向那遥远的黑暗,眼神透着杀气, 身侧有源源不断的军卒汇聚而来,正目光灼灼地看向兰云川, 希望大人如往常那般,带领他们杀出营寨,杀草原人夺战功。 “是谁带兵出营了。”兰云川目不转睛,但问的却是一侧的传令兵。 “回禀将军,带兵出营的是侯爷。” “哦?侯爷?带了多少兵?”兰云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如今军卒愈发成熟,侯爷亲自指挥的战阵越来越少了。 “一千余,是赤林城中跑出了两千军卒,贺千户率兵堵截,已经拦下来了。” “是他啊,他倒是有两把刷子。” 兰云川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贺老三看着糙,但心中鬼点子多,许多时候往往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兰云川深吸一口气,看向一侧的副将,吩咐道: “所有人做好准备,若是事情有变,即刻驰援,我等要第一个杀向战场。” “是!” 不光是兰云川部如此,其余军卒将领亦是如此, 如今这赤林城一战,关乎着他们日后前途,谁都不甘落后,以至于暗暗较劲。 营寨之外,千余人组成的马队奔跑在黑夜之中, 月色洒下,让大地上的白雪变得一片银白,马蹄踩在上面,掀起阵阵白雾。 林青手握长刀,眼神冷冽,一马当先冲在前方,使得周遭亲卫暗暗心急,一军主将如何能以身犯险, 不过...他们也习惯了,跟随侯爷冲杀在前是常有的事。 很快,不到一刻钟,林青便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喊杀声,战马奔走的声音更是络绎不绝, 他耳廓微动,在心中粗略估了个大概,人数三千余,两千草原人,其余人则是他靖安军。 一千战两千,林青毫不担心, 以贺老三的机灵,如今还没有结束战斗,那般是只有一个目的,要将这两千人全部留在这里! 想到这,林青嘴角出现一丝笑容,看向一侧的钟信: “想不到,有朝一日本侯也会沦为配角,为他们打掩护。” 钟信一愣,很快便意识到什么,马速不由得放缓,看向四周,连忙说道: “侯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东北方向原来是一处废弃营寨,我等可从那里行至草原人后方,不过...要小心城池上的箭矢。” “好啊钟信,有很大长进啊,本侯的心思你都能猜得明白。”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向钟信,原来不止他在战事成长,这些属下都有不同寻常的成长。 以至于钟信能洞悉贺老三目的,以及他自己的心思。 “好,那便如你所说,向东北而行,沿城池而走,绕至草原人后方,一举将其击溃!” “是!!” 在这一刻,相隔数里的贺老三与林青二人三人达成了默契,就像是事先预演过一般! 传令兵挥舞着彩色令旗,朝着军卒来时的方向狂奔,还不时发出大喊: “侯爷有令,东北疾行!!!” “所有人跟上,不得落后!!” “疾行!!疾行!!” 整个千人队在命令下达之后,军卒们漆黑的眼眸猛地亮了许多, 不禁握紧了手中长刀,将其从刀鞘中抽出了一大截! 一般此等命令下达后,没多久便会接敌厮杀! 下一刻,所有军卒都将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仿佛与马儿融为一体,以减少马儿的负担,让其跑得更快一些! 此刻,赤林城墙之上,蛮人看着前方黑暗,面色凝重, 但很快他们耳中便响起了马蹄轰鸣,所有人都为之一颤,心里咯噔一下。 “乾人来了!!” “乾人来了!!” 第680章 俺是靖安侯 “在哪?乾人在哪?” 一股慌乱出现在草原人的守城军卒之中! 很快,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有军卒探出头去,看向城下! 下一刻,他们目眦欲裂,一颗心仿佛被紧紧攥住, 只见城下漆黑之中似乎有光影闪动,一道道黑影疾行而过,掀起的白雾清晰可见, 这时,天空中的乌云被轻轻吹开, 月色洒落大地,军卒们终于看清了那是何物!! 也听到了那震耳欲聋般的马蹄声! “乾人!!乾人在城下!!!” “什么???” 不知多少脑袋弹出城墙看向城下, 只见那一匹匹高头大马使出全身力气,沿着城墙肆意狂奔! 这一幕幕,刺激着草原人的心神,若是没记错的话, 以往都是他们在城下狂奔,乾人在上头观看! “箭矢,箭矢!!” “射,给老子射他们!!” 正在马背上来回起伏,面容冷冽的林青耳廓微动,敏锐地听到城墙上的声音,嘴角露出冷笑! 他抬头看向头顶,命令已经下达有几息了,却一直未见箭矢袭来,可见蛮人之慌乱。 战阵之上,这几息时间并不起眼, 但可由小见大,蛮人入城之后,武备荒废! 想通了这些,林青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如此土鸡瓦狗,能让战事轻松不少。 他随即收起笑容,运转气力,声音滚滚流动: “靖安军卒,齐射!” 命令传达的一刹那,马队的速度不减,但军卒们爬扶着的身体猛地直起, 迎上了扑面而来的冷风,这一瞬间,整个马队似乎陷入停滞, 紧接着军卒们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松开马缰, 抓向安放在马鞍上的长弓,而右手则抓向箭囊,顿时三支羽箭被抽了出来,搭上弓弦,抬头瞄准上方! 这一切,都在两息内完成! 林青则没有拿长弓,而是一手抓过战旗,眼神冷冽,瞄准了先前喊话的那名草原军卒! “放!!” 嘣!弓弦弹动之声响彻不绝,紧接着便是羽箭划破天际,刺破空气的声音! 嗖嗖嗖—— 林青手中的战旗也如那羽箭一般,自下而上,冲向城头!! 城头上的草原人顿时觉得浑身冰冷,紧接着他们便看到了数之不尽的羽箭冲了上来, 冰冷的箭头在月光的闪烁下,散发着冷冽寒光 羽箭冲向头顶,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而后重重落下!! 扑哧—— 羽箭刺破血肉的声音接连响起,再然后便是那一声声惨叫, 经过这一袭击,草原人能射出去的羽箭寥寥无几... 而正当他们目眦欲裂,心中恐慌之际! 他们看到一杆战旗飞了上来,瞄准了先前说话的同族,下一刻! 战旗自下而上地刺入那人的上半身,猛烈的冲击力带着那人的尸首飞了起来,就如先前的弩箭那般, 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 叮! 战旗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狠狠地刺入了城墙,长杆微微颤动,那被钉住的军卒轻轻颤抖,没了声息, 冷风呼啸中,林字大旗第一次插上了赤林城的城头,也击溃了南城门守军的士气。 ... 赤林城西北五里处,两方人马在相互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马术在此刻被运用到巅峰! 贺老三率领五十余人在这战场上来回穿梭, 每一次穿梭都是草原人的薄弱处,而每一次冲击,都会带走至少十余人的伤亡! 如今贺老三又进行了一次分割冲锋, 这一次他冲散了一个百人队,使得麾下军卒能轻松从容地将不成建制的草原人斩杀。 “踏马的,这些小崽子是不是忘记操练了,报个信需要这么久吗?” “再不来,老子都要把人杀光了。” 贺老三轻轻扫了眼战场,顿时将整个战场都收于眼底, 靖安军也没让他失望,轻轻松松地夺得上风,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他要将这些人都留在这里,并且尽量减少伤亡, 毕竟在这北疆,精锐骑兵就这么多,死一个就少一个,还得不到补充。 而如今这草原人,像是发了疯一般,攻势如潮水,一波一波地向前推进, 似乎北方有什么奇珍异宝,等着他们去掠夺。 贺老三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起来,眉头一挑,顿时明白了其中关键, “踏马的,这些人是逃兵,要逃回草原!” “亏老子还以为他们是出来试探的,白费这么多心血。” 既然是逃兵,贺老三便没有那么着急了,侯爷曾经在授课中说过, 不论是突围还是攻城,都是一锤子买卖, 第一次全力以赴打不下来或者逃不掉,那便士气溃散,再无机会。 “叫什么来着,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好像是这个...” 贺老三挠了挠鼻子,有些想不起来了,他看向身旁的军卒吩咐道: “去,你带五十名军卒去南边,记住,去的时候悄无声息,回来的时候要把动静搞得大一些。” “你,带五十名军卒去北边,也是一样,悄么声的。” 被指到的两名总旗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带领部下迅速脱离战场! 而贺老三则是丢掉手中长刀,从背后抽出长枪,对周遭军卒吩咐: “一会听老子的,老子喊什么你们就喊什么,要喊大声,谁的声音最小,那就回去吃奶吧。” “百户大人,恁放心,俺们嗓门大。”一名壮汉笑嘿嘿的大喊开口。 贺老三一巴掌就拍了过去:“谁让你现在喊了,给老子收声。” “还有,老子现在是千户了!你们就算是俺的老部下,也不能叫百户,要叫千户大人!!” “昂,知道了百户大人。”那壮汉又嘿嘿一笑,声音压低了很多。 “你们啊!!朽木,等杀了这些蛮子老子再收拾你们。” 贺老三转过头,舔了舔嘴唇, 看准了蛮人战阵的一处薄弱地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手中长矛被挥舞得猎猎作响!! “草原小儿,靖安侯来了,你们逃不掉,给我杀!!” 此话一出,贺老三明显感到那些草原人动作一僵,虽然很快恢复,但他清楚地看到了。 “好家伙,还是侯爷的名头好使,俺贺老三的名头不管用。” 贺老三一枪挑起一名蛮人军卒,清了清嗓子,大喊道: “大乾靖安侯在此,你们逃不掉,跪地不杀!!!” 那身后大汉顿时一惊,“俺滴娘勒,百户大人要造反了。” 不过他小小的眼睛中带着跃跃欲试,连忙大喊: “俺...我...靖安侯在此!!跪地不杀!!” 第681章 真侯爷来了 就在贺老三放声大喊之际,剧烈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狠狠敲击在一众蛮人心头,让他们手脚一软,不少军卒顺势跪了下来, 高喊:“别杀我!!别杀我!!” “啊?”还在大喊的贺老三更加兴奋,看了看四周,骂道: “他妈的,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本事,狐假虎威的还挺像嘛。” “大乾靖安侯在此,跪地不杀!!!” 越来越多的军卒开始大喊,伴随着周围的马蹄声愈演愈烈,不少草原人面容灰败,眼神黯淡, 那位靖安侯来了,他们没有办法跑出去了。 心气一散,军卒便没有了战力, 加之四周长刀甩在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多,跪地的军卒如同潮水,连绵不绝。 “哈哈哈哈哈,这些蛮人都是没卵子的货!!” 不远处,林青率军抵达战场, 看到的是一堆堆跪在地上的草原人,他们狼狈不堪,跪在血水中,瑟瑟发抖。 “俺是靖安侯,跪地不杀!!” 这时,一道极为嘹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浓浓的家乡口音, 霎时间,林青与一众亲卫的脸色变得怪异... “嗯?”林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道: “军阵中的人是谁?” 很快,“靖安侯”三个字从四面八方响起,似是眼前军阵中都是靖安侯。 一侧的钟信似是想到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在人群中快速寻找, 很快他便见到了手拿一支长枪肆意挥舞的贺老三, 此刻他畅快大笑,同样在喊着“我是靖安侯”。 “这....侯爷...那...那是贺老三,想必又是他出的歪招。” 早在风浪城时,贺老三就带着百余人装腔作势,充当千人,吓坏了拓跋部军卒。 如今...似乎故技重施了,不过用的却是靖安侯的名头。 “我的名头这么好用吗?”林青脸色一板,看向周遭憋着笑的亲卫,嘴角慢慢咧开, “这个贺老三,就是擅长这些歪门邪道。” “走,去看看。” 此时,先前离开的两个总旗带着笑容跑了回来,贺老三见状又是一笑: “哈哈哈,你们做得不错,看看这些蛮人,都被你们吓死了。” “嗯?”贺老三猛地意识到什么,一脸怪异地打量起眼前的手下, 他们已经回来了,那...周围的马蹄声怎么还不停歇? “你们都回来了,这怎么还有马蹄声?” 那两名总旗这才说道: “大....大人!!!援军来了!!” “哦?他们来得也太慢了些,老子已经用聪明才智解决了这些蛮人,看!” 一地降卒,贺老三顿时觉得,这是他参军以来,最风光的时候。 “援...援军是...侯爷...”直到此时,那总旗喘着粗气,才将真相说了出来。 “啊?”贺老三目光一滞,神情渐渐呆傻,猛地看向还在厮杀以及肆意呼喊的手下,他们似乎十分享受这一刻。 但...贺老三的脸色顿时绿了起来,慌张之色顿时涌出: “快快快!!让他们别喊了。” “好!!” 那总旗用力点了点头,回头想要上马, 但...下一刻,他见到一行人缓缓而来,中央那人..丰神俊朗,身材高大,脸上挂着笑意。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贺老三侧头一看,见他还愣在原地,一脚便踹了过去。 紧接着,他惊魂一瞥,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呃....”贺老三一点点转头,想要当作无事发生,但身后传来的冷喝,让他僵在原地: “贺老三!” 贺老三全身僵硬,周遭的喊杀声似乎瞬间消失不见, 他似哭似笑,五官扭打在一起,渐渐露出讪笑,一点点转过身... “嘿嘿...嘿嘿...侯爷您怎么来了。” 林青有些诧异地打量他一眼:“这叫什么话,靖安侯不是在战场上厮杀吗。” 还不等贺老三出声,远处又传来了一声怒吼;“俺是靖安侯!!跪下!!” 听着手下的怒吼,贺老三脚趾紧扣地面,浑身愈发僵硬,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说起。 而林青也笑非笑地看着他,这贺老三总是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招式, 不过...看这战局,成效还不错。 贺老三长叹一声,身体一松,索性无所谓了,连忙说道: “侯爷,您是不知道啊,这些蛮人是逃兵,从城内逃出来的, 他们一心想冲破属下的封锁,属下军卒太少了,难免有漏网之鱼,便出此下策。 您还别说,这些草原人都是软骨头, 我贺老三的名头不好使,但侯爷的名头可是好用极了。 他们一听您的名字啊,那腿都软了,连忙跪地求饶啊,生怕您把他们做成京观。” “行了行了,快点收尾,迟则生变。” 林青眼含笑意,随意摆了摆手,对于军卒们用自己名号狐假虎威一事,浑然不放在心上。 战场之上,就是你死我活,只要能将敌人宰了,手段不重要。 贺老三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连忙看向身后军卒: “愣着干什么啊,侯爷让你们快点收尾!” 钟信顿时瞪大眼睛,一脸古怪地盯着贺老三,这人在侯爷面前也狐假虎威! 但钟信看侯爷脸上的笑意愈发充盈,便没有多说,轻轻一挥手,吩咐道: “跪地者不杀,其余人杀无赦。” “是!” 军令顿时被送了出去,千余名军卒冲向战场, 漆黑的甲胄在月色下闪烁着冰冷光芒,尤其是那些军卒眼中的兴奋,让那些草原人都打了一个激灵! “乾人,乾人援军真的来了!!”一声声大喊响起,越来越多的草原人跪地, “不要放弃,靖安军杀俘,跪了也没用。”草原人中的几名将领顿时觉得手下之人愚笨不堪, 凭他们在赤林城中做的那些事,乾人就不可能放过他们, 如今跪地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战争是可怕的,就算是跪地之后还要死,那他们也不想现在就死,多活一会是一会儿。 靖安军收尾的速度极快,他们养精蓄锐了这么多日, 手中的刀早就痒了,如今更是摧枯拉朽,顿时将那残部击溃。 林青还看到不少军卒见那些蛮人要跪下, 手中挥刀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抢在他们跪地之前斩下。 林青也只能无奈摇头,一个人头便是二十两银子,谁也不嫌多。 第682章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还活着的蛮人被聚在空地,大约千余人, 他们蜷缩在一起,像是一群失去庇护的野兽,彼此依靠着寻求一丝温暖。 他们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眼中闪烁着不安,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气氛,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铁链声, 提醒着这里的蛮人,他们是俘虏,靖安军的俘虏。 看着周遭那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黑甲骑兵,再看看他们自己身上衣衫褴褛的模样,他们眼神一黯。 终究还是没能逃回草原。 这时,他们见到了一个年轻人被一些军卒簇拥着,走了过来。 如寻常军卒那般,一身黑甲,腰间佩戴着大乾制式长刀,只是神情间的倨傲如何也掩盖不住, 一个早就耳熟能详的名字蹦了出来, “靖安侯!” “他是大乾靖安侯!” 草原人目眦欲裂,脸上不可抑制地挂上恐惧,连忙将身体缩了缩,生怕被这位靖安侯注意到! 在草原上,靖安侯威名远播,传闻他喝人血,食人肉,对待敌人无所不用其极, 还会修建那囚禁住草原人灵魂的京观,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他们亲眼见到了, 果真如同传闻中的那般年轻,只是不知是否残暴。 一边走,钟信一边打量着这些军卒,身穿甲胄都是西军甲胄,其中也有草原人自己的皮甲, 他们丢在地上的长刀更是大乾的制式长刀,想来是从赤林城府库中拿取。 “侯爷,这些军卒如何处理?” 凑了过来,低声问道,一侧的贺老三顿时竖起耳朵偷听! “还能如何?” 林青平静注视着他们,闪过咧咧杀气,冰冷气息让周围军卒都为之一震, “这些蛮人说我靖安军杀俘,那我们便杀给他们看。” 贺老三顿时露出兴奋: “侯爷说得对,对这些蛮人不用客气,他们在城里为非作歹,如今看我们来了就想跑,没门!!” “问清楚来龙去脉,而后将这些人带到赤林城下,让那些草原人看看,犯我大乾是个什么下场。”林青对着贺老三吩咐。 “好!”贺老三兴奋地点了点头,而后脸上露出迟疑: “那这些尸首?” “你觉得呢?” “当然是铸成京观,也让那些草原人长长见识,顺便吓吓他们, 现在他们都被吓得逃跑,若是再见到京观,说不定都要吓得尿裤子!” 贺老三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见惯了杀戮场,筑京观当然极为擅长。 “那便如你所说,将活人带到赤林城下,死人都筑京观。” 林青点点头对于贺老三的安排极为满意, 蛮人色厉内荏,士气已经没有多少, 但削弱士气的举动不能停,不能给草原人喘息之机。 贺老三噔噔噔地跑开,先是瞥了一眼那些被捆在一起的草原人,冷笑一声, 而后看向正打扫战场,收拾刀兵的军卒,顿时大喊: “侯爷有令,活人带走,死人...筑京观!!” .... 一个时辰后,一片狼藉的战场被打扫干净, 甲胄与长刀都被靖安军卒收了起来,只留一地的暗红, 不过大雪缓缓飘落,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便会变得安静祥和。 只是,在不远处,一座巨大阴影突兀出现,静静立在雪原之上,仿佛是天地间一座孤独守望者。 它的身躯庞大威严,似是直冲云霄,过半身躯隐藏在黑暗中,令人心生畏惧。 一层微风轻轻吹过,将飘落的积雪吹散了一些,那巨大阴影的真面目也一点点露了出来。 血,雪! 血液掺杂着白雪,似是形成了一片片红霜,随意堆积在那, 隐隐约约,能看到几双蕴含着死寂的冰冷眸子, 一动不动,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一切。 几只手脚不知从何处露了出来,透过血泥,看到的是血淋淋的伤口以及难以言喻的污垢。 在其身前,有一块巨大石碑,上面布满了刀削痕迹,赤红色的文字像是刻印上去一般。 “光汉三年十二月,靖安军千户贺老三率部斩敌于雪原, 今立京观,以惧后来者,入我大乾蛮夷,靖安军皆斩之,瘗于京观,永世无宁。” 不远处,一队军卒迈着轻快的步伐一点点远离此地, 他们神情轻松,面露思索, 想着刚刚自己到底杀了多少蛮夷,想着以自己的军功能换得多少银钱, 这银钱又该娶几个婆娘,置办多少田产,日后过得怎样的富家翁生活。 他们当兵的理由很简单,没有什么报效国家,驱逐外敌, 起初他们只是想吃饱饭,半饱也行。 军中缺饷一事早已传遍大江南北, 但这并不阻碍一些活不下去的苦命人进入军伍, 他们不指望获得银钱,只希望能活着,苟且地活着。 如今,他们过上了以往不敢想象的日子, 有军饷,有赏银,还能加官晋爵,这是他们从来不敢想的事。 新招募的新军经过这一个月的南征北战,早已变得成熟,但与老卒还是能分辨出来。 “你看,这些掰扯着指头的军卒都是新军, 他们家里穷,再算自己的赏银,像那些满不在乎的,就是老卒, 他们跟着本侯去的地方多了,抢了不少财宝, 这些赏钱他们早已不看在眼里,如今他们满脑子想的,就是何时能去草原上,再抢上一笔。” 林青处在军阵之中与钟信闲聊,看着周围的军卒, 他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莫大的满足,这便是他的立身之本。 “侯爷,府中钱粮本就不多,我们杀敌又多,每一战都要拿出不少钱粮来发放赏银,属下看得有些心疼啊。”钟信面露肉痛, 其余军卒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他是亲卫,不知多少次看到靖安侯在军帐中为银钱发愁。 有时他自己都忍不住嘀咕,杀那么多人干什么,侯府迟早被他们吃穷。 似是说到忧愁之事,林青脸色顿时塌了下来,瞥了他一眼: “本侯劝你多说一些好话,打了胜仗,让本侯高兴一些。” “行,不就是两万多两白银嘛,侯爷出得起。”钟信耸了耸肩,面露笑意。 此战斩杀军卒千余,只有不到九百军卒活着, 如今被押着前往赤林城,一个人头二十两,还不到一夜的功夫, 两万两就这么出去了,还不能找朝廷索要,让这两个知道内幕之暗暗叹息。 “不说这些丧气话,钱总是会有的,等将那草原人宰了,钱财要多少有多少。” 林青眼中闪过阵阵杀气,不为家国情仇,就算是为了银两,也断不能让那些草原人跑了! 第683章 贺老三的野望 “贺老三,你在看什么。” 林青决定不想那两万多两的事情, 而是转头看向贺老三,见他频频回头,眼里闪过一阵疑惑。 贺老三转过头,身体一点点绷紧,有些尴尬地露出讪笑: “嘿嘿,侯爷啊,你说这京观上有属下的名字,属下这算不算流传千古了。” 每每想到这,贺老三就感觉心情一阵愉悦, 早就听军中的先生说了, 能在史书中留下姓名的,那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就那短短几个字,就是普通人无法达到的一生, 他也想如此,所以他升了千户后, 考虑的是如何成为总兵,再不济也混个将军。 若是能封个伯爷,乖乖,那就了不得了,必将青史留名啊。 如今总兵还差得远,伯爷更是影子都没有, 但有这京观上的石碑,上面刻上了他的名字, 贺老三! 千年之后,若是石碑被后人挖掘, 定会知道在光汉三年有一丰神俊朗的将军带领军卒守土卫国,斩杀蛮夷! 每每想到这,贺老三就嘿嘿傻乐, 不时回头看看,想着什么时候来加固一二,可别被风吹倒了。 “嘿嘿...” 林青一脸古怪地看着神情呆滞,嘿嘿傻笑的贺老三,摸了摸头,他这是咋了? “你想青史留名?” 贺老三呆滞的眼神一点点凝实,嘴边的哈喇子也及时收了回去,连忙点头: “那是当然了,属下当了一辈子兵, 过的都是苦日子,现在日子好起来嘞,也该想想这些虚头巴脑的事了。 军中的先生说得没错, 吃好喝好才有工夫去想...那叫啥来着,报复,对,心中报复, 以前吃不饱的时候,每天就想着怎么吃饱了, 不怕您笑话,那时您对我什么青史留名,属下宁愿换两个馍馍。 对了侯爷,恁知道什么是虚头巴脑吧,这是俺家乡话。” 林青点了点头:“应当与虚无缥缈差不多意思。” 贺老三脸色一僵,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虚无缥缈是什么意思,但侯爷说的嘛,总是对的。 “对嘞,先生说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趁早滚蛋回家,现在属下是千户了, 字也识得两百多个了,要是能青史留名,这一辈子活得就值。” “两百个字?很有长进啊。” 林青也为其感到开心,贺老三年纪大了, 已经错过识字的最好年纪,能认识两百多个字已是不易。 “这青史留名啊,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至少本侯死了,是要留一地骂名的,这也算是青史留名, 至于你...还需要再加把劲,一个千户还不够。” 不知为何,林青有些感慨, 与这些军卒在一起闲谈之时,总是觉得心中空旷。 “骂名?侯爷怎么会是骂名?” 林青摆摆手:“不说这个,你若是想青史留名,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啥勒?” 不光是贺老三,林青敏锐地察觉到周围至少有百只耳朵竖了起来, 甚至有的军卒都将身子歪了过来,自己而不自知。 林青轻轻一笑,道: “赤林城啊,在之后的攻城中,谁能夺得先登之功,大概是能留名的。” 此话一出,不少军卒都将耳朵放了下来, 贺老三亦是如此,脸上难以掩盖的失望。 他们是骑兵,下马攻城也太难为人了。 “侯爷,这还不如属下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来得轻快。” “嗯,这也是一条门路,当年西乡侯随昭烈帝征战四方,武力通天, 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说的便是此人, 你若有这个本事,封一个北乡侯也未尝不可啊。” 林青语气轻快,看向四周,见他们耳朵又竖了起来。 “侯爷您就别取笑我了,您杀了那么多蛮人,如今才是个侯爷, 属下还只是个千户,太远了。” 林青笑着点了点头:“这应该就是你说的...虚头巴脑。” “呃....”贺老三一僵,“应该是吧,属下也不懂。”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是有机会的。”林青的笑声传遍四方, “你们生在乱世,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日后之成就不可限量,不要过分低估自己。 大乾军卒百万余,你们身处靖安军中,便已超过了百万人呐。” 林青声音嘹亮,似是带着一股别样的魔力, 听得周围军卒心绪澎湃,不由得抓紧长刀! “假以时日,我等平定北疆,将那些草原人赶到极西之地, 到时你们都是大乾的功臣,论功行赏少不了你们, 谁若敢克扣你们的军功,不给你们封赏, 那就抽出腰间长刀,砍了他们。” 一侧的钟信听得心里直打鼓,额头冷汗直流,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靖安侯爷振臂一呼,奉天靖难的场景了。 “乖乖...侯爷不会真的要反吧。” 这一时间,不止一名军卒在心里嘀咕, 尤其是看到自家侯爷那年轻无比的脸庞时...这个感觉愈发强烈。 而贺老三已经在心里嘀咕: “靖安军如今千户只有那么几个,我也算是拔尖了, 若是日后侯爷反了,荣登大宝,那...” 贺老三的心不禁怦怦直跳,他想明白了什么, 以他如今的资历,再结合高皇帝起家时身旁仅有几人, 那几人在大乾立国后,不是国公就是侯爷... “老子就算是再差劲,怎么也能捞个伯爷吧....” 一时间,贺老三目光灼灼地盯向林青,熊熊的野心之火开始燃烧.. 林青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幻, 顿时面露无奈,这便是常胜将军的痛楚,军卒们总是将事情想得特别远。 如今大乾内忧外患,烽烟四起, 眼前的困难还未解决,便已经开始想日后了,太过...虚头巴脑。 “好了,都打起精神来,马上就要到赤林城下了。” “不久,我们还会有一场恶战,若是打赢了,说不得真能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贺老三心中凛然,顿时收起了笑脸, 眼神也重新变得锐利,不禁握了握腰间长刀,心情澎湃! 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便看到了隐藏在黑夜的庞然大物, 它屹立在视线尽头,将所有人的视线填满, 那高耸的城墙像是与阴沉的天空接壤! 大乾九边,赤林城! 第684章 怒急攻心 “乾...乾人!!” “乾人又来了!!” 赤林城墙之上,即便黑灯瞎火, 但凭借着依稀月光,依旧能看清下方那身着黑甲的军卒, 似是感受到其身上的凛冽杀气, 不少草原人将眼睛都眯了起来,心中一阵畏惧。 以往乾人是羊,他们是狼,乾人在城里,他们在外面。 现在可倒好,一切都本末倒置了。 他们在城里倒成了待宰的羊。 “快看,那是什么?” 有草原人看着那黑甲军卒中的一些脸熟面孔,不禁惊呼! “是我们的人,是...逃兵!!” “嗯?” 听到这声大喊,原本在后面不打算露面的乌孙升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猛地从奢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城墙边! 周围的军卒立马围了上来,挡在其周围,亲卫们还小心嘀咕: “王,小心乾人重弩。” 乌孙升吉没有理会亲卫,而是将头探出城墙,看向那越来越近的军卒队伍, 在那干人中间,有一些衣衫褴褛,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草原人! 他们面容灰败,心生畏惧, 对于先前修建京观一事,早已经吓坏了。 如今听着城墙上的嚷嚷,让他们灰败绝望的眸子中涌出一丝光亮。 慢慢地,有军卒抬起头来,看向那漆黑高大的城墙, 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的一个个人头,他们不知是谁,但总归不是乾人。 “救命!!王上救命!!” 一名草原人开始放声高呼,眼泪鼻涕横流,狼狈至极! 他们逃出赤林城,只为了回到不远处的部落, 如今却落到乾人手里,这让他们心中懊悔不已。 乌孙升吉听到下方的呼救,怒从心中起,慢慢直起身,冷哼一声: “他们不是草原人,草原儿郎只有战死沙场一途,断然没有降卒。” 紧接着,他又吩咐: “弓弩手准备,一旦他们靠近,将其尽数射杀!我乌孙部没有这样的军卒。” 乌孙升吉眼神冷冽,手掌轻轻颤抖,额头青筋毕露,俨然已经愤怒到极致。 那支两千人的队伍,是乌孙部帐下一大部的战兵, 多次恳求突围无果,才在今日偷偷打开城门,行那先斩后奏地逃窜一事。 只是没想到,逃便逃了,还偏偏被乾人抓住! 乌孙升吉此刻十分后悔,牙齿紧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时,轻轻的脚步声快速响起, 乌孙升吉看了过去,只见一胡子花白的老者快步登上城墙,扫视一眼,看到了站在原地暗暗发怒的乌孙升吉。 来人正是乌孙茂生,他快步走到乌孙升吉身前,躬身一拜: “拜见王上,敢问出了何事?是乾人攻城了?” 他在睡梦中被匆匆叫醒,如今身穿内衬,只是在外披了一件厚厚狐裘, 脸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余韵,看起来无精打采。 乌孙升吉叹了口气,指了指城下: “有两千余军卒擅自开城门跑出去了,如今被乾人抓住,就在城下。” “什么?” 乌孙茂生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打了一个激灵, 连忙快走到城墙边,向下看去。 下方的一行人已经离城墙很近了,但似是顾忌城墙羽箭,所以停了下来, 但凭借着乾人军中的火把以及月光, 还是能看到那一个个胡子拉碴,没什么颓败的草原人。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几声呼救。 这让乌孙茂生心中一紧,眉头紧皱,在脑海中快速思索解决之法, 没过多久,他猛地直起身,来到乌孙升吉身侧,问道: “王,敢问下方是何部?” 乌孙升吉脸色愈发阴沉,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指向远方,乌孙茂生顺势望去, 只见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插着一杆大旗,钉住了一具尸体! 看到这面大旗,乌孙茂生更是瞳孔微缩,身体一僵, 只见那杆大旗如今在冷风中肆意飘荡,咧咧作响。 漆黑的幕布上,刻印着一个大大的“林”字, 如今城下乾军能用此军旗的,只有那靖安侯。 那城下之军卒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乌孙升吉眼神愈发坚定,猛地抬起头,朝着乌孙升吉郑重说道: “王!既然城下是靖安侯,又抓了我草原族人,那我们便一不作二不休, 开城门,派出精锐军卒迎敌!” 乌孙升吉一怔,随即眉头紧皱,考虑着此法是否可行。 乌孙茂生则又压低声音,靠近了些,小声说道: “王...军卒可死,士气不可散。” 就在这时,他们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放!!” 嘭! 弓弦炸裂之声猛地响起,羽箭刺破空气那锐利的尖啸声也随之响起,乌孙升吉脸色大变,猛地转身: “慢!” 但....回答他的是军卒茫然的眼神与来自城下的惨叫声与怒骂声。 “乌孙升吉!!是你害了我们!!” “我们回不去了!!” 乌孙升吉脸色一白,一侧的乌孙茂生同样如此, 他一个趔趄,身体一阵摇晃,快步走到城墙上,向下望去, 只见在距离城墙不远处,有大约百余名草原人倒在血泊之中, 千余根羽箭落下,他们身上又无甲胄,断然没有存活之可能。 乌孙茂生甚至感到有一双双锐利眸子从下方而来, 其中带着怨毒,带着怨恨,似是要将他们吞噬。 站在一侧看到这一幕的乌孙升吉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才沙哑着开口: “老师,是我冲动了。” 他显然已经意识到此举的不妥, 草原人杀草原人,这无异于自绝于军卒。 虽说下方草原人是逃兵,但谁都可以杀, 他这个王上不能下令射杀,如此一来....乌孙部定然生乱。 而且,他也懂老师所说的,士气不可散,只是..似乎已经晚了。 乌孙升吉茫然地看向四周,视线扫过之地,那些军卒似乎有意无意地将眼神避开, 或低头,或转头,总之不与他对视。 一时间,乌孙升吉猛然觉得, 自己这位右谷蠡王,与族人军卒的距离疏远了许多... 乌孙茂生则眼神冷冽,怔怔地站在原地, 居高临下看着下方那些黑甲军卒, 不知为何,他从这冷风中感受到了淡淡的嘲讽。 第685章 两杆长枪 “就这么杀了?” 贺老三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地尸体,还有许多未死之人在坚强地挪动, 将身上血液弄得模糊不堪。 静静坐在战马上的林青见到这一幕,也不禁皱起眉头,眼神中出现疑惑, 这城中草原人居然如此坚决? 宁愿冒着士气溃散的风险,也要杀了这些逃兵。 那是否意味着,草原人已经作出决定,要死守赤林城到底。 一时间,林青心中闪过种种思绪,他将这些逃兵送来这里,固然有削弱其士气的想法, 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见一见那城中二王, 若是能施展一番离间计,那便更好了。 如今大战在即,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削弱敌方士气的机会。 可...如今.....这些草原人居然被他们射杀了? 这草原人的一举一动,有些让林青摸不着头脑, 不知这是在表达守城之坚决,还是对逃兵的憎恶, 又或者是...疾病乱投医? 想了想,林青决定再试一试,便吩咐道: “再推百余人出去。” “是!”钟信此刻也满脸疑惑, 听到这个命令神情顿时舒缓了许多,草原人搞什么鬼,再试一试便可。 “出去!出去!” 没过多久,百余名草原人就被靖安军卒拿着弓弩逼了出去, 他们步履蹒跚,看着前方的尸体,眼神中闪过畏惧,心里生出阵阵后悔, 早知如此,就死在战场上了,一了百了。 如今身后有乾人弩箭,身前又有族人羽箭, 这种滋味之下,不少军卒已经暗自垂泪, 连续数月的征战,早已经将他们脑海中的那根弦拉得笔直, 此刻前后夹击之下,他们顿觉自己就如那大海上的浮萍小舟,无依无靠, 甚至就连身上都没有可供遮挡风寒的衣物, 一股绝望开始弥漫,使得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眼神空洞,面露麻木,只知无意地向前迈步。 城墙之上,见到这一幕的乌孙升吉拳头猛地攥紧, 狠狠地捶在城墙之上,咬牙切齿地吼道: “林青!!!”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一侧传来冰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没有感情。 “弓弩手,齐射。” “嗖——” 羽箭喷涌而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美丽弧线,重重落了下去, 深深刺入那些草原人的身躯之中,不同的是,这次的惨叫声极少, 那些还未死的草原人也没有过多挣扎,只是无意识地躺在那里 ,感受着滚烫的鲜血一点点流出身体,变得冰冷。 乌孙升吉猛地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胡子花白的乌孙茂生, 眉宇中带着问询,这是为何? 乌孙茂生眼里猛地出现晶莹,在月色下闪烁,而后他缓缓闭上眼睛, 等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他压低声音开口: “王,扁担两头挑,哪头也不能空,但若是空了,那便果断放弃一头。” “如今士气已损,不如将错就错,射杀那些逃卒, 一来是能将此事推到老夫身上, 二来也能震慑城中那些想法逃离的军卒。” 乌孙升吉脑海一点点清醒过来,眼中的疯狂与寒冷渐渐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如以往那般的运筹帷幄。 他有些感激地看了眼乌孙茂生,诚恳说道: “多谢老师。” “但....我乃王庭右谷蠡王,错了便错了,本王不会推诿。” 乌孙升吉的腰杆一点点直了起来,他看向四周军卒, 虽说还是有淡淡的疏远,但乌孙升吉浑然不惧, 只是眼神冰冷,冷哼一声,大声道: “我两部军卒耗费了巨大代价才进入城池, 若是有人贪生怕死,想要逃回草原,先问问本王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噌! 乌孙升吉腰间长刀抽出,遥指下方靖安军,继续说道: “城下不过是乾人,这些年来,我们将乾人打得龟缩在城池里不敢冒头, 怎么...如今九边我们都攻破了,还会怕那些乾人? 我草原人骑射天下无双,总有一日, 本王将带兵剿灭城下这些讨厌的乾人, 但在这之前,一个人也不能走,谁若是生出异心,休怪本王不客气!” 乌孙升吉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甚至连城下的林青都隐隐约约能听见少许。 说完后,乌孙升吉来到城墙边, 笔直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靖安军,扯出一丝冷笑: “哼...靖安军,不过如此, 若初有能耐,就进入这九边城池,来取本王项上人头!” 城下,林青听到此言后顿时怪异无比,他有些想不明白,何时草原人也会自欺欺人了。 明明是草原人的军卒被靖安军斩杀,怎么倒像是靖安军卒被草原人斩杀。 想了想,林青抬头看向那道漆黑身影, 从一侧军卒后背抽出长枪,掂量了一番重量,并用力握了握! 最后,他右臂拱起,呈弯折,手臂肌肉一点点隆起,气力一点点凝聚, 周遭军卒只感觉阵阵压迫! 林青眼神冰冷,但嘴角露出笑意, 这蛮人还真没有守城之经验,一军主将岂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城墙边。 今日便给他一个教训。 林青静等气力凝聚,时间一点点流逝, 他握紧长枪的右臂已然变得紧绷通红,气力一点点传递至枪尖, 一股骇人听闻的锋锐气息随之涌现! 林青大笑一声: “右谷蠡王,尔乃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本侯入城之日,就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看枪!” 林青浑身肌肉抖动,自腰腹开始发力,自上而下,尽数涌入手臂, 只见他握紧长枪的手臂用力一甩,漆黑的长枪如长龙一般冲出,化作一缕流光,直击城池! 而以林青为中心,周遭白雪尽数涌起, 似是有波浪经过,其身上战马也发出一声嘶鸣! 看着自上而下的那支长枪,贺老三眸子一闪,也运转气力,发出一声大吼:“看枪!” 周遭一众亲卫似是得到启发,亦复如此! 站在城墙上的右谷蠡王只觉得眼睛一闪, 侧头躲避,随之而来是一浪接一浪的声音, “看枪!” “看枪!!” “看枪!!!” “王上小心!!” 一侧的乌孙茂生反应最快,身体半蹲,朝着右谷蠡王用力撞了过去! 这一撞使得乌孙升吉身体歪斜,有些狼狈, 但下一刻,他瞳孔骤然收缩,眼神猛地一凝,浑身肌肉紧绷,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那抹流光激射而来,也看到了其中的漆黑长矛, 还有那股难以言喻的锋锐气息! 这不禁让他感受到一股死亡气味! 嗖—— 锐利的呼啸声从耳边划过,冲上高空,而后缓缓下落,重重顶在城墙之上! 长枪微微颤抖,枪尖上带着一丝血迹,与那不远处的战旗似乎在交相呼应。 乌孙升吉呆愣在原地许久,直至周围响起惊呼声,才慢慢抬起手臂,摸向脸颊, 在那里...有一道深深的沟壑,还带着些许温热。 “他....又变强了。” 乌孙升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个声音,有些不可置信!! 距离上一次二人厮杀,这靖安侯又变强了!! 第686章 靖安侯之名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是五品, 甚至在早些年他被誉为草原最强五品, 如今年老体衰,气血衰败,但也不是寻常五品可以战胜。 如今他只感觉,这靖安侯的武道修为如同这天下大势一般,以不可理喻的速度变动! “那时他已立于五品巅峰,如今又变强了!” 这意味着什么,乌孙升吉心里清楚, 那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门槛,寿数过百,不死之身境界。 乌孙升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 难道这老天爷,真的是独宠大乾,天佑中原? 这靖安侯不仅在军事上有所建树, 就连在武道修为上,也有扶摇直上的架势,这让草原如何胜? 乌孙升吉站起身,甩掉手中血液,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 周围军卒依旧如刚刚那般,将头侧开或者低下,不与其对视。 更何况,如今他们还深陷赤林城, 从最近的消息来看,乾人要动真格的, 已经在城下聚集了至少三十万兵马,夺回赤林城之心尽人皆知。 他忽然感觉脖子一凉,靖安侯那嚣张言语似是在心中不停回荡,像是告诫,又像是诅咒。 “王,先回营寨吧,此地之事有老夫处理。” 乌孙茂生此刻也缓过神来,走到近前,搀扶住右谷蠡王。 同时他眼神冷冽,冷冰冰地扫过周遭军卒,骂道: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没见到王上受伤了吗? 快将王上带回营寨,由军医医治!” 直到此刻,周遭军卒才缓过神来,连忙上前, 手忙脚乱地搀扶着乌孙升吉离去,而乌孙升吉也没有反抗。 待到城墙上安静下来,乌孙茂生深吸一口气, 指着那屹立在城墙上的两杆长枪,骂道: “将其拔出来,还插在这里做甚!” 而后他又看向在那里呆愣着的草原军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站在那里作甚,弓弩齐射!难道你们连对乾人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大人,弓弩无法触及。” 乌孙茂生苍老的脸上出现无奈,觉得这些草原人蠢笨如猪: “乾人不是有重弩吗?那些床子弩摆在库房中作甚,拉出来!!对准那些乾人,齐射!!” “可...恐怕来不及了。” “去!!!” 乌孙茂生眼睛瞪大,他以前从未想过,乌孙部军卒居然如此不堪, 一旦入了城,就如那拔掉牙齿的豺狼,憨态可掬。 ... 城下,林青眉头紧皱,盯着城墙, 让他倍感奇怪的是,草原人为何不反击? 那右谷蠡王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亏就这么吃下了? “侯爷,这草原人有些奇怪啊。” 钟信眉头紧皱,他曾与大军一同与乌孙部军卒厮杀过,分明格外悍勇,战阵也极有章法。 如今...虽然隔着很远,但钟信却能感受到草原人的慌乱。 他相信,一向善于运用士气的侯爷,也能感受到。 “是有些奇怪,现在的草原人倒像是阵脚大乱了,不知所措了,连自己人都杀。” 林青脸色古怪,虽说早就知道草原人没有在逆境作战的经验, 在早些年,他们打不过大乾时也不会死磕, 只知道向着极北极西之地逃窜。 如今百年过去了,草原人落入弱势,似乎比以往更加不堪。 想到这,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既然如此,这场仗拿下的把握又多几分,说不得会一举三得。 既拿了功勋,又赶走了草原人,还能壮大靖安军。 收起思绪,林青面露慎重,挥了挥手,吩咐道: “将这些草原人推出去,让他们射杀!” “是!”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队队草原人被推了出去,一次次死在自上而下的羽箭中... 即便是一开始饶有兴趣的靖安军卒, 慢慢地脸色也变得凝重无比,这些草原人难不成都是畜生? 谈都不谈?直接杀? 当最后一队军卒被彻底射杀后, 靖安军卒们愈发确定了心中想法,这些草原人就是畜生! 看着前方堆积起来的尸首,林青想了想,吩咐道: “带着火油吧,将这些尸体烧了吧。” 钟信连忙点头:“带了。” 很快,两名身形矫健的靖安军卒便从队伍中脱颖而出, 一手拿火油,一手拿火把,迅速在尸山上绕了一大圈,最后将火把丢下! 轰—— 熊熊大火猛地燃起,刺鼻的味道开始弥漫。 林青看着前方大火,脸色一点点变得郑重,握紧马缰,轻轻抖了抖, 身下高头大马便开始缓缓而行,直至脱离军伍,孤零零立在外面。 如今夜色已黑,天空中被浓郁的阴云笼罩, 无法看清天上月亮以及陷入黑暗的赤林城, 但城墙上的火把依旧清晰可见,数量不少,想必军卒也不少。 林青运转气力,朗声开口: “某靖安侯林青。” 哗—— 城墙之上顿时出现不少骚乱, 大多草原人眼中出现一丝畏惧,身形不禁后退几步,生怕被靖安侯用长枪钉死。 紧接着,他们听到朗朗之声从下方传来: “本侯不管你们来自何方何部,虽然在战阵之上你我乃生死大敌, 但同为军伍之人,亦有几分惺惺相惜。” “今日这两千战兵死于非命,本侯心中本应大喜, 但见你们所作所为,非但不喜,反而大怒!” “你我都是军卒,死在战场上乃是归宿, 但....本侯却不能容忍,军卒死在自己人手中!” “若是连身后同族都无法信任,那这仗还如何能打赢??” 林青脸上带着凝重,抽出长刀,缓缓张开双臂: “本侯如今孤身一人,背对军卒,是因为本侯相信,我靖安军卒不会对同袍出手!” “你们可去问一问那呼延大托,乌孙升吉,他们敢如此吗?” “本侯不知下令射杀军卒是何人所为, 但同为军伍之人,本侯替他们收尸,以免受到豺狼虎豹撕咬,反而失了体面。” “妖言惑众!!” 城墙之上,乌孙茂生心里咯噔一下,眼睛顿时竖了起来,浑身汗毛耸立! 这人!!太会削弱士气!! “射杀!!弓弩齐射!!给老夫射杀此人!!” 但...苍老的声音在城池上回荡, 草原人面面相觑,但都没有例外,没有射出那本应射出的弓箭,甚至他们还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靖安侯乃五品武者,区区弓箭,射了也是白费,不如留着。 城墙下,林青侧耳倾听,防备着来袭的弓箭, 久久不见弓箭袭来,嘴角勾起微笑,坦言道: “本侯忘了告诉你们,若是想为同族报仇, 可用重弩配铁芯弩箭,四品以下,若是命中,一箭毙命!” 城墙上的乌孙茂生面如死灰。 第687章 用兵 半个时辰后,林青带领一众军卒匆匆忙忙往回赶, 一路行来气氛有些凝重,军卒们大气不敢喘, 只因侯爷一直阴沉着脸,似乎有烦心事。 而此刻军寨入口处站着几道身影, 在原地来回踱步,正是左都御史陆务升,还有京中的两位大太监。 至于平西侯种应安则坐在一旁的帐篷中, 看着几人焦急的模样,打趣道: “快进来坐吧,你们在这干着急与战局无益啊,若是冻坏了身子,我等可就坐蜡了。” 陆务升瞥了一眼种应安,冷哼一声: “如今军卒在外打仗,侯爷居然还有心思喝茶,真是好大的心啊!” 一旁的两个太监不敢与种应安如此说话, 但看他们的神情,显然与陆务升所说一样。 “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榆木脑袋啊, 在这大乾,你们可以担心本侯打仗战败, 唯独不用担心林青啊,他还从来没有败过。” 种应安嚣张的大笑传来,一侧睡眼朦胧的种鄂顿时吓了一个激灵。 种应安见状,一巴掌就拍了过去:“你个逆子,还睡。” “不是您说的不用担心嘛。” 种鄂被拍得有些七荤八素,甩了甩脑袋,无所谓地说道。 这时,陆务升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凡事都有例外,谁也不能保证永远不败。” “嘿,你们这些文官就是皮痒痒,整日说这些丧气话,只是两千人逃窜,有什么好担心的。” 种应安对于这些文官极为不爽。 “若是陷阱呢?若是引蛇出洞的计谋呢?不可不防啊。” 陆务升跺了跺脚,红彤彤的鼻子抽了抽。 “得,你这老儿比我会打仗,等林青回来,你来教他如何打仗。” 平西侯不作言语,转而慢慢品起热茶,吃起瓜果,一侧的种鄂也伸出手,想要抓一把, 但被种应安一把打掉,怒目而视: “上外面站着去,靖安军在外打仗,你在这烤火喝茶,像什么话啊。” “我!!” 种鄂一脸呆滞,上下打量种应安,但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心中所想。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几名军卒骑着战马狂奔而来,还未到营寨便发出大喊: “靖安侯回来了,靖安侯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陆务升长长松了口气,两位大太监也如释重负, 就连军帐中原本坐得笔直的种应安,都微微弯了腰,坐姿舒适了一些。 很快,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营寨入口, 林青看着早就等候在营寨门口的诸位大人,眉头微皱: “都在这里做甚?” “他们担心你,怕你死在外面。” 种应安身穿战甲,一脸无所谓地走了出来,骂骂咧咧道: “咸吃萝卜淡操心。” 林青一愣,展颜一笑,轻轻翻身便跃下马背: “多谢各位担忧了,这城内草原人胆小如鼠,还不能拿我怎么样。” “战果如何?损伤如何?”种应安将手中的果皮丢在一旁,拍了拍手,郑重问道。 “不过是两千余逃兵罢了,斩杀一千人,至于损伤,十余人。”林青笑着说道。 “好好好!那算是大胜了,那一千人跑到哪去了?要不要派人追一追。” 陆务升眉开眼笑,在他看来,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大胜。 而种应安则眉头紧皱:“跑了一千人?不应该啊。” 他越过林青,看向站在一侧的贺老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几日都是此人军卒在担当斥候工作。 “贺老三,你怎么没将人拦住?难不成是在我西军待久了,变得窝囊了? 种应安顿时觉得,可能是这些日子疏于操练,才将人放跑。 贺老三连忙摆手: “平西侯爷,恁可别冤枉俺,那两千人俺都抓住了, 只不过是俺们宰了一千人,那草原人自己还宰了一千。”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顿时面面相觑,一脸的疑问? 何时..靖安军与城内的草原人联系上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哈哈哈哈,先回军寨,慢慢说,此战收获颇丰啊。” 林青笑着摆手,同时对钟信吩咐: “再派一千人去城北,贺老三部回营休整。” “是!” .... 一刻钟后的中军大帐,林青将此行所经历的尽数告知诸位大人,引得他们连连惊叹! 就算是林青说完,他们也不曾说话,而是在细细思量, 实在是此行所见所闻,骇人听闻啊。 自己人将自己人赶尽杀绝,这已经够骇人的了, 靖安侯出言毁其军心后,那些城池上的军卒明显动摇了,都不曾射出羽简! 更让他们暗暗期待的是,最后的重弩, 若是真的有人在战阵时,对着乌孙升吉或呼延大托射上一箭, 那草原人就是天下笑柄。 “没有想到,草原人的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本侯觉得,草原人此刻已经上下割裂,无力掀起大战,这对我们日后的战事有很大帮助。” 平西侯种应安缓缓说道,顿了顿,见他们露出思索,索性直言不讳: “若是在日后攻城中,西军直接登上城墙,打下了这赤林城,靖安侯爷可莫怪西军抢功啊。” “若是如此顺利,那真是皆大欢喜。”林青不禁也憧憬起来。 陆务升眉头一点点舒缓: “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虽说草原人与印象中差许多, 但他们人多势众,还是小心为妙,器械的锻造要加把劲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顿时脸色凝重, 如今军中的工匠与京中的工匠已经在日夜赶工,为靖安侯打造所需之物, 只不过数量巨大,还需要一些时日。 “我有一个想法,诸位听听。”种应安缓缓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本侯觉得,可以明日攻城, 趁着草原人士气低落,给他们当头一棒, 当然,明日的攻城只是消耗,证明我大乾的确有攻城的心思, 而陆大人,过了明日便可与城内联系,给他们一丝希望。” 种应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林青身上, 在这里,军事上最重要的是取得林青的支持,如此才万无一失。 想了想,林青点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平西侯迫不及待,那明日便攻城吧, 靖安军会堵住赤林城北方,防止他们逃窜, 另外...派一些军卒前往北方埋伏, 若是明日还有逃兵,就将他们斩杀于此,以作震慑。” “本官倒是觉得,可以等朝廷援军到来, 如今粮草不缺,还可以等一等。”陆务升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兵贵神速,战机转瞬即逝,明日只是一试,让军卒们练练手,不会有太大伤亡。”种应安猛地站了起来,透过军帐看了看时辰: “某这就去调兵,派两万军卒去北方可够?” “足够了。”林青点头, 如此...在众人的怪异中, 第一次对赤林城用兵,就这么随意定了下来。 让众人觉得,打仗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688章 大乾虎贲 翌日,天还没亮,苍凉的号角声传遍了军寨每一个角落! 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战鼓声! 鼓声震天,如滚滚雷霆在山谷间回荡。 军寨四角以及中央,百余名赤膊着上身的军卒正在一下一下,用力敲击着鼓皮! 发出沉闷而又激昂的声响,唤醒军卒们沉睡的战意以及心中烽火! 空气中尽管飘落着稀薄小雪, 但依旧掩盖不住肃杀与尘土的味道, 这是战争的气息,浓重而压抑! 一缕缕阳光透过阴沉的天空,打在飘扬的战旗上, 那是一杆杆鲜红色的“种”字大旗, 还有一杆杆漆黑而透露着杀意的“林”字大旗! 大乾精锐军卒,一步卒一骑卒,双剑合璧,在沉睡中缓缓苏醒。 将士们屹立在风雪之中,即便是寒风也无法阻挡他们眼中的坚定光芒。 甲胄漆黑如墨,一片片铁鳞,闪烁着冷冽威严的光泽。 将士们列队整齐,肃然而立。 他们的脚步沉重有力,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动,仿佛地龙翻身! 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它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厮杀热血, 昂首挺胸,四蹄不安地跑动,像是早已迫不及待! 军寨四周,旌旗猎猎,风中飘扬。 若是有人从空中相望,定然一片漆黑,骇人心神。 整个军寨都弥漫着一种肃杀与悲壮, 这便是大乾战阵,大乾精锐! 然而,将士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 他们眼神中只有坚定与决绝,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军卒们不知两位侯爷如何谋划, 这一场仗如何打,怎么打他们不知,但他们只知, 但逢战阵,必全力以赴! 战场之上没有手下留情, 一旦心软,回不来的就是自己。 更何况,他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早就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 这是他们军卒的命,也是他们置于大乾的意义。 林青与种应安立在中央的高台之上, 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军卒,不禁心潮澎湃, 统兵将领,一言可定万人生死, 其中固然有天大的压力,但这种压力,更让他们沉迷。 作为西军统帅的种应安,此刻身穿甲胄,手拿长刀,腰杆挺得笔直,扫视向四周军卒,慢慢运转气力,使得自己的声音能传出去很远。 “上—面甲——!”声音苍老,但高亢有力! “唬!” 军卒们一声闷呵,整齐划一的盔甲碰撞声随之响起,紧接着便是面甲落下,覆盖住军卒脸庞! 自这一刻起,西军变为一个整体! 浓郁的肃杀气息似乎干扰了天象,使得那随风飘落的雪花都慢慢消失不见! “唬!” “杀敌!”种应安高举手中长刀,身体挺得笔直,而后重重落下! “唬!” 又一声闷呵,军卒们抽出长刀,齐指向天, 至此,莫名的血腥味开始弥漫! “杀敌————” 一声不再掩盖的大喝从军寨四周响起! 站在军寨一侧高台的陆务升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其身后的海岳亦是如此, 只觉得浑身发软,其余官员更不用多说, 空气中的凝重氛围,让他们想要呕吐。 这便是大乾精锐?甚是吓人。 至于宫中的两个大太监,虽然亦是脸色发白, 但比那些官员要好得多,两双眸子熠熠生辉! 这就是陛下的军卒,勇!勇猛! “此番一战,关乎我大乾国运,望诸君全力以赴!” 种应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而后便是重重的擂鼓之声,苍凉的号角也随之响起。 “出营!!” “唬!”“唬!”“唬!” 整齐划一的脚步随之响起,大地都在震颤, 天空的云朵似乎也不敢与其争辉,悄无声息地散落开来。 “好好好,这就是我大乾虎贲!” 陆务升眼神中透露着神光,向前一步,死死地攥紧围栏。 而就在这时,剧烈的马蹄声自营寨北方响起, 一道漆黑如墨的军卒猛地出现,如一道巨大黑龙,从雪原上破冰而出! 他们身穿黑甲,手握长刀,腰背弓弩,胯下高头大马! 战马的蹄子踏在雪原上,使得他们周身布满雪雾,如轻纱般缭绕。 随着一声震天的号角声,营门缓缓打开,上万骑兵列队而出。 他们的铠甲在雪花映衬下,闪烁着冷冽光芒,仿佛一片片冰晶,坚硬而锋利。 马蹄声在雪地上响起,清脆有力, 靖安军策马扬鞭,疾驰而出,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雪花在他们身边飞舞,仿佛被这磅礴的气势所震慑,不敢靠近。 队伍中,战旗猎猎,噼啪作响,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整个大地仿佛都在为这支队伍颤抖,天地似乎变得焦躁起来。 “止!”一声大喝自中央高台传来! 下一刻,上万匹高头大马的前蹄高高跃起,在空中停顿刹那,重重落下! “咚!” 白雪如同波浪般向外扩散,这声音响在每一位军卒心头,就像是重重踏在他们心上一般。 陆务升的脸色顿时变得涨红,用力拍打围栏:“好!!!” “我大乾有如此虎贲,蛮人何惧!!” 陆务升似乎失去了九卿的体面, 变得如同孩子般质朴,那是对大乾军卒的敬仰! “这是陛下的军卒呢,真是厉害。” 御马监掌事太监孙玉面容复杂,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湿润。 “是啊,这就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国朝精锐,今日一见...此生无憾。” 刘知行肥硕的大手摸着脸庞,似是在遮挡风雪。 站在稍后一些的海岳怔怔看着营寨门大开, 看着那整齐划一的西军一点点涌出,看着那在远处停留的靖安军,一时心绪难安。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有如此军卒,九边还要落得如此下场。 那草原人...该如何悍勇? 难不成他们都会飞天遁地? 海岳不明白,就如他不明白京中那些弯弯绕绕一般。 南来北往,他只觉得自己如同那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事事不明。 终于...在靖安侯一声暴喝中,高头大马终于舍得迈开步子,踏在雪原之上! “靖安铁骑,北进!!” ... 光汉三年十二月,大雪倾天,西军、靖安军出营寨行攻城之事! 第689章 乾人攻城 从赤林城的城墙上望去,远处的大地逐渐显露出一支缓缓而来的大军。 他们步伐虽稳,但浩荡气势却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让草原守军不由得紧张起来。 大军如同一条蜿蜒巨龙,在辽阔的雪原上延伸。 稀薄的阳光洒落在铠甲上,闪烁着耀眼光芒,仿佛星辰坠落凡间。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让人目不暇接。 “西军!” “西军!!” “西军来了!!乾人攻城了!!” 赤林城墙上的草原人顿时一阵慌乱,争先恐后地大喊,浑然没有精锐应该有的样子。 而在一侧,右谷蠡王乌孙升吉,左渐将王呼延大托面色阴沉地站在一侧, 看着那缓缓而来的西军,终于知道乾人在城墙上看草原人是何种感觉。 铺天盖地,无法阻挡, 作为防御一方,即便有高大的赤林城作为依托,但他们还是觉得心里打鼓。 随着远处大军靠近, 呼喊声、马蹄声、兵器撞击声铺天盖地袭来,回荡在天地之间。 一股肃杀之气开始笼罩在众人心头,仿佛连空气都因此变得凝重起来。 呼延大托侧头看了看乌孙升吉,轻轻一笑: “这乾人战阵还真是有几分气势。” 乌孙升吉点点头:“毕竟是西军,经过西北一战,早已脱胎换骨。” 说完,乌孙升吉站了起来,环视四周, 当看到那拉满弓弦的重型连弩后,眉头不由得狂跳, 昨夜那林青所言所说他还记在心里,犹如一根尖刺,暂时还无法拔出。 呼延大托也看到了他的神情,轻轻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昨日的事我听说了,莫要放在心上,这是那靖安侯的攻心之举,他向来善用此等手段。” 不知为何,乌孙升吉忽然有些烦躁,双手叉腰,不耐烦地说道: “我知道,你还是看好城内的那些官员吧,虽然我们封锁了城池, 但....本王总觉得,乾人能拿到这城中消息,城内定然有人与其通风报信!” 呼延大托收起脸上笑容,取而代之变得凝重: “本王已经在查了,抓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角色,影响不了大局。” “不要忘了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如果乾人照猫画虎,我等该如何做? 这里是乾境,乾人可以开城门逃窜,我等..只能向草原而逃。” 说到这,乌孙升吉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昨日那些逃兵的遭遇,恰恰说明了靖安军从不松懈,誓要将大乾北方堵死! 若是情况不妙从北方逃窜, 那这二部...谁先逃?谁殿后?谁来迎战靖安军? 这些都是问题,让乌孙升吉不能回避的问题, 而守城...最好的结果是他们被困死在此处, 至于大乾朝廷网开一面,他还未有过如此奢望。 “好了,你们这些人就是读乾人的书读得太多了,患得患失, 我草原人向来无所畏惧,也不用瞻前顾后, 今日的任务便是守城,至于明日...等今日过后再行商讨。” 不得不说,呼延大托说得极有道理,乌孙升吉点点头,对着一侧的传令兵吩咐道: “传令城下军卒,严阵以待,等待本王命令。” 见传令兵离开,呼延大托有些好奇,问道: “此行你打算让多少骑兵出城?” “三千!”乌孙升吉想了想说道。 “这么少?” 呼延大托有些诧异,在他看来,阻滞敌军攻城的骑兵应当越多越好, 况且骑兵冲杀步兵,很容易就能造成步卒的重大伤亡,所以应该越多越好。 “我拷问了一些乾人军卒,他们不知道要派出多少人出城, 但他们却说,广源侯不会派出太多骑卒,大多千余人, 只是干扰一番攻城即可,为的是让城墙上的守军有喘息空间, 但..本王倒是觉得,乾人以步卒为主,自然要顾忌守城, 但我草原人乃骑兵王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我等不善守城,那便多出城几次,将攻城的西军杀干净即可。” 乌孙升吉眉头微皱,说着心中思绪,若是让他来行草原上的攻杀布置,他自问不弱于任何人。 但如今,守城他们草原人不擅长,这在乾人军中也属于机密,不会被轻易探查, 所以他们只能一点点试探,希望能找出适合草原人的守城之法。 呼延大托想了想,提醒道: “乾人守城不会无的放矢,依我看这人数之差没有那么简单,我等还是小心谨慎一些,少派一些军卒出城。” “我已做出决断,昨日之日,必要一雪前耻。” 乌孙升吉眼神中露出凶光憎恨,昨日之事在今早便已传遍整个草原军寨。 已经有不止一位族人来向他禀告, 呼延部的军卒嘲笑于他们,甚至还与他们发生了打斗。 这一切,在乌孙升吉眼里是不能容忍的,他们是草原大部,岂能在乾人手中吃瘪? 看到乌孙升吉坚定的模样,呼延大托也不再劝阻,耸了耸肩: “希望尔等旗开得胜,这城墙..就由我部来守住。” 二人考虑到乌孙部已经失去族地,所以对赤林城格外上心, 所以由乌孙部出城绕敌,呼延部在城墙上固守。 二人都对这一安排极为满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西军距离城池越来越近了, 处在战车上的种应安有些好奇地打量身下之物,面露惊叹,看向一侧的林青,笑道: “此等战车早已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没想到京中的能工巧匠还能够打造, 在如今这冰天雪地上,恰到好处啊。” “这只是花架子,算得上是供你我观战的移动高台,若是战事激烈,还是要到高台之上。”林青在一旁提醒, “嗯...你不去北边,真的可以吗?” 种应安有些担心,如今北方的靖安军只有万余人,被分散统筹, 林青不去,靖安军的战力要大打折扣。 “无妨,这草原人也不会蠢到第一日就开城逃跑,他们定要先守一守,看看我等攻城烈度。” 林青毫不在乎,昨夜出现了逃兵,恰恰印证了他心中猜测, 草原人不会在近日逃窜,否则那两千人的军卒也没有必要提前逃窜。 种应安也是武者,视力极好,他此刻遥望城墙,神情顿时变得古怪: “这草原人打的什么算盘,重弩就如此轻易搬出来了?” 第690章 攻城章法 林青也循声望去,亦是脸色古怪, 若他没记错的话,重弩是要在敌军攻势最为猛烈之时, 阻滞敌军后续上墙之用,若是再配合骑兵出击,便能阻隔敌军, 让城墙上的守军有足够的时间杀光云梯以及登上城墙的敌军。 如此循环往复,这才是守城,如今蛮人似乎并不懂得守城。 重弩之珍贵,即便是在赤林城也没有多少, 如此堂而皇之地摆出来,倒是给他们破坏的机会。 果不其然,种应安看向一侧的传令兵,轻笑一声,冷声下令: “传令下去,床子弩抬头,给本侯瞄准那些重弩,尽数毁坏!” “是!” 传令兵顿时疾驰而去,一侧的令旗也开始摆动,军中传递命令,一方面靠的是人马传递, 另一方面靠的是令旗,双管齐下,互相确认,这才是一道完整的军令。 为的便是防止军中有暗探潜伏,假传军令。 看到军令下达,种应安脸上露出可惜: “这都是我们的宝贝啊,放在蛮人手里真是浪费。”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能夺回赤林城,钱财如浮萍,到处都是。” 林青淡淡说道,他的意思众应安懂, 蛮人如今在城内肆虐,抢了不少大户人家以及官吏的钱财, 而若是西军与靖安军入城,这些钱财便会落到他们手中,至于还不还... 二人都认为,这钱财还是花在军卒上比较妥当, 在那些官吏以及豪族手中,只会堆在地库中发霉。 “那倒也是,希望陆务升那里一切顺利,本侯可不希望军卒折在这里。” 种应安轻轻一笑,眼神随即变得阴森, 一道道军令下达,先头的步卒已然抵达城墙不远处, 他们是先登军,穿最好的甲,拿最好的刀,吃最好的食物,为的便是此时。 以往在西南之地,每当面临城寨以及山寨, 都是他们向前攻坚,而西军的先登军还没有失败过,因为他们都是大小培养的武者。 人数不多,两千余人, 但这两千人站在攻城器械一侧,威风凛凛,气势比之万余人都丝毫不弱。 林青将这些人的神情与气息尽收眼底,叹息一声, 再一次感慨世袭勋贵的底蕴, 只有他们才有如此钱财,如此时间来慢慢培养军卒,一代一代连绵不绝。 而不是如靖安军一般,大多半路出家, 他们的军事素养,对于战阵时机的把握,以及对于局势的判断要远远超过靖安军卒。 这便是从小耳濡目染,花费天量钱财培养出来的军卒,如今的靖安军还没有这个底蕴。 在大乾,高皇帝文皇帝时期的军卒敢战能战,就是如此培养, 那时朝廷出战,用的都是卫所兵, 而军户是世袭,孩子们早在很小便开始军事训练, 待到成年后承袭父职,为朝廷征战, 所以那时固然猛将如云,但军卒的强大也不可忽视, 更何况..从先朝到大乾立国,足足打了至少四十年, 那些人除了会打仗,其他的一窍不通。 正当林青想着,种应安手中长刀一挥,发出一声大喊: “攻城!!” 话音落下,‘攻城’这二字似乎点燃了所有军卒的心绪, 一道道声音响起,形成一道道音浪,向着远处扩散。 战车前方百余丈处,并排而立五十余架抛石机, 每一架都巨大无比,两丈长的木架,三丈长的木杆,一头设有皮带,安放巨石! 随着平西侯一声令下,站在抛石机一侧的一名黑脸大汉,眼神一凝, 手中令旗用力向下一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一队,放!!!” “放!”“放!” 每一架抛石机旁都有一名军卒,听到命令后再将令旗重重挥下! 站在投石机上的军卒顿时眼神一凝,松开了桎梏! 下一刻,巨大的机械装置发出巨响,三丈的木杆顿时掉转, 从上而下重重落下,另一侧高高掀起,皮袋中的巨石也随之抛出! 巨大的石块在空中划过优美弧线,对准那赤林城头,用力地冲了过去! “快快快,躲起来躲起来!” 赤林城墙之上,有许多军卒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天空中飞过来的巨石,心绪紧张,一时没了分寸。 早就知道乾人的攻城器械厉害, 如今他们作为守城一方,终于见识到了,的确厉害! 轰隆隆—— 一块块巨石接连砸在赤林城头,每一块巨石落下,军卒们的心就一颤,生怕砸在自己头上, 草原人低着头,有胆子大的,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看向四周,顿时让他心中一紧! 半截尸体拦腰截断,只剩下了两条腿留在原地, 至于上半身..则跟随巨石在地上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尸骨无存,死无全尸! 此番场景,在这城墙之上遍地都是,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更加剧了城中守军的恐惧。 但这还没完,西军军阵之中,先前的黑脸大汉十分满意,哈哈一笑,大骂道: “撇得还蛮准!” “方位不变,二队!放!!” 嘣——似是弓弦断裂的声音再次响起,巨大的石头顿时飞上天空! 黑脸大汉再次下令: “三队调整方位,淋火油,这次给老子打到城里去,让城内的人看看,我们来攻城了!!哈哈哈哈!” “放!!” 下一刻,布满火焰的火石冲上天空,炽热的火油燃烧,散发着滚滚黑烟,似乎将天空中飘落的雪花都熏得漆黑! “四队!五队!齐放,看准那城楼,放!!” 巨石腾空而起,让不少军卒面露激动,不禁握了握腰间长刀,还未攻城,西军便已士气大振! 这便是先发制人的好处。 站在战车上的林青见到这一幕, 眼睛微微眯起,暗暗将眼前的排兵布阵尽数记下, 虽说他看过不少兵书,其内也记载了攻城之法, 但军伍之事,不到战场上,看不出真东西。 就如现在,即便是头顶飞着巨石,前军依旧稳步推进, 攻城云梯马上就会运送到城墙下,这才是西军真正的本事。 待到抛石机五轮抛射完毕,立在战场一侧的床弩似乎也不甘落后,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一根根长一丈的粗大弩箭被射了出去,一部分瞄准城墙上的那些重弩, 一部分直接射向那些露出脑袋的军卒! 砰砰砰! 一旦草原人被射中,那便是头脑爆开,血污飞溅,只留下一具无头尸体! 种应安看到这一幕,嘴角出现一丝冷笑: “这些草原人还真是不中用。” “登城吧。” 第691章 先登军 军卒攻城,向来振奋人心,更何况是大乾精锐西军攻城! 此刻即便大地覆盖上积雪,但随着军卒跑动,依旧尘土飞扬! 远处战鼓擂动,呐喊声震天响。 只见黑压压的军卒,如同潮水般涌向坚固城墙。 他们身穿黑甲,手持长矛利刃,脸上覆盖着坚硬面甲, 只露出一双眼睛,而这眼中闪烁着炽热战意! 城墙之上,草原人也不似那么不堪,也反应了过来,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射向攻城的军卒。 轻而坚硬的盾牌被举在头顶,抵挡箭雨! 随着距离拉近,云梯高高竖起,仿佛连接天地, 见到这一幕的先登军眼神中充斥着冷冽寒光, 浑身气力涌动,握紧长刀,如同猿猴般攀了上去, 他们的身影在云梯上快速移动,让城墙上的草原人都不禁睁大眼睛! “快!太快了!!” “来人,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头顶的呐喊声对于先登军没有丝毫影响, 他们或爬或跃,双手紧紧抓住云梯横木,双脚用力蹬踏,一下子便跃上去很远, 自始至终,他们的目光坚定,从未有过一丝动摇,更没有一丝犹豫! 远处的林青见到这一幕,将其暗暗记了下来,攻城的顺序很重要! 而攻城军卒的精锐程度,亦是重要! 先登军的速度很快,但草原人的反应也不慢, 一块块巨石被丢了下来,还有泼洒而出的火油, 虽然军卒们是武者,能够最大限度地躲避, 但依旧有不少军卒发出一声闷哼,从云梯上掉了下来。 这时,大约一支千余人组成的军卒借着盾牌的掩盖, 迅速来到城下,他们目光锐利,手拿长弓,在听到上官的命令后,盾牌顿时挪移开来! 一根根羽箭随之飞上高空,刹那间,赤林城墙上掉下许多具草原人尸体,惨叫声连连! 而借着这个机会,终于有军卒成功登上城墙。 只见一高瘦汉子一只手扒在城墙上,身体慢慢摇晃,当摆动得越来越快后,他猛地松开手,整个顿时飞了上去,屹立在城墙之上! “好!” 城下顿时掀起一阵欢呼,种应安也不禁将拳头握紧,大喝一声好! 林青亦是眼中充满欣赏! 那高瘦汉子挥舞着长刀,与守军展开近身搏斗, 一把长刀被他舞出残影,凡是靠近他的军卒都被其一刀斩杀! 这时,有第二名军卒如法炮制,登上城墙, 与先前的高瘦汉子背靠背,警惕地看着周遭草原人。 双方的神情不一,二人眼中充斥着坚韧以及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 倒是一向悍勇的草原人,眼神中带着一些畏畏缩缩,似是有些不敢上前! 远处的乌孙升吉见到这一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居然如此轻易就让乾人上来了,如今距离开战还不到一个时辰!! 短短一个时辰,就有军卒摸了上来,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右谷蠡王,有些无法接受。 “废物,都是废物!” 听到他的言语,一侧的呼延大托瞥了他一眼,眼里有一些不满,不过他没有发作,而是看向前方对峙的两拨人,骂道: “还愣着干什么,将这二人丢出去!!” 来自草原王者的命令终于让这些草原人唤醒了心中一丝凶悍,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但那二人互为犄角,辗转腾挪,躲避着来自前方的袭击, 此等战法他们已经不知操练过多少次,为的便是不用顾及后背的敌人! “哈哈哈哈,我也来了!” 这时一声大笑声传来,一道身影从城墙下窜了上来, 手臂上有几处伤口,鲜血汩汩而流,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而是一刻不停,主动开始砍杀! 越来越多的西军登上城墙,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已经有二十余西军站在赤林城墙之上,而云梯上则源源不断,军卒们还在向上涌! 虽说登上城墙的人数不多,但他们牵扯了不少草原人的精力,让他们频频将视线投过来! 越打,草原人感觉越是吃力。 站在远处的呼延大托脸色愈发难看,看向一侧的乌孙升吉,道: “骑兵何时出城阻滞?这西军的战力超乎我等想象,若是让其继续下去,再想将他们赶下去便难了。” 乌孙升吉亲眼见到了城墙上的一幕幕,虽然赤林城的城墙高大,草原人作战也算是勇猛, 但不知为何,就是抵挡不住西军这种有章法的进攻。 叹息一声,乌孙升吉眼神一凝:“现在便出城,在骑兵回城之前,城墙之上要清理干净!” “自然。” 若是没有后续的军卒补充,呼延部就能腾出手来,处理登上城墙的这些人,这一点呼延大托有信心。 远处,战阵之中,种应安眉头不似先前那般舒缓,而是不时看向城门位置,眼中暗含焦急。 林青见到这一幕,想想问道:“你在等骑兵出城?” 种应安点点头:“军卒已经登上城墙,按照常理,骑兵应该出城阻止了, 只是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还没有骑兵冲出。” “这呼延部与乌孙部在九边纠缠了如此之久,就算是照猫画虎也应该懂一些, 只是...为何没有骑兵出城?” “城内是两部军卒,不似以往赤林军那般上下一心, 说不得此刻守城的是一部,出城迎敌的又是一部,两部暗暗较劲,自然希望旁人多出一分力。” 林青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开口, 以他对这些草原人的了解,能让旁人去死,断然不会让自己去死。 听到这话的种应安猛地愣住了,眉头继而紧皱,而后一点点舒展: “你说得有道理,有时一部军卒在战场上要比两部军卒合力要强得多。” “靖安军与西军如何?”林青笑了笑。 “哈哈哈,那自然是天下无双,西军是步卒,靖安军是骑卒,皆是精锐。” 平西侯心情顿时舒缓,对于眼前的攻城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忽地,林青眼神一凝,看了看城墙,又看了看城门位置,冷声道: “可能要出来了,城墙上的草原人反击力道变大了。” 种应安脸色也凝重起来,看向那一个个掉下城墙的军卒,心中暗暗吃痛,以至于他的神情愈发冰冷。 “传令下去,盾牌兵做好准备,三角钉撒下去,绊马索准备好。” “传令鳞甲军,若有机会,可以尝试趁着空当控制城门!” “是!!” 第692章 西军战阵 如林青预料的那般,不到一刻钟, 赤林城北城墙的侧门缓缓打开一道可供战马通行的缝隙! 紧接着便是马蹄声响起,一道道身穿乾人甲胄的草原人挥舞长刀,发出怪叫,迅疾而出! 种应安猛地握紧战车围栏,死死盯着前方战场! 前军有将领指挥,并不用他这位主将指挥到细处, 但看着草原人擅长的骑兵冲出,他心里还是有一些打鼓。 看着越来越多的骑兵冲了出来,一千两千,似是还没有停止, 种应安脸色变得古怪,一颗悬着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 一侧的林青被此等场景惹得想要发笑,淡淡说道: “西军人数众多,挡住了骑兵冲杀路线,致使骑兵需多处弯折,辗转腾挪, 如此...便冲势不够,不能造成杀伤,这些骑兵...是来送死的。” 种应安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轻松, 若是草原人都是如此草包,那就好了。 “看来城中草原人真的不会守城,派如此多骑卒冲出城, 空间拥挤不说,处在中后段的骑兵都没有机会接敌,除了声势壮大之外,没有多余用处。 甚至还会使得队伍臃肿不堪,无法撤退。 古人说的船小好调头,不是信口胡诌啊。” 听到平西侯的话,林青淡淡一笑,提醒道: “还是要小心行事,这些草原人真要发起疯来,还是有几分战力的。” “我为何觉得此言是在夸你自己?” 种应安神情古怪,草原人厉害,那杀了无数草原人的靖安军岂不是更厉害? “哈哈哈哈哈,还是我乾人厉害,草原人如同土鸡瓦狗。” 在林青的大笑声中,冲出营寨的骑兵与西军盾牌兵接壤了, 盾牌兵的统领种道坚死在了西北, 如今接替他的...是他那二十岁的儿子。 西北一战中盾牌兵损失惨重,大部分老卒都死了,都是由小辈接替, 所以,为了让军卒相处得更融洽,种山怀接任了盾牌兵首领。 早在先前,种道坚原本是老卒们的大哥,种山怀如今是新卒们的大哥, 如此传承,乃西军强盛之根基。 种山怀身材高大,比之他父亲还要壮硕, 只是脸上略显稚嫩,毕竟他不过二十余岁, 但好在他天生神力,巨大的盾牌拿在他手里轻如无物。 看着那些黑甲骑兵冲了过来,种山怀眼中闪过一丝仇恨, 这些黑甲是乾人的甲,而他父亲,也是在与草原人厮杀中战死。 他紧紧握了握盾牌的凸起,眼神一点点凌厉,浑身肌肉一点点隆起,将原本宽大的甲胄撑得满满当当! 黑甲骑兵越来越近了,种山怀一马当先,站在最前方, 嘴角出现一丝丝微笑,他看向一侧的军卒,笑道: “将他们拦在这里,这些人就回不去了。” “是的,兄长,陷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他们了。” 种山怀点了点头,将沉重的盾牌向前挪移三寸,超出两边盾牌一些, 如此对于接下来的撞击,他能够多承受几分力道。 终于,黑甲骑兵距离他们不过十丈,这个距离转瞬即逝,种山怀双手死死握紧盾牌,发出一声大吼: “盾牌军!阻敌!” “唬!” 军卒们发出一声低喝,死死用肩膀抵住盾牌,准备迎接那草原人的撞击。 五丈、四丈、三丈、两丈、一丈! 高头大马的嘶鸣声在身前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那剧烈的马蹄声, 甚至马蹄掀起的泥土气息,种山怀都能闻得真真切切。 他才在盾牌后方,嘴角露出微笑:“父亲,您未完成之事,便由孩儿来完成。” 嘭—— 巨大的撞击声随之响起,整齐划一, 天地间似乎迎来了短暂的寂静,一切都为之失声! 撞击的瞬间,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声音中充满惊恐与疼痛! 它的身体因冲击力而剧烈颤抖,鬃毛在风中狂乱飞舞, 盾牌上的力道让它无法阻挡,霎时间传遍了全身,让它七窍流血,五脏移位! 一匹匹战马义无反顾地冲了上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 只余下战马急促的喘息声、碰撞后的余韵,以及西军军卒的嘶吼!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个声音在种山怀耳中都清晰无比,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大力,以及那只动了少许的盾牌, 他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知道,他挡住了! 第一次挡住了草原王庭的冲阵! 他没有辜负父亲的期许,也没有让父亲失望。 种山怀双臂死死扣住盾牌,一时间思绪纷飞,但他很快眼神一凝,后续的战马即将赶到,已经容不得他再思量什么。 种山怀牙关紧咬,锐利的眼眸一点点睁大,他放声嘶吼,似乎要吼出心中积郁! “啊!!!起!!!!” 巨大的盾牌被他一点点举起,而那重重撞在盾牌上的战马顿觉得自己的前蹄失去了知觉,轻轻在空中拍打! 种山怀裸露在外的双臂此刻青筋毕露,肌肉一块块紧实连在一起, 就如那承载千万年风雨冲刷的大山,坚不可摧! 那来自草原的战马与军卒,此刻被一面盾牌承载,离开了地面! 在那草原人目瞪口呆中,种山怀嘴角勾起笑容,雄浑的声音随之响起: “草原人想要在我大乾肆虐,还要问西军答不答应!” “滚回去!!” 种山怀双脚用力踏在地面,顿时积雪飞散, 那来自乌孙部的骑卒与战马,顿时倒飞而出,朝着身后来袭的队伍重重砸了过去! 如此怪力,当世一流! 而如此场景,在绵延的战线上四处发生, 不少蛮人被连人带马丢了回去,重重砸在后方的队伍上, 使得那原本冲势不快的骑兵战阵再一次慢了下来。 种山怀见到这一幕,眼神一凝,大喝一声: “长枪!!” 咚的一声闷响,种山怀将盾牌重重抵在地面,身侧之人亦是如此,两面盾牌似乎在此刻毫无缝隙地连接! 但并不是,一杆杆长枪从盾牌唯一的缝隙中冲了出来,直直刺向那来袭的骑兵! 鲜血飞溅,战马哀鸣! 尸体顿时堆积在盾牌之前,若是不及时清理,后续骑兵将踏着这些尸体越过盾牌战阵! 种山怀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猛地收力, “退!” “陌刀!” 原本紧密的战阵顿时被拆解,露出一道道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沉重的脚步声与战刀拖地的声音随之响起,数百拿陌刀的大汉带着冷峻肃杀,踏于盾牌之前! 看着那继续冲来的骑兵,陌刀高高举起,在战马抵达的一刹那,重重落下! 带着凶猛冲势的骑兵被拦腰战乱,红白之物泼洒遍地! 一声齐呼声即刻响起! “唬!” 第693章 千奇百怪的战法 盾牌兵与陌刀手的勇猛超出了种应安的预料, 毕竟原本的老卒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大多新卒顶上,子承父业。 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做得这么好。 远处,种应安胡子微微颤抖,眼眸中有泪水闪过, 看着前方的一幕幕,他似是想起了一月前的一战, 那一战,许多熟悉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可如今,他在这些军卒身上,看到了老兄弟们的影子,似乎还在与他并肩作战。 此时的前线,盾牌兵与陌刀手循环往复几次之后便果断撤出战阵,让出了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而那些乌孙部骑兵无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冲进去, 虽说前方是手持长矛的步卒,但草原人始终坚信, 只要能冲进去,那便能分割战场,大肆杀伤敌军! 可...还不等他们冲出五丈,领头的骑兵忽然一声惊呼,整个人飞了出去, 其身下战马也猛地歪斜,像是被击中了马腿,让战马无法站立。 越来越多的骑兵莫名倒下,他们距离眼前的步卒明明还有一段距离,这是为何? 只因在地上有西军为了钳制骑兵专门打造的三角铁, 互相支撑,带有倒钩,只要刺入马蹄,战马就休想再站起来! 这是西军工匠根据西北战事,为草原骑兵量身打造,经过靖安侯改良,这才又加了倒钩。 如今一看,效果极好! 人仰马翻的数量还在增加,战马的冲势想要停下,想要停下绝非易事,这便给了西军机会! 待到盾牌兵重新找到空隙,挡在先后骑兵之间, 那些精锐步卒便一拥而上,纷纷刺出长矛! 草原人骑兵所用兵器乃长刀,若在战马之上必然无往不利,但落在地上... 一寸长一寸强,还不等他们冲到近前,便被长矛刺穿,血洒当场。 而在远处,鳞甲军已经顶着骑兵,冲到城门近前, 他们已经能看到赤林城内铺衬的青石板路,以及上面残存的血污。 若再给他们两刻钟,定然能冲入城门! 可草原人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纵使他们乃西军精锐, 但人还是要一个个杀,想要排除阻滞,一步迈到门前,有些痴心妄想。 而远处,见到这一幕的林青眉头紧皱,他有些高估这些草原人了。 以如今草原人表现出来的守城章法,若此刻有三千骑兵在手, 说不得能快速破阵,尝试着冲入城门! 一举控制北城门,而控制了北城门....此战便胜了。 一侧种应安眉头微挑,侧头看向林青,问道:“有机会夺得城门吗?” 林青缓缓摇头:“没有做相应的准备,就算此刻调骑兵过去,也来不及了。” 种应安露出一些失望: “是啊,谁知这草原人居然如此愚蠢,三千骑兵出城,仅仅是冲出来就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多说无益,草原人要撤了。” 林青话音落下,城墙之上便响起急促的号角声,这在草原军阵之中,便是撤军的意思。 “不能让他们回城!”林青眼神一凝,其内闪过阵阵杀气,冷声说道。 种应安点点头:“既然今日是第一次出手试探,那便给草原人迎头一击,也给朝廷一个好消息。” 种应安看向一侧传令兵,吩咐道: “传令下去,命前军停止攻城,先登军撤下,鳞甲军堵住草原骑兵后撤之通道,配合种山怀将其绞杀,本侯要让这三千草原骑兵死在城外。” “命抛石机一刻不停,务必阻滞草原人自上而下攻杀,床弩亦是如此。” 军令很快便传达到前线,令旗来回摆动间, 正在云梯上攀爬的军卒看到这一令旗, 非但没有消减速度,反而使出了全身力气,用力向上攀爬! 这是先登军的规矩,若是撤退, 尚在云梯上的军卒不得后撤,需登上城墙,替换早已登上城墙的军卒! 他们在城墙之上厮杀已久,体力枯竭, 想要后撤必然要付出惨痛代价,所以由体力尚可之军卒顶替。 “撤!!撤!!” 一个个军卒如猿猴一般跃上城墙,对着那已经杀红眼的同僚发出大喊! 刹那的清明浮现在他们眼中,在砍死了眼前之敌人后, 他们想都没想,朝着那高耸的城墙纵身一跃,就这么跳下城墙! “来了,接住!!!” 下方,厚厚的麻布铺开,由四名军卒支撑, 看着那落下的一道道人影,他们双腿猛地发力,高高跃起, 手掌死死抓住麻布,接住了那掉下的一位位军卒!! 跃起时四人,落下时五人,随着一块块麻布落下,先前登上城墙的军卒尽数回撤! 远处,见到这一幕的林青不禁瞪大眼睛,连连叫好, 一侧的种应安则面容含笑,解释道: “这先登军,本侯每年花在他们身上的银钱不下百两,如此轻易便死了,太亏。 那些西南土人常常与族人配合,去那高树上摘取瓜果,在瓜果落下时,用麻布接取,甚至他们还将此法运用在战阵之中。 西军常年与土人作战,自然也学了来,也在攻城之上,倒是别开生面。” “学以致用,方为强军,我等大乾骑兵的战阵之法,早些年便是学于草原人, 如今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才是正道,西军,不愧为大乾精锐。” 林青由衷说道,今日步卒战阵之法,让他暗暗心惊, 其中一些手段别出心裁,以往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怪不得西军敢单枪匹马来到这赤林城,凭借的便是这强军底蕴! 而在城墙之上,乌孙升吉与呼延大托早已目瞪口呆, 看着那军卒一个个纵身一跃,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草原人攻城了百年,为何没有如此精妙的撤退之法, 以往他们用的撤退之法是用武力强大的军卒殿后,纵使会死一些,但还是能撤下来许多。 而如今这西军,登上城墙的军卒想撤就撤,在不到一刻钟内,尽数跃下城墙,死伤...微乎其微。 此等崭新的战阵之法,让他们再一次察觉到了乾人的坚决, 若是没有信心将他们尽数绞杀于此,他们又怎么会拿出这新战法! 此法若是让草原人学了去,定然是大乾的心腹大患。 这个道理,他们懂,城墙上的军卒也懂! 这时,一道惊呼声传来,一名草原人连滚带爬地来到二人身前,高呼: “王,骑兵...骑兵被堵住了!!!” 第694章 能去哪? 纵使头顶有巨石飞过,乌孙升吉还是冒着危险来到城墙边,看着下方。 只是一眼,他便觉得心如绞痛,扶着城墙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只见下方有两千余骑兵远离城墙,正陷入战阵之中, 而在城下,原本骑兵出城的通道,此刻却填满了鳞甲军! 他们正拼死回归战阵,挤压那两千骑兵的腾挪空间! 见到这一幕的乌孙升吉不禁目眦欲裂,骑兵之优势在速度冲势,以及能快速转移战场! 但此刻,这些骑兵被西军紧紧包裹,即便有腾挪的空间,但也愈发狭窄! 一旦城下的鳞甲军回归乾人军阵,那包围将彻底成型,这些骑兵断然没有回来的可能。 想到这,乌孙升吉的呼吸一点点急促,眼神逐渐弥漫上血丝,他一只手狠狠扒住城墙,发出嘶吼: “派人,派人冲散鳞甲军,将族人们接回来!!” “不可!王,万万不可如此行事, 如今城外遍地是西军,就算派出骑兵又有何用? 鳞甲军堵住了城门,没有了速度,骑兵定会损失惨重!!” 乌孙茂生此刻也赶了过来,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用尽最大力气发出嘶吼。 “那怎么办?就看着族人死在外面?我如何向其余族人交代?” “王,这一仗是我们大意了,不可再意气用事, 若是中了那乾人的圈套,我们的心血可就白费了,还请下令关闭城门!” 乌孙升吉猛地瞪大眼睛,将脑袋探出城墙, 在下方,还有许多族人正身披甲胄,与那冲向城门的西军厮杀! 此刻关闭城门,不仅放弃了那剩余的骑卒,还放弃了这城下的敢战之士! 若是再加上昨夜逃窜的两千军卒,那这一日间,乌孙部就损失了五千骑!! 这种损失,让乌孙升吉无法接受,但那又如何呢?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西军所做的准备更加周全,军卒也更加勇猛,士气更加可用! 而他乌孙部,还有什么? 军卒勇猛,战马强壮, 但都因为昨日之事,而折损了士气,乌孙升吉与乌孙茂生能感受到...族人们低沉的情绪。 自己人杀自己人,终究是自掘坟墓! “王!!!速下决断,要么就来不及了。” 乌孙茂生眼看着城下的鳞甲军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朝着城门处用力厮杀,一部分向着那骑卒用力挤压,丝毫不管来自头顶的箭矢! 此等决绝,让乌孙茂生觉得有些害怕,这些乾人为何不怕死? 他不禁想起在左贤王离开赤林城前一夜的所说所言, 想来那是最后的劝说,如今眼前这一幕,他也看到了吗。 乌孙升吉不知道,但他看到了族人正在被西军一点一点地碾杀! 他心中充满疲惫,缓缓闭上眼睛, 一向无往不利的草原人,为何在这赤林城吃瘪, 心中的疲惫开始蔓延,逐渐来到身躯之上, 即便他上了年纪,不再是以往巅峰战力, 但他一直不曾服老,如今却是感到身躯腐朽,一举一动都变得尤为艰难。 “关城门!!!” 乌孙升吉猛地睁开眼睛,其内早已布满血丝,这一声嘶吼也吸引了远处呼延大托的注视, 虽然战场纷乱无比,但他却敏锐地听到城门所发出的吱呀声, 想来城门附近的军卒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关上城门。 呼延大托的眼神愈发深邃,打量着遍地狼藉的赤林城墙,还有天空中飞过的滚滚巨石,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城墙外的喊杀声愈发激烈,想来是西军已经开始展开对那些出城骑兵的围剿, 而呼延大托看向一侧,问道:“其余三方城城墙如何?” “回禀王上,无碍,那些乾人比之西军差了不止一筹,如今还未登上城墙。” 呼延大托听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庆幸, 若是大乾再多一些西军这样的军卒,那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 沉吟片刻,呼延大托吩咐亲卫: “去...在城内抓两千百姓过来给右谷蠡王,让他去与乾人交换。” 那亲卫有些犹豫,压低声音说道: “王...此事不能我等去做,否则与大乾的关系将水火不容。” 呼延大托深深地看了眼亲卫,轻轻一笑:“连你也想与乾人和谈?” 亲卫顿了顿,竟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抿嘴一笑,轻轻低头,没有正面回答: “王,族人们都希望过安生日子。” 呼延大托叹了口气:“本王知道了,去抓人吧。” 亲卫顿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呼延大托,而这位渐将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神情淡然地看着他。 最后,亲卫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慢慢低下头:“是!” 见他离开,呼延大托又看向那在城墙上畏畏缩缩的族人,神情莫名,悄悄叹了口气: “这草原六部,谁都能降,唯有我呼延部不能降啊,族地已失,就算能出城,又能去哪?” .... 半个时辰后,城下的战事几乎已经结束, 而城墙之上也没有箭矢落下, 反而一个个站在城墙边,怔怔地看着那些精锐骑兵被一点点绞杀。 让他们意外的是,这些骑卒真的不曾投降, 从最初的三千余人,到如今的不到五百.... 虽然没有了腾挪空间, 但他们下马步战,从地上捡起长矛,学着乾人的模样,来回冲刺! 不过,这只是无用功罢了, 西军的步卒战阵独步天下,这五百人迟早会被再次分割,从而一点点绞杀。 倒是远处的两位侯爷面露凝重,死死地盯着那处战场,眉头紧皱。 林青率先开口:“看来昨日乌孙升吉下令射杀降卒,也算是有些作用,至少他们不曾跪地投降。” 种应安侧头打量了一番林青,神情有些怪异, 若不是你杀俘的名声在外,想来那些草原人早就降了。 跪地乞降会被做成京观,就算是得以回到部落,也会被右谷蠡王斩杀, 那还不如拼死一搏,至少得个好名声,也不用再受此煎熬。 至少那些厮杀的军卒是如此想的。 忽然,林青眼神一凝,猛地抬头,一旁的种应安更是破口大骂,一拳将战车的围栏打碎! 只见在赤林城墙之上,猛地多了数百道身影! 他们衣衫褴褛,神情呆滞,怔怔地站在城墙之上。 第695章 杀光他们 在这一刹那,战场的厮杀仿佛陷入了刹那间的停顿,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就连蓄势待发的弓弩手都侧过脑袋,怔怔地看着赤林城墙。 如果他们没有看错的话,那是...赤林城中的百姓。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下一刻,他们知道为什么了。 一道身影站在城墙之上,将身躯毫无阻拦地暴露, 此人武道修为极高,即便是站在高处,他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城下可是西军平西侯爷?” “吾乃右谷蠡王帐下万夫长乌孙连峰,还请平西侯爷看看,这是什么?” “今日你我捉对厮杀,本应不牵扯百姓,但右谷蠡王实在不忍心军卒死伤,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从即刻起,我军再有一人死伤,便杀尔等十人!” 说话间,一名西军军卒用力刺出长矛,洞穿了眼前蛮人的喉咙, 远处,两名军卒扭打在一起,那西军军卒猛地抽出腰间长刀,在那蛮人脖颈上用力一划,顿时鲜血飞溅! 而城墙上的大汉见状,冷哼一声,用力挥了挥手! 顿时,在他身侧的十余名百姓还不等反应过来,便感觉有东西刺破胸膛,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把染血的长刀! 百姓们双目圆瞪,眼中似是闪过一丝释然,缓缓向前倒去,掉落下城墙! 那一个个小白点在布满血迹的城墙上格外刺眼,吸引了几乎所有军卒的目光! 种应安更是又踹出一脚,将前方的围栏彻底踩烂,破口大骂: “蛮夷也!!!” 种应安看向林青,有些气急败坏: “蛮人进城是里应外合,城内那些乾人是吃了屎吗?为何不加以阻止, 还是他们觉得,我们此刻攻城,没有随了他们的意?” 林青沉默以对,只是浑身杀气凛冽,眼神愈发冰冷。 种应安呼吸粗重,一侧的传令兵疾驰而来,高呼: “侯爷,如何是好?” 周遭军卒一个个地都看了过来,附近的视线都聚集在战车上的两位侯爷身上, 杀草原人,城内百姓就会死,该如何是好? 不少军卒眉头紧皱,这似乎是个死节。 种应安呼吸粗重,心乱如麻,在战车上来回踱步,显然也不能作出决定。 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让所有人都呼吸一促,瞳孔微微放大。 林青高大的身躯站在原地,手握腰间长刀,冷冷地吐出二字: “继续。” 种应安面露震惊,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林青, 站在不远处的种鄂更是满脸愕然,瞳孔收缩到了极致,视线中只有那一道身穿黑甲的身影。 他说什么?继续? 继续厮杀?那城墙上的百姓? 种鄂有些难以理解,如此艰难的决定为何...这么快就做出决断,似乎他...浑然不放在心上。 种应安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点点凝实,深深地看了眼林青,道: “在西北战场,我便知道不如你果决,没想到今日亦是如此。” “选择早已注定,我却又犹豫了,这是本侯的不是。” “这骂名,就由我来背吧。” 很快,他又听林青冷冷说道:“无妨,本侯的骂名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些也无妨。” 不等种应安做出回应,林青手中长刀猛地飞出, 只见他浑身气力涌动,身体高高跃起,跃上了那位于中央的高台! 紧接着,几乎战场各处都响起了他压抑到极点的愤怒之音。 “某大乾靖安侯林青,大乾屯兵五十万于赤林城下,你们已是插翅难逃。” “今日大乾百姓之死伤,日后本侯定百倍奉还。” “现在左贤王与王庭放弃了你们,如今又杀我大乾百姓,此乃自绝退路,本侯还未见过如此愚蠢之人。” “你们的两位王上更是愚蠢至极,只会将你们带上死路,若我是你们,定要将他们一刀斩了, 本侯可以在此许诺,若你们开城而降,不伤我大乾百姓,则万事好商量。” 说着,林青话锋一转: “可待到我等攻入城池,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本侯会为你们筑一个大大的京观,让尔等在其中好好过日子。” 此话一出,战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怔怔地看着前方赤林城, 顿时觉得这漆黑城墙似乎变成了鬼气森森的京观,足以埋葬整个草原大军。 而城墙之上那些草原人,没有因为靖安侯的威胁而变得死战决绝,反而眼中恐惧愈发浓郁, 一些军卒甚至退后几步,离那衣衫褴褛的百姓远了些,生怕波及自己。 至此,林青眼神中的冰冷一点点消退,转而看向那站在城墙上的百姓,朗声说道: “本侯不认识你们,但你们是大乾百姓,我等血中都流淌着乾人血脉,理应情同手足, 但今日...青乃无奈之举,若有怪罪,还请怪吾一人,” 说话间,林青双手抱拳,轻轻弯腰,朝着那城墙之上的百姓轻轻一拜。 城墙上的百姓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一名胡子拉碴的大汉,猛地转头,双目有血泪流淌,看着那站立的一个个草原人,他竟然笑出了声。 “老子当了一辈子力夫,好不容易攒够银钱娶了婆娘,却被尔等军卒肆意凌辱, 某不知道是谁杀得她,但她才刚有身孕啊,说你们是蛮夷是抬举你们了,你们就是畜生啊。 老子贱命一条,不值钱,可若我死了,能换得大仇得报,那也太值了。” 说话间,大汉坦然一笑,猛地转头,朝着城下大喊: “靖安侯爷,帮我杀光他们!!” 一侧的乌孙茂生瞳孔骤然收缩,察觉到了此人想要做什么,猛地大喊: “拦住他!!!” 可却已经晚了,大汉坦然迈上城墙, 头也不回地纵身一跃,就如那先前的先登军, 只可惜,如今城下没有军卒迎接。 砰。 沉闷的声响在如今安静的战场上格外刺眼,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又一道白点落下,还伴随着一道带有哭腔的喊声: “我是读书人啊,与蛮人势不两立,不能被他们折辱,你们这些丘八,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一个个白点应接不暇,嘶吼声不断,声音很小,但听在军卒耳中,却声如洪钟! 种山怀处在最前线,死死握着盾牌,双目血红,看着一个个白点坠落,掀起点点尘埃。 “啊!!!”种山怀将手中盾牌一丢,抽出一名军卒腰间长刀,朝着那带领在原地的蛮人军卒用力砍去!! “杀敌!!!”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第696章 一步不退 第一日的战事在一片沉默中结束了, 军卒们没有往日那般欢呼雀跃,也没有奔走相告,嘶吼着自己的斩获。 反而一脸沉寂地坐在布满积雪与血渍的大地上, 双目无神,怔怔地看着双方军卒打扫战场。 甚至有时候还能看到那些打扫战场的军卒互相谩骂,互动拳脚,这在以往几乎不可能发生, 只因打扫战场,收尸都是交战双方的默契, 但此刻,军卒们已经无力压制心中的愤怒, 在他们视线最前方,有着百余具被白布包裹着的尸体,他们被整齐地摆放在地上, 每一个从其身旁走过的军卒都默默低下头,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他们不忍心看到如此场景。 在场之人说是军卒,但其实都是百姓, 他们没有大富大贵的生活,有的只是节衣缩食,勉强活着,这与百姓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此情此景,他们感触最深! 许多军卒将视线投向了那站在高台上静默无声的两道身影,眼中写满了期盼, 有两位侯爷在此,他们定然能大仇得报! 而靖安侯那嘹亮的话语,依旧能在他们心中回荡。 城内的草原人,一个也跑不了! 高台之上,平西侯种应安静静看着那道年轻身影,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林青拦过这个差事为了什么, 他平西侯府来到这赤林城,所谋所划,就是为了国公之位, 而想要完成这一谋划,不仅事情要办得漂亮,还不能落人口舌。 若是因为他而造成了百姓死伤,那朝廷的官员定然攻讦四起。 每每想到这,种应安心中就有一些愤恨, 那些朝廷官员虽然不杀人,但不论是政令的送达,以及在各地的征收赋税,都会造成百姓死伤。 毕竟,读书人是不用缴纳税款的,就算是有税吏上门,也会被打出来。 但这是读书人。 平西侯扫视四周,将周围军卒的神情尽数收于眼底, 他们是军卒,向来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是再小心翼翼,也会有纰漏。 深吸了一口气,种应安眼中闪过决然,看向一侧的林青,说道: “其实,今日你不必如此,这些事我还顶得住。” 林青沉默无声,只是扫了扫高耸的城墙,又看了看那被白布覆盖的身躯,嗤笑一声: “你做与我做,有区别吗?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种应安一愣,随即露出苦笑,的确如此...他们都是勋贵,都是武将,都在这赤林城,早就被看作一个整体。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西军有精锐步卒,靖安军有精锐骑兵, 两两结合,恰到好处。 “或许有更好的办法。”平西侯缓缓说道。 “没有更好的办法,想要让这场战事进行下去,我等只能强硬到底, 一时的软弱换来的不是各自退让,而是步步紧逼,这一点你应该懂。” 林青面露阴森,虽说眼前敌人是草原蛮夷, 但解决了草原蛮夷,还有大乾朝廷的文武百官,这些都是他们需要面对的对手。 种应安默然,以他在西南的经历来看, 一味地退让的确不能换来让步,反而是得寸进尺。 “所以你一步不退?” 种应安刹那间想到了许多,靖安军自成立以来, 不论是对外的连连征战,还是对内的毫不妥协,都充斥着一步不退。 “不能退,想要扭转颓势,一步也不能退。 在这...既然想要将人引出来,我等的态度至关重要, 若是我等退让,那陆务升就不好谈,城中之人也不会信。” “的确,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才好办事。” 种应安无奈摇摇头,曾几何时,他这些军伍之人也要考虑这些。 “只是苦了这些百姓啊。”林青叹息一声,坚硬的眼眸也柔软下来,带着一丝彷徨。 “想不到,如你这般人,还能心系百姓,你比我们强多了。” 林青知道种应安所说的是他们这些世袭勋贵, 在他们这些经久不衰的人眼中,就算是内阁首辅亦是如此, 至于百姓,更不被他们看在眼里。 “高皇帝曾言,天下之民,如木之根,愈深则其发愈固,不可摇也。” 林青侧头看了眼满脸苍老的种应安: “高皇帝亦是如此,我等又有何种理由推脱?” 不知为何,场安静下来, 林青默默地看着前方军卒打扫战场,而种应安则站在那里,面露深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大大的太阳随风而落,月亮乘风而起,林青才淡淡开口: “走吧,回营寨。” ... 赤林城内,中军大帐之中, 乌孙升吉脸色阴沉地坐于上首,其身前有数个酒壶,早已空空如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腥味, 让刚刚处理完军务赶来的乌孙茂生都眉头一皱,看向他们部落的王者。 没有丝毫形象地靠坐在椅背上,袒胸露乳,甲胄被随意丢在一侧, 脸上因为酒水的缘故附上了一层红晕,眼神迷离。 乌孙茂生顿了顿,眼神一黯,重重叹了口气,迈动步子一点点靠近,同时开口说道: “王,一时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锐气以及进取之心。” “嗯?”乌孙升吉睡眼蒙胧的抬起脑袋, 盯着前方看了许久,才认出来人是谁,迷糊一笑,含糊不清地说道: “老师,是您来了啊,今日的伤亡如何?” 声音混乱,但乌孙茂生还是听懂了,他微微弯腰沉声禀告: “王,今日出城的三千余骑兵尽数覆没,城门处也死了百余军卒, 另外...加上昨日逃窜的两千军卒,我们在这一日...损失惨重。” 乌孙茂生脸色凝重,乌孙部骑兵就那么几万, 如今死了五千,顿时损失一成力量,这如何让他心绪平静, 或许还不止,他刚刚去军营查看, 军卒们士气全无,即便甲胄精锐,但没有了敢战之心。 一是昨日擅杀军卒带来的影响,二便是如此靖安侯那一番话, 作为曾经的败军之将,乌孙茂生也不得不承认,族人们怕了。 当初靖安侯凭借数千军卒就能将他们耍得团团转,最后损失将近两万, 如今靖安军万余骑兵养精蓄锐,虎视眈眈,还有将近二十万西军帮手, 不光是军卒看不到获胜之希望,就连乌孙茂生也产生了刹那的彷徨,认为此战赢不了。 第697章 另外的办法 “王,您不能如此消沉下去,我等还有取胜的机会。”乌孙茂生苍老的脸庞上写满了坚定。 但充满刺鼻气味的大殿内却迟迟没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乌孙茂生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 “王,既然我等无力守城,那便找机会离开,及时放弃,也不非一个选择。” 这时,坐在上首的乌孙升吉终于睁开了蒙眬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老师,嗤笑一声: “走?往哪走?现在是寒冬,就算能出了城,又能去哪? 那林青的靖安军虎视眈眈,说不得他等的就是我们出城。” “王,这些日子我们的斥候也没有闲着,四处探查后,发现靖安军不过万人, 若是我们能付出一些代价,将其剿灭或者拖住, 完全可以让大部先行,待到返回族地再休养生息,明年再来!” 乌孙升吉笑着点了点头,继而摇摇头: “老师啊,放弃同族此举我已经做了两次,乾人有句古话叫再一再二不再三, 我们不能再这样做了,如今士气已溃,若是再如此行事,无异于自寻死路。” “既然如此,那王上还请听某一言,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乌孙茂生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腰杆挺得笔直,死死地盯着右谷蠡王。 见他如此郑重,右谷蠡王缓缓睁开眼睛,将放在桌上的脚收了回去,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眸, “老师请说。” “这一日的守城我等损失惨重,但并非没有收获, 我等应当明白,我等王庭之人并不擅守城,先前所所的幻想也可以抛诸脑后了。” 乌孙升吉点点头:“是极,军卒的表现比我等想象的还要不堪,若不是呼延大托出了昏招,说不得今日那乾人就登城了。” “既然如此,那我等为何要以彼之短攻敌所长,不如我等放弃赤林城,主动寻求作战机会。” 乌孙升吉一愣,端详着乌孙茂生,面露思索。 乌孙茂生继续说道: “此言并不是撤出赤林城,而是以赤林城为根基, 主动出城寻找乾人大部,力求在旷野之上将其剿灭, 就算再不济,也要让他们没有那么容易修整。” “太危险了,若是被靖安军堵在外面,那我们又将白白损失力量。” 不知为何,乌孙茂生嘴角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似是富有深意: “王...这赤林城可是有四方,既然西北二方我等占不到便宜, 那就变换方向,将矛头对准那老城军卒以及镇国军, 他们二部可没有西军与靖安军那般精锐, 就算是我等士气溃散,也不至于连这些乾人都无法战胜。” 乌孙升吉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身体也快速坐直,但很快他就眉头紧皱,又萎靡起来: “老城兵马与镇国军在东南两方向,就算我等将其杀光了又如何? 难不成我等还能向着乾境逃窜?到时失去了赤林城作为依托,那可真就要覆灭了。” 乌孙茂生深吸了一口气,苍老的眼睛愈发明亮,心中的想法也越来越明确: “王,逃向大乾并不是我们的目的,相反...我们还是要撤回族地,只是方法不同。”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眉头紧皱,甩了甩脑袋,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能听出老师的深意: “你是说...通过乾人来完成撤离?” “正是如此!”乌孙茂生重重点头: “王,如今外面冰天雪地,西军与靖安军在外安营扎寨, 靠的是大乾朝廷源源不断的粮草补给,如此他们才有底气围城。 可若是大乾朝廷内部出现间隙,不再形成合力,不再全力支持西军与靖安军? 那他们还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驻扎在营地吗?” “说说你的想法。” 乌孙升吉将体内醉意压下,重新恢复了清明, 同时心中也有了一些想法,只待证实。 “王,在这之前,我想问一问, 大乾朝廷为何要鼎力支持靖安军与西军,甚至不惜耗费巨大代价,从京畿之地运兵来赤林城。” “当然是要夺回赤林城。”乌孙升吉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这便是问题症结所在,大乾朝廷的目的是夺回赤林城, 我们起先的目的是占据赤林城,这是冲突的,所以大乾派兵而来。 但现在呢?我等要返回族地,放弃赤林城!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我等与大乾朝廷的目的一致,并不相悖,而这阻拦者是谁?” 乌孙茂生的声音越来越大,响在乌孙升吉耳中如醍醐灌顶, 原来...异类一直是西军与靖安军。 “是那城外二人,是他们想要将我等彻底留在这里!” “王上英明,既然如此, 只要我等与大乾朝廷完成联系,主动表明我等无意占据赤林城, 那大乾朝廷对于西军与靖安军的支持...说不得要戛然而止!” 说到这,乌孙茂生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王,这些日子里,我等放纵城内一些人与那城外二人联系,希望能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但此刻想来,他们找错了人! 那城外的二人是武将勋贵,没有什么比将二位王留在大乾更大的功劳了, 所以即便说得天花乱坠,付出再大代价,他们也不会放我们离开。 而我们真正要找的,是大乾朝廷,是那些六部九卿。” 乌孙升吉眼神越来越亮,心中有股豁然开朗之意, 原来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霾,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是他们努力错了方向,找到了错误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乌孙升吉沉声开口: “你是说,通过对老城军卒以及镇国军的攻伐掩人耳目,从而达到联系大乾朝廷的目的?” “不仅如此,王,大乾朝廷也不是好愚弄的, 我们还是要展现出相应的战力,让大乾朝廷感觉到痛, 让他们意识到,虽说我等无法突破西军与靖安军的封锁, 但杀一些其他军卒,是易如反掌!只有自身够强,才有上桌商谈的余地。” 乌孙升吉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本王明白了,既然如此,现在就将此事告知呼延大托,今夜就派出骑兵袭杀东南二方军卒。” 说完,他露出一丝担忧: “呼延大托能答应吗?他已经没有族地。” “他不答应也得答应,留在这赤林城内,只有全军覆灭一个下场,不如早早退回草原,另谋出路!” 乌孙茂生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此事由老师去联系,务必要快,我们太需要提振士气了。” “还请王上放心,老夫定全力以赴,促成此事。” 第698章 蛮人袭营 夜深了,西军营寨静悄悄的, 只有寻营甲士的盔甲碰撞声,与压抑到极点的军卒哀嚎声不时响起, 经过一日攻城,受到轻伤的军卒早已歇息,以此来恢复体力。 至于那些重伤军卒,则忍受着疼痛,静静等待伤口愈合。 好在如今是冬日,不需要担心因为天气炎热而产生的化脓,这让军卒们少受许多罪。 冬日作战,福祸相依。 中军大帐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林青所在的军杖闪烁着昏黄烛火, 每一次有冷风吹进,烛火就会轻轻摇曳,将一道静坐的身影映衬出来。 不时有寻营的军卒投向那道身影,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 每次战事开启,夜晚都能看到那一道身影,似乎那道身影不需要休息。 林青默默在长桌之后,浑身气力弥漫,丝丝血气不停在他身侧环绕,滋养着他的五脏六腑。 在突破了五品巅峰之后,林青便彻底将睡眠这一耗费时间之事舍弃, 当然若是没有战事发生,他依旧会正常休息。 如今他正在看着一份份军报,这是今日战事总结, 其中一些事不仅需要西军严肃对待,还需要靖安军严肃对待。 其中包含在攻城中军卒的调配以及轮换,还有各部的衔接。 至少今日,抛石机与弩车就没有配合完全,还有很大的进步余地。 若是二者能两两结合,那对于后续的攻城将更加轻松, 甚至可以三者结合,加上弩箭,彻底将城内的草原人军卒压制,让其抬不起头, 从而使得更多的精锐军卒登上城墙! 另外今日的攻城让他与种应安还意识到, 不论是攻城还是守城,骑兵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若是今日有骑兵安排在前军,那今日草原人冲出的一刹那, 骑兵便可迎上,配合步卒加以绞杀,甚至还有机会冲入城内控制城门。 在战场之上想要取胜,做的便是取舍,以小博大, 一支骑兵不会影响全军动向, 但若是出其不意,可以获得最大战果, 像这样的布置,在攻城军伍中还有许多, 比如在先登军中埋伏的武道高手, 听种应安说,他们会如普通军卒一般爬上城墙,如普通军卒一般厮杀。 可若是发现了草原人的将领,其余人便会以此人为中心, 迅速向草原将领突袭,从而完成斩杀,让草原军卒陷入混乱。 此等人物在先登军中毫不起眼,人数不详,或许只有种应安与先登军的将领知道。 林青将这一桩桩一件件军伍布置都记在心里,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有朝一日靖安军壮大,得以扩充步卒,那此等方法便可现学现用。 百战兵者,亦是集百家之所长。 就在林青皱眉思考之际,军帐外传来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让他手中毛笔微微一顿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抬头看向军帐入口,只见钟信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发生何事?” “侯爷,草原人从东南两个方向出城,突袭了老城军卒与镇国军!” “何时发生的事?”林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心中顿感意外。 “两个时辰前!如今战事刚刚结束,两部人马损失惨重,伤亡至少万余。”钟信的脸上带着凝重,连忙继续说道: “报信的军卒就在军杖之外,侯爷要不要见一见。” “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衣衫褴褛,浑身布满血迹的军卒冲了进来,身穿镇国军甲胄,头上的盔甲早已消失不见, “突袭你们的是何人?多少兵马?” 那军卒带着哭腔连忙说道: “回禀侯爷,来人带着呼延部的将骑,人数大约两万,皆是骑兵。 他们从赤林城中疾驰而出,剿灭我方斥候后直奔营寨, 幸好今日刚刚结束攻城,军卒们依旧心生警惕, 这才在骑兵将要到临营寨之际提前察觉,要不然损失还要更大。” “之后呢?这些骑兵去了哪里?”林青眉头紧皱,连忙问道。 “他们回城了!” “回城了?” 林青轻咦一声,与他猜想的有些不同,他认为这些骑兵可能会穿过战阵直扑京畿之地, 行攻其所必救之法,让靖安军与西军分兵。 但...居然又回城了? 林青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难不成是城内军卒在西军与靖安军身上吃了瘪,打算在镇国军身上找回脸面? 不对... 林青又缓缓摇头,否决了这一想法, 城中二王谋士众多,不会行如此愚蠢之事。 收起心中思绪,林青看一下那报信军卒,挥了挥手:“下去歇息吧。” “多谢靖安侯爷,你可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啊。” “本侯会的。” 待到军卒离去,林青有些想不明白草原人的举动,便看向钟信问道: “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钟信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开口: “属下觉得城内二王可能心生绝望,行报复之举,或者...是妄图让我等于东南两部心生间隙。” 林青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不过...本侯还是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你去请陆大人与平西候过来,我等共同商议。” “是!” 待到钟信离去,林青面露凝重,缓缓站起身,在屋内踱步,脑海中思考着诸多可能。 不到一刻钟,身穿常服,身披锦袍的陆务升便匆匆赶来,睡眼惺忪的模样让他显得异常苍老。 不等坐下,他便急匆匆说道:“是草原人袭击了东南二部?” 林青点点头:“造成了不小的损伤,初步推算,可能至少有两万骑兵出城。” “这么多?” 陆务升心中一惊,毕竟他们皇党较为依靠的靖安军一共也就不到三万,在这赤林城的仅有一万, 而城内的草原人随便一次袭击便是两万骑兵, 这让陆务升暗暗心惊的同时,对于林青的谋划又有了一些迟疑。 林青看向陆务升面带询问: “本侯有些不明白,为何城内二部军卒舍近求远, 袭击了东西二部之后没有扑向京畿之地反而回城了,如此怪异之举,有何深意?” “容老夫想想...”陆务升捏了捏眉心,看向一侧钟信吩咐道: “帮老夫拿一壶凉茶来,这半夜惊醒,老夫有些心绪不宁啊。” 钟信挠了挠头,脸上充满尴尬,不过经陆务升这么一打岔,军帐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没过多久,平西候与两位刚刚被叫醒的大太监也携手赶来, 在知道了所发生之事后,皆是面露凝重,低头沉思。 见到这一幕的林青有些庆幸,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还是集思广益的好。 若是仅有他一人在此,那他又要劳心劳神了。 第699章 阴差阳错 军帐内安静了许久,诸位大人皆是闭目沉思,使得气氛有些压抑。 对于草原二部出城一事,他们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其事情的严重性。 如今靖安军与西军堵住了西南两个方向, 若是草原人调转枪头,持续攻杀东南两个方向, 那不论是老城军卒还是镇国军,又或者是卫所军卒,都将损失惨重。 届时就算是胜了,那也会有诸多军卒死亡,得不偿失。 坐在上首的林青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眼神中闪过丝丝冷冽,眉头微微皱起。 他不知草原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却知道草原人定有深意! 深吸一口气,林青看向脸色已经逐渐正常的陆务升,开口询问: “陆大人,心中有何想法?” 陆务升抿了口茶水沉吟片刻,冷声说道: “本官倒是觉得这草原人有些狗急跳墙,莫不是他认为如此行事就能让大乾朝廷知难而退?痴心妄想!” 陆务升的声音冷冽,在军帐内回荡, 想来他不仅是在说草原人,还是要说给军帐内的诸位大人听。 这是在表明皇党立场! 紧接着他又说道: “本官倒是觉得,这些草原人怕了,本官虽出生官宦世家,但族中也有人行商贾之事, 他们往往在讨价还价时,会做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搏命态势。” 听到这话,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眼神微微眯起猛的抬起头,他有些想明白了。 “陆大人是说...” 陆务升轻轻点头,露出思索: “没错,老夫觉得... 草原人如此行事,不是他们失心疯,也不是他们无能, 而是他们要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展现出他们草原人有击杀我大乾军卒的能力。 至于为何....想来过不了多久, 我等或许就能收到来自赤林城的信件,到那时他们想要做什么便一清二楚了。” “他们是虚张声势?” 平西侯乃是纯正的军伍之人,虽然反应要慢一些,但此刻心中也生出一些明悟。 草原人此举不是证明他们有多勇猛,而是恰恰证明他们怕了! 今日之攻城西军所展现出来的斗志军伍以及军械, 都远远不是赤林城可比,草原人已经在谋求退路!! 这时林青在一侧开口道: “我倒是觉得他们另有图谋,先前一些文书我等也看了, 毫无疑问,双方无法就退兵一事达成一致, 但诸位有没有想过.... 大乾朝廷之上,不光是有我等军伍之人,还有...” 林青的眸子停在陆务升身上,还有比军伍之人力量大无数倍的读书人! 说到这儿,林青眼中闪过释然,他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感觉,这就是草原人的目的! 证明自身实力,以后与朝堂上的读书人联络, 既而两两相合,摒弃西军与靖安军完成合作。 被林青的眸子一扫,陆务升心中一惊, 苍老的眸子中同样闪过一丝精芒,刹那间想明白了很多。 同时他也缓缓摇头,看了看这天外夜色,终究还是年纪大了。 若是再年轻几岁,夜晚起夜头脑不似如今这般滞涩,或许他早就想明白了。 “靖安侯是说...草原人实际目的还是想撤?” 陆务升有些狐疑,他不懂军伍之事, 但也知道守城之际不想着如何守城,反而想着逃跑, 那这城定然守不好,草原人居然如此愚蠢? 林青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那是自然,事实上在左贤王离开后,他们就应该撤离, 但是城内的荣华富贵,迷了他们的眼, 可以说今日西军之攻城之勇猛,彻底坚定了他们的想法,要撤出赤林城!” 二人言语交替,没有几句便将如今复杂局势说得一清二楚, 另一侧的平西侯眉头微挑,手掌不自觉的握紧扶手! 靖安侯的兵书他也看过,兵书上曾记载想要打好仗须通达政事,如此才可明辨敌酋之所想。 今日他所见的一幕幕,正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 只是可惜,平西候自知年龄已大,常年游离于朝廷之外, 早就没有了这种敏锐嗅觉,只得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希望种鄂能可以改进。 就在这时,陆务升猛地反应过来,神情变得愈发古怪,狐疑的看向林青问道: “你是觉得....他会联系老夫?” 此话一出,不仅是陆务升面露古怪,宫中的两位太监与平西候脸色也猛的古怪起来。 林青轻轻一笑,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神情坦然地看着在场,诸位大人: “不联系总宪大人,还能联系谁?” 陆务升为九卿之一,此刻也是彭州的最高官员, 无论赤林城想送给朝廷何种信件,都要经过陆务升的手! 更何况他还是左都御史,监察彭州诸位官员, 如今赤林城破,没有哪个官员会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如此一来,几人费尽心机想要达成的目的...似乎在草原人的巧妙配合下,轻而易举的就完成了。 在场几人越想脸色越是怪异,心中顿感荒唐! 如此局势是有心谋划还是无心之举? 宫中的两位太监将视线悄无声息地扫过两位侯爷, 心中忌惮无比,若是有心谋划...那这考虑的也太过深远了些。 事实上他们觉得,这就是两位侯爷的谋划, 毕竟西军攻城一事如此坚决,丝毫不像是试探, 而且对于攻城之势,两位侯爷格外坚决,尤其是在陆大人来之后,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不敢保证对于此时局面,两位侯爷有没有预料到, 但心中有几分猜测,那是必然。 二人悄无声息,对视一眼,连忙将头低下! 军伍之人还是太可怕了些。 正当几人思绪之际,外面传来一连串的急促脚步声,钟信的身影出现在军帐入口,禀告道: “侯爷,老城总兵刘大人与镇国军主帅纳兰总兵、卫所军总兵王大人携手前来,此刻正在军帐之外。”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眉头微皱,陆务升更是猛地直起腰一拍座椅扶手: “刚刚被袭营,他们几个来作甚?” 平西侯种应安也,脸色阴沉, 在军伍之中谁都可以死,唯有一军主帅不能死, 主帅死了,心气儿也就散了,这仗如何也打不赢。 如今这三军主帅来到此地,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让他们进来。”林青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冰冷。 第700章 雾里看花 没过多久,军帐外就响起了沉重的甲胄声,三道身影跟随钟信缓缓而来,进入军帐。 三人中领头之人是一四十余岁大汉, 身穿甲胄,身材魁梧,浓密的胡子几乎要将脸颊包住,正是老城总兵刘士隆! 身侧一人身穿华贵甲胄,眉宇之中带着贵气, 亦是四十余岁模样,长得倒是与纳兰元哲有几分相似, 是镇国军主帅纳兰羡,镇国公的族弟。 至于最后一人,个子高瘦,身穿甲胄也带着一丝灰烬, 平静的脸上隐藏着一丝诚惶诚恐,想来是卫所军的总兵王朝封。 三人进入军帐之中,猛地察觉到军帐内的凝重氛围, 以及分立各方的几位大人物,眉头不禁一跳! 纳兰羡作为京中人,自然认得总宪大人以及宫中的大太监,心中有些诧异,但没有说话, 他身侧的王朝封,因为是卫所军的总兵,自知人微言轻, 眼神中闪过一丝忌惮,便微微低下脑袋,同样没有说话。 作为领头之人的老城总兵刘士隆深吸一口气, 看了看坐在主位的靖安侯,又看了看坐在一侧的平西候, 视线最后停在一侧,胡子花白的陆务升身上。 犹豫片刻,他朝着陆务升躬身一拜:“老城总兵刘士隆,参见总宪大人。” 继而看向一侧的平西候与靖安侯:“参见平西候、靖安侯。” 至于宫中的两位大太监,他不做理会,毕竟是宫中之人,与边将不可牵扯过身,若有可能一句话都不要说。 当他做完这一切后,一侧的纳兰羡嘴角微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心中无声自语: “九边的土包子,看不清局势, 在这个军帐中,最为尊贵之人, 明显是坐于上首的靖安侯,从刚刚是其亲卫带领他们来到此处,便可察觉一二。 可这刘士隆看不清局势,也难怪一直在老城总兵的位置上蹉跎。” 想到这儿他思绪收束,朝着靖安侯躬身一拜: “末将纳兰羡拜见靖安侯,早就听兄长说过, 靖安侯年纪轻轻已至兵家至圣境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末将惭愧。” 而后他才拜见了平西候与陆务升,对于宫中的两位太监同样没有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毕竟是相识之人。 这一幕让刘士隆脸色一变,心中暗道不好。 至于王朝封则是松了口,与纳兰羡一般,依次拜见。 但奇怪的是屋内气氛有些凝重,没有人说话,让三人心中咯噔一下.... 尤其是刘士隆,心中难以遏制的弥漫出懊悔, 他认为是刚才的冒然之举,得罪了在场的诸位大人。 有时官场座次亦是如此,若是看不清,得罪的可不是一人,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总兵如此愚蠢,他们只会认为此人是故意为之挑拨离间。 过了许久,军帐内氛围凝重到了极点,林青这才冷冷开口: “你们来做什么?为何无故离营?” 直到此时,三人才有些明悟,知道了是何事触怒了在场诸位大人。 纳兰羡悄无声息瞥了一眼刘士隆, 眼中嘲讽愈发明显,他身居京城,自然知道其中门道, 但这刘士隆非要前来禀报,他也听之任之,正好他也借着机会见一见这彭州的诸位大人。 刘士隆额头生出一身冷汗,即便眼前的靖安侯年轻无比,但他依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尤其是当几位大人携手注视而来,他甚至有一股跪地求饶的冲动。 在这彭州虽然有九边之二,但一向以赤林城为主,老城为辅, 而因为他只是总兵,而赤林城的主将广源侯则是朝廷勋贵,所以他一直以广源侯为主, 如今广源侯身死,他一时间方寸大乱。 “靖....安侯爷,我等突遭袭营,损失惨重,特前来禀告。”刘士隆结结巴巴的说道。 “损伤如何?”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的声音愈发冰冷。 “我部损失惨重,而且....而且...”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时,刘士隆顿时觉得压力倍增,最后狠狠一咬牙: “而且.....攻城器械被蛮人摧毁了...少许。” 坐在林青一侧的种应安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此时攻城主力乃西军,若是西军的攻城器械不足, 会从老城以及镇国军抽调,所以今日才如此肆无忌惮。 如今攻城器械居然被摧毁了,这让他如何能坐得住。 若是没有攻城器械,日后的攻城竟然畏畏缩缩,难以取得今日之成果。 “损毁多少?” “三...三成。”纵使如今是冬日,刘士隆也满头大汗.... 老城兵马从邺城而出,如今驻扎在赤林城南面, 距离西面的西军最为靠近,乃是西军重要的粮食补给以及军械补给通道。 如今这里出了岔子,刘士隆有些惶恐不安。 “三成?”在场之人皆是心中一惊.... 两名大太监隐晦的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他们宁愿损伤的是军卒,也不愿意损伤攻城器械。 西军与老城军卒,孰轻孰重他们懂。 种应安随即看向纳兰羡与王朝封二人:“你们呢?” 一身贵气的纳兰羡率先开口:“回禀平西侯爷,镇国军所携带攻城器械不多, 大多处在营寨之后,今日袭营只损伤了少部分军卒,攻城器械无碍。” 王朝封也连忙说道: “回禀平西侯爷,卫所军的攻城器械很少,向来是重中之重,属下之军卒死伤不少,但攻城器械无碍。” 种应安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侧头看向林青: “不如让他们就地固守,修建营寨,不参与攻城,以此来减少损伤。” 林青想了想,看了看陆务升点点头,表示赞同: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两位侯爷,可若是如此行事,有违朝廷政令啊。”刘士隆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愚蠢!”纳兰现在一侧心中暗骂! 很快陆务升苍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两位侯爷在五军都督府中担任要职,而靖安侯又在兵部任职,二人所说,亦是朝廷政令。” 对于这位总宪大人,刘士隆是信的,毕竟这是九卿之一,位于天上的人物! 于是他也安下心来,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末将遵命。” 第701章 挣钱如捉鬼,花钱如流水 两刻钟后,三人汇报了一些军务后,便就着月色离开,匆匆返回军寨。 走出西军营寨后,刘士隆长出了一口气, 伸手擦掉额头的冷汗,看向一侧的纳兰羡感慨说道: “本将也曾见过广源侯,但今日两位侯爷的气势比之广源侯丝毫不弱,让刘某有些心惊胆战啊。” 在旁边不作言语的王朝封也连连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纳兰羡大笑,回头看向那整齐有序的西军营寨说道: “攻杀大将与守城大将虽都是国之柱石,但两者之锋锐天差地别, 我兄曾说过,西军经西北一役,便已脱胎换骨, 如今我大乾已经有两支精锐军卒,战胜草原王庭指日可待。” “的确如此,早些年我曾在京城见过平西侯,那时他气势内敛,还未有今日之气势。” 说到这儿,刘士隆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还有那靖安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那视线扫过来时,本将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盛名之下无虚士,想要在军伍中出头,没有过人的本领,如何能行?” 纳兰羡缓缓摇头,这世上总是有那么一些人,生来就是让他们这些位高权重之人打破固有印象。 他想到了那如今在西北坐镇的纳兰元哲, 原本他只是个千户,在家族中毫不起眼,甚至会被人拿出来嘲笑。 如今骤登高位,官职比他这个镇国军主帅都要高,真是时也命也。 “也不知两位侯爷打算如何驱除鞑虏,夺回赤林城。” 刘士隆头颅微微低垂,凝视地面,其眼中的一丝精光。 他在老城已经有许多年了,若是赤林城重回大乾掌握, 他未必不能谋得一个赤林城主官的位置,至少要比他在老城要好得多。 毕竟赤林城中可是有着彭州三司衙门,来回走动也容易一些。 而听到这话的纳兰羡,眼中也同样闪过一丝精光, 在纳兰元哲登上高位之后,他便不再满足于镇国军主将,希望谋求外放。 如今他率军前来赤林城,也是有谋得赤林城主帅位置的意思, 他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西军营寨。 在那普通军帐中坐着两位侯爷,一位九卿,还有两位宫中之人,若是能谋得他们的支持, 加之镇国公府在背后推波助澜,极有可能谋得此事! 而现在他在等,等西军与赤林军将赤林城收回。 至于落在最后的王朝封,心中则没有任何图谋, 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毕竟卫所军本就不受待见, 其麾下军卒都是手拿锄头的百姓,如今换了甲胄,只是不伦不类罢了。 .... 三人离开后,军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经过他们一打岔,在场诸位大人也就没有了议事的心思,纷纷告辞离去。 最后只剩下林青在这军帐内独处, 他看着三人送来的简易军报, 上面字迹潦草,话语也模糊不清,想要从上面看出一些什么,难如登天。 想到那枉死的军卒,林青默默叹了口气, 这大乾的军卒还是太过糜烂了,以至于连袭营都没有防备。 若是那些草原人来袭击西军营寨, 靖安军加以配合,能让他们来多少死多少! 但这都是林青的臆想,那些蛮人也不至于如此蠢笨, 缓缓摇了摇头,林青默默站起身,将钟信招了过来。 “侯爷。” 钟信面露恭敬,甲胄穿在其身上,让其身材变得魁梧异常,倒是有些领兵大将的风范。 “东西打造得怎么样了?”林青压低声音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钟信眼眸一闪,将身体凑近了一些,同样压低声音回答: “回禀侯爷,进展顺利,如今已经打造数百具了。” “这么多?” 林青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打造之物关乎此次战事的胜负,能取得一些进展让他很是高兴。 “是京中的工匠手艺巧妙,起初还有些难度,但自从第一具打造成功后,进度大大增加。” 说着,钟信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何事?” 钟信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侯爷,虽说进展顺利, 但...这未免太耗费钱财,我等已经将邺城的精铁都买了来,如今距离侯爷想要的数量,还差得远。” “花费多少?”林青眉头一皱,问道。 “仅仅是购买精铁,就已经花费了六万两银子, 至于京中那些工匠日夜赶工,所给的工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更重要的是... 炉火日夜不停,所需的炭火也极为昂贵,加之如今是冬日,想要买炭火...要加价许多。” “另外...平西侯爷派遣了一万军卒日夜不停地帮忙,这些人...我等也应该给工钱吧。” 林青额头青筋狂跳,手掌握紧又松开,深吸了一口气: “应当给。” “另外...熔炼最开始时精铁不够,便将许多甲胄与长刀熔化,供那些工匠尝试, 而那些甲胄长刀....都是西军的,这钱应当也要给。” 此时,不仅是林青脸色一黑, 钟信的脸色也是漆黑无比,这些都是大头, 其中还有一些小的银钱损耗,没有算在其中...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强忍着情绪,淡淡开口: “无妨,只要东西能造出来,花再多的银钱也值得。” “可是侯爷,如今我们打造的,不过是粗制滥造的仿品,应对如今战事, 想要真的做出来...后续的银钱不知要多少。” “那也无妨,必须要做!靖安军想要成为大乾精锐,不受人桎梏,此物必须要有!” 林青脸上闪过一抹忧色,左贤王跑回草原,还不知有什么密谋, 下一次战阵厮杀,说不得面对的就是形成合力的草原王庭, 若是靖安军的实力再停滞不前,那这仗便难打了。 林青看向钟信: “若是成功夺回赤林城,我们会有一笔不小的银钱,到时可以解燃眉之急, 不过..到时那些太监为非作歹,你等不要参与。” “侯爷是说...那些太监,是来抢钱的?” “那是自然,只不过这钱有一部分是我们的,到时你只管接收便好。” 钟信脸上冒出一丝喜色,兴冲冲地说道: “侯爷,这骂名终于不用我们来担了。” “嗯,日后可能都不会了, 经过赤林城一事,陛下打算效仿祖上, 拿太监出来厮杀,我等身上的担子要轻许多了。” 林青有些感慨,这似乎是每一个皇帝的必经之路。 “行了,随我去工坊看看。” “是。” 第702章 宦臣当道,百官不宁 翌日清晨,整个西军营寨再次复苏, 数万军卒披坚执锐,带着攻城器械,缓缓离开营寨! 攻城一旦开始,万万没有停下的道理, 自从他们定下方略之后,西军在此地的目的就变了,要日日攻城,疲敝敌军! 陆务升站在军帐之前,怔怔地看着那些身披黑甲的军卒离开,不由得暗暗叹息, 这些都是大乾虎贲,为何要在乾境送死,倒是可惜了。 叹息一声,陆务升回到军帐之内, 看了眼坐在一侧目不转睛盯着公文的海岳,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虽然陆务升离开朝堂,都察院由右都御史与左副都御史处理政事, 但一些事关紧要的奏疏,还要由他来批阅,另外如今彭州三司被困在赤林城, 彭州的政务却不能停,以往是各州府衙门见机行事, 但自从他这位九卿来后,便压在了他的身上, 幸好有海岳来此帮衬,要不然他就没有歇息之日了。 这时,海岳见陆务升回来,面色一喜,连忙站起身,拿着两封奏疏走了过来, 他先将一纸文书放在桌案之上,问道: “大人,这是彭州各地调取的精铁,其中有一些衙门百般推脱, 但根据府库的名册来看,精铁应当还有不少,按理说不该如此...” “你怀疑他们中饱私囊?”陆务升瞥了一眼文书,又看向海岳。 海岳轻轻点头:“此等情况在京城各县亦有发生,往往账上物资充沛,但府库里却空无一物。” “知道的还不少。”陆务升轻轻一笑, “你打算怎么做?” “再次送出公文,此行我等前来带了兵部、工部、户部、五军都督府的政令,不怕他们不交。”海岳眼神凌厉, 他虽然不知道西军要精铁干什么, 但也知道这段日子从彭州各地源源不断送来的精铁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定然与战事有关系,所以他对此事格外上心。 “若他们还不交呢?”陆务升问道。 “那...那就派出御史查案问罪!” “来不及。”陆务升轻轻一笑,缓缓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官场行事,从来只有锦上添花,不要指望他们雪中送炭, 如今各地衙门摆明了看出西军与朝廷是穷鬼, 这些精铁交了就断无还回来的可能,他们不交也是理所应当。 况且...就算派了御史去又如何,查案也需要时间,等案件查完,西军如何等得及?” 海岳脸色一变:“可..他们如何敢?这可是朝廷政令!他们敢抗旨?” “他们没有抗旨,看看这,这塘城的知府说如今正值战事,怕有宵小之徒中饱私囊,如今正在清点府库,等清点完,他们便送来了。 这榴城的知府说,衙门人手紧缺,没有吏员护送, 他们正在城内寻找镖局,尽快将精铁送到,看看,他们也没有说不送嘛。” 陆务升笑吟吟的模样让海岳不由的心生寒意, 此等情况似乎总宪大人都见怪不怪了, “可是...大人,他们在装傻充愣,欺君罔上!” 陆务升摆了摆手:“此等话以后不要说,说出去的话再想补救就难了,默默记在心里就好。” 海岳不由得瞪大眼睛,心中顿时被疑惑填满, 掌管监察之事的左都御史如此说,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在他心中,总宪大人应该是勃然大怒,行雷霆手段,将这些官吏治罪。 陆务升又拿起另一本文书,打开查看,与这精铁之事大差不差,只不过换成了粮食。 “大人,精铁可以暂缓,但这粮食却不能拖延,城下这数十万大军等着吃饭。”海岳轻声说道。 陆务升点点头:“的确如此。” “大人想如何做?还请吩咐,下官定竭尽全力。” 陆务升瞥了他一眼:“你我都是文弱书生,就算是竭尽全力又有何用?” 陆务升拿起两封文书,递给海岳: “将这两封文书送给宫里的太监,让他们去处理。” 海岳愣住了,太监? “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太监比我们做得妥当。” 海岳呼吸一促,猛地想到了前朝那些无恶不作的太监, 他们大肆敛财,残害忠良,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他又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何军伍之事要有太监来掺和, 他们整日在军营中无所事事,似乎只是点缀。 但如今..太监有了用武之地,而且是出自总宪大人之口。 这让他有些难以置信,太监与文官...不是向来老死不相往来吗? 忽然,海岳愣住了,瞳孔骤然紧缩,他想到了总宪大人的身份,皇党之人! 而那两个太监为谁办事,自然不言而喻... 海岳只感觉浑身冰冷,背后像是有冰冷的蛇在一点点爬行,让他毛骨悚然。 既然这两个太监在为陛下办事, 那百年前那臭名昭着的八户,那九千岁,又是为谁办事... 海岳不敢再想下去了,怔怔地呆愣在原地。 陆务升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微微一笑,继续看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这世上有些事总是那么匪夷所思, 既然抗旨不遵乃常事,那太监也理当为祸四方。 一刻钟后,海岳终于说服了自己,踉踉跄跄地离开军帐,拿着两封文书去寻找宫里的两位太监。 不多时,他失魂落魄地赶了回来,眼神中尽是不解。 陆务升微微一笑:“那两个阉人如何做的?” “他...他们带着一千军卒离开营寨了,说是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抗旨。” 海岳亲眼见到那两个太监找到了留在营中的总兵,轻而易举地带走一千军卒,杀气腾腾地离开。 陆务升点点头:“嗯,希望他们不要大开杀戒。” “可是...大人,私自调兵乃是死罪!!尤其..” 海岳话语一滞,连忙靠近了些:“还是太监!” “无妨,事后老夫将此事禀告陛下,陛下会惩处他们的。” 海岳再一次愣住了,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一些事需要太监来做了, 太监乃天子家奴,不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又或者都察院,都无权处置, 能处置太监的,只有当今圣上! 至于陛下如何处置那两位大太监... 不用想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痛不痒,另有重用! 想明白了这些,海岳眼中顿时涌现出深深的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朝堂的真面目, 更让他恐惧的是, 不论是西军或者执掌都察院的总宪大人, 对此都见怪不怪,甚至西军平西侯应当早就做了吩咐.... 这是助纣为虐,还是惩恶扬善... 海岳有些分不清了,狭长的眸子中尽是疑惑。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军帐入口! 陆务升眼神一凝:“你是何人?” 第703章 书信往来 “你是何人?” 这一声冷喝将海岳飘忽的心神拉了回来,脸色不由得大变,猛地转身看向军帐入口处! 同时,军帐内悄无声息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一四十余岁的中年人,面容古板,浑身带着死寂气息,双臂极长,如同猿猴一般。 见到此人,海岳不由得松了口气,此行朝廷定然会派武道高手来保护九卿, 若是被草原人莫名其妙杀了,那大乾朝廷将丢尽脸面。 “你是左都御史?”门口那黑衣人静静站在那,声音沙哑着开口, 陆务升打量他一番,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茫,早已平和的心脏不知为何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你是何人?”陆务升开口问询。 “我家主人特命我送来书信一封,还请陆大人查看。”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轻轻放在门口! 陆务升眼睛一花,那人便消失不见,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陆务升看向那静静放在地面的书信,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莫名其妙勾起一丝微笑。 “来者是何人?” 那干瘦的中年人缓缓开口,声音艰涩,带着冷漠: “应当是草原人,他身上有草原功法的气息。” 听到这话,一贯沉稳的陆务升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但很快收敛于无形: “将书信拿过来吧。” 那中年人点点头,迈动沉重的步子,走到军帐前,盯着那封书信看了看,随即气力涌出,将那封书信包裹,仔细检查。 过了大概半刻钟,他才缓缓转过身,走到桌案之前,将书信放下。 “有什么手脚吗?”陆务升没有去拿,而是开口问道。 “并无。”中年人道了一声,身形不知怎么的,就消失不见。 海岳顿时瞪大眼睛,在军帐内来回寻找,震惊之意不下于刚刚想通了太监之事。 陆务升见状轻轻一笑:“莫要大惊小怪,那人是皇室供奉,九卿离京,陛下定然要派武道高手贴身保护。” “如此神乎其技,下官从未见过。” 海岳之前一直听闻世上有武道高手可以来无影去无踪, 但一直未曾见到,也就觉得那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如今亲眼见到了,他才意识到,这天下之大,自己犹如井底之蛙。 “比这更玄乎的事还有许多呢。” 陆务升想到了靖安侯在王庭的遭遇,此等机密,若不是亲耳听到,他也不会信。 深吸了一口气,陆务升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天下之复杂,让他都有些看不清啊。 索性他便拿起桌案上的书信,轻轻拆开查看,而海岳则识趣地退到一侧..... 陆务升拆开书信,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只因上方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极了孩童学字,他心中有一个猜测, 这封书信,说不得是那两位王上亲自书写。 而上面的内容,也有些惊世骇。 “本王乌孙升吉,王庭右谷蠡王。 本王呼延大托,王庭左渐将王。 今赤林城一事非我等所愿,乃左贤王一力为之,他们坑害我等二人,致使我等二人深陷泥潭。 听闻陆大人来到赤林九边,特来书信一封,以表我二人之心中愧意。” 陆务升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草原人服软,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果不其然,便见书信上写道: “如今我二人在赤林城内兵马五十万,粮草充足,兵器甲胄众多, 可固守此地,谋得赤林城, 但念及两国之邦友好,若陆大人赠与我等草原儿郎钱粮百万,城外大军尽退,我等便可行退军一事, 也好早日回到草原,征讨左贤王,以报离间你我之仇。 若不允,我等军卒心中杀意难以按捺,恐行昨日之旧事,望陆大人细细思量。” 陆务升将信纸翻了翻,背面无字,至此他才不屑一笑, 昨日他们在军帐中的商议,没想到居然如此快便见到了结果, 果真如靖安侯所预料那般,出城袭营乃震慑,真正目的还是为了遁走。 只是这书信文字,写得有些不伦不类, 说古不古,说今不今,真乃蛮夷也。 而且这草原人似乎在心中还心存侥幸,想要以如此强势姿态坦然离城。 不过... 陆务升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草原人开出什么条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确有离城的心思。 这便足够了。 想到这,陆务升摊开一张信纸,在心里反复斟酌,最后淡然落笔。 “军去城犹须此,昨日尔安等曾未喜,二侯怒,欲缢杀城中,今日报送朝廷,计不日当至。 然朝廷不能动刃,此皆为左贤王所为,亦非不可得言也。 惟二王谨言谨,不可露其事; 又不可复袭营,斯怒彼二侯爷,即抗旨不遵,也将尔堵城中, 至于离城,则所意去城。 两王上将留城中宝货,许以不犯吾大乾奉乾为主,乃可议,当议之。 实不相瞒,朝廷今多角逐,诸大人欲永绝患。 然亦多欲损亡,故请两王速决之。” 笔锋洒下,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但陆务升看着满满的信纸,不由得眉头微皱, 如此书写,那草原人能否看懂? 陆务升又将书信看了一遍,发现并不难懂,无外乎是撤军的条件以及不撤军的后果, 重要的是,阐明利弊,让城内二王早做决断。 陆务升不再犹豫,将书信塞入信封,而后封蜡,做完这一切,陆务升轻咳一声,扫视房间。 先前那抹身影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浮现,这次他出现在军帐一侧, 直到淡淡的脚步声响起,才将站在一旁不知想什么的海岳吓了一跳。 陆务升将书信递出去,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将书信送至城中,交到右谷蠡王手中,能做到吗?” 那道干瘦身影盯着信件看了看,最后漠然点头: “此举我会如实禀告陛下。” “那是自然。” 陆务升坦然一笑,一侧的海岳则呼吸一促,他先前就在担忧此事,与城中联络,那皇室供奉会不会告密! 如今看来..这皇室供奉不仅是保护,还要监视出京之九卿! “大人...如此举动,大逆不道啊。” 待到那人消息,海岳连忙开口。 陆务升对此人的反应很是满意,无不在透露着淳朴, 当然,陆务升也不能将昨日密谋告诉他,只是淡淡开口: “本官自有定数,做事吧。” 海岳脸色难看,站了许久才艰难点头... ... 第704章 共同开发 傍晚时分,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彻整个西军营寨! 征战一日的西军与靖安军回营,伤员被军务官妥善安置, 战死同袍的尸体分批次焚烧,而后将其骨灰装进罐子里,待到西军返回,将其带回家乡。 中央军帐,平西侯种应安手拿甲胄匆匆赶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他坐在椅子上冷哼一声,让周遭军卒都噤若寒蝉。 过了没一会儿,同样风尘仆仆的靖安侯赶来,脸色平静如常, 察觉到军帐内凝重的气氛后,不由得眉头微皱, “出了何事?” 种应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摆了摆手: “这些草原人,无耻至极!” “今日攻城之时,先登军如昨日一般,轻而易举便登上城池, 可那草原人,仗着有城内百姓在,又要挟与我, 那些百姓被逼得穿上了赤林军甲胄,畏畏缩缩地守城! 这你让老夫如何是好?没有办法,老夫只能窝窝囊囊地撤退。” 说到这,种应安脸色阴沉似水: “若那些守城之人是赤林城内的官吏,那本侯也不会与他客气,尽数杀了便是, 可偏偏是百姓,若造杀孽,后续太过麻烦。” 林青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眼神中隐隐有压制不住的怒火, 如今城内草原人见势不妙,便开始用盘外招, 昨日的百姓上墙,夜晚的袭营,今日的百姓守城,都是下作之举。 如今这赤林城一战,说到底是西军靖安军与草原二部精锐的战场, 与他们有一些关系,但不大, 将他们牵扯进来,草原人居心叵测。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敲了敲桌子,淡淡开口: “要忍,就算是再愤怒,也要忍,我相信城内的军卒会比我们先忍不住!” 种应安凝重地点点头,这个道理他也知道, 所以他打算明日继续攻城,只要这蛮人不离开赤林城,他便一日不停。 说着,他想到了什么,将脑袋凑近,压低声音说道: “东西打造得怎么样了?若是我等将那军卒逼了出来,东西还没打造好,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林青叹了口气:“有京中以及西军的工匠支持,一切进展顺利,只是花费颇多。” 种应安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大手一挥: “钱不是问题,我平西侯府虽然算不得富贵,但也颇有家资,要多少尽管说。” 对于靖安侯所做之事,平西侯种应安恨不得将银钱尽数投进去,在其中占一些份子, 他是知道的,那对大乾朝廷都意味着绝密的画样, 能轻易出现在这赤林九边,靠的是靖安侯的面子, 还有那些京中来的工匠,若不是此人提了要求,今上定然不会轻易让这些人出京。 毕竟这都是皇家底蕴! 如今...只要出一些钱就能参与其中,对平西侯府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钱花不出去,变不成自身实力,那便是废纸,这个道理平西侯懂。 林青缓缓摇头:“钱倒是小问题,只是精铁有些不多了。” “这么快?” 种应安不禁瞪大眼睛,他是知道这些日子从京城送来了多少精铁, 那是足以武装万人的精铁,如今才十多日,便没了? 林青点点头:“损耗颇多,不过...我等不用担心,精铁之事陆大人与两位中官会去操持,我等专心打仗即可。” 种应安点点头,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失望。 林青瞥了他一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沉吟片刻道: “此物由靖安军与西军共同监制,虽说此物将用于靖安军,但制作手法与工艺,待到事情结束后会转赠予西军。” 种应安顿时瞪大眼睛,其内充满不可置信, “真...真的?此物可是珍贵至极。” “平西侯府乃国之柱石,南征北战, 此等画样若是西军没有,那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拥有? 陛下让那些人带着画样与工匠来西军营寨,心中便有这个意思,是平西侯爷庸人自扰了。” 林青淡淡解释,却见种应安手掌微微颤抖,难掩心中复杂情绪, 作为西南之人,他比谁都要知道那东西的可怕, 尤其是在平西侯府这等底蕴深厚的勋贵手里,顷刻间就会转化为自身实力! 在此等诱惑面前,银钱不值一提。 “那便多谢陛下,多谢靖安侯爷,此等恩惠,平西侯府不胜感激。” 种应安不由得长出了口气,自从西南三国莫名其妙出事之后,他便觉得忐忑不安, 他原本想着是回到西南之后,再着手调查, 如今看...这个事情可以缓一缓了。 正当他心神激荡之际,淡淡的脚步声自军帐外传来,二人眼神一凝,抬头看去。 只见衣物上有些积雪,满脸疲惫的陆务升出现在军帐入口,见到两位侯爷安然无恙, 陆务升坦然一笑: “可算是等到两位侯爷回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精光! 陆务升径直走了进来,不等入座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看看吧,果真如靖安侯所料,城内的草原人送来信件了。” “送信?” 种应安眼神一凝,想到了昨日之事,顿时眼睛微微睁大, 居然这么快?草原人如此迫不及待? 林青也有些诧异,神情古怪, 他似乎有些高估那些草原人了,如此迫不及待,倒是将心思暴露无遗。 很快林青便将书信上寥寥几句话看完,脸色愈发古怪,将书信递给种应安。 种应安看完后亦是如此, 他觉得草原人不会如此愚蠢地将自己外强中干一面暴露出来,便又看了一遍! 最后他愈发确定了心中一个猜测,草原人蠢笨如猪。 昨夜袭营,今日便送来信件, 足以看出他们的迫不及待,而信中所提之事又让他们的外强中干暴露无遗, 就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在野外遇到劫匪,大喝一声我速速放我回去,并奉上钱财,如此他便不追究了。 但马匪怎会善罢甘休,定要将其一刀砍了。 如今这城内的草原人便是文弱书生, 即便身陷险境依旧留存风骨,试图让城外的大军主动退缩。 种应安看了看面容含笑的陆务升: “陆大人,这信件是谁送来的?莫要被人诓骗。” 第705章 对策 “送信之人是武道高手,能悄无声息潜入营寨,当时海岳也在场,还有皇室的一名供奉。” 陆务升将今日发生之事坦然说来,没有隐瞒。 事实上,在这西军营寨之内,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种应安一清二楚。 如今亦是这般,种应安轻轻点头: “能轻而易举进入营寨不被发现,至少也是专修潜行功法的五品,说不得还是四品,的确只有城内的草原人能拿得出来。” 陆务升沉吟片刻,坦然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城内的草原人坚持不住了,居然病急乱投医,如此轻易地就将底牌暴露。” 林青眉头渐渐舒缓,缓缓摇头: “草原人虽然不似我等想象的那么强,但该有的底蕴还是有,他们如此行事某倒是觉得,像是故意而为。” 种应安与陆务升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在这天下权势纷争之中,若论权谋,草原人给我乾人提鞋都不配, 若我是草原人,与其费尽心思遮遮掩掩,最后被洞察意图, 不如坦荡一些,直抒胸臆,尽早开启和谈一事,毕竟谈亦需要时间。” 林青扫视一周,神秘一笑:“如今时间可不站在草原人一边。” 二人眉头一挑,都是老奸巨猾之辈,自然明白靖安侯的意思, 拖!一拖再拖! 拖到城内士气崩散,拖到营寨西南角之事大功告成。 深吸一口气,陆务升点点头: “老夫明白了,草原人如此狮子大开口,定然要产生一番拉锯,时间不会太短。 恰好老夫回信一封,提出了一些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条件。” “哦?什么条件?” 平西侯很是感兴趣,对于这些文官他向来不屑一顾, 但在恶心人这一方面,他却不得不佩服。 不知是不是错觉,平西侯在一贯不苟言笑的陆务升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 老奸巨猾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远离此地,他可没少吃这些文官的苦头。 “老夫让他们将城内财宝留下,并且代表王庭送上国书,奉我大乾为上国。” 此话一出,军帐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异常。 林青更是将送到嘴边的茶杯紧紧握住,生怕其掉下,而后连忙用茶杯挡住口鼻。 这陆务升,的确恶毒异常! 种应安一脸震惊,他也没想到这陆务升居然如此歹毒, 钱财一事暂且不谈,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草原人命都要没了,钱财也无用。 只是奉大乾为上国一事,太过严重, 草原人称臣只在大乾立国之初,被初代镇国公打得四处流亡,这才迫不得已俯首称臣保留血脉, 待到开国那些功勋武将逝去,草原人立刻揭竿而起,不再认自己是大乾朝臣。 那时大乾新君继位,还未有时间插手草原之事, 但那草原正统却被草原诸部群起而攻之,理由便是对乾人俯首称臣! 自那以后,所有草原人都知道了一个道理, 只要向乾人俯首称臣,就会给同为草原人的大部一个攻伐自己的理由,会被群起而攻之, 而如今左贤王图谋深远,巴不得其余五大部尽数消亡, 城内二王也不会如此愚蠢,给左贤王一个名正言顺剿灭自己的机会。 否则岂不是刚刚逃离虎穴,又进狼巢! 军帐内安静了片刻,在场之人都想清楚了其中关键,周遭沉闷的氛围似乎也缓和了一些。 这时,陆务升看向林青,神情郑重: “靖安侯爷,所造之物还需要多久方可形成战力。” 沉吟片刻,林青果断回答: “若是形成战力,如今便可, 但想要横扫蛮夷,还需要精打细算,毕竟我们的目的是要将那些草原人尽数留在此地。” 说这话时,陆务升与种应安只感觉一股沉闷的杀气袭来,言语中也带着一如既往的坚定, 陆务升深深看了林青一眼,此等坚定是官场之人必备之物, 若想登上高位,左右摇摆断无可能。 如今朝廷之上,也只有几人有此坚持, 如今却在军伍之人身上见到,着实罕见。 轻轻点了点头,陆务升缓缓说道: “那等草原二王回信,本官便拖上一拖,让其耗尽心力。” 顿了顿,陆务升又看向种应安: “平西侯爷,若是拖得太久,西军的损伤可否承受?” 如今他们已经定下日日攻城,每日死上一些,积攒起来不仅是军卒疲惫,死伤也不会小。 原以为平西侯会如以往见到的那些将领一般百般为难,但平西侯却果断摇头: “这点损伤相较于攻城,不算什么, 只是本侯担心城内的人,若是草原人迟迟见不到希望,说不得会加害于城中百姓, 如此一来,西军的损伤更是算不得什么。” 此话一出,军帐内顿时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陆务升才缓缓叹了口气: “虽说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但百姓是大,不可忽视, 等下一次书信往来,本官会提醒城内二王,让其约束军卒, 本官如今代表朝廷,相信二王还是会给这个面子的。” “还要去信给城内的那些官吏,尤其是裴云五与何尚恭, 他二人在城内倒是待得心安理得,让他们出手庇护! 若是他们不答应,就让乌孙升吉把人交出来,也省得在城内浪费米面。”林青的眼神猛地阴寒起来, 陆务升想了想,沉重地点点头:“此事老夫会去做。” 在场之人都屹立于大乾顶端,对于此事的弯弯绕绕根本不用考虑证据,心中猜测便是真相! 虽然还不清楚裴云五与何尚恭在赤林城一事中做了什么事, 但赤林军突遭横祸,与他们定然脱不了干系。 这也是朝廷百官对于陆务升来此,没有过多反对的原因之一。 朝廷大员,与草原人互利互惠,赚一些银钱无妨,只要不拿上台面,自然无人追究, 但这献城一事,太过骇人听闻, 若是不以雷霆手段镇压,今后说不得会有人效仿! 如今西军与靖安军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粮草充沛, 就是朝中有一些中立的大人出钱出力,要遏制住这种势头。 要不然仅凭皇党,还不够做成此事。 第706章 两相猜忌 赤林城,布政使司衙门。 收到信件的右谷蠡王与左渐将王分立两侧,面色阴沉,浑身笼罩了一股压抑,让在场的亲卫都不敢抬头。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呼延大托一把将信件拍在桌案之上,怒目而视! 他做出撤离赤林城一事已经是壮士断腕了, 乾人居然还提出此等过分要求,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倒是一侧的乌孙升吉不作言语,默默吃着身前的小菜, 不过比之刚入城时的山珍海味,他们身前小菜变得简单许多。 呼延大托看向乌孙升吉,见他还在吃,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倒是坐怀不乱,丢失族地的不是你!” 乌孙升吉听到这话,身体一顿,这才将手中啃食的骨头放下,拿起一旁的手帕轻轻擦拭油腻手掌,笑道: “这些乾人的德行你还不了解?他们总是喜欢折中。” 他环视四周,看到了布政使司衙门古色古香的门窗,轻轻一笑: “若是他们想要在这大殿上开个窗户,他们定然要先将这屋顶掀了,好让阳光透进来, 待到那些反对的人跳出来后,他们再说不掀屋顶了,改成开窗户, 如此一来事情便好做许多,他们对我们,亦是如此。” 下一刻,乌孙升吉的脸色阴冷下来:“只是我们给出了足够的诚意,但他们却置若罔闻,真是傲慢。” 呼延大托气鼓鼓地坐下,原本就苍老的脸庞显得更为沟壑纵横,他瞥了一眼乌孙升吉: “哪里来的歪理。” “是老师在乾人地界游历听到的,极为有意思,便写信告诉了我。” “乌孙茂生?一把年纪了还到处乱跑,也不怕被乾人抓到。” 呼延大托有些不屑,二人如今对于守城一事有些分歧,所以关系不再如以往那般融洽。 “哈哈哈,老师游历天下,总归是回来了,若是老师未归,本王还不知要忙成什么样。” 乌孙升吉坦然一笑,他能整日坐在这里吃喝玩乐,原因便是一些军伍被军略处与乌孙茂生分担。 “既然乌孙茂生回来了,想来右谷蠡王如虎添翼,这乌孙部也愈发强盛了吧。” 呼延大托言语中的讥讽让乌孙升吉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 他狠狠地一拍桌子,骂道:“呼延大托,你何时也学得如那乾人一般,婆婆妈妈,怪声怪气!” “我只想告诉你,如今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蝼蚁,不要再惺惺作态。” “哼!”乌孙升吉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努力平复心中情绪。 这时,呼延大托轻轻一笑,仿佛刚刚震怒之人不是他。 乌孙升吉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裴云五与何尚恭抓住了吗?” “并无。” 乌孙升吉摸索着下巴,脸上尽是疑惑: “奇怪了...自从我二人抢夺了他们的钱财,这二人便不知所踪,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出城做什么?自投罗网?那林青与种应安会放过他? 他放我们入城一事,瞒得了百姓,瞒不了大乾朝廷上那些重臣。”呼延大托撇了撇嘴,继续说道: “他们还在城内...我们可就要抓点紧了。 如今我们有求于乾人,手中总要抓住一些东西, 虽说这城中百姓已经足够,但多多益善嘛,说不得那陆务升更喜欢裴云五与何尚恭。” 听到这话的乌孙升吉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陆务升的官职?” 呼延大托点点头:“对,他是左都御史,掌监察百官之职,对于贪官污吏,想来要比百姓更为喜欢, 而且...我总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手中的百姓是福非祸,不如试试别的。” “你也有如此感觉?” 乌孙升吉顿时眼皮狂跳,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来回涌动, 但真当他想要一探究竟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呼延大托见到他如此表情,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自从左贤王离开之后,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让他寝食难安。 乌孙升吉甩了甩头,长出了一口气,试图将心中郁气呼出,他脸色沉重,郑重说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那二人定要快些抓住,如今我们有求于乾人,还是干脆利落得好。” 说完不等呼延大托开口便冷声喝道:“来人!” 沉重的甲胄碰撞声随之响起,十余名面色冷峻的乌孙部族人,迈着沉重步伐进入大殿,单膝跪地: “王。” “传令城中各部,寻找左布政使何尚恭,通政使裴云五, 另外放出话去,若是城内乾人, 谁知道二人行踪本王可以答应他们,放他们出城,留他们荣华富贵。 若是私瞒不报者,事后被本王发现,那便杀无赦!” “是!” 待到军卒离去呼延大托看向乌孙升吉,眼神闪烁: “如此行为是否有些过激? 他们在这城中还掌握一些力量, 若是引起反抗..我们说不得会被内外夹击,甚至行那里应外合旧事。” “这也是本王要与你说的,本王部下在城内搜寻二人, 你之部下要看住四方城门,不要给他们里应外合的机会。 否则...若是放那西军与靖安军入城, 我等也不用想什么争霸天下了,乖乖束手就擒去那乾人做异姓王爷吧。” 不知为何,屋内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呼延大托缓缓站起,眯起眼睛看向乌孙升吉: “你...你怀疑本王与乾人密谋?” “哼,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二人一直与你接触, 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敢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如今乾人大军压境,那二人已经看到了大乾朝廷决心,待到城破亡的不仅是你我二部还有他们。 他们想要求活,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拉你呼延部到大乾, 你做那异姓王,他们也将立下泼天大功, 到时候,我乌孙部族人可就沦为你们的垫脚石了。” 乌孙升吉神情冰冷,言语冷冽,声音中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杀气,心中愤怒无法抑制地发泄。 呼延大托顿时面露愤怒,一脚踹在前方桌案之上,伸出手指指着乌孙升吉: “如今恰逢战事,如果你还要行内乱之举,那本王奉陪到底。” 说完他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径直离开。 乌孙升吉则站在原地,眼神愈发深邃,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第707章 心思细腻 夜深了,夜色如浓墨般泼洒在历经战乱的赤林城之上, 似乎连月光都畏惧这片土地上弥漫的肃杀凄凉,若隐若现, 不一会儿便没了踪迹,躲在乌云之后。 城墙的砖石在岁月侵蚀和战火洗礼下显得斑驳沧桑, 如同一位沉默老者,怔怔地看着城内,见证无数生离死别。 城中,破旧的房屋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窗户上破碎的纸糊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一些房屋的屋顶已然坍塌,露出漆黑的天空,冷风无所顾忌地穿梭其中... 偶尔,远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打破夜的寂静,却又很快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冰冷肃杀死寂,只有那压抑到极点的哭声若隐若现,让这赤林城似一座死城。 在这片被战乱摧残的土地上,夜色更显得漫长沉重, 如同一块巨大幕布,将整个城池紧紧地包裹在其中! 而在这黑暗之中,一道人影若隐若现,穿梭在城池之内,行走在高墙之上... 不多时,这道人影停在一座古朴异常的小院门前, 门口的匾额早已掉落,上面不知堆积了多少灰尘,野草在一侧翩翩起舞, 两侧的石狮子上面也挂满了蛛网,一幅破败景象。 来人静静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没有选择推门而入,而是双腿发力径直跃入小院! 刚一进入院中,一把略显冷冽的长刀便从一侧袭来,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小院中月色不显两道黑影静静立在那里,整个世间仿佛停止。 不多时,那道人影发出了一道沙哑的笑声: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不敢不敢...实在是如今,这赤林城难有我师徒二人容身之地呀。” 一侧黑暗中,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紧接着便是一身穿儒衫的老者,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面色和蔼,胡子花白,身上有股难以掩盖的随和, 大乾通政使裴云五, 在其一侧青衣儒生静静而立,面色冷峻,带着世家公子的居傲, 彭州左布政使何尚恭! 彭于武看到来人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 那手持长刀的黑衣人顿时收刀,身形缓缓消失不见。 那来人瞥了周围一眼,嗤笑一声: “那人是谁,皇室的高手可不会来保护你们。” 裴云五哈哈一笑,脸上充满和蔼: “渐将王,你可曾听闻大乾有一句古话,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 皇室能有的功法秘籍,吾等亦有, 皇室能有的武道底蕴,吾等亦有 老夫一文弱书生走遍大乾南北,若是没有傍身之人,早就死在马匪刀下了。” 来人冷哼一声,轻轻从屋檐的黑暗中迈出, 月光恰好轻轻洒落,照映出此人脸庞。 五十余岁模样,身形高大,毛发旺盛, 隔着黑衣都能感受到其身躯上蕴含的庞大力量与虬结肌肉, 正是草原王庭左渐将王,呼延大托。 “渐将王,好久不见。”一侧身穿青衣的何尚恭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呼延大托瞥了二人一眼,冷哼一声:“如今城内四处拘捕,你等二人却过得潇洒。” “还是托渐将王的福分啊,若不是有渐将王加以庇护,想来我等早就被擒拿了。” 裴云五和蔼一笑,如今他们所在小院就在城内营寨一侧, 甚至因为营寨不够,部分呼延部军卒还散落在周围房舍,牢牢地将其包裹在其中。 如此...这多日的搜索才没有将他们找到。 “不知渐将王冒险前来所为何事?” “就在这里说?”呼延大托眼神一冷,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裴云五脸色一僵,随即展颜大笑: “哈哈哈哈哈,是老夫疏忽了,快快请进。” 三人进入屋中,虽然这小院外表看着陈旧,但屋内却另有乾坤。 门扉之上,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细腻而生动,仿佛跃然于木面之上,每一笔每一划都透露出匠人的精湛技艺。 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房间内部宽敞明亮,四周墙壁上,挂着名贵的丝绸壁画,色彩鲜艳,图案繁复, 屋顶上悬挂着精美宫灯,灯罩上绣着花鸟鱼虫,栩栩如生,灯光透过薄纱,洒下柔和的光芒, 进入其中呼延大托,便眉头一挑,用略带嘲讽的声音说道: “若论享受,还是你们在行。” “哈哈哈,渐将王说笑了, 我等凡夫俗子活一辈子不过八十年,若是不及时行乐,岂不遗憾可惜?” 裴云五引着呼延大托在一侧坐下,递上茶水,轻声问道: “渐将王如今可有五十?” “本王三十登王位,如今已二十六年。” 呼延大托端起茶水,也不顾那些乾人礼节,而是一口将其饮尽。 裴云五点点头: “如此渐将王还是早日来到大乾安心享福的好,我大乾虽说日渐衰落,但吃喝玩乐总是不缺的。” 呼延大托顿时安静下来,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乌孙升吉已经怀疑我等了。” “什么?”裴云武将要送入口中的茶盏,微微一顿,继而又放了下来: “还请渐将王细细说来。” 于是呼延大托将刚刚发生之事尽数道来,听着裴云五与何尚恭眉头紧皱。 “怎么会如此?我们...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裴云五有些想不明白,这些日子来他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也不曾与外界有书信往来,如何会露出马脚。 这时一道重重的叹息声传来, 只见呼延大托,抬起手用力捏了捏眉心,脸上尽是疲惫: “是本王疏忽了,在前日西军第一次攻城之际, 本王曾拿城中百姓试探乌孙升吉,看看他有没有求和的心思。”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 “但事后本王总是觉得不妥,今日信件来后,本王终于反应过来...那日的举动无异于在断他后路,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我,自然要被他怀疑。” 此话一出,裴云五与何尚恭,顿时脸色一变,这话的意思他们听懂了... 无意间的试探,暴露了呼延大托想要求和的心思!! 毕竟立场不同,行事不同, 而原本右谷蠡王,与左渐将王乃同一立场,行事自然是心有默契。 但如今呼延大托改变立场,虽然尽力隐藏,但一言一行还是被右谷蠡王察觉。 毕竟立场的变化,同袍战友是最先察觉的那一个。 第708章 都是大乾朝廷的人 “此事不怪渐将王,只怪我们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过了许久,裴云五终于缓缓说道,同时瞪了一眼想要出言指责的何尚恭。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想要活命, 就要与左渐将王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共渡难关。 “是本王的心乱了,那西军连续攻城两日, 本王部下军卒死伤颇大,怨气很深, 尤其是今日在乌孙升吉的安排下,一些百姓登上城墙,身披甲胄,也与我呼延部军卒共同守城。 现在想想...他可能早就察觉,故意安排此事,为的就是让我呼延部与大乾心生间隙。” 不知为何,在这房舍中呼延大托的心安静下来, 一些想不通的事,也有了眉目。 听到此话的裴云五眉头微皱,而后缓缓舒展,轻轻摆了摆手: “渐将王多虑了,一些百姓而已,死了便死了,不会影响大乾与渐将王的友谊。” 一侧的何尚恭也连忙说道: “渐将王,大乾朝廷如今缺钱缺粮,唯独不缺人,死一些无妨, 况且他们远远比不上渐将王您,若是您能带着部下精锐入我大乾, 不仅是朝堂文武百官,就连民间百姓也会大声为您叫好,到时这几条人命...也就无伤大雅了。” 二人这么一说,呼延大托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弛,有些诧异地看了二人一眼。 在草原上地广人稀,所以对于部落族人极为看重, 部落族人可以厮杀,但不能残害,谁残害谁就是草原的敌人。 可这大乾...大概是人太多, 这些位高权重的官员丝毫不拿百姓当回事儿,说杀便杀, 二人的举动倒是让呼延大托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二人见呼延大托久久不曾说话,悄无声息对视一眼,最后何尚恭轻咳一声淡淡说道: “不知渐将王考虑得如何? 只要您同意此事,至于后续的周旋,由我等来完成, 就算是完不成,也会给渐将王一个满意的答复,让您和您的族人在大乾衣食无忧。” 呼延大托眼神一点点空洞,看着自上而下照射下来的光明,久久不语。 他想到了在那遥远草原的族地,如今想来那里已经一片狼藉,被风雪覆盖。 草原人自幼居无定所,哪里有草场,哪里有草原, 就迁徙到那里,在那里安营扎寨,食草放牧。 所以对草原人来说,有族人的地方便是家乡, 可如今... 每每想到这,呼延大托,都不由得双手紧握,微微颤抖, 呼延部的族地覆灭,一切都要归结于靖安军,归结于靖安军与拓跋砚的斗法! 可为何他呼延部突遭横祸.... 此乃非战之罪,致使他不得不逗留在这大乾九边,寻求报仇机会。 可如今又被左贤王摆了一道, 让他被困在这赤林城,犹如无根浮萍。 呼延大托有种感觉,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作对, 上下左右遍地都是敌人,将他与那为数不多的精锐牢牢包围,不可有一丝喘息之机... 这让他感觉异常疲惫,即便是有美酒相伴,也无法掩盖内心彷徨。 呼延大托重重叹了口气.. 想到日后要与那靖安侯同朝为官,他就有些难以接受... 事实上那日城墙之上亲卫对他所言,还有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都足以证实了他心中猜测。 若是他再不有所作为,族人们就会放弃他, 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一条路。 想到这儿他缓缓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慢慢睁开看向一侧的裴云五: “那林青小儿乃我部生死大仇,就算本王可以忍气吞声, 但本王部下精锐不会,此事你们打算如何做?” 话音落下,二人眼中都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喜意! 何为谈判,不怕狮子大开口,就怕什么条件也不提。 只要提了条件,就意味着他心中坚定,已然动摇。 裴云五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在心中打好腹稿,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渐将王,此事你不必担心,别看那林青如今势大, 但像他这般毫不遮掩自身锋锐者,活不了太久。 在大乾讲究韬光养晦,负重隐忍, 如今屹立于大乾朝堂的九卿皆是如此, 他们哪一个不是天纵奇才年少成名, 但为了掌握权势,无不收敛自身锋芒,忍辱负重... 而靖安侯的横空出世,已经让许多人心神不安。” 说着裴云五意味深长地一笑: “如今林青可以依靠皇党,那是因为吏部尚书宫慎之还活着,陛下也正值壮年。 但您有所不知,宫尚书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坚持不了几年。 而陛下...也马上将要娶亲,娶亲之后就会诞下子嗣, 等到太子之位立下...这天下还不是我等说了算, 那小小林青,刹那间灰飞烟灭, 您放心,不过是几年光景罢了...您可以等。” 说此话时,左渐将王眉头紧皱,有些狐疑地看向裴云五: “你们大乾的皇帝本王没见过,但今年九边一战可以看出他重用武将, 就算立了太子,你们又能如何?太子终究不是皇帝。” “哈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开口大笑,带着浓浓的嚣张,毫不掩饰,呼延大托眼中疑惑更甚。 过了好一会儿,裴云五才渐渐沉默下来,轻轻拍了拍椅背,沉声说道: “渐将王有所不知,我中原王朝每逢太子年幼继位,必将导致外戚骄横擅权,后宫干政!” 呼延大托点了点头:“此事我也曾有耳闻。” “哈哈哈哈,可您不知,这皇后从何而来?太后从何而来?外戚又从何而来?” 不知为何呼延大托有种感觉,裴云五脸上的褶皱似乎舒缓了许多。 但很快,呼延大托眉头紧皱,眼神一凝: “是...你们的人?” 裴云五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是大乾朝廷的人。” 呼延大托苍老的眼眸中顿时闪过锐利,其内的深邃几乎要将人吞噬, 大乾朝廷掌握在何种人手里,不必多说, 能瞒得过市井小民,瞒不过他这等屹立于天下之巅的草原王! 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一件事,瞳孔骤然收缩,一双拳头不禁牢牢攥紧! 太子为何年幼继位? 第709章 分化瓦解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呼延大托,好不容易平复了自身激动心绪,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看向裴云五说道: “外戚骄横擅权,后宫干政...与本王有何关系?又与那林青有何关系?” 裴云五神秘一笑,又将一盏新茶递了过去,放在二人中央,缓缓开口: “渐将王,您不知这大乾朝堂之复杂, 有些事我们不能做,但那太监却可以做,比如四处敛财,苛责百官。 同样的,一些事我们不能做,外戚却可以做, 比如残害忠良,勾结边将。 那林青与平西候是勋贵,想要对付勋贵武将,还是要从他们内部入手, 而自从高皇帝文皇帝之后,外戚便能成为勋贵, 到那时天下握在我等之手,勋贵内部又有我等之人, 那平西侯与靖安侯,不过是土鸡瓦狗,轻易便可剪除。” 呼延大托陷入沉默,虽然说他是草原王者,但终究还是武将, 面对此等内忧外患之局面,他一时也想不出破局之法,除非此人手中之兵卒足以左右天下大势。 过了好一会儿,呼延大托才叹了口气开口: “这时间太久了,若再给他几年时间, 还不知靖安军会发展到何种地步,到那时...你们没有好下场。” 呼延大托毫不客气,既然要与大乾朝廷合作,逃出这赤林城,那后续的一切都要安排妥当。 否则...博得一时的安全算什么? 此话一出,裴云五微微一笑,侧头看了看何尚恭,这位彭州布政使顿时意会朗声说道: “渐将王多虑了,如今靖安军有如此气候,乃是背靠皇党, 若是皇党倒下或者倒戈,他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去, 仅仅凭借曲州,怕不是连现在的军卒都无法养活。 而这对于渐将王来说,这太远了,某还是觉得渐将王应该着眼当下,先逃出这赤林城。”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听在呼延大托耳中却显得格外刺耳,一双大手猛地握起! “本王也可以不走!” “哈哈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草原乃苦寒之地,如今左贤王又作大,这草原还有渐将王的容身之地吗?” 何尚恭似笑非笑地开口,眼神中藏着一股淡淡的嘲讽。 像是在说已经到何种局面了,还扭扭捏捏。 而呼延大托瞳孔则骤然收缩,意味莫明。 紧接着何尚恭又继续开口: “摆在渐将王面前,只剩两条路, 一是死在这赤林城,成为那林青与种应安的垫脚石。 二是与我等合作,离开赤林城,成为这大乾朝廷的异姓王,享受荣华富贵。 如何选,相信渐将王明白。” 古色古香的房舍内顿时安静下来,来自香炉的檀香缓缓飘散, 一缕缕青烟在屋内弥漫,让几人的身影似梦似幻。 这让呼延大托有一种错觉,仿佛几人不是那笼中之鸟,而是那幕后下棋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呼延大托紧绷的身体猛地松弛下来, 轻轻靠在椅背之上,缓缓闭上眼睛。 “如何做?” 裴云五与何尚恭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色。 之所以他们如此卖力,不是为了呼延部,也不是为了大乾朝廷,更多的是为他们自己。 如今西军与靖安,军兵临城下, 不管是城破还是草原二部逃走,他们的下场都可想而知。 死于非命是最好的死法, 说不得朝廷震怒之下,还会夷三族。 而在这危难之际,被他们发现了一条可以供逃生甚至扭转局势的办法, 那便是带着草原王者投奔大乾,一个尚可,两个最好! 如此一来,二人便扭转局势,一举成为这大乾功臣, 毕竟草原王者来投,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上一次草原王者入京,还是被靖安侯抓捕的拓跋砚,但这并不代表拓跋砚自己的意思。 若是呼延大托带着其部下精锐投奔大乾,那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 向来都是一片祥和,赞同之声,比比皆是。 到那时作为促成此事的二人,不说更进一步, 至少也能获得功过相抵,保住如今地位。 想到绝地翻盘以及日后的种种,二人即便是老谋深算之辈, 不禁也有些呼吸急促,激动的心情无法压制。 深吸了一口气,裴云五看向呼延大托沉声说道: “如今摆在我的面前有两个难题。” 呼延大托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向裴云五,他面露思索没有说话,静等后续。 “一是与大乾朝廷取得联系,表达渐将王心中所想,这一点不难做到。” “至于二...则是让城外的西军与靖安军撤离此地,这一点有些困难,但并不是不能谋划。” “如何做?”呼延大托再一次开口。 裴云五收起了嘴角淡淡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凝重,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 “与皇党合作。” 此话一出,屋内原本宁静祥和的气氛为之一变。 呼延大托眼神猛地锐利,身体肌肉顿时绷紧, 而一侧的何尚恭也微微睁大眸子,眼内闪过震惊诧异, 他曾想过一些方法,但大多无疾而终。 只是没想到老师的方法竟然是与皇党合作, 但何尚恭眉头微皱,细细想下去,竟然还真的有成功之可能。 如今皇党最希望的便是维护天下稳定,巩固朝廷威仪, 招降渐将王一事,不仅他们二人能就此保命,皇党也会为此受益! 还不等何尚恭想明白,裴云五又继续开口: “还请渐将王莫急,此事并非无稽之谈, 如今赤林城失守,皇党付出巨大代价, 想要夺回赤林城,让朝廷的脸面不至于那么难看,所以才有了靖安军与西军兵临城下。 但若是渐将王带着赤林城回归大乾朝廷, 那朝廷与陛下的脸面,可就是从未有过的强盛, 比之耗费大把钱财,损失数万军卒攻下赤林城要好看得多。 更有甚者,陛下能借此事大展其威仪, 毕竟当今圣上登基仅仅三年,加上先前的拓跋砚,那就有两位王者进京, 陛下那摇摇欲坠的民心,当然也变得异常稳固。” 裴云五声音平和,但其声音似乎有一股异样的魔力, 让二人的心绪渐渐稳定下来,慢慢思索着其中玄妙。 顿了顿,裴云五微微一笑,脸上充满势在必得朗声开口: “所以,老夫认为,皇党不仅会答应,甚至会在其中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他脸上又露出了一丝不屑: “至于那西军与靖安军...少了皇党的支持,只能乖乖返回驻地,再也无力逗留于此。” 第710章 选择 丑时一刻,原本黑暗寂静的赤林城街道上猛地出现一道魁梧身影, 他步伐沉稳,走在街道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似乎是这寂静的脚步声惊醒了赤林城,两侧出现了一些蛇鼠翕动的声音, 甚至还有一只肥硕的老鼠趴在破旧废墟上静静看着那人。 但就在这时,一只干枯肮脏的手臂, 猛地从黑暗中探出,一把攥住了那只肥硕老鼠。 老鼠发出了一声哀嚎,四肢与尾巴迅速挣扎,头脑也在不停摇晃。 但在那只干枯手掌的力道下,还是渐渐失去踪迹。 直到这时,一个蓬头垢面披散着头发的头颅,才从黑暗废墟中探出,他的面孔在黑暗下有些看不清, 但...那双闪烁着贪婪光芒的眸子,却是任何黑暗都无法掩盖的存在。 很快,一人一鼠消失在黑暗中,血肉撕咬与咀嚼声随之响起。 那高大身影静静走在街道之上,不时侧头看向一旁, 时而出现撕咬一半的断手,时而出现被彻底撕裂的大腿。 毫无疑问,上面有蛇鼠啃食的痕迹, 但是其中最为显眼的却是那牙齿撕扯的痕迹。 对于这一点高大身影毫不意外,如今赤林城内的粮食大部都已充当军粮, 至于那些百姓,各自过活,各凭本事。 原本草原二部还心存希望能够返回草原,所以对这些百姓还善待有加, 但如今...赤林城内外都弥漫着一股死寂,军心涣散,人心惶惶, 甚至就连草原军卒赖以生存的骑射都疲软无力, 不是他们不能战,而是不敢再战。 黑暗的街道尽头那高大身影静静立在那里,看着稀薄的月光洒下,还有那屋顶淡淡的积雪,重重叹息一声: “若是不去大乾,还能去哪儿?” 这时一股微风吹过,天上的云彩似乎感觉到了召唤微微腾挪身体,露出了一道可供月光通行的缝隙。 月光洒下,照亮了高大身影苍老的脸庞, 草原王庭左渐将王,呼延大托。 此刻他似乎成了一位普通老人,再也没有那股冲天锐气,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容祥和。 在作出心中决定后,他猛地苍老了不知多少岁, 前半生所积攒的意气风发也在这一刻宣泄一空。 自此之后,他血液中流淌的,虽然是草原王庭的血液, 但人已经身在大乾,成为一名乾人。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有些难以接受, 忽然,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嗤笑,呼延大托勾起嘴角面露嘲讽,心中无声自语: “本王如此轻易便做下决定,还是要多谢那林青。” 若不是位于草原深处的族地被毁, 呼延大托身后有退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投靠大乾。 不知为何,呼延大托又想起了那位老朋友乌孙升吉,如今也是在做那困兽犹斗。 但相比于他,乌孙升吉选择的余地要多得多。 在裴云五给出的方略中,若是事情难以推动, 最最下策的办法便是放弃乌孙部,任其被西军与靖安军绞杀。 如此他再投靠大乾朝廷便无人可阻。 当然此种选择对他来说是上上签,对草原来说是下下签。 但他身为草原人,又是六部王者之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 而在这之前,他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浊气呼出,呼延大托迈出脚步,朝着军寨而去。 很快他回到了中央军寨,脸色愈发难看, 虽然如今已是深夜,但依旧有很多军卒整夜宿醉, 他们没有放声大喊,也没有肆意辱骂, 反而就静静地瘫坐在那里,双眼通红,一口一口喝着坛中清酒。 此等场景呼延大托,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如此做过, 那时他在想草原深处的族人,想那肥沃的草场与宽阔的马场,还有那成群结队的牛羊。 可如今一切都化为泡影, 军卒们如此颓废模样, 作为渐将王,他原本应大声呵斥,但话到嘴边却不知应说什么。 只能紧抿嘴唇快步回到中央军帐,以平复心中情绪。 中央军帐中有几名中年人正在不停地整理军报文书, 他们主要负责战马饲养,粮草供给,以及兵器甲胄的调配。 见他们披头散发,浑身笼罩着疲惫气息, 呼延大托刚要迈进的脚步猛地停住,迟迟没有落下。 最后叹息一声,眼神愈发黯淡,决定不再去打扰他们。 转而来到了旁边一顶军帐内。 待到他步伐缓慢地走到上首,静静坐下,一道高大人影,慢慢掀开军帐帷幕,走了进来。 来人相貌平凡,乍一看像是四十余岁,但仔细一看,却有五十余岁的斑驳白发,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军帐,双手自然垂下, 静静看着那道坐立在上首的身影,没有开口。 军帐内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呼延大托沉寂的眼神中,才慢慢闪现出光泽,抬头看向那静静站立的人影,沙哑说道: “替本王送一封信。” “请王上吩咐。”没有看到那人开口,但沙哑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此人武道修为极高! 呼延大托轻轻点头,从一侧抽出纸笔, 在纸上飞速写了几个字,而后快速弯,折塞进信封。 “交给大乾左都御史陆务升,他此刻应当在西军营寨中。” 那人轻轻接过信封,但收回时却带着几分犹豫。 “怎么?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呼延大托开口询问。 那人缓缓摇头:“没有。” “那便去送信吧,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了。” 那人轻轻点头,身形如水波荡漾,心起涟漪,一点点消散。 随着他的消失,呼延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重重靠在椅背之上:“唉...” .... 西军营寨东南角,这里有十数顶军帐,烛火日夜不停,始终明亮。 其中一顶寻常帐篷中,一位身形干瘦的老者正披着袍子坐在桌案之后,批阅着一封又一封的文书。 有时他轻轻侧头,看一下那如小山包一般的文书, 顿时身体一紧,连忙将视线挪回。 陆务升自从来到这营寨后, 非但没有感受到清闲,反而比之在都察院所作更加繁琐, 这短短几日,他便已经感觉自己日渐消瘦。 就在这时,昏黄的灯光忽然闪烁,像是有一阵微风吹过, 但陆务升却猛地警觉缓缓抬头,当看见军帐中发生的一切后,顿时他心中一惊。 一道身影出现在军帐入口,而另一道身影则挡在他身前,那是皇室的供奉,武道强者。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来人便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 “送信。” 短短的二字落下,一封信纸无声无息飘落,而那人的身影也悄然消失不见。 第711章 意料之外的见面 军帐内静谧无声,陆务升身前长桌上已经摆上了一封书信! 他没有迅速将其拆开,而是静静放在那里静静看着,面露思索。 似乎自从他来之后,这九边赤林的局势就变得波诡云谲,城内的二王似乎也多了许多个选择, 以至于频繁送来书信,这让陆务升不禁皱起眉头,有些怀疑自己来到这里是好是坏。 同时他又在心里暗暗思量,他来到这九边赤林有没有人暗中操控, 若是莫名其妙地进入圈套,那不光对他自己, 包括对他身后的皇党来说,都是一个极大打击。 想了许久,他呼出心中浊气,整个人松弛下来。 事已至此,城内二王已被牢牢围困,还能跑了不成, 就算是进入圈套,那他们皇党也有所斩获,至少能将这二王留下。 陆务升收起心思,轻轻拿起桌上信件,慢慢拆开... 可当看到线上文字时,却让陆务升眉头顿时皱起,甚至闪过一次错愕。 信件的内容极为简单,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我是呼延大托,准备投靠大乾,寅时一刻与城南树林见面详谈,切勿泄露。” 这文字不似大乾读书人那般简单干练, 反而有些扭捏,不那么好看,似是草原人做派。 而且这文字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废话,让见惯了嘈杂文字的陆务升一愣。 很快,他便眉头皱起, 认为这封书信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让他们疏于防备。 但,似乎没有人有如此动机, 那赤林城就在那里,攻城与否全凭两位侯爷决断,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相反倒是书信上的内容与他有大关系, 若书信之事为真,那这书信送来此地也极为妥当,毕竟他是朝廷九卿之一。 可...随之而来的疑问,却将陆务升淹没。 呼延大托为何如此做? 就算此刻他们被困在城内,但也没有到如此摇尾乞怜之绝境, 甚至昨日城内还有二人送来书信,想要与大乾和谈,放他们出城。 如今不过一日,便改变了主意? 忽然,陆务升微微一愣意识到了什么。 “莫非....这是呼延大托一个人的决定?” 如此一来,昨日那封书信与今日这封书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昨日那封书信上的滔滔文字也不如这短短几个字金贵, 毕竟他身为朝廷官员,深知开诚布公地谈和私下谈是两码事,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只是,他有些怀疑这封书信的真假。 若是想要将他诓骗出军营,而后派遣武道高手斩杀...那此举意义何在? 陆务升想不明白,若是他们有这个能力, 为何不杀靖安侯与平西候,如此岂不是简单了当? 陆务升越想心中越迷惑,深吸了一口气,将大脑放空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很快,他猛地睁开眼睛,想到了那赤林城内隐于无形的另一股势力。 裴云五与何尚恭,这二人主导了蛮人入城一事, 却被草原人反噬,困在城内,无法脱身。 就算是有机会脱身,也将受到朝廷的绞杀。 而这...是他们的自救? 陆务升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心中此刻有一种强烈感觉, 这或许就是答案,也是呼延大托改变主意的关键。 “可是...为什么要送信于我呢?” 陆务升轻轻抬起手,用力捏了捏眉心,顿感心情有些烦躁。 又拿起书信仔细看了看,有些埋怨这呼延大托就是粗人,也不知多写一些。 叹了口气陆务升,将手中书信一丢,心中作出决断。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决定去看一看, 无他,只因草原王者投靠大乾一事诱惑太大! 不仅仅是对皇党,对于西军靖安军,以及整个大乾朝堂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 至少能暂缓刀兵,让大乾百姓不那么彷徨无助。 深吸了一口气,陆务升看了看时间, 距离寅时一刻还有不到一个时辰,若是此时出发,时间有些紧。 这又让陆务升生出了一些烦躁,冷冷地开口: “跟随本官外出。” 这时那道皇室供奉身影缓缓出现,挡在了陆务升身前, “作甚?你想阻我?” “不,我无法带陆大人悄无声息离开军寨。”那皇室供奉缓缓开口。 陆笙轻轻摆手:“不必如此,牵两匹战马来,我等大摇大摆出营寨便是,两位侯爷不会过问的。” 听到此言,那皇室供奉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但对于人心这种弯弯绕绕,他有些不懂,所以沉默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西军营帐南门大开,两匹战马疾驰而出, 身后还跟着千余名靖安军卒,这并不是监视, 而是陆务升主动要求靖安侯派人保护自己, 到了他这一地位,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纵使他不怕死,但却不能死。 陆务升骑在马背上,眉头紧皱,感受着松散的骨头来回碰撞,心中愈发烦躁。 想当初早些年,他也曾身披骏马,游历四方, 那时为了与好友相聚,日夜赶路,也不觉得累。 如今年纪大了,手握滔天权势,一言可定万人生死,可爬这战马都有些吃力。 ... 千余人在彭州大地上疾驰而过,火把的烛火照亮夜空,马蹄的声响惊散群狼, 很快便抵达了赤林城正南方的树林, 树林不大,通常是往来商贾歇脚之用,千余名军卒停在树林前,看着前方幽暗,面露警惕。 陆务升有些疲惫,轻轻抬手,捶了捶酸胀的胳膊吩咐道: “你们在这里等候。” 而后便带着那皇室供奉进入树林,靖安军千户虽然面带忧色,但还是没有跟随。 在来时候也曾与他说过,听从陆大人吩咐,不得僭越。 如今照做便是。 树林中央有一片空地,一些树木被砍断留下树墩,用作歇脚之用。 而此刻,一名身材高大的大汉,静静坐在树墩之上,身旁插着一把战刀, 身前有一方小桌,上面摆着两壶清酒。 陆务升步履蹒跚地来到此地,火把的昏暗光芒,照亮了那人的脸庞,使得陆务升瞳孔骤然收缩。 作为草原六王之一,朝廷早就掌握了他们的面貌,陆务升也见过他的画像, 如今这大汉,正是呼延大托。 察觉到身侧有脚步声响起,呼延大托没有说话,而是轻笑一声: “你果然来了。” 第712章 别无选择 “你果然来了。” 此话一出,陆务升顿感不妙,身体猛地绷紧,仔细地打量四周,考虑着是否有埋伏, 但下一刻,呼延大托却轻笑一声: “你们乾人就这点胆量?”语气中充满不屑,似是还有一丝嘲讽。 至此,陆务升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呼吸也变得舒缓,沉吟片刻,打量了一番呼延大托,沉声开口: “不知渐将王所说是真是假?” “若此事为真,那老夫定要与您详谈,若此事为假,那便战场上见真章。” 呼延大托瞥了他一眼:“你不怕我杀了你?” “恕本官之言,今日本官既然决定来,能不能回去已经是次要,重要的是渐将王您的选择。”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呼延大托陷入沉默,他的处境的确如此。 若是一怒之下将眼前之人杀了, 那事情将再无回旋余地,甚至比二部袭营的后果还要严重。 毕竟眼前这个干瘦老者,如今代表着大乾朝廷。 深吸了一口气,呼延大托眼中露出决断: “你能给本王什么条件?” 陆务升眼神一凝,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居然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这左渐将王居然真的想要以投靠大乾的方法脱身! 这让陆务升有一种时过境迁的荒唐感,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京兆府尹,正在殚精竭虑地处理战后京城商贸恢复, 那时他记得整个大乾的天空都是黑的, 九边损失惨重,柳州益州大饥, 不得已而调京城府库中的存粮去赈灾,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 可如今...他也终于理解了靖安侯终于挂在嘴边的话, 不主动出击永远没有机会, 如今大军囤聚在赤林城,虽然花费颇多,但取得的成果也是惊人且不可忽视的。 能堂堂正正打败一名草原王者并且将其招降,就算是花掉大乾一年的赋税,都值得! 深吸了一口气,陆务升平复了心中思绪, 在脑海中快速想过朝廷可能给出的种种条件,沉稳开口: “渐将王,您在草原是王者,在大乾依旧可以是王者!” 呼延大托点点头,他如今是天下最顶峰的那几人之一, 不论在哪里,都会得到应有的礼遇。 就如现在的靖安侯与平西侯,不论他们杀了多少草原人,只要他们愿意投身草原, 王者之位,草原王庭必然慷慨授之,不会有一丝犹豫。 “我部如何?”呼延大托再次开口。 陆务升心神转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渐将王,你部如何本官还需要与朝廷商议, 但本官可以给你保证,你部军卒可以在大乾安居乐业,免受饥饿苦寒。” 呼延大托似笑非笑地看向陆务升: “这是皇党的承诺?” 陆务升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是。” “林青同意吗?” 呼延大托忽然问了一个让陆务升猝不及防的问题。 “此乃大局,靖安侯是顾全大局的人。”陆务升没有直接回答。 对于这个答案,呼延大托说不上满意,但具体细节日后可以再谈,这不重要。 树林内安静了片刻,呼延大托才缓缓说道: “不够!我部精锐将近十万,其中骑卒过半,想要凭一个异姓王就想收服,不够。” “那渐将王想要什么?” 呼延大托端坐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迈动沉重的步子来到陆务升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吐出了一句话: “本王要赤林城!” 气氛顿时凝固,陆务升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显然对于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他深知,漫天要价是真正谈判的开始,这是好事。 “您知道,这不可能, 赤林城与之九边,与之大乾都无比重要, 就算是我等答应下来,朝廷也不会答应。”陆务升沉稳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他那眸子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身躯虽小,但二人却你来我往,谁也不落下风。 “朝廷可以给呼延部精锐找一处西南城池分散驻扎,如何? 那里景色宜人,四季分明,比之这北疆赤林要好得多。” “本王的兵是草原兵,西南那种地方,待不惯。”呼延大托直接否决,而后说道: “若是大乾朝廷如此愚弄本王,那不谈也罢,就让我等在赤林城一决胜负吧。” 说着,呼延大托便要转身离开,而陆务升眼神闪烁,没有第一时间制止,反而静等呼延大托停下。 果不其然,呼延大托在走出两步后便停下,慢慢转过身: “为何不阻拦本王?” 陆务升轻轻一笑,有着成竹在胸的掌控,淡淡开口: “如今摆在渐将王眼前的路可不多了,而投靠大乾,则是最为坦荡的一条路。” “说说。” “渐将王受困于赤林城,您固然可以单枪匹马一走了之, 可那些军卒却不能,孤家寡人回到草原...还不如战死在这赤林城。” 呼延大托沉默了,浑身气息愈发阴郁, 对于他们这些草原王者来说,部下军卒便是他们的命! 没了这些军卒,也就没有了立身之地,会被一些人吃干抹净。 如今拓跋部的拓跋砚就是如此,若是没有靖安军以及王庭庇护,早就被虎视眈眈的大部吞吃。 拓跋砚有如此待遇,但他呼延部没有, 那左贤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回到草原只能当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吉祥物。 想到这,呼延大托心中叹了口气, 战场上打不赢,谈判桌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占得上风。 仅仅是一句话,就将他逼入墙角。 “所以你认为本王一定会降?” 呼延大托言语中猛地露出杀气,让周围气氛为之一肃。 可没想到,陆务升却毫不在意,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您是与裴云五密谋此事吧。” 呼延大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您可以想想,如今你们都被困在这赤林城, 裴云五与您合作一为脱困,二为立功,若是成了,自然皆大欢喜,如今困境自解。 但...若是谈不拢,他们那等人为了活命,会做出什么事? 虽然二人如今被困在城内, 但本官依旧相信,他们背后的人在城内依旧有一些力量,就算成不了事,也能坏事。” 陆务升侃侃而谈,而这也正是呼延大托所担心的, 对于那些人来说,既然无法合作,那就果断放弃,明哲保身。 甚至,呼延大托已经能看到里应外合之事重演, 这赤林城的四方城门,指不定哪一日就会被悄然打开, 西军冲入城内,靖安军亦是如此,将他们这些人统统绞杀! 呼延大托相信那些人做得出来。 第713章 让大乾再次中兴 黑夜的树林仿佛被一层神秘面纱轻轻覆盖,天空是一片深邃的墨蓝, 树林的轮廓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模糊而朦胧, 每一棵树都像是沉默的守望者,披着厚厚的雪衣,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 树枝上的积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冬日里的呢喃细语。 空气里弥漫着寒冷味道,带着一丝冰雪气息, 偶尔,一阵风吹过,树林中便响起一阵轻微的哗哗声,片片积雪掉落, 在这片树林中,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宁静, 过了许久,陆务升的声音终于传来: “与那些人合作,如同与虎谋皮,随时要担心反噬。” 陆务升声音平和,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变得稳定,而后继续说道: “但...皇党却不同,我等希望大乾稳定,少动兵戈以休养生息, 只要渐将王能够少动刀兵,那就是我大乾之邦交好友, 更何况,日后我等还有同朝为官的机会, 到那时,我们可就是同僚了。” 不得不说,陆务升虽然是左都御史,掌监察百官之职, 但因为其做过许多年的京兆府尹, 与人打交道是他最擅长之事, 不论是市井小民,还是达官贵胄, 什么时候说软话,什么时候表示强硬, 都在其心中,唯手熟耳。 “乌孙部如何?” 陆务升呼吸一促,到了如此地步, 便说明这渐将王已经在考虑投靠之后的善后事宜了, 这让陆务升平息的心湖再起波澜。 深吸了一口气,陆务升缓缓开口: “渐将王,虽然我等乾人最不愿意看到同室操戈, 但那乌孙部留着终究对您是个威胁,您放弃了乌孙部, 所以...本官觉得,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为渐将王之后在大乾铺平道路。” 此话的意思极为简单,剿灭乌孙部,日后在大乾一片坦途! 但呼延大托不是傻子,只是露出冷笑: “同室操戈不是你们乾人向来喜欢做之事? 我等草原人即便会相互厮杀,但却不会赶尽杀绝, 你看那日逐王,如今部下精锐尽失, 但我等依旧为其提供庇护,留存血脉。 而右谷蠡王乃吾共同厮杀之同袍,本王不会下手。” 对于这个回答,陆务升丝毫不意外,接着他又提出要求: “那渐将王便大开城门,由西军来做此事!” “妄想。” 呼延大托一摆手,有些烦躁,索性说道: “本王的条件很简单,西军与靖安军撤军,任由乌孙部撤回草原。” “渐将王您知道,这不可能。” 一旦西军与靖安军离开了,说不得二部直接远遁草原,留下一地狼藉。 呼延大托抬起头,制止了陆务升: “本王还未说完,你听后再作决断。” “您说。” “我部去西北,占据拓跋砚所在之地, 而后本王将上纳国书,对大乾朝廷俯首称臣, 大乾朝廷不论是在那里设立宣慰司、宣抚司、又或是成立都司,本王都无异议。” “咚咚咚!” 陆务升此刻十分确定,这是他入朝为官以来, 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几乎不可控制地跳动! 似乎再给它一些时间,就能自己跳出来一般! 渐将王的话虽然简单,但无异于一场惊雷在陆务升心中炸响!! 这是什么?开疆拓土! 开都司,开宣慰司, 都是三百年来,大乾对地方统治的一种手段, 这在大乾开国初期屡见不鲜。 但如今...除了百年前世宗皇帝一年夺安南,重新设立宣抚司之外,百年来未有建树! 甚至原本牢牢控制的西域,也逐渐脱离掌控, 使得大乾朝廷银钱愈发紧张。 而如今...陆务升脑海里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只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告诉他, 不惜一切代价促成此事! 因为...自古以来开疆拓土都乃国之大事,值得在史书上大书特书, 尤其是对如今大乾,若是一个草原王者归降是灵丹妙药, 但开疆拓土便是起死人肉白骨的仙丹! 大乾朝廷的威望将成为百年之最,能做的事太多了! 甚至可以挟天下大势, 进一步掌控地方、军队,让大乾第二次中兴! 而他,将作为促成此事的绝对功臣,日后在史书上都有一分薄名。 对于他这等读书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名垂青史更加重要的事了。 所以陆务升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 “若渐将王能做成此事,乌孙部之事,想来朝廷会答应。” 当然,陆务升也没有失去理智,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 “本官会上表朝廷,让其派钦差大臣,商量其具体事宜!” 呼延大托淡淡点了点头: “本王静候佳音,另外,我部何时离城?” 对于放乌孙部离开一事,呼延大托想得很明白, 只有他先离城,西军与靖安军才会撤军,才有让乌孙部离开的通道。 否则,乾人不会傻到让开通道, 让二王同时有离开的机会。 “此事不急,具体方略...我等还要与朝廷商量, 不过还请渐将王放心,大乾朝堂定会鼎力促成此事, 还请转告裴云五,他背后之人也要出力,否则便等着秋后算账吧!” 陆务升声音阴寒,如今是城中之人有求于他,自然不必客气! 渐将王呼延大托眼神有一些黯淡,身形愈发枯寂,轻轻点了点头: “本王会转告他们。” 忽然,他有些好奇,看着陆务升问道: “为何不规劝右谷蠡王?他如今也在城池之内。” 陆务升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右谷蠡王有退路,规劝了又如何?” 呼延大托顿时陷入沉默,想到了那消失许久的族地, 没错,呼延部就算是回到草原,也没有容身之地,所以大乾选择相信他。 但乌孙部族地依旧完好无损, 如今开城投降,变成乾人, 说不得后日便勒紧马缰,跑回草原,变数太大! 想到这,呼延大托高大的身形似乎变得佝偻, 猛地苍老了不止十岁,没有说话,而是默默转身离开。 只能听见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的一声重重叹息。 “唉...” ..... 一个时辰后,陆务升精神抖擞地回到营寨, 随行的军卒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这位九卿。 去时萎靡不振,回时精神奕奕,这是怎的了? 回到营寨后的陆务升没有选择去寻找林青与种应安, 而是独自一人回到军帐, 默默坐在上首,仔细考虑其中利弊, 想到关键时,还会抽出纸笔在其上写写画画。 如今身在九边,若是在京城, 可能会有上上下下百余人在为他出谋划策,考虑其中利弊。 现在他却要亲力亲为,不过他也乐在其中。 他考虑的很多,包括西北拓跋部如何安置, 呼延部到西北的利弊, 以及重开榷场的必要,还有京中诸位大员的反应, 甚至陛下的态度也考虑在内, 当然,更少不了勋贵武将的应对, 在如今大乾,想要做成一件事,各方利益都不能有丝毫差错, 一方利益诉求得不到满足,那这件事就无法推行! 一直到午时,陆务升才抬起微微僵硬的脖子,心中有一个大体的方略。 但这还不够,他抽出纸笔,静静放于桌案。 他还要将此事禀告陛下。 第714章 军中琐碎 冬日的黄昏,攻城军卒们拖着疲惫的身躯, 缓缓回到营寨,结束今日攻城。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映照着他们坚毅的脸庞, 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 营寨的门口,篝火已经点燃,橙红的火光在夜色中摇曳,温暖着周围的空气, 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有的低头取暖, 有的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冰冷的兵器,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木材燃烧的香气,以及军马特有的草料味,还有一些血腥味,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林青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心神不由地感到阵阵安宁。 尽管今日依旧没有任何斩获,但靖安军却一刻都不能放松, 平日里不杀伐,一旦真正杀伐之时,便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所以不论是他还是军卒们,脑海中一根弦都紧紧绷着,一刻都不能松。 待他回到军帐后,一名三十余岁的年轻千户快步走了进来,面色严肃。 林青抬头看去,顿时一笑: “是万张啊,陆大人如何?” 来人是新军的千户,昨日被派去保护陆务升, 如今他见侯爷一回来,便马上前来禀告。 “侯爷,陆大人无碍,只是...” “只是什么?”林青收起脸上笑容,严肃起来。 万张看了看四周,快步靠近,压低声音说道: “陆大人去城南的树林中不知见了什么人,大约半个时辰才出来, 而且...陆大人似乎心情极好, 今日更是将自己关在军帐中,一次都不曾出来走动。” “哦?还有这种事?” 林青身体一松,拿起桌上茶盏狠狠喝了一大口,而后看向万张: “你觉得有什么异样?” 万张想了想,将声音又压低了些: “陆大人今日向着京城送去了好几封信件,属下怕...属下怕...” “呵...”林青嗤笑一声,站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怕陆大人泄露军情?” 万张神情紧张,用力点了点头, 虽说千户已经不是小官了,但相比于九卿, 比那地上的蚂蚁也大不了多少。 “不必担心,陆大人是朝廷柱石, 一举一动都有他的道理,不必过分理会, 也不用特意去监视,昨日之事就当不存在。” “可...”万张还想说些什么, 但被林青抬手阻拦,轻轻一笑: “不必多虑,本侯自有考虑。” “是...”虽说万张觉得此事不简单,但既然侯爷发话了,还是要听。 “对了,本侯正有些事要问你。” “侯爷请问。” 林青想了想,问道: “现在军卒们有什么怨言吗? 实话实说就好,毕竟战事也快结束了, 一旦结束,军卒们就要返乡,有问题还是要提前解决得好。” “战事要结束了?” 万张心中一惊,但又迅速恢复平静,想了想说道: “军卒们这些日子倒是很好,好吃好喝, 每日还不用过多厮杀, 倒是有一些新卒总是嚷嚷着那些蛮人为何还不出城, 您也知道,他们家底薄,就跟您去过一次草原, 所以...就指着杀草原人赚取一些银钱。” 说着,万江脸上露出一丝窘迫, 别看他是千户,但老卒的千户与新卒的千户不可同日而语, 这不仅仅体现在战阵厮杀上, 还有方方面面,比如...家财。 毫不夸张地说,军中一些资历老的百户,都要比他底蕴深厚, 所以如今想要厮杀的非但不是那些老卒, 反而是迫不及待想要赚取银钱的新卒。 林青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轻轻一笑后坦然说道: “莫急,战是会打的,只是早晚的区别, 另外你要回去给军卒们通个气, 此次战事结束后,军卒们若是不想留在军伍,厌倦厮杀, 可以提前告知上官,待到新卒入列后,他们便可以回家了。” 此话一出,万张怔怔地定在原地, 他原本是风浪城卫所的千户, 虽说不愁吃穿,但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所以靖安军招新卒之时, 他便托人进入靖安军,希望能多赚取一些银钱。 但他从未想过退出军伍一事, 毕竟大乾自开国以来, 军伍之人一干就是一辈子,生生世世被军户所困, 如今虽然卫所糜烂,朝廷改募兵, 但原本的卫所兵还是军户,也没有听谁说可以退出军伍。 怎么在这靖安军...就不一样了? 他们在几个月前还是新卒,训练了数月, 如今刚被拉到战场上,从曲州到草原,再从草原到这赤林城, 打的仗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场,怎么就可以退出军伍了? “怎么?有什么异议吗?” 林青眉头微皱,看着万江在原地呆呆地不说话,便问道。 万江一个激灵,头脑快速恢复清醒,但眼中的震惊还未消退: “侯爷...您所说之事,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将士们拼命厮杀不就是为了银钱能过上好日子吗? 如今银钱有了,军功有了,还舍不得走了?” “那是自然!!”万江的反应极为激烈,慌不迭地说道。 “您有所不知,新卒中有一些军卒不怕死, 他们在曲州被蛮人搞得家破人亡,就想杀蛮子, 所以来千方百计进入靖安军, 若是让他们走...估计他们不肯。” “那就留下,靖安军来去自如, 但本侯将丑话说在前头, 靖安军的银钱多,规矩也多,若是不守规矩, 一律军法处置,到那时可莫要后悔。” “那是自然!还请侯爷放心!” 万江将腰杆挺得笔直,心中思绪纷飞,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动将精锐四散的将军。 不过..万江觉得,侯爷此举定然有其深意, 都说侯爷兵法至圣, 但他们这些千户觉得,侯爷的谋略也极为了得, 使得一些军卒觉得打仗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事吗?” “呃...没有了。” “那便回去吧。” 林青缓缓坐下,继续将眸子看向桌案上的军报, 这是今日的厮杀统计以及草原人对于攻城各方的反应速度,以及应对手段。 要想克敌制胜,就要在其中找出纰漏,继而攻击其薄弱处。 当然草原人也会加以弥补, 如此循环往复,才可称得上战场千变万化。 打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 此时此刻,西军营寨南大门敞开, 几匹骏马疾驰而出,带着信件,千里加急朝着京城赶去。 而在赤林城,一道人影从赤林城高耸的城墙上纵身一跃, 完好无损地落在地上,几个呼吸便消失不见, 没多久,剧烈的马蹄声随之响起, 同样带着信件,朝着不同的方向赶去,亦是千里加急,一人双马! 第715章 进退无所 两日后,大乾九边赤林城,依旧在如火如荼地交战, 西军日日不停,持续攻城,似乎是不知疲倦。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却因为一封从赤林九边投过来的信件,而变得波诡云谲。 京城御书房内,光汉皇帝静静坐在桌案之后,面色阴沉地看着往来奏折, 看到发怒之时,还会用力将奏折拍在桌上, 气喘吁吁地拿起一旁凉茶,将其一饮而尽。 而在一侧的黄俊则眼眸微微低垂,尽心尽力地保护其安全。 不知何时光汉皇帝拿到了户部送上来的文书, 当其打开一看,就如心跳骤停一般,光汉皇帝的手掌猛地握起。 眼神中的暴力与杀意丝毫不加掩饰,待他看完这封奏折, 他将奏折轻轻一丢身形后靠在椅背上, 双目微合,努力压制自己那来回吐息的出气。 很快,他沙哑空洞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响起: “高皇帝文皇帝在位时,两淮盐政一年便可收千万两税银, 可如今呢..一年比一年少! 去年只有不到两百万两,如今呢...堪堪百万两!! 钱,钱呢!!” “江南的银厂更是过分,开国时每年除却产银外, 还能额外税收二百万两余万,奉养百姓数万, 如今呢...每年都要倒欠百万两,这还没有将百姓的工钱算上, 若是算上,这天底下一等一的买卖,就变得臭不可闻! 朕有些不懂,为何铸造银钱也会亏空!” 光汉皇帝越说越激动, 说到最后他抬起手臂猛地敲击一侧座椅扶手,愤恨之情不加掩饰。 而那扶手也发出“咔嚓”一声,裂开了数道缝隙。 黄俊轻轻瞥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看着陛下那愈发斑白的鬓角,眼神中的哀伤愈发弥漫,沉声说道: “陛下...派人去看一看吧。” “这两淮盐政乃高祖皇帝留给子孙的银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光汉皇帝猛地直起腰,最顺翕动, 眼神中似乎有晶莹闪过,苍老的脸庞愈发扭曲: “高祖皇帝的本意是让我等后世之君手中有银钱可用,不用再受制于人, 可如今呢,这银钱不说是杯水车薪,也算是清水浮萍, 对这偌大的大乾来说,算不得什么。” 光汉皇帝声音空洞,看向愈发简朴的御书房: “文皇帝开海贸,行遍四方百国往来贸易,每年赚取银钱千万两, 那时我大乾大兴土木四方开战,供养边军数百万,国库尚有余钱, 哪像现在,这修河工的钱都要停了... 北边战场上,靖安侯与平西侯,完全凭借一腔热血与公忠体国在苦苦支撑,朕对不住他们。” 御书房内光汉皇帝的声音愈发低沉, 但一侧黄俊的眼神却愈发明亮! 他为皇帝贴身内侍,自然知道皇帝喜好习惯, 每每到这时,都是陛下要作出决定之时。 很快,他就听到了一道冰冷无情,又带着一些冷冽的声音: “黄俊啊,派人去两淮看看吧, 看看这两淮盐政到底出了何种弊病, 盐矿越来越多,但银钱却越来越少,真是怪哉。” 黄俊眼眸微闭,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其内却尽是决然: “敢问陛下,派谁去?” 光汉皇帝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你那干爹不是向来对你侍奉朕,颇有言辞, 身为司礼监掌印,每日考虑的不是朝堂政事, 却是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既然他觉得朕冷落了他,那便将他派去两淮,好好查一查。” 光汉皇帝虽然声音缓和了少许,脸上也带着笑容, 但黄俊却能听从感受到陛下对于宫中太监的不满, 这是天子家事,皇帝贵为一家之主,自然对其奴仆有处置之权, 他那干爹虽然贵为司礼监掌印, 但到两淮那一地方,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是惩戒,亦是教训。 对于此事,黄俊自然是乐见其成,毕竟太监也是要争宠的。 但很快,黄俊脸上的笑容僵住, 眼神中也充满错愕,刚刚心中填满的得意顿时荡然无存。 “他一个太监到两淮,路途遥远,难免遇到危险, 纳兰世媛带着那留守靖安军整日操练,一身精力无从发泄, 就让他们也跟着去,保护马纯的安全, 有他们在,马纯做事也方便些。” 光汉皇帝声音轻缓,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让黄俊如坠冰窟。 天子之心,不可揣度, 失去了政事,马上拿起军事,这是一打一捧。 深吸了一口气,黄俊微微俯身: “陛下所言极是,奴婢遵旨。” 光汉皇帝又拿起了一封奏折仔细查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朕知道你想做这司礼监掌印, 但你太年轻,性子还不稳, 容易被那些人抓到把柄,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但...朕身边的贴心人没有几个了,你不能暴露在危险之中, 骤登高位,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有什么披露,旁人杀了也便杀了,若是你的话,朕保还是不保。” 黄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唇翕动,眼神中带着感动: “奴婢知错,奴婢以后不会想如此事了。” “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人, 他们整日盯着朕,出现一点错漏就大书特书, 说朕昏庸昏聩,恨不得将这天下所有错事都推到朕的头上, 可朕无妻无子孤身一人,身旁不过十余人侍奉,是真的错吗? 他们对朕身边之人亦是如此, 林青骤登高位,领兵在外,全凭己身, 朕保护不了他,所以他要事事拼命,一次也不能败。 但你在皇宫大内,朕却可以庇护一二。 那马纯仗着年纪大,资历老, 一直对你心生嫌隙,既然你讨厌他, 那朕就将他打发得远远的,做一些脏活累活,也省得你我二人看着烦心。” “陛下....” 黄俊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冰冷地面,声音颤抖,心中感动无以复加。 “起来,我等不能露怯。” 光汉皇帝面露感慨,伸出手去搀扶黄俊, “算算日子,距离朕大婚的日子不远了, 以后这宫内会多一些嫔妃,侍奉的人也要多许多,宫内算是不得清静了。” 黄俊被搀扶起来,眼睛与鼻子红彤彤的, 光汉皇帝轻轻一笑,拍了拍黄俊那充满老茧的手: “你要帮朕看好这皇宫大内,莫要让宵小之徒作祟。” “陛下放心,只要有奴婢在,这皇宫大内,清如水明如镜。” “哈哈哈,好啊,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你来帮朕看看折子,朕有些累了。” 光汉皇帝坦然站起,慢慢走到窗边, 透过缝隙看向那即便在寒冬中都面色冷冽的靖安军卒,脸上线条愈发柔和。 而黄俊则是拉过一条板凳,毫不避讳地坐在御案一侧,翻看着桌上奏折, 不时下笔批示,字迹与光汉皇帝一般无二。 这是黄俊独有的殊荣, 他做的这些事,就算是司礼监掌印都无法泰然处之。 就在这时,光汉皇帝眼神一凝,身体一紧, 看向窗外那走来的身影,连忙说道: “快快起来,宫尚书来了。” 第716章 开疆拓土,莫大诱惑 “宫尚书,快快请进,外边凉。” 站在门口的侍卫连连让出道路,让苍老异常的宫尚书通过。 宫慎之站在御书房门口,看了眼四处的护卫,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的侯爷在北边打仗,你们却在这里守卫,有没有感到憋屈?” 那侍卫顿时脸色一红,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回答已经不重要了。 宫慎之笑了笑,径直迈进御书房,随着一眼扫视,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微微点了点头。 只见光汉皇帝埋在御案之上,身前是比他还要高的奏折, 此刻皇帝一脸凝重,奋笔疾书, 黄俊则站在一侧,对着他微微一笑。 宫慎之轻轻点头,心中无声自语:“陛下是贤明勤奋的...” 他脚步放缓,来到御案之前静静站立,静等光汉皇帝批阅完这一封奏疏。 不到一刻钟,光汉皇帝似是结束了一场大仗, 将手中毛笔轻轻放下,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视线一瞥间,看到了站在御案前的宫慎之,身体一个激灵,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惊吓,而后才闪过释然,脸上也如期露出笑脸: “宫爱卿啊,你怎么也不出个声,吓了朕一跳。” “哈哈哈,是陛下勤于政事,疏忽了老臣啊。” 宫慎之同样开着玩笑,他辅佐过多位皇帝,是先帝留下的托孤之人, 如今皇帝的成长他尽数收于眼底,他极为满意, 像极了家中长辈看到有出息的子孙,忍不住言语调侃。 光汉皇帝摆了摆手: “宫爱卿莫要取笑于朕,这天寒地冻,外面又下着雪,何事需要宫爱卿亲自前来,递个折子便是。” 宫慎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腰杆缓缓挺直,而后又轻轻弯下: “臣来恭贺陛下,行开疆拓土之举。” 光汉皇帝眉头一皱,有些诧异地看向宫慎之,一时有些不解。 “发生了何事?” 宫慎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黄俊: “如今困在赤林城的左渐将王呼延大托想要归降于朝廷, 还提出可以去西北之地清扫拓跋部,让拓跋部所占之地成为我大乾疆域。” 光汉皇帝眼中顿时爆发出夺目光芒,瞳孔剧烈摇晃,身体也微微颤抖,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但桌上那带着些许寒冷脏污的信件,却是实打实存在,就放在他眼前。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信件,快速拆开, 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飞速扫了一遍信件,眼睛张得更大了,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握住信件的手微微颤抖,因为加剧的力气,使得信件角落微微褶皱,但其上的字迹却离他更近了。 让这位即位三年的光汉皇帝,第一次觉得书信上的文字是如此好看! 光汉皇帝又将书信看了一遍,过了许久才平复了自身心绪, “宫爱卿觉得此事可行?”光汉皇帝问道。 宫慎之微微一顿,轻轻将头低下: “陛下,此等开疆拓土之举,不能错过,而且此行还能解赤林城之危。” “是啊,此举的确能让边疆的军卒们少死一些,只是草原人狡诈,若是这呼延大托反悔该如何?” “呼延大托已无族地,而且此行乃是他与赤林城内之人密谋, 为的便是两方安全脱身,就算是反悔,也要等到大局已定! 对他们来说,此举是保命, 而对大乾朝廷来说,此举乃是重振朝廷威信之举。 只要能将此事促成,将西北之地纳入我大乾, 那这一来可以堵住草原王庭西逃之通道, 二来也可使民心大振,让百姓们对我大乾朝廷重新拾起信心, 所以老臣认为,此举虽然有些冒险,但未必不能一试。” 宫慎之徐徐说来,声音苍老但吐字清晰,让这御书房内弥漫着一股安静平和。 光汉皇帝似乎也被其声音感染,混乱的思绪平定下来,开始在脑海中思虑其中利弊。 尤其是呼延大托撤离赤林城之后的动向,关乎着国朝安危! 若是放虎归山,那大乾朝廷可就真成了泼天笑柄了。 而且,他还在思量是要将草原人绞杀在赤林城中为好,还是让呼延部去西北之地好。 如今西北之地虽然尚且属于拓跋部族地, 但拓跋部精锐已经尽数死伤,被西军与靖安军杀得只剩下不过千余军卒, 西北之地,在西军离开后,已经成为靖安侯府的实际掌控之地, 只差重开榷场加强掌控! 但呼延部入西北后,大乾朝廷便可名正言顺地设立宣慰司、宣抚司,甚至是都司, 能将其名正言顺地纳入大乾疆域之内, 这对于皇帝来说,是一个不可能拒绝的诱惑。 只是如此行事,会让原本安稳的赤林城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扭转! 这种扭转,可能会让人猝不及防, 会让一些人心中不满,更会让原本在城内必死,还会遭到清算的一些人逃出生天。 这都是光汉皇帝需要考虑的事, 其中错综复杂,让人头大。 过了好一会儿,光汉皇帝才将视线从书信上挪开,看向前方苍老的宫慎之: “这么说来,宫爱卿是赞同此事?” “老臣没有理由拒绝,如今北边屯兵太多, 每日花费的银钱就让朝廷难以维持,若是能快些结束赤林城之事,毫无疑问是天大的好事。”宫慎之恭敬说道。 光汉皇帝点点头:“那便召集九卿议事吧,此等大事,还是要集思广益。” “臣遵旨。”紧接着宫慎之继续说道: “那老臣先回衙门,而后再赶来。” 光汉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此刻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呼延大托投靠大乾后的利弊,以及对其的处置。 他侧头看向一侧的黄俊,问道:“你觉得此事如何?” 黄俊沉吟片刻,眉头微皱,淡淡开口: “奴婢倒是觉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与其看中虚名,不如先将隐患消除。” “你是指.....将草原二王的军卒绞杀在赤林城,不同意呼延大托的归附?” “陛下,奴婢是宦官,怎可妄议朝政, 只是奴婢觉得,朝廷如此做,对不起那些征战许久的将士,他们岂不是白死了?” 黄俊将头颅紧紧低下,此举乃大逆不道,但他还是说了, 只因那征战许久的靖安侯是他的好友,他只是为好友鸣不平。 此事若是办成,那这泼天大功岂不是成了那些逆贼的功劳! 光汉皇帝沉默以对,静静坐在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出一声重重叹息: “此事关乎文武功绩,若办成此事,这天下的名臣又要多少许多,这个诱惑他们拒绝不了, 同样的,若是他们都同意此事,朕又如何拒绝?” 御书房内只有皇帝的声音在慢慢游荡,黄俊识趣得没有说话。 第717章 十全九美之策 彭州,靖安军中军大帐! 林青默默坐在长桌之后,静静看着手里几封书信, 眉头愈发紧皱,军帐内的气氛也一点点变得凝重。 而在不远处,左都御史陆务升坐在那里,小口抿着杯中茶水,表情怡然自得。 不多时,林青将手中书信放下,看向陆务升,神情莫名: “你前夜出营,是去见呼延大托?” 陆务升点头:“正是,当时我收到书信,他在城南的树林中等候,还说要归降我大乾, 老夫觉得,此等机会不能错过,便带人前去商谈。” 说着,陆务升露出苦笑: “也正是这次商谈,那呼延大托给了我一个不可能拒绝的条件。” “开疆拓土?”林青似笑非笑地看向陆务升,仔细想了想, 不论对于文臣武将,还是天子来说, 开疆拓土乃一等一的大事,在这等大事面前,国内饥荒遍野都可以忍受。 果不其然,陆务升轻轻点了点头: “老夫回去仔细想了许久,虽说老夫有些冲动, 但此事对于大乾朝廷来说,利大于弊, 乃至对这赤林城周围的军卒来说,都是一桩好事,至少可以不再死人。” 林青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发出一声嗤笑: “具体如何谈,何时谈,定了吗?” “还未定下,本官的书信陈词已经送回京城,近些日子就会有所回复, 是打是谈,都由朝廷决定吧。” “你觉得朝廷会如何?”林青侧过脑袋,并伸出右手拄着头颅,问道。 不知为何,陆务升只觉得军帐内气氛一变, 让他觉得心中冰冷,他眉头皱了皱,活动了一下身体,淡淡开口: “若是有选择的机会,朝廷定然不会选择动刀兵, 况且....这是开疆拓土啊!!在我朝此等机会可不多。” “西北...西北之地,呼延大托与拓跋砚打了好多年,没想到最后二人却凑在了一起,有趣有趣...” 林青嘴角微翘,似是在笑,但眼神中却充满冰冷,一股截然不同的矛盾情绪出现在他脸上。 让站在一侧的钟信都有些恍惚,汗毛一根根竖起,心中有些不安。 他侧头看向那侃侃而谈的陆大人,眼神微眯,觉得陆大人此事做得有些不地道。 他们靖安军与西军打生打死了将近半年,好不容易将敌人逼入绝境, 如今关系却要莫名反转,真是让他倍感怪异, 那这些日子,他们奋力厮杀,所为何? 但钟信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自家侯爷, 见他面色平静地坐在那里,只是时不时微笑点头, 似乎没有什么异议,那他作为属下,也就听之任之了。 “所以..此举不论是对彭州还是对朝廷,又或者对你我,都是一桩好事,绝对不能错过!” 不知过了多久,陆务升的侃侃而谈终于停止了,只见他兴冲冲地看向林青: “如何?此乃十全九美之策。” 林青依旧是笑着点了点头: “十全九美....本侯倒是觉得,让他们逃出生天,日后恐怕有大患。” 此话一出,陆务升一愣,随即面露释然: “你说的是裴云五与何尚恭?” 林青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笑容,但陆务升大手一挥,放声大笑: “这二人无关紧要,让他们活便活了, 只要做成此事,朝廷威严大涨,到那时要治二人的罪,极为简单。” 紧接着他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们二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城内那些草原军卒。” 林青继续微笑,轻轻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重要的是草原人。” “哈哈哈,我等英雄所见略同啊。” 看得出来,陆务升极为高兴,一贯不苟言笑的他,也露出好几次大笑。 站在一侧的钟信不知为何,感觉军帐内的氛围诡异无比, 虽然侯爷与陆大人都在笑, 但钟信却能感到一股透彻心扉的寒冷,那种感觉就像... 就像大战将起,军卒们上阵厮杀前的安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身穿战甲,面戴头甲,腰间的战刀左右摇晃,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来人在屋中站定,不作任何言语,只是死死地盯着陆务升! 紧接着来人上前两步,用力一脚将陆务升身前的茶台踹得东倒西歪,腰间长刀更是出鞘三寸。 “平西侯,你这是做甚!” 陆务升呆呆地看着倒地的茶台,眉头顿时竖了起来,怒不可遏! 来人一把将头甲拿下,露出一张苍老脸庞,其上沟壑纵横, 但英武不凡,带着一股浓浓的暴戾气息,似乎有洪水猛兽即将到来此处! 正是刚刚结束今日战事的平西侯种应安, 他从种鄂那里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 看到陆务升在放声大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作甚?老子在辛辛苦苦打仗,你却在后面与呼延大托和谈? 你让我对死去的弟兄如何交代? 如何面对死去的赤林军? 还有如今在城内的赤林城百姓?” 种应安双眸内充斥着血丝,浑身杀意凛然,继续说道: “难不成你要对城内的百姓说,现在杀你们父母的仇人, 在不久的将来,你们要纳头来拜,跪地高呼!因为他是我们大乾的异姓王?” 此话一出,钟信的脸色猛地一变, 就连站在门口守候的亲卫都脸色一僵,恨不得逃离此地。 钟信悄无声息地瞥了自家侯爷一眼, 发现侯爷依旧是原本那副样子,面容冷静,眼神平淡如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差点以为,如今暴怒的平西侯不复存在。 军帐内安静了许久,这才传来陆务升苍老的声音: “平西侯爷,还请息怒, 朝廷如今有多艰难老夫不必多说,为了这场战事,朝廷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如今有更好的办法来收场,难不成我们还如以往那般固执己见吗? 更何况....” 陆务升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 “此事若不是由我们来完成,也会有其他人来做, 王党、雍党、晋党、江南那些人,以及东南海商,他们都有力量完成此事。 就算是老夫拒绝又如何? 那封信件能送到老夫桌案,也能送到其他人桌案。 到那时,由他们来推动此事,朝廷与陛下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所以...与其将好处都送与敌手,不如抓在自己手里。” 军帐内顿时陷入了沉默,原本平西侯沉默暴躁的喘息声也一点点平复。 第718章 急火攻心 此时此刻,靖安军营帐内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种应安苍老的手掌死死握紧长刀,已经没有了血色,而他眼中的血丝与暴戾几乎都要溢出来。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西军不用再损伤,靖安军也不用拼命, 朝廷拿到了想要的威严,乌孙部能离开大乾,呼延部能在西北立足, 似乎这一切都恰到好处,没有人吃亏,没有人利益受到损伤。 不对....其中唯一受到损害的, 便是那些早已死去的军卒,西军、靖安军、赤林军、镇国军、卫所军,以及那枉死的百姓。 不对...种应安再一次否决了心中想法。 明明受到损伤的只有百姓! 那些军卒,不是与他一般天生富贵之人, 也不是如靖安侯这般天纵奇才,更不是如陆务升这般位高权重。 他们只是无辜的百姓。 他再一次意识到了什么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知为何,平西侯种应安在想通了这一点后,忽然觉得这个结果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因为他是勋贵,传承三百年的勋贵, 手中掌握着整个西南,另有二十万大乾精锐! 他早已与那高居庙堂的大人一般,不是人了,是权力的象征,是权利的奴仆,更是权利本身。 平西侯种应安没有说话,而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眯起,其内充斥着危险气息! 他转头看向在上首静坐的林青,深深地打量着他,发出沙哑嘶吼的声音: “你...也同意?” 林青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位并肩作战的平西侯,脸色平静,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轻轻一笑: “十全九美的计策,不同意又能如何?” 平西侯种应安的脸色顿时灰败下来,凶厉的眸子一点点黯淡, 是啊,不同意又能如何, 他们二人只是臭不可闻的丘八,不能左右朝堂政事,也不能改变朝廷之决心。 他们手中有的,只有刀兵战马。 平西侯身体微微摇晃,五品武者的身躯似乎再也不能支撑他那脆弱的心神,眼神中都带上了一抹呆滞, 自从来到这赤林九边,因为要操持西军,种应安日夜不眠,处理军务, 为的便是夺回赤林城,为广源侯以及赤林军报仇, 再就是夺得功勋,驱逐鞑虏。 如今只是短短的一封信, 就将他多日来的心血尽数扑灭,这让他如何面对死去的同袍。 又如何面对多年的好友,世人不知他与广源侯交好多年, 二人手下皆是步卒,多次用书信探讨兵法。 如今种应安是勋贵的领头羊之一, 广源侯身为勋贵的柱石战死,他理当前来复仇。 所以朝廷政令送到西北后,他几乎不作犹豫便动身前往赤林! 一为谋得国公之位,二就是赶走在大乾的草原人。 只是,如今眼前的景象如梦似幻,似乎将他拉到了那日夜不停的攻杀之中, 他似乎成为广源侯,立在那高耸的城墙之上,看着军卒们奋力拼杀! 但就在战事将要结束之际,他顿觉胸口一痛,缓缓低下头, 一柄长刀穿胸而过,来自背后的长刀。 种应安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也陷入了持久的滞涩,无法思考,只能听见耳边隐隐传来的呼喊声。 “平西侯爷!!” “侯爷!!” “您怎么了,你醒醒!!” ........ 半个时辰后,营寨中央的大帐外站了许多人, 有手持长刀凶神恶煞的将军,有手握长弓眼如鹰眸的军卒, 还有手拿盾牌面露憨厚,但眼神冰冷的种山怀! 平西侯病倒了,这一消息很快便传遍全军! 西军各路总兵齐聚于此,正等在军帐外, 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京城来的许多官员都面露畏惧。 这是要杀人啊!! 他们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不仅是中军大帐被这些总兵包裹, 整个中央地带的营寨都被数千手拿长刀弓弩的军卒牢牢包围! 俨然一副生死厮杀的模样,只不过他们的心神完全被牵扯在大帐之上。 对于他们这些军卒来说, 平西侯不仅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还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天。 这天带着他们南征北战,立下功勋,如今这天却倒下了。 他们不知这是为何,但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不对劲, 明明在白日时,侯爷还能指挥攻城,怎么到了晚上就病倒了? 其中不少人面露杀意,盯着那些京城来的官员,眼中不怀好意! 他们怀疑有人要加害侯爷,就是这些文官! 此时,军帐内, 浓郁的草药味充斥着整个军帐,让人难以呼吸, 几名大夫战战兢兢地围着床榻, 左看看,右看看,生怕一不小心出错被砍了脑袋。 他们是邺城有名的大夫,达官显贵也见得多了,照理说不应如此。 但此刻,站在军帐中的任何一人都能让他们慢慢抄斩! 九卿之一的陆务升此刻站在军帐入口, 脸色阴沉到极点,在那里不停踱步! 镇守西北的靖安侯林青就站在床榻一侧,冷冷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另一侧,则是平西侯府世子种鄂, 此刻长刀已经拔了出来,其上散发着阴森寒意。 更重要的是,床榻上躺的,是手握二十万精锐大军的平西侯种应安, 莫说是治出问题,就算是出的问题与他们无关, 他们想要走出这军寨也是痴心妄想。 “怎么样了!你们倒是说句话!!” 种鄂对于这种慢条斯理的诊治已经极不耐烦, 手中长刀掠出,架在了一人的脖颈之上! 他此刻双目斥候,额头青筋毕露,这一切更多的是为了掩盖其心中慌乱。 一直为他遮风避雨的大树猛地倒下, 让他这幼苗觉得这世上处处都是危险,只能用锋锐的长刀保护自己。 “世...世子殿下,这...这平西侯爷只是操劳过度, 加之年老体衰,心神猛地受到惊吓,这才昏迷不醒。”那年迈大夫颤颤巍巍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但种鄂手中长刀却猛地用力,划破了那大夫褶皱的皮肤: “你再说一遍?我父是武者,向来生龙活虎,什么年老体衰? 他打了一辈子仗,又能受到什么惊吓?” 那大夫感受着脖间冰冷,五官扭打在一起,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小老儿句句属实,只要让侯爷多加休养,很快就能醒来。” 第719章 不甘心 “当真?” 种鄂也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极力将自己的情绪平复。 那大夫瞅了瞅一侧的年轻将军,连忙点头: “当真,平西侯只是思虑过度,没有什么大碍。” 至此,种鄂算是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 “好了,你先下去煎药吧。”林青看了看几个战战兢兢的大夫,轻声开口。 “多谢靖安侯爷,多谢靖安侯爷!!” 见种鄂没有阻拦,那些大夫顿时感恩戴德,连连后退,生怕再待在这军帐里被砍了。 待到他们走后,军帐内变得落针可闻, 站在门口的陆务升重重叹了口气,缓缓摇头,也慢步走出军帐。 至此,军帐内的人所剩无几。 直到这时,种鄂才看向林青,面带忧虑问道: “靖安侯爷,到底发生了何事?我父白日之时还生龙活虎,怎么到了晚上便如此?” 林青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缓缓摇头: “事情有变,城内的呼延大托要归降,朝廷有同意的意思。” 不用详细解释,种鄂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顿时满脸惊愕,瞳孔放大到极点,嘴唇翕动, 不一会儿他破口大骂:“朝廷此举为何?视我西军如无物?随意玩弄?” 对此,林青沉默以对,只是抬起手轻轻压了压,示意他小一些声。 种鄂压低声音,快速拉近身形,声音有些不平静: “靖安侯爷,朝廷不能如此, 西军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距离剿灭他们只差最后一步,朝廷为何要与城内二王和谈,行背刺之事。” “是呼延大托与城内之人密谋,至于乌孙部...很可能会让其返回草原。” 林青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毫不相关。 如此一来,种鄂的情绪更加崩溃,身形也开始摇晃,并且用手捂住了额头, 他此刻也觉得天旋地转,一时无法接受, 他也理解了为何父亲会躺在床榻之上, 如此消息自己都接受不了,更何况为西军呕心沥血的父亲! 种鄂此刻只感觉自己受到欺骗, 这些日子他在军中忙前忙后,事事操心,最后居然落得一个如此结果? 那之前,西军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父亲的念想也化为一摊泡影。 想到这,种鄂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这比他还要年轻的靖安侯爷,眼神深邃莫名,问道: “靖安侯爷就甘心吗?” 林青沉默了片刻,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开口: “这是朝廷的决定。” “可那不是我们的决定! 仗是我们打的,人是我们死的, 凭什么他们一言就将事情揽过去,他们升官发财,那我们死的人怎么办?” 种鄂的情绪无法自控,声音也不可抑制地提高, 在他看来,作为这北疆战事的幕后推手,靖安侯不应该如此平和。 至少...至少也要像父亲那样,急火攻心, 可如今他就这么坦然地站在那里,面带微笑,似乎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靖安侯爷!你们的军卒千里迢迢杀入王庭, 为了救赤林九边又千里迢迢杀到此地, 其中艰辛不足道矣,您就这么甘心放弃吗?事情只差最后一步了!!” 种鄂眼中布满血丝,其内闪烁着愤恨,整个人都有些面目狰狞。 对此,林青依旧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轻轻一笑,再次强调: “这是朝廷的决定。” 种鄂忽然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精气神,一点点瘫倒在地上,双目无神,面露彷徨。 “你这是做甚?站起来。” 这时,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军帐内响起, 种鄂眸子中猛地出现一道精光,眼眶微微睁大,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扑到床边, “父亲!” 平西侯种应安此刻已经睁开眼睛,眉宇中尽是疲惫, 眼神也不再是如以往那般精神奕奕,反倒是略显浑浊, 他充满褶皱的脸静静放在那里, 种鄂见到后,忽然一愣, 父亲似乎又老了许多。 “哭哭啼啼地做什么?你是平西侯府世子,莫要让人看到软弱一面。” 种应安声音轻缓,语重心长地说道。 “孩儿...孩儿知道,但...孩儿就是有些控制不住。” 种鄂发誓,他以前从未觉得父亲如此重要, 就像那平日里遮风挡雨的高山,平时不起眼, 可一旦消失不见,便会知道其重要。 “好了好了,你还年轻,许多事没有经历过, 这些事在朝廷斗争中屡见不鲜,日后习惯就好了。” 种应安淡淡笑意,脸上带着一些释然。 “可...父亲..”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现在要考虑如何安置西军, 而不是在这里为已经发生的事愁眉苦脸,去做吧。”种应安轻轻推了推手。 “去做吧,西军现在要你来操持局面, 你不能整日待在这里,会让军卒们心慌, 你要出头露面,你是他们的世子。” 见他迟迟未有动作,种应安语气加重了几分,脸上也带上了一丝严肃, 只是如今的他就犹如那普通老者,没有一丝威严。 “好...” 种鄂终究还是缓缓站起,朝着种应安与林青分别一拜,缓缓退出军帐。 此时,军帐内便剩下了平西侯与靖安侯两人。 二人一时没有说话,平西侯静静地看着帐篷顶,看着那粗糙的麻木。 林青则一直平视前方,眼神古井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平西侯种应安沙哑着开口: “时间不多了,京城来人后与城内之人商讨完,想来退兵的圣旨就要来了,放他们走...本侯有些不甘心。” “这是朝廷的决定。”林青再一次说了同样的话。 “是,这是朝廷的决定,也是天下大势,你甘心吗?” 林青没有说话,沉默以对。 种应安深深看了眼林青,手掌握紧又松开,最后眼中闪过坚定: “今日之后,军务我会以病重为由交给种鄂, 若是他有什么冒失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另外...种鄂年轻,西军又军务繁忙,若是他难以招架,还希望你多多帮衬。” 林青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变化,最后只是轻轻道了一声: “好。” 第720章 军心动摇 午夜时分,林青孤身一人静坐在军帐之中, 细微的冷风顺着军帐缝隙而过,身旁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再次照映到军帐之上。 此刻在外面静静而立的军卒们尽管神色充满担忧, 但每每见到这一身影,心绪总是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如今营寨内的气氛有些诡异,平西侯还病倒了, 但军卒们依旧相信,只要靖安侯在,这场战事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钟信作为亲卫统领,静静站在军帐入口, 浑身气力弥漫,警惕地盯着四周, 他的气息与周围军卒连成一体,紧密地将整个军帐围住。 城内有武道高手的消息瞒不过他, 也自然知道武道高手曾经来到军寨,见过一些大人。 所以作为亲卫统领,对这些武道高手严防死守是必然的。 今日他们如往常一般运用气力将整个军帐笼罩, 这是来自五军都督府的秘法,能最大程度地弥补军卒之间的武道差距, 让其形成一个整体,从而达成不可思议的战力。 如今这些亲卫的气力紧密相邻,就算战力到不了四品, 但察觉危险的能力却是足够, 只要有物品或者人穿透他们形成的气力,他们就能感受得到, 从而调集弓弩,展开围杀。 这便是武道高手轻易不入军寨的原因,稍有不慎就会被围杀! 此时,一名亲卫小声嘀咕:“大人,真要撤军了吗?” 钟信瞥了他一眼:“站好你的岗,这事还轮得到你来操心?” “不是...不是...是属下有几个同乡,今日用饭之时向我打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向你打听什么?”钟信顿时警惕起来。 那军卒缩了缩脖子: “向我打听...城内的蛮人什么时候出城,他们整日在北方等,等得都有点不耐烦了。” 想着想着,那军卒嘿嘿一笑: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那几个同乡太过倒霉, 征战许久,至今也才只砍了几个蛮子,那些赏钱都不够他们去青楼找姑娘的, 有几人还想娶亲,所以有些着急, 希望能在日后的大战中夺得功勋,至少也得混个百两银子,回家好讨个婆娘。” 此话一出,钟信冷峻的脸色缓和下来,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那军卒顿时神情严肃: “大人都教过我们,把在这听到的事都忘掉,不能向外透露。” “那就好,若是外面有流言蜚语,就等着被治罪吧。”钟信点点头, 这些军卒虽然上不了战场杀敌,但每月的饷银却不少, 更重要的是,离军中的大人近,若有赏赐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过大人,西军那边士气有些低迷, 如今老侯爷病倒了,小侯爷主持军务,一些军卒不服气。”那军卒又说道。 钟信想了想: “应该的,西军家大业大,仅仅军卒就有将近二十万, 民夫更是不计其数,他们虽然认平西侯府,但未必认小侯爷。” “说得对,现在他们那边在传撤军的事, 而且明日是否要继续攻城也没有命令下达,怕是心神不安啊。” “哦?连明日攻城都搁置了?” 钟信有些诧异,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多管闲事了。 毕竟明日继续的军令早在靖安军中下达了,明日一早继续出营便是。 这仗啊,西军不打,靖安军还要继续打。 “是嘞,他们传言朝廷要和城内的蛮子和谈,一些人在闹事,希望继续打下去。” 那军卒想到了用饭时,那些西军的污言秽语,不由得面露忌惮。 这些西军,骂人太过厉害。 “你呢,你希望继续打下去吗?”钟信看了看他,问道。 “我啊...我打不打都行,我跟着大人您,银钱也不缺, 但弟兄们都想打,我有不少同乡都想着最后打一仗, 回家后就退出军伍,去做那富家翁,要是不打的话...他们的财路便断了。” 钟信点点头,侯爷对新军千户的承诺如今已在军中广为流传, 打完仗就能退出,还有这种好事? 使得西军都羡慕得紧,有许多人都打听到他头上了,问是否有此事。 钟信自然也毫不隐瞒,将在京城时放回两百军卒的事说了,那军卒听了恨不得当即加入靖安军! 而在靖安军中,想要退出军伍的人同样不少,不少人当初打仗都是为了吃饱饭, 如今吃饱饭了,银钱也有不少, 自然有人想要归家,此乃人之常情。 只是钟信一直不明白,为何侯爷会放这些军卒回家, 按理说如此精锐,恨不得都要绑在腰上,哪有来去自如的道理。 想到这,钟信收起心中思绪, 瞥了一眼还在等答案的军卒,知道他是代表很多军卒来问一个答案, 所以钟信沉吟片刻,沉声说道: “就算是这里没有战事,西北草原上亦有战事,总会有赚取银钱的机会。” 那军卒像是听懂了什么,颇有失落地点了点头... 钟信见到了他眼中的失落,心中微微叹息,他应当也是想要打仗的吧。 二人不再说话后,军帐外再次恢复了安静, 没过多久,淡淡的脚步声响起,一道身材高大的人影出现! 钟信见状眉头一皱:“种鄂将军,所来何事?” 即便种鄂面露阴沉,但此刻还是强行挤出了一个笑脸: “我来找靖安侯商讨军务,他还没歇息吧。” 钟信顿时咧嘴一笑: “自从战事开始,侯爷便没有休息过。” 种鄂听后一愣,恍然地点了点头,苦涩一笑: “我父亦是如此,如今轮到我了。” “您在此等候片刻,我去通报。” 钟信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前去通报。 很快钟信返回,脸色有些古怪,种鄂见到后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开始弥漫。 “呃...种鄂将军,侯爷如今军务繁忙,不见客。” 种鄂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刹那间他想到了许多事, 停战一事是陆务升在操持,而陆务升是皇党中人, 靖安侯亦是皇党中人,可能如今已经在做停战的准备了。 钟信见种鄂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压低声音道: “侯爷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听得出来,种鄂此刻压抑着怒火。 “靴子还未落地,一切照旧。” 第721章 那是朝廷的决定 “一切照旧?” 离开靖安军军寨的种鄂眉头紧皱, 细细思量着这句话,脑海中已经被混乱填满。 他刚刚想去问明日是否继续攻城,若是攻城的话是否还如以往那般力道, 但人却没见到,却得了个一切照旧的回答。 这让他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想到这,种鄂叹息一声,还是决定去问问父亲。 不多时,他来到了西军中军大帐,刚想要进去,但被亲卫抬起手臂阻拦, 种鄂顿时瞪大眼睛,满脸震惊! “你作甚?” 那亲卫统领顿时露出讪笑: “小侯爷息怒,侯爷已经睡下了,并且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您...亦是如此。” 种鄂顿时呆愣在原地,一脸错愕! 今日是怎么了,靖安侯见不到也就算了,自己的父亲还见不到? ..... 靖安侯林青的军帐中,钟信默默走了进来,轻声道: “侯爷,人已经走了。” 林青头都没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继续看着手中的军报,这是今日攻城的详细过程。 他一直坚信,破敌制胜之法就隐藏在军报中,尤其是面对草原人这种困兽之斗。 过了好一会儿,林青察觉到钟信还没走,便抬起头来: “还有什么事吗?” 钟信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讪笑,支支吾吾地问道: “侯爷....我们要撤军吗?” “为何要撤军?”林青眉头微皱,眼中闪过疑惑。 这次倒是轮到钟信错愕了, 他悄悄指了指赤林城所在位置,又指了指陆务升所在位置,压低声音说道: “属下听说朝廷已经决定要与城内蛮人和, 今日陆大人说过几日后可能会有朝中大人前来,让我等做好准备。 另外...军中如今有一些流言蜚语,我想着要不要压制一二,以免影响士气。” “看来你对撤军一事也很关心啊,想家了?” 林青将手中纸币一丢,身体向后靠,笑着看向钟信。 钟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挠了挠头: “也想也不想,但属下觉得, 明明我等已经将那蛮人堵在城里, 再坚持一些时日那些蛮人可能就不攻自溃,现在放弃...太过可惜啊。” “是谁要放弃?”林青依旧面带笑容,静静看着钟信。 “朝廷既然决定和谈,那我等军卒还留在这,恐怕城内二王不会轻易出来。” 钟信脸上面露不忿,他的意思极为明显,朝廷若是想要和谈, 那他们这些军卒定然是要撤军的,与放弃一般无二。 “钟信啊,你大有长进,既然你都懂,还来问本侯作甚?”林青笑非笑地看着他。 “属下只是觉得,觉得...为侯爷有些不值, 您为朝廷出生入死,南征北战, 如今朝廷说和谈就和谈,也不与您商量一二,属下,心中有气!” “哈哈哈,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都能随我们的意,那我们成了什么。” 林青坦然一笑,脸上尽是平静,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 “对了,曲州送来消息, 乔刚武恒他们已经返回曲州了, 军卒们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被那左贤王撵得有些狼狈。” 钟信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心里也稍微好受了一些, 为了驰援赤林城拖住草原王庭,他们将一万人留在草原王庭,生死不明! 如今终于听到了好消息。 “那就好...他们平安无事就好。”钟信眼中露出喜色。 “如何,如此心里是否好受一些?”林青嘴角勾起微笑,言语中带着调侃。 “不瞒侯爷说,好受多了, 若是他们出了什么岔子,属下无论如何也会劝谏侯爷留在这里,为他们报仇。” 钟信憨厚的脸庞上罕见出现一丝杀意, 让许久未见到他这副面孔的林青都微微一愣, 随即摇了摇头,在军中向来都是如此, 平日里可能不熟络,但终归是同在战场上厮杀的同袍,感情极深。 “那好,这里有两封信,一封交给乔刚,一封交给纳兰元哲,上面的事情务必速办。” 林青从一侧拿起两个信封,递了出去。 钟信连忙上前接过:“是加急?” “自然,西北的钉子少,加急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林青点点头,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钟信一头雾水,他也只能点头称是。 “对了,宫里的公公回来了吗?”林青又问。 “傍晚时分已经回来了,带回来了周边几县的精铁,听西军的人说,还见血了。” 钟信有些忌惮这些太监,他们往往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东西交割了吗?” 平淡的声音在军帐内响起,不知为何钟信只觉得心中一紧,连忙低下头: “已经交割妥当,工匠们依旧在日夜赶工。” “嗯,多派一些人过去, 过段时间朝廷就要来人了,那里的东西若是泄露出去,会影响很多事。” 林青深深看了眼钟信,眼神如同那无光的黑洞,使得钟信心神一凛! “是,属下会多派五百人去看守。” “一千吧,现在朝廷要和草原人和谈,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白日北边的人可以少一些。” “是...” 这时,钟信又猛地抬起头: “侯爷,明日的作战方略,有何更改的吗?” 林青眉头微皱,从右手边拿出一封文书,静静打开查看, “最近三日作战方略已然定下,为何如此问?” 钟信顿时身体一僵,再次露出讪笑: “这不是朝廷要和谈了吗,我怕有变化。” 林青嘴角微微勾起,轻轻一笑: “那是朝廷的决定,传令下去,所有军卒照旧,不作变更。” “是!” ... 待到钟信离开,军帐内陷入了安静, 林青默默站起身,来到军帐一侧,看向那幅巨大地图, 上面囊括了大乾九边以及部分草原, 在地图的最上方是一片漆黑,那里属于草原王庭。 林青轻轻招手,气力破体而出,桌上的毛笔顿时飞了过来! 此等场景犹如仙神,若是有武道高手见到这一幕,可能会吓得魂飞魄散, 气力御物,远远不是寻常武者所能做到! 林青站在地图前, 他先是看向西北方向的拓跋部,轻轻抬起头在其上画了一个圈。 视线左移,又看到了呼延部,这次林青在其上轻轻一划, 再之后是赤林城北方的乌孙部,再次一划。 至于东北方向的两个大部,林青想了想,还是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最上方的草原王庭亦是如此。 如此一来,原本干净整洁的地图就变得有些杂乱, 但林青却神采奕奕,此刻纷乱的局势在他眼中,如同明镜一般清澈! 从未有过的清澈! 第722章 京城风云起 京城,黑夜笼罩大地, 漆黑的四方城门静静屹立,犹如黑暗中的高山,令人生畏! 这时,剧烈的马蹄声在京城的北城门响起! 守城军卒面色凛然,眼神一凝,冷声道: “列阵!” 下一刻,百余名军卒组成的战阵挡在城门前,静静等着那马蹄声靠近。 没过多久,一队由百余人组成的军卒踏马而来,在南城门附近停下! 为首一人面色冷峻,身穿黑甲,手握长刀,四十余岁模样,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事物放于身前,冷声道: “金牌在此,速开城门!” 那守城将领脸色一凝,连忙上前接过金牌,仔细端详,最后轻声说道: “这位将军,还需要有五军都督府的文书,方可在夜间离城。” 那中年人眉头一皱,说道:“等候片刻。” 紧接着他向着百人队的中央位置行去 那守城将领就这么默默看着,眼神眯了起来,背负于身后的手轻轻做了几个手势! 这等人他见得多了,一看就是空有金牌,没有五军都督府的文书, 接下来便应该是表明身份,以势压人! 守城将领对此毫不畏惧, 他乃京营之人,只要将城门守好,谁都不能找他麻烦。 就连身后的军卒也在心中无声嘀咕: “又是哪个大人物想要出城!” 他们嘴角悄无声息带上了一丝笑意,这等人他们见得多了,自以为是大人物,但却在他们面前屡屡吃瘪。 很快,那名将领返回,脸色异常凝重,他径直胯下战马,来到那守城将领身侧,压低声音道: “五军都督府的调令没有,但印信却有。” 说着,那人递出一个黑色事物。 那守城将领刚想出言拒绝,但惊鸿一瞥到了那方印信,吓得他差点神魂出窍! 银印! 这在如今大乾,只有一品与二品的大人才能使用。 那守城将领悄悄看了眼静谧无声的百人队,喉咙耸动,心中暗道倒霉,居然碰到了如此大人物! 紧接着他拿过印信,仔细查看, 可只是翻开款识的第一眼,他就打了个哆嗦, 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都督府前军都督印、礼部造、光汉元年正月十五日。 守城将领眼神中不可抑制地出现恐惧震惊,手掌都开始微微颤抖! “这位将军,可否?” “可!!” 那守城将领将印信小心翼翼地还回去,转过身快速返回城门位置,大手一挥: “开城门,快!” 其部下军卒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没有五军都督府的文书也能离城?怪哉! 很快,等到百人队离开, 城门关上,那守城将领才长出了一口气,背后已经被冷汗打湿! “大人,那是什么人?他们没有文书,为什么要放他们走。”这时一名军卒问道。 那守城将领顿时瞪大眼睛,骂道: “不该问的别问,做好自己的事!小心丢了官!” 那军卒撇了撇嘴:“我等是京营的人,谁能奈何得了我们?” 那守城将领一个哆嗦,瞥了那军卒一眼,心中有些不屑: “京营算什么,那只是兴国公权势的一部分!”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连忙将其藏好,这可是拿过都督大印的手! ... 皇宫大内,不同于京城上东街花岭街的灯火通明, 这里一片黑暗,只有御书房所在位置有一些零星灯火。 御书房内,光汉皇帝身穿素衣静静坐在御案之后, 看着手中奏折,忽地一阵困意袭来, 他侧头看了看窗外的黑暗,有些感慨一日的时间为何过得如此快。 “黄俊啊,孟述离京了吗?” 一侧双目微闭的黄俊微微睁开眼睛,面露微笑: “回禀陛下,兴国公已于半个时辰前离京,一同随行的还有礼部尚书澹台长和。” “这么看来,是王首辅胜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黄俊沉吟片刻,继续说道: “奴婢倒是觉得,如此大功,王党不可能独取,应当是一些人合作,共同分润。” 二人主仆关系非同一般,说话也肆无忌惮。 光汉皇帝叹息一声: “看看这如今朝廷,为了一些功劳动辄打生打死,这几日京中又死了不少人吧。” “回禀陛下,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人, 这一次他们动手有分寸,毕竟此事乃陆大人牵头, 若是慢了,陆大人说不得已经将事情办了。” 黄俊微微一笑,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莫名,继续说道: “这陆大人也的确本事大,刚刚到赤林城就解决了此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知为何,光汉皇帝轻笑了一声,淡淡瞥了一眼黄俊: “解决?朕只希望事情不要越来越乱, 对了,马纯离京了吗? 趁着如今京中混乱,朝中大人都着北方,他去南方要将此事做好才行, 他要帮朕看看,这大乾朝廷的钱到底去了哪?” “陛下,干爹已于昨日离京,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呵。”光汉皇帝嗤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朝廷诸位爱卿将心力都放在了赤林城, 还是在乎官位的,他们无暇他顾,想来两淮的那些人要跳脚了。 知道马纯离京时跟朕说了什么吗?” “奴婢不知。”黄俊轻轻摇头。 “他说此行至少要为朕收回二百万两银子,往年的亏空也会彻查, 若是犯了众怒,就算是要惩处他,也要等到他将事情办完。” 说着,光汉皇帝感慨地叹息一声: “马纯是聪明人,也是忠心之人,难得啊。” 黄俊面露恭敬: “干爹在宫中待了一辈子,这皇宫就是干爹的家, 如今这家里有些萧瑟,干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哈哈哈,这里也是你的家,也是朕的家, 你要为朕看好家,朕在外厮杀时,家里不能出乱子。” 光汉皇帝大喜,而后又有些感慨彷徨。 “陛下且安心,只要奴婢在,这宫中出不了什么乱子。” “嗯..好,好啊,马上就要过年了, 大臣们想要在年前让朕成婚,也让这皇宫里热闹热闹, 朕还没有答应,朕还想看看北边之事的结果。” 说到这,光汉皇帝眼神中闪过丝丝锐利,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草原人还在我大乾地界,终究是有些不放心啊。” 第723章 家有强盗 光汉皇帝空洞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回荡, 作为皇帝近侍的黄俊眼神顿时眯起, 他是知道的,陛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处理朝政之上,没有多余精力。 以至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有所指,不可能无的放矢。 而如今.... 黄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草原人...乾境,赤林城,几个词汇在他脑海中飞速运转,只是刹那! 他心中就涌现出一个猜测,使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其内闪过诧异震惊。 黄俊深轻轻吸了一口气,以此来平复内心震惊,过了一会他才试探着问道: “陛下是觉得...草原人在乾境不妥?” 光汉皇帝略带赞同地看了眼黄俊: “你是聪明的,知道朕向来不喜草原人, 朝廷有如今这困境,内忧外患,哪个都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话,黄俊在心里终于确定了, 陛下对于如今赤林城发生之事,心里不满! 顿了顿,他说道: “陛下,既然如此..要不对此事重新商议?” 光汉皇帝略带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这是朝廷的决定。” 黄俊沉默了,这几日京中的风波都是因为赤林城一事, 各方大员各显神通,都想要在这次的事件中获得一定好处, 有的是为了权,有的是为了钱,忠心者寥寥无几, 在这样一场风波中,朝廷六部九卿已经有两位身处边境,今夜又离京一位, 这无不在说明,在这样一场饕餮盛宴中,能上桌之人寥寥无几。 这时,黄俊微微侧头,看向那苍老许多的陛下,微微叹了口气, 属于陛下的忠心之人早早就在餐桌旁等待,势必要分上一杯羹。 但今日陛下所说所言,似乎这不是陛下心中所想,但无可奈何。 光汉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径直走到一侧的巨大地图前, 这里囊括了大乾四方,以及四方敌人! 他的视线停留在赤林城之上,在这张地图上,他并不起眼,只是一个墨点, 他的眼神愈发深邃,拳头不由得握紧,淡淡说道: “黄俊啊,这大乾就是朕的家, 朕是一家之主,虽然不那么富裕, 但也有家人、奴仆、门房,以及护卫,尚且能维持体面。 可如今,家中进了强盗,朕费尽心思想要将他们赶走, 但因为他们身上带有钱财,并且身强力壮,家中的其他人便想要将其留下,以作护院, 你觉得朕作为这个一家之主,应不应该答应?” 皇帝慢慢转过身,带着一丝疑问看向黄俊: “京中的那些富户面对强盗会如何做?百姓们又会如何做? 朕在这皇宫待得太久了,朕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光汉皇帝声音柔和,似真如那一家之主般,对任何事都充满包容。 但黄俊却汗如雨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丝惊恐,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若说先前是有些猜测,那如今陛下心中所想,昭然若揭! 深吸了一口气,黄俊运转气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淡淡开口: “京中的富户百姓如何做奴婢不知, 但若是奴婢家中进了贼人奴婢定然会将其碎尸万段,断然不可留后患!” “哈哈哈,那是你武道修为超群,朕可没有这个本事。”光汉皇帝大笑几声, 但听在黄俊耳中却平添几分苦涩,定了定心神,道: “陛下乃一家之主,如何能轻易动武,此等厮杀之事还是交给护卫吧。”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陷入了凝重,光汉皇帝眼眸闪过一丝极不明显的黯淡,无神地说道: “贼人凶悍啊,若是护卫拼命厮杀,可能会伤及自身,未免得不偿失。” 说到这,光汉皇帝迈动步子,轻轻来到御案之后, 在桌上的奏疏中随意翻找,很快他便找到了几封来自五军都督府的奏疏, 轻轻打开一看,是京城周边勋贵的祝贺,庆祝赤林城战事结束。 见到这些,光汉皇帝面无表情,心中古井无波, 只是默默将这些奏疏随意一丢。 黄俊见状轻轻瞥了一眼那奏疏,心中一沉,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朗声道: “陛下,您这可就想错了, 这大乾不仅仅是陛下的家,也是奴婢的家, 亦是那些护卫的家,虽然驱赶强盗付出的代价很大, 但这终究是自己的家啊,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光汉皇帝的拳头猛地攥紧,神情中出现一丝激动: “真的吗?” 黄俊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奴婢虽然是个无根之人, 但也自诩为硬骨头,而比奴婢还要硬的硬骨头,陛下家中还有许多, 他们也像奴婢那般,不惜代价将强盗赶出去。” 黄俊声音真诚,但言语中的坚定却让光汉皇帝产生了一丝恍惚, 只得轻轻一笑,转而看向布满奏疏的桌案。 光汉皇帝的视线在其上扫视,最后停留在角落的那一叠, 他迫不及待地将那叠奏疏拿过来, 这里是有关北疆战事的奏疏,虽然不多,但每一封都很重要。 他从中抽出一封奏疏,眼神中闪过坚定与如释重负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而后缓缓打开。 黄俊这时悄悄看去, “陛下圣安: 臣靖安侯林青,叩首顿首,谨以忠诚之心,奏请陛下垂鉴。 臣自承蒙圣恩,封靖安侯,领兵镇守西北边陲,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 今北疆战事紧急,外敌虎视眈眈, 边境百姓深受其苦,臣心如焚,夜不能寐。 臣自幼习武,兵法武艺,屡立战功, 深知军事之重要,亦深知边疆安宁之不易。 臣愿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尽忠。 臣深知北疆之地,地势险要,气候严寒,攻城尤为关键。 臣虽不才,但有陛下之信任,有将士之支持,必能不负重托,夺回赤林。 臣恳请陛下明察,赐臣北疆都督之职,臣将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臣靖安侯林青,顿首再拜,谨奏。” 光汉皇帝笑吟吟地看完奏折,略带调侃说道: “你看这林青,给朕的奏折都不是亲笔所写。” 黄俊心领神会地一笑: “陛下明鉴,靖安侯是武人,向来不会如此文绉绉地说话。” 紧接着他笑着说道:“靖安侯啊,这是在向您要官呢,自己书写怎好意思?” “哈哈哈哈。” 光汉皇帝放声大笑,大袖一挥,拿起一支毛笔,在其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并重重书写了一个字。 “可。” 紧接着他侧头看向黄俊,笑道: “这林青啊,为朕南征北战,如今第一次开口要官,朕自当满足。” 说着,他将奏折递给黄俊,脸色凝重: “千里加急,两日之内,奏疏要到林青手中。” 黄俊脸色亦是凝重无比: “臣遵旨!” 第724章 两封书信 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 此刻的都指挥使司衙门极为热闹,屋中摆上了长桌长椅, 去往草原王庭的军队回来了, 见到许久未见的好友,纳兰元哲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释放。 使得屋中嬉笑怒骂声响成一片! 此刻,纳兰元哲作为曲州都指挥使司的最高上官,坐于上首, 一杯一杯地喝着杯中美酒,听着以往同僚讲述在草原王庭的所见所闻, 眼神迷离,思绪不知飞到了何方。 一侧同样不善言谈的乔刚见状,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问道: “发生了何事?如此闷闷不乐?” 纳兰元哲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他一眼,继续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乔刚也不生气,轻轻一笑,同样一饮而尽: “你是在担心赤林城战事?今日送来的军报可否看过? 侯爷与平西侯爷已经将赤林城团团包围,那草原人插翅难飞, 想来过不了多久,我等就能收到一场大胜的消息。” “唉...”纳兰元哲终于出声,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大胜好啊,到处都是大胜,只可惜啊,与我没什么关系。” 乔刚一愣,随即大笑出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离开这段日子,这曲州都指挥使司全靠你担着, 就算无法上阵杀敌也无妨,你现在可是三品官,比我们要威风得多!” 乔刚以为纳兰元哲是在为无法上阵杀敌而忧愁,顿时出言安慰。 但纳兰元哲心中所想并不是此事, 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拿起两坛酒拉着乔刚向着屋外走去。 乔刚又是一愣,随即朝那些将领挥了挥手: “你们先喝着,纳兰大人体虚,需要方便。” “哈哈哈哈!”将领们顿时放声大笑,继续饮酒高歌。 来到屋外,西北的夜晚格外寒冷, 但二人都是武道修为深厚的武者,自然不怕这些清风。 “有何事?”乔刚看着醉醺醺的纳兰元哲,问道。 纳兰元哲摇了摇头,拿起酒坛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 “咱们也认识许多年了,早在京城的时候咱俩就喝过酒, 我也不瞒你,这段日子我一直战战兢兢忐忐忑忑,感觉我头上的脑袋,都要掉了。” 乔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是镇国公府出身,不缺银钱,如今又是三品官,也不缺权势, 我有些想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 纳兰元哲醉醺醺地摆了摆手: “别提了,侯爷走的时候让我看好家,封锁消息, ]我也照做了,那些老家伙现在还被我关着, 但坏就坏在他们在风浪城里势力太大,还是让他们找到了泄露消息的办法!” 纳兰元哲眼中出现了一丝清醒,无奈地摇了摇头: “内鬼是谁我也找到了,但也无济于事了, 当初侯爷说过,若是消息泄露,就让我提头来见, 现在消息已经泄露,我现在就等侯爷回来取我项上人头。” 此话一出,乔刚顿时满脸错愕,怔怔地看着纳兰元哲,脸上随即涌现出古怪: “有这么严重吗?到底什么消息?” 随即他马上说道:“你自己掂量掂量我能不能知道,你可别害我。” “以前是机密,现在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人都已经死干净了。”纳兰元哲有些颓废。 “死干净了?” 纳兰元哲点点头: “边军出城一事,就是我这里走漏的消息,现在边军死了不少, 侯爷也被扣上了个谋反的帽子,我...我可能挺不过这一关了。” 说到这,纳兰元哲哀莫大于心死.. “呃...这事我听说过,当时那一战我也参加了。” 乔刚脸色有些古怪,有些可怜地看了眼纳兰元哲。 像是在说,可怜的孩子,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嗯?你也参加了?你不应该在前线与拓跋部作战吗?我记得你麾下就几千人,你这么厉害?” 纳兰元哲猛地抬起头,脸上红彤彤的,迷离的眼神也出现了刹那的清醒。 “呃...怎么说呢,当时我们都在,侯爷亲自指挥的战阵。” 乔刚说这话时悄悄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呆滞模样,才继续说道: “事后武恒也曾与我说过....风浪城内的那些人手中只剩下边军了, 他们想活命,必须调动边军,所以....”乔刚有些迟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但纳兰元哲双眼瞪大像铜铃,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失魂落魄地开口: “所以..消息泄露这事...侯爷早就知道边军要出城?” 乔刚抿了抿嘴,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就是如此。” “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不知为何,纳兰元哲心里没有丝毫开心,反而有一种欲哭无泪, 这些日子他过得是什么提心吊胆的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毕竟那么多边军因他而死,谋反的罪名流言也扣上了, 如今他猛地知道,这一切都是计划,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武恒说你嘴巴没门,办事不牢,若是不下死命令,你不好好办事。” “谁不好好办事!!” 纳兰元哲就像是跳脚的老虎,反应激烈,而后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这个武恒,背后说我坏话,非君子行径,我非得找他算账不可!” “得了得了,你办事如何,自己心里清楚。” 乔刚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战大获全胜你是有功的啊,只可惜你这官太大了,短时间内...升不了。” “无所谓,老子才过三十,熬也能把那些老家伙熬死!” 得知了真相后,纳兰元哲的心情也美了起来,喜滋滋的模样一看就办事不靠谱。 正当二人闲谈之际,一道人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二人的神情顿时警觉! “发生了何事?”纳兰元哲也没有刚才的嬉皮笑脸,反而变得凝重异常! “回禀大人,是侯爷的书信,要交给大人与乔将军,侯爷还吩咐,信上之事速办。” 那人手中出现两封书信,递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面露凝重! 纳兰元哲一把拿过给自己的信,当即拆开! 当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脸色一点点变得怪异, 最后脑袋都耷拉下来,脸上充满呆滞。 而乔刚看到书信的内容后脸色顿时凝重无比,醉意消散,整个人杀气凛凛,握紧了腰间长刀。 纳兰元哲深吸了一口气,侧头看向乔刚,声音低沉: “娘的,这次老子可能真的要死了。” 下一刻,纳兰元哲缓缓抬起头,眼中有着炽烈的野心燃烧: “不过...可能也要升官了。” 第725章 慷他人之慨 彭州,西军营寨,傍晚时分,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前去攻城的军卒缓缓回营,肃杀气息开始在营寨内弥漫。 军卒们皱着眉头快步行走,军官们心神不宁, 时不时地看向那屹立于中央的军寨,不时叹息一声。 距离侯爷病倒已经两日,整个营寨中弥漫着一股沉闷气息, 即便小侯爷做得极好,军卒们就是有些不放心。 此时此刻,中军大帐之内, 种应安半靠在床榻之上,手中拿着一沓兵书静静观看, 身旁还放着一张小桌,其上有瓜果热茶, 他的脸色也不似前几日那般苍白,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红润! 自从放下了军务后,整个人似乎也不再像以往那般苍老,像是年轻了几岁。 这时,亲卫给种应安添上一杯热茶,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侯爷,小侯爷回来了。” 种应安将手中瓜果放下,感叹一声: “听到了,以往没觉得那号角声如何, 现在清闲下来,倒是觉得那号角声吵得要命,怪不得那些文官不喜欢我等,战事怎么样了?” “依旧是大获全胜,小侯爷虽然年轻,但战阵经验很足, 对于各个军种之间的配合极好, 唯一的缺点便是有些拘束,看起来没有那么活灵活现。” 亲卫直言不讳,他的任务便是要看种鄂对于军队的掌控能力以及攻城本领,不能有丝毫隐瞒。 种应安听后轻轻点了点头: “刻板书生,只知道按照章法行事,远远不如行军大将那般老辣。” 作为名将以及西军统帅,西军在他手中能如臂使指,举重若轻, 可不仅仅是西军军卒精锐,主将对于战局的把控以及变化亦不可缺少。 那亲卫轻轻一笑: “小侯爷还年轻,日后还有大把日子,行军打仗急不得,是侯爷对小侯爷的要求太高了。” “知道你看着他长大,但他如今已经晚了, 这西军的摊子他若是撑不起来,这百年家业也就败了。 你看看那林青,年纪轻轻的异常老成, 有时候本侯都会忽视他的年龄,认为他与我一般,是老家伙。” 种应安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些唏嘘, 当他看到那布满褶皱的双手后,默默叹了口气,这世道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 “世上如靖安侯这般青年俊杰屈指可数, 侯爷若是想让小侯爷达到如此高度,那真是太难为人了。”亲卫苍老的眸子中闪过喜色, 他活了许久,知道这天下有太多天赋异禀之人, 寻常人能与之放在一起比较,那都是天大的殊荣。 这一点种应安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这西军一路打胜仗,都是在棋盘之上, 而那靖安侯时而在棋盘中厮杀,时而跳到棋盘之外落子,他比不得。 种应安眉头一挑,压低声音问道: “这几日靖安侯有何动作?” 亲卫想了想,沉声说道: “并无什么大动作,依旧是白日出营作战,到了夜晚便处理军务,如此循环往复。” 种应安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喃喃道:“不应该啊。” “这两日陆务升在做什么?” 亲卫顿时面露凝重: “陆大人倒是有些神出鬼没,有时他会离开军寨, 他身旁有武道高手庇护,我们的人也就没敢跟, 另外...他还见了一些来自邺城的官员,书信往来也有些密集。” 种应安眼神空洞,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支撑军帐的木杆,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 “看来此事真要被他做成了。” 亲兵沉默不语,他虽然是亲兵,但在平西侯府五十年, 如今西军内的许多总兵都要叫他一声种伯,他自然也知道军卒的一些心思。 到嘴的军功凭空飞走了,换做谁也不能保持体面, 军卒虽然不喜打仗,但距离胜利只差一步的军卒却异常喜欢打仗! 如今城内的大人们横插一脚, 将这泼天大功活活抢走,军卒们心里痛快才有鬼呢。 亲兵叹息一声:“侯爷,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少死一些人也是极好的, 如今朝廷入不敷出,大概是想少花一些银钱。” 种应安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不屑: “这些银钱...就算是不用于打仗,也会因为各种事情消弭于无形,不会落到朝廷手中的。” 军帐内顿时陷入沉默,二人都知道大乾如今不缺银钱,甚至富得流油, 仅仅那东南海商每年就能从海外带来数百万两白银, 但大乾民间与朝廷却见不到银子, 其中关键二人知晓,甚至平西侯府若不是有如此多的军卒要养, 那每年收上来的银子也是一笔能吓死人的数目。 “侯爷是觉得...朝廷这个举动不妥?” 种应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草原人杀了千百年也杀不完, 以往是在域外,如今招安呼延大托,那这百足之虫可就跑到乾境了。 但...你说得没错,朝廷有朝廷的考虑,至少能振奋人心吧。” 亲卫的眉头顿时皱起: “可...若是招降呼延大托,他理应去西北之地才对。” 种应安这次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 “西北那拓跋部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 林青为何重提榷场一事,我也是病了后才想明白, 他野心极大,想要西北关外那块地, 你看现在,拓跋部被我等剿灭,呼延部被他清理了族地, 整个西北几乎可以说唯靖安军马首是瞻, 此时,西北的地原本就由靖安军控制, 又何必多此一举送一个呼延大托前去,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 种应安言简意赅,亲兵眼中闪过震惊,他有些听明白了: “您是说....城内那些人拿着本就属于大乾的东西,与朝廷做了交换?顺便恶心了靖安侯?” “不是吗?朝廷最后只能得一个虚名罢了,还放跑了心腹大患!” 种应安的拳头猛地攥紧,眼神中闪过猎猎杀气! “那...那我们要不要告知靖安侯?” 亲卫有些迟疑,但很快,他眼睛又一点点睁大,想到了侯爷最开始的问题。 “他早就察觉到了,那日在军帐议事后没多久,就有兵马出了营寨,朝西北而去。” 种应安脸上出现一丝自嘲: “那时本侯还在昏睡中。” 亲卫眼中闪过惊骇,如此迅速的反应,怪不得那人打仗如此轻松, 如此洞察力,定然能料敌于先。 “那我们...?” “静观其变,本侯还没有想出他要如何破局,贸然插手搞不好会坏事。” 亲卫凝重地点了点头: “如今皇党也倒戈了,若是属下的话...想来早就撤军了。” “他不会,他一定会试一试,只是...用什么办法呢?” 种应安面露思索,这时,急促的脚步声自军帐外响起, “侯爷,兴国公到了!” 种应安猛地一惊,顿时将腰背挺直,满脸震惊: “什么?他怎么来了?” 第726章 京城高官 “他怎么来了?” 待到报信的亲卫离开,种应安满脸惊愕,坐在床榻之上,眉头紧皱。 兴国公突然到了这赤林九边,他居然没有丝毫消息,其中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此刻站在一侧的亲卫统领苍老的脸庞上也多了一丝犹豫,试探着说道: “侯爷,见不见?” “见,当然要见....不知道因何而来,若是再避而不见,那我等可就真成了睁眼瞎了。” 随即种应安,沉吟片刻,沉声说道: “你先将此事告知林青,让他做好准备,另外让种鄂前来,本侯也要做好准备。” “是...”亲卫统领面色凝重,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道了一声后便迅速离去。 过了没多久,身穿甲胄面容多了几分刚毅的种鄂,快步赶来, 一进入军帐,种应安抬头望去,顿时一愣。 即便南征北战,多年厮杀无数,但见到此等场景,也鼻子有些发酸。 指挥两日战事的种鄂,与以往截然不同, 步伐沉稳,目光锐利,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严肃,与以往的轻佻散漫,判若两人。 “父亲,发生了何事?” 种应安收起心中思绪,轻轻吸了吸鼻子道: “兴国公来了,为父不知他为何而来, 但你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他探查到过多军中机密。” 种鄂的眼睛微微睁大,其内同样闪过错愕。 他如今身为西军统帅,居然也没有提前收到消息, 这细细一想,便有些诡异。 若是以往的种鄂,可能还会慌乱一阵, 但如今他很快就平复了自身心绪,轻轻点了点头面露沉稳: “放心吧,父亲。” 种应安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操持军伍的感觉如何?” 种鄂随即面露苦笑,似乎还带着一些苦涩,缓缓摇头叹了口气: “累....太累了,以往孩儿觉得父亲每日有大把时间, 但真当掌控全军之后...这短短一日,不知觉便过去了,有时恨不得再长一些。” “哈哈哈哈哈,军中总是有忙不完的事, 等这场战事结束,你要将武道修为提上来。 若是没有武道修为支撑,可能打一场仗身体就垮了, 在朝堂上要比谁活得长,在军伍中更是如此。” 种鄂凝重地点了点头,以往他觉得将军只需要懂得调兵遣将, 但现在....他知道, 几乎每一位统兵大将都有足够的武道修为, 这样才能有一个强壮的身体,能够支撑夜以继日地消耗。 “好了,过不了多久兴国公就到了,你去迎接吧。” “是...孩儿告退。” 种鄂离去之后,原本倚靠在床榻之上的种应安, 此刻却是眉头紧蹙,面带愁容,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 兴国公此次悄无声息地抵达这赤林九边之地, 其背后所代表的含义非同小可,很可能预示着朝廷对待此事的某种态度。 自从朝廷决定与呼延大托展开和谈以来,便在某些事情上对靖安军和西军有所隐瞒, 甚至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未曾事先告知, 如此行径,无疑暴露出朝廷对于这两支军队的忌惮! 毕竟,如果提前将这些信息告知靖安军和西军, 那么他们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准备,到时候事情恐怕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化。 想到这里,种应安不禁冷哼一声,嘴角泛起一抹冷嘲热讽的笑容, “哼,果然还是老样子啊!我们这些丘八,用完后便随手丢弃。” ...... 就在这个时候,西军营寨南大门附近,聚集着众多身影。 这些人有的手握长刀,身披重甲,威风凛凛,显然是久经沙场的将领, 还有些人身穿儒雅长衫,气质不凡,一看便知是饱读诗书的文官。 他们或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事情, 或低声交谈,似乎在商议应对之策。 整个场面气氛紧张而凝重,让人感受到一种大战将至的压迫感。 他们中有许多人将视线投到最前方那两道年轻身影上, 又看了看自己身侧众人,一时间神情怪异。 在如今大乾官场,年龄便是衡量官位的主要手段之一。 毕竟活得久才能爬得更高, 但如今,两个年轻人却堂而皇之地站在最前方, 身穿黑甲,手拿长刀,目光锐利,气势非凡。 一时间让在场的诸位大人五味杂陈, 感慨世道变化,让人猝不及防。 此时此刻,天空中飘洒着星星点点的雪花,仿佛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洁白的面纱。 寒风凛冽,冰冷刺骨,但丝毫不能掩盖在场诸位大人心中的热火! 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能从京城而来,自然是人中龙凤, 他们从近日来西军以及靖安军的动向,还有总宪大人的种种怪异举动, 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赤林九边之事可能有所变化。 这一切的疑问,或许在兴国公孟术到达后,会得以解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紧接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为首之人身披黑色战袍,胯下骑着一匹雄健的战马,威风凛凛, 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在场诸位大人眼中的表情也愈发凝重。 来人正是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兴国公孟述, 大概是多日奔波,让他显得有几分苍老, 但依旧盖不住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以及厚厚的眉毛。 还未走到近前,兴国公便腰部发力整个人跃了下来, 朝着众人龙行虎步,奔走而来,同时脸上也露出了狂放笑容。 声音随之传来:“哈哈哈哈林青啊,距离京城一别已有数月不见,可让老哥我好想啊。” 兴国公作为武将勋贵,没有理会在一旁静静负手而立的陆务升,而是直接奔向林青! 林青微微一笑,锋锐的眼眸与凝重的表情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儒雅随和: “青见过兴国公。” “见过兴国公...”此时,身后的一众文臣武将拱手弯腰,齐齐发声,声音传出去很远。 只是那些来自京城的官员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 但军中的武将们自然面露激动,毕竟这是来自京城的国公,也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之一。 兴国公粗犷的脸庞上随即露出笑容,随意摆了摆手: “冰天雪地的不用客气,都起来。”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马车摇摇晃晃停下, 一道身穿绯袍的苍老身影透出车帘,看到了在场众人,轻轻一笑,迈步走了出来。 来自京中的文官们,顿时瞪大眼睛, 礼部的官员反应最快,连连上前...高呼着大宗伯! 林青见到此人后,嘴角微微勾起,向着身后一众人介绍: “此乃礼部尚书,澹台长和。” 第727章 都督北疆军事 “澹台长和?” 一侧的种鄂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凛然, 看来朝廷下了决心,不做成此事,誓不罢休了。 兴国公孟述摆了摆手,看向种鄂笑着说道: “你是种鄂吧,经常听你父亲谈起。” 种鄂连忙露出笑容,躬身一拜:“拜见兴国公。” “莫要拘泥于礼节,你父何在?怎不见他?” “父亲前些日子急火攻心,身体抱恙,所以不能出来迎接,还请兴国公见谅。” 孟述眉头顿时紧皱:“发生了何事?可还好?” “还请兴国公放心,家父已然醒来,只是不能在外走动。” “那就好...那就好!”孟述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 平西候种应安是武将勋贵的顶梁柱,现如今广源侯生死,平西候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进营吧,冰天雪地的在这里做甚。”林青朗声开口, 在兴国公却眼神闪烁,此话倒有些一语双关,让人不禁遐想连篇。 很快中央军帐内便坐满了人,能来到此地的人不多, 随行人员与京中来的一些大人都等候在其余军帐中,静等诸位大人的商议结果。 而在这个军帐中只有寥寥六人, 世子种鄂、靖安侯林青、兴国公孟述、 以及两位文官九卿,左都御史陆务升与礼部尚书澹台长和。 还有宫中的两位大太监。 军帐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几位大人分立各方,泾渭分明,俨然有分礼抗衡之趋势。 最后还是坐在上首的兴国公孟术率先开口,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封奏折, 轻轻一笑,将其递给了坐在身侧的林青,笑着说道: “这是千里加急送来的折子,陛下已经准了,从今日起,你将都督北疆军事。” 林青眼睛微眯,以掩盖眼神中出现的一丝错愕, 这份奏折按理说在朝廷决定与呼延大托合作之后, 便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再也不会被提及。 但如今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眼前, 让林青不禁陷入深思陛下,此举有何深意。 而陆务升与种鄂还有宫中的两位太监知道事情原委,脸色顿时有些怪异, 如今朝廷都要休战,这都督北疆军事有何用?空有名头罢了。 见林青接过奏折兴国公孟述笑道: “陛下对你厚爱有加,当时我等已经离开京城, 陛下还是命太监追了上来,将奏折给我,并吩咐务必亲自交到你手。 此等殊荣,让我等羡慕啊....” 林青眼中的怪异愈发浓郁,但他不作声张,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 “多谢陛下,多谢兴国公。” “你我同朝为官,不必客气。”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露出笑容,苍老的脸庞上带着和煦与平易近人的亲近: “靖安侯爷与平西侯爷在这大乾北疆,立下赫赫功勋,乃我大乾国之柱石, 此番回京老夫定上表陛下,对两位侯爷大肆封赏,以安天下军心。” “那便多谢大人了,不知大人所来何事?” 林青若无其事地回答,但其言语,却让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弥漫着一股凝重。 顿了顿,澹台长和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赤林城一事对朝廷打击甚大,百姓流离失所,家园破碎, 现如今北疆战事僵持不下,劳民伤财, 使得彭州不少地方官员纷纷上表,直言难以为继, 所以朝廷派老夫前来,看看能否缓和战事,让朝廷得以休养生息。” 澹台长和虽然说得极为婉转,但在场之人都听得明白, 种鄂更是眼睛眯起,不禁握紧拳头,肃杀之意随之喷涌而出, 让一侧的兴国公都挑了挑眉,面露诧异。 紧接着种鄂朗声道: “何为僵持不下?那草原二王已被我等围在城内, 只要日夜攻城,加以逼迫,定能让其魂飞魄散,使赤林重回我大乾!” 澹台长和看了过来,顿时面露笑容: “这位是世子种鄂吧,果然是年少英才, 听说这几日平息侯爷抱怨,攻城一事一直是由世子操持?” “那是自然,攻城一事不可停歇,万万不可让草原人有喘息之机。” 澹台长和轻轻点了点头:“世子殿下说得极有道理,但老夫此番前来为的便是此事, 朝中曾有大人言,日夜攻城,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尤其是在此等关键时刻,还请世子思虑再三,暂缓攻城,让军卒得以休养生息。” “谬论,我西军从南到北厮杀许久,岂能因为一句话而暂缓攻城?” 本以为澹台长和会加以反驳,但他却轻轻点头: “军伍之事老夫不懂,既然世子殿下觉得要继续打下去,那便继续下去,老夫不作阻拦。” 种鄂眉头一皱,这京中来人为何如此好说话? 但紧接着澹台长和扫视一圈,朗声说道: “此番老夫前来,乃是洽谈接纳呼延大托一事,也还请诸位大人莫要阻拦。” 军帐内没有人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这时兴国公轻笑一声:“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 谈只是为了让我等有喘息之机,放松城内之人警惕。 可若是城内之人真有归附之心,真让我等谈成此事,那也是皆大欢喜。 至于谈不成...” 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神情冷峻的种鄂: “那就要辛苦西军,继续攻城了。” 种鄂表情冷峻,没有再继续开口。 见到这一幕的澹台长和轻轻点了点头面露笑容,又看向靖安侯侯林青问道: “靖安侯觉得此事如何?” 下一刻,军帐内几乎所有目光都投向了林青所在! 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察觉到周围的诸多眸子,林青将手中茶盏放下,看向澹台长和说道: “西军攻城多日,早已疲惫不堪, 既然朝廷要谈,那便先谈, 趁着这个时机西军也好休养生息,修缮甲胄长刀,还有诸多攻城器械。” 此话一出,陆务升与澹台长和悄然对视,一眼面露诧异。 “此话当真?” 澹台长和的声音有一丝丝变化,似乎压抑不住言语中的激动。 此行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轻松得多。 林青点了点头:“朝廷的决定,我等自然遵从, 只是经过多日攻城,西军营寨内的精铁已然不多, 若要修缮甲胄与攻城器械难免不足,还请澹台大人出手相助。” 此话一出,澹台长和的神情轻松许多, 悄然松了口气,既然有要求,那事情便轻松许多。 “敢问靖安侯爷,需要多少精铁? 西军乃国之精锐,万万不可让其有军械损伤,还是要及时补充的好。” 林青依旧是脸色僵硬,淡淡开口: “多多益善。” 澹台长和心中一沉,果然没有这般简单,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是用足够的精铁换取这二军不加以捣乱,那便值得。 但很快他便作出决定:“既然如此,那老夫尽力而为,定然不让西军有所损伤。” 第728章 不欢而散 须臾,月上中天,稀淡月光穿过云层,倾洒大地,使地上积雪银光熠熠。 在另一处军帐静静等候的诸位大人听到外面传来的响动, 顿时眉头一挑,心中闪过诧异。 居然这么快? 几位大人的第一次见面,只持续了不到短短两刻钟便匆匆散去, 这在随行官员看来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谈判的时间越短,越代表着不欢而散。 但当他们看到澹台长和那略带轻快的步伐时,不由的面露怪异, 作为礼部官员,他们很少看到上官心情如此愉悦。 而在另一处营帐,种鄂面色阴沉如乌云般进入其中, 眉头紧锁,仔细思考着其中关键。 但令人无奈的是,对于这种事情他没有丝毫经验, 如同无头苍蝇般,完全无从下手。 躺在床榻上的种应安放下手中书籍,轻轻地瞥了一眼种鄂,嘴角微扬笑道:“如何?” “父亲,京中来的诸位大人,果然是来谈停战的。” “哦?那澹台老儿怎么说?” 种应安对此毫不惊讶,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于是,种鄂将刚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尤其强调了澹台长和那近乎蛮横无理的要求。 听完后,种应安同样眉头紧蹙,言语中充满了疑惑: “你是说....林青仅仅因为那些精铁就同意停战?” “确实如此....孩儿也着实想不明白。” 不光是他,就连种应安也一时满腹困惑,不明白靖安侯此举为何... 但他一直坚信,面对如今困局,靖安侯一定有其解决办法, 所以他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照他说的做。” “可是父亲...军卒们攻打城池多日, 如今贸然停止,难免军心动荡,毕竟军卒们还不知道此事啊。” “早晚会知道的,让军卒们歇一歇也好, 正好让我等也清静清静,看看那澹台老儿到底想要搞什么鬼。” 种应安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缓缓抬头吩咐道: “西南角那片营地要加以防护,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京中来人!” “对兴国公也是如此?”种鄂问道。 种应安点点头:“自然,虽然他们可能从陆务升口中得知那其中是什么,但能瞒一天是一天。 并且陆务升是皇党之人,如此底牌他也不会轻易透露,所以我们更要严加防范!” “孩儿知道了,不过....如今要停战了,那营寨西南角的事...还有必要吗?”种鄂有些犹豫, 这些日子来自彭州的,大多精铁都流到那里, 每日花钱如流水,让他这位新任主帅都有一些心疼。 实在是太多了。 种应安深吸了一口气: “就算是这场战事结束了,还会有下一场战事,增强自身总不是什么坏事, 总比留着那银钱精铁,被那些贪官污吏贪墨的好。” 不知为何种鄂,忽然感觉军帐内的氛围轻松了一些,神情也有几分缓和,轻轻点头: “那孩儿这就去安排。” “嗯..,那兴国公想来也要到了,如今你执掌西军,留在这里只会徒增烦恼,快去吧。” 种鄂叹了口气,无奈苦笑一声, 他就如那族中孩童,不想见父辈的亲朋好友,待到那些人前来时,便早早躲开。 “那孩儿去了。” “去吧。” .... 种鄂离开后不到一刻钟,军帐外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龙行虎步的身影便踏了进来,苍老的脸庞上没有了以往所有的严肃,而是带着大笑。 “哈哈哈,想不到你这个老东西也有今天, 你不是自诩武道修为高超,不惧病痛,怎么如今却倒在了床上?” 对于兴国公的调侃种应安只能无奈一笑: “你个老东西,整日在京中享福,我带的是兵,你带的都是那些青楼妓馆的小娘子, 小心哪日你也如我一般亏空过多,躺在这病榻之上。” “哈哈哈哈,多日不见,老东西你的话又恶毒了几分啊。” 老友相聚,兴国公十分高兴,二人都是勋贵的顶梁柱,自然极为熟络。 待到孟述坐下,种应安这才打量了一番,问道: “说吧,来此地何事?朝中是什么意思?” 兴国公孟述一愣,如此长驱直入倒是让他有些诧异,索性他也不做隐瞒,想了想说道: “以往这赤林城是一块臭肉,臭不可闻,那些文官大老爷生怕靠近了惹得一身骚。 可现在不同了,那陆务升将折子递上去后, 整个朝堂都热闹起来,这赤林城也从臭肉变成了香饽饽, 你是没看到,各路神仙各显神通,都是为了在这香饽饽上咬上一口。 最后...就是你看到的模样了。” “真要停战?已经定了?”种应安神情郑重, “不停战还能如何? 左渐将王来投,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盛事, 谁要将此事办成了,那可就名垂青史了,有了一辈子都吃不完的功绩。” 说着,兴国公面露凝重,叹息一声: “只是便宜了城中那些人了,广源侯那老家伙也死得冤枉, 我早就与他说过,与那些文官莫要走太近, 可他非不听啊,见了银钱就迈不动腿,现在可好,身死道消。” 种应安默然,又问道:“陛下呢?陛下是如何决定的?” 兴国公看着自己这位老朋友,苦笑着摇头: “此事就连皇党都觉得是一件好事,陛下能如何?” 种应安再次陷入沉默,这治理天下终究还是要靠各级官员, 若是他们不办事,当今天子又如何? “那你来做甚?”种应安又问。 此话一出,军帐内的氛围顿时有些凝重,兴国公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如实道来: “还能如何?派我前来是怕你二人冲昏了头, 一时分不清轻重缓急,做那冲动之举, 朝廷知道你二人劳苦功高,在这北疆苦苦支撑, 可如今...这不是没办法嘛,若此事皇党不做,就有其他人来做, 可若是其他人来做,哪里还能轮得到我们这些军伍之人喝汤。” 兴国公脸上露出苦笑,缓缓摇头,一把抓住了种应安的手: “老哥哥,可莫要怪我没提醒你, 此事如今看便是最好的结果,就让它这么结束吧, 朝堂上下与民间都想过个好年,莫要节外生枝。” “哪...那些军卒百姓都白死了吗? 广源侯那老小子虽然贪财, 但钱财大多都用在军伍之上,做事也尚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等若是不还以颜色,那些人定会以为我等勋贵好欺负, 这些年我们退了太多,不能再退了啊!” 种应安语重心长,嘴唇颤抖,眼神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兴国公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还是轻轻摇头: “此事已成定数,不是你我之力所能改变, 好了,你先养伤,我还要去见一见林青。” 种应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呆在原地。 第729章 两条路 靖安军军帐之中,林青经坐在上首,看着今日军报, 而种鄂则在军帐内来回踱步,双手叉腰,脸上带着明显的怒容, 虽然他心中早已做好了诸多准备, 但真正要面临时,心中还是有一道明显的槛无法迈过。 他侧头看向那静静坐着的靖安侯, 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甚至心中愈发烦闷, 这北疆战事虽然他西军人多势众, 但真正起到一锤定音,占据主导权的,还是靖安军。 若没有骑兵,步卒在这空旷草原上就是活靶子。 城内二王之所以现在如此软弱,怕的不是西军, 而是那在北边堵住通道的靖安军。 但如今,这位享有盛名的靖安侯似乎有偃旗息鼓的意思,让种鄂很是不满。 深吸了一口气,种鄂迈步走到桌案前,沉声说道: “靖安侯爷,还有什么办法吗?” 林青没有第一时间理他,而是静静地看完手中军报,这才抬头看来: “什么办法?” 种鄂面露无奈,压制住心中怒火,沉声开口: “现在朝廷要来抢夺你我功勋,我等就任凭他们施为?” 林青盯着他看了许久,这位年轻的平西侯府世子在经历两日的战阵后, 不论是言语还是自身从容都有了极大变化, 林青想了想,说道: “这里不是西北,也不是西南, 我们所需所用都要由朝廷供给,朝廷一日不给,军卒们就要饿肚子,我等能如何?” 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看在种鄂眼中,那一丝笑意变成了淡淡的嘲讽, 似是在嘲讽他,身家性命都掌控在他人手中,还妄图脱离控制! 种鄂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但若让他对父亲发怒,他还有几分胆量,但对眼前这人,他有些畏惧。 只好再次开口: “那也不能如此轻松地将手中功劳拱手让人, 西军从西南而来,靖安军更是从草原王庭而来, 为了他这大乾江山,我等连军卒性命都不顾,如今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可下一刻,林青原本带着一丝笑意的脸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深深的冰冷: “慎言,这大乾江山不只是朝廷的,也是你我与大乾百姓的, 我等固然可以偏安一隅,虽然可以保存实力, 但失去九边,我等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这不是为了大乾朝廷,而是为了我等自己。” 说着,林青将笔锋放下,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淡淡开口: “平西侯府想要谋得国公之位,你做好准备了吗?” 平地起惊雷,种鄂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沸腾的心湖顿时变得波诡云谲, 他的脸上不可抑制地出现慌乱,甚至是一丝惊恐。 “他怎么知道??” 但很快,种鄂反应过来,连忙平复心绪,讪笑着开口: “我听不懂靖安侯爷在说些什么,国公之位岂是平西侯府可以觊觎。” 对此,林青只是轻轻一笑: “这事瞒不住,想要谋得此位,需要京中一些人的支持,既然他们能知道,为何本侯不能知道?” 顿了顿,他的神情随即变得凝重: “我只想问你,对于国公之位,你做好准备了吗?” 话已至此,种鄂虽然脸色难看,但也知道此事瞒不住了,无视了额头浸出的细汗,问道: “作何准备?” “看来你不懂。”林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释然: “也怪不得你坦然受之。” “什么?”种鄂脸上疑惑更为凝聚,不知他说的何事。 见他如此模样,林青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在这军帐内来回走动, 不多时,他定住脚步,看向那同样身材高大的种鄂: “谋得国公之位的代价,你可知为何?” 种鄂满眼疑惑: “凭借拓跋部以及赤林城的功劳,再加之一些人的帮助,有那么几分把握。” “也只是有几分而已,那今日我来告诉你真正的代价是什么。” 林青面如寒霜,透过军帐看向那一片乌云的天空,缓缓说道: “两个代价,想要做到很简单,但需要抉择。” “什么?” 莫名的,种鄂感到一阵心慌,似乎有乌云在头顶笼罩。 “若是以现在西军所立功劳想要封赏国公万不可能, 但事无绝对,只要你爹死在路上,或者死在战事中, 为了稳固西军以及大乾民心,那你便便能谋得一个国公之位。” 林青的声音如同一声炸雷劈响在种鄂心头, 使他的瞳孔剧烈扩散,大脑一时间陷入了滞涩,无法思考。 很快种鄂脑海中浮现出了父亲的身影,似乎在西北一战之后, 父亲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教他如何明哲保身,还让他弹劾眼前之人, 教授他一些操持平西侯府的办法, 这在以往就算是他想学,都会被一顿大骂。 而且...似乎也苍老了许多, 原来...父亲早就做好了准备。 种鄂不相信,但种种迹象又让他不得不信, “第...第二种呢?”种鄂声音结结巴巴, “第二种代价有些大,但你父子二人能尽数存活, 只是日后手中权势会少许多,就如京城那些国公一般。”林青淡淡开口。 种鄂眼中出现一丝疑惑,随即便是浓浓的惊骇,他想到了是什么代价了。 他忽然感觉喉咙干涩,胸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是...西军?” “没错,只要打下赤林城,西军又消亡大半, 为了安抚平西侯府与天下民心, 朝廷理当送上国公之位,此举是拉拢,亦是安抚。 但...作为交换,西军将不再占据西南之地,而是来到这赤林九边,代替广源侯镇守北方。” 林青慢慢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是你的话,你会选择什么?” 种鄂惊魂未定,眼神中还充斥着恐惧,这两种代价,哪一种都不能接受!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若是父亲死了,西军迟早被人吃干抹净, 而若没了西军,选择保存父亲,那...来到这北疆还不如在西南做个侯爷。 种鄂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我们可以不选!回到西南继续做平西侯。” 林青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原本你们只有第一种选择,但因为赤林城破,多了第二种选择, 这是好事,亦是坏事。 这世道啊,一切馈赠都在暗地里标注了价码,这个选择同样如此。” “什么...什么意思?” 第730章 一切早有预兆 “多一个选择看似是馈赠,但代价是必须二选一, 平西侯府再无退路,这国公不做也得做,想要回到西南?痴心妄想!” “为...为何?” 种鄂呆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多了一个选择却面临绝地。 “因为赤林军死绝了。”林青声音冰冷,带着冬日都不具备的冷冽: “赤林军死绝了,九边城还屹立在这,北方有草原王庭, 放眼整个大乾,谁来守城? 靠靖安军?我部一共不到三万,步卒仅有五千,将来也会配备战马。 靠镇国军与卫所军? 前些日子一个简单袭营都能死伤万余,他们能守得住? 放眼天下,唯有西军能担当此重任, 人数足够,军卒够精锐,打下赤林城后原地驻扎,简单明了,省时省力。” 种鄂一个踉跄,又想到了许多事, 为何那日城内蛮人杀百姓是由靖安军出头, 当时攻城的可是西军啊,要出头也是西军来出头, 为何靖安侯来抢这个风头,父亲还没有阻止,反而还十分感激。 原来..这赤林城的诸多百姓,日后要受平西侯府节制... 此事若是西军做的,日后定然与百姓心生嫌隙, 这意味着什么,种鄂即便再蠢也知道, 诸事不顺,政令不通,阳奉阴违。 想到这,种鄂凄惨一笑,喃喃说道: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早有预兆,只有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很快,种鄂转头看向那年轻无比的靖安侯,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辣: “我们可以返回西南,我们手里有军卒,无人敢拦!” 林青想了想,轻轻点头: “说得对,若是你们执意要回西南,谁都拦不住, 但....本侯敢不听朝廷政令,你们敢吗? 平西侯府殊荣富贵三百年,靠的是大乾朝廷,靠的是君心民意, 与朝廷反目成仇,你们敢吗? 到时你看这大乾,四目皆敌, 北方之人会怨恨你不守赤林城, 京中之人会怨恨你不听诏令, 南方之人会怨恨你还回来抢地盘, 此等后果,你还敢吗?” 种鄂目光呆滞,连连后退, 他不敢,他是继任者,没有殊死一搏的勇气。 若平西侯府是新贵,他们或许还敢, 但平西侯府家业太大了,大到他们不舍得放弃, 三百年殊荣,世代镇守西南, 乾人都知西南有个平西侯,乃是大乾忠心之人, 如今让他将这一切都舍弃,他做不到。 种鄂凄惨一笑,眼神开始轻轻摇晃, 他有些懂了,为何父亲苍老得如此快, 为何面对朝廷政令,不作反驳就来到这赤林城, 看似有两个选择,实则没得选。 种鄂忽然感觉自己的天塌了, 以往父亲在时,身后有依靠,他行事可以肆无忌惮,甚至不怕犯错。 但父亲病倒后,那股漫天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仅仅是这二十万西军的十数个总兵,都让他头痛不已, 而现在...短短不到一日,他感觉天再一次塌了, 而且这次似乎没有转圜余地.... 种鄂身体一个踉跄,眼前阵阵发黑,他体会到了父亲那种急火攻心的感觉。 大乾朝廷如今所做之事,断的不是西军的军功,而是父亲的命, 抢走的也不是属于靖安军的功劳,而是属于他们的国公之位。 如今这个局面,对西军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种鄂扪心自问,若有选择,他宁愿让军卒去死,也要让父亲活。 而现在这个局面,父亲若是不死, 西军依旧要留在赤林城,甚至国公之位都没有。 那么...摆在他们父子面前的,似乎又变成了一条路。 种鄂眼中忽然涌现出深深的恐惧,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醒来后那释然的笑容, 他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快速转头看向林青,瞳孔微微放大,呼吸急促,连连说道: “靖安侯爷,您...有没有办法?” 种鄂眼中带着一丝希冀,说出了此生最柔软的话。 “有。”林青淡淡开口,没有丝毫犹豫。 种鄂先是一愣,随即眼眶微微张大,爆发出浓郁的喜悦与激动, “真...真的?” 林青一边点头,一边回到桌后坐下,拿起茶杯将凉茶一饮而尽: “若是没有办法,我与你说这些作甚?本侯还有诸多军务未处置。” “是...是什么?” 种鄂他感觉自己真的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扑了过来,直直地盯着林青,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对,连忙说道: “若靖安侯能帮助平西侯府渡过难关,日后若有吩咐,尽管说来,我种鄂定然不加推脱。” 见到他这番模样,林青无奈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承诺,以后莫要如此说了。” 种鄂脸色一僵,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青则继续开口:“接下来我要说的,你不能与旁人透露,甚至是你父亲。” “您...您说,种鄂洗耳恭听。” 林青沉吟片刻,沉声说道: “你们的路走错了。” 种鄂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便听林青继续说道: “不仅是平西侯,甚至朝廷的一些重臣都是如此, 如今大乾局势已经糜烂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再也不是苦一苦百姓就可渡过难关的时候, 继续这样下去,可能再过二十年,大乾就要亡国了。” “有...有如此严重吗?” 种鄂不禁面露呆滞,这靖安侯果然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 “还要严重得多,如今天下恰逢大变,那左贤王胸有大志,手段高超, 让本侯与你父亲都吃了亏,帮他拔除了两个阻碍, 日后王庭说不得要统一草原,若是草原形成合力,大乾可能支撑不了十年。 到时百万大军压境,凭我们挡不住。” 林青越说越是惊骇,种鄂已经有些不敢听下去了。 “怎么...怎么会如此?” 林青叹了口气:“每逢天下大变,原有世俗规矩便形同虚设, 无往不利的利益交换也将不起作用, 甚至会将自己逼入绝境,你们就陷入了如此困境。”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面露凝重,沉声说道: “而破局之法很简单,历朝历代王朝末期的无数草莽皆是如此,就连高祖皇帝亦是如此。” “是什么?” 种鄂瞪大眼睛,脑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心中的渴求已经到达顶点, 这是他平西侯府的救命之法。 第731章 那是朝廷的决定,不是我的决定 军帐内,林青神态轻松,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跳出原有规矩,将原本规矩踩在脚底,无视之, 只谋求一件事,那便是壮大自身实力! 规矩只能束缚弱者,是弱者走向强者的垫脚石, 就如那朝廷政令,对本侯有利那它便在,对本侯无利那它便不在,本侯说没看到那圣旨,朝廷又能如何? 你的实力够强,立下的功勋够大, 即便你是逆贼,朝廷也会将国公之位奉上, 就如高祖皇帝,布衣起兵,想做那吴国公便做了,天下谁人敢妄言? 想做那吴王便做了,就连先朝官员见到高祖皇帝,亦要称呼一声吴王殿下,谁又敢言?” 种鄂的眸子再一次张大,脑海中回想起靖安军的种种,以及朝堂上广为流传的流言蜚语, 靖安侯行事肆无忌惮,目无尊上等等,泼天骂名几乎传遍大江南北。 但..如今,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对于西军而言,国公之位只能靠打,求人若是有用,那这天下遍地国公, 东南那帮海商一年赚取银钱千万两,是我大乾赋税两倍有余, 若是利益交换有用,留江侯早就是国公了,还轮得到平西侯府?” “是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梦中人,种鄂也意识到了, 留江侯有那些海商作为依托,乃东南王者,手下银钱无数,买一个国公似乎绰绰有余。 但为何...迟迟不动? “这...这是为何?”种鄂想不明白,只能发问。 林青笑了笑解释道: “留江侯受益于朝廷海茂,受益于现有规矩,所以他要维护规矩。” 他看向种鄂,继续说道: “而平西侯府不同,现有规矩已经束缚了西军,甚至会危害西军, 所以大可摒弃,视之无物,安心变强。” “可...西军面临如此困境,动一步都有些艰难如何变强?” 林青眼神一凝,身体气势为之一变,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锋锐! “那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杀我大乾军卒百姓无数,与我大乾乃血海深仇, 如今朝廷却要与其和谈,何其荒唐, 不如我等二人借乘东风,趁势将那二王部众斩杀当场,以泄心头之恨!” 种鄂只感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呼吸一滞: “可...朝廷决定..” 林青猛地抬起头,大手一挥: “那是朝廷的决定,不是我的决定,你若不敢,我独自做。 你想要让平西侯府位列国公,就要摆脱桎梏,跳出原本规矩, 既然朝廷与二王和谈不利于西军,为何要听之任之? 既然进不得退不得,那就索性将二王所部通通杀掉,成就你我二军之威名, 到那时你平西侯府大可上书一封,说你要做那国公,朝廷不答应也得答应。” 林青深深看了种鄂一眼,语重心长道: “朝堂上诸位大人与那些藏在幕后的大人物, 看起来威风凛凛,大权在握, 但他们却是最不想破坏规则之人, 一旦有人想要跳出原本规矩,定然是大肆扑杀, 可一旦实力够强,便会出手安抚。 你我凭借西军与靖安军,朝廷想用那卫所军来战我等之精锐? 简直是痴心妄想! 更何况,若是将那二王剿灭当场,扬我国威, 到时民意沸腾,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朝廷阻止不了你我。” 种鄂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刹那间便感觉念头通达, 若是能将二王剿灭,一个不受控制的平西侯府便出现了, 到那时平西侯府也会如靖安军一般,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惹众怒, 活得要比现在滋润。 种鄂感觉到浑身血液都在快速滚动,让他的呼吸都慢慢急促起来,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出现了: “可..如何做? 我等不在根基之地,没有粮草没有军械,若是朝廷不给钱财,我等可能支撑不了半月。” “向他们要便是,只要我等一日不撤军,朝廷便要给人给钱,我等要什么,朝廷便会给什么。” 林青嘴角出现一丝微笑,只是眼中有一丝阴狠。 种鄂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在军帐中的一幕, 眼前这人向那澹台长和索要精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答应下来,并且还是越多越好... 这..这是试探?试探朝廷的决心? 他忽然懂了,这便是待价而沽, 只要那二王一日不离开赤林城,那朝廷就不会让两军离开。 但...一旦二王离开赤林,那就是他们动手之时。 到那时,朝廷就算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了。 “这就是有利的我就听?不利的就不听?” 种鄂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不遵循规矩的好处,似乎可以为所欲为。 “那.....若是日后清算该如何?”种鄂还是有一些担心,毕竟此事太大。 “大乾都要亡国了,瞻前顾后只能跟大乾一同神州陆沉,到那时清算与否重要吗?” 林青面色一沉,如今大乾尚可维持乃是与草原有一些默契, 但从今年起,双方便开始动真章,大肆杀戮,这个默契便打破了。 “若是我等让大乾再次中兴,国公之位岂不是坦然受之? 总之,既然随波逐流会逐渐消亡,不如奋力一搏。” 种鄂默然以对,陷入了深思: “可那城内二王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想要将这二人绞杀,付出的代价...可能会让我等无法承受。” “左右不过一死,怕甚?总要试一试。”林青毫不在乎地开口,而后深深看了眼种鄂: “澹台长和若是送来足够多的精铁,足够我等打造想要之物, 那...这场战事可能会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本侯在战阵厮杀一途可不会弱于谁。” 种鄂想到那营寨西南角的事物,不由得双目赤红,心中顿时涌起莫大自信, 心中无声自语:“横竖都是吃大亏,不如尝试一番,就算失败了也无妨,左右不过驻守着赤林城。” 他抬头看向林青,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靖安侯诚心待我,那种鄂便以诚待之, 只要父亲同意此事,种鄂愿意跟随靖安侯一博,将那二王绞杀在此!” 种鄂想拖一拖,让他脑子清醒一些, 但没想到,林青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父亲已经同意了,军权不是在你之手吗?” 种鄂再一次呆愣在原地, 一股豁然开朗之感觉涌上心头, 父亲明明没有大碍,却将西军兵权交于他,这本就不合乎常理。 但很快,种鄂抿了抿嘴,与其是说交出兵权,不如说是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他。 “父亲...” 他仿佛又一次看到那如山峰一般的身影挡在他身前。 就在这时,钟信悄然出现在军帐入口,沉声说道: “侯爷,兴国公来了。” “请他进来。” 林青看向种鄂,满脸笑意: “兴国公来了,看看西军缺少何物,大可开口,不必客气。” 第732章 借花献佛 很快,兴国公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当他看到站在一侧的种鄂后,明显愣了一下, 但很快便恢复正常,笑着朝二人打招呼: “居然都在,也省得本公不用一家一家跑了。” 林青对此不置可否,轻轻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兴国公也没有客气,直接坐在了一侧的长椅之上, 故作舒坦的长出了一口气,笑着看向林青: “此地的进攻可还顺利?” “不算顺利,但城内的草原人只是困兽犹斗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青如实回答,对于这一点,没有隐藏的必要。 “那左贤王...为何会忽然离城?都督府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兴国公面露凝重。 “必然有蹊跷,某怀疑我等都是被当作了杀人刀,为的便是铲除草原二王。” “哦?”兴国公想到了什么,脸上随即露出笑容: “那如今朝廷此举岂不是可以让左贤王的打算灰飞烟灭?” 种鄂眉头一皱,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 但他没有开口说话,归根结底他只是世子,还没有承袭爵位。 而林青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轻耸了耸肩: “好坏皆有,终究是朝廷的决定。” 话音落下,不等兴国公开口说话,林青又问: “此事...五军都督府如何处置?乌孙部作何处理?就这么让他白白跑了?”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有些凝固, 种鄂不禁握紧拳头,对于乌孙部的处置牵扯着西军的归属。 若是北边没有乌孙部这个强敌,那这赤林城便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重要。 谁来守,也就无所谓了。 但若有,西军跑不了。 兴国公脸色一沉,呼吸略显急促,想了许久才沉声开口: “林青,此事乃朝廷之决定,本公希望你能顾全大局,至于乌孙部..就让他们去吧。” 种鄂坐在一侧,眼神猛地一凝,浑身肌肉紧绷,不可抑制地涌出愤怒。 “呵...” 这时,一声嗤笑回荡在军帐之中,只见林青意味深长地看向兴国公: “此举对大乾,有何好处?五军都督府,又能获得如何好处?” 此话极为直白,但在场之人都是五军都督府中人, 并且是武将勋贵的支柱,所以也就不用避讳什么。 兴国公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此事做成,开疆拓土的功劳五军都督府会分润一些, 而靖安军则继续节制西北军事,而且..他们答应,可以让纳兰元哲作曲州都指挥使, 当然,若是靖安军不满意,布政使严友贤可以入京, 而左布政使的位置空缺,崔枕可在京察后升任右布政使,总管曲州政事。 如此一来,我等手中有西南之地,又有西北之地,也算是根基稳固。”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他所说的‘我等’乃是武将勋贵,也是五军都督府。 但...拿他自己手中的东西来收买他,倒是如诓骗呼延大托的手段一般无二。 “借花献佛,借的还是某手中之花,某觉得...有些荒唐。” 兴国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轻轻一笑: “他们这些小心思就知道瞒不过你,你与我们这些大老粗不同, 你心思细腻,善谋,定然能看出其中真假。 对此,五军都督府也不会委屈了靖安军, 如今茂州都指挥使空缺,五军都督府会推举你担任,另外你升任都督同知,加柱国。” 茂州,与曲州相邻之地,同属西北之地,同样的地广人稀,同样穷得叮当响。 并且九变之一的风尘关就在茂州, 想到这,林青面露诧异:“风尘关出事了?” 茂州的都指挥使如果他没记错的,已经在任上将近五年了, 风尘关也被他打理得极好,使呼延大托几次都没占到便宜。 兴国公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上次你在京中发现善守将领死亡一事后,五军都督府便开始对九边将领排查, 风尘关的守将有些问题,朝廷打算将其调回京城任职,而后再慢慢排查, 同样,颜山音都指挥使同样脱不了干系。” 一侧的种鄂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九边已经出问题了, 若是这样下去,可能用不了二十年,蛮人就要入关, 到那时,大乾该何去何从? 林青想了想,淡淡开口: “靖安军兵马不多,无力支撑两地防御,此事对某来说,是祸非福。” “靖安军可以扩军,扩充五万步卒, 如今赤林军消失殆尽,正好挤出一些银钱来给靖安军, 况且,西北之地外要新设立都司,曲州没有那么危险。” 听到兴国公的话,林青缓缓摇头: “对于草原人,某信不过,莫说是成立都司,就算是设立都护府,某都觉得不放心, 呼延大托到那,曲州依旧要有足够军卒防御,至少要对其压制,不让其作乱。” 听到这话,种鄂缓缓低下头,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惊愕,他又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赤林城一事不是一箭三雕之计,而是一箭四雕。 呼延大托到西北,占据拓跋砚所在之地, 能让靖安军与呼延部相互掣肘,防止靖安军继续做大。 也难怪...靖安侯有如此反应。 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清理了一番西北,如今要被人摘桃子,换作谁也忍不了。 一时间,种鄂忽然觉得,人善被人欺这句古话说得对。 这段日子,九边前线之所以还能支撑, 靠的便是靖安军与西军,如今战事还未结束,便开始卸磨杀驴, 其中复杂,让种鄂心中五味杂陈。 很快,兴国公又说了一件事: “呼延大托入西北之地未必没有好处,至少重开榷场一事阻拦就会小很多。” 可林青却对此话嗤之以鼻,随意摆了摆手: “榷场之事不论他们同意与否,某都会开, 西北之地不似江南那般产丝产窑,遍地银钱,想要维持政事军事以及百姓吃喝, 仅凭地里那点收成定然不够,只能另谋他法, 榷场一事乃曲州百姓所希望,他们会鼎力支持靖安军,容不得他人插手。” 种鄂满心复杂地将这番言语听进心中,虽然西军占据西南之地, 但还从未有过如此硬气之话,至多阳奉阴违。 “这便是摆脱束缚的好处?”种鄂心中默默想着,思绪渐渐发现, 想着西军该向朝廷要点什么。 第733章 一门两侯 军帐内一片安静,没有人出声,靖安侯林青静静坐在那里, 兴国公面露深思,虽然他早已知道林青行事无所顾忌, 但他也没有料到,此人居然如此强硬。 茂州的都指挥使都无法打动他。 安静了许久,林青才端起桌上茶杯,笑了笑: “西北之地无关痛痒,等这赤林一事结束,再做考虑不急, 如今眼下要务是围在这赤林城周围的二十万军卒,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他们不会同意撤军。” 种鄂猛地将头抬起,终于轮到西军了! 作为五军都督府的话事人,兴国公孟述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看向种鄂: “我与你父是好友,便叫你一声贤侄, 来这之前我见过你父亲,比之去年要苍老了许多, 这让我也心生感慨,我们这些老家伙活不了多久, 这大乾,终究还是要交给你们操持。” 不得不说,孟述作为兴国公, 说此话时有一番别样的亲和力,种鄂凝重的脸庞也一点点缓和,轻叹一声: “父亲只是急火攻心,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了,至于我等后辈之人,还无力操持军伍之事。” 兴国公孟术笑了起来: “莫要妄自菲薄,我早就听说了,这段时间是你在统领军伍,主持攻城一事,做得极好! 相比于京中那些纨绔,已经是强过千倍万倍, 这西军交到你手里,朝廷放心,五军都督府也放心。” “兴国公赞誉了,赤林城内二部已士气尽毁,攻城只需按部就班即可。”种鄂老实说道。 “那就好,等赤林城危机解除, 军卒们可以在赤林城中好好歇一歇,度过冬日再返回西南。”兴国公笑着说道。 若是没有林青那一番话,种鄂可能还会信此话, 但此刻却觉得这些话..都是诓骗之言。 “多谢兴国公。” “至于此行封赏...平西侯府有何考虑?”兴国公说这话时坦然一笑,索性直言不讳: “西军家大业大,永世镇守西南, 就算是朝廷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封赏的, 索性便派我来问问,只是没想到平西侯病倒,再说这些便不适时宜,还是问问贤侄吧。” 种鄂想了想,缓缓抬起头,先看了看林青,又看向兴国公,道: “西军前去西北战拓跋,如今又来这赤林战二王, 乃是为了大乾苍生,并不是为那一些封赏,一切由朝廷定夺吧。” 听到这话,林青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些勋贵的家中子弟果然没有简单的, 与其西军索要,不如让朝廷自己提,到时再讨价还价便是。 兴国公轻轻点了点头: “平西侯府对大乾江山是忠心的,但朝廷不会放过作恶之徒,也不会忘记有功之臣, 此番前来,朝廷向我透露过一二, 我可以与你诉说,但...此事只有我三人知晓,不能向外人透露。” 种鄂轻轻点头,若是以往,他此刻定然感动万分,认为兴国公是个好人。 “实不相瞒,如今朝廷要面对的事情有许多, 不仅仅是二王的处置,还有赤林军的空缺, 当然,这也是五军都督府不会放弃的地方, 若是被那些人掌控,我等勋贵武将可就坐蜡了。 所以...五军都督府觉得,贤侄可以带着一部分西军镇守赤林城, 当然...朝廷也会因为此次西军功勋而封赏贤侄一个世袭侯爵, 如此一来,平西侯府一门两侯,一人镇西南,一人镇北疆,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不知为何,种鄂明知其内有鬼, 但心绪还是不免怦怦直跳,一股心动陡然出现, 一门两侯,这是在高祖皇帝时才有的殊荣, 那时大乾刚刚立国,战功赫赫的武将太多,还有些是亲兄弟上阵厮杀, 所以最后在封赏之时,往往会出现一门两勋贵的场景。 但若是放在如今大乾,绝无可能。 换作以往,他会认为这是平西侯府独有的殊荣, 但如今...激动过后是刺骨的寒冷, 都说战场机变万千,但朝堂政事亦是如此, 至少在如今赤林城一事,皇党王党雍党甚至还有勋贵武将都不同程度地展开合作,要共同促进此事。 要知道,他们在半月前还是打生打死的仇敌。 想到这,种鄂不禁感到一阵彷徨,心中不禁涌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若是父亲不在了,平西侯府靠他真的能撑得起来吗? 朝堂上的诸位老狐狸,他斗得过吗? 一时间,种鄂的脸色连连变幻, 几乎毫不掩饰,让坐在对面的兴国公眼神一凝,不知发生了什么。 过了许久,种鄂才缓缓抬起头,神情已是一片平静,他看向兴国公孟述,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赤林城一事尚未结束,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还是等待父亲痊愈之后再行商谈。 为今之事是要安抚军卒,贸然停战,断的是军卒们的财路, 他们拼死拼活来到此地,为的便是那些封赏, 如今仗没得打了,但银子却不能少,否则我平西侯府无力面对西军。” 兴国公听后仔细想了想,轻轻点头: “贤侄此事不用担心,停战是朝廷的决定,军卒的饷银以及抚恤朝堂很快就会派发, 不瞒你们说啊,朝堂如今没有什么余钱, 但军卒乃重中之重,就算是砸锅卖铁,朝廷也会凑出相应钱财,让西军的军卒有饷可发, 此次银钱就是由那雍党晋党来出, 里应外合吃里扒外,也该让他们出点血了。” 种鄂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心中有一块大石落地。 “如此甚好,另外军中粮草已然不多, 还请朝堂速速送来,这二十万人每日人吃马嚼都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不瞒兴国公,我也是在看到军务信件之后,才知道军务之事居然如此耗费钱财。” 不知是不是说到了痛点,兴国公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京营不过数万人每年花费都让本公头痛不已, 西军更是有二十多万,本公想一想就有些望而生畏。 不过贤侄还请放心,既然本公来到这赤林,定要将此事办好, 我等勋贵武将应当共渡难关,以免让那些文官老爷们看扁了。” 种鄂点点头:“那便多谢兴国公了。” 第734章 不甘心! 三人谈至深夜,兴国公与种鄂才起身离去, 此刻军帐外月明星稀,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 点点雪花飘落,使得整个军寨都变得宁静无比。 林青默默站在军寨入口,看着不时走过的寻营军卒, 心绪已经放到最低,眼神中空洞无物,犹如一个死人。 赤林城一事很快就要见分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 澹台长和说不得明日就会入城,与城内二人商谈离开之事, 从陆务升那里得知,此行只是呼延大托自己的谋划, 乌孙升吉浑然不知,但林青却知道, 呼延大托没有退路,乌孙升吉同样没有,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那便是答应呼延大托与澹台长和的条件,断臂求生。 如此一来,赤林城局面似乎清晰起来, 西军与靖安侯有所收获,仗也不是白打, 城内二王一人归降,一人离开, 至于五军都督府与朝廷在其中获得了什么, 林青不会去想,也想不去了解, 其中弯弯绕绕,定然是关乎权势钱财, 这是乾人的钟爱,似乎从未有过改变。 林青的眸子一点点变得深邃,整个人透露出冷冽的气息, 让站在营寨口的钟信都心中发寒,连忙将头低下。 只是,放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乾境,甘心吗? 大乾内忧外患,想要解决如此困境,两者必须解决其一, 内部的掣肘姑且不谈,想要解决都无从下手, 所以林青只能着手于外, 但...事情往往都是如此,内外混为一谈, 打击哪一个,另一人便会过来横插一脚, 肃清内政,外敌便会祸乱边疆,里应外合。 打击外敌,内忧便会扩大,一些人会不择手段地谋求权势银钱... 总之,局面举步维艰, 就如现在,局势刚刚有所好转,便迅速急转直下。 内外矛盾并没有消失,虽然看起来皆大欢喜, 但其中一些悲痛,却被赤林城百姓承担, 还有那些死去的军卒,算是白死了。 想到这,林青嘴角出现一丝笑容,似是自嘲。 原本以为让军卒送死只会出现在草原王庭, 但如今,二十万军卒毁于一旦,就这么白白死了。 大乾军伍一共也不过数百万,二十万足以伤筋动骨, 若不是西军与靖安军及时填补空缺, 那这大乾半壁江山都要毁于一旦, 可如今,卸磨杀驴之事再次出现。 靖安军因为行事无所顾忌的缘故, 一些人忌惮万分,不敢过分嚣张, 但对于西军,可是毫不留情。 就连他都能看到,若是如今大乾没了西军这一支精锐,会面临如何险境, 但朝堂上诸位大人却浑然不见,像是变成了瞎子, 若真如朝廷所说那般发展下去,西军与大乾必然离心离德, 大乾也将会失去最后一支忠心精锐。 此等后果,林青不想看到,所以于他来说, 救西军就是救大乾,亦是救自己, 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突如其来的事, 让他倍感疲惫,眼神不可抑制地黯淡几分。 他有些理解了,为何京中的皇帝一年要老十岁, 面对如此朝堂,面对如此大乾,能苦苦支撑已属不易,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响起, 林青眼神一凝,顿时看了过去! 很快,袁从云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脚步急促,脸色苍白,眼圈周围尽是黑色,整个人透露着一股疲惫。 “发生了何事?”林青不等他走近,便发问。 “回禀侯爷,曲州来信了,是纳兰大人的信件。”袁从云连忙说道。 林青一愣:“这么快?” 袁从云一边跟随林青进入军帐,一边说道: “下官也没有料到,算算来回的时间,留给纳兰大人的时间仅有半日。” “拿来。” 袁从云连忙将信件递了过去,站在一侧气喘吁吁, 林青快速将其打开,掏出信件仔细查看, 不一会儿,他便满脸怪异,心中顿感荒唐。 “居然如此简单?” 他又仔细将信件看了一遍,脸色愈发怪异, 最后长出了一口气,将信件放在桌案之上: “是本侯小觑了天下英杰。” 袁从云站在一侧面露疑惑, 林青看了过来,打量了一下他,问道: “为何还不歇息?” 袁从云低头看了看自身,面露苦笑: “侯爷,这军伍之事太多了,并且样样重要,不可拖延。” 林青看了看他桌案上堆积的军报以及军务文书, 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疲惫,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待到战事结束,回曲州便可好好歇息。” 袁从云撇了撇嘴,上司的花言巧语大可不必信, 回到曲州相信他会比如今更加繁忙。 “对了,那功法你为何还不修炼? 若是没有足够的境界支撑,你这身体早晚会垮。” 林青想到了什么,看向他问道。 袁从云脸上顿时浮现出痛苦,长长叹息一声: “多谢侯爷抬爱,但属下真的是一丝空余时间都无, 莫说是修炼,就连平日歇息也节省到了不到两个时辰。” 他看了看一侧的时辰,顿时面露无奈: “再过一个时辰,属下便要歇息了。” 听着袁从云那充满怨气的话语, 林青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心情大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就辛苦这么一阵,待到武恒组建好兵略处,你便可以清闲一阵。” 袁从云撇了撇嘴,苦笑道: “希望如此吧,那下官先告退了,今日的文书还未看完。” “去吧。”林青嘴角带着笑意,目送着他离去, 靖安军是新军,如今能成为强军,离不开这些人的努力, 军卒奋力厮杀,军务官与各种文书日夜奋战,几乎毫不停歇, 每个人各司其职,就连身处曲州的纳兰元哲,此事也办得漂亮。 想到这,林青又拿起了桌上书信,仔细查看,不由得摇摇头: “这拓跋砚,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草原王者,其魄力要比城内那二人大得多。” 想到这,林青眼神一点点凝固,猛地站起身,向营寨外走去。 钟信见状连忙迎了过来:“侯爷,您这是?” “走,去看看工坊进度。” “是!” 第735章 天下英杰 一日前,西北之地官道之上, 百余骑疾驰而过,风驰电掣,没有丝毫余地。 淡淡的飘雪被激腾起白色雾气,让马队走过的地方变得一片朦胧。 为首之人三十余岁,面容英俊,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忐忑。 纳兰元哲在收到信件后,便开始向北乡城急速出发, 他要去做一件事,可能足以让他升官又或者去死的事。 但对于他这等人来说,搏命的机会少有,但一旦有便不会放弃, 因为那意味着不可多得的机缘。 想到这,纳兰元哲摸了摸怀中信件, 眼神愈发坚定,只要能做成此事, 那他眼前的崎岖小路,便会成为光明大道,至此再无人可以阻拦。 说不得,那空缺已久的都指挥使一职就会落到他头上。 如今大乾有二十岁的侯爷,但没有三十岁的都指挥使。 现在...他可以尝试! 奔袭不到半日,北乡城便到了,百余人毫无阻拦地冲进城池, 其余人去歇息,而纳兰元哲则直奔军营, 此刻北乡城处在武恒控制之下, 自从他打草原王庭回来,便没有在风浪城停留,转而回到北乡城。 此刻,军营中多了不少新面孔,是刚刚征召的新卒, 此时正在风雪中操练,用力挥舞着长刀,浑身散发着腾腾热气, 不少人见到纳兰元哲,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面露疑惑, 不知此人是谁为何有如此大的排场, 可以在军营中肆无忌惮地通行。 对此,纳兰元哲不置可否, 嘴角一直挂着淡淡微笑,享受心中的满足。 若是没有靖安军,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如此放肆, 至少到老混个指挥使便草草了事, 哪像如今这般风光,都指挥使空缺, 那他这个佥事便是曲州军务的实际控制者。 很快,纳兰元哲在中央军帐中见到了武恒, 他还是如以往那般,皮肤白皙,冷着个脸,将视线一直投在文书之上。 纳兰元哲见他没有反应,打趣道: “老朋友来了,也不欢迎一二?” 武恒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有屁快放。” “怎么跟上官说话呢!”纳兰元哲顿时瞪大眼睛! “来人,叉出去!” 武恒再次冷哼一声,紧接着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几名披坚执锐的军卒闯了进来,看到纳兰元哲后没有丝毫犹豫, 就出手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向外拽! 纳兰元哲瞪大眼睛,满脸惊愕, 刚刚的风光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大喊: “别别别,我有事,侯爷让我来办事!” 武恒这才放下手中纸笔,插着手靠坐在椅背上,淡淡说道: “好了,都出去吧。” 至此,军卒们这才一脸平静地走了出去。 纳兰元哲站在原地,整理了一番衣物,撇了撇嘴: “我也是三品大员,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在这西北,官职不如手中的刀。”武恒淡淡开口: “何事?” 纳兰元哲脸色也凝重起来,眼中露出决绝: “我要去草原,见拓跋砚!” 说着,他叹了口气: “此行一去,危险万分,不知能否有回来的机会, 但既然是侯爷有令,我纳兰元哲,莫敢不从!” 殊不知,对面的武恒面露怪异,脸色荒唐到了极点, “你去见拓跋砚何事?书信给我看看。”武恒问道。 纳兰元哲顿时瞪大眼睛:“此乃机密,如何能看?” 武恒面露无奈,长出了一口气: “你来这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我不知是什么军务,如何帮你?” 纳兰元哲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道理, 仔细想了想还是将书信拿了出来, “此事不得泄露,如今整个曲州就你我二人知晓。” 武恒狐疑地打开书信查看,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眼眶一点点变大,神情之中的震惊也不加掩盖,结结巴巴问道: “这...这是真的?” 纳兰元哲见到他这副样子,心中窃喜, 因为他在刚刚见到书信时也是这副模样,震惊无比。 “就是如此,侯爷的亲笔书信,字迹你也认得,我们独有的标记也在。” 武恒盯着书信上的字迹仔细查看, 尤其是在几个字上,眼睛几乎都要盯上去,最后才确定无疑。 是侯爷的亲笔信。 “此事太过重大,你打算如何做?”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此行我若回不来,那就继续派人去,一直到将此事做成为止。” 纳兰元哲脸色严肃,不知为何, 武恒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战阵厮杀的惨烈,紧接着他又说道: “曲州是我们的立身之本, 我纳兰元哲是个俗人,贪财好色好当官, 如今我已经三品,这一切都是靠着曲州,靠着靖安军, 若有人想要破坏这一切,想问问我纳兰元哲答不答应。” 武恒有些怪异地看着他,像是在说,就凭你。 但此话武恒是信的,纳兰元哲本就是镇国公府一脉的落魄子弟, 如今身居高位,年纪正轻, 日后稳扎稳打说不得能博一个正二品实职, 在这个官位对于京城一些实权勋贵都遥不可及, 他一个落魄子弟依靠靖安军取得如此成就,若是不拼命才是怪事。 深吸了一口气,武恒脸色愈发严肃,淡淡开口: “不必如此拼命,你也不用去草原。” “你打算让那拓跋砚过来?他如今不知躲到哪里,连草原人都在找他。” “在我这。”武恒淡淡开口,言语中充斥着平静。 纳兰元哲的身体猛地僵住,刚刚抬起的手臂也顿在半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武恒, “你...你说什么?” 此话平淡,但在纳兰元哲心中却如同惊雷炸响,拓跋砚在...北乡城? “拓跋砚在我这,在北乡城, 你若是想见,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 武恒再一次开口,言语中充斥着不容置疑。 “怎...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你这?” 纳兰元哲感觉自己从山峰坠入谷底,他甚至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但...却突然有人告诉他,不用死,反而还轻而易举, 这种心绪变幻让他这位骤登高位的世家子都呼吸一紧。 武恒将身体后仰,想了想开口: “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是与你有共同利益的人, 以往我们是敌人,现在拓跋砚想重开榷场, 正好我们也有此意,我们便成了最亲密的盟友, 再者,如今这世上,还有比北乡城更安全的地方吗?” 第736章 天际黑龙起 时间一点点流逝,速度飞快, 赤林城的战事已经停了数日, 这期间军卒们烦躁异常, 军寨中明显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让诸多京城来的官员们都胆战心惊,生怕这些军卒会暴起杀人。 在这三日内,陆务升与澹台长和多次面见呼延大托,商讨后续事宜, 就连乌孙升吉也知道了此事, 但也仅仅是知道,他并没有生出什么乱子,反而安静异常。 因为他也知道,这似乎是他唯一的脱身办法, 而且他还十分庆幸,至少不用向大乾俯首称臣后才得以脱身。 这期间,许多京城来的官员担心西军与靖安军会从中作梗, 但..靖安军与西军安稳异常, 虽然士气有些散漫,但两位侯爷以及种鄂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是靖安军的万余骑兵每日都要出城去赤林城北方堵截, 若是让草原人开城逃了,那可就是泼天笑柄。 此时,西军营寨之外十里处, 也就是赤林城外不远处,搭建起了一个高台, 左都御史陆务升,兴国公孟述,礼部尚书澹台长和都等在此处, 今日是递交国书,以及军卒离城的日子。 自此之后,赤林城便重回大乾掌控。 这时,尘封已久的赤林城门缓缓打开, 露出了铺满青石板的路面,以及那还未清洗干净的暗红色血迹, 两道高大人影缓缓从甬道中走了出来,其身侧是披坚执锐的草原军卒! 草原右谷蠡王乌孙升吉,左渐将王呼延大托! 他们一出现,场面的气氛顿时凝重几分,一些京官也不禁紧张起来, 这是大乾近五十年来, 第一次有朝廷重臣与草原王者相对而立,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对坐而谈。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阴沉着脸,看着前方铺张奢华的高台,冷哼一声: “这些乾人,气派倒是大。” 呼延大托也是微微一笑: “气派分人,若不是我二人在此,他们如何会出动这么多九卿,还有那兴国公。” 右谷蠡王冷哼一声,脸色有些不悦: “今日之后,你便是大乾朝臣了,真是给草原人长脸。” “时局所迫,无奈之举,乌孙部没了族地,只能投靠乾人。” 呼延大托倒是坦然,淡淡开口。 “本王也可以收留你们。” 乌孙升吉此话已经说了无数遍,听得呼延大托面露不耐烦: “本王倒是想去,可我二人能离开这赤林城吗? 你也不要故作清高,你能活,靠的是本王, 你若是不服,就再去找那林青捉对厮杀, 看他如何斩尽你那精锐儿郎,不过...他今日好像没来。” 呼延大托话锋一转,在对面的人群中一扫而过,眼神中带着一丝讥讽。 “大乾不就是如此?用的时候叫爹叫娘, 用不着的时候就是那厕纸,随意丢弃, 你看看,这些大老爷多大的排场,打仗的却一个没来, 这大乾啊,迟早要完, 你也不用着急,等本王回去休养生息, 再来攻破这大乾九边,到那时你还是草原正统,六王之一,也算报答你救命之恩了。” 乌孙升吉心绪复杂,一些藏在心里的话也说了出来,让一侧的呼延大托一愣: “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本王一直不信,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对于此等讥讽,乌孙升吉不置可否,摇头一笑没有说话。 “回去后,小心左贤王,我俩落得如此下场,跟此人脱不了干系。”呼延大托提醒道。 “知道,等本王回去后就联合拓跋砚,占据你呼延部族地,发展壮大。” 呼延大托一愣,随即笑着点头:“随你。” 二人缓缓而来,慢慢走到高台下,这时台上的三人都露出笑脸, 兴国公立在中央,此刻面露笑脸,快步走来: “两位王上,一路辛苦。” 一侧的澹台长和笑了两声: “今日之事要开我大乾与草原之先河, 我等能见证两国邦交友好,实属幸事。” 陆务升则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着点了点头。 呼延大托扫视一周,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今日之事空前绝后,望我等日后和睦共处,共谋大业!” 此话一出,就连站在后面的京官们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不论如何,此等盛事他们是参与者,那便在日后有了谈资,资历。 对于日后官场晋升有极大好处, 跟在呼延大托身后的军卒们听到此话, 脸色不禁怪异无比,前些日子还喊打喊杀,今日便和睦相处, 其中反转让他们猝不及防,但能够不打仗了,也是一件好事。 “来,两位王上请坐。” 兴国公满脸笑意,抬起手臂招呼二人坐下, 如今虽是冬日,但高台上罩着一层华美帷幕,高台下特意搭建了地龙, 此刻站在上面,温暖和煦,丝毫没有冬日之寒冷。 而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让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都面露舒畅。 即便早就见过乾人的奢靡, 但今日一见,又是别开生面! 呼延大托也没有废话,轻轻一挥手, 一身穿华丽长袍的老者从他身后队伍中慢慢走出,双手高举,捧着一卷精美羊皮纸。 见到这一物,即便在场三位大人都是历经风雨的大乾重臣,也不禁呼吸急促, 这是草原王庭的国书,大乾已经将近三百年未见! 如今这国书将要出现在他们手中! 可就在这时,远处天边像是响起了巨大轰鸣声, 大地仿佛都在颤抖,让在场之人脸色为之一变, 很快,他们便听到了震天的马蹄声,急促无比, 一下一下敲打在他们心头,一股不安情绪开始弥漫。 陆务升脸色一变,不顾礼节便走出帷幕,看向天边! 只见那通体白色的视线尽头,出现一点黑影, 而后一点点扩大,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一道长龙! 黑甲、长刀、高头大马! 在最前方,一道年轻身影在战马上来回起伏,面容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在其一侧,一杆黑色大旗傲然而立! 上面清晰地写着一个所有人都认识的文字, “林”。 大乾铁骑靖安军! 紧接着,众人便听到一浑厚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带着点点清冷,又带着一丝寒冰: “如此大事怎么能缺了本侯?” 第737章 嚣张跋扈 声音响起,在场之人脸色骤变! 尤其是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瞳孔几乎收缩到了极点! 四品!武道四品! 相隔如此遥远,声音如此浑厚,必然是武道四品! 乌孙升吉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快,太快了,快到他猝不及防。 距离上一次他与那林青交手不过数月,那时他尚且处在五品巅峰, 如今才几月?便已四品? 这道阻挡了无数武者的天哲,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夸了过去, 就如他在战阵之上的本领一般,多少人终其一生不能封爵,他也是轻而易举地夸了过去! 而大乾的诸位京官在听到靖安侯的声音后,浑身冰冷,刹那间已经在脑海中想起最快的结果! 他是来捣乱的?还是来杀人的? 就连陆务升此刻也满脸惊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兴国公孟述更是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如此盛事,靖安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倒是澹台长和脸色迅速恢复平静,笑着开口: “靖安侯也想来参与此事?倒是怪哉。” 他又看向两位王者:“还请两位王上见谅,今日之事我等未曾告知靖安侯。” 听到这话的乌孙升吉撇了撇嘴,眼中毫不掩盖地露出不屑, 军伍之人被随意摒弃在外,似乎是大乾的惯用伎俩。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一股难以想象的压力弥漫在众人心头。 在场诸位大人,许多人没有见过万余铁骑冲杀的场面, 以往他们不屑一顾,但今日见到之后.. 他们只觉得那战马的蹄子像是踩在他们心口,让他们呼吸困难。 终于,他们看清了那些骑兵的样子,更是让他们心神震撼, 就连一向为之厮杀的两位王者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远处,银装素裹的雪原上, 万余匹高头大马踏雪而来,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汹涌而壮观。 它们的蹄声在空旷雪地上回荡,仿佛是大地脉搏在有力跳动。 其身上军卒身披乌黑铠甲,仿佛是从夜幕中冲出的幽灵, 他们手持长刀,英姿飒爽,铠甲上闪烁寒光,更显气势如虹。 在战马的队伍最前方,一面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帜的颜色与战马的铠甲一样深邃,上面绣着的“林”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随着战马奔走,雪地上积雪被扬起,形成一道道白色旋风。 这些旋风与黑色战马交织在一起,让人望而生畏。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气势所感染,变得肃杀沉重! 战马冲势不曾停止,眼看就要来到高台一侧,这时官员们才反应过来。 “他...他想要干什么?” “还不停止?” 乌孙升吉更是握紧了腰间长刀,身后军卒也一点点上前, 若是那些靖安军不曾停止,那他们将第一时间离开此地! 越来越近了,千丈的距离转瞬即逝,马上就要冲到百丈之内! 这时,二王的护卫已经开始大喊: “带王上走!”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但直到骑兵冲至百余丈,一道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止!” 刹那之间,那动摇天地的战马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死物, 原本还急速冲杀的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地上飞雪被飘洒至天空,而后重重落下! 咚!随着林青胯下战马蹄子落下,身后军卒战马的蹄子依次落下 咚!咚!咚! 接连不断的声音像是一股洪流,在天空中汇聚,慢慢积压成了一声动天撼地的响声! “咚!” 几名年长京官见到这一幕,听到这声音,猛地觉得心中一紧,面露惊骇,连忙捂住胸口,脸色变得铁青,继而向后倒去! 乌孙升吉脸色严肃到了极点, 上一次厮杀只有五千骑,那时的场面已经足够震撼, 如今增加到万骑,气势更是突飞猛进。 立在先头的林青看着高台上的众人,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波动,静静下马,亦步亦趋地走向高台! 此时,高台周围军卒所穿都乃礼节服饰,红黄金色掺杂在一起, 但这就使得,林青那一身黑甲格外显眼。 走到一处,红黄金三色顿时分开, 让开道路,像是一点墨汁进入清水,无人阻拦! 哒哒哒的脚步声一点点响起,林青的步子不快, 踩在阶梯上的声音像是踩在众人心头,让他们倍感压力! “如此盛事,本侯若不来参与,岂不是可惜?” 林青最后一步踏下,迈上高台,沉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而下一刻,右谷蠡王乌孙升吉身前出现一道身影,左渐将王身前出现一抹身影! 在这二人身影出现刹那,陆务升、澹台长和,兴国公身前亦出现三道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突兀地盯着那些猛然出现的人影, 感觉周围空气一点点滞涩,浩如烟海的气息波动开始扩散,让在场之人极为不适。 林青面色平淡,扫视一眼四周,将这些人的相貌都收于眼底,轻轻点头: “护卫便是护卫,喧宾夺主是何意?莫不是想与本侯在这捉对厮杀一番?” 林青踩了踩高台,一股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外散发,似是有微风浮动, 这股气浪如春风般袭来,但让在场之人脸色为之一变, 那蕴含在其中的杀机让他们身体僵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货真价实的四品,天底下最年轻的四品!也是最年轻的侯爷。 “退下吧。”乌孙升吉脸色凝重,缓缓开口。 呼延大托亦是如此:“莫要放肆,护卫便是护卫,退下!” 至此,两道身影面露警觉,缓缓消失,而大乾那三道身影却依旧站在那里,警惕地盯着林青。 这让林青微微诧异,笑着看向他们: “你们为何不退?怕本侯杀了他们?”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青却摇了摇头,眼神猛地锐利起来,如一把刀剑刺向三人: “我乃大乾靖安侯,总督北疆军事,现在你们踏在北疆之上,理应受本侯节制, 现如今你们不听军令,意图谋反,本侯说得可对?” 这时,站在兴国公身前那年长之人躬身一拜,声音飘忽: “靖安侯恕罪。” 紧接着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周围二人亦是如此。 直至此时,高台上才终于恢复了安静,林青放声大笑: “好,碍眼的人走了,本侯终于可以安心观礼。” 说着,他径直迈入上首,毫不避讳地坐了下来,静静打量着众人: “你们站着作甚?开始啊。” 第738章 城内官员 陆务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青, 以往他总是听别的大臣口中听说, 那靖安侯目无尊上,行事肆意妄为, 但他觉得,靖安侯知分寸,懂礼数,是难得的青年俊杰,哪里肆意妄为。 到了今日,他有些懂了,原本他们同属皇党,目标一致。 现如今,他们之间产生了分歧,也让他真正见识到了靖安侯的肆意妄为。 那泼天锐气以及毫不在乎,让他这位九卿都感觉到刺眼, 他也体会到了,原本属于敌人才有的感觉。 肆意妄为,毫不遮掩! “靖安侯,多日不见,武道修为大增啊。” 乌孙升吉率先坐了下来,看向坐于上首的林青,笑着开口, 似乎二人之间没有仇恨,反倒是像两朋友之间的叙旧。 林青同样报以微笑:“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本侯功法有所精进是小,右谷蠡王如何脱身是大。” 乌孙升吉也不生气,摇头一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这一仗本王栽了,愿赌服输,若有机会,改日再战!”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浓郁起来, 二人虽然面露和善,但其言语交锋却丝毫不停,这让在场众人感到一阵怪异。 就在这时,左渐将王呼延大托坦然一笑: “此战本王输了,以后本王与靖安侯同朝为官,还请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你们莫要阳奉阴违就好, 听说你部要去西北与本侯做邻居,本侯欢迎至极,若是你不老实,本侯也好及时解决。” 林青淡淡开口,言语上毫不避让。 但听到这话的诸位大人却松了口气,看样子不是来捣乱的,倒像是来出气。 如此一来,三位大人都心头一松,他们最怕的便是眼前之人不听政令,再起战事。 如今看似泄愤,但却有外强中干之意,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兴国公孟述这时出来打圆场,哈哈一笑: “此等繁琐之事本公也不愿意前来, 而靖安侯是军伍之人,原本想着此等事就不叨扰你了,但你今日来了,那便共同见证此刻。” “是极是极,自此之后,我大乾与草原二王邦交友好,止兵戈,停杀戮,让两地百姓休养生息。”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同样笑着坐了下来,语气平缓,将周围杀戮消弭于无形。 陆务升同样干笑两声,看向林青: “平西侯爷何在,他没有一同前来?” “平西侯病重,来不了。” 林青说完后四处打量,眉头微皱,看向呼延大托: “彭州三司官员呢?怎么一个不见,你们都杀了?” 几位大人脸色一僵,呼延大托更是握紧拳头,压制住心中怒气,挤出一个笑脸: “岂敢,他们如今就在城内,静候我等带回好消息。” 林青面露恍然,继续说道: “他们是草原官员还是我大乾的官员,叫他们一起来,此等盛事怎么能少了他们? 对了,将我大乾通政使也带出来,身为九卿躲在城中作甚。” “靖安侯,此举有些不妥,如今城内军卒将要离城,百姓有些混乱, 三司官员还要主持大局,暂时无法脱身。”站在一侧的老者乌孙茂生笑着开口。 “你就是乌孙茂生?你的军略处极好,本侯打算组建一个兵略处,你觉得如何?” 乌孙茂生一愣,顿时笑道:“那老夫日后可要多与靖安侯书信往来了。” 林青点了点头:“那快将三司的官员放出来吧,否则本侯要将你抓回去严刑拷打,也省得浪费笔墨。” 帷幕内的气氛又是一僵, 乌孙茂生也愣在原地,脑海一时有些混乱,都说靖安侯有着不同于年龄的沉稳, 但如今见到,性格似是恶劣无比。 陆务升脸色一黑,沉声开口: “靖安侯说得及时,日后赤林城还要倚仗三司官员治理,此等盛事怎能缺得了他们,还是将其请出来吧。” 呼延大托脸色难看,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兴国公: “兴国公以为如何?” 孟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了眼林青,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既然是盛事,那便将其请出来。” “好!”呼延大托摆摆手,顿时有军卒离开。 林青见状微微一笑,身体后靠,肆无忌惮地开口: “呼延大托,是不是来到大乾让你胆子变小了,当年你和拓跋砚争斗时,听说你还亲自上阵冲杀?” 呼延大托脸色一黑:“乾人有句古话,好汉不提当年勇, 如今本王归附朝廷,那拓跋砚不知所踪,真乃时过境迁。” “此言在理,今日之后我等便是同僚了,到时那拓跋砚再现身,本侯替你教训他,如何?” “那就多谢靖安侯了。” “不必客气,本侯对待自己人向来极好。” 林青脸上露出笑容,伴随着他的大笑, 让在场的诸位大人有些不适,平日里靖安侯都阴沉着脸,安稳得不像话, 但此刻,他们像是看到了家中忤逆晚辈在侃侃而谈, 一种莫大的荒唐感袭来,使得在场诸位大人脸色怪异,但又压抑着愤怒。 原本好好的盛事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没多久,城门处出现数道人影, 领头之人是一胡子花白的老者,步伐沉稳,脸上带着稳重。 站在一侧的是书生模样的何尚恭,此刻他虽然脸色如常,但眼神阴郁。 至于其他官员,则一脸沉重。 很快,他们来到高台之上,裴云五丝毫不见外,像是看向三位大人,笑着说道: “京城一别可有数月不见了,没想到如今在这相见,倒是缘分。” 澹台长和笑了笑:“快快请坐,如此盛事裴大人怎么能不来观礼?” 裴云五点了点头,朝着两位王者拱手后看向那年轻异常的披甲将军, “可是靖安侯?” 林青笑着点头:“我等也交锋了月余,裴大人倒是明知故问啊。” 裴云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干笑一声: “靖安侯少年英杰,老夫佩服,佩服啊。” 说完后他便径直来到一侧坐下,何尚恭则站在其身后。 这时,右谷蠡王乌孙升吉看向呼延大托:“开始吧,待到结束我军还要离城。” 呼延大托重重点头,看向那站在一侧许久的华袍老者。 那华袍老者顿时意会,上前一步,高呼: “奉草原王庭渐将王之命,特递上国书,望两国邦交友好,永世不变。” 第739章 不会输 一众官员顿时激动起来,此等时刻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场景, 如今他们却亲自参与进来,此等殊荣,让他们满面红光。 但同样的,京官们视线扫过, 隐晦地看了看那坐在上首的靖安侯林青,生怕他站出来捣乱。 但他们只看到一双带着微笑,却如何也隐藏不住眼神阴郁的眸子。 这不由得让官员们更加确定, 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靖安侯的发泄之举罢了。 他们心中暗暗窃喜,年轻人终究是沉不住气。 没有林青捣乱,国书交换得极为顺畅,以至于主持此事的澹台长和都有些不可置信。 他干枯的脸上露出笑容,五官挤在一起,此事办成,凭借此等功绩, 说不得可以在王无修致仕后,一举夺得内阁首辅位置。 礼部向来如此,权势不大,但晋升之阶却一直通畅。 左渐将王呼延大托神色复杂,看着手中交换的国书,默默叹了口气,自此之后, 再无草原王者,取而代之的是大乾异姓王。 同样地,他也失去了成为草原汗王的资格。 一侧的右谷蠡王乌孙升吉亦是有些彷徨,此战他们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集结三十万大军来乾,又有里应外合之人,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让人唏嘘。 他此刻心里最恨的不是让他损伤惨重的靖安侯林青, 反而是那早早离开,做幕后棋手的左贤王。 这一切都是他的圈套,为的便是让他们二人折损在这里,从而使得草原王庭完成对草原的掌控。 想着想着,乌孙升吉嘴角出现一丝冷笑, 呼延大托入京为异姓王,但呼延部的精锐还是会开拔向草原, 而他乌孙升吉,虽然损失惨重,但...终归是重回族地,有再次强盛的机会。 至少,呼延部族地空缺之后,乌孙部便可西扩,与草原王庭争夺那些草原青壮, 乾坤未定,皆是黑马,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此刻,作为此地最高官的兴国公孟述确定完国书, 慢慢站了起来,看向那身材高大的呼延大托: “渐将王,何日可以启程进京?陛下早已等候多日了。” 呼延大托眼神黯淡几分,但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待到军卒离城之后吧,让本王再见一见儿郎们。” 沉闷的气氛开始弥漫,草原一方的军卒们不禁低下头,晶莹在眼中闪烁着,尤其是呼延部的族人, 他们之所以能活着,是王上用自己后半生的自由所换取。 而乌孙部的族人则心情复杂,此等大恩,他们不知该如何报答。 乌孙升吉叹了口气,看向呼延大托: “告诉你们的族人,若有需要,随时来信,本王不会推脱。” “多谢。” 呼延大托点了点头,视线一扫,看向坐于上首的林青,轻笑一声: “靖安侯,以后我等便是同僚了,改日来京城,本王请你吃酒。” 在场之人视线顿时望了过去,忽然一愣, 那高坐上首的林青似乎又恢复了以往模样,面色沉稳,眼神中带着平静,整个人的气息如渊如海。 林青淡淡开口:“乐意至极。”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更是怪异,尤其是对林青了解深厚的陆务升,眉头紧皱起来, “他向来不会做此等无意义的事,他想要做什么?还是他要告诉我们什么?” 陆务升不禁在心里想着,一时间陷入疑惑。 靴子落地,倒是呼延大托显得极为坦然,脸上始终挂着笑脸, “若有机会,靖安侯可与本王探讨战阵厮杀之法,本王有许多疑惑想要请教。” “如今军卒还未离城,而本侯在近日不会入京,正好今日难得,有何事还请渐将王说来。” 不知为何,在场之人心中感觉愈发怪异, 这林青非但没有跋扈,反而像是京城中谦谦君子, 甚至其身上那一切尽在掌握的气质让许多读书人都望而生畏,与刚刚的嚣张跋扈截然不同。 呼延大托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先是看向一侧的乌孙升吉: “右谷蠡王还是入城操持军伍吧,本王与诸位大人就在这里默默看着,也算是送你们一程。” 右谷蠡王看向坐在对面的兴国公,只见他笑了笑,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希望右谷蠡王能遵守盟约。” 右谷蠡王离城也并非没有代价, 在赤林城中的缴获要留下,战马也要留下一部分,并且承诺在日后不得对大乾用兵。 先前两个条件是实打实的好处,而后一个, 双方都知道不可能,只是说说罢了, 但对于大乾来说,可以多一个师出有名,乃权宜之计。 右谷蠡王站了起来,朝着在场众人拱了拱手,飘然离去。 林青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邃, 而后缓缓向上移动,看向那屹立在视线尽头的高大城墙, 上面战火的斑驳痕迹还清晰可见,早已干涸的鲜血印证着赤林城经历过的惨状。 呼延大托第一个收回视线,看向桌案上的精美茶具,自嘲一笑: “在草原上,此等精美瓷器动辄要千头牛羊,如今在大乾却随处可见,还是大乾好啊。” 此话对了一些人的胃口,那些京官们眼中都带上了笑意。 左都御史陆务升轻咳一声,说道: “左渐将王还请安心,我大乾乃礼仪之邦, 对于渐将王定然会有一个好的安置,此等茶器,渐将王要多少有多少!” 如今大乾虽然国库空虚,但草原王者在何处都是屹立于天下之巅的人, 对其不敬,就是对当今圣上不敬。 对此,呼延大托笑着回应,而后看向林青: “靖安侯,本王有一事想向你请教一二。” “讲来。” “靖安侯如此年轻便登上兵家巅峰,如果没记错的话,靖安侯曾是一介白丁, 到底发生了何事,使得靖安侯在兵家一途突飞猛进, 如今我等同为朝臣,也就不怕诸位笑话, 靖安侯有时的兵法布置,让本侯都望而生畏, 那连绵不断的攻势犹如穿针引线,一个疏忽便满盘皆输,靖安侯您不怕吗?” “怕什么?”林青依旧保持笑意。 在场众人皆脸色怪异,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 “怕战败,失去这滔天名声,失去百战百胜之名。” 林青想了想,将身体后靠,轻叹一声: “本侯自然是怕输的,但...” 他的眸子猛地锐利起来,整个人气势一变, “但本侯不会输。” “不会输?”呼延大托念叨着这几个字,脸上出现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看向城门方向,此时此刻,乌孙部的骑兵正如波涛一般涌出, 这..不是输是什么? 第740章 兵马离城 寒风凛冽,天空呈现出一种苍茫的灰白色, 数以万计的军卒从巍峨城门处鱼贯而出, 他们是草原儿女,身着厚重冬装,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 终于,他们终于能离开这赤林城。 军卒们踏着坚实步伐,铠甲在寒风中闪烁着冷冽光芒, 他们的呼吸在冰冷空气中化作阵阵白雾,随着步伐的节奏而起伏。 骑兵们则身披斗篷,胯下战马喷着粗气, 马蹄踏在坚硬雪地上,发出清脆回响,仿佛在宣告着草原王者的归来。 远处高台之上,见到这一幕的诸位大人不禁站起身, 他们身着皮裘,头戴毡帽,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城门处的军卒。 他们的脸庞被寒风雕刻出沧桑轮廓,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 位于先前的兴国公看到这些军卒,不禁点了点头,心中无声自语: “这呼延部军卒还算有些分寸,从城池中缴获的甲胄没有带走。” 他侧过头去,悄无声息地与陆务升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朝廷已经决定放右谷蠡王离开,但城内的缴获以及盔甲要尽数留下,以免日后为祸大乾。 林青坐在上首,静静看着前方。 赤林城周边的风呼啸着,卷起阵阵雪花,落在军卒们的铠甲上,又瞬间融化成水珠滑落。 昭示着此时此刻,世间并不平静。 隔着很远,都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声和士兵们低沉的交谈声, 这些声音在寒风中传播,涌入在场之人的耳廓。 很快,乌孙部的军卒便在赤林城外绵延成一条长龙,向着北方蜿蜒, 而高台上的大人们,则继续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此刻呼延大托作为渐将王,一直将视线停留在那年轻身影上, 他有些怕了,他怕此人出声阻止,他怕此人行不轨之事。 但自打城门开启,那靖安侯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让呼延大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大乾军伍再一次妥协了。 此等场景,在大乾三百年的生命中屡见不鲜, 里应外合,不仅能攻破大乾城池,也能让草原军卒免受生死之祸。 呼延大托将视线看向坐在一侧的裴云五,说实话他看不上此等人, 吃里扒外,内外勾结,不论在哪里都为人所不齿, 但在大乾此等人比比皆是,大概是见得多了,也就没有那般可恶了。 尤其是那人此刻脸上还带着淡淡微笑,让呼延大托很是不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乾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但不论如何,乾人如何做与他这个草原人没有关系, 就算是入京为异姓王,那也与大乾朝廷没有什么关系,高高挂起罢了。 对于这一点,呼延大托早就做好了准备。 很快,时间一点点流逝, 半日的时间眨眼而逝,从四方城门中奔出的乌孙部军卒成为四条长龙, 自大乾九边赤林城起,一直向草原深处绵延。 直到最后一个军卒离城, 一众大人这才感觉,沉重的思绪放轻松了些。 澹台长和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已经午时,便笑着说道: “不如我等先用饭?呼延部即可修整完毕,随时可离城, 我等也好一边饮用美酒,一边观看如此盛事。” 兴国公脸色一僵,心里暗骂但脸上却露出笑脸: “由澹台尚书安排,此事礼部最是拿手。” 澹台长和也丝毫不示弱:“是极是极,如此雅事还是礼部来得好,旁人不懂其中关键。” 他又看向陆务升:“陆大人觉得如何?” “既然澹台大人有安排,陆某悉听尊便。” 澹台长和又看向坐在上首的林青:“靖安侯爷...您?” “林某向来听之任之。”林青淡淡开口,此举一语双关,惹得在场诸位大人脸上都露出喜色。 只要靖安军不捣乱便好! 很快,一位位侍者将瓜果饭菜都端了上来,还有两大坛带着泥封的美酒, 看得在场官员连连抿嘴,面露垂涎。 待到泥封打开,一股香味四溢开来,沁人心脾,澹台长和笑着解释: “此乃礼部存放三十年的好酒,为的便是如此盛事,渐将王,如何?” 对于这些勾当,不仅是兴国公面露怪异,就连呼延大托都有些不可置信, 感慨乾人的花样他还是见得太少了,便笑着点头: “大乾之美酒,本王向往已久,待回到京城,澹台大人可要送本王几坛。”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随即展颜大笑,一个“回”字,就已说明呼延大托之心意。 就在这时,剧烈的马蹄声自远处袭来,使得在场之人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查看。 如今万余靖安军就在此处,哪来的骑兵? 可站起身的诸位大人随之一愣, 只见奔来十余骑,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头戴面甲,两鬓有斑驳长发飘舞, 兴国公顿时面露了然: “是平西侯来了。” “哦?平西侯不是卧病在床?”澹台长和面露诧异,眯起眼睛看向远方。 “是平西侯。”陆务升肯定说道。 人未至,声先到, “哈哈哈,尔等在此吃酒,也不叫上本侯!” 战马停下,一道人影高高跃起,径直来到这高台之上, 一股匪悍气质从其身上散发而出,正是平西侯种应安, 只见他揭下面甲,露出一张苍老脸庞,眼神炯炯有神,丝毫没有大病的迹象。 “哈哈哈哈,快来坐快来坐,平西侯爷来得正是时候,我等将酒菜刚刚摆上。”澹台长和笑着招呼。 种应安也不客气,与众人打过招呼后径直坐下,悄无声息瞥了一眼林青,轻轻点了点头。 他又回头看向那高大赤林城,问道: “如何了?军卒尽数离城了?” “只有乌孙部离城了,呼延部这才刚刚开始,毕竟十多万军卒,粮草辎重有许多。”兴国公孟术笑着说道。 而种应安听后则是一愣,看向兴国公: “还有粮草?” 第741章 西军!哪来的西军! 兴国公脸色一僵,暗道不好,连忙补救: “自然是要有一些粮草,乃互市之举,如今在赤林城中稍作尝试,为了日后撑开榷场做准备。” 陆务升握紧的手掌也微微松开,暗道一声好,此话说得漂亮,合情合理。 澹台长和也松了口气,挤在一起的五官缓缓张开。 种应安也没有过分追问,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趣地看向那快速涌出的呼延部军卒, 他们出城之后并没有如乌孙部一般前往草原深处,而是缓缓在城西汇聚, 越来越多,待到军卒集结完成后, 这才会开赴西北,走的也是大乾国内,一路有卫所军卒护送。 种应安看向坐在一侧的呼延大托,颇为嚣张地问道: “你就是呼延大托?本侯的手下败将?” 突如其来的质问使得在场之人气氛一变,但呼延大托却脸色如常,只是轻轻笑了笑: “何来的手下败将?” “呵...被本侯堵在赤林城中不得动弹,只能摇尾乞降,这不是手下败将是什么?”种应安毫不客气。 一股肃杀之气弥漫,让在场的诸位脸色一变,唯有林青正在优哉悠哉地喝着美酒。 只是没想到,呼延大托似乎没有了往日锋锐,想了想,轻轻点头: “你说得对,本王是手下败将,本王败在了尔等与左贤王之手。” 他轻轻一笑:“日后本王与平西侯就是同僚了, 若是日后在战场上见到左贤王,还请千万不要客气,帮本侯报一箭之仇。” 突如其来的服软让种应安都是一愣,过了许久他才只得无奈一笑: “那就还请渐将王将王庭一些事尽数告知,本侯也好做到万全准备。” 这时,林青眼中也闪过一丝寒光,不等旁人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平西侯所言极是,对敌还是要做到知己知彼,还请渐将王赐教。” 对于二人的横插一脚,在场诸位大人没有觉得愤怒, 反而心中掀起了阵阵涟漪,其下隐藏的是深深的喜悦。 看来这两位侯爷已经放弃了,准备着手对抗草原王庭。 想到这,陆务升轻轻点头: “靖安侯所言极是,不如渐将王与我等说说,反正军卒离城还要一些时间。” “那好,本王就说说。”呼延大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缓缓道来。 .... 时间如梭,眨眼间两个时辰便过去了,太阳渐渐落山, 因为不用携带粮草辎重,呼延部出城的速度极快, 如今已经在整个城西汇聚,从高台上看,黑压压一片, 一眼看不到尽头,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西方行去。 让不少第一次见到如此军卒的官员们都腿脚发软,暗暗赞叹他们做得对。 而在高台之上,三人你问我答,已经持续了许久,以至于说得呼延大托都有些口干舌燥。 其他大人更是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听到靖安侯与平西侯的连番发问,以及呼延大托的回答。 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样样都有, 大到军卒布置,小到男女婚事,孩童饲养,什么问题都有.. 听得诸位大人连连皱眉,就连杯中美酒也不那么香甜。 此刻,林青眉头紧皱思虑了许久才说道: “王庭的骑兵如此厉害?你与乌孙部的骑兵都不敌?” 呼延大托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以往我不知左贤王为何要不断派人去极北之地厮杀,抓野人,但最近一战本王却懂了。 长时间在极北之地厮杀的军卒悍勇无比,他们不畏严寒,战马也早已习惯, 所以如此冰天雪地,我等骑兵在上驰骋需小心翼翼,但他们不用,他们已然熟能生巧。” 说到这,呼延大托侧头看向那在一侧待命的靖安军, 那其中已经有几分嘈杂,他轻笑一声,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 “靖安侯莫怪本王直言,靖安军虽然精锐, 对阵我等军卒能丝毫不落下风,但面对王庭之兵马,还占不得便宜。” 他又看向靖安侯林青:“就算这武力,亦是如此。” 在场之人皆是脸色一变,靖安侯如今已然四品,武力不占优,军卒不占优, 人数更是天差地别,那这仗如何打? 兴国公孟述已经在心里想着,回到京城后要多挤一些钱财出来, 让靖安军扩军,最好也要与王庭一般,十万军卒。 但只是想想,十万骑兵以整个大乾之力供养尚且能行, 但仅供养靖安军...痴心妄想,各地军卒以及卫所会将大乾的天都掀翻。 “嗯?”兴国公轻咦一声,视线投向林青,眉头微皱,在他视线之中, 林青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依旧面带笑容饮着美酒,嘴角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微笑。 呼延大托面露诧异:“靖安侯不惧?” “为何要惧?” “某看过你修撰的兵书,你曾说过,战场之上人多打人少,便是最简单的取胜方法。”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微变,此等书籍连草原人都看! 但林青却摇了摇头: “那不是兵书,是用来给武院学子看的书籍,想要凭借一本书便打胜仗,断然不可能。” 呼延大托面露诧异:“可本王以及军略处诸位都觉得,《兵事纪要》可为当世一流兵书,可不是什么学童杂物。” “那是你们不知兵,不会打仗,战场之上如何那么多以多打少的机会, 自古传世名将,哪个不擅长以弱胜强? 我大乾高祖皇帝更是一直以小博大,最后博了这硕大的大乾江山。” 林青言语毫不客气,让在场之人为之一愣, 他们深深一想,似乎这些传世名将都是如此, 以多打少的战局十拿九稳,以少打多的战局也能平分秋色,总之不论如何最后都能取得胜利! 名将,就是一直赢。 呼延大托眉头微皱,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问道: “那这兵书上所写?” “那不是兵书,若是上来就写以弱胜强,岂不是让那些学子心比天高?”林青再一次强调,继续说道: “仗很难打,这世上有的将领以多打少都赢不了, 如何让他以少打多?怕不是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呼延大托,他与乌孙升吉就是以多打少败了。 “靖安侯如此有自信?听你所言,岂不是你次次能成?”呼延大托毫不犹豫地反驳。 林青猛地站起身,来到高台边缘, 目光一点点锐利,浑身气势喷涌, 看向那一点点落下的朝阳,以及将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拓跋部大军, 他猛地回过头,脸上没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 “没错,本侯次次能成,本侯就是当世名将!” 呼延大托嗤笑一声,“可如今...” 不等说完,就被林青的一声大喝打断,他的声音再一次从四面八方传来: “时机已到,西军入城,占据四方城门, 没有本侯军令,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让这些草原人看看,我乾人如何守城!”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大变! 西军?哪来的西军?西军不是在营寨之中吗? 第742章 怒起杀人 一道充满豪气又带着一些沙哑的声音自高台下方传来! “西军种山怀听令!” “入城!” 种山怀?西军在下面? 在场诸位大人顿时感觉魂飞魄散, 犹如有刺骨的蛇在身上来回蜿蜒, 他们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到高台一边! 顿时眼前一黑,只见原本那高高悬挂的“林”字大旗, 不知何时变为了同样漆黑的“种”字大旗, 而那些军卒此刻也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朝着城门奔去, 马蹄如雷,势不可挡,掀起的诸多雪雾让在场大人心中一片寒冷! 西军!!那不是靖安军,那是西军!! 紧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众人心中涌出,那靖安军呢? 呼延大托猛地回头看向北方,在那里乌云漫天,似乎有风雨酝酿, 而在那乌云之下,有刚刚离城的乌孙部! 兴国公孟述反应最快,只见他身形一闪,迅速来到高台另一侧,大喊: “关闭城门!!!不得让西军入城!!” 紧接着,他又狂奔向呼延大托,双目血红,目眦欲裂: “让你的人回来,让你的人回来,入城!!入城!!” 呼延大托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一僵,犹如那提线木偶, 他知道西军为何要守城了,也知道林青的目的是什么。 “晚了。”略显冷淡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只见一身黑甲的林青慢慢回头,脸上继续带着微笑: “就只有尔等会里应外合?” 此时此刻,正在关闭的四方城门戛然而止,喊杀声突兀响起, 很快,四方城门慢慢打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军卒出现! 赤林军!!是早已消逝的赤林军! “杀了赤林军这么多人,还想让城内之人听你们的话?本侯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平西侯种应安端坐在那,身旁无声无息出现一道身影,气息如林青一般,浩如渊海。 “你们!!你们疯了吗!!” 礼部尚书澹台长和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西军与靖安军要对两部军卒动手!! 澹台长和踉跄着来到林青身前,伸手指着林青: “你敢抗旨不遵??” 林青眉头微皱,看着那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喜: “如此大的年纪,如此不知礼数,亏你还是礼部尚书。” 下一刻,雄浑的气息喷涌而出, 刹那间,澹台长和的指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曲折, 只听“咔嚓”一声响,澹台长和顿时瞪大眼睛,哀嚎出声。 一道人影出现在澹台长和身前,大喝一声:“放肆!” 林青脸上出现一丝狞笑,手中长刀闪过一丝寒芒, 径直从刀鞘中冲出,刹那出现在手中, 没有一丝犹豫,朝着那人便斩了过去, 浓郁的刀气犹如开天辟地一般,在风雪中蒸腾! “本侯都督北疆军事,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那人瞳孔骤然收缩,手中出现一把长剑, 匆匆抵挡,但手中传来的大力却让他心中暗道不好, 重,刀势太重,挡不住! “亏你还有如此武道修为,草原人就在那不去杀,居然敢阻本侯?” 林青神情愈发严峻,整个人周身似乎散发着一阵神光, 气势也愈发凛然,掉落在头甲之外的长发如长蛇一般挥舞,加之他那桀骜不驯的脸色, 让在四品心中一颤, 下一息,狂风骤起,云层翻滚, 一道璀璨刀气仿佛从天穹落下,撕裂阴云,带起一片璀璨星辉,犹如一条黑色巨龙,在空中翻腾舞动, 所过之处,寒风尽散,空洞冰冷的声音自高空落下: “尔等空有武道修为却助纣为虐,残害大乾百姓,残害大乾军卒,今日本侯便替天行道,行都督之职!” “这一刀,祭奠死去军卒。” 林青的声音犹如炸雷响起,带着莫大天威。 四品巅峰!怎么可能!!! “靖安侯莫要冲...”那人连忙大喊,神色惊惧! 但下一刻,一道璀璨刀光划过, 他与澹台长和顿时僵在原地,神情中充满不可思议,一道微小裂缝自二人头顶向下蔓延, 不知为何,天地间陡然多了几分血气! 而就在这时,裴云五与何尚恭身前出现一道身影,一手抓一人,高高跃起。 林青目光冷冽,轻哼一声:“谁跑谁有鬼!” 他握紧长刀,肌肉猛地紧绷,朝着那跃起三人重重劈下, “这一刀,祭奠死去百姓。” 苍茫天地间,一道凌厉无匹刀光划破天穹,撕裂了黑暗与寂静灰蒙。 这刀光冷冽璀璨,如同银河倾泻,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斩向前方。 刀光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点燃, 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云层被这股力量冲散,露出深邃无垠的星空。 一声惨叫自前方袭来,众人颤着心望去, 天空上的人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摊烂肉,就那么随意掉在地上。 林青面色冷峻,巡视四周,迎上了一道道陌生脸庞,那是保护在暗处的护卫。 如今被他盯上,只觉得浑身冰冷。 “世人都说靖安侯兵法无双,今日一见,在武道一途亦是天赋无双。” 静静坐在那里的平西侯饮尽杯中美酒,淡淡开口。 让为之一滞的气氛一缓,在场诸位大人才终于意识到,可以呼吸。 兴国公孟述瞪大眼睛,看着高台上的两具尸体, 又看看高台下的三具尸体,嘴唇翕动,神情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不顾眼前护卫阻拦,径直来到林青身前: “你!!你这是做甚? 为何自绝前路,若心有不满可以商议,何必大开杀戒?” “本侯都督北疆军事,要与谁商议?”林青长刀归鞘,视线扫视一圈,冷哼一声。 兴国公脸色一变,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在种应安身上停止: “种应安,你也要跟着他胡闹?” 正吃着花生米的种应安满脸茫然地抬起头: “此事我也不知,本侯病重,西军一切事宜已经交给种鄂操持。” “你!!”兴国公怒不可遏,转头看向林青: “你想做甚?” 林青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依旧在那静坐的呼延大托,此刻他脸上写满释然, “来到大乾肆意截杀,本侯身为大乾勋贵武将,如何能放他们离开,当然是通通宰了。” 兴国公孟述脸色大变,深吸了一口气: “不可如此!靖安军不过万余,如何能破敌? 此举乃自寻死路,就此罢手,此事我等合力周旋,让其平息。” 林青微微一笑,视线转了回来: “本侯可是当世名将啊,以少胜多本就是职责所在,要不然还要本侯来都督北疆作甚。” 这时,天边响起了剧烈的马蹄声,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第743章 又一封国书 夕阳如血,染红了天际最后一抹云彩, 将雪原映照得如同一片被烈火焚烧过的战场。 在广袤无垠的雪原上,万余骑兵如同狂风骤雨般奔涌而来, 马蹄声震天动地,卷起层层雪浪。 他们身披铠甲,手持长刀, 铁骑的蹄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如同千军万马踏碎山河的轰鸣。 那气势如同洪流般不可阻挡,席卷一切。 每一匹战马都仿佛是一头狂野巨兽,眼中闪烁着对胜利的渴望和战斗的狂热。 夕阳的余晖洒在骑兵们身上,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战袍,闪烁着耀眼光芒。 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如同一条条巨龙在雪原上蜿蜒游动。 高台之上,数位大人静静地观看着这场壮观的场面。 他们的脸上带着凝重震撼,眼中闪烁着复杂, 不一样!!与先前那些狐假虎威的西军截然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大乾精锐,是打得草原王者屁滚尿流的军队! 骑兵们越来越近,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他们的呐喊声、战鼓声、兵器相撞声音交织在一起, 他们如同潮水般涌来,气势仿佛要将整个雪原都吞噬。 高台之上的大人们脸上露出了震撼,同时心中生出一丝疑惑。 眼前的靖安军虽然精锐,但想凭借这万余骑兵去阻拦那将近十万的乌孙部战兵,未免有些太过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万余骑兵杀至高台下,发出一声震天呼喊, “参见靖安侯爷。” 林青站至高台,神情冷峻, 静静看着下方军卒,而后慢慢转身,视线停留在呼延大托身上, “本侯不杀你,是为了让大乾多一位异姓王, 也让那些草原王者看看,杀了我大乾的人,再想毫发无损地投靠大乾,门都没有!” 呼延大托一脸平静,看不出丝毫心中所想,只是眼神有些黯淡: “我部麾下精锐依旧有骑兵数万,加之辅兵足够十万,你想如何?” “当然是尽数斩之,相信过不了多久,尔等便能看到我乾人如何守城。” 林青抬头看去,只见赤林城墙之上已经升起了两面大旗。 一面是西军大旗,一面是靖安军大旗。 “林青,莫要冲动, 呼延大托已提交国书,乃是我大乾属臣,若是肆起兵戈,恐难以向天下人交代。” 一侧的兴国公面露焦急,再一次出言提醒, 虽然不知道林青想要如何做成此事,但...既然此人如此做,就有几分把握, 他现在最害怕的便是,靖安军与两部军卒两败俱伤,那大乾可就真的是一败再败。 “国书?此物并不稀奇。”林青看向兴国公,轻轻一笑, 而后抬手一扬,高台下顿时飞起一个金丝包裹, 下一刻,金丝包裹炸开,露出里面两样事物。 一枚玉质大印,一枚裹着金箔的书卷。 见到这两个事物,兴国公与陆务升还面露疑惑, 但呼延大托却猛地站了起来,眼窝深邃,瞳孔骤然收缩。 对于他的反应,林青很满意,而后看向兴国公与陆务升: “四日前,拓跋砚在北乡城递交国书与拓跋氏大印,自愿为大乾朝臣,只求镇守西北之地。” 此话一出,不仅是在场几人都面露惊骇, 就连躲在一旁的礼部官员都瞪大眼睛,连忙凑了过来! 他们没有盯着那书卷,而是死死盯着那大印, 其上一道道花纹如浑然天成,带着莫大威势。 “没错,没错!!就是已经消失数百年的拓跋汗大印,它...它一直在拓跋砚手中!” 拓跋,草原上最尊贵的姓氏, 曾经带领草原王庭杀入中原大地,新立王朝。 而拓跋砚,也因为身负拓跋姓氏,在王者中属异类。 只是没想到,多年不见的拓跋大印,今日重见天日, 呼延大托呼吸急促,不禁握紧拳头, 这是王庭找了至少三百年的东西,谁掌握了大印,谁就是草原正统, 如今竟然出现在乾人手中! 即便天边的夕阳将要落下,阳光无多, 但众人依旧觉得这大印在闪闪发光,此物可媲美大乾玉玺! 这时,他们便听林青轻笑一声,说道: “国书纳兰元哲已经接了,大印也送到了我这,至于他与拓跋砚,此刻已经赶往京城,不日就会抵达。” 林青视线一扫,看向呼延大托: “既然西北之地已经有主,那便请渐将王所部移步他地吧。” “哦?去往何处?” 呼延大托看向天边,那里乌云密布,像是有天兵在天空厮杀。 林青目光深邃,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纵身一跃,只留下点点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地下。” 林青高坐于战马之上,目光锐利如锋, 冷冷地看向北方,那里只有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尽头。 他手持长刀,遥指天空,发出一声让全军都能听到的大喊: “靖安军,北进!疾行!” “杀!” 马蹄声如雷鸣轰然炸响,伴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杀”, 万余匹战马掉头北进,冲杀向北方! 留得台上诸位大人面面相觑,陆务升神情复杂地看着长龙一点点消失, 他不知靖安军此去是否顺利,也不知能否再次见到靖安军, 他心中涌现出一丝丝怀疑,议和之举到底对还是不对。 若是因为此举,而葬送了大乾最精锐的骑兵军伍,那他罪该万死。 陆务升眼神一点点空洞,慢慢挪向那倒在血泊中的澹台长和, 与之相比,一位大员的陨落似乎不是那么微不足道。 至于那裴云五与何尚恭,早就死在赤林城破那一日了,今日不曾来此。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径直来到种应安身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靖安军北进去阻截乌孙部,那呼延部呢? 西军假扮靖安军,来到此地,悄然入城,为的是什么?西军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对此,种应安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面容含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种鄂那小子向来无法无天,对那林青异常推崇, 若是被林青蛊惑,会做出什么,本侯也不知。” 什么话都没说,但在场之人都是人精,这话就是什么都说了。 下一刻,苍凉的号角声自西北方,西方,西南方同时响起! 陆务升脸色一变,兴国公更是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至于渐将王呼延大托,则猛地苍老了十余岁,原本挺直的腰杆也慢慢弯了下来。 第744章 愤而出兵 西军营寨,种鄂站在最中央的高台之上, 看着四周黑漆漆的军卒,听着四处响起的号角, 还有那无时无刻的甲胄碰撞之声,脸色愈发冷峻。 坚毅的神情中带着多了一丝疯狂,漆黑的潮流将这个营寨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一股难以想象的压迫感开始袭来, 种鄂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迎上了那一位位军卒带着崇敬的目光, 在这一刻,种鄂眼前出现了些许恍惚, 自己的身影似乎与父亲高大的身影一点点重合, 此时此刻,他取代了父亲,成为西军真正的领袖。 种鄂心中生出了一丝明悟,父亲不仅将选择权交给了他,还将西军也交给了他。 想要掌握世间如此精锐,仅仅凭借平西侯世子一个名头乃痴心妄想! 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仗, 不怕死人,不怕折损,只要能赢,西军便会成为他真正的依靠。 而现在,一道道早就准备好的军令依次下达,军卒们整齐有序地开始挪动,展开阵型, 将近二十万人在他的操控下,如同黑色浪潮,向着赤林城包裹而去! 而在赤林城与西军之间,是那漫山遍野的呼延部军卒! 种鄂神情冷冽,静静站在高台上, 看向下方十余名总兵,他们便是西军的中流砥柱,也是平西侯府掌控西军的根基之一。 而眼前这些人,毫无疑问都要比种鄂大得多,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面露恭敬, 静静地端坐在战马之上,仿佛在听从平西侯号令。 种鄂在这一刻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比他前半生所有满足加起来,都要让他愉悦, 深吸了一口气,种鄂运转气力,沉声开口: “诸位将军,我西军屹立世间三百年,厮杀无数,征战无数,西北土人被我等打得抬不起头来, 如今我等北上击蛮夷,灭拓跋部精锐,一战天下惊。 现在,我等又前来北疆赤林,为大乾朝廷行护国之事,吾等呕心沥血,换来的是什么?” 种鄂的声音传出去好远,不少军卒面露怒容,抬起头来,手掌不禁握紧长刀。 而那十余位总兵则脸色沉寂,以他们的年龄, 早就能做到宠辱不惊,只是周身环绕的气息变得更加冰冷。 种鄂手中长刀抽出,遥指天空: “我们没有等到应有的功勋,等来的却是背叛! 我等西南之人已经将二王困在城中,动弹不得, 但朝廷却行议和之事,让我西军心血付诸东流, 父亲心系军卒,急火攻心之下已然病倒,而我种鄂作为世子,理应承担大任, 至于此事,我平西侯府不能忍,也不打算忍, 既然朝廷不给我们功勋,不给我们名望,那我们就自己去夺!” 一时间,军卒们的眼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炽热的气息冲上天空,让这寒冷的天气也变得不那么清爽。 “如今,呼延部精锐已尽数出城, 其中骑兵数万,另有数万步卒护卫, 但尔等不要怕,我西军人马此刻已占领赤林城,封锁四方城门! 这些呼延部战兵,已经没有了退路。” 此话一出,那原本安静的十余位总兵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眉头紧皱的同时,眼中露出震撼,随即闪过一丝恍然。 那些军卒想必是一直在西南角进行秘密工事的军卒, 也只有那里的军卒离营,才会不引人注意! 紧接着,种鄂又放声大喊: “至于我们西军,所要做的,便是让那些草原人见识一番我乾人的厉害, 赤林城到此地不过数十里,如此狭小空当, 呼延部骑兵插翅难逃,只要我等将其包围,这不世功勋就任尔等夺取!” “世人已不知我西军锋锐已久,是时候让世人见一见,我西军的战阵之法。” 种鄂手中长刀高举,而后重重落下: “传令全军,出营,至四方包围,尽数歼之!” “末将遵命!” 下方的十余名总兵也郑重起来,拱手抱拳,脸上露出残忍笑意, 此战只要西军占据既定位置,那定然万无一失! .... 这广袤无垠的雪原上,二十余万步兵如潮水般涌动, 冲出营寨,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城墙,一点点向着赤林城包裹。 他们脚踏厚实土地,步伐坚定有力,仿大地的脉搏都随着他们的行进而颤动。 天际,残阳如血,余晖洒在这壮观战场上,为战士们披上了金色的铠甲。 风中,旌旗猎猎,随风翻飞, 如同无数条巨龙在舞动,发出低沉威严的咆哮。 在这包围圈的中心,数万骑兵严阵以待, 他们骑乘战马高大威猛,四蹄如飞,但如何也掩盖不住眼神中的慌乱。 呼延部此刻带队之人乃呼延大托长子呼延守方, 此刻他屹立在雪原之上,感受着大地震动,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愤怒! “乾人!背信弃义!!” 周遭的几位万夫长则要冷静得多,静静听着苍凉的号角声,以及那愈发靠近的沉闷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凝重的气氛,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呼延守方眼中闪过寒芒,看向前来报信的传令兵: “哪方军卒羸弱?我等冲杀出去!” 但那传令兵却面露难色: “小王爷,三方战兵都乃西军,贸然突围定然深陷泥潭。” “此言在理,小王爷,乾人应当不会背信弃义,我怀疑此行是西军擅作主张,行抗旨之举。” 一名年长万夫长眼神凝重,沉声说道。 “该如何是好?西军的步卒太过厉害,我等想要突破阻拦很难。” “返回赤林城,为今之计只有返回赤林城。” 那万夫长声音不禁加重了一些,而后回头看向在场的诸位军卒, 他们眼中明显带着一丝慌张,战马也不安地刨动蹄子, 军心不可用,这场仗打不赢! “不行,我们不能回去,父亲如今还在乾人手里,我们若重新回到赤林,父亲岂不是白白送死?” 呼延守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脸上也带着几分慌乱。 但那万夫长却不管不顾,而是默默调转马头,朝着属下重重挥手: “传令各部,掉头折返,我等返回赤林城。” 呼延守方满脸惊愕,怔怔地看着几位想要跟随的万夫长,神情忽然变得暴戾: “你们做什么!想要抗命吗? 我们要突出去,向北走,不能在乾境内逗留!” 那年长万夫长轻轻摇头: “西军不会给我们机会,我们只能退回赤林城, 从赤林城附近寻找机会向北而行,要快一些,否则便来不及了。” “撤撤撤!回撤!大部回撤!” 一位位万夫长离去,不少骑兵开始动了,朝向东方而行! 第745章 万不得已的选择 高台之上,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响起,马蹄声也随之响起, 呼延大托猛地站起身,似乎失去了以往平静, 他来到高台一侧,静静看着天边。 很快,一支略显杂乱的军伍冲了过来, 身上所穿乃是呼延部的皮甲,还掺杂着一些铁甲! 见到这一幕,呼延大托眼神一黯,缓缓摇头,心如死灰。 若是大部集结,不论是向着北方还是西方缓缓推进,那还有脱身的机会, 一旦大部乱了,又或者分散突围,那便是自寻死路。 而眼前这支骑兵的意图呼延大托也有所察觉, 他们想要重新回归赤林城,以赤林城为中转,向着北方前进。 但...赤林城那高大城墙上立着两面旗帜, 城门早已关闭,入城的西军联合赤林城,已经开展各种防御工事, 呼延大托知道,草原人的城好攻, 但乾人的城,不好攻! 尤其是如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慌乱之下大部可能会失去控制,一败再败。 陆务升此刻也来到高台边缘,眉头紧皱,他朝着兴国公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兴国公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 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释然,他耸了耸肩,缓缓摇头: “西军动了,已经开始展开对呼延部的包围, 而这些军卒,就是提前折返的呼延部军卒。” 陆务升听后心中一沉,重重叹了口气,苍老的眸子中多了几分疲惫, 他这等朝廷大员虽然能掌控天下大势, 但一锤定音之举还是要由武人来做, 如今西军与靖安军不听朝廷政令,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办法。 难不成调集处在赤林城西南方向的镇国军与卫所军阻截,此举更是骇人听闻。 此时此刻,陆务升只能叹息一声,缓缓说道: “战事如何?能不能赢?” 兴国公孟述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赢又如何,输又如何?到了这一步,赢或者输,已经与你们的谋划没有多大干系。” “总要站一头,既然将此事安稳解决已然不可能,那就只能听之任之, 调兵吧,调城西的卫所军与镇国军过来, 堵住赤林城以北,就算是他们都死了,也不能让这些人跑了。” 陆务升苍老的声音在高台上回荡,引得一些京中来的大人瞪大眼睛, “总宪大人!您这是违背圣旨!” “是啊是啊,朝廷命我等促成此事,不是让我等来助纣为虐的。” 陆务升有些厌恶地瞥了眼那些大人,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兴国公: “两权其害取其轻,既然已无和谈之可能, 就万万不能让西军与呼延部两败俱伤,总要保一头!” 兴国公孟述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只是心中还有些怪异, 对于这些文官转变立场的能力,他还是暗暗佩服。 但兴国公是武将勋贵,如今眼前二军都是勋贵的顶梁柱,若是他们的军队死在这里七七八八, 那五军都督府也就名存实亡,靠那在册的数百万卫所兵,什么也做不成。 深吸了一口气,兴国公没有马上下令调兵, 而是转头看向呼延大托,眼神一凝: “将其看起来,不能让其离开高台!” 下一刻,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一前一后挡住呼延大托, 而呼延大托身旁也出现一道身影,警惕地将其护住, 只是没承想,呼延大托坦然一笑, 原本健硕的身躯似乎变得苍老,慢慢挪动步子,在原本的位置坐下。 “此等疯狂之举,定然是那林青所为, 你们不了解他,既然已经发动,那便早做好了万全准备,多本王一个无关大局。” 说着,呼延大托面露不屑,看向在场诸位大人: “你们都是安享富贵之人,不知道战场凶险, 此等战事就算是主将也只能掌控大概方向,而不能具体操控, 胜负只在毫厘之间,拼的便是军卒士气与悍勇,本王去与不去,无伤大雅。” 兴国公孟述皱着眉头想了想,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本公不知兵,但也知道你的回归对于呼延部士气是个很大提升,所以你不能回去。” 此话一出,呼延大托面露诧异,轻轻一笑: “看来你们真的被蒙在鼓里,那林青果然胆大包天,擅行兵事不顾后果,好胆!” 陆务升与兴国公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以往同属阵营时,林青此等胆大妄为都施展于敌人,让其焦头烂额, 如今他们自己面对,竟然也觉得焦头烂额, 甚至还不得不为了自身加以配合。 如此被强按着低头,让朝廷两位大人物心中暗暗憋屈。 这时,平西侯种应安轻轻一笑,看向兴国公孟述: “兵事已成,朝廷打算如何做? 是放任靖安军西军厮杀,两败俱伤,还是加以援手? 将这两部军卒剿灭于此,你们快一些选。 若是这二部不堪一击,战事早早结束,功劳可就没有你们的份了。” 说着,种应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若是合作,不要忘了日后在朝堂上为二军美言两句, 别让两个小辈孤军奋战,你们这些老家伙胆小如鼠,但该出头还是要出头啊。 这次动的是草原人,下次他们若再动兵,可就不知是什么了。” 陆务升心神一沉,默默叹了口气,弄巧成拙了,本想减少损失,皆大欢喜, 但如今,不斗个你死我活是不可能结束了。 深吸了一口气,兴国公孟述掏出怀中印信,丢给一侧亲卫: “去,去卫所军营寨与镇国军营寨,传五军都督府令, 命其带足兵器甲胄,前往赤林城以北驻防,务必死守防线, 若是被草原人突破,那朝廷不会饶了他们。” 听到这话的种应安轻轻一笑: “这就对了,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争端,好好的战事搞得如此复杂,本侯不懂啊。” “莫要得意,议和乃朝廷政令,此番西军与靖安军擅自动兵,朝廷不会善罢甘休。”孟述脸色冷了下来,觉得太过憋屈。 “不会善罢甘休?”种应安脸色同样冷了下来: “孟述啊,我等相识五十年,你了解我,知道我顾忌朝廷,顾忌旧情, 但你不了解林青,此番朝廷行不义之举, 他若就这么算了那皆大欢喜,他若觉得气不过?朝廷该如何自处?” “你就这么信他能赢?” 种应安摆摆手:“不是我,是在场的各位,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你们只能期盼他能赢。” 第746章 西军久战沙场 赤林城墙之上,种山怀立在城楼, 静静看着天边出现的一个个黑点, 那掀起的雪雾都要将天际淹没,越来越大。 当看清那是一队队草原骑兵之时, 种山怀面色一凛,嘴唇紧抿,眼神中迸发出嗜血的光芒,而后迅速下令: “传令各部,重弩准备, 待到骑兵进入方寸之地便展开齐射,先杀一杀尔等嚣张气焰! 另命城内赤林军整装待发,若城门开启便迅速冲杀而出,不求有所斩获,但求惊敌!” “是!”传令兵蹬蹬蹬地跑开, 而城墙上的诸多军卒已经将手扣在扳机之上,只待一声令下。 他们看着身前的床子弩或重弩,又或者连弩,神情中不禁露出一丝残忍, 此等器械,只有在他们乾人手中才可发挥最大杀伤! 种山怀眺望远处,看到了那些军卒混乱慌张地逃窜,轻笑一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这时,一名副将冲上前来: “大人,城内火油金汁不多,若草原人攻城,恐怕一时无法造成有力阻滞。” “无妨,没有云梯和攻城器械,想要凭借骑兵登上城池,痴心妄想, 将所有火油集中在这西城墙,金汁放在北城墙, 另外吩咐下去,看好四方城门,若无军令,任何人靠近都可斩杀!” “是!” 种山怀肆无忌惮地站在城墙边,将头探出去,看向那高耸平整的墙面, 经历了百年风吹雨打,赤林城已经无数次印证过,草原人打不进来! 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远方, 若是不出所料,大部已经对呼延部军卒展开围剿, 而小侯爷,也应出现在前线,指挥作战。 “父亲战死,侯爷病重,世人便以为我西军柔弱可欺,大错特错! 就算是头顶没有了擎天父辈,我等依然能撑起西军这一片天!” ..... 西军前线,种鄂身骑战马,头戴面甲, 看向如蚂蚁一般慢慢汇聚的军卒, 以及那在中央且战且退的呼延部族人,神情愈发冰冷! 作为世子,带兵的机会不多, 但今日却要带领西军完成对十万呼延部族人的围剿,心中压力早已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好在,他身旁有助手相助,并且靖安侯在走时还曾一再叮嘱, “对待呼延部战兵,攻势不能停, 不能给他们有任何的喘息之机,他们出城又无法入城,呼延大托又不在军中,军中定然混乱,士气低落, 这时不应顾忌伤亡,甚至应该大胆行事, 勇于穿插分割战场,如此呼延部将再遭大乱,士气愈发低下, 只要能阻滞呼延各部之间的联系,此战必胜, 切记,不可小心行事, 西军是精锐,放心大胆地用,他们战阵厮杀的能力比你想象的还要高, 若有可能,将其尽数逼至赤林城下,则可轻松取胜。” 深吸了一口气,种鄂看向一侧早就严阵以待的贺老三,问道: “贺将军,此时若是行分割战场之举,该从何处做起?如何分割才能让呼延部骑兵最为难受。” 一侧的贺老三脸上带着几分哀怨,茫然四顾,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旁人以及他的部下都去北疆厮杀了,唯有他留在这西军之中, 还要他来分辨局势,明辨战阵,他哪懂这个? 所以对于种鄂的问题,贺老三叹了口气: “小侯爷啊,我贺老三虽然想做总兵, 但现在只是个千户,我的想法您只能参照,不能照办,否则打输了,那我真是死不瞑目了。” 种鄂点了点头:“靖安侯爷有过交代,让我将你当作呼延部骑兵, 只要你觉得如何能让呼延部的骑兵更为难受,我便与诸位总兵商议,如何行事。” 话已至此,贺老三叹了口气, 以往总是狐假虎威,现在真成了那敌人,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但他还是沉声开口:“如此狭小地带,骑兵已经失去了辗转腾挪的余地, 如今各部已经接敌,正在拼命挤压战场, 若我是呼延部骑兵,如今首要任务是保护住外围步卒, 一旦失去这些步卒,那骑兵就会没了依托,困死在这, 守守不住,逃逃不掉。” “那就是要分隔步卒与骑卒?” 种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一点与西军诸多将军制定的方略不谋而合,只是强烈程度的区别。 “那贺将军觉得,一次该分隔多少,由骑兵分隔还是步兵分隔?”种鄂又问。 贺老三想了想:“如今三面包围,西又有赤林城堵截, 呼延部已经进入死地,困兽犹斗不可不防, 所以我等要快,既然要分割,那就三方同时用步卒进行,而后骑兵策应, 毕竟西军的骑兵有大半入城了,若用骑兵分隔,步卒无法快速给予支援。” 种鄂看向一侧的军中文书,见他已经将话语记录,快速说道: “去,拿给诸位将军以及幕僚,测算是否可行。” 西军中军大帐之内,有一支百人队的幕僚, 在战时,各部的军报文书会先在此地汇总,最后呈送平西侯。 如今亦是如此,种鄂作为统帅, 不能仅听一人之言,还需要让军中各个幕僚文书看过,才可得出结论。 很快,不到一刻钟,那传令兵跑了回来,呈上一封文书。 种鄂眼中闪过精光,连忙打开查看,脸上随即露出笑容,看向一侧的贺老三: “贺将军不愧为靖安军千户,对于骑兵战阵之法,颇有了解。” 他甩了甩手中文书:“军中诸位将军虽然觉得此法有些激进,与以往西军战法不同, 但仍觉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有成功之可能。” “那太好了。” 贺老三长出了一口气,他活了将近四十年,从未有一刻如这时这般紧张。 种鄂看向一侧的传令兵,大喝一声: “传令各部,按照军令行事,三方位同时分隔呼延部步卒与骑兵,不惜一切代价!” “是!” 霎时间,数十位传令兵冲了出去, 将命令带给各位总兵,而种鄂也将视线眺望天边, 随着西军的挤压,包围圈渐渐缩小, 视线尽头一座坚城依稀可见, 种鄂似乎见到了城墙那两杆如针细的旗帜,一时感慨万分。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为何那些大人为了手中权势不惜打生打死, 在如此天下大势中,唯有手握权势兵马,才能占据一席之地, 一想到凶名赫赫的呼延部将要在他手中覆灭,他就是忍不住浑身颤抖! 快了!快了! 第747章 走杀金刚坐杀佛 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余晖将整个世界镀上一层金色的朦胧。 二十万西军犹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从三个方向悄然包围了呼延部军卒。 步兵们列阵整齐,厚重的盔甲上覆盖着厚厚积雪,宛如从雪地中生长出的钢铁巨人, 他们手持长刀利刃,盾牌,长弩,亦步亦趋,不停地向着中央进发。 大地已然变成了血红色,无数尸体倒在他们脚下, 但西军乃当世精锐,他们眼眸中的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一双双脚踏在倒下的呼延部尸体上, 将其踩成肉泥,踩得血肉模糊,让这天地间凭空多了一抹血红。 在包围圈中心,呼延部的骑兵与步兵混杂在一起, 他们试图在有限空间内保持阵型,以首尾相连来面对西军三面夹击, 但随着时间推移,形势已肉眼可见得岌岌可危。 骑兵马匹在雪地中焦躁地踏着蹄子,溅起一片片雪花, 而步兵们则紧紧靠在一起,手中的兵器闪烁着寒光, 他们相互交错,试图互为依托, 但即便是掌兵不久的呼延守方都能看出,骑兵的活动越来越滞涩,空间越来越小, 甚至己方步卒都会给骑兵带来很大阻滞,让其不能冲杀而起。 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还未等他有所调整,西军便响起了号角,再次开始进攻! 步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向呼延部军卒,手中的长矛刀剑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道凌厉轨迹, 鳞甲军作为精锐中的精锐,分隔战场当仁不让! 他们如一柄刮骨刀,从一侧斜插入整个呼延部大军, 军卒之悍勇杀意,使得呼延部军卒都望而生畏。 在这个过程中,呼延部骑兵试图利用马匹速度优势突围, 但鳞甲军早已有所准备,他们紧密配合, 用长矛与盾牌组成了一道道防线,挡住骑兵冲杀,将骑兵的冲锋一次次化解于无形。 而在另一侧,手持战刀的鳞甲军则毫无顾忌地对呼延部步卒展开冲杀, 银色的甲胄在如今昏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明亮, 犹如大地的一道裂痕,生生插入军阵之中! 战场上,刀光剑影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金属嗡鸣和士兵嘶吼, 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雪花飞溅和鲜血喷洒。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战场上只剩下昏黄月光和闪烁的微弱火光, 战事依旧没有停止,喊杀声回响在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若在寻常,数十万人的战场将绵延数十里, 但如今却挤在赤林城西这一片狭小地带, 即便到了黑夜,视线不清, 但依旧能看到黑暗中那密密麻麻的亮点在相互交错, 有亮点消失,有亮点重新燃起! 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聚集在此, 只是那庞大的喊杀声与震天的血腥味,让不论是处在赤林城上严阵以待的种山怀,还是一侧高台上的诸位大人都面色惨白! 疯了,都疯了! 西军不要命般地来回挤压呼延部大军, 从最开始三面包围,已经渐渐发展为四面包围, 呼延部亦是草原精锐,他们牢牢占据阵地,骑兵下马步战,艰难阻滞着西军攻杀! 每一息都带着血腥,每一息都有军卒死亡! 高台上,兴国公一脸严峻地看着那处黑暗,眼神中带着难以压制的惊恐, 西军为当世精锐不假, 但此时西军的表现已经大大超过了五军都督府的预估, 比他们心中所想的西军,至少还要强上三成! 以往,他们认为西军要比驻扎在京畿之地的镇国军强上一倍,至多一倍, 但现在..就算是两倍的镇国公,兴国公也不觉得能够战胜如此西军。 而作为京中所来官员,他们此刻已经脸色惨白, 身前大多有呕吐污秽,如此血腥味,几乎要将他们泡在血缸中。 陆务升此刻脸色也有一些惨白,大脑不受控制地眩晕, 整个高台之上,只有端坐在长桌后,静静喝着酒,吃着小菜的平西侯一脸惬意, 时不时侧耳聆听,面露沉醉。 这才是经历过西北战阵后,蜕变的西军。 精锐军卒是打出来的,这个道理他懂,但他一直不舍得。 但值得高兴的是,他的儿子似乎是个败家子,十分舍得! 军卒已经酣战数个时辰,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那苍凉的号角声愈发密集, 这意味着西军有更多的军卒将要投身战斗, 攻势如潮水,连绵不绝! 呼延大托自打战事开启就默默坐在那里,如同枯木,看不出丝毫情绪。 平西侯几次与他说话,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知是不是哀默大过心死。 但草原人死不死,与他种应安没有关系,死得越多越好! 甚至,喝到高兴处,种应安还哈哈一笑,指着兴国公喝道: “你们这些人啊,都是脱了裤子放屁,早就该如此了, 这些草原人将其尽数杀了一了百了,省得日后操心。” 兴国公目不转睛看着远处战场,心中已经没有了丝毫杂念, 什么对朝廷的交代,以及呼延部的安置通通抛诸脑后。 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这场仗谁能赢谁会输! 若是西军赢了,他还要担心是不是会损伤过重, 以至于他听到种应安的嘲讽之后,没有任何犹豫便骂了回去: “你这个老不死,军卒成片成片地死,你还在这吃吃喝喝。” 种应安脸颊上带着一丝酒红,轻轻摆了摆手: “今日一战,西军将脱胎换骨,心气也将不一样, 至于军卒...死伤,军卒的抚恤军饷,朝廷一分也不能少, 若是少了一分,老子就将那柴先玉抓起来,吊在京城城头!” “你,成何体统!!”兴国公怒不可遏,以往他怎么没有发现种应安是如此顽劣性子。 “朝廷不仁,就不要怪我西军不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想反悔,没门!” 种应安将一个空碗甩了出去,打在诸位京官身前,将其吓了一跳。 陆务升深吸了一口气: “此事是我等欠缺思量,但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如此精锐白白死在这里,太过可惜。” “屁话,精锐不用来杀蛮子,难不成在家里生崽? 陆务升,亏我觉得你还有几分志气,怎么成了九卿反而愈发胆小?” 种应安啐了一口,不留情面地嘲讽。 陆务升脸色一黯,的确如此, 这官当得越大,胆子便越小,行事越是求稳。 他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北方, 这里的战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西军必胜,只是损伤多少罢了, 但北边的战事,却让他提心吊胆。 第748章 大雪归乡 北方草原的冬日夜晚,大风呼啸, 雪花如柳絮般纷纷扬扬飘落,将整片草原覆盖在一片银白之中。 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有偶尔透出的月光,为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增添了几分朦胧神秘。 十余万人的乌孙部大军在雪夜中迁徙, 即便是黑夜,也不曾停止。 他们的队伍如一条蜿蜒长龙,在雪地上缓缓移动, 军卒们身披厚重的棉袄,头戴毡帽,脚踏长靴, 即便脸庞被冻得通红,但眼中的希冀却从来没有消失一分。 回家了,能回家了! 此时此刻,不知多少乌孙部族人心神激荡, 按照如今速度,再走不到三日,便能回到呼延部族地,回到家乡。 到那时,他们便能摆脱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能在充满温热的帐篷中,搂着妻儿,用上一口热饭。 马蹄声在雪地上轻轻回荡,伴随着军卒们低沉的交谈声和偶尔响起的军号,声音交织在一起,绵延数十里。 道路两侧有一个个前军修建好的营地,篝火在营地周围跳跃, 火光映照着军卒们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前方道路, 风雪中,前军开辟行军道路, 他们奋力挥动着手中器具,将积雪、冰块还有一些动物尸体铲开,确保骑兵大部顺畅前行, 马蹄车轮在雪地上留下痕迹,压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不少军卒在行进中不停将视线扫向马车驴车,只因那上方有他们此行的军资补充。 不少军卒在交谈中面露愤恨, 那些乾人狮子大开口,一斤米就敢要一两金, 若不是他们着急赶路,又没有随身粮食,如何也不会做这冤大头。 怀揣着复杂心绪,呼延部大军绵延在草原之上, 他们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得很长,仿佛与这雪原融为一体, 他们本就是草原儿女,如今只是回归母亲怀抱。 前军,乌孙升吉高坐于战马之上, 静静看着陷入在黑暗中的群山高岭,以及那一望无际的雪原,思绪放空。 跟在他身侧的乌孙茂生亦是如此,静静地看着前方景象,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乌孙升吉轻笑一声,声音空洞,带着一丝彷徨: “老师,我等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这草原风光了。” 乌孙茂生眼睛微眯,面露感慨: “至少今年是没有仔细观赏,以往这个时候我等应该早就处在营寨中,休养生息, 如今却在雪地里奔波,倒是阴差阳错。” “哈哈哈,这么说来,本王还要谢谢那些乾人,让我等看到了这大好草原风光。” 乌孙升吉大笑一声,惊散了埋伏在一侧山林中的群狼。 叹息一声,乌孙茂生五味杂陈: “王,此战乃老夫之过错, 老夫在乾境内隐姓埋名多年,自以为了解乾人, 但此番一战,老夫大错特错,乾人...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 乌孙升吉摆了摆手:“此战与老师无关,乃非战之罪, 我等轻而易举地就进了赤林城,是本王的贪婪才造就了如此局面, 若是早听贤王劝说,我等早日离开, 那大乾定然伤筋动骨,只可惜我等急于求成,给了乾人机会。” 说到这,乌孙升吉眼神凛冽,一双粗糙大手死死握紧马缰,其上青筋毕露: “此战让我等草原人丢尽了脸面,待到返回家乡, 吾等还是先行休养生息,多占据一些呼延部族地,用来壮大部落,而后再徐徐图之。” 乌孙茂生点了点头: “是要快一些,如今王庭势大,他们恐怕不会放过这一机会, 我等要小心,万万不可与王庭再起争端。” “知我者老师也,本王亦是如此想,即便此事左贤王乃幕后之人, 但本王实力大损,只能暂且搁置,假以时日部落恢复壮大,再行图谋。 只是...乾人曾在城内与我提过要在乌孙部之地开榷场,往来互市,老师觉得如何?” 乌孙茂生摇了摇头:“不妥,那裴云五心思深沉,不是什么好人, 他此举乃挑拨离间,让我等与西北那些人交恶, 以往西北只有拓跋砚与林青,交恶也就罢了, 如今呼延大托也要掺一脚,我们乌孙部刚刚受其恩惠,不能如此行事, 要不然我草原人真成了那不知礼数的蛮夷, 就算是想要重开榷场,也要等到赤林城新任守军来到,看看其实力。” 乌孙升吉脸色凝重,轻轻点头: “老师所言极是,经此一役, 本王虽然觉得乾人阴谋诡计诸多,但也不是不能对付, 至少他们自己在乾境内就打生打死,这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严重。 那林青与种应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抢了功劳,若是放在草原上,真是不可思议。” 乌孙茂生长出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天理循环,本该如此,大乾以武立国,重军事轻政事, 但三百年过去,朝堂上的大人越来越多,武人越来越少,反而变得轻军事重政事, 老夫看来,政事之上的厮杀,要比军事上的厮杀还要惨烈, 就如我等在赤林城见过的裴云五与何尚恭, 二人轻而易举便将那几十万边民葬送,到头来却成了功臣。” 乌孙茂生脸上露出浓浓的嘲讽:“这大乾也该亡国了。” “老师说得对,本王倒是觉得,我等可以与贤王联手, 只要将西军与靖安军剪除其一,另一人便无法支撑,只能落得黯然退场, 而一旦这两支军伍消散,凭借那卫所军与镇国军,奈何不得我等。 前些日子夜袭,那些卫所兵哪里是兵,分别是放下锄头拿刀的农, 见到我等冲阵,他们便四散而逃,没有一点章法, 镇国军要好一些,但军卒一见血就慌乱,不成建制,不能有效阻滞,与那乱军无异。 大乾想凭借这些军卒守住九边,痴心妄想!” 乌孙升吉脸上尽是冷冽,如今他们虽然从大乾安然返回,但一路行来他越想越是憋屈, 何时草原六王沦落到如此地步,需要乾人加以施舍。 乌孙茂生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王,老夫倒是觉得还是先安稳一些,看一看局势,大乾没有看起来那般柔弱, 至少大乾的银钱,铁矿,以及各种工坊都还在, 只要他们肯砸银子,还是能拉出好些精锐军卒,大不了死上一些,练上一些,慢慢积攒。 我等对大乾,只能徐徐图之,不可妄想虎口吞噬。” 乌孙升吉长叹一口气: “这些事还是等回到族地后再做思虑,整日苦思战事,本王都觉得自己如那垂暮老朽,头晕眼花。” 乌孙升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可下一刻,他愣住了,他眼睛微眯,将脖子前抻,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老师,您看那边的树林,竟然长得同人一般。” 第749章 巨鹿湾! 月明星稀,天空中笼罩了点点乌云, 乌孙茂生沿着乌孙升吉所指之地看去, 顿时一愣,只见天边出现一排松散树木,间隔有序,整齐排列,粗略看去,还真如一个个人一般站在那里。 “老夫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如此在夜间行军是什么时候了,竟然能见到如此美景。” 乌孙升吉笑了笑,点了点头: “是啊,以往夜间行军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如今草原铺上大雪,倒是别有一番景色。” 正说着,乌孙升吉眉头微皱,仔细看向那远处的一排树木, 不知为何,他好像感觉那些树木好像变大了一些,似乎变得活灵活现。 眉头微皱,乌孙升吉揉了揉眼睛, 再次看去,似乎又变大了一些。 直至此刻,乌孙升吉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一日的赶路以及乾人的妥协,让他放弃了原本就有的警惕,取而代之的是松散。 “来人,去那边看看,到底是何物!” 乌孙升吉眼神猛地凌厉起来,指着左前方,顿时有百余名军卒冲出! 急促的马蹄声接连不断响起,惊醒了在雪原中沉睡的蚊虫。 就在军卒们狂奔之际,乌孙升吉脸色凝重,视线扫过四周,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是武者,视线极好, 但此刻却在前方发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黑点,整齐排列,就如刚刚的树木一般。 “王,怎么了?” 一侧的乌孙茂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立刻问道。 乌孙升吉没有及时回话,而是在马背上径直站了起来, 遥望四周,可让他失望了, 他们此刻所处一片乃洼地,自下而上看去,只能看到异常平整的雪面。 乌孙升吉回到马上,一把抽出放在马背一侧的地图,噌的一声铺陈开来。 周遭军卒及时将火光递上。 乌孙升吉在地图上来回打量,最后在一个叫巨鹿湾的地方轻轻点了点, “我们在此处,距离族地还有将近三日脚程, 而我们前方...是百里峰,一道狭长开阔的峡谷,被群山环绕... 通过此处,我们便能到达族地范围。 若有敌想要埋伏,那定然也会在此处。” 乌孙升吉自顾自地嘀咕着,使得一侧乌孙茂生的脸色一点点凝重, 即便是再傻的人,也能感觉到此刻气氛有些不对。 乌孙升吉想了想,猛地抬起头: “老师,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心惊肉跳,我怕百里峰有埋伏。” “埋伏?” 乌孙茂生念叨着两个字,眉头紧皱不停思索,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你是说...左贤王可能在此地埋伏?” 乌孙升吉脸色凝重,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只是他也说不出这种心惊肉跳之感是从何而来。 这时,刚刚离开的百余名军卒返回,手里拎着几棵早已干枯的胡杨,面面相觑。 “王,只找到了这个。” 乌孙升吉盯着那胡杨看了许久,终于还是狐疑着点了点头: “本王知道了。”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 给这草原上增添了几分阴暗气息,待到他再次抬头去看时,猛地愣住了。 前方视线尽头,再次出现一列整齐有序的黑影, 像是人影,又像是那被丢弃在一旁的胡杨, 这让乌孙升吉心中的不祥预感再次加剧,他抬头看向天空, 天气阴沉,灰蒙蒙的,月光没有多少, 他又回头看向那绵延十数里的大部,如同黑色长龙一般,大半身躯都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受到阵阵恐惧, 那黑暗中似乎要窜出深渊巨口将他吞噬,将整个乌孙部都吞噬。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逐渐让乌孙升吉额头浸出冷汗,眼神也愈发慌乱! 一侧的乌孙茂生脸色凝重下来,悄无声息地抬起手臂: “前军止步!” 传令兵顿时奔了出去,摇摇晃晃的前军一点点停了下来,乌孙茂生看向右谷蠡王,面色凝重带着关切: “王,您没事吧。” 乌孙升吉此刻脸色惨白,花白的胡子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苍白,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如坠冰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虑着一路行来的种种,以及可能发生的种种埋伏。 他是武者,又是乌孙部王者, 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他虽然不能全信,但也不会不信。 史书中就有诸多名将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未卜先知。 乌孙升吉打开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呼吸这才平缓下来,他遥看四周,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点点瞪大, 他猛地看向乌孙茂生:“老师,拓跋部精锐陨落的地方在何处?” “巴音海,是西南的一处凹陷之地,那里雨水充沛,草场肥沃。”乌孙茂生想也没想便回答。 “凹陷之地?” 乌孙升吉脸色一变,迅速打开地图,视线停在了刚刚指的地方, 巨鹿湾,这里同样地势平坦,若与周围的高坡相比,这里也是凹陷之地! “发生了何事?”乌孙茂生连忙问道。 乌孙升吉额头出现一丝细汗,白雾从他头顶开始升腾, 他坐在马背之上,向着四处不停张望: “老师,我等要快点离开此地,本王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拓跋部在巴音海名存实亡,而我等如今也进入凹陷之地,若是有人埋伏..我等想要脱身,难上加难。” 乌孙茂生脸色剧变,苍老的手掌握紧马缰, 他想到了早些离开的左贤王,难不成他们还未走,只是在这静静等着? 凭借那位左贤王的深谋远虑,完全有这个可能。 一时间,乌孙茂生顿知事情重要,连忙掉头折返, 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军略处聚集之地快速吩咐: “传令中军后军,全速疾行!任何人不得懈怠!” “散出大部斥候,向四面而行,仔细探查,一旦事有不对,及时来报!” “另外做好敌袭准备,弓弩上箭。” 做完这一切,乌孙茂生快速返回前军, 却发现王上定定地立在那里,看着前方,而周遭的一众军卒亦是如此。 一股莫名的心悸涌上心头,乌孙茂生不禁加快了步伐, 当他走到近前,朝远处看去后,先是一愣,随即眯起眼睛仔细查看,当他看清那些朦胧的小黑点后, 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也几乎陷入了停滞。 这时,乌孙升吉那空洞带着询问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老师,您看那高坡之上,是不是人。” 第750章 心生畏惧 “敌袭!!!” 粗重的吼叫声伴随着前军斥候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声音传到前军,原本还目光有些呆滞的军卒以及右谷蠡王顿时目光锐利, 乌孙升吉猛地直起腰,战马蹄子高高扬起,手中弯刀也拔鞘而起, “敌袭!!敌袭!!” “前军阻敌!!” “传令后军,加速行进,与中军完成合流,共同阻敌!” 刹那的慌乱过后,是整齐有序的骑兵从前军中脱身而出, 向着前方那不断放大的黑影冲去, 一位位传令兵如不要命一般, 带着命令以及放声嘶喊,朝着黑暗中的长龙而去。 整个乌孙部的军卒就如沉睡的巨龙被一点点惊醒, 火光一点点亮了起来,马蹄声愈发急促! 乌孙部在撤离时被留下了一部分战马, 以至于原本充足的战马如今捉襟见肘, 如今前军与后军战马充沛,中军大多为步卒、负伤军卒以及军资。 不得不说,乌孙升吉的反应极快, 乌孙部也不愧为精锐, 在军令下达的刹那,整个队伍都动了起来。 但不知为何,乌孙升吉站在前方, 怔怔地看着那越来越多的黑点,眼皮狂跳。 是谁!到底是谁! 在骑兵战阵厮杀中,得知敌人是谁至关重要, 若是左贤王,兵略处可以根据他的用兵习惯制作了诸多方略, 若是其他人...兵略处也早有准备。 而眼前,一队队的骑兵斥候冲入黑暗, 只能听到依稀的砍杀声,还有那陡然急促后逐渐归于平静的马蹄声, 至于那些骑兵,就如陷入了黑暗的泥沼中,再也无法脱身而出。 乌孙升吉的脸色愈发难看,不停地挥手, 一队队骑兵斥候以百人为一队派了出去, 但随着时间流逝,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亮, 队伍中的精锐也做好迎敌的准备, 但前方的黑暗中,依旧没有军卒返回! 眼前黑洞洞,仿佛能吞噬一切,让乌孙升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是谁!到底是谁! 这时,乌孙茂生冲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册子: “王,这是军略处的测算,前方之人是左贤王的可能性极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那是何人?” 右谷蠡王乌孙升吉眼神中迸发出精光, 随即闪过冷冽,接过册子一看,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乾人?” 乌孙茂生点了点头: “一来此地距离乾境不远,二来乾人有动机做此事,三来...我等离城也太过轻松了些。” 乌孙升吉浑身散发着杀意,刹那间想通了一些事: “应当是乾人,若不是乾人,他们不至于如此装神弄鬼。” “的确如此,若是左贤王在此地, 待到我等进入巨鹿湾,数万骑兵一举冲杀,我等必然损失惨重, 而眼前的神秘人不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 乌孙茂生苍老的眸子中褪去混浊,闪烁着精光。 “他们没有足够的兵马。”乌孙升吉嘴角出现一丝冷笑,心中那一丝畏惧也悄然消散, 既然敌军数量不多,那他也不必惧怕! 而想到这,眼前这支军伍是谁呼之欲出,大乾靖安军。 他们数量不多,但极为精锐, 并且擅长途奔袭,这才可能在他们之前抵达此地, 才能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虐杀乌孙部骑兵。 “老师,如果没记错的话,靖安军在赤林前线的军卒堪堪过万。” “话虽如此,但亦不可掉以轻心, 那林青向来神出鬼没,此战说不得有西军帮衬, 看来...他们这些军伍之人还是有些不服。” 乌孙升吉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老师,即便靖安军再精锐, 我部依旧有骑兵五万余,步卒四万余,凭借一万靖安军,他们能做成何事? 大概也只能在这黑暗中躲躲藏藏,行一些发泄之举。” 虽然嘴上如此说,但乌孙升吉却没有任何掉以轻心,他看向一侧的传令兵: “传令全军,原地驻扎防御, 另调后军两万骑兵前来,与本王会合, 其余步卒牢牢围住中军,务必要保证军资万无一失。” “此举为万全之策,只要不被靖安军奇袭中军,我等便可徐徐图之。”一侧的乌孙茂生也调头表示赞同。 乌孙升吉看着前方黑暗,不禁握紧手中长刀: “待到精锐骑兵前来,加之前军的一万骑, 到那时本王便带着三万骑清扫道路,以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甚好!”乌孙茂生用力点了点头, 悬起来的一颗心也稍稍松了些,脸上充满可惜: “只可惜那些乾人贪婪,我等白白损失了两万匹战马, 若是战马在手,相信我等会更为从容。” “无妨,就算没有骑兵,也有步卒,凭借他们护住军资足够了。”乌孙升暗暗庆幸, 庆幸那靖安军人数不多,庆幸他们发现得早。 若是真进入了百里峰那狭长地带, 军队不好掉头,还真有可能损失惨重。 但下一刻,他眉头微皱, 不是他们发现得早,是乾军暴露得早。 就在这时,剧烈的马蹄声响起, 传令兵一边喊着敌袭一边狂奔而来,终于来到乌孙升吉近前: “王,敌袭,后军有骑兵尾随,正在与我等缠斗,我等已经损失两个斥候百人队。” “敌军有多少人?” 乌孙升吉眉头愈发紧张,只有一万骑兵还要分兵?这林青胆子也太大了些。 “不知,但至少过千,维武将军想要率军迎敌,特来请示王上。” 乌孙升吉想了想,眼神一冷: “不允,我部骑兵与步卒需牢牢跟在一起,莫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告诉乌孙维武,乾人只是虚张声势,不可因小失大!” “是!” 待到传令兵走后,他看向乌孙茂生: “老师,那林青这是作甚?居然如此托大?仅有一万兵还要分兵?” 乌孙茂生也脸色凝重,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但谨慎起见他还是说道: “王,不可掉以轻心,我等吃那林青的亏还少吗? 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牢牢守住军阵,静等天明, 等到天亮,视线开阔, 我等斥候也好进行下一步探查, 如此知己知彼,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慌乱。”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乌孙升吉的手,面露温和: “王,你是我们的支柱,您不能乱, 只要能不乱,军卒们就不会怕。” 乌孙升吉神情复杂,他深深地看了眼老师,知道老师已经看出了他心中的一丝畏惧, 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点了点头: “知道了,老师,静等天亮。” 第751章 不安分的军卒 在冬日狂风骤雪中,黑暗如同厚重的绸缎,无声无息地覆盖着广袤大地。 天空中,月亮和星星都被厚厚的云层遮蔽, 只留下微弱的银白月光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在整个乌孙部军卒驻地不远处,在这片被寂静笼罩的雪地中, 万余名黑甲骑兵如同鬼魅般屹立, 他们的铠甲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幽深光芒,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魂。 他们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随着风雪飘动而摇曳不定。 骑兵们的呼吸在寒冷空气中凝成一股股白雾, 但在这寂静夜晚中,声音都被雪地吞噬, 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这庄严肃穆的场景。 军卒们眼神坚定而深邃,如同冰冷湖水, 对那漫天大雪视而不见,只是冷冷地看着下方那点点火光长龙。 林青静静立于最前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黑暗,不时听着周围军卒传来的捷报, 在如此黑暗中,靖安军像是回到家乡,肆意斩杀着来自乌孙部的斥候。 一身黑甲的钟信静静立在一侧, 顺着昏暗的火光向后看去, 在那里山峦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是沉睡的巨兽, 这时,一名亲卫上前,在钟信身侧低声嘀咕了几句,他顿时面露冷笑, 而后看向静静而立的靖安侯爷,低声说道: “侯爷,如今所料,那乌孙升吉果然是个胆小的, 已经将后军的骑兵调至前军,人数至少两万余。” 林青听后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眼底莫名出现了一丝嘲讽: “那后军岂不是只剩一万人马?” “应当是的,但弟兄们怕有埋伏,还在外围游弋,不敢贸然靠近。” 林青点点头:“将弟兄们都撤回来吧,告诉兰云川,将事情办得漂亮些,尽量隐藏行踪, 但若是被中军发现,那便不必隐藏,保存实力最为重要。” 说完,林青抬头遥看天空,怔怔出神,而后他又说道: “今夜会有大风大雪,若时机得当,可在此时动手, 让他们加以配合,除掉这一万骑兵,不难。” 钟信静静听着,轻轻点头:“是,侯爷,我这就吩咐人去做。” 不多时,一身黑甲的钟信返回,神情中带着丝丝冷冽,嘴唇紧抿,看着天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侯爷,此事能成吗?” 林青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本侯做事,向来马到功成,乌孙部经历战阵数月,兵马早就疲惫不堪, 如今士气低落不比以往,只要撕开一个口子,他们自己便会乱。 更何况...多日的积蓄,为的便是此刻, 若是不能轻易取胜,那我靖安军可真是徒有虚名了。” 钟信脸色愈发怪异,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侯爷,真有这般厉害?乌孙部如今骑兵过五万,步卒无数。” 林青没有及时说话,而是轻哼一声: “在这开阔之地,步卒无用, 只要解决了五万骑兵,再毁坏其军资补给,那这草原上将多上五万具饿死的尸首。 至于能不能成...看明日战报,兰云川他们不会让本侯失望。” 钟信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 “此战过后,侯爷之名定扬名天下,名垂青史。” 林青嘴角扯了一丝笑容: “怕不是臭名昭着,遗臭万年。” 林青的视线一点点空洞,最后停留在那悬于空中的明月之上, 毫无疑问,此刻靖安军与西军所行的乃大逆不道之事,更是明目张胆的抗旨之举。 但想要扭转这天下大势,就不能按兵不动, 需时时刻刻寻找机会,痛击对手。 只要此战顺利结束,那从赤林城到西北曲州一线将再无大碍, 一路上乌孙部,呼延部,拓跋部都被清理, 大乾也好腾出力量,将军卒放在东北之地。 只是林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此行此举,怕不是又为了那草原王庭做了嫁衣。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的北疆之地, 将会出现一个以草原王庭为首的庞大势力, 这个势力将会吸纳三部的残余力量以及大部分领地, 甚至那处在东北之地的两位王者都会并入其麾下,又或者被其剿灭。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乾内忧外患,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 仅仅是内里消耗就能将大乾朝廷损耗得体无完肤, 若是对外再不取得一些胜利, 以安抚民心,说不得大乾将四处战乱,烽烟四起。 而那些早就蠢蠢欲动之辈说不得会振臂高呼,为这大乾换了天。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吐出了心中忧虑,眼神变得愈发冰冷, 虽然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也不愿做, 但靖安军与西军已经被逼到墙角, 若不再行反抗,迟早有一日会被人吃干抹净, 而到那一日,草原王庭眼前将塞无阻碍, 大可长驱直入,吞并这大乾江山。 想着想着林青侧头看向一旁的钟信,扯了扯嘴角问道: “军卒士气如何?” 钟信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我靖安军当气势如虹,不瞒侯爷说,弟兄们等这一日已经许久了, 我等不惜辛苦南来北往,为的就是杀尽这些草原人, 可朝廷非但不领情,反而还与其议和,这是何种道理? 就连我等粗人都知道,不能认贼作父, 但朝廷偏偏这样做了,属下不懂。” “呵呵,本侯也不懂,大概这北疆之地,从来没有被他们放在眼中。”林青干笑一声,回答道。 钟信不禁面露思索,想了想说道: “侯爷,近些天来京畿之地中有不少大人上书迁都, 希望朝廷离开京畿之地,去往江南富庶之地休养生息, 那理由也极为荒唐,说是北疆之敌已尽数归附,朝廷不需要再守着国门。” “的确是荒唐啊,我等军伍之人每日面对强敌战战兢兢, 但军中的诸位大人却视之为蝼蚁, 从来不将其放在心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文胆。” 林青声音冷冽,但钟信还是能听出其中的一丝嘲讽,嗤笑一声: “那是刀未架到他们的脖子上, 属下从军多年,不怕死的大人还真没见过几个, 若日后有机会,说不得属下手中长刀也可以一试,看一看那些大人的胆量。” 听到此话,在场诸位亲兵,眼睛都眯了起来,浑身杀气凛然, 而林青则默不作声,轻轻瞥了他一眼,顿时让钟信噤若寒蝉: “还请侯爷恕罪,属下妄言。” 林青侧过身子,瞥了一眼将注意力放在此处的诸位军卒, 对于他们的心思,林青心知肚明, 王朝崩塌,率先得以起势的便是手握大军的将领, 且看那先朝太祖赵皇帝,手握大军黄袍加身,天下归附。 这几乎是所有武人心中所想,靖安军这些军卒亦是如此, 若真到了那一步,他们便是从龙之功,自此飞黄腾达,祖孙世代绵延。 “眼前之敌还未解决,想那般深远作甚? 传令全军,将各部斥候都派出去,四处扰敌, 本侯要让那乌孙升吉将注意尽数放在前军,为兰云川谋得动手机会。” 此话一出,周遭军卒眼中闪过一丝淡淡可惜, 但还是转身向四周奔走,传达军令。 第752章 殷红遍野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抑的氛围开始弥漫,充斥着整个乌孙部军卒。 战马也不安地刨动蹄子,不时打一个响鼻, 不时看向那幽深的黑暗,大大的眼睛中带着一丝莫名。 终于,一丝光亮从东方亮起, 笼罩众人心头的黑暗就如那夜晚的黑暗一般一点点散去, 晨曦的阳光洒落大地,迅速交融着夜晚残留的冰冷以及晦暗。 乌孙升吉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 通过那依稀的光亮,他已经能看到眼前幽深黑暗中的一丝丝景象。 不知为何,大概是世界重回光明,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也开始从远方飘来, 顺着那轻风,吹到了乌孙部前军所在。 当眼前的黑暗彻底消融,乌孙升吉眼神一凝, 他先是看到了那倒在血泊之中的诸多军卒, 他们眼睛放大,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整个人以极为扭曲的姿态倒在地上, 脸上还未消散的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惧的事。 一个个百人队就这么散落在前方,倒在血泊之中, 流出的血液早已将雪原染得通红,在这一片白茫茫中格外刺眼。 乌孙升吉呼吸急促了刹那,而后又一点点平缓,他的视线扫过四周,试图找出来袭的敌人, 但让他失望了,放眼望去,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突兀之物。 乾人呢?靖安军呢? 乌孙升吉心中突然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仔细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但在这时,乌孙茂生已经大手一挥, 放出诸多斥候,以前军为核心,朝着四周探索。 乌孙升吉眉头紧皱,怔怔地看着那些军卒的背影, 他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股比昨夜还要严峻的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乌孙升吉无意间朝着身后一瞥,瞳孔骤然收缩,一股莫大的恐惧涌上心中, 在那视线尽头,有几匹染血的高头大马迈动着蹄子, 突兀地出现在大部一侧,朝着前军走来,就如那地狱中冲出的幽灵。 乌孙升吉猛地想起了什么,抓过一侧的传令兵,问道: “后军!昨日后军有无回信?” 传令兵面露畏惧,连连摇头:“没...没有回信。” 乌孙升吉脸色大变,而后纵身一跃,跳上战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后军奔去! 一侧的乌孙茂生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但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留在前军,指挥军卒。 两刻钟后,乌孙升吉越过了安营扎寨的中军, 越过了那一辆辆马车驴车,又奔行了数里, 来到原本后军应当驻扎的地方, 但这里空无一物,没有哪怕一丝一毫骑兵驻扎的痕迹。 这让乌孙升吉如坠冰窟,瞳孔骤然收缩,握紧马缰的手攥得铁青, 他没有犹豫,继续朝后奔走, 同时心中暗暗后悔,为什么要将后军的骑兵调走, 前军与中军相连,有步卒作为依托,就算骑兵少一些也无妨, 但后军一直摇曳在大部之后,行殿后之举, 若是没有数量,可能会遭遇不测.. 虽说万余骑兵放在何处都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不会那么轻易被绞杀, 但不知为何,乌孙升吉就是心神不安, 这时,乌孙升吉鼻子嗅了嗅, 似乎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异味,而后又用力嗅了嗅,脸色陡然大变! 没错,是血腥味,是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而周围的亲卫脸色也随之大变,手中长刀悍然抽出, 小心翼翼地向着前方行去,这里是一个高坡,从下看去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 但当亲卫们爬上高坡,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们呼吸一滞, 那铺天盖地的腥臭味让他们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也刹那间陷入了停滞, 尤其是眼前这幅景象,让他们心神遭受了极大冲击, 亲卫们只觉得脚底一软, 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带畏惧,手脚并用,不停向后退。 见到这一幕的乌孙升吉没有愤怒的时间, 而是快步冲上了高坡,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阳光洒落大地,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战场上尸横遍野,骑兵战马与军卒纠缠在一起,残肢断臂散落四周, 甚至还有一丝血液从伤口中涌出, 染红了雪原,眼前这片土地不似以往那般洁白无瑕,仿佛披上了一层红色外衣。 断肢、铠甲碎片和破损的兵器散落一地, 向着视线之外蔓延,似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令人窒息, 风轻轻吹过,带起一缕缕血腥味道,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周围的树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场战斗的惨烈, 它们低垂着枝叶,仿佛在默哀, 远处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橙红,仿佛是战场上流淌的血液染红天际。 乌孙升吉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气息已经紊乱到极点,头脑仿佛要炸开。 万余骑兵就这么转瞬即逝, 从昨日的生龙活虎,变成今日这般一地碎尸。 他想不明白,中军与后军相隔不过数里,那些乾人是如何做到的。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刺鼻血腥味,乌孙升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点点变得凝实,他耸了耸鼻子, 压制住干涩的喉咙,看向那布满狼藉的战场, 很快他便发现了异样,军卒们死状凄惨, 脸上带着恐惧与心悸,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而且...这一地狼藉,乌孙升吉不信仅仅万余靖安军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虽然乌孙部骑兵比不过靖安军, 但想要通风报信,应当不难! 而且骑兵互相追逐,马蹄声本应震天响,怎么会如此无声无息,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乌孙升吉缓缓闭上眼睛,面露痛苦, 仔细在脑海中想着昨日发生的种种事情。 但很快他便睁开眼睛,此刻他心乱如麻,昨日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 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回荡的都是那泼天大风与漫天风雪。 “大风...大风...” 乌孙升吉喃喃地自言自语,心中涌起一个猜测, 骑兵无声无息地死亡,若敌人是骑兵, 定然会赶在大风之际冲杀,如此才可掩盖马蹄声以及喊杀声。 只是即便大风再大,万余人的厮杀也要持续一段时间,怎么会不被人察觉? 除非...乌孙升吉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而后看向那狼藉战场, 除非他乌孙部军卒如同土鸡瓦狗,被轻而易举地冲杀而散。 但这世上,有如此军卒? 乌孙升吉眼中疑惑更甚,让他显得失魂落魄,像是行尸走肉。 “在...返回前军,此地之事暂不向外透露...” 第753章 惊慌失措风血间 不到半个时辰,乌孙升吉返回前军,见到了一脸凝重的乌孙茂生。 他此刻正看着诸多斥候的汇总,妄图从中找出敌人的蛛丝马迹, 见到乌孙升吉失魂落魄的模样, 乌孙茂生瞳孔骤然收缩,连忙将军报收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 “王,发生了何事?” “老师...” 乌孙升吉抬起了他那充满死气的眸子,迎上了那道苍老面孔,喃喃说道: “老师...后军的一万骑..没了。” “没了?”乌孙茂生眉头微皱,没了是什么意思? “都死了...尸横遍野...” 乌孙茂生脸色骤变,连忙抬起脑袋看向四周,同时吩咐周围亲卫: “任何人不得靠近!” 见亲卫四散而去,乌孙茂生才轻轻抬头, 帮乌孙升吉捋起散落的白发,语气温和说道: “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必惊惶失措,你是我乌孙部的王,族人们正看着你。” 温和的力量在四周扩散,乌孙升吉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清明,再也压制不住自身情绪,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老师...都是我的错, 我中计了,若我不将那后军两万骑调走, 他们定然不会死,是本王的过失, 先前我一直以为身后才是来敌的主要方向, 直到昨日见到前方有敌人,一时间乱了方寸, 我害怕前方之人是埋伏,所以我将骑兵调回.. 但...万余骑兵孤悬身后,让那来袭之人钻了空子,是我的错。” “王...王...你没错,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 如今要确定那来袭之人是谁,如此我们才有应对之策, 我们现在孤悬草原,若是找不到敌人, 便不可快速行军, 如今风雪加剧,会让我等陷入不利之地。” 乌孙茂生声音温和,像是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乌孙升吉紧张的心绪慢慢缓和。 “不是靖安军...老师,不是靖安军做的, 靖安军虽然强,但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就将万余骑兵宰杀,不是他...” 乌孙升吉此刻心乱如麻,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 与其说不是靖安军做的,倒不如说他不相信靖安军能有如此实力。 一时间,他那苍老的脸上布满了彷徨, 风轻轻吹过,他看到了浮于眼前的几缕青丝, 在数月之前,他头上白发才仅仅有几根, 而如今...随处可见。 乌孙茂生脸色凝重,深吸了一口气, 用力拍向乌孙升吉的肩膀,低喝一声: “王,莫要失了分寸,赤林城一战过失不在王上,是左贤王与那乾人狡诈, 而如今这一战若是输了,那就算是老夫也要怪一怪王上, 如今我部还有军卒数万,军资粮草虽然不多, 但少了万余人也能够支撑几日,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还请王上振作。” 直到此时,乌孙升吉眼眸中那惊魂未定才一点点消散,随即闪过一丝疲惫,轻轻点了点头: “老师说得对,是本王怯懦了....但还请老师放心, 本王一定会将族人们带回族地,带回家乡。” 乌孙茂生长出了一口气,继续开口:“王上打算如何做?” 乌孙升吉抬起头看向四周,那正在准备饭食的军卒们,沉声开口: “收整军卒,原地驻扎,然后主动出击, 不管来人是谁,至少在这草原之上,乌孙部从不弱于人。” “如此甚好,若敌人真是那靖安军在躲躲藏藏,那其军卒不过万人, 就算能击杀一些我部军卒斥候,哪还有人能将讯息带回来, 只要确定了敌军方位,我等便可仗势欺人,以多打少!” 乌孙茂生苍老的拳头猛地握起,温和如他一般此刻也不禁散发出冰冷杀气, 若真被那靖安军剿灭于此,那他乌孙部可就真的成了千古笑谈。 很快,在乌孙升吉的命令下, 中军开始向着前军腾挪, 而前军则在原地按兵不动,只是放出了多股斥候在四周来回探查。 ... 远处高坡之上,林青静静看着那不断汇聚的大军, 脸色愈发怪异,这乌孙部在作甚? 如此危难关头不抓紧行军,为何原地按兵不动? 他眼眸中涌现出深深的疑惑,盯着那大军看了许久,直到一侧钟信匆匆赶来, “侯爷!” 林青循声望去,钟信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脸上还有几滴鲜血,便问道: “何事?” “那呼延部放出了至少二十股骑兵斥候, 正在朝着四周扩散,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抵达此处,我等该如何?”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又看向那一点点盘踞的大军,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那乌孙升吉不是蠢,而是想要再次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想了想,林青吩咐道: “将其斥候尽力绞杀,不必再隐藏行踪。” “是!”说完,钟信便匆匆忙忙离开。 苍茫雪原之上,乌孙部军卒小心翼翼地前行,战马的步子已经被放到了最低, 他们警惕地看着四周,与不远处的同袍守望相助! 可前方视线所及之处,除了雪白空无一物, 让人不禁感到阵阵心慌,对于雪地作战, 即便是乌孙部精锐,也没有过多经验,只能一点点摸索着前进。 一路行来,便有几名同袍战马踏空,踩到了深坑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安静死寂,天空飘落的雪花让其眼前白茫茫一片, 忽然,领头的百夫长只觉得眼前一花, 前方似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他顿时皱起眉头,轻轻揉了揉眼睛,继续看去! 这次他看清楚了,一个黑影堂而皇之地冲了过来! 那矫健的战马,不断起伏的黑影, 以及马蹄踏在地上的哒哒声都清楚地传入他的耳中! 百夫长只觉得目眦欲裂,心中顿时紧绷,真的有敌人?? “敌袭敌袭!!” 话音未落,下一刻,前方突兀地出现百余道漆黑身影, 他们从风雪中窜了出来,朝着他们所在之地疾行,刹那间便冲到眼前! 那黑色眸子与土黄色的肌肤,黑甲长刀, 以及那比人还高的高头大马,无不在说明这些来敌是乾人! 而乾军之中,有如此马术与高头大马的,唯有靖安军! “敌袭!!是靖安军!!” “是...呃...” 那百夫长话音未落,率先冲出的黑影就已经杀到近前, 手中长刀从斜侧方挥出,刹那间划破风雪以及他的喉咙, 鲜血飞溅,茫茫大雪天之中多了一层热腾腾的白雾。 第754章 厮杀正酣 马蹄声一点点响起,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终于让处在前军的乌孙升吉有所察觉, 他看向四周,眼睛微眯, 努力看清那正在与部下厮杀的一个个黑点,嘴角渐渐出现一丝癫狂笑容! “找到你们了!” 不知为何,乌孙升吉见到了敌人, 心中那一丝慌乱便悄无声息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战意! 他一个翻身,便跃上战马,对着前军诸部吩咐: “来人,随本王绞杀这些敌军,让本王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说话间,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而后前军有数千名军卒跟着乌孙升吉冲了出去, 战马声也不似以往那般零零散散,取而代之的是比大雨还要密集的噼里啪啦! 乌孙茂生站在原地脸色凝重,对着一侧的传令兵说道: “让中军快一些到达此地,另外命骑兵四处警戒,若有敌现,即刻来报。” “是!” 远处山坡之上,林青静静站在那里, 看着数千骑兵自大部脱离而出,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一个翻身上马,手中长刀出鞘,冷声下令: “靖安军各部,迎敌!” 下一刻,身后万余骑兵列阵待发, 他们的甲胄在雪光映照下闪烁着冷冽光芒, 雪花如柳絮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甲胄之上霎时化为水滴。 随着林青一声令下,万余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 从高坡之上疾驰而下,身上刚刚积蓄的水滴也挥洒开来。 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 仿佛大地在震颤,雪花在空中舞动, 形成了一片片白色烟雾,将骑兵们的身影笼罩得如梦似幻, 盔甲在疾驰中发出碰撞,伴随着呼啸风声和雪花飘落,犹如皇宫乐曲在天地间回荡! 军卒们的脸庞早已冻得通红,在寒风中显得坚毅果敢,眼神中则充满了迫不及待!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体, 马蹄敲打在大地上,也敲打在正在冲锋的乌孙升吉心头! 乌孙升吉猛地抬头,只见周围那被白雪覆盖的土坡上像是出现了成千上万只蚂蚁,奔涌而下, 那一个个小黑点在一点点放下,震天的喊杀声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乌孙升吉眼睛一点点睁大,看清了那些正在冲锋的军卒, 靖安军!竟然真的是靖安军!! 没来由地,乌孙升吉心中涌出一丝恐惧, 他想不明白靖安军为何能将一万军卒悄无声息地斩杀殆尽, 他情愿如上次一般,堂堂正正地冲杀一番,即便损失惨重。 周遭的乌孙部军卒显然也察觉到了来袭的敌军, 步子渐渐慢了下来,他们的视线停留在那高大身影之上! 整个场景充满了紧张激烈的气氛,仿佛连空气都凝固。 这一次,乌孙升吉没有退缩, 而是狠狠一咬牙,眼神中爆发出独属于草原王者的凶悍,只见他冷声下令: “继续冲杀!!” 周遭军卒身为乌孙部精锐,自然不是孬种, 心一狠,牙一咬,手中马鞭抽打而出, 战马发出一声啼鸣,四蹄开始飞快迈动起来! 乌孙升吉回头看去,充满期盼, 老师没有让他失望,只见大部中顿时分流出了上万骑兵, 从各个方向朝着靖安军所在之地冲杀而来! 而在不远处,越来越多的乌孙部骑兵发现了前方战事,开始疾驰而来! 乌孙升吉脸上露出笑容,大笑声传出去很远,伴随着他的癫狂与大喊: “林青!!凭你这万人也想置本王于死地?痴心妄想!” “杀!!族人们,冲杀!!敌踪已现,冲杀不停!!给族人们报仇!!” 远在军阵中的林青听到这一句狂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看着前方冲杀而来的呼延部精锐,神情莫名。 “传令各部,全力而为,将这数千敌军绞杀,一击即溃,向北而行,不可恋战。” “是!!” 很快,传令兵手中令旗不停摇摆, 迅速在空中挥动,军令很快便传遍四方!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部军卒一点点接近! 一部自上而下,一部由下而上, 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势以及誓死一击的决心! 终于,两部军卒犹如那波涛汹涌的浪花,重重撞在一起, 铛! 长刀碰撞,战马哀鸣, 嘶喊声在这一刹那陷入了停滞,取而代之的是哀嚎! 刹那之间,靖安军像是自高处垂落的瀑布, 只是一击便刺入了那犹如平湖一般的乌孙部战阵。 林青此刻晋升四品,自然一马当先, 冲在所有军卒最前方,只见他长刀不停挥洒, 每一击落下,都会有人头随之飞起, 在这一刹那,靖安军的士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多日来心中的愤恨与憋屈,在这一刻肆意挥洒而出, 军卒们咬牙切齿,使出了全身力气,挥舞长刀! 眼神中尽是狠辣! 他们心中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砍杀前方之敌。 就连以往他们要慎重对待的敌军,此刻在他们眼中也变成了一个个的功勋, 这本就是他们的功勋,只不过从赤林城内溜到了草原上。 万余靖安军如洪水落地一般,、 刹那间就包裹了率先上前的数千名乌孙部骑兵,军卒们粗略数去,可能有三千余。 这让他们不禁握紧手中长刀,瞄准了那敌军头颅, 心中想着要砍准一些,不能让旁人抢去! 正当他们厮杀正酣之际,一道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让他们的眸子猛地狠辣起来, “全军听令,分割战场,迅速绞杀,不得拖沓!” 下一刻,各部千户猛地抬起长刀,发出一声大喊, 带着属下军卒朝着那数千名乌孙部骑兵冲入,刹那间杀入其中! 而在同一时间,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个千人队朝着乌孙部中心之地冲杀, 混乱开始笼罩在乌孙部军卒头顶,他们惊奇地发现, 原本周围熟悉的同僚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乾人那充满狠辣的脸庞,还有那迎面而来的长刀! 不到十息的时间,乌孙部原有的建制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尸体到处都是,原本白皙的雪地也在刹那间染成鲜红。 这便是有主将指挥与无主将指挥的差别! 林青见到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笑容, 轻轻一挥手将眼前冲杀而来的军卒砍杀,淡淡说道: “虽然本侯为名将,但还是喜欢人多打人少。”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军卒,看向那停在半山腰的乌孙升吉,发出一声大喝: “乌孙升吉!看看你这乌孙部骑兵,哪有一副精锐的样子,倒像是土鸡瓦狗。” 此话一出,被包围的乌孙部军卒们顿时觉得气势一矮, 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心中慌乱愈发加剧。 而林青也毫不客气,再次运转气力: “大乾将士,速战速决!” 第755章 离心离德,浑然猜忌 一刻钟过后,乌孙升吉带着后续骑兵一脸阴沉地来到半坡处, 看着遍地狼藉,以及那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 乌孙升吉眉头狂跳,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他的拳头紧紧攥起,其上青筋毕露。 “可恶!!!!废物!!都是废物!!” 乌孙升吉面露怒容,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在场军卒都面露畏惧, 只见他一把抓过身旁军卒的衣领,眼睛通红,大声斥问: “三千五百军卒,一刻钟便死得不剩三百, 你告诉我,如何能做到,你们是不是废物!!” 那军卒此刻浑身染血,多处刀伤, 眼睛被长刀划过,只能睁着一只眼,看向右谷蠡王。 不知为何,王在他的视线里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眼前这脸上带着怒容的人似乎不是他认识的王,、 以往就算是对呼延部还是对王庭用兵,就算输了, 王也总会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而眼前...这如厉鬼一般的人影,他不认识。 “你...你是谁?” 军卒晋升的一只眼睛在不停眨动,努力睁大又缓缓闭上, 如此循环往复,始终看不真切,最后他才沙哑着发问。 军卒身形有些飘忽,两只脚踩在血地上站不牢靠, 好在眼前这人抓着他的衣领,让他不至于倒下。 “你...你是谁?” “我是谁?” 听到这话,乌孙升吉更是怒不可遏,瞪大眼睛,将脸庞努力靠近那人,咬牙切齿: “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乌孙升吉,我是你们的王!!” 那军卒眼睛睁大了一些,想要努力看清, 但额头上流下的一缕鲜血缓缓滑落,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到了。 但他还是轻轻摇头,声音有些飘忽呢喃: “你...你不是,王不会发怒,你...假冒王上,当..杀。” 军卒染血的手握着弯刀,几次想要将手臂抬起,但最后都无力垂下, 那军卒闭着眼睛,呢喃道:“乾狗,我杀不了你,王会为我报仇。” 说完,那军卒便沉沉睡去, 身体仿佛失去支撑,脑袋一歪,堪堪握住的弯刀也掉落在地。 弯刀掉落在早已凝结成冰的血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碰撞声。 不知为何,应当嘈杂万分的战场,此刻变得落针可闻。 乌孙升吉喘着粗气,嘴唇紧抿, 心中的愤怒也愈发的难以掩盖,他视线扫过四周, 剩余的军卒们大多身躯染血,此刻静静立在那里, 如同行尸走肉,而且他们眼中的复杂光芒让乌孙升吉都觉得心中一寒。 这...这是怎么了? 一向悍勇的乌孙部精锐如何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垂头丧气,士气低迷。 乌孙升吉缓缓抬起头,越过将这里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军卒,看向那停在远处的靖安军卒, 他们没有慌忙逃窜,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立在那里,似乎等着乌孙部大军的攻杀。 乌孙升吉怔怔地看着,仿佛看到了林青那张年轻的脸, 又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浓浓嘲讽, 不知为何,即便如今是白日, 要比夜晚暖和许多,但他依旧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寒冷。 靖安军不曾逃跑,不曾离开, 他们想在这雪原之地,生生拖死乌孙部。 想到这,乌孙升吉嘴角出现一丝嘲讽,盯着那靖安军卒神情晦暗: “我乌孙部军卒将近十万,即便每日粮草损耗颇多, 但尔等不过万余,如何能剿灭我乌孙部?” 深吸了一口气,乌孙升吉冷声下令: “斥候给本王牢牢盯死那靖安军,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其离开视线!” 周遭军卒有些沉默,久久没有回应,乌孙升吉怒不可遏,顿时暴跳如雷: “都是聋子吗?” 直到此时,才有一年长军卒迈出: “王,靖安军不过万余人,而我等同族则有数万,何不一举压上, 就算将其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其尽数斩杀殆尽!” 乌孙升吉眼神冷冽,顿时看了过去,死死地叮嘱那人: “乌孙振奇,你为前军万夫长,也要不听号令?” 那年长军卒深吸一口气,面露坚毅, 径直跳下马来单膝跪地,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王,属下不敢, 但我部如今战马不多,还有数万步卒得以用双脚赶路, 若我等不将靖安军驱逐,属下怕族人们走不到族地!” 对于军资还剩多少,普通军卒不知,但他身为万夫长,自然知晓, 虽然勉强可够,但哪有自缚双臂,将近十万人被万余人压着打的道理? 更何况,若是在期间有什么岔子, 若被那靖安军寻找到机会,得以攻击军资,那这十余万族人,可就真要流落在外了。 而且....乌孙振奇扫视一周, 一些相熟的身影并没有出现,那是一直坠在后方,阻拦敌军的同族, 现如今....人呢? 乌孙升吉眼睛将要冒火,胸口剧烈起伏,瞪大眼睛看着乌孙振奇,阴恻恻说道: “你是何意?是本王的政令无用?还是你想另谋出路?” 此话一出,吹动的寒风似乎冷冽了一些,气氛也为之一变, 乌孙振奇眉头紧皱,掷地有声: “王,属下为乌孙部效力四十年, 向来是忠心耿耿,属下只觉得,我等不能再忍下去, 这里是草原,乃是我等之地, 在这草原上,还至于让那靖安军为非作歹? 现在看,倒像是我乌孙部是外人,被那靖安军处处钳制!” 就在这时,清冷带着一丝嘲讽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乌孙升吉?本侯就在这里,为何不来一战?莫非你怕了?” 唰! 在场万余骑兵都将脑袋侧了过去, 看向那正屹立在雪地中的靖安军卒,面露愤怒。 而林青越是如此说,乌孙升吉则越是清醒冷静,不停在心中告诫自己: “陷阱,这是陷阱,他林青就是为了要将我部骑兵引开,好让那未知力量攻击中军!!” 他在脑袋中不停回想,想着昨日那惨烈战场是何人侍卫? 难不成是西军?乌孙升吉率先便否决了这个答案, 若西军有这个本事,早就打破赤林城,攻杀而入,哪里还能等他们离开。 况且,步卒想要做到无声无息靠近, 又无声无息离开,断然不可能。 乌孙升吉扫视四周,迎上了一道道带着疑问的眸子,虽然他很想将后军之事告知他们, 但他不能说,一旦说了, 原本脆弱的士气将更为崩溃,就算一些人有所猜测也不能说。 深吸一口气,乌孙升吉不再理会单膝跪地的乌孙振奇,而是继续下令: “执行军令,将斥候都派出去, 牢牢盯住靖安军,不可让其离开视线一步!!” 此话一出,在场军卒眼中疑惑更深,但还是选择听从军令, 只是一股莫名的气氛四散开来。 第756章 前有困地,后有虎狼 距离乌孙部不远处,林青端坐于战马之上, 静静看着那不断收拢的军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乌孙升吉确实怕了。 若是放在数月前,在草原上见到乾人军卒, 他们定然义无反顾地冲上来,甚至会出现抢功的情况。 如今却如那缩头乌龟,静静躲在角落。 一侧的钟信见到这一幕不禁出声感叹: “侯爷,攻守之势异也。” 林青摇了摇头,面露微笑: “还早,乌孙部军卒士气全无,想要将其灭杀不难, 但将其灭杀之后,会有更强的敌人等着我们。” “您是说?王庭?” 林青点点头:“王庭将形成合力,待到我二军战事结束, 王庭定然会收整草原,到那时我等再碰到的军卒,可就今时不同往日了。” 钟信面露思索,脸色一点点凝重,不过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笑意: “依属下看,草原王庭不足为惧, 乔大人昨日轻而易举就剿灭了万余乌孙部骑兵,速度之快,让属下难以捉摸。” 说到这,林青眼窝猛地深邃起来, 嘴角也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此战之后,我等靖安军的名声战力都将提高,名扬四海, 好了,按照原有计划,将军卒都散出去, 既然那乌孙部是胆小鬼,那我们就挑逗一二。 另外,时刻关注其中军位置并且告知兰云川,让他做好准备。” 此话一出,钟信顿时激动起来,咬了咬嘴唇道: “大人,是要动手了吗?” 林青点点头又摇摇头: “敌众我寡,但既然敌畏战,那我等便行疲兵之计,让其疲于应对, 而我等只需要静静等待机会,等他们露出破绽。” “属下明白了。” 钟信面色凛然,身形悄无声息地后退,去吩咐各个传令兵以及斥候。 没多久,汇集在原地的靖安军就如天女散花一般四散开来,没过多久便尽数消散在山林之中。 而那些乌孙部斥候,一时间不知所措, 右谷蠡王的命令是让他们看住靖安军, 如今靖安军化零为整,若是他们也有样学样,定然会被其剿灭。 该如何是好? 犹豫了片刻,不止一队斥候选择了返回大部, 乌孙部大部中,乌孙升吉怒不可遏, 看着前来汇报讯息的传令兵,几次想要发怒都艰难地隐忍下来,最后只能落得一个挥手: “滚!” 他是右谷蠡王不假,亦是乌孙部的统领, 但乌孙部中小部众多,族人们想要保存性命回家,就算是他都不能如何。 毕竟他们已经跟着乌孙升吉南征北战了数月,仁至义尽。 这时,乌孙茂生裹着狐裘走了过来,一脸凝重: “王,后军一万骑兵,我已经派信得过的心腹去探查, 如你所说一般,场面惨不忍睹,他们不像是被骑兵冲杀而死,反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乌孙升吉侧过脸,眼中闪过阴郁。 “像是攻城中被那些巨石滚木砸死。”乌孙茂生脸色凝重,从怀中掏出一物, 乌孙升吉看了过去,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手中此刻是一些带着雪渣的骨头渣。 “王上您看,这是军卒们带回来的骨头, 伤口参差不齐,已经被碾成了粉末状, 就算是战马蹄子踏下,也只会让其断裂,而不会如此。 若是极少还能算是巧合,但此等伤口极多。”乌孙茂生缓缓开口。 乌孙升吉眉头微皱,轻轻拿起一块骨头在手中来回翻转, 仔细查看,而后他在脑海中不停回想赤林城中有的诸多事物, 比如诸多攻城器械,以及守城器械,还有一些兵器甲胄, 但毫无疑问,能造成此等伤口的事物有,但无法同时制造万余人的伤亡。 乌孙升吉轻叹一声,眼神有一丝黯淡: “老师,后军之事不必纠结,权当其不存在吧, 如今我部全部骑兵都已汇聚,牢牢包裹中军, 只要那林青敢来,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乌孙茂生轻轻点头,同样叹了口气: “只能如此了,但王上,还请不要忘了, 如今这里是巨鹿湾,地势平坦,可以供大军臃肿前行, 但再往前便是百里峰,那里位于群山之间,地势狭窄, 若还是采用骑兵包裹中军的法子前行,那大军将寸步难移。” 乌孙升吉沉默已久,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复杂, 对于这里的地势,他早已熟记于心, 乌孙茂生所说,他自然知晓, 但靖安军的隐藏力量还未暴露,之前只能如此, 并不是他不想用骑兵追缴靖安军那万余骑兵, 但一旦如此做,那剩余的大多步卒就会成为无依无靠的存在,从而被靖安军的隐藏力量轻易绞杀。 以昨晚那万余骑兵的惨状来看,剿灭五万步卒的难度不会太大。 见乌孙升吉不再说话,乌孙茂生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王,既然无法前行,那后退呢? 不如我们退回大乾,将此事告知大乾朝廷让他们来制衡靖安军。” “呵...”可没承想乌孙升吉直接发出了一声冷笑, 嘴角露出淡淡的嘲讽,身旁则涌现出了无边无际的孤独。 只见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老师....你是聪慧之人, 如今我等被困在草原,只能依靠自身, 至于呼延部与大乾朝廷...指望不上, 另外,既然靖安军已经出现在此地, 那呼延部此时面对的是什么....本王心中亦有猜测。 恐怕...一个不慎,我等草原二王都将折殒在此。” 乌孙茂生眼神一暗,他并非没有猜到大乾境内发生的事,而只是心中抱有一丝侥幸, 与其在这草原上被靖安军拖死,还不如回到大乾博得一丝生机。 正当二人沉默之际,二人所在不远处发生了剧烈争吵, 乌孙升吉眉头一皱,循声望去。 只见乌孙部的几个万夫长正大吵大闹,推搡着阻拦亲兵,想要来到此处。 见到这一幕的乌孙茂生,眼神愈发枯寂,苍老的身形又弯了一些: “王,并非老夫心存侥幸, 但此刻士气已经容不得我等选择, 您且看,族人们已经无法遏制他们返回家乡的执念, 若是我等再固执己见,说不得军中会出乱子。” 乌孙升吉叹息一声, 如今前有困地,后有虎狼, 就连自身军伍也军心不稳,此等困境该如何是好? 第757章 军心难用 “王,我等为何要停留在此地, 既然那靖安军杀来,我等人数众多,为何不能将其绞杀?” “王,族人们不怕死,那靖安军不过万余, 而我等骑卒则有数万,为何不能一举将其冲杀殆尽?” “王,乾人背信弃义,口口声声说放我等回去, 但安排靖安军在中途绞杀,那我等还与他客气什么? 尽快返回族地休养生息才是真, 待到明年,继续攻杀大乾,定要让其付出代价!!” 嘈杂的声音在乌孙升吉身旁响起, 几位万夫长此刻正阴沉的脸将他牢牢包围,喋喋不休,几乎要将他的头脑炸开。 而在远处,还站着几名失去战马的万夫长,他们神情同样冰冷, 若论着急,此刻他们是最着急的, 失去了战马,只能沦为步卒,守护中军, 而王上又行如此怯懦之举,若是被那靖安军找到机会, 一举攻杀中军,那他们定然损失惨重。 在这茫茫草原上,步卒就如那活靶子,让他们倍感不安。 此刻他们和那些骑兵万夫长一同来到此地, 就是想让王上重新振作起来,带领他们继续前行。 而如今...他们视线中的右谷蠡王乌孙升吉, 一直默默坐在那里沉默不语,脸上带着破败与灰暗,与以往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似乎就如那部落中被家人抛弃的垂暮老者,是在那里静静等死。 慢慢地奇怪的氛围开始弥漫, 这些手握权势的部落族长们不禁握紧拳头,连带着周遭守卫的军卒也面露愤恨。 他们不懂,为何王上在面对族人时杀伐果断,面对靖安军时却犹犹豫豫。 在那深夜,王上下令斩杀叛逃军卒的军令还历历在目, 那漫天羽箭将族人们尽数钉死在血原之上, 在那时,族人们对右谷蠡王以及大乾靖安侯都心生畏惧。 但如今,王上为何如此软弱? 为何不拿出当日之气势,大手一挥,指挥着他们前去绞杀靖安军? 军卒们不懂,万夫长们同样不懂。 压抑的气氛开始弥漫,就连站在一侧的乌孙茂盛,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能吐出一声重重叹息。 似乎这一刻的失败比乌孙部在大乾的失败更为彻底。 “王,后军发生了何事?为何一直未见?” 这时一名胡子花白,颇有年长的万夫长沉声问道。 说是万夫长,其实是乌孙部领地下的部落族长, 他们与乌孙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每逢出征都以乌孙部为号。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纷纷抬起头遥看四周,顿时脸色一僵... 与他们相熟之人居然一人都不在。 直到此时乌孙升吉便知道再隐瞒下去毫无意义, 就算他不说,其他人也会回去探查。 轻叹一声,乌孙升吉沙哑的声音在雪原上响起: “死了,昨日大风吹过, 后军的万余骑兵被不知名力量绞杀,死无全尸,无一人存活。” 此话如惊雷炸响,响在众人心头, 让他们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瞳孔更是骤然收缩,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一股鼓舞着气势喷薄而出。 “什么?” “怎么会如此?” “是谁干的!”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浓浓的震惊以及不可置信。 是什么人能在雪原中悄无声息,就将万余骑兵绞杀? 若是在战阵之中,就算是万余骑兵冲阵找死,也要至少数个时辰才能死完。 但如今...一些万夫长并不相信乌孙升吉的一面之词, 轻轻挥了挥手周身,顿时有军卒离去,快速前往后军之地探查。 乌孙升吉见状想要出言提醒,周遭有靖安军斥候,但想了想还是放下手臂。 吃一堑长一智,眼前这些人只要不吃亏,便会固执己见。 见所有人将视线都投了过来,乌孙升吉缓缓摆了摆手: “此事本王也不知,但知道竟然是那靖安军搞的鬼, 本王不让骑兵出阵冲杀,为的就是怕那神秘力量突然冲杀到此处, 将我等携带军资粮草尽数毁坏, 若到了那时,我等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可王上,我等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啊, 如今我在明敌在暗,即便我军人数众多,但也危险至极, 不如主动出击,逼迫靖安军迫使那隐藏的神秘力量出现,至少也让我等一看究竟。” 这时一名万夫长说出了自己心中想法,顿时赢得了周围一群人的赞同, 此刻他们就像身处在营寨中,四周都是茫茫黑暗让人惧怕, 但只要有堆篝火,照亮四周,便会发现周围空无一物,也能让他们安心下来。 “会不会是西军?”这时一名万夫长面露思索,出言提醒。 此话一出,又得到了诸多人的赞同, 在他们看来,靖安军与西军齐头并进,二者缺一不可。 但乌孙升吉叹了口气,很想告诉他们, 此刻西军八成在与呼延部军卒作战,但他不能。 原本士气已经足够低下,若再是如此,军心定然不稳。 他也只好告诉在场诸位:“不是西军,本王昨日已经派人探查,西军没有如此本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人多口杂,使得众人纠结万分。 但就在此时先前离开大布返回探查的军卒们, 一身染血地冲了回来,所去之人剩下的寥寥无几。 一边奔跑还一边嚷嚷着靖安军靖安军在四面八方.... 如此更是让一些万夫长心情阴郁,面露阴沉, 抬头看着笼罩着阴云的天空,面露愤恨,不禁破口大骂。 若是此刻正值秋日,天空没有阴云,天地间也没有这飘忽大雪, 他们竟然能从容不迫地展开进攻,从而绞杀靖安军, 而不是为了眼前这些军资粮草,犹犹豫豫。 一些万夫长也曾想过带一些粮草径直冲回大部,不做停留,里外不过三天脚程。 但若他们将粮草骑兵带走,毫无疑问就抛弃了那些步卒, 如此乌孙部将名存实亡,费尽心机组成的军略处也将分崩离析.... 但依旧有不少万夫长眼神闪烁,眉头低垂, 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那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至少如今他们还能站在一起,相互商讨,谋求对策... 就在众说纷纭之时,一道急促的呼喊声响彻整个乾军: “敌袭!!!” “靖安军袭击中军!!!意图毁坏粮草!!!” 在场诸位大人物,脸色为之一变, 这就是靖安军,攻势连绵不绝,不给敌人一丝喘息机会。 第758章 绝处逢生的选择 中军位置,林青带着千余名军卒从斜侧方杀出, 长刀染血,滴落在地,留下了面露惊恐的乌孙部军卒。 他轻轻甩了甩手中长刀,顿时大片的鲜血挥洒而出,让长刀重回凌厉。 看着后方整齐的队伍,以及那被冲得七零八落的乌孙部军卒,林青不由地面露感慨。 自从晋升四品之后,冲阵一事就变得简单许多, 而他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处在保护之中, 而是一马当先,齐头并进,争做先锋, 个人巅峰武力加之对战场的敏锐嗅觉, 这才使得千余名军卒在呼延大步之中来回游龙,如入无人之境。 此刻,靖安军化整为散,受伤的军卒躲在山坳中静静休养生息, 而林青与一众千户则带领大部军卒摇曳于四周,对乌孙大部紧逼。 此等场景倒是有些让林青恍惚, 毕竟万余名军卒戏耍十余万军卒的场景以往只在草原部落中发生, 而以往被戏耍的乾军则变成了挥刀之人。 此等转换,让在场的诸位军卒都有些猝不及防, 但在林青心中却是理所应当。 大乾并不弱,有最好的甲最好的刀, 一旦身无桎梏军卒足够精锐,那些草原人将不再是对手。 深吸一口气,察觉到距离交战之地已经很远,林青这才高举长刀: “止!” 待到军卒尽数停下,林青又吩咐他们互相检查身体, 战场之上的军卒热血沸腾,心神激荡, 就算身上受了伤,一时间也无法察觉,只能在战后细细检查。 果不其然,有两名军卒腹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先前表现并无大碍, 但一旦看到这道伤口,他们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疼痛也涌了上来。 以往面对这种情况,军卒只能简单包扎,而后听天由命,能否活下来全凭运气。 但如今却是不同,只见林青眼神一凝, 右手猛地握起,滔天气力喷涌而出, 刹那间包裹住那两名军卒的伤口,让其不再向外涌出鲜血! 做完这一切,林青冷声吩咐: “仔细包扎缠紧一些,到拗口中歇息。” 而这一幕,即便军卒们见过无数遍, 但依旧感觉惊为天人,看向林青的目光中带着崇敬... 大乾的武道高手不少,但大多躲在高门大族之中,军伍中更是少有。 更不用说为他们这些军卒包扎.. 在大乾因为百姓太多军卒的性命并不值钱, 死了便死了,不值得武道高手为其枉费心力。 但在靖安军中不同,武道修为之于林青来说只是添头, 他是手握权势的带兵将军,根基自然是手下这些军卒。 所以毫不吝啬自己的气力... 并且....气力之于林青来说,只要身处战场,身处厮杀中,几乎无穷无尽。 这时安顿好两名军卒的钟信凑了过来,眼神中闪烁着激动光芒: “侯爷,要不我们调集大部试一试吧, 现在这乌孙部士气低迷,溃不成军,若是能一击功成,则会省了很大工夫。” 此话一出,就连周遭的一些亲卫军卒都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纷纷将视线投向林青。 但林青依旧是如先前那般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嘴角扯了扯,轻轻摇头: “以少敌多,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要小心谨慎,不可肆意妄为。 更何况,在战阵之中,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只要能歼灭眼前这十余万草原人,就算在此地耗费数月,那也值得!” 话虽如此说,但军卒们还是有些着急, 以至于粗糙的大手不停在刀柄上来回摸索, 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冲入敌阵,斩杀敌酋。 其实最让钟信担心的,反倒不是此处战场,而是在不远之处的大乾。 他们此行此举,乃大逆不道,违抗朝廷政令, 若是回去得晚了,朝廷还指不定使出什么手段, 他们这些军卒若是坐镇西北,那些人定然不敢乱来。 谁敢乱来,那便砍了,可如今.... 但此话钟信不敢说,只能低头称是,继续安排军卒,同时检查所带辎重补给, 他们此行所带补给同样不多,在军卒们心中并不慌张, 只因此等情况,他们见得多了, 补给没有,大不了就抢乌孙部的, 就如此刻,在他们视线之中那装载着补给的驴车与马车绵延不绝,一眼看不到尽头, 只要想抢,定然能成! 林青坐在战马之上,有两名军卒一左一右缓缓展开地图,而他则面露深沉静静看着地图。 不多时,他手拿纸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此地是巨鹿湾地势开阔平坦,能让足够多的骑兵进行冲杀, 而在前方的百里峰则要狭窄异常,可供骑兵辗转腾挪的空间不多, 此地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能让乌孙部步卒发挥余热。 但林青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缓缓抬头看向前方的乌孙部军卒。 为何乌孙升吉还不将大部开进百里峰? 既然如今乌孙部,骑兵不敢妄动, 为何不开进百里峰,倚仗步卒?他们在等什么? 想到这儿林青面露怪异,难不成那乌孙升吉与乌孙茂生都被冲昏了头脑,没有看到这一点? “不应该啊....”林青喃喃嘀咕着,眼神一点点凌厉。 自从双方接敌以来,已经一昼夜,就算是再蠢,也应该能反应过来。 更何况乌孙部还有着闻名天下的军略处,集思广益之下怎么能想不到? 对此林青只能猜想乌孙部有反制骑兵的方法,正示敌以弱静静等待他们踏入圈套。 深吸一口气林青沉声吩咐: “告诉兰云川与乔刚,计划不变,只要大部不进入百里川,就不得上前! 钟信你亲自去,要告诉他们,他们是此战之关键, 就算是我部万余人都死绝了,他们都不能有丝毫损失。” 此话一出,一股惨烈气氛开始弥漫, 但在场的军卒都毫不在意,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就是诱饵! 钟信面露郑重沉声开口:“是侯爷。” ... 与此同时,乌孙部乾军仅有的几个军帐之内,军略处百余人正在慌不迭地测算推演, 百余人行色匆匆,在军帐内外来回穿梭..... 而乌孙茂生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一片雪白的雪原,面容沉寂,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道沉重,脚步声响起,一名身材高大的乌孙步卒,人手拿纸张,沉声说道: “大人,有结果了。” 乌孙茂生滞涩的眼神中才一点点闪现出光亮,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缓缓抬起手臂: “拿来。” 拿过纸张,乌孙茂生看向上方记载的文字,瞳孔骤然收缩, 而后一点点抬起脑袋陷入深思... 第759章 向死而生! 半个时辰后,军帐外的雪原上吹着冷风, 乌孙茂生又拿到了进一步的测算与推演结果。 可当他拿过纸张仔细查看,却与先前的推演结果一般无二。 乌孙茂生有些愣神,怔怔地站在那里拿着纸张,不知所措。 不多时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 很快,他的眼神一点点凝实, 他握紧纸张,快步走出营帐去寻找右谷蠡王乌孙升吉。 不多时,他在风雪地中见到了孤身一人的王, 此刻他正与战马依偎在一起,轻轻抚摸着战马头颅, 肩膀与头甲之上尽是积雪,显得尤为凄楚。 “王,军略处的测算有结果了。” 听到声音,乌孙升吉死寂的眼眸中才出现光亮, 滞涩地转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是老师啊...我等该如何做?” 乌孙茂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王,我等都被迷惑了,我们此刻执行的战法是错误的。” 乌孙升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没有说话。 “王,以往我们秋日南下时,带的大多都是骑卒, 步卒大多是民夫运送补给之用, 所以他们也不曾参与战事,而我等也习惯了多年来的骑兵作战。 但如今却是不同, 那些步卒并不是以往的民夫, 而是我乌孙部真正的精锐,只是他们没有战马罢了。 我们不应按照以往那般只用骑兵, 还要让他们物尽其用,作为骑兵的依托。” 乌孙茂生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就如那靖安军与西军,他们二人互为依托, 一人攻城,一人堵截,一人绞杀,一人诱敌。 而我等步卒,也并不是只会运送粮草的民夫, 虽然他们在此地使不出力气,追不上骑兵也无法做到有力防守。 但有个地方可以让步卒发挥出其本身优势!” 乌孙升吉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愈发紧皱,用略带质疑的声音问道: “百里峰?” “对,就是百里峰!” 乌孙茂生的眼眸中闪烁着熠熠神光,继续说道: “虽然百里峰地势狭窄,不能供大部骑兵辗转腾挪, 但骑兵并不是毫无作用, 而且若在百里峰之内,我部步卒便可发挥作用, 可以由步卒变为后军,堵住后方, 而骑兵作为前军开道,中军则运送粮草, 而一旦如此行事,靖安军那骑兵将再无法对我等造成威胁, 除非,他想舍身就义! 再者,若是那百里峰真有埋伏, 我部军卒,十余万尽数出击,也比如今只有骑兵孤木难支得好。” 乌孙茂生侃侃而谈,但乌孙升吉却陷入了沉默...... 想要回到族地,百里峰就是不可避免的道路, 虽然可以绕开,但如今的军卒以及外部威胁,已经容不得他们选择。 他先前想着要在这里找到机会, 将靖安军绞杀,如此堂堂正正地回到族地。 但如今族内士气低迷,军卒战意全无,粮草军资还时时刻刻遭受威胁, 这让他也觉得,局势不能再坏下去了,前往百里峰或许就是一条出路。 但他还是有所顾虑,十万人的性命系于一身,稍有不慎他就是滔天罪人。 深吸了一口气,乌孙升吉恢复了几分神采,用沙哑的声音沉声开口: “老师,此计可行,军略处果然名不虚传, 但...靖安军隐藏的力量一直让我心生忌惮, 我怕我等进入百里峰,正中其下怀。”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同样苍老了许多的乌孙茂生: “老师,都说那林青擅长战阵厮杀, 但你我都知道,此人更擅长谋划声东击西, 以往旁人是诱饵,他做一锤定音之举, 但现在我有种感觉,他自己就是诱饵.....” 乌孙茂生脸庞上突然出现一丝笑容,带着温柔和, 声音也不再是像先前那般沙哑,像是恢复到了以往的意气风发。 “王,我们还有选择吗?” 乌孙升吉身子一震,脸上随即露出释然, 是啊...只要乌孙部骑兵不能将靖安军剿灭,那他们就没有选择。 如今还士气低迷,俨然已经有哗变的迹象..... 若不快速做出抉择,可能连正面决一死战的机会都没有了。 乌孙升吉长舒了一口气, 这位在草原上屹立许久的右谷蠡王, 此刻只觉得疲惫异常,从未有过的疲惫。 他将身体就那么毫无支撑地靠在战马之上,将头轻轻低垂, 轻轻抚摸着战马鬃毛,以此来缓解疲惫异常的内心。 而一侧的乌孙茂生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抬头看着漫天风雪。 天色愈发阴沉了,漫天飘雪一点点落下,似乎要将整个草原吞没, 待到乌孙升吉肩上与脸上都布满积雪之时, 他才缓缓抬起头,神情恢复了以往的冷峻威严,沉声说道: “老师,下令吧,全军出发,穿过百里峰,回族地...” ... 半个时辰后,乌孙部大军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立在一侧的营帐被拆除,及时带走, 刚刚燃起的篝火被熄灭,其上挂着的汤食也被尽数分食殆尽。 若是在以往,军卒们定然破口大骂。 但在如今,归乡的思绪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发泄心中愤怒, 而是快速收整,跟上大部。 在军令下达的不久,原本躁动的军卒也安静下来, 他们视线警惕地扫视四周,试图找到那游弋在外的靖安军身影, 但让它们又失望又庆幸的是, 大军开拔之后,靖安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吹动着积雪, 一层层白雾在空中翻滚,丝毫没有乾人的黑甲行迹。 这让许多军卒面露振奋,靖安军果不其然是胆小鬼, 先前所行所作,只是震慑, 如今大军真的开动,他们竟然不敢上前, 就如那纸老虎一般,狐假虎威。 前军军略处的各个军卒被前军牢牢包裹在其中, 即便在缓慢行走,他们也依旧没有停止测算推演,试图找到让大部最稳妥回到族地之法。 一侧的乌孙茂生面露欣慰, 军略处的存在能让乌孙部内各个部落团结一致, 更能让整个乌孙部的决策顺畅通达。 这是他与王上的功劳,对此他毫不避讳, 只是,如今乌孙茂生眼中隐藏着一丝担忧,看着灰暗的天气, 不知为何,心中蒙上了一层阴云... 不多时,他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希望一切顺利。” 第760章 刀指胡虏处 时间缓慢流逝,天色变得愈发阴暗, 不论是靖安军的斥候,还是乌孙部中的斥候,都知道暴风雪将要来了。 乌孙升吉见到阴沉的天气,微微叹了口气, 此等天气若是还处在巨鹿湾, 那稍有不慎,便会让军卒殒命当场。 而若进入了百里峰,周围有山川遮挡,军卒们的损失将会降到最低。 此时此刻,乌孙升吉那不安的内心反而愈发安稳, 暴风雪即将来临,他们别无选择。 在整个乌孙大部不远处, 散落在外的靖安军重新汇聚,整齐有序地站在风雪之中, 面对迎面而来的风吹雨打, 他们面容冷峻,丝毫不为所动。 支撑他们如此行动的,正是屹立在最前方那一道坚毅身影。 不论何种危险境地以及恶劣天气, 他们的侯爷始终如他们一般,承受风吹雨打,遭受危险,从不曾有过退缩。 这在战场之上便是“随我冲”与“给我冲”的区别, 一个好的上官,往往会与士兵感同身受, 如今的靖安军也是如此,军卒悍勇无畏,将领身先士卒。 此时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已经要将靖安军淹没, 林青依旧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愈发远去的乌孙部大军。 天空中的阴云非但没有让他心情蒙阴, 反而充满欣慰,重重松了口气。 多日的纠缠,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而这一步迈出,也意味着赤林城北疆之事的了结, 军卒们可以休养生息,再也不用舞刀弄剑。 而他则一刻不能休息,要继续面对大乾朝堂之上的厮杀, 他此时此刻愈发体会到光汉皇帝的心绪, 一日百战,既要对外也要对内,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 天空中的风雪越来越大了,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从心中的彷徨中抽身而出, 眼神一点点凝实,看向一侧的钟信朗声说道: “告知兰云川与乔刚,可以跟上来了, 但切记要与我军保持一定距离,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肆意向前,就算我军战败也是如此, 让他们牢牢记住,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冰冷的天气,让钟信的脸庞冻得黝黑发红, 此刻他目光凝实,握住长刀的手指节泛白,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 “是!” 林青侧头瞥了他一眼,忽然轻笑出声: “不必如此,军中为将者,须相信手下军卒,此战我们定然能胜。” 钟信轻轻点了点头,在见识到那万余骑兵惨死的模样后, 他就已然确定这一战竟然能胜, 只是...作为诱饵的他们, 以及冲阵的他们,又会承受何等损伤? 钟信不知,但他相信侯爷是知道的,但依旧如此做了。 钟信仔细想了想,若他是为将者,定做不到如此狠辣.... 轻轻呼出胸中浊气,钟信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带着些空洞: “侯爷,此战过后,军卒们想必就能返回西北休养生息, 军中已经有不少人与我说了,此番回去就要迎娶娘子,安居乐业, 他们希望侯爷能去参加他们的婚事。” 正说着钟信脸上出现一丝拘谨: “他们不好意思亲自邀请侯爷,便让属下代劳。” 林青想了想,轻轻点头:“此等喜事定然要同乐,我会去的。” “还有一些军卒曾与属下说,若是他们战死疆场, 那就请侯府帮他们寻一个漂亮娃,过继到他们名下, 拿他们的钱财,以他们的姓氏生长, 日后长大了再进入靖安军,也算是子承父业。” 钟信空洞的声音继续响起。 林青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侯府会如此做的,靖安军南征北战,战死了不少人, 他们都是我大乾英杰,日后会屹立在英烈祠中, 日夜享受香火供奉,保佑我大乾千秋万代。” 沉重的气氛开始弥漫,军卒们摩擦着手掌,抚摸着战马鬃毛,眼中充满希冀与怀念,像是在与老友告别, 不少军卒,将视线抬向天空, 虽然太阳已经被阴云遮挡,但依旧能看到它离落山不远了。 一旦太阳落下,便昭示着战事开启, 他们中还能有多少人活着离开这茫茫雪原, 军卒们不知,钟信不知,林青更不知。 但只要死得其所,他们心无畏惧。 这大乾虽然处处弊端,混乱当道, 但终究是他们这些百姓的大乾, 既然朝廷官员不加以守候,那便由他们自己来守候, 无非是一把长刀,一匹战马,一条命罢了。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子子孙孙,无穷无尽,终有一日能砍出这大乾朗朗乾坤。 靖安军最前方,林青的目光一点点深邃, 静静看着那茫茫多大军消失在视线之中,进入到百里峰之内。 等待多日的机会终将来临,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抽出长刀,精铁的摩擦声在空气中响起, 剧烈的呼啸似乎都无法遮挡。 很快,他清冷的声音便响在所有军卒耳畔: “靖安军,大乾之西北精锐, 今日我等北临草原,驱逐鞑虏,护卫大乾, 乃我靖安军之职责,亦是我大乾百姓之职责, 尔等是大乾当之无愧的英雄。” 说着,林青腰侧长刀缓缓抽出,锐利寒芒凸显,眼神愈发锐利。 而其身后的靖安军族亦是慢慢抽出长刀, 手掌不停在刀柄处摩擦,最后紧紧将其握住! 此时此刻,心神通达! 林青长刀指向前方,神情一点点变得冷静, 感受着吹动过的冷风,淡淡开口: “前方草原人乃乌孙部大军,他们攻入赤林城, 灭杀我大乾军卒,杀我大乾百姓,扰我大乾安居乐业, 朝廷百官忍气吞声,草原人摇尾乞降,二者一拍即合,俨然是狼狈勾当。 但我靖安军即为大乾军伍,便行守土卫国之责, 朝廷答应和谈,但本侯不答应,靖安军不答应。 与其相信草原人仁慈,再无侵犯,不如相信我等手中长刀, 只要将其斩杀殆尽,尔等自然不能进犯!” 声音落下,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喷涌而出,靖安军卒们杀意凛然, 胯下的战马都微微发出一声啼鸣,刨动着蹄子,显然有些迫不及待。 林青此刻一刀挥出,璀璨的刀芒直刺天空, 紧接着他的声音猛地变得嘹亮: “我大乾子民与天斗与人斗,就是不信命,大乾靖安军,北进杀虏!” 林青如以往那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其身后军卒看着那绵延不绝的百里峰,嘴角扯过一丝冷笑, 拽了拽马缰,同样如利剑一般冲了出去! 铺天盖地的响声随之传来,似乎惊醒了沉睡中的明月, 太阳落山,天空一点点变得灰暗,明月照常升起, 万余道黑影在灰暗中疾驰,一往无前! 第761章 血战誓不休 百里峰,乃绵延不绝山峰之中间隙, 峭壁如刀削斧劈,裸露的岩石被冰雪覆盖,闪烁着寒光。 乌孙部军卒走在其中,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一次压抑。 但值得庆幸的是,那呼啸着的冷风不再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只是由前后吹过... 进入百里峰的乌孙部军卒,行进速度格外快, 不论是军卒还是将领都知道,此等地势乃埋伏的绝佳之地, 虽不知那靖安军去了何处, 但小心防范一些,总是没错。 即便天色已经深黑,月亮升到了头顶, 他们依旧没有放缓脚步,试图用最快的速度穿过百里峰。 同样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 前后吹来的冷风也越来越冷,天空中的月色已经落不到地面, 所有人都知道,暴风雪要来了。 不知为何他们心中生出一丝庆幸, 至少暴风雪来临,他们有百里峰作为屏障,能够遮风挡雨, 即便如此,行军可能会有军卒死伤, 但他们依旧不在乎,只要能回家,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接受。 乌孙升吉此刻由前军步入中军,并非他贪生怕死, 而是处在大部中间位置,哪方有敌他便能及时驰援,指挥厮杀。 此时此刻,乌孙升吉脸色愈发凝重, 他们已经深入百里峰数十里,但那靖安军依旧没有出现。 他们在等什么? 一侧的乌孙升吉同样如此, 他不停看着手中的简易纸张,上面有乌孙部的排兵布阵, 前方有骑兵开路,后方有步兵堵截, 并且在中间位置放置了一定骑兵与步兵可以随时支援,可谓是万无一失。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敌人来犯。 但...敌人迟迟未见! 慢慢地时间流逝,天空中的雪越来越大, 不再是如以往那般直直落下,而是在天空中左右打转, 来回飘忽,始终无法落地。 两侧那高耸的山崖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积雪,风雪越来越大了.... 同样这来回飘忽的风雪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困扰, 视线所能看到之物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模糊。 就在乌孙升吉百般焦虑之时,他忽然眉头一皱,侧耳倾听。 这如鬼哭狼嚎,般的呼啸风声中,似乎隐藏着一丝熟悉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 乌孙升吉脸色凛然,猛地抬头来回张望四周, 最后视线在后方的黑暗中停下! “来了!” 他的声音如同巨石一般,掀起千层波澜, 一侧的乌孙茂生也猛地抬头, 迅速将手中纸笔书信塞回怀中,回头看向那幽深的黑暗。 哒哒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密, 让中军的不少军卒都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四周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他们惊魂未定之际,乌孙升吉毅然调转马头,向着后方的黑暗冲去! 同时,刺耳的声音在军帐内连绵起伏: “敌袭!!!” 一时间,马蹄踩踏地面的动人之声, 不仅在军卒身后响起,也在大军中响起! 怔怔的万余骑兵跟随乌孙升吉调转马头,朝着身后冲去。 但,百里封地势狭窄,战马不论是掉头还是冲锋,都难免受到一些桎梏。 所以当他们赶到后军所在时, 战场已经开始厮杀,混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乌孙部的步卒们手拿战刀,依次排开,死死守住整个百里峰, 而在前方的黑暗中,有千余名靖安军族不时从黑暗中冲出,杀向那一个个步卒。 每一次冲阵靖安军都浅尝辄止,在冲破第一道防线后迅速回撤, 而那些步卒也在每一次冲战中损失百余名军卒, 慢慢地,百里峰那狭窄通道内堆满了尸体, 战马蹄子踩踏而过,将其踩得血肉模糊... 但靖安军依旧没有停止冲锋, 反而一波接一波,攻势不停,如同那汹涌浪潮。 乌孙部的步卒乃下马精锐,即便每一次都被冲散战阵, 但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军卒填补空缺! 此处战场就如一个巨大磨盘,双方不停地投入力量, 不停死伤而后再次投入力量。 乌孙升吉赶到此处,见到如此一幅场景,瞳孔骤然收缩。 他震惊的不是那些军卒,前赴后继, 而是那些靖安军,他们要做什么? 如此循环往复的冲阵,又不深入,只能徒增伤亡。 他乌孙部大军仅仅步卒便有五万余,而这靖安军满打满算万余, 如此厮杀之法吃亏的不是乌孙部,而是靖安军。 毕竟双方目的不同,乌孙部为的是离开此地返回家乡, 而靖安军为的是将他们尽数留在此地。 但此等战法,万万不可能做到! 就算那靖安军族人人敢战,人人敢死,亦是不可能。 这时,在乌孙升吉的百思不得其解中,新一轮的冲锋再次开始! 黑暗中一阵低沉而有力的马蹄声如同雷鸣般震撼着寂静峡谷。 随着声音逼近,一群骑兵渐渐出现在视线中,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黑甲,手持长刀,气势如虹。 战马们嘶鸣着,喷出的鼻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它们的蹄声在峡谷中回荡,如同战鼓般猎猎作响, 每一次踏地,都扬起一片雪尘。 骑兵们面容坚毅,眼中闪烁着决然, 随着骑兵的靠近,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猛烈, 但骑兵们却毫不在意,继续向前冲锋, 而后义无反顾地撞在那由步卒组成的防线之上。 霎时间,沉闷的撞击声响彻不绝, 在乌孙升吉震惊的视线中,为首的几名靖安军人仰马翻, 整个人被高高抛起,战马也被甩了出去砸入战阵之中。 而步卒则更为凄惨,咔嚓咔嚓的骨头断裂, 声响彻不绝,伴随着凄惨哀嚎。 战阵在几名靖安军的舍生忘死下,轻易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些军卒如同洪水决堤,如疯了一般冲涌进来,手中长刀肆意挥舞, 不停没入血肉而后抽出,鲜血喷溅至地面,散发着腾腾热气。 但他乌孙部军卒亦不是随意拿捏, 长矛一根根立起,在那些靖安军砍杀瞬间,狠狠刺了过去。 一个个血窟窿出现,同样鲜血喷溅,散发着腾腾热气。 双方鲜血混杂在一起,让整个百里峰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乌孙升吉皱紧眉头,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有些不解... 靖安军号称当世精锐,厮杀定然奋勇, 但此等举动,如送死无异。 那林青在做什么? 第762章 定计 “王,不如我等冲杀上前,与其厮杀一番!” 就在这时,乌孙升吉身侧响起了一道嘹亮声音, 只见一身材高大的草原大汉身骑战马,手握战刀,神情凌厉地看着前方,眼神中是赫然杀气。 乌孙升吉眉头紧皱,耸了耸鼻子, 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神情愈发深沉。 只见他缓缓摇头:“不...不要轻举妄动,靖安军只用千余人冲锋,或许等的就是骑兵上前的那一刻。” 他又缓缓抬起头看向四周,那陡峭的岩壁让他心生寒意,眼神愈发深邃: “在此等狭小之地,万余人冲锋只有一次全力以赴的机会, 如今那靖安军没有轻举妄动,我等也不可轻举妄动。” 听到此话,那大汉脸上露出一些不甘,轻轻咬了咬嘴唇, 握紧拳头的手被他攥得发白,他轻轻一挥手, 盘踞在周围的骑兵悄无声息地退去,给那些不断补充的步卒让出通道。 随着时间流逝,靖安军与那些步卒正在一个一个死去,鲜血飞溅,染红了大地。 大部依旧在缓慢前行,军卒们且战且退, 但靖安军们却毫不退让,每一次都追上来,继续冲杀。 以至于沿途的大地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地面上也有一些尸体堆积,难闻的臭味开始弥漫。 若此刻不是冬日,那漫天黑鸦将会将整个百里峰都填满。 厮杀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 天空中的雪越下越大,让人看不清眼前事物。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遮盖住那血腥味, 乌孙升吉此刻脸色凝重,看向一旁的亲卫问道: “死伤多少?” 那亲卫连忙拿过名册,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结结巴巴说道: “王,已经死伤四千余了!” “这么快?”乌孙升吉顿时凝重起来, 他视线跳过前方军卒,看向远处大地, 那死去的尸体被战马踩成一个个肉块,看不清面容.... “靖安军呢?” “八百余,至多千余!” 如此战损,让乌孙升吉稍稍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若是在开阔之地,靖安军想要杀死这四千余步卒,损伤可能不过百人。 不知为何,他甚至心中有一丝期待,他期待靖安军一直这样下去.... 靖安军一共不过万人,此上百人千人还能坚持, 但若死伤半数,他还如何坚持? 反倒是乌孙部还有许多步卒可以死下去。 但乌孙升吉抬头扫视四周,知道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步卒们心中已经有了明显的抵抗心绪, 从最初的急匆匆赶来到如今的慢条斯理, 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如那蜗牛一般慢爬。 而他身侧也聚集了几名骑兵万夫长,他们此刻焦躁万分, 恨不得将所有骑兵都调回来,一举将眼前的靖安军冲杀殆尽。 深吸一口气,乌孙升吉看向旁边的乌孙茂生轻声问道: “老师,有结果了吗?” 乌孙茂生不停地翻动手中册子,一边点头一边说: “有一些结果了,但还不确定。” 说到这儿,乌孙茂生缓缓抬起头看向右谷蠡王,叹了口气: “王的计策有所成效,并且有极大可能成功。” 乌孙升吉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眉头也顿时挑了起来: “此话当真?” 乌孙茂盛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若按如今靖安军表现出来的战力来看, 若我们调集所有骑兵向着后方冲杀而去, 有至少八成甚至九成的概率,将整个靖安军一举剿灭! 毕竟在如此狭小地带,靖安军只能前冲,不能后退, 而且他们的军卒酣战已久,战马早已疲惫。 就算是掉头逃窜,也无法阻挡我方骑兵追击! 而且,老夫怀疑....靖安军就是在虚张声势,他就是在赌我们不敢反击!” 乌孙升吉眼中锋芒毕露,只要能将眼前的靖安军尽数剿灭, 那不管付出何种代价,他都可以承受。 至少....兵败一时的耻辱得以雪耻,而乌孙部也将重新声名大振! “有何种隐患?”乌孙升吉稳妥起见,再次问道。 乌孙茂生想了想,将手中册子递了过去,并且开口道: “我们与靖安军交手颇多,那林青阴险狡诈, 虽然他行事冒险,但次次功成,我们不得不防。 他如此堂而皇之地将靖安军放在身后, 竟然有其隐藏底牌,只是我们如今尚未可知罢了。 老夫担心的,就是他那隐藏在暗中的力量, 若是我等冲杀而过,没有将其尽数剿灭反而深受其害, 那我乌孙部将寸步难行,彻底陨灭在此处!” “如此严重?”乌孙升吉脸色有些难看。 乌孙茂生依旧声音沉稳,一点点解释: “如今风雪越下越大,可见之处不足三丈, 若前方有所埋伏,我等军卒,定然来不及反应。 而且...数万人尽数冲杀而过,此等声势浩大,轻易不会停止, 所以一旦执行此等计策,那便要一往无前,绝无回头余地!” “若是将骑兵数量减少一些,比如...两万余?”乌孙升吉想了想问道。 但乌孙茂生却猛然摇头,神情郑重: “王,现在摆在我们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对身后的靖安军置之不理,由步卒一点点消耗, 要么全力以赴, 正因为靖安军有隐藏力量存在,所以我们不能分兵, 若两万余骑兵冲杀而过,被其绞杀该如何是好?我们又当如何自处? 那剩余的骑兵也将无法幸免于难,将会被逐步蚕食, 所以与其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不如全力压上,奋力一搏,胜负只在一念间!” 乌孙升吉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心中一块大石沉甸甸的,让他无法呼吸。 八成九成的胜率....但最后落到实处只剩五成,成功或者失败。 正想着乌孙茂生继续开口:“王,老夫曾派武道高手,向身后探去,但....不知为何?一人都没有回来。” 乌孙升吉瞳孔骤然收缩:“重远叔父呢?” 乌孙重远是乌孙部长者,乃乌孙部为数不多的四品之一。 乌孙茂生神情黯淡,缓缓摇头: “同样没有回来,所以老夫对于靖安军那隐藏的神秘力量尤为忌惮... 即便我等数万余骑兵依仗百里峰地势冲杀而过, 此等力量应当冠绝天下,但老夫仍然觉得惴惴不安。” 乌孙升吉此刻已经没有了刚想出计策时的惊喜,此刻心中尽是沉重,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儿,看着犹犹豫豫的族人, 以及那已经浑身染血的靖安军,乌孙升吉眼神愈发冰冷。 不知为何,他忽然恢复了平静,淡淡开口: “就如此做吧老师,我将带领乌孙部骑兵冲杀而出,这中军就由老师坐镇。” 对于乌孙升吉的选择,乌孙茂生心中没有任何意外,有的只是坦然。 摆在他们前面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一条路.... 只见他轻轻点头: “再过半个时辰便是风雪最大之时,到那时冲锋, 虽然我等会受到影响,但靖安军亦是如此。 此战不容有失,就算是一换一,也要将靖安军尽数斩杀!” 乌孙升吉眼中充满平淡,轻轻点了点头: “还请老师放心,且看学生得胜归来。” 第763章 长戟与陌刀 风雪飘摇,百里峰那朦胧中有数道身影若隐若现, 静静站在黑暗之中,平视着前方朦胧。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脸颊上带着几分风雪吹过的黝黑, 眼神锐利如刀锋,看起来极为年轻,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甲胄虽无繁复的装饰,却干净利落,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在风雪映衬下,他的身影显得越发挺拔。 此刻他身骑战马,手握长刀,面容平静,目光深邃而坚定。 他的身旁,两位同样身材高大的军卒如同铁塔般矗立,气势逼人。 他们身着漆黑甲胄,铠甲之上覆盖着厚厚雪层,与战马一同被严丝合缝的铠甲包裹, 战马轻轻一动,甲胄便会在风雪中发出低沉的金属碰撞声,仿佛大地都在为之震颤。 其中一人面色粗犷,手持陌刀, 刀刃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仿佛一条蛰伏银龙,随时准备呼啸而出。 陌刀沉甸甸地垂在战马一侧,给人沉重而危险。 另一人则紧握长戟,戟尖直指苍穹,仿佛要挑战风雪极限, 长戟在风雪中静静屹立,发出刺耳的破风声, 每一次轻轻摆动都如雷霆万钧,气势非凡。 中间那年轻人眼神锐利如鹰,透过飘舞的雪花,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而后轻轻一瞥,看向身侧两人。 “为何使用此等武器?在战场中有何裨益?” 声音清淡,带着冷静,还有那隐藏极深的一丝丝疯狂。 那手拿长戟的狰狞大汉嘿嘿一笑,脸上的伤疤显得愈发狰狞,如同虬龙, 将手中长戟拿起来,双手握住,来回比画,并说道: “侯爷,先前我等曾试过许多兵器, 长刀固然好用,但此等骑兵一旦开始冲锋,便不可停止, 而长刀仅仅单手相握,力道不够,所以属下便换了这长戟, 一旦开始冲杀,便借着冲势,在两侧随意挥舞,定然人马俱碎。” 那年轻人听后微微皱眉面露深思,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此事是我疏忽了,在寻常冲阵中骑兵不追究一击克敌,可以使用长刀,在两侧挥舞,只求杀伤,大不了多冲杀几次便可。 但此时却不同往日,没有转圜余地,只有冲杀到底。” 他又看向那身旁长长的陌刀,问道: “你呢?选择此种兵器是何意?” 那面容粗犷的大汉神情冷静,将手中陌刀抬起重重挥下,而后说道: “属下的力气大,曾在一次冲阵中与敌军头甲对撞,致使刀锋断裂, 所以属下自从在西军营寨中发现这陌刀后,便爱不释手。” 他伸出手在磨刀刀身上轻轻一弹,清脆的武器颤鸣声开始回荡。 “此刀是西军费尽心力打造,坚固无比, 为的就是阻拦敌军战马冲阵而用,即便属下再用力去挥,它也不会断裂, 加之冲阵不能停,自然要选择更长的兵器,以造成更大杀伤。” 正说着,瞥了瞥那屹立于风雪之中的长戟: “属下也不是不想用战戟,只是西军营寨中此物不多,被尽数抢了去。” 年轻人听后微微一愣,而后放声大笑,声音豪迈,在百里风中来回荡漾。 “哈哈哈哈哈,左右不过是抢西军之物,我等得之甚多,其欲无餍也。” 直到林青收起笑容,静静拍了拍身侧那覆盖着厚厚战甲的高头大马: “待到返回大乾,若有机会返京, 本侯让你们去五军都督府的军械库中随意挑选, 那里大多都乃不世神兵,能工巧匠所打造。” “那就借侯爷吉言了,此战得胜之后,某定要挑选一更加锋锐的陌刀。” “不是长戟吗?”林青微微诧异,侧头问道。 “拾人牙慧尤为可耻,手下用这陌刀照样能杀敌,能砍的敌军人马俱碎。” 林青笑着点了点头: “不论是长戟还是陌刀,都是尔等多次尝试,所挑选出来的器械,要谨慎待之, 此番回去后,还要挑选一些寻常军卒之用, 他们的武道修为不高,此等兵器太过沉重, 若是展开冲阵挥舞两下便没了力气,那可如何是好?” 一旁手拿长戟的大汉轻轻点头: “侯爷说的是,此时军中大多装配陌刀长刀,还有一些马槊, 一次冲阵过后,这高头大马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但军卒们却汗如雨下。” 说着他拍了拍胯下战马,面露赞叹: “这草原的高头大马就是比宛马要好得多,尤其是草原王庭以北产出的高头大马, 不怕冷,不怕累,就算受伤了,依旧可以作战, 比这边境之处的高头大马要好上不止一筹。” “的确如此...身处之地天气愈是恶劣, 所以战马的血统就更为纯正,比之那娇生惯养的战马要强许多, 待到我等有朝一日杀向草原王庭,将那里占据, 那自那以北的战马都归我等所有, 到那时,靖安军兵锋将无敌于天下。” 林青声音空洞目光锐利,似是看透了前方的重重迷雾,看到了那正整装待发的乌孙部大军。 场面一时变得凝重,他身体内浑浑的气力肆无忌惮地宣泄而出,向着前方不停蔓延。 没过多久,他面露感慨,轻叹一声: “要开始了,尔等心绪如何?” “心神激荡,能参与如此盛事,属下觉得此生无憾。” 那手持长戟的大汉露出微笑,即便这会让他脸色更加狰狞。 而另一侧那手拿长刀的粗犷大汉深吸了一口气,面露感慨: “经此一战,属下前半生的三十年算是白活了,此战过后,我等定会名留青史, 若一年前有人对我说此事,某竟然会说他痴心妄想, 但如今看来...想不名留青史都难啊。” 靖安侯林青屹立在中间,手握长刀,视线透过黑暗,轻轻一笑: “日子还长,吾等要慢些走,大乾若没了吾等,拿什么去抵御草原王庭? 就算是为了大乾百姓,为了边疆之地的富足安康, 我等也要走下去,至少活下去。” 林青的声音感慨低沉,在这百里峰内回荡,他胸口高高隆起,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轻轻挥手: “我等费尽心力与他们在此地纠缠数日,为的就是此刻。 去吧..战阵退后五里,那乌孙部的先头冲锋,由本侯率骑兵抵挡。 切记,尔等是此战获胜之关键,不可肆意妄为,要执行军令。” “侯爷!”二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但林青却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摆了摆手, 身下高头战马似乎与其心意相通,刨了刨蹄子,便自顾自地转身没入黑暗... 第764章 一往无前,退无可退 乌孙部大军之中,乌孙升吉静静屹立前方,看着愈发浓郁的风雪面露感慨, 然后轻轻抽出腰间长刀,举头高呼: “族人们,我是乌孙升吉,你们的右谷蠡王。”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天空中那愈发加剧的呼啸声在轻轻回荡。 “多年前,我们的祖先曾经在这片土地上驰骋, 他们奋勇厮杀,斩尽敌酋,冲入中原腹地,为我族群谋得一丝生机。” “时至今日,我等已做过多次尝试, 尽管已然攻入赤林城,距离大乾京畿之地,只有一步之遥, 但被眼前靖安军所阻碍, 如今他们更为过分,他们尾随着我等行迹,来到了这草原之上,试图将我等斩灭于此。” “我为右谷蠡王,乃乌孙部领袖,理当为族人奋勇厮杀,斩尽敌酋。 我们想回到族地,想回到家乡,就必须将身后靖安军斩灭, 否则我们将会有更多族人死于非命,死在那乾人的战刀之下。 所以本王决定,我部骑兵尽数冲杀于前,将靖安军斩杀殆尽, 还请族人们莫要怯懦,本王将与前军一同冲杀。 还请诸位族人谨记,我们是草原的勇士, 我们的马蹄将踏碎一切阻碍,刀锋将劈开所有敌人!” 话音落下,激昂的心绪开始在战争中点燃, 乌孙部族人心中的嗜血被唤醒,眼神一点点锐利,手掌不自觉地握紧长刀。 只见乌孙升吉高举长刀,声音如同雷鸣在整个全军战阵回荡: “乌孙部听令,万余骑兵依次冲杀,其中间隔由军略处掌控, 第一次冲杀由本王率领前军而行, 若本王死了,请把本王的尸骨带回族地,带回家乡,藏在那黄金河畔, 本王会化作英灵,世代守护我等族的族人!” 说话间,乌孙升吉似乎找回了往日的血性, 苍老的身躯似乎不复存在,眼神一点点锐利,腰杆挺得笔直, 握紧长刀的手都变得苍劲有力! 下一刻战马啼鸣,马蹄声由慢转快,一点点响起! 天地间骤起雷鸣,狂风大作,风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前方视线模糊不清。 但百里峰道路狭窄笔直,只管冲阵便是。 乌孙升吉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手中长刀高举,发出一声大喊: “杀!!!” 在狂风怒吼、大雪纷飞的峡谷中, 万余草原骑兵如黑色洪流般汹涌而出, 雪花像无数白色的刀片在空中狂舞,使得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为这场冲锋增添了几分紧张。 峡谷两侧的峭壁高耸入云,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如同两堵银色的屏障。 这并没有阻挡住万余草原骑兵的冲锋步伐, 他们迅速排成密集队形,如一把锐利的尖刀,直插向前方。 冲锋号角的响起,草原骑兵的马蹄声如同雷霆般在峡谷中回荡,震撼着整个天空。 在风雪掩护下,骑兵犹如黑色闪电,疾驰而过, 他们的铠甲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手中的兵器在冲锋中发出刺耳破风声, 他们的眼神坚定而决然,充斥着豁出一切回到家乡的渴望。 马蹄声传出去很远,使得站在靖安军最前方的林青都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威势才是草原精锐,才是乌孙部原有的锋锐! .... 噌的一声巨响,林青腰间长刀顿时飞出,直刺高空而后重重落下,被他单手接住。 紧接着聆听的声音,在空旷峡谷内回荡,进入到每一名靖安军骑兵耳廓: “今日之厮杀,乃是我靖安军功成名就一战,乃是尔等守护大乾子民一战, 此战过后,大乾九边将再无忧虑, 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孩童们可以尽情长大,不用再担忧草原袭扰, 而我等也会成为大乾英雄,被史书铭记,被后世百姓称赞, 今日之后,许多人可能会长眠于此, 但尔等是否还记得本侯先前之承诺, 那葬在草原上的英烈,迟早有一日本侯会将他们迎回大乾故土, 即便葬在这里,即便身旁有蛮夷在侧,也无须害怕, 终有一日本侯将会把此地变为我大乾领地,让尔等回家。 若本侯不幸战死,还请诸位弟兄谨记今日之承诺, 假以时日攻破草原王庭,让本侯堂堂正正地葬在大乾国境之内。” 林青声音平淡至极,没有了往日的激昂慷慨, 但如小溪流水,缓缓流入军卒心中, 一道道熟悉又陌生的脸孔相继在风雪中浮现,表情坚毅, 依旧有几分书生意气的袁从云, 面容青涩,脸上布满干裂伤口的二娃子, 还有作为亲兵,严阵以待守护在一侧的刘二狗, 以及脸上充满坚毅与舍生取义的钟信, 一道道脸孔自林青眼中划过, “李铁衣、张破军、王战风、陈虎威....” 每一名军卒林青都能叫上名字,一个个名字在他心中流淌而过, 只是不知今日之后还能剩下多少。 但此等天下乱世,想要安居乐业,享受太平,需以战止战。 挥刀而出,才能斩出这天下太平。 林青面容一点点严肃,怔怔地看向前方, 那里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勒紧马缰,握紧长刀。 肩膀轻轻一抖,积雪顿时随风飞起, 随之而来的,是附着在战马鬃毛上的,积雪也飞了起来! 地上的积雪被马蹄轻轻踩踏,泥雪飞溅,同样剧烈的马蹄声,自靖安军一侧响起! 比之前方的马蹄声更为嘹亮雄浑,军卒们悍然抽出腰间长刀, 只是轻轻一摆,便将手臂与长刀绑在一起, 刀在人在,刀落人亡! 他们一边在马背上起伏,一边冲杀, 一边轻轻用脸颊感受着战马扬起的鬃毛,这是他们最亲密的同袍,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冲杀,最后一次结伴而行,最后一次互为依托。 此时此刻,军卒们尽数收束心神, 仿佛与胯下战马融为一体,冲势合一! 战马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心中激愤,轻轻打了个响鼻, 大而漆黑的眼中透露出锋锐坚毅,浑身肌肉隆起。 四蹄飞快滚动,让原本在风雪之中冲杀的一人一马,变得更为迅速!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飞速流逝,军卒们只觉得转瞬即逝, 就听到了前方剧烈响起的战马,还有靖安侯林青那慷慨激昂的声音! “靖安军,杀!” 第765章 殒命之地 百里峰,陡峭的崖壁直插云霄,峡谷内风声呼啸,仿佛大地在呼吸。 草原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 马蹄如雷,马刀如电, 挥舞着手中武器,冲向前方迷雾。 靖安军也不甘示弱,他们如同山岳般屹立不倒, 长刀如雨如林,同样冲向前方迷雾。 千丈百丈,十丈一丈!!! 双方战马踏破黑暗自迷雾中嘶吼着冲出, 甚至军卒还未看清眼前敌人,就毫无保留地重重撞在一起。 一时间,峡谷内刀光剑影,战马嘶鸣,杀声震天, 草原骑兵的勇猛与靖安军的坚韧在此刻碰撞出最为激烈的火花, 长刀交锋的叮当声,盔甲碰撞的咣当声,以及战马血肉碰撞之声砰砰作响。 天地间除却黑暗与那漫天飘雪,刹那间便多了一抹血色, 这血色迅速蔓延,继而在大地上扩散, 那像是沉睡的山谷,在慢慢醒来,一点点融化冰雪,露出肌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只有那不断的碰撞声、呐喊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在峡谷中回荡。 这是近百年来大乾与草原真正的较量,一场生死之间的较量。 林青一马当先,手持锐利长刀在天空中挥出一抹抹刀光,霎时间冲入乌孙部战阵, 他身上原本就略显沉重的黑色甲胄,在不到一刻钟内变为了血红, 裸露在头甲之外的飘然长发也染上血迹变得黏稠。 手中原本坚固长刀,此刻变得如同豆腐一般脆弱,出现一个个缺口。 但林青毫不在意转而用气力包裹刀身继续砍杀, 每一刀落下就会有一名乌孙部精锐倒地而亡, 红白之物喷洒而出,血溅四方! “冲杀!不停!!” 在两军对峙中,士气高昂的靖安军明显更胜一筹,如同一把利刃一般直刺乌孙部! 漆黑的甲胄顿时挤了进去,军卒们如同疯魔咬牙切齿,双目中布满血丝, 手中战刀一刻不停,以往操练中那一道道人影,似乎与他们此刻重合, 每一刀都用尽全力砍向敌人头颅! 战马们似乎也被这激昂心绪所感染, 强壮有力的马蹄声,用力蹬在地面, 硕大的马头肆无忌惮地挥洒敲打着身旁草原人的高头战马! 一声声哀鸣响起,但原本应当充斥在战场之上的哀嚎,却没有响起, 双方军卒都杀红了眼,心神激荡血液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在体内穿梭, 就算长刀砍在身上,穿透甲胄,他们也浑然无惧。 只会再次抬起长刀挥砍而去。 战阵中,身体苍老但眉宇锐利的乌孙升吉,肆无忌惮地挥洒气力, 长刀一下又一下斩出,斩向那看似无穷无尽的黑甲军卒! 激昂的砍杀声在其耳边回荡,他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草原, 那时草原大势未定,他们整日厮杀,只为夺得属于乌孙部的领地。 如今他已苍老,气血枯败, 但心中豪气却在二十年之后攀至顶峰,大喝一声: “杀!!” 而后义无反顾地冲杀向前方战阵! 时间一点点流逝,厮杀在继续,嘶吼在延续, 大地上已经布满了一片血海, 残肢断臂到处都是,仅有一丝意识的军卒, 为了不阻碍大部冲锋,努力爬向一侧。 然后在那里静静看着前方朦胧, 隐隐约约间能看到双方骑兵,相互砍杀,相互纠缠... 最后静静靠在石壁上,慢慢闭上眼睛,含笑而去。 此时战争之中双方的伤亡激增,只因骑兵不再是以往的来回冲杀战法, 而是因为百里峰的限制,如步兵一般堆积在一处,相互拿刀砍杀, 说是骑兵冲锋,不如说是步兵碾磨, 但即便如此,靖安军凭借高昂士气与坚硬甲胄长刀, 依旧占据上风,正一点点地将乌孙部精锐挤压。 使得后方的骑兵精锐,一时间不敢上前, 看向前方那如同疯魔的军卒面露畏惧。 乌孙升吉浑身染血,举目望去,已经不知道损伤了多少军卒, 但他心中非但没有任何悲伤,反而引起阵阵快意, 就算他带领的一万人尽数死在这儿,那前方的靖安军也绝无逃路。 失去了骑兵冲势,只待乌孙部后续骑兵一举冲杀而过,靖安军自溃! 而作为庆安军将领的林青, 依旧如往常一般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方,手中长刀早已不知换了多少把, 他此刻也心中暗暗懊悔,早知道就换一把陌刀了。 他体内雄浑的气力如同海浪一般绵延不休,一股一股地冲杀而出, 天地间的血气似乎凝聚成一股红色旋涡 ,开始一点一点涌入林青身体, 无穷无尽的气力在其内翻滚,让他身体涌出无尽力气, 每一刀砍杀而出,都胜过以往最巅峰! 林青的气势在一点点积聚,从最开始的一刀砍杀一人,到如今的刀势如虹, 轻而易举,一刀斩出便人马俱碎,甚至会波及后方军卒。 这一幕让乌孙部军卒更为畏惧, 尤其是乌孙升吉,看到这一幕后明显一愣, 他想到了那雪夜中的遍地尸骸,遍地碎肉! 大概就是如眼前这般场景, 凡是林青走过之地,就如那日雪地一般,遍地狼藉,到处都是碎肉骨碴! 乌孙升吉来不及猜测,只能仓促迎敌,战事已进行了半个时辰, 身旁完好无损的军卒越来越少,身上甲胄干净无比的军卒更是没有, 粗略望去,随他冲阵的万余名军卒,此刻只剩下不到三千, 而对面的靖安军大部此刻也稀薄了许多,不知还剩多少。 若放在以往,若有人告诉他, 骑兵冲阵能损伤十之八九,那他定然不信。 但今日战阵之后,他便相信了, 尤其是他乌孙部精锐,依旧如往常一般悍勇,敢死敢战! 这使得乌孙升吉,心神激荡, 即便身体上沾满了黏稠血液,他也依旧觉得舒适无比。 此时此刻,乌孙升吉立于全军之中,发出了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林青,今日这百里峰,就是你殒命之地!!!” 而后他长刀仰起,对着身后的朦胧发出大喊: “族人们,亮出你们的刀锋,砍杀向前方来犯之敌!” 剧烈的马蹄声随之在身后响起,天地间的风雪似乎有了刹那间的停滞。 乌孙部军卒此刻脸上尽是喜悦,悄无声息让开道路,供后方大军通行! 但靖安军一侧,所有人都面容冷峻, 砍杀者还在纠缠之敌,对于远方传来的马蹄声视而不见。 林青挥刀砍死前方两名军卒,看着前方朦胧,不知为何,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轻笑: “快了快了...” 第766章 天下豪杰不分彼此 马蹄声越来越近,漫天的飞雪似乎也在刹那间停滞,大地一点点震动。 前方朦胧黑暗中猛地出现数道身影, 林青眼神刹那间凝实,握紧手中长刀不作,犹豫地便挥砍出去! 雄浑的刀气自刀身上喷涌而出,化作一道锐利锋芒,向着前方的朦胧冲去。 片刻后,鲜血飞溅之声四处响起,伴随着阵阵惨叫。 但那响起的马蹄声非但没有减弱, 反而愈发增多,如同雷鸣漫天,回响在每一位靖安军卒心中。 林青甩了甩刀上鲜血,抬头遥望四周, 只见周围靖安军都一脸冷血模样, 即便身上有数处伤口,也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前方。 更有甚者,不少军卒失去了战马,腿脚骨骼也随之弯折,只能手拿长刀拄着地面勉强站立。 但他们脸上的血迹以及那猩红的眸子, 却透露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意,死死地盯着前方朦胧。 林青视线再次扫过,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许多, 他们或倒在冲锋的路上,或被随意地堆积在一侧,或被战马踩烂了身躯, 总之不复存在,只能在这泼天血海中留下一摊鲜血以证明他们来过此地。 但林青见到这副场景,非但没有气馁, 嘴角反而露出大笑,心中畅快之意无以复加。 “哈哈哈哈哈,我靖安军卒,乃世第一勇猛!!” 林青勒紧马缰,用力一甩,战马发出嘶鸣,迈动步子,朝着前方朦胧,毅然决然地冲去! 其身旁顿时响起了震天喊声! 靖安军卒高举长刀,策动战马,跟随他们的侯爷,向前方冲去! 他们在心中时刻谨记战阵之上, 不可怯懦,越怯懦死得越快! 但此刻军卒们都知道前方是九死一生的决定,但他们依旧义无反顾。 就连那些拄着长刀在地上慢慢走动的靖安军卒步子都加快了一些, 他们不指望杀伤敌人,只求用自己的身躯拦住片刻,给自己的同袍造就一丝丝机会! 旁人都说战场上军卒杀红了眼,会不管不顾,舍生忘死, 但靖安军卒在此刻却尤为清醒, 西北风浪城北乡城以及各个城池的变化,让他们历历在目, 家乡的街道繁忙起来,老人孩子可以到军营中做工,甚至还能在军营中读书写字。 日子虽然困苦,但比以往要好上许多, 并且就连老人孩子们都坚信, 只要靖安军在一天,家乡会越来越好,总有一天会比肩那江南之地。 他们将会有吃不完的稻米,享不完的肉食,还要有那江南之地百姓一般的银钱。 对此,他们奋不顾身,不惜死战! 百里峰中两股骑兵,毅然决然地站在一起, 一边是身躯整洁,脸上带着些许畏惧的乌孙部军卒, 他们人数众多,肆意地在风雪中挥舞长刀。 一边是身躯染雪,显得狼狈不堪的靖安军卒, 但不知为何,就连乌孙升吉这个右谷蠡王都能感受到自己一方被对面气势牢牢压住, 以至于军卒在冲杀时畏手畏脚,甚至不敢与那些靖安军卒对撞。 反而那些靖安军卒不畏生死, 一旦受到重伤,就高高跃起,扑向来袭的乌孙部军卒, 将那些族人们扑向马,然后纠缠在一起,还有意地控制着身躯,朝着战场滚动。 只希望那不断来袭的战马能将他们共同踩踏而死! 眼前的一幕幕,让乌孙升吉眉心狂跳,手中的长刀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见到这一幕,他似乎想起了多年之前草原大部厮杀的场景, 那时天下未定,大乾也未像今日这般柔弱, 他们需要为草场水源牧场每日厮杀, 那时的族人为了家人部落就是如此这般, 就算是死,也要将敌人带着一起死。 但如今,敌人越来越弱,但草原人也越来越弱了。 乌孙升吉此刻终于明白了,数年前左贤王所说, 这是最强大的草原,也是最孱弱的草原。 眼前,骑兵如滔滔洪水一般打向靖安军, 靖安军就如那波涛骇浪中的小舟,轻轻一个翻滚便会覆灭, 但不知为何,他们就是如那一叶扁舟一般顽强, 在风雪大浪中来回翻滚,却始终不曾倾覆! 乌孙升吉视线停留在战阵最前方的那个年轻人, 那靖安侯已经不复原本的平静,脸上露出狰狞,头甲已不知飞到何处, 染红的鲜血将飘然长发都凝结成一团,显得尤为狼狈。 但乌孙升吉,对此刻的靖安侯却更为畏惧.... 为什么?为什么靖安军会如此做,为什么靖安军会如此舍生忘死? 为了这大乾江山,真的值得? 来不及思考,第一波冲势已经被靖安军进出挡下, 虽然损失惨重,但终究是挡下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剧烈的马蹄声,越来越多的军卒涌了上来。 在乌孙升吉愕然中,乌孙茂生也来到此地, 虽然他如以往那般苍老,但眼中的眸子却炯炯有神, 他站在乌孙升吉身侧高声大喊: “王,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靖安军此刻已损伤过半,军略处决定将军卒尽数压上,一举将其剿灭!” 乌孙升吉忽然有些恍惚,视线转去看向前方靖安军。 是啊....事件中的靖安军的确少了许多, 就连那林青身旁也变得孤立无援,仅剩他一人在来回冲杀。 感受着大地震动,听着来自后方的战马啼鸣, 乌孙升吉本应高兴至极,但不知为何, 他一想到这举世闻名的靖安军将会如流星一般划过,又迅速坠落,他便觉得心绪沉重。 这并不掺杂他的情感,是来自军伍之人的惺惺相惜。 更是对天下英杰的惋惜,若靖安军身处草原王庭, 那他将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必再被身后的大乾朝廷桎梏, 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腹背受敌。 慢慢地,林青不停砍杀的动作似乎变得缓慢,一点一点在乌孙升吉眼中变得模糊, 他似乎被拉回到千百年前的战场上, 他乌孙部先祖也是如今日这般,为了心中理念,奋勇厮杀。 乌孙升吉忽然笑了起来,喃喃自语: “这天下豪杰,本就不分敌我, 只可惜...中原之地又一位豪杰将陨落在此,我草原王庭才是真正的获胜之人。” “全军冲杀!送靖安军归天!” 但就在这时,乌孙升吉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视线也随之变得凌厉。 他看到了什么?那林青居然在笑?他为什么要笑? 下一刻,乌孙升吉忽然觉得周围的马蹄声变得更加急促,更加猛烈,更加沉重。 但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只因这马蹄声,不是自身后传来,而是... 自前方传来。 第767章 大乾煌煌往事 来自前方与后方的马蹄声,似乎让天地都刹那间陷入寂静, 战场也产生了刹那间的安静, 正在厮杀的军卒,茫然地看向四周。 他们看向那陡峭山崖下一点点陨落的飘雪,还有大地上那鲜血凝聚成的点点波澜, 瞳孔一点点放大,眼中尽是迷茫。 乌孙升吉,怔怔地看着前方朦胧,瞳孔已经放到最大, 尽管如今是冬日,但他还是觉得汗如雨下,一股难言的恐惧在心中弥漫! 出现了!!!那剿灭他万余骑兵的力量出现了! 是什么? 他还未等那剧烈马蹄声冲出朦胧,便听到了在天地间回响的一声大笑, 循声望去,原来是靖安侯林青手持长刀静静坐在战马之上,冷冷地看着前方军卒。 “尔等蛮夷,也想觊觎我大乾江山?何其笑话? 今日便都葬在此处!为我靖安军立下赫赫威名!” “靖安军,冲杀!” 震天的喊声自前方传来,在前方大雪朦胧中传来, 而那正艰难厮杀的靖安军则面露微笑, 固定了一番身体,率先冲向敌军。 浑身布满伤痕的二娃子啐了一口血沫, 捡起身侧那不知是谁的长刀,用力挥舞缰绳,肆意朝前方冲去。 皮开肉绽的钟信此刻带着亲卫终于冲开战场,来到林青身旁, 他此刻气喘吁吁,脸上身上都被鲜血浸满, 但他没有停留,而是一挥长刀,带领亲卫继续冲杀向前。 一个个靖安军卒像是忘记了身上伤势, 朝着乌孙部军卒冲杀而去,惨烈悲壮的气息,自此刻开始弥漫。 但乌孙升吉已经来不及惧怕,甚至来不及悲伤, 他的瞳孔一直死死盯着那前方朦胧,希望看到那剧烈的马蹄声到底是何物。 前方,黑暗如同浓墨般厚重,风雪交加,狂乱地席卷着每一寸土地。 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忽然,乌孙升吉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一股黑压压的洪流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紧接着,一杆硕大长戟刺破黑暗,划破风雪,径直冲了出来! 那是一个彪形大汉,脸上覆盖着漆黑面甲,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覆盖全身的漆黑甲胄,与战马身上繁杂的重重马铠! 上等的玄铁在此刻呈现深沉的黑色,仿佛能够吞噬周围的光亮, 甲胄的表面光滑如镜,却又不失厚重感,每一片甲片都经过精细打磨镶嵌,散发出冰冷锐利。 在风雪中,黑色的甲胄闪烁着幽幽光泽, 如同黑夜中的星辰,神秘威严。 甲胄上雕刻着精致图案,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各种神秘符文与图案, 似是在诉说三百年前大乾以武立国的煌煌往事! 与甲胄相匹配的,是那同样漆黑的马铠, 同样是由玄铁打造,一块又一块鳞片紧密相连,反射着乌光, 覆盖在战马的全身,从头部到尾部,无一遗漏,让它们显得更为凶猛! 乌孙升吉瞳孔猛地更大,心神在这一瞬间陷入宕机,再也无法思考! 大乾玄甲重骑!! 玄甲重骑!! 他在心中不停嘶吼,几乎叫破喉咙, 但那扑面而来的压迫,让他忘记叫喊出声。 就只能怔怔地在原地,就连身旁的乌孙茂生以及诸位军卒,此刻就像是被下了咒语一般, 身体僵硬,不能自已, 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些重骑挥动长戟与陌刀, 如同砍瓜切菜般,刹那间便冲入战阵。 随着他们的逼近,风雪似乎都为之让路,形成一个巨大的通道。 重骑兵们如同洪流般汹涌而来,他们的冲锋之势如同山崩海啸,势不可当。 他们的马蹄踏在坚硬的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耳膜生疼。 乌孙升吉惊恐地看着他们,心中充满了绝望, 他从那仅露出的一双眼睛中看到了冷酷与坚定, 眼前的万余骑兵似乎完全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砰砰砰的声音不断响起, 战马覆盖着厚厚铠甲,冲势不断积累,撞击在战马身上,顿时让其发出一声哀鸣,连声倒地, 而后重重的马蹄踏起,一脚便踩碎了军卒身躯, 那一个个比战刀还要长的陌刀被军卒们横在一侧,来回挥舞, 乌孙升吉忽然觉得眼前的乌孙部军卒都是纸人, 在他视线中,这些军卒被轻轻一碰便四分五裂, 就像那硕大的瓜果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汁水飞溅! 风雪在他们身后肆虐, 那在天空中翻滚的风雪呼啸,此刻也变得黯淡,无法与之争辉。 玄甲重骑所过之处,以往骑兵砍杀的尸体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碎肉凝聚而成的血泥, 就连那坚固的长刀被战马蹄子轻轻踏下,都变得四分五裂! 在乌孙升吉的视线中,那些身披重甲与马铠的骑兵不费吹灰之力就碾碎了他先前带来,剩余的数千骑兵! 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后方涌上来的乌孙部骑兵冲去, 乌孙茂生此刻在心中还生出了一丝幻想,希望骑兵们可以将其阻拦。 但眼前发生的一幕却让他心中暗暗抽痛, 原本整齐划一的乌孙部骑兵刹那间就如那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倒下,根本不能阻拦分毫。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暗暗作呕。 看着那重骑兵身后的泥泞, 就连久战沙场的乌孙升吉都觉得心中暗暗恶心,喉咙松动,想要呕吐出一些秽物。 眼前的景象比那万余骑兵更为惨烈, 同时乌孙升吉,脸色灰暗抬头看向那陡峭的崖壁,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百里峰, 他忽然懂了,为什么林青要隐瞒此等杀器,为什么要付出巨大代价与骑兵冲杀... 他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乌孙大部进入百里峰, 在这重骑兵能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战场上将乌孙部一举歼灭。 而为了稳妥,他还以自身为诱饵...引诱骑兵上前与其厮杀。 如此做...只需要将乌孙部骑兵尽数剿灭,那些步卒将不足为惧。 乌孙升吉,此刻心中暗暗后悔,为什么他要如此贪婪做如此决定。 若是有步卒殿后,就算是靖安军有重骑兵又能如何,骑兵可以从容而去。 但现在...两者皆覆! “逃....逃!!!快逃!!” 直到重骑兵杀至眼前,乌孙升吉才重新夺回了身体控制。 但为时已晚,一杆夹杂着风雪与血肉的长戟迎面刺来, 乌孙升吉只觉得胸口一痛,口中似乎有事物喷出.... 紧接着他便对上了一双充满冰冷锐利的眸子,藏在面甲之下,让人心生寒意。 第768章 大雪无乡 兰云川手持长戟,将眼前的右谷蠡王乌孙升吉一把钉在地上, 他的视线扫视四周,发现周围都是尽数褪去的乌孙部骑兵, 他们落荒而逃, 甚至有的丢弃战马长刀,完全失了分寸。 他坐在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看向乌孙升吉,看到了他眼中的错愕与遗憾, 兰云川冷笑一声手臂微动,径直将长戟拔了出来。 倒地的乌孙升吉又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似乎还掺杂着丝丝脏腑碎片。 “你此刻应该睁开眼看看,看看你们乌孙部的精锐是如何落荒而逃,如何被我靖安军剿灭。” 瓮声瓮气的声音在兰云川口中传出, 但乌孙升吉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倒在地上,双目空洞, 胸口上的起伏愈发减少....呼出的白气也同样如此。 兰云川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身骑战马径直朝着前方冲去。 重骑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 武器只需要轻轻挥动,就能带走大片人命, 尤其是乌孙部群龙无首,军卒们心中已被恐慌占据,落荒而逃之下,就连战阵都无法保证。 此种情形,对于大乾玄甲重骑来说,无异于天然的杀戮场。 乌孙升吉的气息愈发微弱, 他艰难转动脖子,将视线投向来时的方向。 那里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峡谷装点成一片银白的世界, 寒风呼啸,卷起阵阵雪雾, 使得峡谷中的能见度极低,仿佛连天地都被这无尽的白雪所吞噬。 但此刻,乌孙升吉却觉得自己突破了许久未有的武道桎梏,看到了那前方一切.. 万余重骑兵如同钢铁洪流般冲过,马蹄声震天动地,大地为之颤抖, 铠甲在雪光映照下闪烁着冷冽光芒, 手中的长戟和陌刀在寒风中挥舞, 划出一道道凌厉弧线,每一次都将带走一个个熟悉面孔。 他引以为傲的乌孙部精锐,在这股洪流面前显得脆弱又不堪一击。 原本高昂的战鼓在骑兵冲杀中渐渐低沉,变得充满哀怨忧愁... 每一次冲撞,每一次砍杀,都伴随着乌孙部的血花和哀嚎。 峡谷中的风雪越发猛烈,仿佛为这场杀戮奏响悲凉军乐。 慢慢地...视线之中没有了玄甲重骑的身影,同样也没有了乌孙部骑兵的身影。 有的,只是那没过半张脸孔的血水,还有那满目猩红.. 乌孙升吉的视线一点点空洞,似是穿过了这狭隘的百里峰,穿过了那茫茫草原, 看到了那处在百里之外的乌孙部族地, 看到了那期盼已久的家乡,以及翘首以盼的族人。 乌孙升吉,坚硬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容,喃喃的低语声伴随着血水涌出: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黑暗在此刻笼罩了他,奇怪的是乌孙升吉并没有觉得遗憾愧疚,甚至没有一丝丝悔恨, 有的只是积蓄已久的,如释重负.. “终于可以歇息了...” .... 在他不远处,靖安侯林青手握长刀,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浑身已被血水浸透,原本一头乌黑长发此刻变成了血红色,在空中随意飘舞。 他视线来回扫视,看向前方狼藉,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靖安军卒, 孤零零的,能站立的所剩无几... 此刻林青心中没有所谓胜利的喜悦,有的只是浓浓的疲惫。 尽管他是当世少有的武道高手,但此刻依旧被疲惫所笼罩, 长达数月的厮杀终于要落下帷幕,他用长刀支撑身体,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眼皮一点点变得沉重,许久未见的困意涌上心头, 他就这么屹立于风雪之中,背对着靖安军众人,面向着一地狼藉,静静睡了过去。 ..... 不远处,半边身子粉碎倒在血泊之中的二娃子艰难扭动头颅, 他没有看向身旁狼藉,也没有看向前方那酣畅淋漓的战场。 而是一点点抬头,将视线停留在高空之上, 透过那如刀削般的崖壁,他的视线似乎冲上天空,看到了那被阴云遮盖的满天繁星。 也看到了那高挂于头顶的一轮明月。 “这月亮...不那么亮啊。” 二娃子喃喃念叨着,心里有些不满, 他此刻心绪通透,前所未有的通明, 嘴角咧开,艰难挤出一丝笑容, 当他张开嘴时,鲜血也随之涌出,再也无法抵挡。 让他的眼神愈发黯淡,他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颅,将视线看向西北。 不知为何,他无法分辨方向, 但他就是知道那里是西北,那里是他的家乡。 那里有他的家人朋友,那里有比任何地方都要璀璨的明月。 他看到了,看到了等在门口,面露焦急的李叔.... 看到了悬挂于屋檐上的干肉,以及阻拦孩童偷吃的场景,二娃子再次笑了, 视线一点点模糊,最后停留在那高空的明月上。 月是故乡明。 “真亮啊。” .... 作为亲兵的刘二狗,没有什么念想, 只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觉得周围的风雪愈发大了,他不禁缩了缩身子, 但可惜的是下半身早已变得一片模糊。 他抬起头看了看,轻轻叹息一声,将嘴里的血往外吐了吐... 喃喃说道:“活了这么久,也该死了... 也不知我的赏钱会被哪个兔崽子拿走,希望他有个好听的名字, 刘二狗...这名字真够粗俗。” 他眼前浮现出了一个憨厚汉子的模样, 脸上写满皱纹,堆着媚笑,时时刻刻弯着腰, 不知为何,即便才过去不久,他也觉得父亲的面孔有些模糊。 其实他对父亲的印象很少,只停留在那日,他去给同知段子约干活时的叮嘱, 叮嘱他不要乱跑,好好待在家中,以免乱动挨饿。 他真的没有乱动,就如现在一般,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 静等父亲回来...然后再也没有等到。 他知道凶手是谁,但他无力报复,甚至不敢生出那一丝丝勇气。 直到他进入靖安军,成了亲卫,甚至还因为侯爷得到了亲手报复的机会, 那日段子约被抓,侯爷让他砍掉其一只脚, 他没有害怕,反而异常兴奋,用了最大的力气砍了下去。 在那时,他便重新有了家,军营就是他的家,同袍是他的家人,北乡城是他的家乡。 只可惜,一命还一命,现在他回不去了。 但刘二狗心中没有畏惧,没有惋惜,有的只是坦然和一丝丝遗憾。 “军营的饭真难吃,好想再吃一次。” ..... 大乾,赤林城城墙之上, 种山怀浑身狼狈,身体依偎在城墙,视线扫向下。 只见城墙下堆积了数丈高的尸身,由高到低依次向前方滑落看不到尽头。 在他视线之中,大地已经被尸体所占据,遍地鲜红,难闻的恶臭味冲天而起, 让他这久经沙场之人都不禁皱眉。 但他眼中的喜悦,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 赢了..终于赢了, 持续数日没日没夜的厮杀,西军终于将呼延部军卒斩杀殆尽... 种山怀看着城下的尸体,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 干裂的皮肤也在这一刻彻崩开,流出一点点血渍。 但依旧无法阻挡他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赢了赢了!!” “老子说过,乾人守城,天下无双!!!” 这声音传出去很远,城墙上为数不多的军卒,靠在同伴尸体上,露出一丝丝微笑。 距离城墙数里外的尸山血海中, 种鄂无力地爬上尸山,将长刀刺入一名呼延部军卒体内,以此来固定身躯,让他摇摇欲坠地站在上面。 “赢了....西军赢了....” 他举目望去...漆黑的甲胄到处都是,同样的,呼延部那五颜六色的皮甲更是茫茫多.... 他一把抹掉脸上血污,想让自己看得更真切一些, 但却因为这漫天飘雪,让他视线更加模糊, 种鄂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悲伤, 看着地上的黑甲,看着那一点点升起的太阳,泪水不可控制的涌出, “新年了...” .... 光汉三年十二月末, 西军十七万大军剿灭呼延部精锐,斩首十万,死伤惨重。 靖安军两万骑兵横扫乌孙,未留活口,斩获不知几何,只知大雪无乡。 ——本卷完。 第769章 京城宵禁 夜幕降临,京城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朦胧中透出几分神秘。 天空中的星星稀疏地点缀在夜幕上,仿佛是给这座古老城池披上了一层璀璨的宝石, 月亮高悬,洒下银白色光芒, 将宫墙、胡同、街道都映照得如同白昼,地面的点点积雪也闪闪发亮。 来往京畿之地的大道上寥无人烟, 只有那淡淡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回闪烁, 最后停在了京城外五里处的镇国军驻地。 来者有百余人,虽然身穿常服, 但守卫镇国军驻地的军卒们,一眼便感受到了其身上浓浓的厮杀气息, 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大喝一声: “来者何人!!站住!!” 那百人队的领头之人上前一步,掀开了罩住脑袋的兜帽, 露出一张中年人面孔,略显年轻的眸子来回闪烁,其面容英俊,带着一些沧桑。 他上前一步将怀中的印信递了出去: “我乃曲州都指挥佥事纳兰元哲,纳兰羡可在?” “纳兰?”那首位军卒听到这个姓氏,顿时心神一紧, 纳兰姓氏乃镇国公所属,并且纳兰元哲这个名字也听着极为熟悉, 如今镇国军中谁都知道,纳兰家出了一位三品大员, 而就在曲州,人也极为年轻,才堪堪过三十。 那军卒将士视线抬起,在纳兰元哲身上来回扫视,顿时觉得贵气逼人, 心中愈发认定,来人就是纳兰元哲! 他深吸了一口气,连忙说道:“还请大人稍等。” 说完便匆忙跑进营寨中, 不多时,一位中年人面露凝重,龙行虎步的走了出来, 他名为纳兰策,乃镇国公五弟。 纳兰元哲眉头微皱,有些诧异地看向那中年人,疑惑道: “五叔?您怎么在这儿?” 那中年人顿时露出笑容,上前一步用力抓住纳兰元哲的肩膀,狠狠地拍了拍: “哈哈哈,还真是你啊,纳兰羡带兵去赤林城了,如今这镇国军归我统辖。” 如此一说,纳兰元哲恍惚地点了点头,连忙说道: “五叔,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可否送我等入城?” “入城?” 纳兰策视线越过纳兰元哲看向身后的百余人,面露思索,沉声说道: “如今京城宵禁,京营将整个京城都封锁了, 若没有都督府的印信,恐怕难以入城, 何事如此着急?何不等明日早晨?” 纳兰元哲面露凝重,缓缓摇头: “此事越快越好,要尽快面见家主,至于都督府的印信...我们带来了。” 说着纳兰元哲手掌一翻,林青留在曲州的都督佥事印信便浮现于手。 纳兰策顿时瞪大眼睛,拿过来来回查看,有些怪异地询问: “这是那靖安侯的?” “正是,如今侯爷在外打仗, 他将印信留在了曲州,方便我等调兵,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纳兰策轻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果断说道: “先入营,稍后我带你们入城。” 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连忙返回战马前轻轻一翻便坐了上去。 但他很快就听到了一道苍老声音缓缓响起:“可信吗?” 纳兰元哲轻轻点头: “五叔平日只在家中,并不参与军事, 如今纳兰羡带兵,去往赤林城驰援,五叔这才从家中走出, 他看着我长大,自然可信。” “愚蠢。”那苍老声音继续响起,声音中的嘲讽毫不掩饰。 “既然都督府印信可以直接入城,为何还要入这营寨, 要想叙旧也要办完正事再叙,岂能如此主次不分。” 纳兰元哲一时间陷入愕然,定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纳兰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站在远处,朝纳兰元哲招手: “愣着干嘛,进营啊,先暖和暖和身子。” “在未见到正主之前,谁都不可信。”苍老的声音再次从一侧响起。 纳兰元哲猛地回头,看向那笼罩在兜帽之内的苍老面孔,顿时狠狠咬牙,抬头看向纳兰策喊道: “五叔,我们就先不入营了,既然都督府印信可以入城, 那我等先行入城,明日再叙,毕竟小侄还有军务在身。” 纳兰策听到此言后,定在原地,又慢慢走了回来,面露诧异: “什么军务这么紧急?一刻都耽误不得?” 纳兰元哲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轻轻咬了咬嘴唇: “还请五叔恕罪,此事事关北疆军事,一刻也耽误不得。” 纳兰策怔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笑道: “那就快些去吧,军伍要紧。” “那小侄告辞。” 说完后,纳兰元哲带着百余人扬长而去, 战马在官道上急速响起,丝毫不加掩盖。 奔行了没多久,眼看前方京城就在眼前,但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停下。” 纳兰元哲一愣,随即扬起手臂,百余名军卒顿时停下,神情警惕。 “发生何事?”他看向身旁那黑影,问道。 “换一个城门入城。” “为何?” 纳兰元哲瞳孔骤然收缩,他自然不是傻子,能听出其中意思。 这时那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人影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粗犷豪放的脸庞, 正是草原日逐王拓跋砚, 他比之数月前苍老了不止十岁,身形也不似以往那般魁梧, 倒像是寻常老者,只是那锐利眼眸依旧如初。 他缓缓抬头看向四周,沉声说道: “既然京营已经将京城封闭,那这四方城门定然尽是眼线, 而北城门则是重中之重,因为这里关乎着北疆战事往来军报都是从此门通行。 如今我们在夜间进城,定然会被人盯上, 所以我们要从南城门进入,就算是有一些眼线,也没有北城门那般重视。” 就连纳兰元哲都不得不承认,拓跋砚此刻说得极为有道理, 他曾经是镇国军中人,知道北城门是重中之重, 附近的商铺街道以及住户几乎都被各种各样的眼线所占据... 而南城门面对大乾南方,只要宽松许多。 就算是宵禁,也时常有大人物,来回进出。 很快纳兰元哲便作出决定,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们便去南城门。” 很快百余名骑卒,消失在北方,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了南城门处! “来者何人?” “开城门,此乃都督府印信!” 纳兰元哲抬头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城墙,一时间就有些感慨, 以往他从未注意到京城的城墙是如此高大。 不多时一个吊篮被放了下,上面的人高呼: “将印信放在其中,我等验明正身后,便开城门。” 纳兰元哲脸色凝重,将都督府印信放了进去,轻轻一拉,那吊篮顿时缓缓升起。 第770章 京城截杀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光洒下照在众人身上,让他们的身形愈发神秘。 纳兰元哲有些不耐烦,抬头看向城墙之上,心中顿时涌起一丝不祥预感。 就在他想再问一问拓跋砚有何对策之时, 南城墙的侧门发出吱吱吱呀的声响,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一抹身影, 对着众人先是躬了躬身,而后说道: “还请诸位大人入城。” 至此,纳兰元哲才松了口气,顿时牵马上前,拓跋砚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畅通无阻,百余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城池,让纳兰元哲都有些意外。 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 拿回印信,离开城门纳兰元哲这才安定下来, 在身旁的拓跋砚却毫不犹豫地泼了一盆冷水: “就凭一个都督府印信,就能做到百余人进城不做搜查? 若真是如此,那这大乾江山真的早该亡了。” 纳兰元哲瞳孔骤然收缩,握住印信的手也猛地绷紧攥的发白。 他不禁暗暗后悔,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耳光, 多日的赶路以及心绪的紧张,让他失去了以往的机敏,反而蠢笨如猪。 “你是说,我们现在被盯上了?” “那是自然。”拓跋砚的声音冷冷传来,同时他的视线不停地扫视两侧, 自从北疆战事开打京城展开宵禁, 京城就不似以往那般热闹,此刻的京城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 就连地面青石板上的积雪也变得洁白如松。 “我们如何做?快速赶去镇国公府?” 纳兰元哲觉得自己心绪混乱,越是着急越是难以理出头绪, “先走,视情况而定。” 话音落下,拓跋砚便驾着战马向京城核心之地走去。 京城的四方城门距离皇城以及上东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一点不光是纳兰元哲知晓,拓跋砚更是知晓。 作为大乾长久以来的敌人,他对于京城的了解不下于任何人。 但很快二人便察觉到了不对, 太安静了...安静到鸡鸣狗叫之声都不见分毫。 纳兰元哲等百余人停在原地,额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手掌悄无声息握在战刀之上。 一旁的拓跋砚压低声音开口: “分头行动,让这百余人前往上东街,我们二人去皇城。” “什么?”纳兰元哲一脸不可思议, 这京城他们都差点进不来,何谈去皇城。 但很快,纳兰元哲便想通了,凭借拓跋砚的身份就算是大乾皇帝也要与之一见。 但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自周围响起, 纳兰元哲脸色大变,手中长刀顿时抽出! 可随之而来的羽箭破空之声,却让他脸色发白,弓弩!! “行踪暴露了,快走!” 拓跋砚一甩缰绳,手中长刀挥出, 一击便将飞来的羽箭斩落,而后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尽管此刻纳兰元哲方寸大乱,但依旧连忙跟上,同时对身后的军卒吩咐道: “去上东街!” 这时,数道身影从前方房舍中冲杀而出, 手拿长刀,浑身被黑布笼罩, 看不清身形,但速度极快,行进之中有战阵厮杀之风。 纳兰元哲神情一凛,军中之人! 虽说他早已经预料到此番行动会困难重重, 但一进入京城就被截杀还是让纳兰元哲觉得荒谬。 一路行来,他们躲躲藏藏,从不招摇过市,为何到了京城却被截杀? 消息如何泄露? 但纳兰元哲已经来不及多想,只能用力挥出长刀,砍杀着来犯之敌。 日逐王拓跋砚同样如此, 手拿长刀,神情冷峻, 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一旦有砍杀机会,绝不留手。 但周围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多, 就连屋檐上也多了许多人在快速奔走, 手拿弩箭,对准那百余人齐射。 纳兰元哲挥出长刀,回头看去, 只见所带来之人已经陷入激战,一时无法脱身,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拓跋砚猛地跟了上来,冷声说道: “我等先行离开,留他们在此阻敌。” “不行啊,他们都是我的心腹。” 纳兰元哲顿时有些着急,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眼中也露出狠辣,重重点头: “走!” 说完,二人的身形便顿时朝着街道两侧冲去,几个翻滚便消失在街道上! 那些黑衣人见状不作停留,顿时追了上去,留下百余人面面相觑。 很快,甲胄碰撞之声响起, 街道上涌出一些京兆府衙役,以及京营的军卒,将百余人团团包围。 “我乃西北曲州靖安军百户巩用休,随大人前来京城,却在此地遭遇围杀!” 一名军卒甩了甩长刀之上的鲜血,从怀中拿出一个牌子丢了过去。 那带头之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来查看, 当看清上面的文字后,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朝着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挥手: “快快快,抓逆贼!!!” 一时间,京城人仰马翻,六部九卿都被自己的心腹吵醒, 纳兰元哲在京城遭遇截杀一事也不胫而走, 在这看似平静的京城中,投下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海浪。 皇城御书房,光汉皇帝此刻正埋头于书案,整理思绪, 明日便是光汉四年第一个大朝会, 他要细细思量,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只见黄俊一个闪身,出现在御书房门口,脸色凝重。 “陛下,出事了。” 光汉皇帝正在书写的手顿住,脸色变得凝重: “何事?” “纳兰元哲不知为何进京了,而且在南城门附近遭到截杀, 如今他不知所踪,只剩下百余名军卒。” 黄俊快速说道,身体一股气力悄无声息地弥漫,将整个御书房都笼罩其中。 光汉皇帝将毛笔丢下,猛地站了起来: “纳兰元哲怎么会进京?” 黄俊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愈发凝重: “据那靖安军百户所说,纳兰元哲此行还带了一个神秘人,军卒们不知身份, 但与纳兰元哲形影不离,并且纳兰元哲对其极为恭敬。” 光汉皇帝眉头紧皱,正在思虑之际, 黄俊眉头一皱,身形一闪径直离开御书房, 待到他回来后,手中已经拿着一封书信,他轻轻打开一看,脸色骤然大变! “陛下!!” 他发出一声高呼,连忙带着书信冲了过来, “北疆战事有变!!” 见到他如此模样,光汉皇帝脸色一白, 连忙接过信件,只是轻轻一扫他便眼睛瞪大... “这....此信属实?” 黄俊此刻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过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还请陛下恕罪,此信虽是秘密渠道进京,但其上所说太过骇人听闻,奴婢也一时无法分辨。” 第771章 绝地 书信上记载之事极为简单, 但光汉皇帝却看了一遍又一遍,似是如何也看不够。 甚至如此大事发生,光汉皇帝嘴角还露出一丝丝笑容。 “靖安侯林青于赤林城外登四品, 斩杀礼部尚书澹台长和,通政使裴云五,彭州左布政使何尚恭,并追击乌孙部与草原。 西军二十万兵马堵截呼延部军卒,将其三面合围,已展开厮杀。 草原日逐王献上国书与先朝拓跋氏大印,并与纳兰元哲前往京城。” 上面写了四件事,一件比一件大, 但光汉皇帝却一件比一件欣喜。 以至于纳兰元哲遭遇袭杀一事都被他抛之脑后。 站在一侧的黄俊不知为何,心绪平定下来, 仔细想着今日是何人出手,又该从何处探查, 又如何将纳兰元哲与拓跋砚找出来。 在这京城,他只要想找, 就一定能找出凶手与失踪的二人,只是看值不值得。 但毫无疑问,看陛下的神情,无疑是值得的。 黄俊此刻在心里微微叹息: “林青啊,你真该来做太监,这陛下的心思,你是摸得门儿清啊。” 就连他自己,乃宫中贴身之人, 一时都无法掌握陛下的心思, 但远在千里外的将领,就是能那么准确地洞悉陛下心思。 不过事后想一想,黄俊也有些坦然了。 谁又愿意自己的家中住进强盗呢? 如果愿意,那肯定不是自己的家。 而放眼这茫茫天下,将大乾当作自己家的,不过那么寥寥几人。 此刻都在北疆厮杀,也不知进行到何种地步。 深吸了一口气,黄俊沉声说道: “陛下,这个消息恐怕诸位大人明日便会知道。” 光汉皇帝轻轻点头,轻哼一声: “还用明日吗?现在他们不就已经知道了?” 光汉皇帝意有所指,黄俊顿时眼窝深邃: “您是说..凶手截杀纳兰元哲是为了阻拦此事?” 光汉皇帝笑了笑: “纳兰元哲虽然年轻,是青年俊杰,早早就登上高位, 但在那些老家伙眼里,算不得什么, 若不是他带着拓跋砚,就算是他在京城里撒泼打滚,都无人理会,又岂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杀之事。” 黄俊莞尔一笑: “陛下说得是,只是这日逐王倒是有大魄力,能委身于敌,居然还来了京城...倒是让奴婢心生佩服。” 光汉皇帝面露感慨,轻轻点头: “看这草原六王,除却汗王那个老不死, 只有日逐王与左贤王真当自己的是草原之主, 他做出如此举动不奇怪,可笑朝臣还想要将呼延部送至西北, 如此一来拓跋砚就真的走投无路,只能投身于大乾。” 说着,光汉皇帝露出笑容: “还是林青更快一步啊,现在呼延部回不去草原,去不了西北,进不了赤林,族地又被林青剿灭, 若是此行得当,说不得能一举除掉两大部,加之归顺的拓跋砚,大乾北疆就此安定。”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光汉皇帝摆摆手: “此事能不能成还要看靖安军与西军,只要将其精锐绞杀,自然名存实亡。 既然两位爱卿在前线厮杀,那这京城之内,朕也不甘落后, 黄俊啊,你出宫一趟,将纳兰元哲与拓跋砚带来见朕。” 黄俊眉头微皱,犹豫了片刻后躬身说道: “陛下...那您?” “无妨,大宗正在宫中。” “是...” ..... 夜幕低垂,皇城的上空被厚重的云层笼罩,只透出几缕微弱的月光。 城楼上,风旗猎猎作响, 突然,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号角声划破夜空,震撼人心。 皇城的城门缓缓开启,伴随着沉重的吱嘎声,门后,是千余名军卒的身影, 他们身穿黑甲,手持兵刃,步伐整齐而有力,如同潮水般涌出。 落在最后的,是一道身穿绯袍的太监身影,此刻他的声音在军卒耳中回荡: “都出去找,找到行凶的刺客,找到纳兰元哲。” 陷入沉睡的京城猛地被唤醒,百姓们惊恐地爬起身, 看向门外奔走的军卒,一时间无法呼吸。 军卒夜晚上街,这是发生了何事? 而此刻,正在一间房舍中躲避的纳兰元哲喘着粗气, 右臂已经被羽箭洞穿,此刻正往外冒着鲜血,一股血腥味开始弥漫。 一侧的拓跋砚也好不到哪去, 一身气力枯竭,虽然没有受伤,但面露疲惫。 他将自己靠在墙壁上,轻笑一声: “没想到本王到老了还会保护一个乾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纳兰元哲没有说话,只是在那里默默运转气力治疗伤势, 但这么久过去了,依旧不见好转, 他有些暗暗绝望,轻轻扯开衣袖一看,伤口已然发黑, 有毒! 纳兰元哲露出惨笑:“完了完了,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一侧的拓跋砚瞥了他一眼,露出冷笑: “你是纳兰家人,怎么武道修为如此差?莫不是将力气都用在了女人肚皮上。” 纳兰元哲呼吸急促: “我不是本家弟子,本想着随便混个官职便算了, 但谁承想这官越做越大,大到我都没时间修炼了。” “哼,都是借口,我看那林青武道修为一直在精进。” 纳兰元哲翻了个白眼,以往他为何没有发现这拓跋砚如此讨厌, “行了,日逐王,你快想想办法, 我现在脑袋昏昏沉沉的,那些人若是再追上来,你我可就死在这了。” “是你,不是我,若是有追兵, 你要替我挡住他们,给本王留下时间逃窜。”拓跋砚转过头强调。 纳兰元哲身体一僵,顿时眼睛瞪大,不过随即便发出惨笑: “只能如此了,若是我死了, 可别忘了给我向皇帝要个官,也不算白死一遭。” 拓跋砚没有说话,而是面露思索,侧耳聆听,眼神猛地一凝,顿时侧身, 嗖—— 剧烈的破空声响起,一枚弩箭擦着拓跋砚的脸颊飞过,猛地钉在峭壁之上! “走!” 拓跋砚脸色一变,大手一挥抓住纳兰元哲便冲天而起,试图通过窗户逃离! 但还不等他们冲到近前, 原本结实的窗户便猛地炸开,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气息深沉,带着浓浓的压迫! “你们跑不了...”沙哑的声音让二人都皱起眉头,像是有着巨大威力。 拓跋砚眉头紧皱,看向前方来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四品...” 被他抓在手里的纳兰元哲顿时心中涌出绝望, 此等武道高手就算是在大乾也没有多少,没想到刚刚进入京城就碰到一个。 但就在这时,一声轻笑自高空响起,尖锐伴随着沙哑声音在所有人脑海中回荡: “让咱家看看,到底是谁在天子脚下兴风作浪。” 第772章 面见圣上 听到这个声音,纳兰元哲将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爆发出璀璨光芒。 不知为何,这以往讨厌的尖锐之声,在此刻都变得极为动听。 拓跋砚带着纳兰元哲快速退去,来到房屋角落, 这时,房门轻轻推开,一道身影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 个子不高,中年人模样,皮肤细腻,脸上带着微笑,但眼中却散发着透彻心扉的寒冷。 他在屋中扫视一圈,看向那破碎的门窗笑了笑: “尔等逆贼从来不会走正门,动辄毁坏百姓房屋,弄得京兆府每次都要赔偿,真是该杀。” 黄俊的声音抑扬顿挫,让这房舍内的紧张氛围顿时消散一空。 那立于高窗之上的黑衣人见黄俊到来冷哼一声,脚掌微微用力,便要脱离此地。 但下一刻,他脸色却陡然大变, 只见房屋内的空间似乎都变得滞涩, 他向后倒退的身形变得缓慢无比,像是跌入了泥潭。 这时,一道洁白无瑕的双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就这么静静地捏住他的脖子。 不知何时,黄俊已来到此人身前面露微笑, “既然来了,就莫要走了,先将这房舍的门窗钱拿来。” 黄俊脚尖在门窗上轻轻一点,便径直拖拽着那人又回到房屋中央! 在这个过程中,那黑人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 只能瞪大眼睛,就连身躯手脚都无法活动。 不光是他陷入震惊,那静静站在一旁的拓跋砚瞳孔骤然收缩, 看向黄俊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这个太监他认识,是林青的好友,听说还曾提督西厂。 他本以为此人只是幸得皇恩的太监罢了, 但没想到居然有如此高深的武道修为。 作为草原日逐王,他见多识广, 自然知道想擒住一个四品,比杀一个四品更为艰难。 而眼前这太监,却如此轻而易举。 正当他思虑之际,周围门窗被尽数打开, 冲进来好些军卒,手拿着铁链对那黑衣人进行五花大绑, 同时将几个巨大爪钩刺入黑衣人的四肢百骸,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那黑衣人开始剧烈挣扎,但无奈有黄俊作为压制,一切都顺利进行。 做完这一切后,黄俊轻轻一笑, 将那黑衣人脸上的面巾摘下,露出一张简朴至极,没有任何特点的干瘦脸庞,大约五十余岁。 纳兰元哲与拓跋砚自然是不认识此人, 但黄俊想了片刻,故作夸张地张开嘴巴... “啊...咱家想起你是谁了,归云会的大当家,为何不在江南之地待着反而跑来这京城作乱?” 那人瞳孔骤然收缩,面露震惊,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认错人了。” 黄俊笑着摇摇头: “不不不...咱家不会认错人,你虽然消失了二十年,但这脸孔却不会变, 行啦,你也莫要狡辩,不论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在这京城作乱, 到了咱家手中,就去那西厂呆一呆吧。” 那人脸色一白,身体虽然挣扎,但没有丝毫气力涌出, 顿时面露绝望..有些无可奈何。 黄俊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那些军卒便将他拖走,丝毫没有先前的高手风范。 纳兰元哲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惊无以复加, 只在传闻中存在的武道高手,居然就这么被擒获?那这黄俊到底是何等修为? 来不及思索,只见黄俊双手揣着上前两步, 先看一下面容苍老的拓跋砚,露出温和笑意,行了个礼: “咱家黄俊,拜见草原日逐王。” 他随即又看向纳兰元哲:“见过纳兰大人。” 纳兰元哲眉头微挑,先前他被黄俊高深的修为所震慑,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自己是朝堂三品大员,黄俊作为太监,理当行礼。 但纳兰元哲此刻却没有心中舒爽的意思,而是快速撩起衣服: “黄公公,您快来看看,我中毒了。” 黄俊微微一笑,循声望去,脸上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淡淡开口: “纳兰大人还请莫要着急,只是一些剧毒罢了,将这右手砍掉,自然可以存活。” “啊?” 纳兰元哲愣在原地,高举的右手无力垂下,一脸灰败, 虽然能保住性命,但若丢了一臂,那也与废人无异。 “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黄俊,眼神中带着希冀。 却没承想黄俊轻轻点了点头: “自然是有的。” “你怎么不早说?”纳兰元哲脱口而出。 “此法需要用到宫中妙药,咱家是太监,如何能替陛下做主?” 黄俊轻轻一笑:“不过纳兰大人放心,你乃朝廷命官,陛下不会见死不救的, 现在还请您与日逐王随咱家进宫一趟,面见陛下。” “那就快些吧。”纳兰元哲连忙站直身体有些迫不及待。 一侧的拓跋砚见他如此模样,冷哼一声: “出息。” 二人一路行来已经有些熟络,加之先前有些仇怨,纳兰元哲毫不客气地出言反驳: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 半个时辰后,纳兰元哲一脸舒爽地出现在御书房门口, 刚刚他已经服用过来自内廷的灵丹妙药, 加之皇室高手辅助,毒性已经尽数祛除, 此刻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静静等待陛下传唤。 至于拓跋砚,已然进去许久。 虽然丢他在外,但纳兰元哲还是心情舒畅, 他作为纳兰家子弟,若是没有加入靖安军,这辈子都不可能面见圣上。 如今他是三品都指挥佥事,远远甩开同等年龄之人一大截,已经有了面见陛下的资格。 并且他此行毫无疑问地立功了, 待到战后论功行赏,他竟然有一份功勋。 说不得能官升一级,再进一步。 每每想到这儿,纳兰元哲就暗暗激动。 太快了,太快了.... 他不是不想升迁,而是这样升迁太快了, 难免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以至于他现在做任何事都战战兢兢。 就在这时御书房的大门打开, 一脸淡然的拓跋砚静静走了出来,身旁还带着面露微笑的黄俊。 他安排太监带拓跋砚离开后,便将视线投向纳兰元哲微微一笑: “纳兰大人,陛下召见。” “多谢公公...”纳兰元哲连忙跟了上去... 第773章 天下子民 进入御书房,纳兰元哲见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光汉皇帝, 三十余岁的模样已经将近满头白发,脸上带着沧桑疲惫,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纳兰元哲一愣,皇帝给他的感觉不像是皇帝,反而像是军中疲惫到极点的文书。 尤其是那已经被奏折填满的书案,让人看起来就头大。 深吸了一口气,纳兰元哲双膝跪地,高呼: “臣纳兰元哲,拜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御书房内传来了一声干笑: “快起来吧,这世上哪有万岁的人,朕也不例外。” 光汉皇帝看向纳兰元哲,眼中尽是欣赏,他轻轻一挥手: “黄俊,赐座。” “是...”黄俊顿时去搬了个椅子过来,让纳兰元哲呆愣在原地。 这是他能坐的吗? “坐,莫要客气,你我君臣年纪差不多,各司其职罢了。”光汉皇帝笑着说道。 纳兰元哲忽然觉得这话有些熟悉,这不就是侯爷常挂在嘴边的吗? 他想了想没有点破,而是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面容拘谨。 “一路行来,可还顺利?”光汉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在臣看来,极为顺利。” “哦?听说你中了剧毒,这还算顺利?” 纳兰元哲抿了抿嘴,老实说道: “回禀陛下,臣安然无恙地到达此地,已是幸运。与北疆的军卒相比,这些苦难不算什么。” 这话说得光汉皇帝极为开心,眼中弥漫的笑意也多了一些,轻轻点头: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北疆又开打了。” 在纳兰元哲的错愕中,黄俊将一封折子递了上去, 他打开一眼,顿时瞪大眼睛,刹那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为什么要将曲州的靖安军都调走,为什么要送拓跋砚来京城.... 原来侯爷根本没想让右谷蠡王与左渐将王离开大乾。 只是...这不是抗旨吗? 下一刻,纳兰元哲猛地站起身,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沉声说道: “还请陛下恕罪,侯爷心系天下臣民,不忍草原人肆虐大乾,所以这才行过激之举,并非侯爷抗旨不遵。” 光汉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是个忠心的。 “此事暂且不停,自有朝臣判断,你来说说,靖安军与西军能否打赢?” 光汉皇帝忽然紧张起来,藏在桌案下的手臂也用力握紧,眼神中带着期盼。 纳兰元哲抬起头,仔细想了想,重重点头,掷地有声地回答: “还请陛下放心,以靖安军与西军之兵锋,此战定然能胜!” “这么有信心?”光汉皇帝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臣虽愚钝,但也知靖安侯与平西侯都乃我大乾猛将, 身经百战,从未落败,此战既然开始,那就断然不能失败。” 纳兰元哲此刻也猜明白了皇帝心思,对于西军与靖安军的举动, 皇帝非但不反对,反而大力支持! 只是粗略一想他便明白了,皇帝作为天下之主, 自然不希望与草原人和睦相处,反而希望剪除草原人。 纳兰元哲心中暗暗佩服靖安侯爷,远隔千里居然都能猜中皇帝的心思。 御书房内沉寂了片刻,光汉皇帝才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轻声道了一声“好”。 “此事朕记下,若是靖安军与西军战败,朕饶不了你。” 纳兰元哲心神一凛,知道就算是皇帝能饶了他, 那些朝廷大臣也饶不了他,最多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还请陛下放心,以我对靖安侯爷的了解,若侯爷没有绝对把握,不会轻易出兵。” “可我总是听大臣说,靖安军喜欢剑走偏锋,行冒险之事。” 纳兰元哲缓缓摇头: “靖安侯爷曾多次与我们说过兵法一事,言,破天下至巧者以拙, 能行军打仗的都是聪明人,对待那些聪明人,不需要想太多, 只需要冲杀上前,让战事先打起来, 让那些聪明人露出破绽,便可一击必胜, 然靖安侯爷尤为擅长后发制人, 正是因为在战阵中能敏锐察觉到敌方弱点,所以每次都赢。 臣相信,这一次也一样,只要战事打起来,总能找到机会破敌。” “破天下至巧者以拙...”光汉皇帝轻轻念叨着这句话,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纳兰爱卿说得没错,乱中取胜才是林青克敌的关键。” 御书房内陷入沉寂,过了没多久,光汉皇帝问道: “曲州的军卒百姓如何?朕听闻曲州遭遇战事之后迅速恢复了百姓生计,日子比以往要过得好很多。” 说到此事,纳兰元哲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此事还有他的功劳。 顿了顿,纳兰元哲朗声开口: “曲州百姓如今虽然不能做到人人食肉,但也不至于食不果腹,至少在如今冬日,饿死之人寥寥无几, 只要被军卒发现,定会将其拉到军营中做工,以此来换取一份吃食。 甚至有的百姓为了进入军营, 故意好些天不吃饭,就倒在军营门口,想要入军营做工, 对此臣没有什么办法,就都让他们进来了, 不过好在,曲州虽然存粮不多, 但流通的银钱却是不少,可以在茂州购买粮食,如此粮食也算充裕。” “银钱?曲州能有何银钱?”光汉皇帝明知故问。 纳兰元哲想了想,面露决然: “回禀陛下,臣不敢欺瞒。 盐、糖、精铁矿石等各种工坊都由曲州衙门掌控,每日所获银钱的确不少。” 光汉皇帝点了点头:“你是个老实的,没有像一些人一样欺瞒朕。 有许多大臣总说百姓过得困苦,但又说出来为什么过得苦, 朕问他们时,他们总是推脱说天气不好, 这里大灾,那里大旱,要么发水,要么有疫病, 好似朕这大乾没有一处安身之地。” 光汉皇帝面露感慨,纳兰元哲与黄俊将头低下,这是陛下的真心话,出了这门就要忘掉。 “靖安军将盐、糖这些工坊归曲州衙门, 此举朕也曾提过,大臣们说国不可与民争利,朕觉得有些道理,你觉得如何?” 纳兰元哲呼吸一滞,这个问题若是流传出去,他这人头就算是已经掉了一半了。 “不必忌讳,尽管说来,朕觉得你是个老实人,所以想问问。”光汉皇帝笑了笑。 纳兰元哲神情慎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豁出去了,沉声说道: “陛下,天下子民是布衣黔首,而不是家中富丽堂皇的商贾先生。” 第774章 右副都御史 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气氛越来越压抑, 纳兰元哲额头出现一丝丝冷汗,这话太过大逆不道, 大到流传出去,就是石破天惊。 先朝与士大夫共天下,今朝优待读书人,这些人是民,也不是民。 大乾上上下下朝臣都懂得这个道理,但无一人敢明说, 今日,光汉四年第一日,便有人在御书房内大逆不道。 光汉皇帝就这么看着纳兰元哲,仔细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 “你觉得朝廷该如何做?” “盐铁糖茶官营,让百姓到工坊里做工。” 纳兰元哲似乎豁出去了,将靖安军在曲州做的都说了出来。 如今曲州在大乾朝廷有些格格不入, 去年将要到年底,各地将今年的汇算报了上来, 各地都有亏空,恨不得今年将明年的花掉, 但曲州却有一些结余, 这对整个朝廷来说,是好事,也是天大的坏事。 曲州如此做,招惹来的是漫天仇敌。 纳兰元哲也曾想过要隐瞒一些, 但当他找到严友贤之时,却被告知已经隐瞒了许多, 那些产出来的盐铁糖都没有算在里面,只算余钱... 直到此时,纳兰元哲才第一次意识到,大乾有多么有钱! 曲州养着两万靖安军,将近五万的军卒家属, 还有新补充的五万边军,另外还养着去年的灾民数万, 放在以往,其中五万灾民就不需要管了,让其自生自灭即可, 但如今曲州有余钱,养着便养着,但就算如此... 曲州依旧有余钱,他甚至暗暗算过, 过往曲州二十年赚取的银钱有多少, 不下千万两,但这些钱最终都去向了何方?无人敢说, 但他却将那些罪魁祸首都关了起来,至今也不曾放。 他猛地发现,少了这十几人,活的是曲州十余万百姓, 以至于严友贤曾找他,想要将那些人放掉,都被他严词拒绝。 以前曲州养十万人困难,如今将那十几人养着却不困难。 好吃好喝伺候着,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银钱。 为此,他的名声在曲州也是臭不可闻, 窃居高位,民不聊生。 御书房内沉寂了许久,直到纳兰元哲跪得腿有些发麻,光汉皇帝这才开口: “你先起来,是朕的过错,居然忘了你。” 纳兰元哲受宠若惊,如今陛下半路登基,不像以往那些皇帝一般恪守规矩,什么话也说得。 光汉皇帝眸子一转,看向纳兰元哲,问道: “如今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纳兰元哲又是一呆,皇帝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超出他所料,顿了顿: “臣尽的是本分,不敢奢求赏赐。” 光汉皇帝摆了摆手,若有所思说道: “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还空缺,朕觉得纳兰爱卿可以胜任。” 此话一出,不光是纳兰元哲陷入呆滞, 就连身旁站着的黄俊都不禁瞪大眼睛,将低垂已久的头颅稍稍抬起,看向纳兰元哲。 纳兰元哲如今是都指挥佥事,正三品,左副都御史也是正三品, 但其中能量不可同日而语, 西北曲州有靖安军,有布政使司,就算都指挥使司也有几个上官, 若非都司中一些职位空缺,在曲州纳兰元哲根本说不上话,人微言轻。 更何况,天下都司何其多,都指挥佥事也有好些,但右副都御史则完全不同, 整个天下只有这一个,在都察院乃当之无愧的实权人物, 手握天下百官生杀大权,远不是都指挥佥事可以比拟。 纳兰元哲不禁呼吸急促,大脑一时间无法思考,只能呆呆地立在那里。 光汉皇帝笑了笑,继续说道: “朕觉得这京畿之地的百姓不该如此困苦, 你与严友贤将曲州打理得甚好,朕觉得你可以来这京畿之地试一试。” 直到此刻,纳兰元哲忽然清醒了,顿时觉得脖颈冰凉,似乎有长刀架在脑后。 将京畿之地的盐铁糖茶官营,面对的可不是曲州那些土鸡瓦狗, 将要面对那些百年富贵的勋贵,以及千年文脉的世家, 可谓四面皆敌。 就连他出身的镇国公一脉,都有可能从背后捅他一刀。 一时间,纳兰元哲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光汉皇帝轻轻挥了挥手:“黄俊,上茶。” 黄俊轻轻低头,去一侧拿过茶盏倒了一杯热茶,慢慢走了过去.. 直到茶盏递到纳兰元哲手中,他才猛地醒悟, 陛下这是无人可用了,只能从西北调人, 他恰逢有军务在身,又送拓跋砚进京, 与其说来得早,不如说来得巧。 但纳兰元哲依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官是做还是不做?升还是不升。 他第一次产生犹豫。 就在压抑的气氛中,纳兰元哲心中一惊,这官似乎他不做也得做。 他曾想过推脱一二,问问侯爷的意见,但仔细一想,他岂不是成了靖安军的家臣? 那让陛下如何自处? “这...这是试探?”纳兰元哲瞳孔微微放大,想到了北疆之事, 在那里西军与靖安军不听朝廷政令,悍然出兵,陛下虽然乐见其成,但心中还是有芥蒂? 纳兰元哲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深吸一口气, 不论如何,陛下既然已经说了,不听便是抗旨,那就先答应下来。 纳兰元哲毫不客气,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放在一边,重重跪在地上: “臣,愿报效皇恩!” 霎时间,光汉皇帝脸上露出笑容, 御书房内凝重的氛围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消散一空,就连浑浊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澈许多。 “朕这大乾江山摇摇欲坠,还要依仗尔等忠公体国之人来维系。” “臣不敢,大乾江山世代万年。” 光汉皇帝轻轻一笑,轻轻挥手:“纳兰爱卿先去歇息吧,朕还有一些奏折未看。” “臣告退,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待到纳兰元哲走后,黄俊脸色凝重地回到桌案一侧,轻声开口: “陛下,纳兰元哲乃军伍之人,若他去都察院?岂不是犯了大忌?朝堂大人不会轻易答应。” 光汉皇帝轻轻点头:“以文制武乃大乾多年心照不宣的国策, 如今朕想试一试以武制文,总之这天下已经成了这副样子,试一试总没错。 至于朝堂大人答不答应...不重要, 纳兰元哲有功在身,定要封赏。” 至此,黄俊微微低头,轻声道: “陛下,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大朝会。” 光汉皇帝叹了口气,看了看那桌面上的奏折,缓缓摇头: “国事一日不处,便堆积如山,还是先将奏折看完。” 第775章 上东街镇国公府 日复一日的黑暗依旧笼罩着京城, 但今日的京城定然不安静。 一位位大人物被从睡梦中惊醒, 被拓跋砚入京城一事震惊得无以复加, 正当他们心绪未明之际,一个更为震撼的消息自八方传来。 靖安军与西军不听朝廷政令, 已经在北疆与草原二王开战。 消息还在源源不断送回来,相信过不了几日京城就能得到结果。 这一消息无异于石破天惊, 就连作为内阁首辅的王无修都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任何人都闭门不见。 官员们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局势大好,北疆战事停歇,朝臣可以过一个好年, 以此来全力准备明日的春闱以及京察, 为何北疆又途生横祸? 相应地,京中勋贵也被各自的渠道惊醒,得知了在北疆发生之事... 他们一边感叹于平西侯与靖安侯的胆识,又暗暗心惊, 这二人何时达成的同盟, 如今北疆发生的一切事,毫无疑问昭示着西军与靖安军共进退, 一时间,即便距离大朝会还有数个时辰, 但一些马车已经出现在京城的各个道路, 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连夜商议。 上东街,纳兰元哲匆匆忙忙赶来, 在路上他看到了上东街那唯一一处黑暗之地,靖安侯府。 与旁人的灯火通明不同,靖安侯府显得有些破败萧条,是长久未有人居住才有的特征。 若是旁人看到此处,可能还会以为靖安侯被满门抄斩。 可事实是,京城什么都贵, 侯府特意下令,不用特意维持,就放在那里即可。 对此,纳兰元哲暗暗佩服,如此一座代表身份的府邸就这么丢弃在这里, 换作是他,他做不到。 纳兰元哲继续向前方行去,在上东街最深处,有几位国公的府邸, 他所要去的就是镇国公府。 今日之事太过巨大,一定要与家中长辈商议一二, 还要与他们通通气,让其知道侯爷在北疆所做之事。 还不等他走到近前,一道苍老身影就已经等在门口,见他前来, 那苍老身影连忙迎了上来: “元哲少爷,老爷已经等您许久了。” “是水伯啊,倒是许久未见了。” 纳兰元哲表现得极为客气, 这老者在纳兰家多年,在他小的时候已经是这副模样。 “元哲少爷客气了,您如今是朝堂大员,对老朽不必如此。” 水伯笑呵呵地将纳兰元哲引入门内,并说道: “老爷与几位公爷在大堂。” 纳兰元哲敏锐地捕捉到水伯的话,诧异问道: “几位公爷也来了?” 水伯凝重地点了点头:“除去前往北疆的兴国公,都来了。” 纳兰元哲忽然感觉有些局促, 今日是新年,诸位国公回京也是理所应当。 很快,纳兰元哲进入大堂,几道身影映入眼帘。 坐于上首,气息沉稳的镇国公纳兰亭, 坐于一侧面容粗犷的卫国公秦觐文, 还有胡子花白,睡眼蒙眬的宋国公赵福海, 另外一侧同样坐着两位面露阴沉的中年人, 乃陈国公庞道峻,曹国公顾文蕴。 凝重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让纳兰元哲呼吸一滞, 几位都是五军都督府的大员,算上去还是他的上官。 见他进来,几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尤其是镇国公,笑着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 “哈哈哈,你小子多日不见,沉稳了许多啊。” “纳兰元哲拜见大伯。” 他又看向在场几位国公,依次拜见。 “呵呵呵,少年英杰啊,三十余岁就登上三品, 这在如今,倒是很难见到啊。” 宋国公赵福海已经年逾六十,声音中带着一些沙哑,又带着几分和煦, 让屋内凝重气氛悄无声息消散了一些。 纳兰元哲面露拘谨: “小子也是偶登高位,公爷莫要折煞小子。” 宋国公赵福海缓缓摇头:“你在曲州做的事,我都听闻了, 很好!我们几家都是跟随太祖皇帝起兵发家, 就应当在军伍上有所建树,如此才可算不辱门楣。” “多谢宋国公。”纳兰元哲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夸奖。 镇国公纳兰亭指了指那空位:“坐,正好我们有事相商。” 纳兰元哲也没有客套,距离天亮已经不远了,要抓紧时间。 待他落座,卫国公秦觐文率先发问: “林青在北疆动兵,为何不与我们事先通气? 此事五军都督府不知晓,会给旁人落下把柄。 就算是他心有气愤,那也不可如此任性行事!” 秦觐文的语气有些重,放在之前, 纳兰元哲定然萎靡不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听着, 但此刻却不行,他代表的是曲州以及靖安侯府,不能如此。 想了想,纳兰元哲不卑不亢,沉声说道: “侯爷有侯爷的打算,敌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万万没有继续让步的道理, 今日让一步,明日再让一步,迟早将这大乾江山都让出去!” 此话一出,几位公爷原本沉寂的眼中都闪过一丝精光,庞大的威势开始弥漫, 但纳兰元哲不为所动,继续侃侃而谈: “草原二王已经攻入大乾,杀我百姓军卒十数万, 若此事就这么算了,那我大乾军伍可真就是天下笑柄。” “好,说得好。” 坐于一侧,面露阴霾的陈国公庞道峻抓紧座椅扶手,眸子中露出凶光, “若是一退再退,五军都督府都成了笑话, 那林青与种应安在北疆如此行事,本公佩服。” “你也要跟着他们胡闹?先想一想如何面对明日的大朝会吧。” 卫国公秦觐文冷冷说道,脸色阴沉似水。 这时,镇国公看向纳兰元哲开口: “陛下召你进宫可曾表露心意?” 纳兰元哲轻轻点了点头: “陛下贵为天下之主,自然不会容忍强盗进入家门, 对于侯爷在北疆一事,陛下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顿时,一股怪异的气氛弥漫,几乎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镇国公问道:“你护送拓跋砚进京?所为何事?” “拓跋砚向大乾递交国书,并呈上拓跋氏大印,愿意归顺我大乾。”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面露诧异, 虽然他们都拿到了来自北疆的讯息, 但真听纳兰元哲说起,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那些书生费尽心力做的事,居然就这么轻松做成了? 另外,拓跋砚与北疆那二王不同, 他身负拓跋姓氏,又有大印在,无异于是草原正统, 这一人的归附,就值得大书特书。 “有此事在,局势也可婉转一些,不至于让我们这么被动。”镇国公悬着的心松了一些。 第776章 新政 “林青让你来京城,只为了此事?”镇国公又问。 纳兰元哲轻轻点了点头: “侯爷在书信中只吩咐了这一件事。” “怪哉...怪哉...”镇国公喃喃自语,以他这么多日看林青所作所为, 必然有其后手,可如今却浑然没看见,倒像是一年轻人愤怒下的冲动。 这时,卫国公秦觐文冷冷地说道: “军权在他们手里,我们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可林青为何要杀人? 两个九卿同时死在赤林城外,这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再次沉闷下来,就连放置在一侧的香炉都有些滞涩。 纳兰元哲身体一僵,瞪大眼睛,他没有听错? 两位九卿死在赤林城外?是谁? 众人见到他这一副神情,略微诧异,镇国公问道: “此事你不知道?” 纳兰元哲有些茫然: “刚刚在宫中陛下只告知了两位侯爷在北疆动兵,并没有说九卿之事,敢问大伯,发生了什么?” 镇国公幽幽说道: “林青登临四品,斩杀礼部尚书澹台长和与通政使裴云五, 还有其弟子彭州布政使何尚恭, 另外还有一名皇室供奉,一名澹台家供奉。” 啊? 纳兰元哲不禁张大嘴巴,浑身冷汗直流,瞳孔骤然放大!!! 这个消息太过骇人,他猛然想到, 皇帝高兴得有些不合乎常理,也难怪在场诸位公爷面露怪异。 那陛下的心思?纳兰元哲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这短短两个时辰的经历比他这三十年都要跌宕起伏。 也让纳兰元哲真正感受到了一番什么叫大人物,以往不能知道的隐秘随手可得, 就拿九卿之死一事来说, 若他不身在其中,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是谁做的此事。 就算如今整个京城之人都知道是靖安侯杀了两位九卿,朝廷也会说那二人死于意外。 无他,这关乎着朝廷的颜面。 忽然,纳兰元哲有些后悔, 侯爷在北疆杀九卿,而他可能要留在京城为官, 那些大人物拿侯爷无可奈何,岂不是要拿他开刀? 纳兰元哲越想越是身体发寒,以至于额头出现一丝冷汗。 “我...我不会是做了替罪羊吧,供那些大人泄愤之用...” 想到这,纳兰元哲压制住心中震惊,连忙说道: “陛下...陛下要调我入京,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主持京畿之地盐铁茶糖收归官营一事。” “什么?” 此话一出,就连最为镇定的曹国公顾文蕴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镇国公只觉得喉咙干涩,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纳兰元哲: “陛下真是如此说的?” 纳兰元哲点点头: “去年曲州有结余,陛下说曲州不错,要在京畿之地推行曲州之政。” 此话一出,无异于石破天惊, 这是什么? 新政!! 这...大乾如此危难之际,要开新政? 刹那间,诸位国公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陛下此举无异于对北疆战事充满信心,赌靖安军与西军一定能赢! 二王覆灭,一王归附,只有在此等功勋之下, 陛下才可携天下大势,推行新政! 也难怪纳兰元哲不知道九卿身死一事, 与开新政相比,一两个九卿的死不值一提。 在以往历史中,新政一开,动辄死伤百万, 朝堂之上更是血雨腥风,任你再大的官都可能随时倒下。 就算日月换新天,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屋内的气氛已经凝固到了极点, 就算是最为镇定的镇国公,此刻都觉得浑身冰冷,一时间呼吸无法自控。 就在这时,头发花白的宋国公赵福海率先反应过来, 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掉落在胡子上的几滴水渍也浑然不觉,问道: “陛下只说在京畿之地推行?” 纳兰元哲此刻已经意识到事情的重要,轻轻点了点头: “至少陛下是如此说的。” “那...还有一些转圜余地,虽然同样会掀起轩然大波,但好在京畿之地为天子脚下,政令通达。”赵福海脸色舒缓了一些。 而后看向在场众人: “诸位觉得如此?陛下此举乃雄才伟略之举, 但不光是那些遭瘟的文官会遭殃,我等勋臣武将亦会遭殃, 各家在京畿之地的产业不少吧。”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凝重, 在场国公之中虽然有几位常年不在京城, 但他们的根基之地还是在京畿之地, 所占据的工坊以及各种商行每年都有大笔银钱进账, 如今让他们放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镇国公纳兰亭看向纳兰元哲,面容舒缓,带着和蔼: “陛下有意立你主持新政,你心中有何想法?” 纳兰元哲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先前只是靖安军一千户,如何懂新政之事, 如今只是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 不等纳兰元哲开口,一旁的秦觐文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不对,此事不对。”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去,却见秦觐文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盯着纳兰元哲, “林青对此事有何想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瞳孔都微微收缩,刹那间想通了什么, 看向纳兰元哲视线中带着几分莫名,似是还有几分怜悯。 如今看起来是纳兰元哲要主持新政, 但陛下真正依靠的还是靖安军以及林青。 一旦林青在北疆打赢,携大势而归,那主持新政的就不再是纳兰元哲,而是林青。 纳兰元哲只是一个幌子,或者是保护林青的一种手段。 毕竟,棋子可以随意舍弃,甚至可以丢车保帅,而不伤及自身。 纳兰元哲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侯爷心中如何想我不知,但西北新政乃侯爷定下,我与诸位同僚只是代为操持。” 赵福海轻轻点头: “这林青在军事一道有所建树,在政事一道同样如此, 想要让一地百姓安居乐业,无外乎开源节流, 如今曲州对内施行新政,衙门归拢银钱, 对外作战,重开榷场,新拓财源,如此一来一回,曲州的百姓有福了。” 镇国公纳兰亭轻轻点了点头,看向纳兰元哲: “你一路奔波劳累,还是先行歇息吧,明日还要参加大朝会。” 纳兰元哲悄悄松了口气,如此压抑氛围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便连忙起身告辞: “那诸位公爷,下官先行告辞。” 第777章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待到纳兰元哲离开后, 屋内的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愈发凝重。 有纳兰元哲在场,许多事情无法明说, 如今他走了,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但在场诸位公爷都面露阴沉, 或低头沉思,或端杯冥想,就是不作言语。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刻钟的时间悄无声息过去, 镇国公府大堂就如变成死地, 静悄悄的,压抑得可怕。 又过了一刻钟,坐在一侧的曹国公顾文蕴轻咳一声, 将手中把玩的核桃丢了出去,淡淡开口: “京城的诸多产业,某不打算交出去。” “哼,是你想不交就不交? 新政一开,到时文武双方定然要借新政一事厮杀, 若不早一些脱身,恐怕深陷泥潭。”卫国公秦觐文黑着脸,冷声说道。 “那又如何?祖辈打下这大乾江山, 我等与国同修,难不成还能废了我这曹国公之位?”顾文蕴无所顾忌地开口。 对于他们这些与国同修的国公来说, 就算是一代权臣又或是一代昏君,他们都无所畏惧, 大不了忍气吞声一段日子。 所以顾文蕴此刻亦是此等想法,大不了不出头,忍过去即可。 这时,坐于上首的镇国公冷声开口: “若是连我等都不支持陛下新政,那这新政该如何推行下去?” “那就不推,如今大乾也极好。”顾文蕴快速回答。 “极好?朝廷现在什么样子,你我都清楚, 若不是北边接连打胜仗,今年大家都过不好。”镇国公冷冷地看着他。 “那不是已经打赢了吗?又牵扯我等作甚?”顾文蕴心中不满。 “大乾内忧外患,如今外敌已经在积极解决, 陛下接下来定然要着眼于国内,此乃国策, 这不是我等想与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与不能的问题。 能不能在这风波中保全自身,能不能让大乾朝廷焕然一新。” 镇国公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等不同意,陛下也会大力推行新政?” 坐在一侧的赵福海想到了什么,问道。 此话一出,几位公爷都将视线投向镇国公,期待他的答复。 只见他轻笑一声,视线空洞,看向北方: “与草原王庭议和乃朝廷上上下下的决议,所有人都认为此法最好, 但结果呢,种应安与林青还是出兵了, 兵掌握在他们手里,打不打不是朝廷说了算,是他们。” 话到此处,在场之人皆是沉重叹息, 虽然他们都在五军都督府任职, 但手中没钱没粮,供养卫所已经是劳心劳神, 以至于西军与靖安军全凭自身, 五军都督府也无法掌控。 脸色黝黑的秦觐文冷冰冰开口: “你是说陛下会以势压人,用种应安与林青压制朝臣?” “不是已经在做了吗?”镇国公无奈一笑,想到了离去的纳兰元哲: “元哲虽然是纳兰家的孩子,但早些年间家中并不重视他, 也没有为其在官场上铺路,以至于三十岁了才堪堪做到千总, 现在呢?进入靖安军,跟随林青,骤登高位, 不日就要出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这哪里还是后起之秀,分明能与我等勋臣武将分礼抗衡,这不是以势压人是什么? 要知道,京中那么多老家伙, 眼巴巴等一个三品职位,就算是虚职也可,可却如何也等不到啊。” 顾文蕴想了想,轻笑一声: “此事真能成?武将做文官,那些朝堂大臣不会同意的。” “你常年不在京城,不懂陛下,陛下这些年来长进许多,越来越难对付, 陛下既然说了,定然能促成此事,只不过是代价大小罢了。” 不知为何,镇国公有些不想与他们说下去了,左右都是对牛弹琴。 卫国公秦觐文此刻也有些后悔, 为何单单今年他前来进城, 往年他都以身体抱恙推脱,躲在江南之地享福。 “新政一事暂且放在一边,想要施行还要许久, 北疆战事如何处理? 明日王无修他们定然会对我等展开攻讦。” “此事又不是我们做的,让他去找种应安于林青。” 顾文蕴不耐烦地摆摆手,引得一众人沉默以对。 “怎么?我说得不对?”顾文蕴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面露冷笑。 一直未曾说话的陈国公庞道峻叹息一声,幽幽说道: “借了人家的势,拿了人家的好处,就要帮人家办事, 这一年来他们二人立功颇多,南征北战, 让我等勋贵武将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一些事情那些文官也不再推脱,爽快地办了, 若他们出了事,我们不顶上去,那成了什么? 无耻小人,这天下还有谁能取信于我们?” 镇国公也轻轻点头: “若是我们不顶上去,无异于主动与西军种应安分隔, 那旁人还会顾忌那二十多万兵马,与我等行方便之事? 所以,明日我们不仅要顶上去, 还要帮他们将此事扛下来,不惜一切代价。” 秦觐文也点了点头: “陛下要开新政,需要借二人的势,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帮,不为他们,也为自己。” 他的话在场之人都能听懂, 与军队扯上一些关系,日后也能在新政中躲避一些攻讦。 “怎么,你们都觉得那二人能赢?”曹国公顾文蕴满脸怪异。 “至少西军能赢,军报上记载,西军已经占据赤林城,又从三面堵截呼延部, 而呼延大托又被牵制,呼延部群龙无首,怎么也能赢,无非是大胜与惨胜。 至于靖安军,我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宋国公赵福海仔细研究过军报,将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陈国公轻轻点头: “不错,虽然种应安同样不在西军, 但西军战阵精锐不弱于呼延部,又人多势众, 占据天时地利,这场仗没理由输, 所以最差就是西军胜,靖安军败。 但....纳兰元哲一事, 让我觉得,靖安军应当也能胜,否则陛下不会用他。” “如何胜?靖安军加上西北扩充的新军,才不过三万余, 这已经花费了曲州大半银钱,他拿什么赢?”顾文蕴撇了撇嘴,不屑说道。 镇国公坐直身体,不想与他们废话下去了,冷声说道: “西军与靖安军都能胜,军报过不了几日就会送来,明日就按两军都胜来反击。”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气氛古怪。 第778章 大朝会 雪后的冬日,新年伊始, 整个京城都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宛如一幅素净水墨画。 天刚破晓,金色的阳光透过稀疏云层, 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光芒。 紫禁城内,钟鼓齐鸣,宣告着新年大朝会的开始。 红墙黄瓦间,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 朝臣们早已身着朝服,手持笏板,汇聚在皇城入口, 文武分立两侧,文臣为首的是内阁首辅王无修, 武将为首的乃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纳兰亭。 此刻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凝重,没有了以往的寒暄客套, 昨日入夜自北疆传来的消息,让所有大人都彻夜无眠, 但他们都没有一夜未睡的疲惫, 反而精神抖擞,心情压抑,准备迎接下面的狂风骤雨。 一些未到品级的官员茫然地看着前方的诸位大臣, 以往再打生打死,但依旧是一副和蔼模样,至少有几分客套。 但如今,所有人都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到底发生了何事? 同时,有不少人将视线投在了那位于武将前列的年轻身影上, 三十余岁的年纪混迹在五六十岁的队伍中,显得尤为刺眼。 一些消息灵通,身有背景的官员已经知道了他是曲州来人,乃三品大员。 至于剩下那些没有背景的京官, 只能与同样如此的同僚相互猜测,显得尤为可怜。 纳兰元哲站在前方,看着身旁一位位早就熟知但从未见过的大员, 他一时间心绪难宁,脸色复杂。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站在此地,与这些大员共同进入大殿。 在以往,他只奢求能在殿外有一席之地便可, 如今想想,时来运转,妙不可言。 终于,皇城之中沉闷的钟声响起, 皇城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宽阔的青石板恭道, 在视线尽头,是九龙缠绕的御道, 最前方的大殿就如定海神针一般立在那里,显得威严肃穆。 朝臣们鱼贯而入,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墙内回荡,显得异常空旷。 一股独属于大乾朝廷的威严肆意弥漫! 很快,诸位大臣进入大殿, 品级不够的官员则站在大殿前的广场之上,人数众多。 纳兰元哲在迈入大殿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京官茫茫多一片, 从这广场中随便抓出一人, 那都是身具权势,需要外地官员仰望的存在, 如今却只能站在后方,这让纳兰元哲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大殿内,皇帝已经端坐在龙椅上,龙袍上的金丝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的群臣,脸上带着一丝威严而不失亲和的微笑。 两侧,文武百官分列左右,脸色凝重。 殿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给这庄严的朝会增添了几许诗意, 但朝臣们却无暇欣赏这美景,只得低头沉思。 距离时辰还有那么一段时间, 纳兰元哲视线扫过四周,将金銮殿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不论是代表着皇室威严的盘龙柱,还是那立在一侧的巨大香炉,都不禁让他瞪大眼睛,心中暗暗咋舌。 这就是金銮殿,这就是天家威仪。 就在这时,立于皇帝身侧的黄俊轻轻上前一步,高呼: “跪。” 群臣稀稀拉拉跪下,纳兰元哲也跟着跪下, 接着便是礼部左侍郎魏兰台朗声诵读新年陈词, 当他缓缓站起后,几乎所有知道内情的大员们眼中都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 在先前的五年中,此事都是由礼部尚书澹台长和来做。 但今年...他不在京城,甚至不在人世。 接下来便进行了一系列的繁琐礼节, 纳兰元哲觉得头脑昏胀,这大朝会的礼节也太繁琐了一些。 终于,将近过了半个时辰,礼节才堪堪结束,进入到大朝会之中。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来了! 不止一位大臣微微抬头,面容冷峻,整个大殿之内顿时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 纳兰元哲不知为何,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战场之上。 事实上,他就身处战场,朝堂上的厮杀,丝毫不比战场上的弱几分。 黄俊话音落下,礼部左侍郎魏兰台毅然决然地走出队伍,面容凝重, “臣有本要奏。” 纳兰元哲从今早镇国公送来的书册中得知, 魏兰台乃晋党之人,在朝堂上一直随波逐流, 但每逢京察,他必然晋升, 就这么兜兜转转了十余年,走上礼部左侍郎这一尊贵位置。 可以预见的是,不日他就会晋升礼部尚书,成为日后内阁首辅的强力人选。 “魏爱卿有何事?” 光汉皇帝高坐上首,神情古井无波,对于眼前这一切早有预料。 “臣弹劾靖安侯林青,平西侯种应安,其子种鄂意图谋反,以武乱国。” 魏兰台掷地有声,在空旷大殿内回荡。 在场大人毫不例外,但随着太监们将此事传播出去,顿时在大殿外引起轩然大波, 这么快就要狡兔死走狗烹了?北疆的战事才刚刚结束。 但随之而来的消息则更让他们震惊骇然,以及不可理解。 “逆贼林青与种应安密谋,与赤林城外对归顺的呼延部,以及与大乾达成邦交友好的乌孙部行兵戈之事, 致使草原人一怒之下,对我大乾官员展开报复, 使得礼部尚书澹台大人,通政使裴大人陨落于赤林城外! 此时此刻,赤林城外想必已变为一片血海, 我大乾将士与归顺的呼延部军卒捉对厮杀, 自己人打自己人,这是何等的笑话啊!! 臣恳请陛下,对逆贼林青、种应安,以及西军靖安军诸位将领全家抄斩,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一些不了解事情原委的大人们陡然色变, 此话无异于石破天惊,太过骇人。 九卿死了两个,赤林城又动刀兵,这是做甚? 明明在前几日已经一片大好, 草原王者归附,大乾可以休养生息,官员们也可以好好过一个年。 怎么到了如今,成了这副样子?? 光汉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 就这么看着魏兰台声泪俱下,浑然无朝廷大员之体面。 以往那些动辄高谈阔论的官员现在也偃旗息鼓,死死低下脑袋,不敢抬头去看前方。 此事事关重大,大到任何人都不敢牵扯。 光汉皇帝心中冷哼一声,重重一拍桌案,怒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镇国公,魏爱卿之事五军都督府如何解释?” 镇国公纳兰亭面容平静,向前一步,扫视文武百官,朗声说道: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第779章 魏兰台其心可诛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大人面面相觑,不禁瞪大眼睛,一时间失了分寸。 军卒不听政令,意图谋反,这还是好事儿?贺喜什么? 但很快便听镇国公朗声说道: “臣贺喜陛下北疆边祸,自今日起无忧。” 光汉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容,但却被帘幕遮挡,让众人看不真切。 “纳兰爱卿所言何事?” 镇国公纳兰亭向前一步,回头扫向诸位大人,而后看向光汉皇帝微微拱手: “启禀陛下,臣已得到消息, 北疆战事已然结束,西军已尽数剿灭呼延部十余万军卒,赤林城也重回我大乾掌控。 臣认为,这比放任十余万大军到西北之地更为稳妥。” 哗—— 在场几位大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站在后方的一些官员都不禁将脑袋垂,不敢再听这狂瞽之言。 前些日子与草原王庭议和一事乃京官的狂欢, 就连京城的百姓都认为大乾官员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草原王者来投, 如今,归附的草原王者部落居然尽数死了? 此言石破天惊,让人无法预料到接下来的局势, 所以不少大人选择低下头,不参与其中。 但兵部尚书庄兆则不这么认为, 只见他眼神冷冽迈出一步,指着纳兰亭喝道: “文书何在?军报何在?为何兵部不知道此事?” 镇国公纳兰亭只是轻轻一瞥,面露不屑而后冷哼一声: “军报今日刚刚送到,还未来得及转送兵部,但五军都督府已印证过此军报为真。” 此话一出,不少大人眼神闪烁, 京东的动向他们是知道的,除了昨夜纳兰元哲进京之外,并无其他北疆来人。 那如此说来,军报是伪造的? 但诸位大人心中叹气,缓缓摇头, 即便是伪造的,他们也不能如何。 五军都督府掌控着边疆军事,都督府说此事是真,那就是真。 只见纳兰亭笑了笑,从袖口中抽出一封奏折,双手呈上高呼: “陛下,这是今早送来的军报,还请陛下验看。” “呈上来。” 清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黄俊走了下来,轻轻将军报拿走。 可当他触碰到军报时,眉头一皱,鼻子微微一嗅,闻到了一股未干的墨迹味, 这个味道他十分熟悉,御书房中就整日弥漫着此种味道。 黄俊眉头一挑,暗道镇国公胆子太大了。 但他依旧默不作声,默默将军报呈了上去。 皇帝打开军报查看,凝重的样子让下方一众大臣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过了许久,皇帝才默默将军报合上,放在一侧,而后看向镇国公: “魏爱卿所说五军都督府有何解释?为何突然行兵戈之事。” 镇国公脸色沉静,丝毫不慌张,看向魏兰台沉声说道: “草原人背信弃义,原本按照我等计划, 呼延部会前往西北之地休养生息,呼延大托也将来京城面圣。 但...草原人阴险狡诈,为了逃脱赤林城, 他们巧立名目假意臣服,虽说归顺,但实则要向北方逃窜, 此事被礼部尚书澹台长和、通政使裴云五等人撞破,想要告知城外大军, 草原人这才一怒之下,杀而泄愤, 而不是如魏大人所言,靖安军与西军先行兵戈之事, 真正的真相是,平西侯种应安与靖安侯林青乃军伍一事上的翘楚, 这才在草原人出城之后洞察其意图,果断出兵拦截, 我想问问魏大人,此种情况下不出兵拦截,难道放任草原人逃窜?” 镇国公的声音掷地有声,让在场不少大人都心中惊呼.... 这是有备而来,并且这个理由天衣无缝。 死去的澹台长和与裴云五乃草原人所杀, 既给了相应的体面又给了此事最合理的解释, 这不禁让一些大人觉得暗暗头痛,这些军伍之人何时如此讲究方略? 以往这个时候,这些军伍之人都会被他们质问得哑口无言。 “你!!你!!你这是一派胡言,两位大人死在九边赤林城,乃国之大事,岂能如此草草了之。” “那魏大人觉得,两位大人是如何死的?难道不是草原人杀的?” 镇国公面露阴寒高大的身躯一点点靠近,他断定这魏兰台不敢胡言乱语。 果然,魏兰台不禁后退一步,眼中出现一丝慌乱: “前后顺序,因果关系要搞清楚,是靖安军与西军要对草原人出手,所以草原人才愤而杀之!” 镇国公再进一步: “那还是草原人杀的,草原人已然跪附,乃我大乾朝臣, 若靖安军与西军欲图不轨,也是由我大乾朝廷惩处。 他们心中有何想法,不管如何愤怒,也要将此事禀明朝廷,由朝廷来作出决断。 而不是愤而杀我大乾官员,此举与谋反无异, 又或者说...那草原二王从来没想过归附,只是想假意逃脱。 出了事儿不分青红皂白,不问朝廷就杀我大乾官员,恰恰说明他们心藏歹意,乃逆贼! 此等逆贼,不得而诛之,难不成让其返回草原继续兴风作浪? 我想请问魏大人,赤林城一战中, 赤林军死伤几何?百姓死伤几何?损伤银钱几何?你可知晓?” 魏兰台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镇国公面露不屑,借助身后势力窃居高位,从未有过独当一面经历的官员,便是如此, 碰到大事慌慌张张,心中纵使有千万般言语,也无法从容诉说而出。 他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这些损伤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都有记载,若为大人关心国事,定然会积极查阅, 其数目多少本公不必多说, 但我大乾原谅草原人所犯罪行已经是仁至义尽,念在邦交友好,我大乾不予追究, 如今呢,草原人做了什么,杀我大乾官员,不遵圣旨,不敬朝廷, 这不是逆贼是什么?此等逆贼不该杀? 靖安军与西军乃国之柱石, 他们身为军卒,在前线与敌厮杀,流血万里, 就这么被尔等奸诈小人扣上一个谋反的帽子,你是何居心? 难不成你想让这西北之地没了我大乾军卒,由那草原人军卒来守我九边?” 镇国公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形成了一道怒吼,在大殿内回荡。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尤其是大殿之外,那些京官们不知道事情原委, 此刻听镇国公如此一说,也知道事情重要, 若西北没了这两支军卒,那大乾九边岂不是又要挨打? 这魏兰台其心可诛! 第780章 草原朋友 虽然殿外的官员如此想,但殿内的官员大都四品以上,知道其中隐情。 即便镇国公说得天花乱坠,谁都知道那二人是被林青所斩杀。 但又偏偏不能说,谁说了谁就是文武之争的罪人,要被各方官员所打压。 此时此刻,魏兰台虽然很想说出真相,但脑海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说。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重,不再去看镇国公, 而是抬头看向高坐于龙椅的光汉皇帝: “陛下,两位大人尸骨未寒,镇国公颠倒是非行荒谬之事,臣只觉得痛心疾首,无言以对。 但不论如何,靖安军与西军在西北擅开战事, 损伤的是我大乾军卒,损耗的是我大乾银钱, 若不严加查处,日后此等军伍之人定当无法无天,视朝廷政令于无物。” 站在一侧的兵部尚书庄兆将视线投向前方的老师王无修, 只见他一副淡然模样,静静站在那里,似乎与周围一切事都毫不相干。 庄兆眉头微皱,心中产生一丝疑惑, 但无论如何,他作为兵部尚书王党之人,草原与大乾和谈的主要推动者,都要出来说上一些。 只见庄兆向前一步,面容郑重,朗声说道: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庄爱卿讲。” 光汉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静静看着下方大臣忽然有种天下大事,尽在一人掌控之手的感觉。 但他知道,这只是错觉。 皇帝对于天下大事想要一言而决,太过苛刻。 很快便听庄兆缓缓说道: “臣弹劾靖安侯林青平西候种应安巧立名目,掠夺彭州五府二十四县精铁,致使诸多府衙县城无精铁可用。” “笑话,我看尔等是只知在京城胡吃海喝,不知打仗需要铁器。” 后军都督卫国公秦觐文声音洪亮,在大殿内响起。 “可那时战事已停,城内二王已然归附,还要精铁作甚?”兵部尚书庄兆毫不示弱。 就在这时,面容苍老身材瘦削的宋国公赵福海,轻轻笑了笑: “靖安侯林青都督北疆军事,这仗打不打,如何打, 我想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我等相隔千里之外,不了解其中内情,就不必在此胡言乱语。 再看如今,草原人杀我大乾九卿,林青此举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若军卒手中无刀,身上无甲,这仗如何打得赢?如何剿灭呼延部十万军卒? 这是我大乾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胜啊, 此等事情传出去,百姓都要为之喝彩。 难不成你庄兆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惩处有功之臣?还是想借着此等时机铲除异己?” 赵福海的声音越来越大,言语越来越激烈,也让许多大人愈发清醒, 只要北疆战士打赢,歼灭呼延部军卒十余万的消息一传出去,整个大乾都要为之震荡, 就算想要惩处林青与种应安,也不是现在。 兵部尚书庄兆脸色难看,他忽然有些明白, 为何昨日去面见老师,老师避而不见... 再看他如今这副淡然模样,想必对于此等局势,早已了然于心。 深吸了一口气,庄兆看向光汉皇帝,沉声说道: “若草原人暴乱在先,西军与镇国军定然有功, 可若是我等先行刀兵之事,定然要加以惩处, 臣认为,要派三司前往彭州查案,查清两位大人如何惨遭迫害。” 皇帝坐在上首微微诧异,今日王党怎么如此偃旗息鼓,雷声大雨点小? 但既然此事已经有不了了之之迹象,那他竟然也要推波助澜。 轻咳一声光汉皇帝沉声说道: “事情是真是假,还要调查之后再行论证, 三司,五军都督府与兵部都派人去彭州,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得懈怠。” 此话一出,镇国公等一众武将勋贵微微松了口气,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能够再等一等前线战报。 就连他们也有些诧异,事情的顺利超乎他们想象。 但下一刻,首辅王无修干咳一声,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 “陛下,既然草原王者不可信,那我等朝廷自然不会对其客气,收回赐予的王印与封号便是, 而且老臣还认为,若是日后再发生草原王者假意来投之事, 我等朝廷还需辨明真伪,以免被诓骗,落得天下人笑话。” 众人眉头一皱,殿内众人都知日逐王拓跋砚昨日进入京城,并且在边疆之地已经递上国书, 此时说此事?是为何? 光汉皇帝只是略微思索,便点点头: “我大乾兵戈愈发强盛,草原王者也不足为虑, 若是出现草原王庭来投一事,恰恰说明我大乾威仪四海,至于封赏与否,还要由朝廷决断。 而不是他草原王者说什么便是什么。” 内阁首辅王无修看着面露英气的皇帝,微微颔首, 如今的陛下比之三年前要娴熟许多,也难对付了许多。 王无修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所言极是,臣认为在北疆一事未查明之前,朝廷不宜对外册封, 以免被有心人利用,说我大乾阴险狡诈,用王者之衔引诱,行小人之事。 此举意在维护朝廷威严,让四周邦交知道我大乾乃守信之人。” 光汉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他知道王无修想要做何事了,阻拦对日逐王拓跋砚的册封。 同时也明白王无修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他原本想着等二王覆灭一事传到大乾, 再由朝廷发邸报,通告四方时再行对拓跋砚册封, 如此北疆三王之危消弭,朝廷的威信将空前的大, 到那时,朝廷能做的事便太多了,至少能让百姓们过一个没有担惊受怕的肥年。 正当他想着,吏部尚书宫慎之苍老的身躯微弯,笑着说道: “对于北疆那些背信弃义之辈,朝廷定然要严加提防, 可若是对真心来投的草原王者,朝廷也将毫不吝啬。” 宫慎之虽然年纪大了,但声音沙哑洪亮,在大殿内缓缓流传。 王无修也没有做过多言语,不再多说。 这让在场诸位大人察觉到一股诡异氛围。 就在这时,光汉皇帝的声音传来: “大乾,对于敌人从不吝啬刀兵,对于朋友,也从不吝啬美酒, 如今大乾就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他来自草原。” 太监的声音将光汉皇帝的话传达到大殿以及大殿外的文武百官耳中, 顿时掀起一片哗然, 今日这新年大朝会,果然不同凡响。 第781章 重返旧地 “日逐王觐见!” 黄俊激昂的声音随之响起,不少太监将他的声音传到大殿之外。 那些不知内情的文武百官顿时瞪大眼睛, 日逐王?拓跋砚? 朝廷费尽心力将其送回西北,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恭道尽头。 阳光洒在京城宽广的广场上,将每一寸石板都镀上了一层金黄。 拓跋砚身骑骏马,缓缓穿越这片象征着大乾威严的广场,穿过文武百官之间。 他身披华贵长袍,透露着威严,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 拓跋砚目光坚定深邃,扫过广场上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位官员, 仿佛要将京城繁华尽收眼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而庄重的气氛,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居然真的是拓跋砚?” 文武百官中有许多人见过拓跋砚, 如今再次见到,竟然有些时过境迁之感。 拓跋砚来到大殿前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一旁的侍从,整了整衣袍, 昂首挺胸地走向大殿入口,从容不迫, 仿佛这大殿的宏伟与庄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大殿的门槛高大厚重,上面雕刻着精细的图案文字,代表着大乾的辉煌与厚重。 拓跋砚跨过门槛,走进大殿的那一刻,他的身影仿佛与这大殿融为一体,成为这宏伟建筑的一部分。 大殿内,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拓跋砚。 拓跋砚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向皇帝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礼节。 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回荡在大殿内: “草原日逐王拓跋砚,拜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朝臣们没有表现出异样, 但那震惊的眸子还是无法阻挡的暴露出他们心中想法。 尽管北疆有草原人归附,但真见到草原王者立在这大殿之内,向他大乾皇帝行礼, 这种感觉还是让在场的一众大臣都感觉飘飘欲仙。 光汉皇帝似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右手紧紧握住轮椅扶手,关节被攥得泛白。 直到此时,这才是他最像大乾皇帝的一幕。 他微笑着点头,示意拓跋砚起身。 拓跋砚也不再犹豫,猛地站了起来。 这一刻,拓跋砚的身影在大殿上方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高大威严, 仿佛他就是这草原与大乾之间的桥梁。 拓跋砚将手中袖袍一甩,一幅金色书卷便浮现于手上,只见他高高举起,朗声说道: “我拓跋部族人世代居于草原,历来向往大乾之文华美好, 今日我为拓跋部第十一任首领,愿献上国书, 表我千千万万草原子民之意愿,愿为大乾世代镇守边疆之地,归顺大乾朝廷。”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即便是早有预料的诸位朝堂大臣,见到这一幕都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更有一些大人脸色涨得通红,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藏在袖口下微微颤抖。 多少年了,自从大乾衰落以来, 草原人世代作威作福,在大前边将肆意绞杀, 如今他们有生之年,居然见到了草原六王之一的日逐王进京归附, 此等盛世,让他们与有荣焉。 但同样的,九卿之中的诸位大人大多面不改色,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 情绪已然跌进谷底,此等事是谁安排的?不用多说。 自从拓跋部精锐被靖安军与西军联合剿灭之后,西北拓跋部,名存实亡, 想要继续存活,投身靖安侯府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其中深意,让他们不由得深思。 难不成那林青就如此笃定他们能在北疆战胜草原二王? 至于刚刚五军都督府出具的文捷报书, 他们完全不信,他们只信自己掌控的消息。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北疆战事并没有结束,五军都督府只是出言搪塞罢了。 但眼前的拓跋砚却是实打实地入京。 不等他们继续思虑,拓跋砚又朗声说道: “陛下,我拓跋氏大印已交由西北靖安侯,待到北疆战事结束,一并献于大乾。” “拓跋爱卿心系草原子民乃天下之福, 自此我大乾与北疆草原重归于好,世代绵延。” 光汉皇帝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而后看向礼部左侍郎魏兰台: “魏爱卿,既然北疆战事反复,那给呼延大托准备的礼仪便取消吧,改为拓跋。” 魏兰台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如此盛事,只能由礼部操持, 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怒火,他微微躬身朗声道: “臣遵旨。” 光汉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拓跋砚问道: “拓跋爱卿初到大乾,觉得我大乾江山如何?” 拓跋砚面露,微笑朗声道: “大乾上下绵延数万里,可耕之地不下千万,养活天下子民数万万, 臣先前虽有耳闻,但直到亲眼见到,才知大乾之宏伟辽阔,陛下之丰功伟业。” 此话虽是吹捧,但不仅是光汉皇帝极为欣喜,就连在大殿上以及大殿外的一众文武百官都极为欣喜, 纵使平日里他们吹得天花乱坠,但那终究是自己人吹嘘。 如今却是来自敌人的夸赞。 光汉皇帝轻轻抹了抹胡须,笑着说道: “我大乾有何招待不周之策,还请拓跋爱卿道来。” 拓跋砚,沉吟片刻,微微躬身,缓缓开口: “臣初到大乾对于京城颇有不熟,所以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拓跋爱卿尽管说来,只要朕能做到,定不推诿。” 光汉皇帝大手一挥,表现得也极为爽快。 “臣自西北一路行来,多亏纳兰大人照扶, 所以臣想请纳兰大人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也好让臣了解一番这大乾江山。” “哦?可是纳兰元哲?” “正是。” 光汉皇帝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留在纳兰元哲身上,面露微笑: “纳兰爱卿,朕早就听闻你在西北曲州行仁政, 使得西北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可否留在京城? 也让这京城百姓感受一番西北仁政?” 纳兰元哲呼吸一簇,暗道来了。 他连忙向侧前方迈出一步,双手合拢,面容郑重: “臣愿意。” “那好,纳兰爱卿在西北有功,加之护送拓跋爱卿亦有功,当赏。” 光汉皇帝看向垂垂老矣的宫慎之问道: “宫爱卿,你觉得纳兰爱卿该如何安置?” 宫慎之面容平静,缓缓开口: “启禀陛下,今年便要展开京察,所以京中官员未有动调, 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职尚有空缺,纳兰大人可担之。” 此话一出,原本不少低着头的大人猛地抬头,眼神中全是震惊。 但光汉皇帝不给他们出言机会,便说道: “那就由吏部主持廷推吧,将此事早些定下。” “臣遵旨..” 第782章 方寸大乱 新年的第一个大朝会在所有人都震惊的过程中结束了, 不论是北疆开战,又或者九卿身死,又或者草原王者入京, 哪一件放在平日里都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但如今却接二连三,接踵而至,让京城百官都有些应接不暇。 相信很快大朝会的种种信息,就会通过邸报传向京城各地, 百姓们自然关心边疆战士,关心自己是否能安居乐业。 但京城官员们关心的则是新上任的右副都御史纳兰元哲。 虽然还未展开廷推, 但皇帝当着天下人以及草原王者的面已经做出许诺,并且还是由吏部主持, 自然是毫无疑问地通过。 所以纳兰元哲出任右副都御史乃板上钉钉。 京察在今年便要展开,乃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 如今左都御史不在京城,让京中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又添了一位右副都御史,还说要实行什么曲州仁政.... 并且此人先前还是武人,乃靖安军下属, 这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同寻常, 但京官们没有九卿那般的消息畅通, 只能在心中暗暗猜测并祈祷这位新上任的右副都御史不大动干戈。 对于九卿来说,右副都御史的任命不重要, 但陛下以及皇党还有五军都督府透露出来的意思则很重要。 此时此刻,王党的诸位官员落在后方,几乎毫不掩饰地笼罩在内阁首辅王无修身侧, 不论是九卿还是朝堂大员,此刻都脸色凝重,低头看着眼前的青石板地面, 轻轻迈动步子,回想着刚才大朝会发生的一切。 兵部尚书庄兆脸色阴霾,看向自己的老师,轻声发问: “老师,为何不阻止五军都督府胡作非为,此等言论就算是诓骗市井小儿也有些过分。 北疆战事明明没有结束,可捷报文书却率先呈了上来,这是欺君之罪!” 王无修默不作声,缓缓行走。 刑部尚书陈子高一脸愤恨,他与澹台长和是多年至交好友, 此刻好友被杀,他眼中便染上血丝: “大人,此番前往赤林查案,下官想亲自前去,一定查他个水落石出,看看那林青如何脱罪!” 王无修依旧默不作声。 “大人,林青在北疆擅开兵事,五军都督府不仅不制止, 还助纣为虐,此举太过嚣张,我等要弹劾他们。”御史大夫柳文晏同样出声。 紧接着身旁一位位官员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总之对今日大朝会充斥着不满。 走了许久,王无修觉得不厌其烦,这才顿住脚步, 视线微微抬起,扫过身旁的诸位大人,轻轻一笑: “你们怕了?是看不出纳兰元哲的用处?还是听不懂陛下话中的意思?”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几位大人原本慷慨激昂的脸庞都变得沉默。 最后还是兵部尚书庄兆叹息一声,道: “老师,陛下想来不会如此过激,纳兰元哲不足为虑。” “是啊,是啊...一个右副都御史而已,就算在朝堂上能说得上话,也不多。” 七嘴八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王无修就双手覆于身前默默看着,眼神中充满平静,脸上的老人斑似乎在此刻都变得安稳下来。 声音一点点平息,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王无修才缓缓开口: “北疆之事无需多言,在林青与种应安动手那一刻, 就注定了我等就算在朝堂上撒泼打滚也无济于事。 与其多费口舌,不如好好想想未来如何面对新政。” 直到这时,一众大人才放弃心中幻想,猛地抬头, 庄兆脸色难看至极,嘴唇紧抿: “老师...真的要开新政?” “你没听陛下说吗?曲州仁政施于京城,这不是新政是什么?” 王无修的眼睛眯了起来,一点一点扫过在场诸位,声音中带着一丝丝冰冷: “纳兰元哲和严有贤在曲州做了什么?你们比我清楚。 这段时间你们府内人来人往,西北信件收了不少吧,可有何用? 兵马粮草钱财都掌握在人家手中,人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等在京城能做什么?难不成发兵攻打西北曲州? 你们一个个上蹿下跳,联络这个联络那个,最后如何? 西北之事,纳兰元哲该如何做就如何做, 如今他升官发财,要到京城来祸害尔等了, 本官不管你们与谁勾结, 但今日之后,要将尾巴与手脚都收起来,莫要让人抓了把柄。” “老师,此等正值战事,大乾休养生息之时,擅开新政,恐怕要天下大乱啊。”庄兆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新政只是苗头,只要你们做好手中之事,就不会烧到你们的眉头上, 但你们若与那些人来回勾结,互相串联, 可就别怪纳兰元哲将火烧到你们身上, 他虽然是一小官,但其身后是靖安军与西军,头顶上更是陆务升, 莫要以为他不敢动你们,不信你们就试试。” 说完王无修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动作不似以往那般平缓,反而愈发的快。 留下一众官员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时,远处的牧灵和扶着宫慎之缓缓而来,二人停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牧灵和微微低头缓声说道: “老师,这王党愈发猖狂了,在这恭道之上都能如此大声密谋,失了分寸。” “呵呵,都是道行浅的小娃娃,遇到事就慌不择路地去找王无修, 就如那民间孩童被欺负了,去找父母一样。” 宫慎之的腿脚愈发不好了,以至于需要走走停停,此刻他脸上带着疲惫。 “可是老师..这新政真的要开?”牧灵和也有些担忧, 此刻京城百官还蒙在鼓里,没有弄懂陛下深意, 可等到他们反应过来,那这京城可就要大乱了。 他作为吏部侍郎,是知道不少官员在其中拿了份子,取了银钱, 这些工坊绵延不绝,勾结了不知多少官员, 就算是他想要惩处,都无从下手。 宫慎之微微叹气缓缓抬头,清晨的太阳又被乌云所笼罩,天空中刮起了大风,似是又要落雪。 “北疆的战事打赢了,陛下必须要有动作,要不这仗不是白打了?” “真的能赢?”牧灵和也有一些震惊.. “种应安这些年来一直安分守己,他胆子小,不愿意挪动。 但如今他也动手了,竟然是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所以北疆战事只会赢不会输,草原二王...至少要灭亡其一。” 宫慎之的声音平和带着和煦,但听在牧灵和耳中,却浑身冰冷。 灭亡其一...那就至少十万的伤亡。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宫慎之又轻轻开口: “送信给陆务升,让他待在军营里不要出来,新政一开,他不在京城有危险。” “有人要动手?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牧灵和瞪大眼睛,失去了以往从容。 宫慎之轻轻一笑,瞥了他一眼: “林青敢杀九卿,你当旁人不敢吗?” 第783章 新官上任 大朝会上发生的诸多事宜,很快便通过文武百官散发出去, 他们返回衙门,一路上难免提及, 一些耳朵灵光的吏员听到后连连诧异, 连忙去与相熟的吏员互换所知, 慢慢地,大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在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扩散, 一些官员面露凝重,将视线投向皇宫方向, 这些事按理来说不应该在文武百官面前商议, 但皇帝与九卿们就这么做了, 本想借着滔滔民意将靖安军与西军彻底钉死,将罪名坐实。 但如今看来,五军都督府以及诸位公爷合力反击,至少让文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今京中百姓欢呼雀跃, 他们与各部吏员甚至是官员都有些沾亲带故,得知消息的速度自然快一些。 此刻就如炫耀一般,向着周遭的左邻右舍说起,然后一点点快速扩散。 京城虽处冬日,新年的喜悦,加之北疆战胜的喜悦让整个京城都看起来暖洋洋的。 百姓们行进在街道之上,嘴角一直带着笑容, 即便是新年也不曾休息的力夫与商贩走足听到这个消息后,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舒缓。 至少今年能过个好年。 不同于京城百姓的雀跃,礼部衙门与通政司衙门则一片悲戚, 通政司衙门本就清静,为数不多的吏员,在得知通政使死后,只是稍作平息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礼部则显得慌乱许多, 吏员们官员们惊惶失措地走在其中,眼神空洞,步伐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犹如行尸走肉。 马上就要过年礼部操持的事宜诸多, 但如今天降噩耗,一部主官死在北疆,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以至于魏兰台怒不可遏,在礼部大堂中发出咆哮,怒斥诸位官员尸位素餐... .... 京城都察院,虽未廷推, 但纳兰元哲却早早拿到官印与官服,兜兜转转来到此地。 刚刚进入其中,就被这气派场景所惊讶。 都察院四周由青石砌成的高墙环绕,墙头布满了锋利的琉璃瓦,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 院门前,一对雄狮石雕镇守,它们目光坚毅,仿佛能洞察人心。 走进院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耸牌楼,牌楼之下,是一道宽阔的石阶, 石阶两侧,整齐地排列着数棵苍松翠柏, 纳兰元哲沿石阶而上,很快便来到了都察院正堂, 直到进入这里,他才见到了一些手拿文书邸报匆匆忙忙的吏员, 他们在见到纳兰元哲的官服后,顿时面露惊骇,定在原地,有些狐疑地朝他拜了拜,而后缓声问道: “大人...您是?” 纳兰元哲看了看身上衣服, 他在大朝会结束后,便径直来到此地, 而朝廷吏部的任命还未送达,这些人不认识也是理所应当。 纳兰元哲朗声道:“吾乃新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纳兰元哲,吏部的任命文书还未下达, 本官先行来此,瞻仰一番都察院之风。” 吏员们面面相觑,很快都察院外又走进了一道身影,这让吏员们如遭大赦。 连忙说道:“纳兰大人,姚大人回来了。” 纳兰元哲转头看去,左副都御史姚涣之缓缓登上石阶,步伐沉重,脸色凝重至极。 在见到纳兰元哲后,姚涣之顿了顿,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打量。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纳兰大人好生急迫,您如今还不是都察院的官儿,竟然比本官还要早抵达这都察院。” 纳兰元哲听出了其中嘲讽,眼睛微微眯起,毫不示弱地说道: “本官是军伍之人,在这京城无亲无故,如今将入都察院为官,自当谨言慎行,不可胡乱走动,只能来此地。” 纳兰元哲不卑不亢,这姚涣之过了这么久才来衙门,想来是与其朋党商量今日大朝会之事。 姚焕之脸色微变,同样听出了其中嘲讽,随即他便面露冷笑在纳兰元哲身上来回打量: “纳兰...纳兰...此等姓氏在京中可不多呀。” 此话一出,周遭的诸位吏员也面露恍然,镇国公家! 纳兰元哲也毫不避讳,既然如今已经身处险境, 索性就大方亮出身,还能让一些暗中之人心怀忌惮。 他坦然一笑,将声音放大了一些: “没错,本官是纳兰家旁氏子弟,先前在曲州任都指挥佥事,乃靖安侯麾下, 如今承蒙陛下看重,特调来京城都察院, 这京城于我来说,亲朋好友的确不在此地,要么在曲州,要么在北疆前线。” 说话时,纳兰元哲眸子炯炯发亮,浑身迸发出一股军伍的悍然之气, 加上其高大身躯与黝黑脸庞,倒是自有一分气势在。 姚涣之瞳孔微缩,眼中闪过忌惮, 他忌惮的不是纳兰元哲,而是其身后的靖安军。 尤其是如今在北疆战场的靖安军... 他轻轻抿了抿嘴,叹息一声道: “纳兰大人如今尚且年轻,还不知这官场天高地厚,还请谨言慎行, 来到这都察院,便是都察院的官,先前一切都不做数,纳兰大人好自为之。” 说罢,姚涣之便迈动步子,冷哼一声,快步离开。 纳兰元哲也不强求,在他得知要主持开新政之事后,便已做好了被同僚厌恶的打算。 如今刚来都察院,只是碰碰壁罢了。 真正的困难还在后面,每当想起纳兰元哲都有些头脑发胀。 人员的调配、吏员的使用,还有手下心腹的任命,谁可信谁不可信,还要仔细甄别。 若是被人在其中搞鬼,那这好好的一桩好事变成了坏事。 纳兰元哲心中也有一些计划,兜兜转转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地点后, 他召来一名吏员面露,和蔼问道: “平日里公务繁忙与否?” 那吏员手中还抱着文书,见上官如此亲和不禁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都察院公务自然是极为繁忙,各地御史送来的文书信件要仔细阅读,做好甄别,有时还要查阅以往案件, 您也知道,都察院记载案件太多,有时找卷宗都要许久。” 纳兰元哲点了点,面露关切:“那平日里人手共用吗?” “回禀大人,自然是不够的, 快要过年了,其他衙门都有休沐, 但我们都察院应当是没有,就算是有,也应该只有那么几日, 不过我们也习惯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嗯....”纳兰元哲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此事我知晓了,本官会在过年时多招一些帮手,来辅佐你们寻找案件卷宗,以及处理往来公务。” 那吏员呆呆愣在原地,眼睛一点点瞪大: “大人...真的吗?曾经上官向都御史大人提过此事,但大人不同意。” 纳兰元哲大手一挥:“无妨,陆大人与本官向来熟络,他会答应的, 毕竟过年嘛,多几日休沐,能陪妻女走走逛逛。” “那多谢大人了,我等吏员亦是如此想的,” “你去忙吧,此事本官定然办成。” “那小人告辞,多谢大人。” 第784章 北疆赤林 几日的时间很快过去,诡异的气氛在京城里弥漫, 北疆战事与九卿战死之事似乎不再重要, 几乎所有文武百官都意识到了陛下那日在大朝会上所说是何物。 加之这些日子,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让消息愈发流通,甚至流传到了大乾民间。 在工坊中做工的百姓听到朝廷要将这些工坊收归朝廷,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们十分害怕,无法留住这看似体面的工作, 毕竟在工坊里做工虽然劳累,但每日赚取的银钱要比在地里刨食多许多,足够他们一家老小拮据生活。 更有传言,朝廷要将这些工坊拿回去,开劳役, 让百姓们每年有那么几月到工坊里做工,自带干粮米面,不给工钱。 这也使得京城内将要过年的喜庆气氛压了下来, 百姓们走在京城中都阴沉着脸,行色匆匆,几乎无法自控。 对于工坊提出的一些苛刻要求, 以往他们不曾答应,如今他们也答应了。 比如...每月的银钱减少一些,每月发放的米面减少一些,每日多做一些等等.... 京城似乎从北疆大胜的喜悦中脱身而出,变得阴沉郁闷。 越来越多的百姓知道朝廷要在京畿之地开新政! 官员自然不必多说,那压低声音的密谋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吏员官员们整日惴惴不安,眉头紧皱,让这大乾的天空都显得愈发阴沉。 而在遥远的北疆赤林,城内充斥着则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热烈, 呼延部被西军一战剿灭,尸体几乎要将整个城墙根都堆满, 因为距离赤林城较近,为了避免疫病,赤林城将城门打开,放所有百姓出来收整尸体。 加之原本军卒,二三十万人在城外整日劳作, 挖坑搬运尸体,焚烧尸体.... 但好在百姓们并没有对此感觉到厌恶, 反而兴冲冲地加入其中,这些让他们陷入苦难的仇人, 百姓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所以他们的动作也尤为粗暴。 惨遭横祸的百姓拿着遍地尸体泄愤, 就算西军军卒看到了,也会将头扭开,置之不理。 这几日,城外所发生之事如同人间炼狱,哀嚎声与哭声遍野,伴随着冷风在大地上低吟。 直到三日后,所有尸体被尽数掩埋焚烧,百姓们这才失魂落魄地返回城池。 当他们看到街边店铺一个个重新开启,其内重新挂上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他们这才觉得鼻子一酸,过去了....真的过去了。 泪水不停打在青石板路上, 所有人都压抑着笑容,掩盖着哭声,形态各异。 但城中肃杀的气氛却挥之一空,显得尤为热烈。 种应安与种鄂站在城头之上,听着百姓们压抑的哭声, 二人非但没有感觉到悲伤,反而能听出哭喊中那压抑许久的喜悦。 种鄂比以往沉稳了许多,站在那里视线平静,自带一股大将之风,以往的毛躁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种应安侧头看去,在种鄂身上来回打量,不禁点了点头: “你现在如此模样,为父很欣慰,种鄂...你长大了。” “父亲,孩儿也觉得自己变化很大。”种鄂脸上不复以往的轻佻,反而变得愈发凝重平静, 他脑海中浮现出靖安侯林青的身影,在以往的他看来, 靖安侯整日那般沉默,冷冽,只是少年人的耍帅之举。 但如今他经历过战阵厮杀,经历过军卒离去,经历过这赤林城种种事情之后, 他也变得如此, 尤其是在今日,他得知西军伤亡人数之后,变得更为沉默,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赤林城外一战,西军共伤亡六万余,其中战死者三万一千八百三,重伤者六千一,其他军卒都带有轻伤。 西军出西南之时有二十万整编建制, 在西北对战拓跋部精锐死了三万, 如今又在这赤林城对战呼延部精锐又死了三万, 对于旁人来说,这可能是六万条性命,但对于平西侯府来说, 这是六万个百姓之家,足够他平西侯府伤筋动骨。 在失去了这些顶梁柱之后,不知多少人家会因此破家,这些都要平西侯府加以帮扶。 毕竟这些军卒都是为平西候府战死, 大乾朝廷无钱无粮,没有抚恤,但他平西侯府要管。 如今种鄂还是西军统帅, 此等军务理所应当地压在了他身上,让他感觉每日行走间像是背负了千斤重担, 让他呼吸困难,步伐沉重。 深吸了一口气,种鄂视线缓缓挪动看向站在一侧的父亲。 种应安在放弃了西北掌控之后,整个人变得愈发苍老,每天都有大把的白发冒出, 如今短短不过数日,已然满头白发,再无一丝黑色, 身体也变得瘦削,就如那普通老者一般步入晚年,迅速衰老。 种应安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轻轻一笑,侧头看去: “看什么?” “父亲,您老了。” 种应安微微一愣,眼中似有风沙流过,轻轻一笑: “哪有不老的人呢?这权力对于我等来说就是长生药,权力在时每日不曾停歇,繁忙军务也不觉得累。 可这权力一旦放下,整日不再操劳,人虽然不累,但心却累了... 为父比着那些要一直忙碌到死的百姓,要好很多,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是西军这家大业大,日后就要交给你啦。” 种鄂的嘴唇抿了抿,视线投向北方,看着那即将压盖而下的阴云,脸色凝重: “父亲,那日林青已经告诉我谋得国公之位的代价, 那时我还有些犹豫,到底该做如何选择, 现在仗打完了,孩儿却有了决定。” “你打算如何做?”种应安一乐而后干笑了两声。 “两种选择孩儿都不选,这国公之位在未打仗前,孩儿觉得那是尊荣, 在打完仗后,孩儿觉得那是累赘,更是千斤重担。” “是打算放弃了,也好....安安稳稳地守着平西侯府过日子也好。” 种应安也有些想开了,以往儿子不成器,他想谋个国公之位,让平西侯府延续下去。 如今看来儿子极为争气,国公不国公的也无所谓了。 但没承想种鄂却摇摇头:“不,父亲,国公之位,孩儿不打算放弃。” 第785章 靖安军南归 “此战之功,不仅仅是平西侯府一家之功勋,还是西军诸位将士的功勋, 那些军卒在这里长埋于此,若是侯府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孩儿怕睡不着觉。 所以孩儿决定上书朝廷,索要一个国公之位, 那些文武百官朝堂九卿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若是不给,孩儿就让诸位将士带着同胞的骨灰,直扑京畿之地,让他们给平西侯府一个交代。” 种应安愣在原地眼神来回变幻,其内闪过忌惮,闪过释然又闪过一丝丝茫然,最后脸上浮现出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啊!! 你小子胆子大,比老子还要大,如今你是西军统帅,该如何做你来定。” 就在这时种鄂眼神一凝,看向那遥远北方,拳头猛地握起,身体也有些前倾.... 他站在巍峨的城池之巅,北疆的风雪如狂暴的野兽般肆虐, 银装素裹的大地被漫天飞雪覆盖,仿佛一片无尽的白色荒漠。 突然,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影渐渐显现,那是靖安军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靖安军的阵列如同钢铁洪流般滚滚而来, 重骑兵在前,铁甲染血,马蹄如雷,踏碎了雪地宁静。 他们的铠甲上沾满了斑驳血迹和泥泞,但其身上的坚毅与不屈如同磐石般坚定。 轻骑兵紧随其后,他们身轻如燕,驰骋在风雪之中, 如同一道道银色闪电划破天际,只是微微有些踉跄。 失去战马的军卒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稳步向前推进。 他们的脚步虽然不如骑兵那么迅捷,但每一步都踏实而有力,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坚毅和决绝,即使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也绝不退缩半步。 而在其身后,是一个又一个的木架, 其上躺着的都是浑身弥漫着血迹的军卒,重伤的靖安军卒。 他们没有被放弃在雪地之中,而是就这么生拉硬拽地返回大乾... 扑面而来的惨烈气息,几乎要将种鄂淹没, 种应安察觉到远处景象后微微上前一步,瞳孔骤然收缩,手掌情不自禁地抓住赤林城墙。 风雪中,靖安军的战阵不复以往那般整洁干练,甚至有些拖沓, 但在城墙上一众军伍眼中,靖安军变得更加威武雄壮, 那气势如同山崩海啸般汹涌澎湃,似乎要将整个赤林城都吞噬殆尽。 先前战斗的呼延部与之相比,如同三岁小儿。 “回城..回城...” “兵马回城!!!” “靖安军回城!!!” 抑扬顿挫的嘶吼声在城墙上接连不断响起, 军卒们扯着嗓子涨红脸庞,用出了此生最大的力气。 城墙下,不少军卒听到这声音噔噔噔地爬上城墙,身上的疲惫就如不存在一般。 他们趴在城墙边缘,看着那扑面而来的军卒,觉得呼吸一窒, 随之而来的是眼中的滚滚热泪,西军活了,靖安军也活了!!! 苍凉的号角声顿时在北城墙上响起,浩荡悠远向城内传播, 不多时,所有百姓都放下了手中活计,抬头看向天空。 发生了何事? 正当百姓与军卒疑惑之际,一道充满冰冷漠然,又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自天边滚滚袭来。 “靖安军大胜而归,乌孙部军卒尽数亡于草原。” 声音如春风般穿越硝烟弥漫的城池,瞬间点燃了城内百姓的心中之火。 这座刚刚经历过战火的赤林城,虽然四处疮痍,到处都透露着萧瑟, 但百姓们的眼中却闪烁着激动光芒, 他们衣衫褴褛,呆呆愣在原地,嘴唇翕动看着高空,眼神一点点模糊。 街道两旁,残垣断壁间,百姓纷纷走出房舍, 他们身上带着伤痕,又或者四肢不全,或者精神恍惚, 在那持续已久的灾祸中,他们被击溃了心神,摧残了身躯, 以至于如今是一副行尸走肉,只能躲在以往故居中苟延残喘。 但听到这个消息,他们不再掩饰, 那让他们羞愧的身躯,纷纷从房舍中走出,看着愈发阴沉的天空,号啕大哭。 多日积累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为数不多活着的老人们聚在一起,他们脸上刻满了岁月痕迹,带着浓浓的疲惫与哀伤。 此刻抿着嘴含着泪,手紧紧抓在一起,低声交谈,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孩子们在废墟间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纯真,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他们以往不明白战争残酷,但如今他们懂了,更知道靖安军与西军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是军卒的胜利,让他们重新感受到安居乐业的美好。 他们拿出早早制作好用木棍和破布制成的简易旗帜,在废墟间奔跑,传递着消息,为胜利欢呼。 男人女人们含着泪,在大锅前准备着吃食,尽管食材有限,但他们依旧费心费力。 直到炊烟袅袅升起,与远处阴云交织在一起,这才让阴沉的天空多了一丝烟火气。 城门处,越来越多的百姓军卒向这里汇聚, 他们毫无畏惧地挤出城墙,来到那广阔雪原之上,朝着以往畏惧的北方奔去。 当靖安军的队伍缓缓出现在视线中时, 人们愣住了,他们步子慢慢放缓,怔怔地停在原地。 看着远处那破损旗帜,其上还有丝丝血迹, 领头之人即便隔着很远,也能看出此人极为年轻,他坐在战马之上,身体跟随战马摇摇晃晃。 其身上的甲胄已变得破破烂烂,身下的战马身上都多了一些伤痕。 一些百姓再也无法压制心中情绪,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靖安军大胜归来,这是胜利,也是哀痛。 不知多少军卒,死在草原之上,不知多少军卒,因为负伤而再也无法参加军伍.... 慢慢地,那庞大军伍慢慢走到赤林城前, 林青坐在战马之上,眼中带着疲惫,举目四望, 一个个面孔在他脑海中浮现,带着期盼高兴哀痛以及懊悔, 总之....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多脸孔也是最复杂的脸孔。 林青想要与百姓们分享胜利喜悦,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此刻觉得口中干涩,喉咙耸动,心神忐忑... 即便面对十余万军卒,他也未曾至此。 林青心中有愧,赤林城遭受横祸,仅凭杀人无法解决任何事, 就如那被掠走的乾人,至今不知在何处。 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在场诸位百姓,迎上了那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眸子,沉声说道: “本侯...没能将你们的亲人带回来。” 第786章 乌孙部财富 伴随着靖安军浩浩荡荡地入城,赤林城内也逐渐热闹起来,百姓们脸上都带上了笑脸。 草原二王大部被尽数歼灭,两支军卒又都得胜而归, 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还要再好的消息了。 亲朋好友的大仇得报,对于已死去的赤林军也有了一些交代。 至于那些被左贤王带走的百姓.... 只能化作一抹伤痛,在百姓的心中隐隐浮现, 这道伤痕平日里不会显现,但它就那么停在那里不曾消失。 彭州布政使司衙门,林青在城内军营安排好诸多军卒后,便来到此处。 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平西侯种应安,世子种鄂、兴国公孟术,以及左都御史陆务升。 此刻林青已换上了一袭干净整洁的黑色长袍, 面容俊朗,五官深邃,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浑身透露着一股死寂。 黑色的长发宛如瀑布般随意洒落,隐隐约约间还能看到一丝丝血红。 见到他这番模样,所有人都眉头一皱,尤其是世子种鄂,他如今便处在此等状态下。 但当他看到林青后,他心中咯噔一下, 这位靖安侯似乎比以往变得更加冷漠,更加不近人情。 以至于那干涸的眸子扫过四周,竟然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波动,就如同看待尸体一般。 兴国公孟述脸色阴沉地坐在上首,即便靖安军与西军打乱了朝廷计划, 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找补。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林青问道: “乌孙部军卒被尽数剿灭?此事为真?” 林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拿起桌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轻叹一声: “自然,乌孙部军卒的尸体在百里峰北侧,靠近草原位置,可以随时去探查。” “没有活口?”兴国公孟述握紧拳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有那么万余人逃了,但他们都是步卒,北边如今正在下雪,想来此刻已经冻死在路上,无法返回乌孙部旧地。” 不知为何林青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却让在场众人心中一片冰冷, 万余人的死伤似乎在此人心中算不得什么... 坐在一侧的左都御史陆务升眼中精光一闪,缓缓抬头,面露思索: “既然乌孙部精锐,已死伤殆尽,那乌孙部族地?” 林青将杯中茶盏放下,淡淡开口: “我部军卒已然疲惫,无法做到长途跋涉, 命镇国军与卫所军前去吧,所得缴获靖安军拿四成,西军拿三成, 剩余一成给予赤林城,用于赤林城修建,一成给阵亡军卒用作抚恤,一成交由内帑。”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大人呼吸一滞, 尤其是那或坐着或站着的彭州官员以及各级军官.... “靖安侯爷,若是镇国军与卫所军一战功成,那这些钱财应当由朝廷分配,我等不可插手啊。” 这时一名胡子花白的彭州官员朗声开口,面露急切。 草原六王之一的财富,没说是三成,就是半成也是让所有人都惊骇的一笔钱财。 林青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叉出去。” 随着声音落下,甲胄碰撞之声顿时从大殿外响起, 几名军卒进入其中后,径直将那老者架起向殿外拖去。 “靖安侯!你要意图谋反吗,放开我,放开我!” 那老者的声音一点点远去,尽管他嘶喊声很大,但无人理会。 直到军卒们离开,林青才伸出手臂抵住头颅,看向在场诸位大人问道: “此分配之法由靖安军与西军共同督之,谁在其中阻碍谁就是草原暗探,抄家问斩。” 平西侯种应安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嘴角一直挂着微笑,静静喝着茶。 坐在一旁的种鄂毫不犹豫地开口:“此法甚好,彭州的诸位大人觉得呢?”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如今城内尽是军卒, 这彭州之地,几乎要让靖安军与西军牢牢掌控, 他们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 见众人不作声,种鄂满意地点了点头: “甚好,诸位大人果然心系百姓,种某就替赤林城内百姓先谢过诸位大人。” 而后种鄂又看向兴国公与陆务升:“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兴国公的脸色有些难看,这种鄂与林青之举, 若传到朝廷,定然会让文武百官弹劾个遍, 至少要落得藐视朝堂,大逆不道之罪。 不过一想想,二人已经抗旨不遵,这两道罪名似乎也无伤大雅。 尤其朝廷此举已经让朝廷与二军之间心生嫌隙,不是以往那般亲密无间。 兴国公眼眸微眯看向那坐在一侧的靖安侯, 那一成钱财不是给朝廷而是给内帑,加之陛下让他带来的北疆都督任命, 这一切却似乎都在指向一个可能, 林青此举虽然违背朝堂政令,但得到了陛下的支持。 想到这儿兴国公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 “剿灭乌孙部精锐一战靖安军与西军贡献颇大,出力颇多, 所以这乌孙部族地的财富乃二军之缴获, 如何分配,由靖安侯决定,五军都督府不会插手。” 此话一出,就连陆务升眼中都闪过一丝诧异,他轻轻点头: “此事我会如实表明朝廷与陛下,还希望西军与靖安军快些着手赤林城修补一事, 如今天寒地冻,百姓们无家可归,一些房舍都遭到了些许破坏,四处漏风, 把其他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先进行房屋修缮, 同时发放抚恤一事要马上着手进行,以安定民心。 本官还会上书朝廷,调用彭州存银,安抚那些被掳走百姓的亲族。” 陆务升开口之后,在场一众官员心中暗暗叹气。 促成草原和谈之事的京中大人都已经认了,那他们也只能认了。 只不过不少人视线连连闪烁,九卿可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城外,此事就这么算了? 虽然那日在场的诸位大人三缄其口,但还是有一些风声在赤林城内流传。 说那两位九卿是靖安侯林青所斩杀为的就是表达心中不满。 对此城内的诸位大人也没有给出解释, 再一次让城内诸位大人意识到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就在这时,兴国公孟述沉声开口: “那草原二王杀我大乾九卿,如今已经伏诛,我等还是要将此事迅速禀报朝廷,以安天下民心。” “此举甚好,此大胜必然要昭告天下,让天下百姓都高兴一二。” 种鄂笑着说道,而后看向后方的一些彭州官员轻轻挥了挥手: “你们先下去吧。” 虽然官员们都很想留下来,听听这些大人物所说何事, 但他们终究不是大人物,不能在这里逗留, 只能一个紧挨一个地快步走出大殿。 第787章 扩军 待到闲杂人等离开,都指挥使司大殿内空空荡荡, 在座的不是手握权势,就是手握兵权,皆是大乾显贵之人。 两位大太监坐在一侧,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视线在几位大人身上来回扫视。 对视一眼,抿嘴一笑。 不管如何,他们是皇帝家奴,外敌被赶尽杀绝,他们只有开心的份儿。 尤其是那两位九卿生死,更让他们开心不已, 他们在宫中地位颇高,知道朝中一些大人仗着身后势力以及自己位高权重处处与陛下作对。 那澹台长和就是其中之一,身为礼部尚书处处挑陛下的毛病。 他们在知道这人生死之后,恨不得当场大喝一声好。 见众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御马监掌事太监孙玉笑了笑,看向靖安侯林青沉声开口: “靖安侯一战天下惊,咱家佩服至极, 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禀报陛下,北疆逆贼已被尽数斩杀殆尽。” 林青面容平静,将视线投了过来,微微一笑,朗声道: “本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两位公公帮忙。” “何事?靖安侯尽管说,咱家绝不推脱。” 如弥勒佛一般的刘知行也笑着开口,他是司礼监掌事太监,地位更加尊贵。 “靖安军一战,虽然斩尽敌酋,但自身也损耗颇大,耗费颇多, 打造而成的马铠与重甲也多有损伤,这些都需要精铁来修补, 而西北之地缺精铁,所以我想请两位公公在彭州之地帮忙筹措足够多的精铁,靖安军会出足够的银钱采买。” 林青面露凝重,这场战事靖安军共死军卒六千余,重伤轻伤者不计其数,几乎人人带伤, 长刀甲胄,还有一些铠甲都受到了严重损伤,需要及时补充。 若通过西北之地来补充,那还不知要何年何月。 而刘知行也极为爽快,重重点了点头: “还请靖安侯放心,靖安军与国有功, 这点小事就算是陛下也会欣然允许,只是不知侯爷需要多少精铁?” “靖安军还准备在赤林城扩军, 所以本侯打算趁着京中工匠未回京畿之地,抓紧打造甲胄长刀以及军械, 所以精铁越多越好,至于后续文书,本官回到西北之地以后会递送朝廷。” 听到这话在场之人顿时面露怪异嘴角微抽, 这世上大概只有靖安军有这个胆子,先打造军械,再递交文书。 通常军队想要补充军械, 都需要朝廷六部与五军都督府以及内阁都察院反复批奏, 此举一来是时间过长,二来是就算有所批示,数量也要大不如前。 所以林青决定先补充自身实力,文书之事日后再谈也来得及。 刘知行想了想,而后轻轻点头: “文书如何?此事咱家管不着, 但精铁于京中工匠一事,咱家还能说上一些话,还请靖安侯放心,此事咱家竟然办得漂漂亮亮。” “那就多谢两位公公了。” 林青朝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看一下兴国公孟述: “如今曲州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失去亲人,我想在赤林城中发一道文书, 若有青壮想要参军,可在军营内参与选拔,而后加入靖安军,本侯会带他们返回西北之地。 待到时机成熟,将会发兵攻打草原王庭,力求将左贤王掠夺走的青壮抢夺而回。” 一股肃杀之气在大殿内弥漫,让在场众人似乎看到了腥风血雨。 一些手握权势的大人物,脸色一变,如今北疆战事刚刚停歇, 靖安军又要扩军,又要动兵? 兴国公脸色也有些凝重,看向林青: “北疆之事还未了结,朝堂之上还有一些余波需要平息,此时扩军是否有些着急? 另外对草原王庭动兵是不是缓和一二? 至少给朝廷一些时间,将九边的一些军卒精简,省出一些银钱。” 而后他又看向坐在一侧的平西候种应安,说道: “平西候觉得如何?” 谁知平西候像是没听到一般,茫然无措地抬起脑袋,又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什么?” 兴国公的呼吸猛地急促,不再理会他,而是又将视线投向种鄂。 种鄂却极为坦然,将身体靠后,朗声说道: “西军尚处北疆之地,受北疆都督统辖,哪敢胡言乱语,一切听朝廷调配便是。” 孟述深深地看了一眼种鄂,这平西侯府是铁了心,要与靖安侯府牵扯在一起了。 如此一来,虽然五军都督府与勋贵武将的力量极大增强,但其内却分了多个派系... 京中一派,边疆一派,这对朝廷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林青在这时轻轻点了点身旁长桌,淡淡开口: “虽然我们得以在北疆之地剿灭二万精锐,但我想请诸位大人清楚地意识到北疆局势。 草原非但没有变弱,反而变得更强, 今后我们要面对的,就是缺少三王掣肘的草原王庭, 那东北二王在大势之下,只能老老实实依附于草原王庭。 如此一来,草原王庭将会在未来数年之内完成实质性统一, 这意味着什么?想必诸位大人知道。” 在场众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尤其是京中的两位大太监, 草原有过几次打到中原腹地,甚至还掠走了皇帝, 那时的草原就完成了实质性统一,与中原腹地的逆贼勾结,天下再无敌手。 所以他们身为太监,对此事尤为关注,毕竟他们的一切殊荣都来自大内圣上。 “那可如何是好啊?”刘知行脸色变得惨白,惊呼出声。 陆务升在这时开口道:“拓跋砚进京之后,将会成为我大乾异姓王, 我大乾可以加以扶持,让其与草原王庭捉对厮杀, 一方面牵制草原王庭,另一方面给朝廷争取时间, 只要能让那东北二王不与草原王庭苟合,那草原王庭就没有可怕到一定地步。” 陆务升将视线投向林青,如今他们二人似友似敌,气氛倒是有些微妙, 但对于他这等人来说,善恶早已不重要,有的只是立场之分, 如今北疆战事结束,立场也消失不见。 林青面露感慨,轻叹一声: “这太慢了,求人不如靠自己,不如让我大乾重新富强,刀甲百万, 届时挥师北上,那草原王庭就算完成统一又能如何?” 第788章 彭州新政 刀甲百万? 众人心中一惊,到了如今他们这等地位话不是随便说说。 说出来就是有其中深意。 大乾若是刀甲百万,那草原王庭的确不足为惧。 只是....朝廷国库亏空,无力养活那些军卒, 也无力打造这些刀兵,更无力拿出银钱,让这些军卒出境作战。 在大乾,军饷只是百姓在平日里为军卒的银钱, 想要让军卒出境作战,还要给一份钱, 高皇帝文皇帝北征之时,不光要给军饷,还要一路打一路赏,直到将敌人洇灭, 如此才可保证大乾军卒的强盛战力。 这若放在如今,则不可想象, 如今大乾朝廷就算是支付平日里的饷银都捉襟见肘,又如何能出境打仗? 兴国公脸色一沉:“朝廷银钱有定数,不可贸然增加北疆军费。” “此言差矣,如今九边没有了乌孙部与呼延部的威胁, 每年可以省下大把赢钱, 如此便可操练精兵,筹备军械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这赢钱终究是要花,与其将九边的银钱挪到那不知何处,不如就让他留在这北疆。” 平西候种应安侃侃而谈,脸上带着笑意, 如今九边能省下不少银钱,不用想也会被朝堂各部势力瓜分一空, 那如此,还不如给他西军和靖安军,至少还能让大乾免于挨打。 “平西侯爷说得极是。”大太监孙玉也点头表示赞同。 而陆务升则缓缓摇头:“朝廷不会答应的,明年修河工的银子还未筹措, 还要留下一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天公不作美出现大灾或大旱,这些银钱就能派上用场。 另外各地也要囤上一些粮草,同样以备不时之需。” 种应安大手一挥,冷哼一声: “笑话,这河工年年修年年坏,自打本侯记事起就一直在修,也没见哪次能挡得住洪涝, 至于各地粮仓,陆大人想必比本侯还要清楚, 本侯听说前些日子都察院向各地派出一些督粮御史,可查出什么了? 怕不是查到遍地大火。 这些银钱花了也是白花,还不如给我们军伍, 至少敌人来犯时,我们能拿得出刀枪,舍得出人命。” 陆务升沉默以对,两位大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微微将头低下.... 这似乎是大乾自古以来的传统,一旦要查粮仓,便各地着火, 就如这赤林城官仓一般,莫名其妙。 最后还是陆务升叹了口气: “平西侯爷,本官知道你心中愤怒。 但朝堂政事在于妥协,如今在北疆占了便宜,就不要打粮仓钱财的主意了, 也让大家脸上好过一些,保持应有的体面。” “一步退步步退,直到退无可退,这是本侯新学的一句话,陆大人觉得如何? 各地粮仓为何频频着火,还不是都察院办事不力, 若是能彻查一些贪官污吏,何至于此?” 平西候种应安毫不示弱,陆务升只得垂头轻叹: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办,马上就要过年了, 过年之后还有京察与春闱,哪一件都是大事,哪一件都急不得。” “好了好了,本侯不与你争吵,林青你来说说有何办法?” 大殿内渐渐安静起来,大人们的视线都投向那年轻身影, 虽然那人在笑,但众人却察觉不到丝毫喜意,就如行尸走肉。 林青咧了咧嘴:“还真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朝廷能不能答应。” “什么办法?”兴国公孟术挺直腰板,脸色凝重。 林青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地面道: “赤林城刚刚蒙受大灾,而彭州各地也突遭横祸, 如今百废待兴,正是施行曲州之政的好时候。 想必诸位大人都知道,曲州穷得叮当响,地里也种不出什么。 但去年曲州却有十五万两银子的结余。” 什么?在场诸位大人不禁瞪大眼睛, 他们如今不在京城,不知各地汇报的具体数目, 但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四处亏欠,一屁股债,曲州竟然有结余? 林青继续说道:“在场诸位大人都是自己人,本侯也不做隐瞒, 除了这十五万两银子的结余之外, 还有盐铁糖茶等诸多物资,足够重开榷场之用,这些都是曲州在今年所获。 若彭州施行曲州之政,想必会比曲州更加富裕, 毕竟这彭州乃我大乾粮仓,稻米地一望千里,工坊不计其数。” 不知为何,在场诸位大人都感觉到了丝丝寒意。 曲州之政是什么他们都知道,盐铁塘茶官营,总之一切赚钱的工坊都由官府来做, 有耕地的百姓继续耕地,闲暇时间进入工坊做工, 没有耕地的流民,索性直接进入工坊,也能养活自己。 这些事情他们都知道,但并不是因为曲州之政有多么好, 而是因为这曲州之政遍地骂声,曲州各地的那些商贾权贵, 将文书折子都送到了京城,几乎日夜不停, 朝堂上的一些大人也上蹿下跳,不停地上奏。 但不论是内阁司礼监还是陛下都全当没看见, 皇帝与司礼监自然是乐见其成,内阁也同样知道他们远在京城,管不了曲州... 只是如今这彭州....距离京畿之地不过千里, 若在此地施行曲州之政,想必朝廷与文武百官不会再坐视不理。 兴国公孟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不可...北疆战事刚刚结束,正是休养生息之际,不可再起战端。” 陆务升也缓缓摇头: “有曲州一个特别已经足够了,若再增添彭州,想必一些大人会坐不住。” 司礼监掌事太监刘知行开口道: “弹劾曲州衙门与靖安军的奏折,每日都要有上百封.... 来自各地官员,东南西北到处都有,如今宫内的一个大殿已经有些装不下了....” “呵....”林青嗤笑一声,拿手抵住脑袋,看向上首的孟述与种应安: “想要扭转乾坤,只靠军事万万不可能,必须推行新政, 现在国内战事平定,北方草原王庭无暇他顾, 只有这短暂空档,能让我们推行新政行变革之举, 这个空当若是错过,可能将再无机会,大乾也没有中兴之可能,诸位大人要做好考虑。” 陆务升与兴国公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紧皱, 他们也知道大乾积重难返,若是再这样下去,只能落得国破人亡, 可要推行新政....太过艰难了。 第789章 战火未消 布政使司衙门大殿内的争吵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一直到天色渐暗,一众大人才不欢而散。 林青面色平静,走出布政使司衙门, 看着灰暗的天空,以及那时而隐去的明月,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他在城内缓慢行走,如今赤林新立,城内没有宵禁。 他以往都是身穿甲胄四处而行, 如今身穿常服,百姓们也不认识他, 只得感叹好俊俏的公子哥, 只是...难免有一些百姓会投来一些晦暗眼神,带着一丝丝厌恶。 赤林城虽然遭受大难,但城内还是有一部分人没有遭遇袭扰, 他们处在城南位置,牢牢占据一大片区域,在那里丰衣足食。 就算城内最乱之时,草原二王也对那里保持了应有的体面, 只需要交出一些钱财来即可,不至于像寻常百姓那般丢了性命。 此时的百姓觉得他就是藏在城南的富家公子, 如今草原人走了,这些人得以继续出来活动。 对于这些眼神,林青毫不在意,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城内街道之上,看着百姓们来回忙活。 不知如此温情一幕,能持续多久。 兜兜转转,林青在城内逛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才回到军营。 他来到营帐之中,看着桌案上堆积的文书军报,眼中不免露出一丝愁容, 他叹息一声,就那么坐下,拿起军报来一封一封查看... 时间悠悠流逝,当看到一封军报后,林青眉头一皱,喊道: “钟信。” 淡淡的脚步声响起,但出现在军帐中的却不是钟信,而是另一名亲卫。 林青看到他后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释然一笑, 钟信在战事中受到重伤,如今还在养伤。 林青将军报递了出去吩咐道:“将这份军报送给世子种鄂。” “是..侯爷。”待到亲卫离去, 他沿着入口看向军帐之外, 巡营甲士以及守候在军帐旁的亲卫脸孔都生疏了许多, 军营中就是如此,每逢大战过后,一些熟悉的面孔就会离去,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林青将手中军报一丢,默默站了起来,径直走向营帐,去往营寨一侧的伤兵营。 不到一刻钟,他便来到此地, 尽管已经返回赤林城,有了足够的大夫医治, 但病痛与伤痕却不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抚平, 这里遍布着血腥,地上时而出现点点鲜血, 不知是哪个军卒的伤口又崩裂,滴落而下。 各处军帐中响着压抑到极点的低吟声, 林青顺着军帐向内查看,见到了不少形状凄惨的军卒,此刻正躺在床榻上哀嚎。 他默默叹息悄无声息运转气力,向着四外扩散而去,用以减轻军卒们身上的痛苦。 但很快,几队寻影甲士脸色凝重地出现在此地, 他们手中拿着长弩,弓箭战刀,顺着气力摸索到此处。 但见到是自家侯爷后,他们神情一愣,连忙将战兵都收了起来。 林青摆了摆手说道:“继续巡逻吧。” “是!” 待到军卒离去,林青一边行走一边散发气力,最后来到了钟信所在的军帐。 掀开帘布推门而入,军帐内的一切映入眼帘, 昏黄的烛火,发旧的桌椅板凳,以及正靠在床上眉头紧皱的钟信。 察觉到有人前来,钟信猛地睁开眼睛, 其内闪烁着还未褪去的凶光,但很快他的脸上便充满愕然: “侯爷,您怎么来了?” 钟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身上的伤口却让他脸色一白,顿时有血水渗透而出。 林青连忙一个闪身来到镜前,轻轻一挥手将他按在床榻之上: “好好躺着养伤,不必拘泥于礼节,大夫如何说?” 钟信笑了笑,脸上还有一些未擦去的血污,嘴唇也有些干裂发白,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属下运气不错,手脚都能保住,只是断了几根筋,日后的活动可能会有几分阻碍, 另外...伤口太多了,需要养许久。” 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落寞,轻轻叹了口气: “相比于其他军卒,手下已经算得上幸运,只是这突然闲下来,倒是有些不自在。” 林青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一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送渡一些气力: “战阵就是如此,旧人死新人来... 他们都是大乾的英雄,此番回西北, 本侯要将他们的名字都雕刻在英烈祠内,世代享受香火供奉。 而你也要好好养伤啊, 本侯已经决定,在这赤林城内招收一切军卒带回西北, 他们都是失去家人的苦命人,在与草原人战斗的厮杀中,定然会竭尽全力, 等你伤好了,你要与武恒一同操持在曲州扩军一事, 旁人我信不过,你们日后有得忙。” 钟信听到这个消息后微微一愣,这场战事刚刚结束,后续的论功行赏还未完成,居然又要扩军? “侯爷,如此着急扩军?是...北疆又有战事?” 林青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 “草原的战事还远未结束,可能会停歇一段时日, 一旦等草原王庭缓过神来,整合了草原,北境必然再起刀兵。 所以我们这次回去,要选拔一些天赋异禀的良家子, 想必你也发现了,战阵厮杀中重骑虽好, 但桎梏太多,军卒们冲杀几个回合便浑身精疲力尽, 此番回去招收新卒,一要力气大,二要武道修为天赋好,如此才可融入重骑战阵。” 钟信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面露苦笑: “只是侯爷...这重骑虽然杀伤巨大, 但损耗同样巨大,这一番战阵下来,损耗银钱至少二十万两, 当初看到军报时,属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说得对,所以本侯想将重骑规模保持在万余人,甚至若我等有足够战马,这重骑五千人足够。” “侯爷还是问朝廷要一些银钱吧,这些军卒若只靠我们自己支撑,恐怕有些难.....” 钟信声音空洞面露苦笑。 “此番我来寻你就是要说此事,卫所军与镇国军将在明日出城,奔袭乌孙步卒地, 到时会将那里的银钱洗劫一空,我靖安军分得四成, 你和乔刚要帮本侯将这些银钱安安全全地带回曲州,重做扩军军费。” 钟信脸色舒缓了一些,但很快便面露诧异: “那您呢?” “进京。” 第790章 西南西北 “你要进京?” 都指挥使司衙门内,平西侯种应安坐在长椅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靖安侯林青,发出疑问。 这话也让坐在一侧的种鄂也面露震惊。 他们刚刚做了大逆不道之举,此刻进京,太过危险,说不得会受到各方攻讦。 林青却一脸淡然,轻轻点了点头: “此行我会带兵马三千,若事情顺利,年后我就会离开京城。” “去京城何事?” 种应安脸色凝重,他十分想劝林青不要前去,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北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终究要露一面,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也好安排。 这么一想,除了他这个北疆都督,还真没有人合适。 “将拓跋砚带回西北,我准备明年初便开榷场,行往来商贸一事,此番去京城,就是要促成此事。” 林青面容平静,但在场二人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此等时候要带拓跋砚离京,又要开榷场,压力太大了。 “要不要等一等,等风波平息?”种应安眉头微皱,冷声道。 “时不我待,草原王庭比我们更快,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说着,林青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想了想问道: “你父子二人,谁回西南,谁留守赤林? 此番进京,就算不能为平西侯府谋一个国公, 至少也要谋一个侯爷,如此才能名正言顺。 当然,若你父子不想留在这赤林城也可,由靖安军接管防务,并即日行征兵一事。” 话音落下,屋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而后种鄂冷声说道: “父亲年纪大了,理应回到西南休养,赤林城一事,就由我带领一些军卒留守。” “西军要留多少兵在此?”林青问道。 “三万。” 林青想了想,沉声道: “有些多了,可以留一万西军, 再从彭州各地招募一些青壮,想要守住这赤林城,城内有五万兵足够。” “我怕边疆战事反复,虽然乌孙部覆灭,但东北二王还在, 他们说不得会来这抢地盘,到时若是城内兵马不足, 百姓们难免惊惶失措,到那时再想征兵就晚了。” 种鄂有些担心,同样的,他需要留足够多的人手来看住赤林城。 赤林军如何覆灭的,他们可是都记在心里。 林青也点了点头,西军如何布置?他无需指手画脚。 种应安这时在一旁开口:“城内的一些余孽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他们早早就做好了草原人来赤林城的准备,这些日子将自己关在家里,吃得一个比一个肥。” 种应安眼中出现一丝杀气,他为了这北疆战事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 城内的一些权贵与大族却安然享乐,这放在何处都无法忍受。 说到这些人,林青眼中也闪过一丝阴霾, 这些人对于大乾来说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蛀虫, 除了掠夺百姓,勾结外敌,便只剩下吃喝玩乐了。 但这些人手里掌控着田产,土地,工坊,甚至一些百姓的身家性命,轻易不可动。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缓缓说道: “想要扭转赤林城的颓势,就要有足够的银钱, 虽然乌孙部的银钱足够多,但总不能坐吃山空,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利用大胜之势在彭州开曲州之政, 至少也要将制造军械的工坊握在手里, 如此才可精兵减将,用精锐的军械守住这赤林城。 至于其他...徐徐图之即可, 如今城内布政使司衙门主官不剩几个,谁若阻拦,便按个罪名将其丢入大狱, 待事情大定后再将其放出,总之不能与他们讲道理,要速战速决。” 父子二人知道林青行事激烈, 但如今听到心中还是不免震惊,这与谋反无异, 但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不加掩饰。 种鄂仔细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平西侯府已经不听朝廷政令了,索性便无所顾忌。 他冷声说道:“我本想向朝廷索要一个国公之位便算了, 现在看来,还要索求一个彭州都指挥使的职务。” 林青点点头,沉声道: “赤林城与曲州不同,彭州的都指挥使本就由广源侯兼之, 只是他一直受制于人,所以被处处掣肘, 若是你坐上了都指挥使的位置,便可行曲州之政,自此平西侯府再无桎梏。 但...本侯还是要问一问你,西军可以返回西南之地休养生息,并不是非要留在此地驻守, 若你有返回的意思,朝廷不会阻拦。” 种应安也将视线投向种鄂,眼神中带着问询,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期盼。 种鄂脸上彷徨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他长出一口气: “若此时我等不战,那我等的后人便要与蛮夷厮杀, 实话说,先前坊间都有传言,军中勋贵一代不如一代,先前我还不自知, 但领兵打仗之后,发现真的如此, 若是连我等都无法解决这草原王庭,后人又如何能解决? 早晚都要面对,不如趁着我等年轻,搏上一搏。” 种应安脸上的凝重顿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激动所造成的红润,眼神中精光点点, 在这一刻,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儿子争气还要重要的事。 尤其是这胸中气魄,战阵厮杀可以学,朝堂之谋可以练,唯独这胸中气魄生来有之。 “好...好....你能如此想,为父便知足了, 但要切记....何时行事要三思而后行,谋而后动。” “父亲,还请您放心,我会的。” 随即他又看向靖安侯林青,脸上忽然出现一丝拘谨,想了想才说道: “靖安侯爷,此番父亲若是回到西南, 平西侯府便会着手弹劾你,以求西南之地的平西侯府与这赤林城的平西侯府完成分隔。” 林青眼中出现一丝诧异,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种鄂,感慨道: “你的确有很大长进,如此分隔之法虽然骗不过朝堂大臣, 但让那些百官信以为真也是极好, 回去尽管弹劾,本侯也会命曲州上书弹劾西南之地。” 种鄂脸上出现一丝笑容,此法是父亲所想,但他并没有点明,而是继续道: “那重开榷场一事...西南平西侯府真的要走域外?” “那是自然,虽然你我互相弹劾, 但榷场一事能西北连同西南,两地百姓也会因此获利,没有理由不做,而走域外最安全。” 种应安点了点头:“本侯此番回去就命人打通二地通道,在路上修建一些补给地点。” “如此甚好。” 第791章 愈发激进 时间一点点流逝,三人的声音在军帐中不停响起, 直至过了半个时辰,才敲定好重开榷场的诸多细节,还有以后面对各种危机的解决办法, 从今日起,平西侯府与靖安侯府真正站在了同一片战场上,共同进退。 种应安苍老的眸子中带着一些忐忑, 像他这种勋贵来说,安安生生躲在西南之地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如今在外厮杀奋战,可能一飞冲天,也可能就此陨落。 那广源侯就是例子。 他的视线在种鄂身上来回徘徊,见儿子一副英姿勃发毫不畏惧的模样, 他心里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如此大争之世,天下英才辈出, 自己的儿子能带着平西候府参与其中,他也觉得与有荣焉。 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种鄂沉声问道: “新政一事,你觉得如何? 你想要在彭州之地立足,手里没有银钱兵马是万万不行的, 即便如此....新政还是有很多危险。” 他想到了被里应外合杀死的广源侯, 这赤林城的高大城墙,不仅限制了敌人,也限制了他们这些领兵大将, 让他们在城内显得异常扎眼,若有人想要动手,甚至不用费尽心力去找寻位置。 种鄂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平缓,不疾不徐: “父亲,既然我等已违背了朝廷政令, 那不如将事情做得更激烈一些,就在这彭州开新政, 就算是朝廷大力反对,也能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对先前的不做提及。 只不过孩儿目前心中有一些忐忑和疑惑,这彭州地处中原之地, 历朝历代都是产粮重地,其中势力盘根错节,蔓延到各处.... 孩儿想要将这些人都尽数说服,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话间种鄂的眼神不时瞥向林青,显然他打算在这赤林城施行靖安侯府在曲州之策, 听话的人高高挂起,获利颇多, 不听话的人就好好在家待着,由官府好生供养。 种应安脸色一沉,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年轻气盛, 若是没有这一番经历,那就是一个纯粹的纨绔子弟。 如今他又想在彭州行酷烈之事, 虽然能让他暂时掌控局面,但后患无穷。 种应安自己都知道种鄂没有靖安侯林青那般掌控曲州的本事, 若是其中有所反复,定然方寸大乱。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贸然出手,否则我平西侯府,日后在彭州将寸步难行。” 但就在这时,靖安侯林青轻咳一声,看向二人轻声说道: “彭州之事靖安军无法插手,但在这彭州核心之地的赤林城,靖安军可以帮平西侯府解决这个麻烦。” 林青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不知为何, 种应安父子都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似乎眼前的困难变得不那么难以逾越。 “敢问靖安侯爷,如何做?” 林青轻笑一声,神情中闪过一丝轻蔑,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九卿身处赤林城外,都能被蛮夷所杀,那这城内的权贵又何尝不可? 左右不过一封公文罢了,赤林城大事已定,没有人会为他们出头。” “这.....?这是不是太过刚猛?” 种应安与种鄂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他们知道这靖安侯胆子大,敢杀九卿,敢以两万骑兵击对方十万兵。 但...如今战事平定,他居然还敢动手?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们骂我等丘八,怕的就是我等不讲理,那今日本侯便不讲理了, 恰好如今赤林城内物资紧缺,银钱也没有多少, 他们躲在大宅子里过安生日子,让百姓们在外吃苦受累,这如何使得? 不如劫富济贫一般,让这城内百姓早日脱离困苦。” 说话间,林青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而后慢慢站了起来,视线看向北方: “本侯原本以为草原人胆大包天,会将这些人屠戮一空,抢光他们的财宝, 可没承想那二王在城内那么多日,左右搜刮,只搜刮了那么几百万两银子, 对于那些高门大族丝毫不犯,真是胆小如鼠, 既然他们不敢做,那就由本侯来做。” 话音落下,林青迈动步子,作势就要走出屋内。 “且慢。”种鄂连忙站了起来,小跑着跟上,匆匆说道: “靖安侯爷还请三思,我也只是想将他们拘禁起来, 如今草原人已走,若是将他们都杀了,还是有些难以交代。” 林青顿时有些怪异,上下打量着种鄂: “本侯何时说过要杀了他们? 对于此等人,圈禁起来是最好的办法,又能让其不轻举妄动,而我等又能在外肆意妄为。 如果直接杀了他们,那这彭州就遍地动乱,最后只能落得整日平叛,无暇他顾。” 听到这话后,种鄂忽然松了口气,他还真怕靖安侯一怒之下,将其尽数斩了。 见他这副模样,林青笑了笑: “大乾北疆之事若无西军鼎力相助,凭借本侯己身那是万万不能成事, 本侯作为北疆都督,报答一二也是应该的。” 说完林青便转身离去,留给父子一个高大沉重的背影。 淡淡的脚步声响起,种应安也慢慢走了出来, 看着逐渐落入黑暗中的林青,脸色复杂,轻轻叹息: “先前为父认为我大乾遍地蝇营狗苟之辈, 但见了这林青,为父才知大乾亦有坦荡之人,至少这林青乃真正的大乾忠义之士。” 种鄂也看着那道背影,轻轻点头: “父亲,孩儿曾经在书上看过许多少年英杰, 起初看到威震八方的冠军王时,还是觉得他靠的只是先朝国力, 但真正经历战事之后,才猛然发现,战阵之复杂,远超我想象。 而冠军王如此年轻又取得了那等成就,让孩儿心怀敬畏。 如今亲眼见过靖安侯所行所举,他心系大乾,乃大乾真正忠良,孩儿心中只剩敬佩。” “此等大争之世,出此英雄豪杰,亦是理所应当, 不过这一次我大乾极为幸运,这英雄豪杰是在我中原之地。 好啦,吹捧的话就无须多说,日后在这赤林城多做多行, 现在你带兵跟随,靖安侯要替我平西候府扫清障碍,我平西候府不露面,也太不像话了。” 种应安面露笑容,看向一侧的种鄂。 种鄂脸上也露出笑容重重点头:“那孩儿去了。” 第792章 两个世界 赤林城,这座曾经繁荣的九边重镇, 如今在战争的阴影下显得破败不堪,在入夜之后尤为萧瑟。 赤林城城北位置,大军军营。 千余靖安军身穿甲胄身骑战马,神情冷冽地冲出营寨。 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引得不知多少百姓注目, 尤其是那在战马之上的靖安军卒们,几乎个个带伤,脸色有些惨白, 但每当眸子扫过,百姓们都觉得心中一寒, 这些靖安军比之那些草原军卒想必更加勇猛。 只是百姓们对靖安军极为放心,甚至有些百姓还钻出破旧房屋,站在道路两侧,静静看着靖安军远去。 军卒们穿过一道道破败街巷, 即便早已熟悉,但见到这满目疮痍,残垣断壁, 一些军卒还是不忍直视,只能将视线停留在来回起伏的战马身上。 烧焦的废墟上,残垣断壁间, 偶尔可见衣衫褴褛的百姓在扒拉着废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土的味道,刺鼻而令人窒息。 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关闭,门前异常混乱.... 随着军卒们逐渐深入,从城北冲向城南。 街道两侧的残垣断壁似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青石板, 还有那一栋栋古色古香屹立在道路两旁的恢宏建筑。 城南的赤林城显然更为繁华, 随着再向南城门靠近,街道两侧附近的小屋小舍便不见了, 高大的院墙与灰红的庭院开始逐渐显露, 似乎要与外面的战乱相互隔绝,形成一片世外桃源... 见到这一切,军卒们的神情愈发冷冽, 甚至有的军卒都握紧了手中长刀,咬牙切齿地看向周围。 如此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形,让他们感叹世道不公。 甚至,在经过城南的一条主街时,他们还发现了成片的青楼妓馆, 一个个身穿锦袍的富贵之人,走在莺莺燕燕之中,脸上带着笑容, 那些姑娘们衣着薄纱,在那一个个青楼妓馆前搔首弄姿,向着街道上的富贵之人来回招手, 此等场景不仅是军卒诧异,就连在军阵之中的林青眼中都闪现出了一丝阴霾。 心中像是有一块大石压下,让他原本舒缓的内心变得再次沉重起来。 当骑兵经过,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将视线投来,面露诧异, 更有一些人面露不屑,轻轻啐了一口唾。小声嘀咕着什么, 像他们这等人,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城池内的丘八。 如今草原人走了,青楼妓馆以及各种酒楼重新开张, 他们出来放松一阵,居然还能碰上这些军卒,这让他们心中倍感烦闷。 但....当他们看清这些军卒身上所穿甲胄之后, 顿时一个个脸色发白,噤若寒蝉,连忙找一个房舍钻了进去。 这靖安军可不是以往那些随意拿捏的赤林军,他们手中有刀,真的敢杀人。 白日时就有一些人不知天高地厚,惹怒了靖安军被其通通抓了起来。 很快,林青带着一众军卒,就来到了赤林城中最为宽阔的街道,金翠街。 街道两旁矗立着巍峨的府邸, 每一座都气势磅礴,门楼高耸,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上面镶嵌着金光闪闪的铜钉。 门楣上雕刻着各种寓意吉祥的图案,透露着富贵荣耀。 就连街道上的青石路面都平整宽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和花香,那是从各家府邸中飘出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偶尔,一阵微风吹过,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丝竹之声, 与城北的哀嚎声截然不同,令人难以置信。 靖安军的到来,让原本寂静的精粹瞬间沸腾起来, 一个个侧门相继探出门方的脑袋,见到是披坚执锐的靖安军后,连忙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不多时,一扇扇朱红大门发出沉闷声响,相继打开。 这些高门大院的主人出现在门口,他们衣着华贵,脸上堆满笑容,故作淡然。 虽然在尽力维持冷静,但行进间的踉跄以及诚惶诚恐,还是无法掩饰。 在先前草原人来此时,他们都不曾如此惊慌, 只因他们知道草原人不会拿他们如何,但这靖安军不一样,九卿都敢杀,还有什么是靖安侯不敢做的? “靖安侯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一位身穿锦绣长袍的富商率先走上前来,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不必多礼。” 靖安侯淡淡地回应,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这些富贵人家的脸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在任何一地,赤林城也好,风浪城也罢, 富贵人家都分三六九等,手中有银钱的富甲商人, 虽然平日里看着风光,但那都是权贵的最下层。 再往上的是那些官宦世家,祖上或者父辈们出过朝廷官员,身具功名, 在朝廷或者官府中有些人脉,能耐极大,能轻易让那些富商灰飞烟灭。 再之上的,就是那些传承悠久, 在前朝甚至先朝都已经是朝堂大员的传承世家, 他们经久不衰,耕读遍地, 不知多少人受过其恩惠,手中不知拿着多少百姓的身家性命。 一些庄子中,有的百姓甚至能找出其祖父辈留下的欠条, 此等世家虽然平日里名声不显,但能量极大, 他们掌控着一地文脉,还有那遍布在各地的田产土地,以及依附田产土地生活的百姓佃户。 如今出门迎接的都是城内的富甲商贩,这些人在林青眼里不算什么。 就是让他们兴风作浪,他们都没有这个胆子。 林青所要找的,是那与裴云五相互勾结的官宦世家。 林青没有说话,使得金翠街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那些富商们大多脸色难看,额头甚至出现了一丝丝细汗,就那么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靖安军们保持着警惕,目光在人群建筑间来回穿梭,以抵挡从暗处传来的暗箭。 等了大概一刻钟,这金翠街再也没有朱红大门敞开, 林青冷哼一声,运转气力,声音向着四周街道回荡。 “吾乃大乾靖安侯林青,此番来金翠街,乃为了搜寻逆贼,所有人都将大门敞开,以备搜查。” 第793章 抓人 雄浑的声音在整个金翠街回荡,让出门迎接的诸多富商都脸色一变。 很快,金翠街的大门一个又一个打开, 这次出现的人不似先前那般衣着华贵,浑身贵气。 反而身穿儒衫,贵气内敛,没有丝毫惊慌, 只是淡淡地迈出家门,静静站在那里。 一个又一个或儒雅或身具书生气的当家走了出来, 就连站在身侧的仆人都气质非凡,像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就在这时,阵阵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所有人都循声望去,不禁脸色一白。 在金翠街尽头,有一年轻人身骑战马,身后跟着千余名军卒浩浩荡荡地冲了进来, 这年轻人在场的人几乎都认识,平西侯府世子种鄂。 而其身后军卒身穿甲胄,戴着面甲,西军的标识极为明显。 来到这里后,种鄂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立在林青身旁,冷冷地看着出门的这些人,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虽说早就知道城南与城北截然不同, 但真正来到此地后才发现...其中差距,犹如云泥之别。 眼前这些人站在这里,加之这一座座朱红大门,就算说这里是京城,种鄂也会信。 在种鄂到来后,金翠街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此刻就连傻子都知道,两位掌兵之人来者不善。 直到这时,那最后关闭的大门才缓缓敞开,几道人影相继从中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身穿华贵长袍,也没有身穿儒衫,就这么穿着或黑色或白色的麻衫, 神情淡然,浑身上下透露着尊贵气息。 在这几人出现,能明显看出那些富商拘谨了一些,皆朝着那几人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这几人出来,林青也不再掩饰,轻笑一声: “几位大人真是让本侯好等啊,不知几位大人家中有何新奇事物,值得几位大人在家中逗留?” 在场之人脸色一变,此话针对性太强,其言语中的恶意几乎毫不掩饰。 那几人中的领头者轻轻一笑,面露和煦,向前迈了两步朝着林青微微拱手: “季宁之,彭州季氏家主,先前我等正在屋中饮茶, 听到靖安侯之声音,便匆匆赶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只是不知...靖安侯来,此有何贵干? 若是不嫌弃还请进院一叙,彭州虽然是产粮重地,但亦有风味小食。” 谁曾想林青非但不作应答,反而冷笑一声,只是轻轻一挥手, 其身后训练有素的战马,就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窜了出去, 他们化整为零,朝着各处敞开的大门而去,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但下一刻,更让他们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一些人家中的护卫不知深浅,没有来得及交代。 纷纷抽出长刀,挡在大门之前,让他们这些家中主人都脸色一白。 见到这一幕,林青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冷声道: “草原人已被击垮,但城内亦有与其里应外合之人, 他们暗藏刀兵,暗藏甲胄,意图谋反! 本侯得到消息特来搜查,谁曾想贼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刀兵之事! 只是不知前些日子,草原人来此时,是不是也如此尽忠职守? 还是你们....只敢对我大乾军卒动刀?” 一侧的种鄂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这些人的嚣张气焰,让他都暗暗震惊, 赤林城乃九边重镇,竟然在城内私藏刀兵,真是胆大妄为。 他轻轻一挥手,身后的西军四散而去, 一个个从背后掏出战弩长弓,神情警惕地盯着四周那高大围墙。 不多时,一声声惨叫声接连响起。 那些护卫虽然忠心护主,但如何是靖安军之敌? 他们此刻倒在地上,手中长刀甚至已经被斩断,身上带着血污在地上来回翻滚,痛苦哀嚎。 “靖安侯爷!赤林城初定,为何又在城内行刀兵之事?”季宁之脸色一凝,轻轻迈步上前冷声质问。 “本侯有军务在身,不便透露,只能告诉你们本侯在城内讨逆!你有何问?” “讨逆与我等何干?” 季宁之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视线在林青与种鄂身上来回打量,继续说道: “靖安侯爷,世子殿下,九边赤林城虽处边疆之地, 但依旧要受大乾律法管辖,切勿在此兴风作浪,让我赤林城被其他九边重镇耻笑!” 林青瞥了他一眼,露出冷笑: “耻笑?如今赤林城丢的人还不够吗? 广源侯二十万赤林军被里应外合葬送,这人丢得还不够大?” “那与我等何干?” “好,好一个与我等何干,二十万赤林军守在四方城墙,守的是谁? 守的是我大乾江山,守的是我大乾子民,莫不是季当家认为自己不是大乾子民?” 季宁之脸色一变:“靖安侯爷莫要胡搅蛮缠, 若是尔等想与那草原人一般劫掠钱财大可说便是, 某家中还有一些钱财,尽数奉上。” 在场之人脸色一变,这季宁之所说之言太过严厉,恐怕会惹怒这位侯爷。 果不其然,林青的眉头挑了挑,淡淡一笑,手中马鞭重重挥出,在空气中炸响。 “好!既然你对草原人施之慷慨,那想来对我大乾军卒也会慷慨几分。” 此话一出,季宁之脸色又是一变,连连后退, 伸出手掌不可思议地指着林青,就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你!你放肆!” 就在这时,冲进宅院的一些军卒冲了出来,手中拿着甲胄长刀高喊: “侯爷,在其暗室中发现甲胄长刀!” 季宁之一愣,随即脸色发白,这些军卒居然真的敢搜? “靖安侯爷....这些甲胄不是季某所有,乃诬陷!” 林青冷哼一声,出奇地没有反对,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本侯诬陷你的,这等回答可否满意?” 随即林青脸色冷了下来,扫视向在场众人: “本侯为大乾北疆都督,都督中外军事,与草原人奋勇厮杀,你是想说本侯诬陷你? 还是你们都觉得是本侯诬陷于他?” 在场诸人连连摇头,脸色有些发白,此刻他们都看出来了, 这靖安侯是要动真格的,来者不善。 “好,私藏甲胄,此等罪名不必本侯多说, 将这些人都带回去,给我好好地搜,好好地查! 其中谁是逆党,谁是忠臣,自有证据诉说!” 话音落下,身后西军们顿时冲上前去,两人一个, 将这些赤林城内的大人物都按在地上。 “冤枉...冤枉啊!!” 一些富商也知道前日子里赤林城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只是在这金翠街居住,沾了一些光, 若说参与其中,他们是万万不敢。 但如今都被一同抓了起来,让他们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林青不作理会,轻轻摆了摆手: “是非功过,但是请查明自有定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尔等做了什么啊?尔等自己心里清楚! 百姓们流离失所,艰难苟活,你们在这儿倒是活得如同人间菩萨,本侯前所未见。” 第794章 清算 靖安军抓人的消息在赤林城内不胫而走, 即便是黑夜,消息传播的速度依旧没有减慢,很快赤林城内的诸位大人都得知了此事。 不少彭州官员脸色一白,在家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赤林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或许都猜到了一些, 如今看靖安军的架势,是要展开清算了。 这让不少原本赤林城内的官员惴惴不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此等消息对于百姓来说,则是天大的好消息,靖安军帮他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草原人在时,他们被勒令禁止,不能去往城南避祸, 如今那些大人物被抓,他们心中只得暗暗叫好。 彭州布政使司衙门,身穿锦袍的兴国公正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 “反了反了都反了!!!这林青胡闹,西军跟着他也胡闹!!” 兴国公孟述在得知此事后,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在城外杀了九卿不说,还要抓城内的权贵,这林青是要将整个赤林城都得罪死! 一旁静静而坐的左都御史陆务升轻叹一声,缓缓摇头: “如今北方之敌暂时平息,将长刀对准国内也是理所应当。” “可也不能如此放肆,行如此酷烈手段, 那季宁之世代盘踞在彭州,草原人在时都对他们礼遇有加, 现在倒好,朝廷的军队来了,反倒把人抓了。” “那季宁之做了什么事不用本官说你也知道, 裴云五在城内如此放肆,若是没有季家的鼎力支持,他什么也做不成。” 对于抓人一事,陆务升倒是乐见其成, 他是左都御史,一直想要派出御史四处查案, 但御史到了地方后总是不了了之,受到各种阻滞。 在这彭州也是如此,谁是阻拦之人,他为九卿自然是一清二楚。 如今他所想的是快点回到京城, 趁着季宁之被抓的空档,赶紧派一些人来到这彭州查案, 清算一些以往账目,尤其是官仓良田等地。 “那也不能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朝局未稳,北疆之事还未有定论, 就连朝廷的回信都还没送到,现在居然把人抓了... 我看这彭州啊,本公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兴国公孟述在上首来回踱步,心神烦闷。 听到这话,一旁的陆务升倒是轻轻一笑: “如今这赤林城局面如同火炉,你现在抽身返京,不怕他们弄出更大的乱子?” 兴国公孟术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长椅之上,有些感慨: “不是本公放着大好局面不管,而是我等手中无兵无人, 说的话如同耳边清风,谁都不听,本公还在这里做甚? 不如早些回到京城,筹措过年一事, 也省得因为朝堂政事,心烦意乱。” 见兴国公吃瘪,陆务升不知为何竟然心中有几分愉悦,笑着说道: “哈哈哈,尔等勋贵直到今日才能体会陛下之难处啊。” “陛下虽难,但至少能与内阁朝廷百官商议, 这林青与种鄂完全是两个浑小子,做事毫无章法。” 说话间兴国公面露思索,收起脸上怒容,反而出现了几分诡异笑容: “但也不得不说,他们如此行事,倒是让很多人忌惮, 本公要快些回家,将这二人的态度透露给朝臣, 借着他们的势,以后五军都督府与都察院的事情也好办一些。” 陆务升面露无奈: “尔等世袭勋贵不肯出头,只想做那缩头乌龟,倒是让两个年轻人在前方冲杀,尔等也不觉得羞愧。” “他们可不是什么年轻人,搅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朝堂九卿以及那些大人都不会将他们当作年轻人,而是真正的对手,你死我活的对手。” 兴国公孟述脸色凝重,年龄往往是新贵的最大缺陷,但同样也是最大保护。 那些混迹于朝堂多年的大人,不会将他们真正放在眼里,难免会有轻视。 靖安侯林青就是如此, 但自赤林城一事结束之后,恐怕没有人会再轻视他们。 一边是手握重骑以及精锐骑兵的靖安军,一边是战阵无双的西军, 更重要的是二人都有些无法无天,对于朝廷政令置若罔闻。 这对于那些大人来说,才是真正的不可忍受。 陆务升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息: “如今草原两部覆灭,雍党晋党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些年来他们与草原互通商贸,不知赚了多少银钱, 如今两个大部陡然消灭,他们那工坊之中的物件无处可卖,也算是伤筋动骨了。 此番回到京城,我等要提前做些准备,以免他们出招后,我等无法应对。” 空荡大殿内回荡着陆务升的声音,让这大殿内多了几分阴冷,兴国公孟述却毫不在意冷笑一声: “以往他们盘踞在边疆之地,与那些草原人内外勾结,我等还忌惮几分。 现在呼延部与乌孙部被剿灭,他们还能勾结谁? 草原王庭?我想左贤王如今还顾不上他们。” 陆务升眼神一凝眉头紧皱,随即在孟述身上来回打量,心中多了几分忌惮。 这兴国公孟术不像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碌碌无为,反而在大事上看得清。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孟述发出一声冷笑: “老虎没了牙,还不落井下石,难不成等老虎的牙长出来? 此番回到京城,我等要联合起来对雍党以及晋党痛下杀手, 五军都督府会派人彻查空饷以及粮草军械一事, 而都察院要派人前去地方查清贪墨,将他们拉下水。 只要能将这两个毒瘤剿灭, 不论是收缴上来的钱财,还是朝廷收获的威望,都将超乎你我所料。 日后朝廷也不会如此艰难,这大乾天下还能维持一阵。” 陆务升一愣,怔怔地看着兴国公孟述,眼神之中的忌惮愈发明显... 这孟述回京原来是为了此事, 而且...他所行之事分明比林青更为酷烈。 “这...是否有些过激了?边疆之地如今虽然没有外敌,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啊。”陆务升有些担心。 兴国公孟述面露不屑,伸出手指,点了点陆务升: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们这等书生做事就是犹犹豫豫,此刻不动手还等什么? 明日本公便回京,着手操办此事, 至于都察院...你若是不敢,就赶紧退位让贤。” 陆务升叹息一声,缓缓摇头: “老夫只是觉得,要从长计议。” “你这个老东西看得还没有林青透彻,他们都是纸老虎,你若是不动,他们就会百般惊吓。 可你真要动手了,他们反而会心平静气地割地求和。 若是不信,你就看明日,那季家定然不会轻举妄动。” “那老夫就拭目以待....” 第795章 踊跃参军 翌日,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百姓猛然发现, 赤林城街道各处都站上了一些军卒, 他们守着各处街道的告示,神情冷冽,面露寒霜。 这让不少百姓心中诧异的同时,也涌现出一丝好奇, 在忙完早日的活计后,他们就连忙赶到告示处查看, 却发现这里已然是人山人海。 而且...在这里拥挤之人大多衣衫褴褛,面容枯瘦,各种年纪的都有, 最小的有十余岁的孩子以及身材瘦弱的青年, 最大的甚至还有那年过五十的老叟。 他们虽然不认识字,但可以听。 此刻在告示前站着一名身穿儒衫的瘦弱青年, 他站在板凳之上,手拿纸张扯着嗓子高呼: “靖安军乃我朝之精锐之师,为国朝安宁、百姓安居乐业立下赫赫战功。 时值家国发展之际,边境时有不宁,守护家园,靖安军特于赤林城征兵。 此次征兵,旨在选拔英勇善战、忠君爱国的有志之士,共同扞卫,大乾边疆。 我们诚挚邀请广大赤林城百姓踊跃参军, 凡年满十五周岁、身体健康、品行端正、有志从军报国者,均可报名参军。 若尔等是赤林城一难中的孤儿,不论年岁,皆可参军,由靖安军供养,待到长大之后再报效大乾。 另外....在先前草原之祸中蒙遭苦难的百姓,靖安军将优先选之。 若靖安军日后攻打草原王庭,尔等亦可出力一分,夺回被掳走的亲人。” 这时,一名大约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凑到近前, 他身形消瘦,衣着破烂,眼睛也瞎了一只,有些迫不及待地举手问道: “先生...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都被掳走, 我瞎了一只眼,他们便将我留在这城内,我能参军吗?” 站在上方的袁从云将视线投了下来,不作犹豫,重重点头,朝着身后一挥手: “当然可以,只要你还能拿得动刀,就能参军!” 那青年人顿时长出了一口气,陡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连忙笑了起来。 这时,又有一名老翁挤了过来,他步履蹒跚胡子花白: “小老儿也提得动刀。” 他此刻眼中含满热泪,身体也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 “我一大家都被掳走了....就剩小老儿一人,您行行好,让我参军,让我参军!!” 袁从云面露不忍,从木凳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那老者的双手,郑重说道: “老伯,您年纪大了,就不要上阵厮杀了,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到军营中找一个营生, 每日都有工钱发放,也算是为大军出一份力。” “我...小老儿会做饭,早些年是满月楼的厨子。” “那太好了,不论是去西军营寨,又或者是去靖安军营寨都可。” “好!!好!!我去做饭。” 那老者嘴唇翕动,眼中的热泪再也无法阻拦, 像是洪水喷发般流了出来,颤抖着离去。 在一侧,一名大约十四五岁的青年, 正在原地蹦跶,他骨瘦如柴,披头散发,脸上尽是泥污,但一双大眼睛却炯炯有神。 见袁从云望了过来,他脆生生说道: “我们有十多个孩子,都可以去军营吗?我们的爹之前都是赤林军。” 袁从云一愣,连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以,当然可以,你几岁啦?” “十四岁,我们中最小的九岁,我们的爹被杀了,娘也被掳走了,我们要报仇!!” 那孩子虽然眼睛透亮,但已经被恨意填满。 可以想象,一个原本安康富足的家庭就这么被战事所毁... 袁从云鼻子也有些发酸,连忙将那孩子揽到身侧: “你们年纪还小,可以到军营中读书,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先养活自己,待到长大后再从军如何?” “都行,我们就是要去军营!等长大后我们要与他们拼了!” 孩子的声音回响在众人心头,让不少百姓都暗暗垂泪, 此刻聚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因为战火而没了家庭的苦命人.... “你放心,有侯爷在,被掳走的那些百姓,我们竟然要将其抢回来!!” “好!!” 不知谁在人群中大吼一声好,百姓们也连连跟着附和起来, 一个个举着干瘦的拳头,面容坚毅, 袁从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 他竟然从这些百姓身上看到了一股独属于军卒的悍勇。 这时,一行马车车队从身后青石板路上驶过, 最中央马车的一架帘幕被掀开, 露出一道中年人身影,是准备在今日离城的兴国公孟述。 他看着这些百姓怔怔出神, 他们衣衫褴褛,脚上穿着草鞋,有的人还在如此寒冷天气中打着赤脚。 但不知为何,兴国公觉得眼前一片温热, 他们那炽热的心,几乎要将这赤林城都点燃! 他有种错觉,赤林城的战事还未结束,大乾与草原王庭的战事才真正开始。 当这些百姓踏上战场之时,与那些草原人厮杀,那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这时,牵着缰绳挥动马鞭的老仆面露感慨,轻声说道: “公爷,此乃民心所向,这大乾九边,日后将不会安生。” 兴国公面露感慨,看着那一个个步履蹒跚,向着告示赶来的百姓,心中顿时感触有加: “是啊...大乾的百姓都是敢战的,只可惜朝堂之上都是些钻研之辈, 莫说是动刀兵,就算是提笔都有些不稳。” 说着他面露自嘲: “而我等军伍之人,不知从何时起也弃笔从戎,学起了那文弱书生。 本公先前一直觉得武道修为无用,修到五品之后便不再刻苦修炼。 但那日见林青在高台上大发神威刀斩敌酋,本公心生感慨, 我等失去的不是四品修为,而是进取之心.... 这京城终究还是太过繁华,会消磨了我的心智。” 那老仆轻轻一笑: “公爷出身尊荣,武道这等糙事还是由老奴来受苦的好, 不过...登上四品之后,那靖安侯行事也放肆了许多。” 兴国公轻轻一笑,面露感慨: “那是自然,任谁经历过如此战阵厮杀,都不能再保持温文尔雅, 本公这次亲临战场,才真正体会了什么叫战阵厮杀,那场面本宫现在想想都有些害怕。 像林青这等人,没有当场发疯,本公就极为佩服了。 只可惜,京中的一些人不知道, 他们再如此行事,我怕林青的手段会越来越狠辣,行事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说着,兴国公在马车中拿出了两个大包裹,递给了那老仆: “这都是一些吃食,你看着那些百姓困苦,就给他们一些,吃一顿饱饭也是极好的。” “公爷仁慈...” 第796章 都乃乾人 时间飞速流逝,眨眼间两日的时间过去, 赤林城内的征兵依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百姓们每日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到告示处,来回询问自己能不能进入军伍。 每日都能看到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年轻人,还有满脸失望垂垂老矣的老年人。 他们行走在街头,让这整个赤林城内悲喜参半。 作为首都御史的陆务升,没有随兴国公一同返京,而是短暂留在这里, 他要在这里看一看赤林城, 看一看赤林城内百姓真正的心绪,以及等待来自京城的消息。 九边之事,按理说已经送往京城四日, 如果顺利的话,今日便是回信的时间。 此时此刻,赤林城南城门外的官道上, 几匹骏马疾驰而过,战马蹄子踩在弯道上发出嗒嗒响声。 其上的军卒身体跟随战马来回起伏,脸上挂满了疲惫沧桑, 但经过一个转弯,他们便看到了那屹立于视线尽头的高大城池,沧桑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南城墙上那宽阔的大门早已打开,不少百姓以及骡马在来回进出,俨然一副百废待兴的景象。 “京城急报!闪开闪开!” “京城急报!闲杂人等退让!” 负责南城门守卫的是西军军卒, 见到这一幕,守城的将军眉头一挑,连忙大手一挥。 顿时有几名军卒上前将挡在城门一侧的栅栏挪开,空出一半道路。 同时对那些马车驴车以及百姓喝道:“此道乃传信通道,不得僭越!” 这让不少想要加速入城的商贩讪讪一笑,连忙将头缩了回去。 赤林城内百废待兴,城内什么都缺, 彭州各城池的商贩闻到了发财之法,纷纷带着商品货物赶来此地。 对于如今赤林城内的主人西军与靖安军,他们是万万不可得罪。 传令兵疾驰而过,他们看着如此井然有序的南城门,不由得面露诧异。 虽说不知赤林城如今如何,但见这南城门要比以往好上许多。 在赤林城以往的南城门,马车驴车百姓混作一团,守卫军卒们无所事事,只知勒索商贩, 交了银子就能快速入城,不交银子就老实在队伍中等待,有些百姓从早排到晚都没来得及进城。 彭州都指挥使司衙门,传令兵穿过大半个城池,匆匆来到此地,过,等下马就将手中包裹一丢。 门口之人顿时眼神凛然,连忙接过。 “京城急报,千里加急!” 那守门军卒,顿时郑重点了点头,翻身朝着大门内跑去。 而传令兵则继续牵动马缰,去往布政使司衙门和提刑按察使司衙门。 先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城内的诸位大人都接到了来自京城的急报。 正在布政使司衙门与陆务升议事的林青也看到了急报。 二人神情郑重打开信件查看。 陆务升眉头愈发紧皱,视线一直未曾挪开,一直死死盯着信件。 林青则是坦然许多,快速揽阅一遍后,轻轻点了点头,便将书信收了起来。 是在脑海中不停思索, 朝廷上发生的事,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北疆之事只要打赢,自然有五军都督府为其发声建言, 以朝堂诸位大人的聪明不会做过多阻拦, 至多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日后找补回来。 毕竟北疆战事大局已定,就算他们在朝堂上肆意发怒,也无济于事。 而且....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北疆赤林之事陛下也有意配合,以开新政之策牵扯了朝臣们大部分的精力。 如今他们整日都扑在阻拦新政之上,根本无暇他顾, 这也让赤林城一事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 只有晋党与雍党还在持续发力,但已不足为惧。 这时一旁的陆务升缓缓抬起脑袋,重重叹息一声,将那书信折叠,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丢进了一旁的炭火盆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新政之事一经提及,那就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陛下此举虽然让赤林城之事得以降温熄火,但后患无穷, 话已经说出去了,想要将其收回来,难如登天。” “呵..”林青嗤笑一声,眼窝深陷目光深邃,嘴角显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倒是觉得陛下根本没有心思将其收回来,而是要一步步推行下去。” 陆务升眉头一皱,瞳孔微缩: “你是说....此举不是引人注目的手段,而是陛下真的想要推行新政?”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心绪有些沉重: “内忧外患总要解决一头,如今边疆之事平定,可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空歇, 若此时不推行新政,收整财权, 那等草原王庭打过来,局势甚至会比如今还要远远不如。 到时....朝廷可就真的只能朝江南之地伸手要钱了,这钱拿不得。” 大殿内的气氛一点点凝重起来,但陆务升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狐疑地看向林青,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最后还是开口发问: “你与陛下...有什么别的沟通渠道吗?” 林青眉头微皱:“为何如此问?” “这段日子我也想过了,北疆一事虽然朝廷同意议和, 但陛下恐怕是反对议和的,而你也是反对议和的, 所以你肆无忌惮地出手,陛下也没有过于责罚,反而还给了你北疆都督的名号, 让你名正言顺地行此事。 如今...你劝种应安在彭州开新政,而陛下在京城也要开新政... 让我有些怀疑,这世上是不是有某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能够快速传达讯息, 要不然...这也太巧了一些。” 陆务升脸上充满怪异,眉头一点点皱起,他先前他并不相信世间有此种术法, 但见到靖安军在草原王庭见到那冰城的军报之后,他心中便不似以往那般坚定。 二者一人在京城,一人在赤林城,相隔千里,如何能做到心有灵犀? 林青缓缓一笑轻轻摇头,淡淡开口: “陛下是大乾皇帝,乃乾人, 本侯乃大乾靖安侯,亦是乾人, 我们所做之事,不过是为了大乾罢了。” 陆务升脸色一黑,这话岂不是在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蝇营狗苟之辈?只为自己? 不过见林青的样子,他似乎毫不在意, 这也让陆务升轻轻叹息,赤林城一事之后, 林青又有了很大改变,似乎愈发难以相处。 古往今来的名将似乎都有这种弊病, 战场之上厮杀得越久,心智越难以捉摸。 陆务升索性摆手,不再与林青纠缠,而是径直站起身朗声道: “北疆的消息,京城想必已经收到了,近日我就会返回京城, 若是你也要返京的话,则要快一些,事情越近对人的影响越大。” “知道了。” 第797章 大捷之风 京城,繁华街巷间,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传令兵身骑快马,风尘仆仆,身穿黑甲, 脸上带着风沙痕迹,却难掩的兴奋与激动。 他的马匹披着汗湿的毛发,四蹄翻飞, 马蹄声踩在在青石板上,激起一阵阵烟尘。 行人们纷纷驻足观看,有的好奇地伸长脖子,有的则窃窃私语, 眼神中不免出现一丝担忧,猜测着信件内容。 传令兵在五军都督府门前勒令停下,向守卫的士兵出示了令牌。 守卫们见状,立刻放行,并纷纷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传令兵来不及多言,只是微微一笑,便策马向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皇宫内,光汉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听到外面传来的马蹄声,他微微皱眉,随即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不一会儿,黄俊匆匆进入书房,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禀报道: “陛下,北疆捷报,靖安军斩灭乌孙部十万精锐,西军斩灭呼延部十万精锐!” 光汉皇帝闻言呼吸一促,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他快步走到黄俊身前接过捷报,仔细看了起来。 随着阅读深入,他脸上逐渐浮现出满意笑容, 眼神中的激动以及心神激荡再也不作掩饰,大喝一声好, 拳头紧紧握起,眸子中闪过锐利! 光汉皇帝抬起头望向北方, 仿佛已经看到了赤林城上的战旗飘扬,听到了大胜之音在缓缓回荡。 五军都督府中,镇国公纳兰亭匆匆赶来接过捷报, 只是打开一看,他就觉得身体一软微微靠后,坐在长椅之上。 长出了一口气.... 身体仿佛被水渍浸透,额头尽是劫后余生的冷汗, 赢了赢了....居然真的赢了。 他眼中闪过,惊魂未定,不过很快,他便定了定神,轻喝一声: “来人!” 几名五军都督府的吏员,顿时上前面露恭敬: “都督。” “将这消息从四方城门向外散发,传阅京畿之地所有县城!” “是!” 不多时,整个京城四方城门处又出现了一队队传令兵, 不同的是先前的传令兵衣衫褴褛,面容枯败, 但如今这一队传令兵,却精神抖擞,浑身甲胄锃亮, 太阳照射而下,反射其幽深光芒,让百姓们都驻足查看。 “大捷!!大捷!!” “靖安军大捷!!!” “西军大捷!!!” “北疆战事歼敌精锐二十万,斩敌四十万!!” “平灭北方蛮夷两大部!!” 传令兵穿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毫不吝啬自己的声音,放声嘶吼大喊。 一时间,驻足停留的百姓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传令兵远去, 不多时他们反应过来后,心中便已被激动所占据,眼中更是弥漫上泪光。 赢了,居然真的赢了... 这些日子以来,京城中流言蜚语到处都是, 有新政之事,还有北疆战事, 总之弥漫在身旁的都是坏消息,让人整日惶恐不安。 如今捷报消息传来,百姓们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整个人流露出畅快,并在原地久久不曾挪动。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欢庆胜利。 酒楼茶馆里,说书人原本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西军与靖安军在西北剿灭拓跋部之事, 初听闻这个消息,连忙收整思绪, 开始讲述起赤林城西军与靖安军战草原两大部之事, 说得唾沫纷飞,仿佛这场战事他们亲身经历过, 但即便是胡编乱造,听众们依旧津津有味, 将拳头攥起面露紧张,不时发出称赞。 草原二王被尽数歼灭,这可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几乎让百姓们将这几十年来憋的郁气都尽数吐出! 京城酒楼的掌柜们,忽然发现今日晚上酒楼中多了一些年长之人, 他们衣着普通,面容枯瘦,一看就是平日里受苦之人。 他们只要两碟小菜,一壶清酒,就那么坐在角落中细细品味,眼神空洞。 兵部衙门,庄兆看到传来捷报后,浑身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但很快嘴角就勾起了一丝僵硬笑容, 毕竟他如今身处衙门中,吏员官员们都正在大声讨论此事。 他作为一部之首,自然要为这大胜而喜。 但很快,他就走出了兵部衙门,去往内阁首辅王无修所在的文渊阁。 这里如往常一般安静, 但庄兆能明显看到,往来吏员的脸上都带上了笑容。 这一路行来的一幕幕,都让庄兆眉头紧皱,不禁陷入深思..... 他们这些人所做之事,乃逆势而行, 不仅仅是大乾百姓,就连大乾的一些官员吏员都渴望着边疆大胜, 他如此做...真的能胜吗? 庄兆眼中闪过阵阵迷茫,直到见到老师王无修后,才有所缓和, 他深吸了一口气,躬身一拜朗声道: “学生拜见老师。” “嗯,有何事?” 王无修没有停下手中翻阅奏折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停下笔抬起头。 庄兆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桌前帮老师研墨,而后轻声说道: “老师,北疆赤林城的捷报传来了,呼延部与乌孙部尽数覆灭, 乌孙升吉身死,呼延大托被软禁在赤林城中。” 王无修动笔的动作有一些停顿,而后继续书写,只是轻轻点头: “知道了,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商讨封赏一事吧。” 庄兆脸色一僵,心中顿时有些着急,连忙说道: “老师,此事就这么算了? 那林青与种应安擅起兵事,坏了我等大计, 如今他们立了大功,享受百姓赞誉,可我们呢? 费尽心力想要和谈,好不容易让各方都完成妥协, 可现在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文渊阁内一时陷入了寂静,不多时才响起了王无修沉重的叹息声, 他将手中持笔放下,侧头瞥了一眼庄兆轻声道: “既然事情已经成为定数,就不要过分纠葛,谋求下一次成功便是。 不论如何,北疆赤林取得大胜,都是对大乾的一件好事, 两步的覆灭让边疆之地不再那么拮据,一些银钱也可以用在大乾国内, 老夫已经与你说过不知多少次,你是兵部尚书, 想要谋求其他需要,先要将自己的分内之事做好。 如今边疆大胜,你想的是如何封赏靖安军与西军,并且赤林城的守备之人你也要做再三考虑。” 此话一出,庄兆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老师的意思是....鸠占鹊巢?” 第798章 胜在无人知 文渊阁内又出现一声叹息, 王无修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挥手指了指一侧茶杯, 庄兆连忙快步离开桌案去倒一侧倒茶,不多时便端了一碗热茶回来。 王无修端起茶杯,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涌入鼻内, 让他面露舒畅,眼睛也眯起。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庄兆沉声道: “想要成事,手中先要有可用之人, 九边和谈之事,为何会失败? 是因为何尚恭与裴云五手中无人, 做如此大事,还想着借力打力, 用靖安军与西军的震慑来抢他们的功劳,这事能成?实属幼稚。” “老师早就猜到了?”庄兆心中一惊,连忙问道。 王无修缓缓摇头: “只是对和谈一事不看好罢了,想要成事首先要做的就是顺势而为,不可一意孤行。 边疆二王被困在赤林城内,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要围城,聚而歼之。 可朝中一些人目光短浅,为了那功劳,心疼即将花出去的银钱,生生制止此事。 你觉得此事能成?就算此事成了, 朝堂上下,以及民间百姓都会献上泼天骂名, 所以...九赤林之事不必再纠缠,大势已定, 你所要做的就是安置好诸军卒,调集足够多的将领去往赤林城,好好守好那赤林城。” 说话间,王无修想了想: “先前那些武院学子在东北战场立了一些功勋,他们都是骁勇善战者, 若是让其都待在东北,那就太过可惜了, 还是分散一些让其中一些人去往赤林城, 而他们是武院之人,乃林青的学生, 在如今赤林城是如鱼得水,可以借着这股风扶摇直上。” 此话一出,庄兆一愣嘴角随即露出微笑,眼中神情莫名,想了想开口道: “东北战场中那些显露名头的小将, 孙勉与独孤忍立功最大, 待到学生回去后,与左右官员细细讨论一番,商讨将何人调往赤林城。 只是....他们年纪尚浅,并且功勋不够,则想要做总兵,则有些不可能。” “那就做副将,对于这些年轻小将, 总要给一些独当一面的机会,不管赤林城是何人留守, 他们凭借武院学子的身份都能坦然视之。” 庄兆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大石也被挪开一些, 虽然还有些不甘,但事已至此,他也别无他法,只能叹息一声缓缓开口: “多谢老师指点,学生功力尚浅....一时被眼前局势迷昏了眼。” “输再多次也无妨,只要最关键一仗能赢便是大胜。”王无修淡淡开口,眼神有些冷冽: “新政一事,你不要与那些人过多掺和,这同样是大势,不可阻挡。” 庄兆浑身一僵,眼中露出不可置信,连连说道: “老师,这京畿之地遍地权贵, 家财百万之人不计其数,新政一开就是割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他们如何能善罢甘休?” 王无修笑着摇摇头: “他们不甘心是他们的事,你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即可, 输那么一程两程,不必在意, 只要这新政不在大乾之地四处开花,便无妨。 况且...他们手中有人有钱有权,但唯独一样他们没有。” 庄兆心中一沉,这件事他早就意识到,但还是发问: “敢问老师是何物?” “他们手中没有能打败靖安军与西军的兵, 他们手中掌控的卫所已经在北疆之地证明,根本不堪大用, 吓唬吓唬朝廷与各地官员尚且能用, 要想真让他们与精锐捉对厮杀,他们哪有这个胆子? 既然打不过?他们又如何能阻止新政? 他们手中的钱如何能阻止对方手中的刀?” 庄兆沉默以对,承平年间,总是文人呼风唤雨, 可一旦到天下大乱之际,就轮到武人出来兴风作浪。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的开国皇帝大多都是武人的原因之一。 庄兆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多谢老师指点...弟子知道了。” 王无修脸色平静,静静看着这个弟子,心中有些不满,淡淡开口: “你知道什么?此话我已经在你口中听到不知多少,但你总是不改... 你是朝堂大员兵部尚书九卿之一, 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要轻易改弦易辙。” 说到这儿,王无修忽然感觉有些疲惫,将手中奏折放下轻轻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 “澹台长和死在赤林城,陛下大婚一事会交给宗人府操持, 过年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看好京城,不要让人兴风作乱。 纳兰元哲要开新政就让他开,大不了暂时退让,不必处处针锋相对。” 王无修在桌上,来回查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册对了过去: “武院的《兵事纪要》,你要回去看一看。 林青虽然是对手,但不得不说他很多见解深得我心, 就比如....战争之上不可处处防守,要主次分明, 若想着处处防守,则会被来回牵制,搞得焦头烂额, 而敌人便可利用你这个弱点,将你来回调度,寻求弱点,一击而胜。 京中的一些人已经失了方寸,他们分不清主次, 北疆战场去掺和,新政也去掺和, 前些日子陛下派马纯去了江南盐场,想要彻查这些年的亏空。 此事他们居然也要管....” 王无修面露无奈,轻轻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他家中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江南送来的书信,每日都有数十封, 无不在说马纯在江南盐场,胡作非为.... 庄兆原本还觉得老师有些小题大做, 但如今听后却猛然一惊,原来这些人插手了这么多的事。 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问道: “那老师的意思是....” 王无修眸光闪动: “好好培养你的年轻将领,老夫则将陛下大婚仪式安排妥当,这便已经是天大的功绩, 既然要胜,那就胜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 待到他们察觉时,大势已不可逆。 这两件事办完,明年就可以应对京察与春闱,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办,什么都想插手,最后只会落得一场空。” “学生明白了,学生这就回兵部查询往来军报文书,找出在边疆一战中立功的小将,加以封赏。”庄兆脸色凝重。 王无修轻轻点头: “这就对了,武将勋贵铁板一块,还是要从内部击破。” “那学生告辞...” “去吧去吧,老夫也要进宫询问一番大婚之事。” 第799章 天子无家事 京城皇宫,即便如今已是冬日, 久违的太阳还是冒了出来,天空中的阴云飘散, 阳光洒在皇城之上,让其显得富丽堂皇。 王无修静静走在皇宫之中,感受着周围枯寂,眼神平静。 很快他来到御书房大门处, 守卫见到是他前来连忙上前搀扶,同时另一名守卫进入御书房通传。 不多时,黄俊从御书房中走出, 向王无修轻轻行礼而后将其搀扶,进入其中。 光汉皇帝如以往那般坐在桌案前,桌案上尽是奏折文书,几乎要将他淹没。 汉皇帝放下纸笔,缓缓抬起头面露笑容: “王爱卿,这天气寒冷,若是无事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王无修轻轻笑了笑,脸上的五官堆在一起,褶皱明显,还能看到其上的一丝丝老人斑。 “多谢陛下抬爱,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自来走一走,旁人前来,老夫不放心。” 光汉皇帝悄无声息与黄俊对视一眼而后笑着问道: “不知王爱卿所来何事?” 王无修脸色凝重,双手作揖,凝重说道: “启禀陛下,礼部尚书澹台长和死在草原人之手,如今礼部事宜无人主持, 老夫想尽快举行廷推,选出新任礼部尚书, 而后继续操持陛下大婚与过年一事。” 说着王无修脸上出现一丝笑容: “按理说谈台尚书尸骨未寒,我等不用如此着急, 但...临近年关,又逢陛下大婚,还请陛下体恤之。” 光汉皇帝面露思索,轻轻点了点头: “大婚仪式如今已交由宗人府操持,倒是无大碍。 只是临近年关,的确有不少事要礼部操持,那便开廷推吧。” “由...”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十分想让吏部主持廷推,那样就可以选一个亲信之人, 但,有纳兰元哲之事在先,王无修恐怕不会退让。 所以光汉皇帝顿了顿沉声开口: “六部之事就由内阁操持吧。” 王无修面露笑容,躬身作揖:“多谢陛下,陛下圣明。” 光汉皇帝轻轻摆了摆手,一侧的黄俊顿时心领神会,拿着座椅走了过来。 王无修也不客气,轻轻一笑,便就那么坐了下来。 “多谢陛下,老臣还有一事想要启奏。” “王爱卿说来便是。” “陛下如今临近大婚,京中百姓关心异常, 就连老夫平日里散值行于路上都能听到百姓议论,此乃京城一大喜事。 只是...这皇后的人选,陛下一直未曾选定, 不仅是我等官员有些着急,就连百姓们都心有疑虑,怕出什么岔子。 所以老臣恳请陛下将皇后人选早早定下,以安天下民心。” 王无修面露笑容视线空洞,似是回到了京城街头,见到了那些百姓。 光汉皇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桌上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当茶杯遮住眼眸时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很快便一闪而逝。 他叹息一声: “也不怪朝廷百官与百姓着急,只是朕这些日子每日处理国事异常繁忙,这才没得空闲, 如今天下大动,临近新年,到处都是大事, 朕一家之事如何能比得上天下大事,还是先忙过这一阵吧。” 王无修脸色凝重,竟缓缓站起身,朝着光汉皇帝躬身一拜: “陛下慎言,天子无私事,家事即国事, 在我等朝臣与百姓看来,大乾皇室绵延,才是重中之重。 还请陛下慎之,早日立下皇后,完成大婚,诞下龙子,如此天下大定。” 光汉皇帝见到王无修郑重的模样,心中微微叹息, 身为皇帝娶妻生子之事,无论如何也避不过,总会有说辞。 “不知王爱卿觉得哪位女子可担皇后重任,母仪天下。” 王无修面露思索想了想,道: “此番广招天下贤良女子入宫,共选拔两千余,经过宫中宦官与礼部官员左筛右选, 如今京城之内留有八十一人,其中要至少挑选三十六充斥后宫, 其中...大多贤良女子,都可担当皇后大人, 虽说皇帝无家事,国事之分, 但陛下日后要与皇后整日相见,还是陛下拿决断的好。 敢问陛下.....这三十六女子已然入宫,陛下可见过?” “朕一直忙于国事,还未曾去见。” 王无修这才面露恍然,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和煦: “陛下,老臣侍奉三代君王,这等事见得多了,就倚老卖老一番。” “王爱卿请讲。” “陛下忙于朝政,老臣也同样如此, 这男女之事在国事面前不值一提。 但大乾百姓不知国事艰辛,对于天家, 他们最感兴趣的便是皇帝家事, 今日立后,明日选妃,又或者哪日诞下皇子.... 就算陛下对于夫妻之事不上心,也要满足天下百姓为数不多的念想,这亦是国事。 就算陛下对这三十六位良家女子不喜欢,总要看一看, 若无法从中挑选出十二贤良,那大不了就将三十六位女子尽数纳入后宫,也未尝不可, 总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如今北疆打了胜仗,又要临近年关, 若是这坊间再有一些天家传言,也不失为一桩趣事。” 王无修声音苍老,在这御书房内缓缓回荡, 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承认,王无修劝起人来,倒是别有一套。 光汉皇帝面露感慨,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王爱卿对此事如此上心, 那朕处理完上午的奏折后,便去看上一看,如此王爱卿可还放心?” 王无修缓缓露出了笑容,虽然脸上充满了岁月痕迹,皱纹如同山峦般蜿蜒,却丝毫不减他此刻的慈祥与温暖。 “陛下圣明。” 二人又说了一些国事,王无修才缓缓离开。 待到御书房大门关闭,光汉皇帝才轻叹一声,看向身旁的黄俊: “查得如何?那三十六名女子有何异?” 黄俊微微躬身,压低声音轻轻开口: “回禀陛下...这36位女子, 司礼监上上下下都已经将其查了个天翻地覆,并未查出有何异样。 倒是那八十一名女子中有不少家世显赫之辈,如今已被安排在外。” 光汉皇帝眉头微皱:“真的没有异样?还是没有查出异样。” 黄俊脸色一沉,眼中闪过狠辣,轻轻开口: “陛下....应当是没有查出异样,这三十六女子最显赫之人家中曾出过一进士,也早早没落, 至于其他都是家世清白之人,其父辈官职最高不过四品。” “四品也不低了,继续查吧....宫中之事要慎之又慎,” “是。” 光汉皇帝叹了口气,看向桌面上堆积的奏折,心中忽然有些烦闷,便将手中奏折一甩,径直站起身: “走,去看看朕的后宫佳丽。” 第800章 红飞翠舞,佳丽三千 光汉四年初,紫禁城积雪未化,满城雪白,撩人心弦。 光汉皇帝明怀瑾身穿黑色常服, 迈着沉稳步伐来到后宫的选妃大殿,身旁跟着黄俊以及一干太监。 在他来到这里后,守卫此地的太监们都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想要高呼。 但光汉皇帝轻轻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 太监们顿时闭上嘴巴,面面相觑。 光汉皇帝就这么迈动步子进入了大殿, 眼前,三十六位女子身着各色华服, 如盛开的花朵般簇拥在大殿内,她们的脸上带着紧张期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和檀木的清香,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宫廷气息。 女子们或站或立,按照宫中女官的指导,一丝不苟地学习着宫廷礼仪。 她们的身姿挺拔,步履轻盈,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种优雅的气质。 有的女子正在练习如何向皇帝行礼,她们双手交叠于腹前,微微低头,目光恭敬而又不失端庄。 另一些女子则在练习如何走路,步履轻盈,如同飘在空中的仙子, 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清脆而悦耳,仿佛优美乐曲。 还有一些女子在练习如何端坐,坐姿端庄,腰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 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整个大殿内充满了紧张有序。 女官穿梭在女子之间,不停纠正她们的动作与表情, 见到一男子突然出现在此地不由得面露震惊脸色一白, 但很快就在黄俊的示意下,继续忙着手中活计。 而那些女子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的女官们陡然严肃了许多,气氛也有些凝重。 明怀瑾就这么站在门口,目光如炬,一一审视着这些女子。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位身着浅绿长裙的女子吸引, 轻轻指了指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黄俊沿着手指看去,顿时一笑: “陛下,她名叫绿绮,来自江南水乡,其父乃扬州卫所千户。” 光汉皇帝就这么打量着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这女子容颜甚佳。 绿绮,名如其人,如同初春的新绿,清新而又不失生机。 她的眉毛细长而弯曲,如同新月般挂在清澈的眼眸之上, 显得温婉而含蓄,眼睛宛如秋日的湖水,深邃明亮, 每当她微微低头,那双眼睛便闪烁着盈盈的水光,令人心醉神迷。 尤其是秀发乌黑浓密,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她常将秀发轻轻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 黄俊健陛下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女子身上,便轻轻一笑,低声说道: “这女子其父乃军伍中人,家世干净,在这宫中行事也颇为规矩,倒是不失为良配。” 光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面露赞赏,而后又摇了摇头: “将她的名字划掉吧。”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他陪伴皇帝已久,能清楚地察觉,皇帝已经动心了。 光汉皇帝缓缓摇头: “温柔乡便是英雄冢,国事繁忙不可沉迷于美色,若此女处在后宫,朕怕是每日都要流连忘返。” 黄俊呼吸一滞,这才轻轻一笑:“陛下圣明。” “还有哪些是江南之地的女子,一并划掉吧。”明怀瑾眼中闪过凶光,淡淡开口,声音中不含一丝感情。 “是...” 黄俊眼中闪过郑重,他早就想如此做, 只是作为天子家奴,不可参与天子家事。 光汉皇帝在眼前女子身上来回打量问道: “芦妲是哪一人?” 黄俊抬起手掌指了指最角落那名白衣女子:“陛下,是她。” 光汉皇帝顺着手指望去,见到了那名为芦妲的女子。 她一袭白衣,在宫廷的辉煌中显得尤为素雅,却也因此更加引人注目。 她的面容姣好,五官分明,带着一种天生的英气,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坚毅与不屈。 芦妲站在角落,身姿挺拔如松,仿佛一棵不屈不挠的翠竹,双手轻握在身前,手指修长而有力,薄唇紧闭,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倔强。 光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吩咐道: “她若是愿意留在宫中,就让她留在宫中,得一安身之地, 若是不愿,就将其送出宫去给一些银两,安排妥当。” “陛下宅心仁厚,奴才已经问过了, 那芦妲不知父母何在,在京城了无所依,她愿意留在宫中。” 黄俊抿嘴一笑,眼神中露出了许久未有的轻松。 眼前这三十六位女子中,他觉得最为妥当之人就是这芦妲。 此番选妃要留十二人,如今留下一个妥当之人, 还剩十一个,那这探查范围就要少上许多,也轻松一些。 此时此刻大殿内已经有不少女子注意到了门口所站之人, 以她们的聪慧,足以猜出此人是谁。 尤其是以往倨傲,气质不凡的黄公公,在此人面前一直弓着腰, 整个大乾天下只有这一人,那便是大乾皇帝。 察觉到此事的女子,眼中飞过一抹红霞, 行进间的动作也拘束了许多,一时间竟有些忐忑不安。 女子与女官的异样,很快被其他人所察觉, 慢慢地大殿之内的所有人都察觉到,皇帝来了.. 整个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光汉皇帝并没有对此意外, 倒是对那芦妲多看了两眼。 虽然那芦妲表现得也有些拘束, 但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不再将视线投向这里, 反而是其他女子频频向这里抛出秋波,让光汉皇帝都感觉到一阵拘束。 在这里看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感觉有些不自在, 便自顾自转身离去,一旁的黄俊也连忙跟了上去。 走到近前,却发现皇帝平日里沉默的脸上多了几分莫名,眼中似乎燃起火焰。 黄俊顿时心中了然,抿嘴一笑,轻轻说道: “陛下,这宫内的女子都是您的人,若您相中谁,您跟奴才说一声。” 皇宫内吹过阵阵冷风,光汉皇帝就那么站在殿外,过了许久才熄灭了脸上的火热, 缓缓摇头,轻轻叹息: “饱暖思淫欲,朕为大乾太子,国朝危难之下又岂能贪图享乐,罢了罢了。” 为了转移注意,光汉皇帝索性说道: “给兴国公与陆爱卿发折子,北疆之事一旦平定,就尽快返京,不要在赤林城过多逗留, 他们在,一些事情林青与种应安不好做。” “是。” 第801章 靖安军北归 战事结束后的日子往往过得极快, 眨眼间十日过去,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京城大街小巷也都贴上了红色福字与对联, 就连四方城墙都挂上了鲜红灯笼, 京城内各处集市中更是充斥着各种年货, 百姓们喜气洋洋,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心中似是有难以忘却的开心事。 光汉四年的春节,可以说是近些年来大乾百姓过得最舒坦的一年, 不用整日笼罩在北疆军事战败的阴影下, 也不用听茶肆酒楼中说书先生的哀声怒语, 如今百姓耳边充斥着的, 全都是九边赤林大获全胜的消息,以及陛下大婚的进展事宜。 天家有喜,百姓乐在其中。 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只是在枯寂日子中寻求一抹调味而已, 借着陛下大婚,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做一些以往不敢想象的事。 比如...在酒肆中多打二两小酒,再提上一些干肉, 美滋滋地与家人坐在一起,说着白日所经历之事.... 此刻,京城的北城墙处,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各种商贩车队以及百姓争着抢着进城, 商贩们带着从京畿之地各处运来的货物, 百姓们则是带着自家的小玩意儿, 想要来到京城中贩卖,为家中添一畦薄菜。 就在这时,剧烈的马蹄震动在官道上响起,轰隆隆地越来越近。 百姓们瞳孔放大,踮起脚尖连忙转头看去, 在身后长着的视线尽头,是那淡淡下着的飘雪,使得天地间多了一抹朦胧。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少百姓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连忙让到道路一侧, 不论这马蹄声是何种人, 民不与官斗,早些让开也是理所应当。 很快,视线尽头出现了一抹黑色, 高头大马自朦胧中冲出,硕大的马头高高扬起,充斥着倨傲, 沉重的蹄子不停踩在官道之上,发出一声声响动。 在其身上的军卒,一身黑甲,腰挎长刀,整个人精神抖擞,气势非凡。 百姓们见到这一幕后,眉头微皱,眼中闪过疑惑, 但当他们看到那漆黑旗帜出现,又看到了那旗帜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后,不由得面露激动。 一些思绪敏捷的百姓,甚至已经惊呼出声: “靖安军!!” “是靖安军!!” 听到这话,原本面目平静,在北城门附近摆摊的商贩也站起身来眺望远处, 他们在这里待了许多年,去年靖安军来时,他们曾经见过。 只是没想到短短一年不见,那当时还显稚嫩的靖安军,如今已成了大乾北疆的擎天之柱。 这也使得他们心中记忆尤为珍贵, 当他们看到那高头大马以及黑甲后, 还有那精神抖擞的面孔,不由得瞪大眼。 居然真的是靖安军! 马蹄如雷,在天地间回荡,靖安军速度飞快,眨眼间便来到了北城门处! 也让不少百姓看清了其真正面孔, 靖安军身上浮现的是一种...从容, 处事不惊的从容,还有一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淡然。 比之京城的各处部队看起来都要冷冽许多。 更让百姓们惊讶的是,那领头之人居然如此年轻, 就这么静静坐在战马之上,视线平静地扫视着他们。 眼神虽然平静,但百姓们却觉得身上被刀刮过一般,心中不禁涌现出一丝寒意。 更为显眼的是,其身旁一高大军卒面目狰狞, 脸上带着伤疤,手持一把巨大无比的长刀, 一些百姓甚至对着自己比了比,仅仅是那长刀都要比他们要高许多。 见到大汉望了过来,他们眼前仿佛见到了尸山血海,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一些胆子小的百姓不禁连连后退跌落在地。 打到大汉却忽然咧嘴一笑,瓮声瓮气说道: “莫要害怕,某家不伤人。” 那为首的年轻人,瞥了一眼大汉手中的巨大长刀,轻笑一声: “以往拿长刀时,你还有几分亲和,如今拿上了这陌刀,倒是显得人畜不近。” 那大汉嘿嘿一笑,将手中大刀抬起来, 左看右看,眼中尽是喜爱。 这时,北城门的守城将领匆匆赶了出来,是一个中年人, 四十余岁的模样,脸上带着沉稳,长长的胡须垂到胸口, 但甲胄穿在其身上,倒显得突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若是将其换上一身官袍,那便得体得多。 “敢问将军乃何部?” 那守城将领冲到近前,右手紧握长刀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忌惮, 他的视线在眼前这三千余人的军卒上来回打量,尤其是在那高耸旗帜上停留许久。 “林...这是哪一部?可有将军印信?” 那守城将领心中疑惑,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的折子里,并没有哪位林姓将领将要返京, 一时间这守城将领,有些拿捏不准,所以才径直开口。 那年轻人在守城将领身上来回打量,轻轻一笑,朗声道: “本侯的印信已经被部下带入城中,如今我身上没有。” “没有印信,不得进城!”那守城将领顿时眼眉一凝,面露凶光, 但很快,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又想起了这年轻人所说之言。 “本侯?侯爷?” 到了此时,即便这守城将领再愚钝,也知道此人是谁, 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眼中瞳孔剧烈摇晃,视线瞄向高头大马之上, 是在那领头几道身影上来回打量,身体僵硬,大脑一时间陷入宕机。 但很快,其身后的一些守城军卒,也知道了此人身份,连忙躬身高呼: “拜见靖安侯爷。” 这时那守城将领才反应过来,连连躬身:“拜见靖安侯爷!” 见到他们如此模样,周遭百姓瞪大眼睛,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喜悦。 一些年长百姓的目光钉死在林青脸上, 像是要将他永远记住, 他们这些年生活在京城脑海中,已经记住了太多勋贵武将的面孔。 但没有,哪怕一人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关于战事的好消息。 而靖安侯未见其人,先闻其功,自然要将其牢牢记在心里。 当进入了他的面孔后,那些年长百姓也不顾地上寒冷,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眼含泪光,发出一声高呼: “拜见靖安侯爷...”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百姓汇集于此,他们惊讶于靖安侯的年轻,也惊讶于靖安军的非比寻常,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跪地高呼, 百姓们是聪明的,北疆敕令仪式,可谓是让他们扬眉吐气,能够安上好多年。 谁好谁坏,心里如明镜。 “拜见靖安侯爷...” 第802章 天下人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城门口跪的百姓越来越多, 甚至有不少百姓闻讯从城中赶来。 林青眉头微皱,看一下在前方面露忐忑的守城将领,说道: “开城门,入城。” 那守城将领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额头尽是冷汗,支支吾吾回答: “军卒进城还需要告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末将不敢擅自行事。” 听到此话,林青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 眼前这人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却是个尽忠职守的。 林青也不打算难为他,便吩咐道: “那就等候片刻。” 军卒来此的消息,竟然瞒不过京中的诸位大人, 想必此刻城中六部九卿,已经得知消息,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人前来。 只是...林青脸上露出一抹愁容, 回头看向那跪了一地的百姓,轻轻运转气力,脸上挤出了一个笑脸,朗声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还请都站起来,如今是冬日,这天气冷,莫要冻坏了腿脚。” 此时,一名头发花白,眼睛半瞎的垂暮老者轻轻抬起头,抬起还在颤抖的手掌,声泪俱下: “靖安侯爷,您让大乾...扬眉吐气呀。” 话音落下,那老者竟如孩童一般,就那么痛哭起来,五官都挤在一起, 瘦小的身躯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看得军卒们神情复杂。 “靖安侯爷...大胜而归,咱们开心啊...” 越来越多的百姓触景生情,似是想到了往日的艰辛委屈,又是想到了早早死在边疆的亲人朋友.... 眼泪一滴滴落下,击打在冰冷的地面上散发出丝丝白雾, 慢慢在空中汇聚,让在场之人显得似真似幻。 林青将这一切都收于眼底,心中没有悲伤,眼神却愈发冷静, 一直以来,消沉的战意似乎在这一刻被重新唤醒, 整个人充满锋锐,眸子也一点点锐利起来。 这段日子不仅是军卒消沉,连他都有一些消沉, 只因见惯了那遍地的尸首,还有那整日消沉的赤林城百姓,以及城中的残垣断壁, 如今来到这京城,见到了最朴实的百姓, 林青枯寂的心一点点变得躁动,右手紧握腰间长刀, 在此刻,他想与草原王庭一决雌雄的战意达到顶峰! 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面露舒缓,浑身气力喷涌而出,迅速向着外围扩散, 不是气力笼罩之地,寒冷似乎在这一刻消散,轻轻吹着的冷风也逐渐消弥。 他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所有百姓耳中: “诸位父老乡亲,还请站起来,本侯所取之功绩不过尔尔, 待到本侯率领军卒,打下草原王庭, 到那时,我等才是高兴之日, 马上就要过年了,父老乡亲们多与家人团聚, 还请你们放心,大乾军伍在北疆一事寸步不退, 那草原人敢来,我等便敢战,还请乡亲们莫要担心。” 林青的声音虽然充满肃杀,但听在百姓心中却如沐春风, 抚平了他们心中的哀伤,不少百姓都笑了出来, 打量着眼前的黑甲军卒, 那高头大马以及精湛甲胄,还有那浑身散发出来的肃杀气息,让他们为之沉醉。 他们恨不得所有大乾军卒都是如此模样, 但可惜...见惯了京中的那些兵痞,他们也只敢在心中想。 终于,在林青以及一众军卒的极力劝说下,不少百姓都站了起来, 他们站在原地久久停留,眼神怔怔地停留在靖安军卒身上。 林青对此没有阻拦,他知道百姓们看的不是靖安军,而是大乾以往的辉煌... 这时,急促而又慌乱的马蹄声自城内响起, 林青循声望去,只见城内的青石板路上多了几匹奔跑的战马, 其上所坐之人,都是许久未见的熟人。 中军都督镇国公纳兰亭,前军都督兴国公孟述,后军都督卫国公秦觐文, 还有已经数月未见,如今已是右副都御史的纳兰元哲。 那守城将领,见到这些人前来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脸上闪过,惊魂未定,连忙躬身站在一侧。 很快,那战马便来到近前,镇国公有些狐疑地打量着林青,脸上随即露出笑容: “居然真的返京了,先前吏员来禀报时,本公还有些不可置信,速速入城。” 事实上,在北疆,战事刚刚结束后, 朝廷就往北疆敕令送了一些军报文书, 命靖安侯等人回京述职,阐述此事经过。 但对于此文书,朝堂上上下下,所有官员都没有在意, 毕竟...靖安军在边疆之地做了惊人之事,在局势未明朗之前,万万不会返京。 在得知靖安军出现在北城门后,京中的不少大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竟然有刹那间的恍惚,认为靖安军与西军反了! 就连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也在再三确认后,才确定靖安侯真的是回京述职。 毕竟...要返也不至于只带三千军卒。 真正见过三千军卒后,孟述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亲眼见过这林青的胆大包天,知道此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对于靖安军之事,他最为谨慎,一定要亲自前来查看。 兴国公孟述大手一挥,对那守城将领吩咐道: “打开城门供靖安军入城。” 随后他看向城外那三千披坚执锐的靖安军,叹息一声.... 在见过靖安军的悍勇之后,三千军卒足以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不让这些靖安军入城, 若是将其阻拦在外,谁知这些军卒与林青会如何想? 毕竟...将将领诓骗,然后刀斧手伺候的事不止一例。 京城北城墙,青灰色的砖石历经风霜, 却依旧坚固地矗立,见证着大乾之地的沧桑变迁, 随着兴国公的号令,巨大的城门伴随着铁链挪动, 缓缓打开,发出深沉而悠远的摩擦声, 不少百姓在原地驻足,静静地看着那些高头大马迈动步子,踏上京城的青石板路, 其身形背影连绵不绝,在百姓眼中停留许久。 负责守门的军卒,已经将整条街道清空,百姓们站在道路两侧,怔怔地看着那入城的靖安军,眼神恍惚.... 第803章 五经博士 靖安军入城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京城, 不少藏在暗中的大人物微微诧异,眉头紧皱,眼中充满迷惑, 他们不知为何靖安侯会在此刻回城, 按理说此刻的京城对于平西候与靖安侯来说,比之北疆赤林更加危险。 能让他在此刻冒险返京,定然图谋深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时间,京城变得波诡云谲,诡异的气氛开始弥漫, 四方城门往来之人渐渐增多,一些人出城,一些人入城。 早早得知消息的光汉皇帝已经没有了处理奏折的心思, 此刻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面露欣喜,眼中不时闪过一丝担忧。 一旁的黄俊见到陛下如此模样,嘴角微微勾起,心中无声自语: “陛下是喜爱靖安侯的。” 这时,光汉皇帝沉稳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问询: “城中动向如何?若是有人狗急跳墙,西厂与锦衣卫打算如何应对?” 黄俊微微躬身,抿嘴一笑轻声道: “还请陛下放心,靖安侯行事向来谨慎,他将军卒带入城池, 想来是打算歇息在军中,有靖安军,一些武道高手,威胁不了靖安。 而西厂与锦衣卫只需要对其所饮所食费一些心思即可, 不过....靖安侯如今已登临四品, 并且在这一道路上已经走出很远,战力高超, 就算是寻常的剧毒之物,也不能近其身。” 这么一说,光汉皇帝微微放下心来,但还是提醒道: “这天下剧毒之物何其多,那左贤王如今被剧毒缠身, 连草原王庭的高手也无法解决,还是不能小觑了天下人, 这些日子京城之内要好好搜查,仔细搜查,万万不可让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混进京城。” 说到左贤王,黄俊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微微躬身: “奴婢遵旨...”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安静,光汉皇帝在屋内来回踱步,不时看看御书房外的道路,面露期盼。 “黄俊,靖安侯与平西候立下如此大功,让我大乾扬眉吐气,你说该如何封赏?” “陛下恕罪,奴婢不敢妄议朝政。”黄俊面露恭敬,眼中弥漫着笑意。 “此间没有旁人,尽管说来。” 光汉皇帝也露出笑容,大手一挥,浑然无所顾忌。 在这宫中,光汉皇帝最亲近的就是黄俊, 有时一些奏折都由黄俊批阅,说一些有关朝政之事,理所应当。 黄俊听闻此言面露沉思,想了一会儿沉声道: “靖安侯本事极大,手中军卒也尤为悍勇, 在军伍之道上,朝廷能给得不多,至多一些银钱赏赐, 但朝廷余钱不多,都各有用处, 如今靖安军在赤林城招兵,朝廷也不能给予一些支持,所以奴婢觉得, 在军伍一道上,朝廷应当默不作声,给予靖安侯最大的便携, 他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只要心系大乾即可。” 光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军伍一道上朝廷若是插手,反而会拖其后腿,不如任其施为,继续说下去。” “靖安侯最拿得出手的本领,便是军伍之事,此为武功, 奴婢左思右想,觉得靖安侯爷在文治方面有一些缺漏, 这也使得靖安侯爷虽然风头正盛,名声冠绝大乾, 但却不招一些读书人喜欢,因为其出身黔首。” “你的意思是?”光汉皇帝眉头紧皱,略微思量便想清了其中门道。 如今天下读书人同出一门, 就算是互不相识,见面时也会多几分亲近, 同样的,在官场之上,他们也会紧紧抱在一起,互相帮扶。 而林青等武人要么出身黔首,要么出身勋贵,天然地站在了读书人的对立面。 这也使得他们的骂名传遍大江南北, 毕竟一些百姓目不识字,只能靠着乡里镇上的读书人口口相传。 北疆的事传到江南富庶之地,可能就变了味道, 这也使得武人赢了是劳民伤财,输了是丧权辱国,总要招来骂声.... 光汉皇帝面露深思,想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向黄俊: “拟旨,靖安侯林青虽赫其功,为人少年,掌兵事,以其才足为师。 特旨入国子监为五经博士,教之兵略。” 黄俊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走到桌案前,拿起纸笔轻轻书写。 在如今大乾,科举大行其道, 但国子监也并非无用,其中监生大多恩荫而来, 其父辈要么在朝为官,要么是民间有名望的读书人。 他们不会行军打仗,走科举一道也无斩获,只能做个监生,日后谋个官职。 相比于科举,监生的前途有限,但聊胜于无。 折子书写完成,黄俊满意地将笔放在一侧, 又仔细确认了一遍,而后将折子递了过来,恭声道: “陛下请看。” 光汉皇帝接过后仔细查看,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黄俊啊..你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 “跟随陛下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要沾染几分文华之气。” 光汉皇帝一愣,随即开怀大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黄俊: “若是让外廷的大人看到,定然要说你污言秽,谄媚国君。” “奴婢这可是真心话...” 黄俊小声嘀咕着,忽地眉头一皱,眼眸闪烁,若有所思地开口: “陛下...年后就是春闱,不知靖安侯...” 黄俊脸上露出一些迟疑,听到这话的光汉皇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面露深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一声,缓缓摇头: “不可..成为事关重大, 以往每年六部九卿为了这主考官一职都要抢破脑袋, 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今年北疆战事胜利,国泰民安, 这一届的学子,他们自然要多加争取,不会放过主考官这个机会。 就是让林青做这主考官,一来是难以服众, 二来...大乾终究是文强武弱, 若是朝廷再拉偏架强行扶持武人,难免会引起各地反抗, 到那时...朝堂上又成了文武之争的战场,乱成一团糟。” 一侧的黄俊面露思索,脸上带着一些犹豫问道: “陛下...奴才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 “纳兰元哲想要在京城开新政,司礼监在江南查盐政.... 若是按部就班,则很难有所进展, 可若是朝堂乱起来...双方无暇他顾, 相信不论是新政还是盐政,都能从双方的交锋中寻得一丝契机。” 话音落下,光汉皇帝静静瞥了一眼黄俊,轻候一声冷笑道: “你倒是学上兵法了,乱中取胜,这是林青擅长的事, 其余人...怕不是会玩火自焚,林青到何处了?” “陛下,靖安侯爷已经前往五军都督府述职,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进宫。” 第804章 杀在北疆,赢在四方 半个时辰,靖安侯林青踏出五军都督府,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冬日的凛冽寒风。 他紧了紧身上披风,抬头望向那皇城, 只见城墙巍峨耸立,仿佛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愈发宏伟壮丽。 林青面色平静,沿着宽阔的街道向前走去, 街道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建筑,檐角高高翘起,如同一只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他没有直接前去皇城,而是绕过五军都督府,从百姓所居住之地走过。 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临近过年, 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大街上到处都是春联福字,红色填满了整个眼眶。 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不时地停下脚步, 观看着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与先前所待的赤林城互相对。 他看到了街头巷尾嬉戏的孩童, 看到了忙碌于生计的平民百姓, 也看到了身着华丽服饰的权贵子弟。 他们行色匆匆,脸上或带着笑容,或蕴含着忧愁,人生百态各不相同。 继续前行,林青来到了一片宽阔广场,这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不少趁着过年而从外地赶来的戏团在这里翩翩起舞,锣鼓声震天, 场面十分混乱嘈杂,但百姓们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孩子们手拿糖果,静静驻足,瞪大眼睛,眼中充斥着渴望。 林青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心中不禁涌起一丝莫名感动, 只有在国泰民安之时才能看到如此场景, 若是北疆赤林战败,那这京城想必会整日人心惶惶, 这些外地来的戏班也不会在此停留,反而是远遁江南。 军伍之人行的是保家卫国之事, 他与军卒们在边疆前线奋勇厮杀,为的便是如今这一幕。 慢慢地林青入城时的凝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笑容, 多日杀伐带来的阴霾也消散了一些。 终于,兜兜转转,他来到了皇城入口。 那是一道巍峨壮观的城门,门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和文字,彰显着皇家尊贵。 皇宫内廷的宦官早就等待此地, 见他到来,顿时面露恭敬, 弓着身快步上前,同时吩咐守卫将皇城大门打开。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回头,望向来时接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大摇大摆地走在京城中, 就是想要看看有没有人敢狗急跳墙,当街刺杀。 但....让他失望,虽然在暗中查看的眼睛茫茫多,但终究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自顾自缓缓摇了摇头,林青朝着几位宦官点了点头,步伐坚定地迈进皇城。 不多时,林青跟随宦官, 在皇城中兜兜转转,来到了熟悉的御书房。 察觉他到来,御书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黄俊脸上带着笑容,略带几分急切地迈过门槛, 笑着迎了上来,还没到近前便朗声开口: “靖安侯爷,您可让陛下与咱家好等啊。” 老友相逢,林青心中的阴郁再次消散了一些,眼神中充斥着欣喜,嘴角咧开笑容,笑着说道: “黄大人,好久不见。” 黄俊顿时面露感慨:“是好久不见了呀,距离侯爷上一次离京已经过去了数月, 数月不长,但....所经历之事却很多, 让咱家都有些恍惚,仿佛侯爷已经离京数年。” 不知为何,林青也有这种感觉, 入军伍的时间不长,但见过的厮杀以及面孔交替却很多, 甚至有时他会感觉,自己已经在军伍之中厮杀了许多年。 尤其是在与乌孙部一战后,不知多少面孔消散,这个感觉尤为强烈。 很快黄俊领着林青进入御书房,光汉皇帝早早等在那里,在桌案前来回踱步, 一手放于身后,一手放于腰前。 见林青进入其中,光汉皇帝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以至于御书房这昏暗空间顿时明亮! 皇帝快步走上前来,在林青身上来回打量,率先开口: “林爱卿,多日不见,你倒是与朕一般老了许多。” 林青微微一愣,而后躬身一拜: “林青,参见陛下。” “快快请起,你我君臣二人,不必如此客气。” 光汉皇帝迈步上前,将林青搀扶而起,然后指向一侧长桌: “坐。” 二人落座后,黄俊微微一笑,顿时将热茶端了上来,轻声道: “靖安侯爷,这茶乃是西南土人所种之茶, 前些日子送入宫中,陛下一直不舍得喝,只有在您来时,陛下才会舍得。” “你这奴才,净说些风言风语。”光汉皇帝笑骂。 但在场之人都知道皇帝此刻心绪。 林青看着杯中的淡淡清茶面露诧异,轻声开口问道: “陛下...西南土人这些日子是否有所反复?” 出乎林青意料的是,光汉皇帝表现得极为畅快,轻轻摇头: “西南土人如今整日龟缩在山洞中,不敢侵犯我大乾一步。” 林青面露诧异,西军大部从西南而出,按理说应当是土人趁机作乱的好机会。 但光汉皇帝马上给予他解释,笑着说道: “前有西南三国一事,后有西军出西北剿灭拓跋部精锐, 这两件事发生任何一件,那些土人就不敢进犯, 况且如今两事接连发生, 要是北疆赤林一事再传到西南,想必这些土人在近几年内都不敢兴风作浪。” 林青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大乾面对外部袭扰有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东西南北四方,只要有一方打开局面,另外三方便不敢妄动。 大乾这只巨龙,只要轻轻翻身,就能压死好些人。 想了想林青朗声开口: “此等蛮夷必然臣服于我大乾天威,虽然我等军伍杀在北疆,但赢在四方。” 光汉皇帝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只要能打赢草原人,其余蛮夷不足为惧。” 说到这儿光汉皇帝面目感慨,又在林青身上来回打量: “没想到我大乾竟然出得如此骁勇善战之将, 真乃我大乾之幸事,你去北疆的时间不长, 朝廷国库空虚,也不能给你什么支撑, 但没想到....就凭这些,你就能扫清九边诸部,让我等大乾子民安康享乐。 林青....你乃大乾之福将。” “陛下...此战之功不在于臣, 而在于骁勇善战之将士,他们是我大乾子民保卫的是我大乾江山, 与蛮夷作战,他们奋勇厮杀,一步不退, 臣曾亲眼看到一名军卒,被战马踩烂了半边身躯, 依旧要拖着残躯与那草原人纠缠在一起,只求一个同归于尽的机会....” 御书房内的气氛猛然凝固,光汉皇帝似乎想起了那一直缠绕他许久的噩梦.... 在那梦中,大乾百姓被肆意扑杀,流离失所, 若此刻给他们一把长刀,想必也会如此拼命。 轻轻叹息一声,光汉皇帝看向林青问道: “他们是我大乾的好儿郎,你亦是我大乾的好将领, 此番回京,想要何等封赏,朕一并满足。” 第805章 林青有功 光汉皇帝的声音在御书房内缓缓回荡, 这话使得一旁的黄俊都眉头微挑,微微颤抖。 此言一出,对于任何臣子,都是天大的殊荣。 想要什么奖赏,由臣子来定,而不由天家决定。 转念一想,靖安侯林青在边疆苦战数月,终于夺得胜利, 对于朝廷的要求少之又少,如今陛下给予此等封赏也是理所应当。 林青收起脸上笑容,而后从怀中拿出一份折子,轻轻递了上去, 光汉皇帝面露诧异,林青解释道: “启禀陛下,这是平西候种应安与世子种鄂递交的折子, 西军从西南之地跑向西北, 又前往北疆,一路行来,路途何止千里, 其忧国忧民为国分忧之心,尽人皆知。 在西北拓跋部一战中,西军损失三万余人, 而近日在北疆赤林与呼延部精锐决战时又死伤数万, 军卒死伤惨重,平西候种应安骨瘦如柴,就连世子种鄂都彻夜难眠... 这才获得了如此大胜,还请朝廷给予平西侯府嘉奖,以安西军之军心。” 光汉皇帝明怀瑾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西军劳苦功高的确应当嘉奖。” 而后他静静打开折子,将上方文字一字一句看过, 时而眉头皱起,时而轻轻点头,最后神情复杂。 他将折子合上,而后看向林青问道: “平西侯心中所想,可否与朕说说?” “陛下,平西候年事已高,自知爵位是平西候府的桎梏,所以不曾强求, 世子种鄂,先前还渴求万分, 但经历过战阵厮杀之后,心中只剩沉重。 若是先前臣还认为他们心中有所私利, 但战阵之后,他们只想给西军那二十万军卒一个交代,至少让其家人在西南之地活得心安理得。” 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黄俊健二人不说话,便轻轻端起茶杯走向一侧,为其添茶。 直到茶杯重新放下,光汉皇帝才轻轻点头,眼中流露出沉重,声音缓缓袭来: “林青啊...若此事是旁人所说,朕定然不信, 但此事是你所说,朕相信。 只可惜这大乾天下绵延万里,找不出几个如你这般的赤胆忠心之人, 大乾百姓有靖安军庇护乃天下之幸,也是朕之幸事。” 光汉皇帝笑着将折子递给黄俊: “此事朕准了,将这折子给五军都督府,让其尽快做出决断。” 说这话时,光汉皇帝脸色平静,眼神古井无波, 但黄俊脸上却露出一分悲泣,眼中有悲伤闪过, 身为一国之君,对勋贵贵之事也不能一言而决, 这...有损天家威严。 但对此事,光汉皇帝藩王进京, 继位四年都是如此,所以他已然习惯, 甚至他还认为此刻局势已相比于三年之前有了很大好转, 至少...新政一事,他说出时没有朝臣当场反对。 这让光汉皇帝心中涌起熊熊战意,拳头不由得紧紧握起。 他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定然能扭转乾坤,掌握朝政。 光汉皇帝收起心中的雄心壮志,而后看向林青面露温和: “林爱卿,北疆之事西军有功, 但不论是西北,又或者是赤林城,二者的胜利都是由林爱卿一手操持, 你想要什么赏赐? 仗打赢了,平西侯府要对得起西军, 但你林青也要对得起为大乾舍生忘死的靖安军卒。” 林青静静坐在那里,如同一个木头人, 过了许久,他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缓缓摇摇头: “陛下,并非臣不愿意要赏赐,而是臣...不知该要何物。” 若是旁人说此话,光汉皇帝竟然认为他在胡言乱语, 但林青说此话,光汉皇帝深思了片刻,轻轻点头: “你说得没错,因为朕也不知该如何赏赐... 你不喜钱财,不爱女人,整日沉浸在军伍之中, 朕听闻赏赐给你的侯府如今已经蛛网遍地, 先前京中还有传言,你最后会如这靖安侯府一般,萧瑟没落, 气得朕命人连夜去打扫一番,这才好看了许多....” 林青微微一愣,轻轻眨动眼睛,然后面露惭愧: “陛下恩宠有加,臣甚感惶恐, 如今边疆之事未定,臣还不能贪图享乐, 那靖安侯府奢靡异常,若是在其中久住,想必会消磨了进取之心。” 对此,光汉皇帝深以为然,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朕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在御书房居住, 对于那些辉煌大殿也心生向往, 但....心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诫朕, 让朕远离山珍海味以及那奢靡日子,方可能尽心国事。 近些日子,内阁与宗人府最近正在为朕娶亲一事出谋划策, 从两千余名女子中挑选出了三十六人,如今就在后宫。 昨日朕去看了看,顿时觉得...饱暖思淫欲, 那些女子在大殿中翩翩起舞,长相甚美,朕看了也心向往之, 但奈何....国朝大事压于朕之一身, 北疆上有草原王庭虎视眈眈,国中不知还有多少百姓吃不好穿不暖, 这些事朕每每想来,都觉得心痛异常....” 站在一侧的黄俊面露诧异转而露出微笑,陛下就是如此, 每当与靖安侯闲谈时,话总是会变,就如老友重逢,反倒不像是君臣。 林青就那么慢慢听着不时点点头,直到过了许久,光汉皇帝的声音才在御书房内缓缓停下。 他有些感慨地说道: “朕想....这天下中还是有忠心之人的, 只是他们都不在朕身旁,以至于让朕觉得甚感孤单。 今日你回京,朕有些唠叨了, 不如这样,靖安军在北疆之地立了大功,不能不封,也不能不赏, 若是当作无事发生,那京城的百姓恐怕会认为朝廷狡兔死走狗烹。” 说到此话时光汉皇帝面露凝重,转头看向林青: “林爱卿,只要朕还在一日,就不会行此事,你这才华大可施为,朕相信你是忠心的。” “多谢陛下...臣定为大乾扫除外敌,定国安邦。” 光汉皇帝面露笑容轻轻点头: “朕相信你能做到,不过在这之前,你身上的掣肘还有许多,朕要为你缓解一二。” “黄俊...”光汉皇帝的声音变得清冷, 一侧的黄俊顿时面露凝重,微微躬身:“奴婢在。” “拟旨...” “是。” 第806章 靖国公 很快,一封来自皇城大内的圣旨被送到了内阁以及六部所在, 五军都督府与都察院同样收到了圣旨。 同时还有不少百余名传旨太监冲出皇城, 朝着四方城门以及京城的大街小巷而去。 他们身穿锦袍,神情严肃,引起诸多百姓驻足查看... 很快,传旨太监们来到了京城各处衙门口,闹市街道,四方城门,以及诸多告示所在。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好像是宫中的太监,倒是少见啊。” “他们手中拿的什么,是圣旨吗?” 京城最热闹的西市告示处,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 他们将这传旨太监团团围住,来回指指点点。 嘈杂声音响彻不绝,但尽管如此, 那传旨太监依旧神情淡然,如同入定老僧。 “他们在干什么?” “既然有圣旨在,怎么还不念?” 时间一点点流逝,传旨太监无视了身旁的诸多言语,而是静静等着时辰。 终于...午时一到,那些原本神情淡然眼睛微眯的太监齐刷刷睁开眼睛,眸光中闪过丝丝锋锐, 视线一扫,看到周围越来越多的百姓在朝这里汇聚,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那为首的红衣太监轻轻一笑,抑扬顿挫的声音顿时在诸多百姓心中响起: “想必各位百姓都已知道靖安侯回京一事了吧?”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作答, 只因他们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京兆府引的吏员, 对于宫中的太监,少之又少..... “不知道也无妨,咱家今日跟你们说, 靖安侯在北疆有功,今日回京述职, 陛下大喜,并赐下封赏, 今日让咱家等奴才来告知京城百姓,让诸多百姓老爷们也乐上一乐。” 直到此话说完,周遭百姓脸上才露出笑容,神态轻松。 百姓们中不乏聪明人, 知道朝廷对武将不好,狡兔死走狗烹那是常有的事, 虽然靖安侯的名声也不好, 但大乾能打胜仗的将军不多,他们还是不希望靖安侯被坐死下狱。 至少...也要等边疆安稳一段日子。 如今听到是封赏,心中自然长出了一口气。 当然,更多的百姓对靖安侯深怀感激,他们能在这京畿之地安稳过年, 靠的便是北疆的两场大胜, 若北疆之地的战事输了,他们可能会举家逃窜,成为流民... 百姓们神情不一,那传旨的太监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于眼底, 尤其在那一些面露不忿的百姓脸上停留片刻,心中冷哼一声无声自语: “没良心的狗东西,要不是两位侯爷在前线厮杀, 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里嚼舌根,怕不是被吓得躲在家中不敢走动。” 不知为何那传旨太监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这些百姓被流言蜚语所诓骗,不知事情真相,认为靖安军无恶不作,新政祸国殃民... 殊不知...他们才是井底之蛙,认贼作父... 那传旨太监心中叹息一声,没有怪罪那些百姓的意思, 而是定了定身体,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慢慢严肃起来, 他轻轻一挥手,周遭的军卒便向外扩散,将百姓牢牢挡在四周。 “咱家今日是来宣旨的,你们不必靠着咱家如此近, 待到旨意宣读完毕,城内各处告示,都会将圣旨内容贴上,你们不必着急。 现在,就听咱家念叨念叨。” 周百姓们面露期待周遭一点点安静下来,当众听宣圣旨,他们生平还是头一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靖安侯林青,英勇善战,智勇双全,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 近日,林青将军率部北征,剿灭拓跋贼寇, 更在北疆之地,一举绞灭乌孙部与呼延部,肃清边患,我朝有此久安。 林青将军之忠勇战功,实乃国家之瑰宝, 朕深感欣慰,特赐升爵之赏,以彰其功。 晋靖安侯为靖国公,右柱国,大将军,太保。 享国公之尊荣,与国同休,世袭罔替。 赐其金印紫绶,以显朕之嘉奖。 赐其食禄两千石,以示朕之厚待。 靖安国公林青,继扬气武,为国家守境,保我社稷。 百官宜依林青为法,勤政爱民,尽忠报国。 朕深信之,在群臣勉之,我朝必蕃昌,国泰民安。 钦此。” 传旨太监声音高亢,抑扬顿挫, 声音绵延久远,使得整条街道的百姓都能听到其声音... 这也使得如今整条街道静悄悄的,百姓们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 与此同时...京城各处的传旨太监都宣读完圣旨, 整个京城似乎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不论是街边商贩还是匆匆行走的百姓,又或者往来官吏都驻足聆听... 在听完圣旨之后,京城经过了短暂的寂静,似乎在这一刻爆发开来。 震天响的声音此起彼伏,百姓们的声音连成一片。 或惊呼或震惊或激动.... 这时,皇宫的方向,传来阵阵鼓乐之声, 那是宫廷乐师们为靖安侯封爵而奏响的喜庆乐章。 乐曲声刹那间向外绵延,在整个京城上方回荡,与那百姓们的心声汇聚在一起, 让这临近年关的京城徒增了一抹喜悦。 京城皇城的外围城墙之上,两道身影默默从远处走来, 在城门前驻足看向远方那辉煌宏伟的京城。 此时此刻,欢呼声似乎从远方绵延而来,一点点冲击着大乾京城... 让这京城城墙之上的二人神情不一。 光汉皇帝面露喜悦,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京城, 眼神中充斥着难以掩盖的雄心壮志,拳头紧紧握起... 而一侧的林青则站在城墙之上面露复杂, 国公之位...所以说以他如今的功勋足以担当, 但...终究还是太快了,看到他有些猝不及防, 在他原本的预想中,至少也要等榷场重开, 靖安军扩军,然后攘外安内平定四方之后才能得此功勋。 但如今...皇帝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国公之位,古往今来多少豪杰梦寐以求的顶点, 就连世代镇守西南的平西侯府, 也是在南征北战,守卫边疆三百年之后才迈了上去。 而他...一手主导了北疆战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迈了上去。 甚至...皇帝都没有与任何大臣商量, 就这么派传旨太监四处奔,先斩后奏... 此举,定然让京城中诸多官员都夜不能寐。 林青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古色古香的城楼与诸多建筑, 轻轻叹息一声,朝着光汉皇帝拱手作揖: “臣,谢陛下恩典!” 第807章 早做安排 光汉皇帝就这么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着远方城池, 似乎能看到百姓们欢呼雀跃的场景, 也能看到孩子们奔走相告的模样... 林青如今在大乾毁誉参半, 但不管如何,终究难掩其军功, 而上阵厮杀成为赫赫有名的将军,是不知多少孩童的梦想。 他们不知新政,不知里通外国,不知杀俘不详, 他们只知道靖安军在边疆之地,大胜草原人,保家卫国, 相比于大人,孩子们的感情更加纯粹,他们的心神也更加剔透... 如今大乾危难之际,从军保家卫国似乎是不二的选择, 但...生活中的琐事以及柴米油盐,终究会将儿时的梦想所磨灭, 此时欢呼中的青壮, 不知多少年前也是心怀梦想,渴望着上阵杀敌的少年。 但终究世事无常,被生活磨灭了棱角。 如今有同样年轻之人登上高位,在边疆立功杀敌, 在他们心中,靖安侯林青就是他们年轻时的自己, 忠君体国,杀敌戍边,名扬四海。 他们心向往之。 时间一点点流逝,光汉皇帝看到了前方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个传旨太监, 他们步伐仓促,嘴角带着笑意, 就连周遭的侍卫也同样如此,就如那收获糖果的孩童... 他们是宫中之人,自知大乾朝堂之龌龊,公忠体国之人少之又少。 而靖安侯林青则是陛下为数不多可以信赖之人, 他们作为家奴,也对靖安侯喜爱有加。 这时,站在一侧的光汉皇帝明怀瑾意气风发, 大手一挥,扫向前方京城,目光灼灼地侧头看向林青: “林青,且看这京城,一片辉煌, 但内里暗流涌动,藏污纳垢。 朕想将这京城污垢一扫而空,还大乾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让他们能在工坊里做工,吃得饱穿得暖, 平日闲暇时可以喝二两小酒,吃上几块肥肉,孩子们过年有新衣可穿。 朕之所想,可有实现一日?” 林青沉默以对,这些事虽然听起来很简单, 但要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这不同于战场冲杀,将人一杀了之, 想要让百姓过上如此日子, 其中复杂...不亚于十个北疆战事。 历朝历代,只有在开国之初那百年里,百姓能有如此日子, 之后便每况愈下。 大乾已绵延国祚三百年,天下聪明人都看得到, 王朝将崩,大厦将倾,乃是到了改朝换代之时。 所以一些人即便对边疆之事有所不满,也不曾发作, 只是默默看着,等待新朝来临。 在一些人看来,此时挣扎...如困兽犹斗,改变不了王朝将崩的结果。 林青气息沉淀,眼神中闪过阵阵锐利,朗声开口: “陛下,大乾之朗朗乾坤在内在外, 臣可以在此放下豪言,大乾边疆之事,臣可一肩挑之,绝不会让草原王庭兴风作浪。 至于那左贤王,九边一战让我与平西侯成为了其手中之刀, 此事,青定让其百倍偿还。 对内,陛下励精图治,勤勉勤政,继位四年便已让国朝有中兴之势, 若继续持续下去,定然有那么一日。” “好!” 光汉皇帝猛地将头转了过来,目光灼灼,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锋锐,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将其身上所穿黑色常服轻轻掀起, 整个人随风而动,让他如同站在风口浪尖。 “林青,边疆之事暂时安定, 朕要在大乾之内行高皇帝文皇帝之政,要让大乾百姓重新过上安生日子。 其中艰难阻碍如同群山绵延,高不可攀, 朕不会停止,更不会怕。” 明怀瑾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容,脸色一点点变得温和: “朕藩王遗子进京,莫说是在这京城, 就是在当年的王府都足无寸土,更无根基, 是朕走运,他们以为朕是可以欺负的弱小之辈,这才让朕侥幸登上皇位。 但他们看错了,朕心中亦有雄心壮志, 未登临皇位之前朕考虑的是如何活下去,是己,是家。 登上皇位之后朕心中便只有国, 大乾这万万百姓就是朕的家人。 朕也相信,这大乾有志之士心中都有一股锋锐之气,他们也想还大乾一个朗朗乾坤, 但一生才华却无从施展,只能郁郁寡居, 此番朝廷开科取士,朕要找一些志同道合之人,与你我共同为这大乾呕心沥血。” 光汉皇帝脸上充满坚定,眸子从最开始的缓缓颤动到如今的目光如炬, 忽地,光汉皇帝的目光猛地深邃,若无其事地开口道: “朕马上就要大婚,到时会立后立妃, 不久之后便会有太子诞下,你来做这太子的老师如何? 朕的身体弱,手无缚鸡之力, 每日处理朝政已疲惫不堪,朕不想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模样, 你要教他习武,教他军伍之事,教他公忠体国,让他强壮起来。” 一侧的黄俊瞳孔骤然收缩,脑袋微微低下, 拳头不由得紧紧握起浑身气力涌动,杀意凛然! 而站在不远处的林青,也悄无声息地握紧拳头,眼神猛地变得深邃。 很快他们便听到了光汉皇帝空洞压抑的声音,其内带着一丝莫名,又有许多冰冷。 “若有朝一日,朕无力维持残躯,中道崩殂 你要好好教导太子,让他成为一个明君,不要被宵小之辈所诓骗。” 听到此话,黄俊再也无力维持,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切: “陛下!!!!” 但光汉皇帝却不管不顾,依旧淡淡开口: “若是无力维持局面,那就暂退一步, 等待时机,等待太子长大... 你还年轻,太子也年轻,你们要保全自身。 朕走时,若是留下遗言,将那些后宫佳丽都带走也就罢了, 但你要记住,若朕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你便与黄俊帮朕清理这大乾皇宫, 要让太子身无桎梏,也让那些内外勾结的把戏消弭一空。 朕..活着时没有贪图享乐,也不曾妻妾成群,享受男女之欢, 朕死了,要将她们都带走,好在地下寻欢作乐。” 黄俊死死将头抵住地面,浑身气力无法控制地向外涌出,浑身紧绷,咬牙切齿。 “陛下...” 林青就那么默默站在一侧,脸色平静,不作言语。 光汉皇帝目光深邃,缓缓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 心中似是有大石压过,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年轻面孔。 身材高大,面容英俊, 眉宇中带着淡淡的英气, 浑身上下透露的不是腐朽,而是如那初升朝阳般的朝气。 在林青身旁,光汉皇帝都觉得阵阵恍惚, 仿佛他恢复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他轻轻叹了口气,沉声开口: “你愿意帮朕吗?” 林青沉默片刻,默默开口: “陛下尚未大婚,此事...有些过早了。” 光汉皇帝目光深邃,缓缓摇头: “不早了,太子年幼,群臣后宫辅之,纵观史书不知出现了多少次,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对于皇家之事,林青通读兵法自然知道其中一些龌龊门道,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点头: “臣遵旨...” 光汉皇帝浑身煞气顿时消弭一空,脸上露出笑容: “有你这话朕便放心了,等待大婚之时,你要给朕一份大大的礼钱。” 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再次开口:“臣遵旨。” 第808章 敢为天下先 半个时辰后,林青步伐沉稳地走过皇宫的青石板,默默离开皇宫。 当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后,林青驻足查看, 恍惚间能看到两道身影,默默屹立于城楼之上,就这么静静注视着他不做言语。 林青深吸了一口气,颇有复杂地看着那皇宫大门, 来时靖安侯,去时靖国公,此等殊荣天下绝无旁人。 就连平西候府卫国戍边三百年,如今想要晋为国公, 都要由六部九卿朝廷各部大员来回角力,甚至还需要武将勋贵出手搏杀。 但他的国公之位来得轻而易举,甚至...他都有些猝不及防。 以往皇帝行事,需要与朝廷各部大员来回商议, 如今却一意孤行,径直让传旨太监走遍京城... 这是天子即位以来的第一次。 林青的脸色一点点平静, 他默默转过身,朝着城楼微微躬身,双手作揖, 然后大袖一挥,头头也不回地离开,步伐一点点加快... 城楼之上,光汉皇帝与黄俊站在一起, 面色复杂地看着那年轻身影离开皇城,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光汉皇帝才发出一声悠悠叹息: “黄俊..朕如此做,对吗?” 黄俊脸上露出一抹难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了许久才表情扭曲地慢慢开口: “陛下,您天威鼎盛...莫要说一些不吉利的话。” “呵..”光汉皇帝嗤笑一声,而后将手掌微微抬起, 抓向了两鬓的斑驳长发,左看看,右看看,喃喃自语: “朕如今不过三十有余,便已经满头白发,如今又要大婚...还能活多久啊。 十年?五年?还是三年? 朕不知道,但朕不敢赌, 有些事还是要提早安排得好,不能给一些人可乘之机。” 黄俊脸色一僵,连忙将头低下: “陛下...如今局势大好,北疆战事平定, 京畿之地开新政,江南之地查盐政, 如今大乾麻烦虽然多,但陛下已经着手解决,何至于如此..如此...” “自古以来行变革之举的臣子皇帝,没有几个有好下场, 臣子妻离子散,上位暴毙绝嗣,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比比皆是, 如今虽然局势大好,朝廷占据上风,但不可掉以轻心... 林青曾经说过,距离胜利最近之时,也是距离失败最近之时, 就如那赤林城内的两位草原王者,以为攻入大乾,攻破九边就能大获全胜, 但事实上...却成了那瓮中之鳖, 如今我们所行之事与天下人作对, 这些日子就连百姓都颇有措辞,成败只在一线之间... 他们能输无数次,但我们只能输一次, 输了,便再无翻身之地,朕也要去追随先帝了。” 光汉皇帝的声音如风飘荡,在这城楼之上缓缓响起,让黄俊遍体生寒。 这世上之事就是如此, 一些事情尽人皆知,也要假装不知, 如今此事从陛下口中说出,让黄俊忽然觉得有些彷徨无助。 面对此等大事,以他三品修为也依旧不能力挽狂澜, 甚至不能如靖国公一般为陛下遮风挡雨。 只能在这皇城之内苟延残喘,保卫陛下安危... 黄俊忽然鼻子一酸,眼中有热泪流过,连忙哽咽着开口: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悲怆, 您还有奴才,还有靖国公, 还有无数边疆之地的军卒,还有那大乾茫茫多的赤胆忠心, 您不可气馁,此战必定功成!” 光汉皇帝脸上忽然恢复了平静,轻轻一笑,声音悠悠: “希望如此,回御书房吧。” ..... 离开皇宫的靖安侯林青在城内兜兜转转, 他此刻身穿常服,行走于闹市之中。 略微涌动气力,便能察觉到周围暗中观察的人越来越多, 对此林青不屑一顾,只是嘴角微微勾起笑容。 国公一事,就连他也始料未及, 京城的诸位大人有如此反应也是理所应当, 至于其中有没有什么心怀不轨之徒... 林青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期待, 在晋升四品后,他还没有机会全力出手, 若是有人对他围追堵截,倒可以试一试他手中长刀是否锋锐。 但让林青失望了,他在京城中兜兜转转了将近半个时辰, 身后的跟踪越来越多,但始终无人敢出手。 这让他心中微微叹息,不再理会,转而看向屹立在前方那古色古香的建筑, 花岭街一号,京城第一楼,矾楼。 矾楼五层,楼身不高,但其所蕴含威严却高耸入云。 楼体采用上等汉白玉与青石交错堆砌,石面打磨得光滑如镜,反射着太阳光辉,显得庄严肃穆。 楼檐之上,斗拱飞檐,雕梁画栋,每一处都精致绝伦,彰显着工匠们的巧夺天工。 楼身四周,镂空的雕花窗棂镶嵌着彩色的琉璃,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 楼角悬挂着铜制的风铃,微风吹过,铃声悠扬,宛如天籁之音,令人心旷神怡。 矾楼的门前,宽阔的台阶蜿蜒而上,每一级台阶都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有龙凤呈祥,有祥云缭绕,台阶两旁,矗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张牙舞爪。 此刻矾楼前有不少百姓驻足,仰着头看向那精美华贵的矾楼, 眼神中充斥着渴望,想着何时能去其中走上一遭。 但即便是在矾楼一层...所能在此用食的都是各地的富甲商贾,让人望而生却。 如今正值午时,矾楼内人声鼎沸, 不少来自各地的富商趾高气扬地迈入其中,神情居傲, 在离开时还特意将步子放得缓慢,将头颅高高扬起, 让在场的诸多百姓都能看清其面容, 当看到百姓眼中那羡慕的神情时,他们的脸上难掩笑意。 看到这一幕,林青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愈发怪异, 不作犹豫,便径直迈步上前径直登上石梯。 到达门口时,两名小厮恭敬地上前将其拦住,在其身上打量片刻,顿时神情严肃。 林青虽然身穿常服,但其身上的气势却难以掩盖, 尤其是那眉宇中隐藏的淡淡不在乎,这通常只有富贵百年的少爷才有如此气度。 “敢问您是哪家公子,可有预定?” 林青微微摇头,抬起眸子向矾楼内看了, 没有看到食客,只有那富丽堂皇的各种雕饰。 那两名小厮见状,神情怪异,连忙说道: “这位公子,若是没有提前定下,还请公子莫要入内,这是矾楼的规矩,还请公子见谅。” 林青此时才将视线收回,看向二人微微一笑: “让诸葛瑜出来见我。” 第809章 矾楼故人 “让诸葛瑜出来见我。” 此话一出,那两名小厮脸色愈发怪异, 在这年轻公子身上来回打量,有些犹豫地问道: “敢问公子...您找掌柜何事?” 林青一愣,面露诧异: “掌柜?他不是东家吗?” 那小厮脸上露出笑容,神情中带着一丝傲气,朗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炫耀: “掌柜就是掌柜,咱们矾楼的东家是靖安侯爷, 他老人家忙于兵事,没有时间操心这点小事,所以平日里都由诸葛掌柜操持。” 另一名小厮提醒道:“今日之后,就不是靖安侯的产业了,而是靖国公的!” 此话一出,林青脸上更显怪异, 自矾楼被查封后,就被西厂使了一些手段,抢夺了过来, 也算是对九卿倒下之事有一个交代,毕竟那王琦云是被矾楼之人杀死, 想不付出代价就想脱身,万万没有可能。 而西厂接过了矾楼,自然也接过了来自雍党的因果, 不过....不论是黄俊还是林青, 都不会惧怕雍党的抱负,甚至心中还有一丝期待。 只可惜...矾楼在落入他们手中之后, 那雍党之人就偃旗息鼓,不算言语,像是王岩一事不存在一般。 而这矾楼一直处在西厂帐下也尤为可惜, 毕竟太监的名声不好,就算是重新开张,也会被人加以针对。 所以黄俊索性就将矾楼赠予了靖安侯府, 当然,其中自然有陛下的意思, 甚至...这来自矾楼的钱财林青没有看到一分一毫,而是尽数进入了皇宫大内。 对此林青毫不在意,矾楼每年经营所得不少,能缓解几分朝廷钱财,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身为东家的他,第一次亲身来到这矾楼。 那两名小厮见眼前之人久久不言,顿时有些狐疑,但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尊敬: “这位公子,不如我现在帮您定下台面,等到了时间后,您再行前来如何?” 林青嘴角勾起笑容,缓缓摇头朗声道: “我就是林青,带我去找诸葛瑜。” 林青? 那两名小厮呆愣的片刻,耳后瞳孔骤然放大,靖安侯回京的消息,他们是知道的, 同时他们也知道靖安侯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再看眼前这人...浑身充斥着淡然,嘴角噙着丝丝笑意, 眼神之中充斥平静,无不在说此人是大人物。 不论此人是真是假,那两名小厮也有了决断, 对视一眼后轻轻点头,其中一人径直返回,冲入矾楼之中。 另一名小厮则将腰弯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您还请公子恕罪,靖国公虽为矾楼东家, 但我等未曾见过,不如您先进楼,他已经去找诸葛掌柜了。” 林青点了点头,对于这矾楼的确有几分佩服, 两名小厮都有如此本领。 很快,他刚刚踏进门,就看见一道身影急匆匆跑了过来, 神情中带着激动急迫,以及看到那道身影后的不可思议。 还未冲到近前,那诸葛瑜便扑通一声跪在身前,声泪俱下: “侯爷....您终于来了...” 自从上次在京城中诸葛瑜擅作主张之后, 他便整日待在监牢中,惶惶不安,心生绝望。 但最后事情平息,那他与严光就被放了出来, 非但没有受到惩罚,他反而莫名其妙成了这矾楼的掌柜,风光无限。 这一切他知道因何而来,只因他是靖安军部下。 今日他早早得到了靖安军回京的消息, 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想着该如何去见一面。 没想到...只是午时,靖安侯爷便真的来了。 这时,诸葛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无法掩盖: “是公爷...以后就是公爷了。” 见到熟人,林青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虽然只是几个月没见,但其中所经历之事让他记忆犹新,仿佛已经过去了数年。 他微微一笑,轻轻上前,一把抓住诸葛瑜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同时还轻声说道: “不必如此,这矾楼倒是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你有大功啊。” 说话间那两名小厮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虽然他知道这人身份定然不凡,但没想到是传闻已久的东家,靖国公。 只见他们扑通一声,同样跪倒在地,面露恭敬: “拜见靖国公。” 林青轻轻一挥手,一股气力涌出,顿时将他们抬了起来,对着诸葛瑜说道: “他们二人不错,有些机灵聪明。” 诸葛瑜顿时意会连连点头,而那二人眼中顿时爆发出了璀璨精光, 靖国公的夸奖他们知道意味着什么, 自此他们在这矾楼就一飞冲天了。 “多谢靖国公爷..”二人齐齐躬身而后慢慢退去,继续去矾楼门前迎客。 而林青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笑, 这世上从不缺少坚信努力之人,但幸运之人却少之又少。 林青看向诸葛瑜,说道: “黄俊给你安排的差事倒是不错,矾楼的掌柜...那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公爷...属下能在此立足,靠的是公爷在前线厮杀的赫赫威名,属下的本领不值一提。” “自谦了,走...上去坐坐,将你们矾楼的一些特色端过来尝尝。”林青吩咐道.. 诸葛瑜微微躬身,面露恭敬:“公爷请上五层。” 林青没有拒绝,只是视线一直在矾楼门口打量,吩咐道: “若是一会儿有人前来,不要阻拦..” 诸葛瑜微微一愣,而后面露思索便轻轻点了点头:“是。” 而后他轻轻一挥手,矾楼四周便出现不少莺莺燕燕, 步伐轻盈地走到林青身前,依次站在那布满精致雕刻的石梯之上... 见到这一幕的一楼食客顿时瞪大眼睛,连忙将视线投了过来。 同时有不少经历过这一幕的人不禁抬头查看, 只见矾楼的烛火与灯笼一层一层亮起,刹那间冲上五层! 不少人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 心中想着此人是何人? 如今大乾将要京察,六部九卿以及朝堂的诸位大员都已经隐于尘世,不经常在外走动, 这矾楼的四楼与五层已经有两个月未曾有人落座, 如今正值白日,居然能看到此等场景。 下一刻...有无数小厮从各个楼层中探出头来放声高呼: “恭迎靖国公入楼!” “恭迎靖国公入楼!” 声音连绵不绝,响彻不止。 第810章 不请自来 靖国公? 矾楼的食客竟然在此时产生了一丝错愕,在脑海中不停想着京城哪有靖国公? 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 靖国公乃新晋公爵,前任靖安侯。 其晋升旨意就在一个时辰之前... 一时间不少人面面相觑,脸上难掩惊骇。 京中一直传闻矾楼的背后东家乃靖安侯府, 但那都是坊间谣传,一直没有实证。 如今靖国公亲身至此,谣言不攻自破。 随着那些莺莺燕燕走上石梯,林青侧头看向一楼二楼的诸多食客, 矾楼果然名不虚传,环境雅致,在这里的食客非富即贵, 他们大多面露富态,身着锦袍,一举一动中带着豪气。 见到林青的视线望来,那些食客连忙低下脑袋,噤若寒蝉。 毕竟靖国公的名声在坊间不是那么太好。 见到这一幕,林青微微摇头,轻声叹息... 这大乾就是如此的参差不齐,在这矾楼吃上一顿饭, 少则二十两,多则千两万两, 但这京城中忙碌的百姓,忙活一年也就挣那么几两银子, 靖安军的军卒若是一年中没有斩获,一年的饷银也就二十两银子。 其中天差地别让人咋舌... 来到五楼,没有先前的富丽堂皇,反而有些古色古香,充满韵味, 林青摆手拒绝了要过来侍奉的女子与小厮,视线一直在门口,若有若无地徘徊。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刻钟后,五楼宽阔长桌上已经摆上了十道菜肴,各个色泽精美,看起来就价格昂贵。 作为掌柜的诸葛瑜,默默站在一旁也不做打扰。 终于,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视线停留在门口出现的二人身上。 一人身形佝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半边身子塌陷...显得很是狼狈, 但身上所穿乃大家所为,刹那间一股贵气扑面而来。 而在其身旁的老者则神情淡然,面容含笑,只是身穿普通的白色麻衣, 但他一经出现,仿佛成了这整个矾楼的焦点, 不知多少人将视线投了过去,面容诧异... 这里的食客们不认识这老者是谁,但却能感受到这老者身上透露出那非同一般的华贵之气。 老者停在门前,微微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点点头后视线扫过四周, 而后抬头与处在五楼的林青悄无声息对视,嘴角马上绽放出笑意。 而林青依旧面容平静,自顾自回到长桌前坐下,对诸葛瑜吩咐道: “将楼下的二人请上来。” “是。”诸葛瑜面目严肃,快步走下石梯,前去迎接, 同时他也猜到了靖国公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可能就是为了见那两个人。 不多时,两道身影亦步亦趋地走了上来, 再一次引起了诸多食客的诧异,同时心中产生一丝明悟。 果然大人物出现在公众场所,不会单独出现,定然有其目的。 很快那两人出现在矾楼五层,那老者隔着很远便露出笑容,声音洪亮,缓缓袭来: “靖国公在北疆赤林一事,老夫也有所耳闻,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久久不言,老夫佩服..” 林青顿时面露笑意将视线投了过去, 老者是上一次来京城时见过的王文辅,乃琅琊王氏家主之弟,王二爷。 而在其身旁一人则是上一次在沙盘中捉对厮杀的沈子材, 此刻他不复以往的风流倜傥,倒是显得有些狼狈。 但神情淡然比之上一次更加从容。 沈子材也在一旁微微躬身: “沈子材见过靖国公,上次京中一别沈某与公爷各奔南北,但境遇却大不相同。 公爷在北疆之地屡战屡胜,平灭草原诸部, 但沈某却在西北三国之地屡屡吃瘪,最后落得如此狼狈模样,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惭愧惭愧...” 对此,林青只是轻轻一笑,朝着前方长桌做了个请的手势: “自古好事多磨,西南一事只不过是漫长道路中的一丝挫折罢了, 经过此事,想必沈兄的兵法造诣大大长进。” 王文辅脸上带着和煦笑容,径直在林青面前落座,神情淡然,没有丝毫忐忑。 他笑着看向一侧的沈子材,轻声说道: “英雄所见略同,老夫也是如此觉得,残躯又如何?并不妨碍为大乾流血出力。” “二爷教训的是...”沈子材脸上露出拘谨,轻轻一笑。 三人落座后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但不知为何气氛却一点点变得凝重, 让在一侧静静站立的莺莺燕燕都觉得呼吸沉重,脸色有些惨白... 不论是在场的王二爷还是靖国公,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如今出现在眼前,让她们一时间难以自控。 就连见过许多达官显贵的诸葛瑜都有一些局促, 诸葛瑜略微沉思,轻轻挥了挥手,那些女子才如释重负,连忙迈开步子走下五层。 犹豫片刻,诸葛瑜也微微迈动步子,跟随他们走下石梯。 至此,整个矾楼五层只剩下三人。 林青吃了几口这矾楼的精致菜肴,轻轻点了点头后便将筷子放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身前二人。 如今大乾京城局势凝重,皇帝在得知北疆战事胜利后,像是摆脱了身上桎梏四处出击。 不论是新政一事还是盐政一事, 又或者是给他封这个国公,都撩拨了许多人的心弦。 尤其是新政一事,纳兰元哲虽然还未在都察院站稳脚跟, 但可以预见,随着他的返京, 纳兰元哲在靖国公与左都御史的支持下定然会快速站稳脚跟,从而快速在京畿之地推行新政。 若再不阻拦,可能局势就无法挽回, 所以.... 见一见真正的幕后之人是理所应当, 只是林青也有一些诧异,他们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而且...来人身份非凡,乃琅琊王氏二当家, 琅琊王氏在京畿之地的所有生意工坊以及各种勾当大都是由这王文辅操持, 就连沈子材兵出西南一事都是由他一力操办,其手中能量比之朝堂九卿丝毫不差。 收起心中思绪,林青将茶杯端起,轻轻抿了一口笑道: “多日未见,王二爷还是如此,老当益壮,胆气有加。” 王文辅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知道这是林青在提醒他... 文弱书生站在他面前,可能会落得如那裴云五一般的下场。 “哈哈哈,靖国公说笑了,但老夫纵横大乾六十年,阅览群书无数,心中自有一份胆气在。” 第811章 新政乱民 矾楼五层,桌上之人有说有笑, 时而推杯换盏,时而开怀大笑, 若旁人不知,可能会以为这是老友相聚, 但因为这三人会面,京城中已然是波诡云谲, 数之不尽的暗探,从四面八方向矾楼汇聚, 京兆府衙门派出了暗藏的高手,就守在矾楼四周,警惕地盯着来往行人。 但殊不知,他这一举动已经被不少人盯在眼中... 此时此刻,来往的贩夫走卒,匆匆行走的百姓,甚至那街边叫卖的孩童,都有其目的所在。 至于真正的百姓...只能恍惚间感受到气氛变化, 抬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后继续行走, 只能感慨京城之风平浪静,日月之岁月静好。 同样,一位位大人在府中知道了王文辅入城的消息, 也知道了二人会面的消息... 这让不少人眉头紧皱,不由得陷入深思。 靖国公才刚刚回京,局势未稳,就要直面对方? 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 同时一些聪明人心中明悟,新政的震慑还是太大了一些, 这些隐于尘世的世家都已经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幕后主使见一面。 以他们看来,靖安侯在如此危难之际, 返京为的不是这一个小小的国公之位, 而是为了新政一事! 而从赤林城传来的消息看,西军种鄂似乎也打算在赤林城推行新政, 为此还抓了好些人,其中往来信件几乎将六部九卿都要淹没。 彭州之地紧邻京畿之地,二者同时推行新政, 很难不让人怀疑此事是靖国公与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 一时间,被誉为京城第一楼的矾楼,承受了他所不能匹配的注视。 此刻的矾楼,一点一点变得安静, 先前所在的食客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有人提醒, 纷纷起身离开行色匆匆,眼神中带着不可掩饰的惶恐。 处在五层的王文辅与林青依旧在谈笑风生,但整个矾楼却一点点安静下来。 直到最后变得静悄悄,落针可闻。 直到此时,林青才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 “哒”的一声传遍了整个矾楼, 对面的王文辅与沈子材都不禁挑了挑眉头,紧接着也将手中筷子放下。 林青拿起桌上已被浸湿的手帕,轻轻擦着手掌, 略带笑意地看向对面二人,轻声发问: “两位觉得赤林城一事林某做得如何?” 王文辅眉头一皱,心中顿感突兀, 上一次与林青交谈时,他还没有如此锋芒毕露, 如今却毫不掩饰,直来直往,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不论是朝堂上的大人物还是朝野间的大人物,说话都拐弯抹角绵里藏针。 见他们久久不回话,林青将手中帕子一丢,轻哼一声: “既然二位没有什么想说的,那林某就告辞了。” 林青刚要起身,但对面的王文辅却猛地抬起手:“慢!” 紧接着他脸上露出笑容,带着和煦: “靖国公请坐,老朽只是在思考赤林城一事带来的影响,并未有这等意思。” “那王二爷觉得此事如何?”林青面如冷笑。 王文辅脸色凝重,沉声开口: “驱逐鞑虏,乃中原大事, 剿灭九边之草原大部,为我大乾百年未有之大事,可喜可贺!” 听到这话,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至少以王文辅所表现出来的神情与态度来看, 琅琊王氏至少还没有撕破脸皮的打算。 如此一来,林青只觉得心情舒畅,嘴角微微勾起,继而再次说道: “那王二爷觉得曲州新政如何?” 王文辅脸色猛地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羞怒! 读书人做事讲究一来一回,来回拉锯, 但这林青似乎不懂得其中道理,只是一味进攻。 但很快,王二爷便心中一惊,很快便意识到了这就是林青的兵略, 攻势不停,冲杀不停! 即便林青已经取得了如此成就,他收起了心中轻视, 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寒霜。 他声音不疾不徐地开口,朗声说道: “靖国公...老夫认为, 天下大势,一阴一阳,一张一弛,如此才可长治久安, 既然靖国公已经在兵事上取得胜利, 就需要暂缓脚步,停息片刻, 否则不光军卒战马会劳累,就连靖国公您也会劳累。 这曲州之政,步子迈的太大,矫枉过正, 长此以往,这天下就会如烈火烹油一般,处处紧张,百姓也不得安息, 朝廷大臣也整日为其担忧,就连老夫这等闲云野鹤的读书人也要为之操心。” 听到这话,林青面露怪异,在眼前二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有些疑问地开口: “不知王二爷想要百姓如何安息? 是莫名其妙死在赤林城中,还是跟随左贤王去到草原? 乾人是念家的,只要能在大乾苟活,他们就不会去到别的地方, 而如今曲州,就连茂州的百姓都在争先恐后地往曲州流窜, 这...大概就是百姓不得安息吧。” 王文辅脸色平静: “既然曲州之政利国利民,那陛下朝廷为何不在整个天下就此铺开,而是选在这京畿之地? 还不是这京畿之地乃天子脚下,好掌控罢了, 这里的百姓世世代代都沐浴皇恩,朝廷下令他们不敢不听, 即便他们没有地方去做工,即便他们赚取不到银钱,即便他们饿死也不会反抗, 但朝廷能如此做,我等读书人却于心不忍.... 所以今日老朽来寻靖国公,是想告诉靖国公, 这京畿之地的新政开不得,这里的百姓需要吃饭需要做工需要衣食住行, 工坊停不得,往来商贸也停不得。 您可知,这京畿之地所产之物有一大半卖去了江南富庶之地, 价格要比别处至少贵上两成。 但江南之地的百姓依旧肯采买京畿之地的货物, 不为别的,只为让这京畿之地有工坊, 不至于让京畿之地的百姓四处流窜去江南之地抢他们的吃食, 这是我大乾两地百姓的精诚合作,互利互惠, 如此才可保证京畿之地与江南之地的繁华。 如今京畿之地,新政乱民,若是此事被江南之地的百姓知道, 那恐怕就连江南之地的百姓都要惴惴不安...” 王文辅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一刻不停, 但对面的林青却轻轻一笑,就这么慢慢听着。 第812章 进退自如 “靖国公,我实不相瞒,我大乾如今日渐衰败, 能够勉力维持,靠的便是京畿之地与江南之地,为这大乾四方持续输送银钱, 这才没让这国朝崩塌, 若这两处地方乱了,那这大乾所面对的就是刀山火海, 内政之乱比这外敌要更加可怕....” 过了许久,王文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他才停止说话。 没了他的声音,整个矾楼顿时安静下来, 林青微微一笑,抬了抬手指向茶杯。 王文辅也毫不客气,径直端起茶杯,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 滴滴水渍掉落到胡子之上也毫不在意, 只是目光死死地盯在林青脸上。 却见林青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浑身弥漫着不在乎,淡淡挥了挥手: “这大乾在朝堂诸位大臣眼里是歌舞升平,蒸蒸日上, 王二爷此番所言,乃大逆不道之言, 不过既然王二爷如此说,那林某也说几句大逆不道之话。” 在他们二人期待的目光中,林青没有立刻开口, 而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浑身充满淡然。 这让二人眉头微皱,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任何时候碰到的对手都要难缠。 他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情不自禁地轻视他, 但心中的理智却告诉他们,就算轻视那百岁老叟,也不要轻视此人... “王二也可读过兵书?”林青笑着问道。 王文辅轻轻点了点头:“古之兵书十之八九都有涉猎。” “那在战阵之上,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取得胜利?” “老朽不知,老朽不曾亲临战阵。” “那本公告诉你,不是用什么所谓兵法计谋,而是就这么堂堂正正地杀过去,只要将对手杀光斩尽,那这战事自然胜利。” 说话间林青浑身涌出滔天一般的杀意,让这整个矾楼都陷入一片冰冷, 就连在矾楼之外的暗探都觉得心中一寒,不知发生了什么? 王文辅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老朽不懂。” 林青将身体坐直,脸上带着诡异笑容: “本公说的是,战场之上的诸多谋划以及左翻右转都是弱者之用, 只要你足够强,不用与对手多费口舌,堂堂正正,碾过去便可。 就如大乾卫所兵西征三国,何曾有过计谋?” 此话一出,对面二人脸色为之一变, 他的意思二人听懂了,也的的确确正中二人心怀。 以往若是朝堂上有人提新政之策,甚至不会掀起波澜,那人就会被按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如今新政之势浩浩荡荡, 王文辅与沈子材二人出现在林青面前,本就是弱者的一种表现, 更何况还滔滔不绝,试图一言蔽之。 见到二人之神情,林青面露不屑,坦言道: “就连九边之地的百姓都知道, 战场上打不赢,与那草原人如何谈都谈不出结果。 只可惜二位通读兵书,却不知此中道理。 二位可能忘了,若是这天下大乱...本公可就乘风而起了。” 不知为何,这矾楼的气氛再度凝固,冰冷的杀意再次向外扩散。 王文辅与沈子材二人的瞳孔骤然收缩,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开始剧烈摇晃。 眼前之人尤擅乱中取胜。 先前,他们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 为何眼前之人肯如此死心塌地地为皇帝卖命? 甚至不近女色不喜财物,只知在军营里吃糠咽菜, 要知道就算寻常人家的二十岁小子也会调皮捣蛋,心中有渴望之物。 而眼前之人,似乎活得就如那八十老叟, 整个人除了名声不好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劣迹... 这与古往今来的所有大将都不相同。 直到今日,此人亲口说出这一番话,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随着思绪深入,王文辅眼中的震惊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深厚。 他或许就在等,等一个天下大乱的机会,等一个乘风而起的契机。 就如那古代养望之人,宁肯在田间草庐隐居十年,也要选一好机会,选一明主出世。 其中最为显赫之人就是诸葛武侯! 一朝出世乘风起。 还是眼前之人,似乎早就开始谋划,只等那关键时刻的乱中取胜。 可若是天下不曾大乱,那就说明此人与皇党节节胜利,在这大乾一步一步登上高峰, 王文辅猛然惊觉,如今摆在林青面前的两条路。 不管走哪条路,只要他不败,就能一步一步走上天下之巅。 一侧的沈子材只觉得浑身冰冷, 眼前之人所具兵法已炉火纯青,甚至在天下大事中都谋得一席之地。 眼前天下大势极为明显,只要靖国公站在哪一方,哪一方便会夺得先机占取优势? 如此重中之重,是不知多少次生死危机才换来的举足轻重。 沈子材忽然想到了绝代兵仙,那人在军伍之事上百战百胜,从未有过败绩, 但在朝堂政事上却一塌糊涂,最后在宫中被一举扑杀。 而眼前之人,兵法行于政事, 如今之境地,看似所有人将其逼到了墙角, 但其进退自如,主动权已经牢牢掌握在其手中。 退则天下太平,进则天下大乱。 矾楼陷入了久久的平静,二人的脸色来回变化,最后一点点平息。 不论如何...此人根基已成,若是有缓和机会,他们绝不能错过。 深吸了一口气,王文辅眼中闪过阵阵精光, 他在脑海中左右思绪,最后心中已有定计。 他轻轻挥了挥手:“子材,你先退一下。” 沈子材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然紧绷, 而后一点点露出讪笑,轻轻站了起来,慢慢离开了五层。 待到沈子材离开,王文辅似乎卸下了所有伪装,苍老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疲惫, 轻轻捏了捏眉心干笑道: “老朽已经不年轻了,急急忙忙赶来, 又如年少英杰战阵厮杀,老朽已经感受到阵阵疲惫,还请靖国公见谅。” 对此,林青没有说话,面色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王文辅轻轻揉了揉眼睛,缓缓开口: “靖国公的锋锐之气,让老夫叹为观止,深感佩服。 老夫有一独女,年方二十,至今未婚,秀外慧中,在琅琊之地出了名的才女, 不知,靖国公可否有意婚配?” 此话一出,林青满脸怪异,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但很快王文辅又继续开口: “京畿之地这些烂事,琅琊王氏本不打算参与其中,但身不由己,还请靖国公莫要见怪。” 顿了顿,王文辅继续开口: “但即便如此,我两家依旧可以保持睦邻友好, 若有朝一日,天下巨变, 只要靖国公开口,我琅琊王氏定然全力辅佐!” 第813章 江湖中人 矾楼所在的大观街,如今已静谧无声,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站在街道之上,毫不掩饰, 一个个散发着强横气机,几乎要将天都捅破。 而大观街那些青楼妓馆此刻也噤若寒蝉,大门紧闭, 所有门窗都被封锁,不论男女都不得窥探。 至于大关街往来百姓,如今都被各式各样的人物堵在街道两头,无法进入。 气氛就这么一点点凝固,终于矾楼处响起了淡淡的脚步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了过去, 很快他们便见到一半残之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是号称京中兵略第一的沈子材。 但等了许久,都未见王文辅走出,这让在场之人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不会傻到认为林青将王文辅杀害, 而是想着王文辅要与林青说何等隐秘之事。 一时间,京城中那暗藏汹涌浪花的湖水, 似乎不加掩饰,各类武道高手行于屋檐之上, 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返回府邸,将此情此景禀告给他们的大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便过了半刻钟,矾楼处依旧静悄悄的。 已经有不少人暗暗靠前,想要进入其中探查一番, 实在是太安静,安静得让人害怕。 在场之人或许不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 但隐藏在背后的大人都知道, 二人的交谈可能影响的是京畿之地,甚至影响到天下大势。 若和,那一切好商量,花花世界依旧任他们潇洒。 若崩,那日后就是战刀见红,奋勇厮杀! 终于,王文辅的身形一点一点挪动,静静从矾楼中走出, 在他迈出矾楼的一刹那,原本凝固的大观街似乎又变得繁华起来, 静静立在原地的人们又开始走动,脸上僵硬的表情也开始缓和,刚刚未完成的笑容也得以继续。 一副人声鼎沸的模样。 王文辅静静站在矾楼门口,看着京城繁华发出了一声感慨: “真是大乾的好河山啊。” 静静等待一侧的沈子材慢慢走了过来,面容平静。 但王文辅却迟迟未动,视线一直在天地间眺望,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感慨。 终于他的声音响在四周,带着平和与疲惫: “去信与王首辅,老夫今夜要在家中摆宴,邀请他前来一品。” 王文辅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笑了起来: “兄弟二人在这京城多年,却难得见一面,正好借此机会,聚上一聚。” 一侧的沈子材瞳孔骤然收缩,显然想到了什么巍巍躬身: “是。” “去吧,快一些,老朽有些累了。” 沈子材轻轻点头,而后快步离去。 但就在这时,整个大观街杀机四起, 天地间似乎掀起了狂风骤雨,让所有人的心神为之一振!!! 四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矾楼四周的院墙之上,静静立在那里。 一人是白衣翩翩的俊秀书生,一人是红衣飘舞的绝美女子, 还有两人身穿一黑一白,都乃六十余岁的老者。 在场之人只是将眸子轻轻一扫,便心中大震,死死盯在其中一人或两人身上。 这四人在江湖上乃赫赫有名之辈, 如今已消弭于世间数十年,如今竟然突兀地出现在这京城! 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 一声略显尖锐的轻笑忽然响起, 大观街尽头,一道身穿绯袍的大太监款款走来, 脸上带着轻轻笑意,声音在所有人心中回荡: “江湖之人,掺杂朝堂政事,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 他刚一出现,在场之人顿觉得心脏怦怦直跳,无论如何也无法压制。 那太监每一次脚步落下,就如重锤一般砸在他们心头, 让他们呼吸急促,脸色涨红。 立于屋顶的四人,脸色微变,眼中闪过浓浓的忌惮, 他们只觉得周身似乎变得黏稠,如同那数之不尽的流水从四方涌来, 将他们四人牢牢包裹,使他们行动滞涩。 那一袭白衣的俊秀书生手中一闪,出现一把折扇,轻轻点头,朝着那太监拱了拱手: “我等四人今日来京城,乃是受人所托,无意与朝廷作对,还请公公恕罪。” 那年轻太监手中拂尘一甩,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 “甚好,现在退去,咱家可以既往不咎。” 话音落下,那一身红衣的绝美女子轻轻一笑, 声音如银铃般响彻四周,让在场之人都脸色涨红,气血翻涌。 “公公,我们是受人所托,无法拒绝, 今日来此地只是为了完成一桩小事, 不会打扰到公公,更不会打扰到朝廷, 还请公公见谅,我们办完事马上离开。” 那身穿黑白长袍的老者也轻轻点头,神情凝重,声音从四方袭来: “还请公公退去,事成之后,我家主人自然奉上赔礼。” 这些话让在场之人面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畏惧,恨不得当场逃离此地。 他们是京中之人,这太监是何人?他们自然知晓。 西厂提督,皇帝的贴身太监黄俊, 此人行事向来无拘无束,那西厂大牢中已经不知存放了多少具江湖儿女的尸体,至今还无人认领。 这四人虽然是早早登天之辈,但在黄俊面前居然摆出如此姿态, 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有些人想要出声提醒,但仔细想了一番,还是作罢, 这些隐于江湖的老东西,平日里仗着自身德高望重作威作福, 如今死上一死,也是大快人心。 想到这儿,不少人默默退到街边,就在那里静静观看,显然是不打算插手此事。 见到这一幕的四人脸色微变,眉头紧皱,有些狐疑地看向那绯袍太监。 从在场之人的表现来看,这绯袍太监身手与身份非同一般。 见他们打量自己, 黄俊轻轻一笑,手中浮尘一甩, 顿时一股气浪向四人横扫而去,还伴随着他那尖锐的笑声: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不知咱家是谁,也敢在这京城兴风作浪, 你们那背后之人看来是没安好心,想让你们死在这京城。” 声音随着气浪滚滚向四人冲杀而去,其上的雄浑气息让在场四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从这气浪的气息来看,眼前这太监不是四品,而是三品! 这时,一道年轻身影突兀出现在矾楼入口, 一身黑色常服双手附于身后,眼神玩味地打量着在场四人。 第814章 弩箭如林 见到此人出现,位于屋顶的四人顿时感觉身旁似乎有刀锋林立,刺得脸颊生疼。 四人脸色为之一变,那白衣飘飘的俊秀书生轻哼一声,手中折扇微微回荡, 气力随之涌动,一股股气浪向着前方涌去,想要抵挡前方攻势。 同样的那红衣女子轻甩手中飘带,气力也随之涌出, 两股气力在空中相互纠缠,朝着黄俊的攻势冲去! 黄俊见状轻轻一笑,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呦,还是一对狗男女,气力交融...这在江湖之上可不多见呐。” 黄俊的话语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让观望之人面面相觑,瞳孔骤然收缩... 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屋顶! 白衣书生名为文澜公子,以诗词才情和书法造诣闻名江湖, 一手行云流水剑法更是无人能敌, 乃江湖门派‘文剑山庄’的庄主, 自十余年前,他身受重伤隐居后,便自此不问尘世。 红衣女子江湖人号称炎舞仙,红绫剑法灵动而凌厉, 乃‘红绫门’的掌门人, 门下弟子主修火系武学,二十年前隐居归隐,不问世事。 如今二人共同出现在京城,容貌未变,依旧是年轻时的风姿, 相传二人在多年前便已达到四品之境,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但让他们心生怪异的是,二人为各自势力的头领, 如今再重出江湖,却勾勾搭搭走到了一起... 这让不少在场的江湖儿女不禁握紧拳头,暗暗惋惜。 如此等高人,依旧无法避免红尘俗事, 如今又插手京城之事,倒是让他们心中的高人形象受挫了不少。 正当思绪之际,两股气浪悄无声息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让京城大街的青石板路徒增了几道裂纹。 黄俊见到这一幕,收起了脸上笑容,脸色凝重,死死盯着那裂纹, 而后又抬起头阴恻恻盯着四人: “几位可知这京城的青石板路价值几何?一块就要百两银子! 你们在京城作乱,若是悄无声息退却,咱家也就不便追究, 但如今...损毁朝廷财物,再想走就有些来不及了。 等咱家将你们这狗男女扣下,再到你们各自门派中去索要钱财,以此来修补这青石板。 只可惜咱家余钱不多,只能尽数拿出先行补垫。” 黄俊的声音越来越大,慢慢响在所有人心中,让他们心中顿感不适.... 就连立于屋顶的文澜公子与炎舞仙都面露怪异, 对此,他们只能在心中暗暗解释,是这太监心思扭曲,行事怪异。 收起心中思绪,二人看向立于矾楼门前的黑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没有任何犹豫,文澜公子腰侧长剑冲天而起,落入他手, 而后朝着那黑衣男子用力一挥,声音随之涌去: “靖安侯爷,我等此番前来,不为取你性命,而是让你长一个教训。” 那红衣飘飘的炎舞仙此刻也轻笑出声,轻轻瞥了一眼文澜公子: “应当是靖国公,倒是长了一副俊俏模样,小女子也得罪了。” 说着炎舞仙静静挥动手中长袖,一股带着炽热的红色气力顿时冲天而起,向着林青冲去! 同时她看向身旁两位老者,淡淡开口:“你们拦住那太监。” 那一黑一白,两位老者轻轻点头, 身形一闪,便来到了青石板路上,站在黄俊身前。 黄俊对此轻轻一笑,没有停住脚步,继续向前慢慢走着, 一边走他一边摇头,一边柔声说道: “一把年纪了,还称呼自己小女子,真是不知羞啊,你二人也要阻我?” “得罪了公公...”二人齐声开口而后单脚一蹬径直冲向前去! 黄俊对此面容平静,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而在另一侧,站在矾楼前的林青静静地看着两股袭来的气力,眉头微皱,声音冷冽: “矾楼如今是本公之家财,你二人在此兴风作浪,理应关入天牢。” 话音落下,在场之人只觉得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一道璀璨刀光凭空而出,径直斩在那来袭的气力之上! 让他们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那刀光没有任何阻碍,就将那气力一斩而开,朝着立在屋顶的二人径直飞去! 二人脸色一变,神情陡然变得凝重,眼前之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 但...当他们二人将这刀气合力阻拦之后,不由得面露怪异, 他们并没有等到后续如潮水一般的攻击, 反而见林青就那么拉过一把椅子,在矾楼门前静静坐了下来。 不仅是二人疑惑,就连在场众人也疑惑万分...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面露惊骇,心中胆寒。 剧烈的马蹄声自四周响起,重重敲打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如雷声一般的轰鸣! 同样,刺耳的破空声自四方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如婴儿手臂般粗细的弩箭, 从四面八方朝着文澜公子与炎舞仙冲去! 让他们二人脸色大变! 而在远处,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墙之上,多了数百名黑甲军卒。 他们分立四方,将两人牢牢包围,每一队都有十余把重弩, 众人循声望去之际,第一波弩箭已重重射出, 锐利的尖叫声再次响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在这时,矾楼门前的大街上陡然出现了数百名黑甲军卒, 他们身骑高头大马,手握各式各样的尖锐之器, 长刀弓弩,绊马索,还有尖锐利爪, 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模样怪异的弓弩已然蓄势待发, 不作犹豫,最前方的十余名军卒便扣动扳机, 十余个足有拳头大的事物被抛向高空,而后在高空轰然炸裂, 形成一个个巨网,朝着文澜公子与炎舞仙笼罩而去,将他们四面八方堵截得密不透风。 见到这一幕,在场之人无不色变,能在这里安然站立的,最少也是五品修为, 不说面对黄俊与靖国公,仅仅是面对这些军中军卒都已然束手无策! 但...文澜公子与炎舞仙终究是四品境界,面对四面袭来的弩箭与巨网,他们没有丝毫慌张, 他们立在墙头,一人挥舞手中长剑抵挡四面八方袭来的弩箭, 而另一人则挥动长袖,阵阵赤红色的气力喷涌而出,阻挡着来袭巨网!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彻不停! 在这矾楼之前回荡。 正当众人惊魂未定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自矾楼门前传来: “快些解决,莫要惊扰了京城百姓。” 第815章 晒成肉干 林青话音落下,那包围着文澜公子与炎舞仙的弩箭陡然密集起来, 原本四方只是由一人激射,但此刻陡然增至三人,不停地扣动扳机射出弩箭! 锐利的尖啸声几乎要将整个街道填满,让所有人都不禁胆寒。 而在另一侧,军卒在发射出巨网之后,悄无声息退去, 再次上前十人,他们手中拿着同样的怪异巨弩,朝着天空中激射而出。 不等众人反应,他们再次退去又出现十人,再次射出! 如同羽箭一般,轮流发射!! 见到这一幕,原本在包围中艰难抵挡的文澜公子与炎舞仙脸色大变, 浑身气力更是不要命一般地涌出,充斥着他们四周! 激射而来的弩箭飞速行进,在碰到那些气力后不会停止, 只会稍微被阻滞速度,从而给他们以闪躲时间。 但...四方来袭的弩箭几乎要将他们所有闪避退路尽数封死, 这也使得他们只能挥动手中兵器,将其弩箭阻拦! 而这些弩箭乃神机弩,专门为战阵之中的武道高手打造, 发射出去的羽箭势大力沉,通体用百炼精铁打造, 箭头不是如以往那般锋锐, 而是稍稍带着钝锋,如此所为就是要消耗武道高手的浑身气力! 同时,百余名军卒已脱离战阵而出,朝着他们所在之地奔去, 他们手中不再是以往的锋锐长刀,而是重剑重锤,还有一些盾牌! 见到这一幕,那文澜公子再也不复刚刚的淡然, 呼吸一点点变得局促,眼中闪过一丝慌张,轻声道: “要快些破局,要不然会被他们困死在这儿!” 炎舞仙一边挥舞着衣袖阻拦空中巨网,一边眼中闪过愤恨,恶狠狠说道: “京中怎么会出现军卒!!!我们被骗了!” “好了,如今不是争论之时,需要及时脱身,否则我们会死在这!” 说话间,文澜公子稍微分神, 便被那粗壮弩箭刺破剑锋,重重撞击在肩头! 嘭的一声闷响,文澜公子一个趔趄,面露痛苦。 不过好在有气力阻拦,弩箭又不锋锐, 所以没有刺入血肉,只是撞开了一个豁口,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染红了白色衣衫! 见状,炎舞仙眼中闪过一丝急迫, 趁着空档帮文澜公子抵御四方来袭的弩箭! 声音锐利,带着焦急: “没事吧...” 文澜公子轻轻摇头,平复急促呼吸: “我没事,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走不了。” 他眼神一凝,盯着正与黄俊纠缠的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喝道: “快来帮忙,要不我们谁都走不了!” 那两名老者眸光一闪,轻轻咬破舌尖, 浑身气力更上一层楼,就想要挣脱黄俊的纠缠。 但黄俊手中拂尘,轻轻一甩,嘴角勾起笑容, 悠然自得的声音在这青石板路上回荡: “这京城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太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了, 朝堂之事,可不是你们这些江湖之人可以染指。” 话音落下,黄俊的身形如同鬼魅迅速行至二人身前, 手中拂尘轻轻抽出,重重打在二人胸口! 那两名老者眼中闪过惊骇,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神情萎靡!! 紧接着他们便听到黄俊清哼一声: “自太祖高皇帝文皇帝清扫江湖以来,咱家也没有见过如此场景, 如今想要多看一番, 你们二人竟想着逃,不满足咱家这个心愿。 既然如此...那就躺在地上看吧。” 下一刻,狂风骤雨般的气力从黄俊身中涌出,刹那间冲上天空, 原本阴沉的天空似乎多了一些清明, 而后一股骇人听闻的压迫力从天穹而下, 似是天威震怒! 那一黑一白两名老者浑身战栗, 即便涌出所有气力都不能使得自己身体动态一分一毫。 他们眼中闪过畏惧,若是刚才这太监所表现出来的是四品巅峰, 那如今所表现的,就是更上一层楼的三品! 是所有江湖人士都追寻的巅峰! 他们眼中闪过绝望,即便二人功力深厚,潜修数十年,但也终究止步四品, 只差一品,便如天壤之别。 下一刻,二人轰然倒地, 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上被压出两个人形,伴随着青石板碎裂之声, 他们身上骨骼断裂之声也一点点响起.. 紧接着那天穹之上的压迫陡然而至, 他们身上血肉顿时爆开, 一道道裂缝出现在其身体上,刹那间喷涌出鲜血,将他们二人淋成血人。 剧烈的疼痛让他们想要哀嚎,但他们身上的骨骼已尽数粉碎... 下巴无意识地耷拉在一侧, 莫说是发出声音,他们浑身上下就连眼睛都无法动弹。 只能听到那不时传来的惨叫与闷哼! 黄俊迈动步子走到他们身侧,没有低头看他们, 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淡淡开口: “生不如死的味道如何? 你们先前是各派宗师,受江湖人敬仰, 但如今却如这一潭烂泥躺在京城,真是让人唏嘘。 不过,尔等不用着急, 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二人也会与你们做伴。 到时咱家将你们一同挂在西厂的蒸杆上, 享受风吹日晒,日夜烘烤。 不知你们是否知晓军中干肉,就如那一般, 你们放心,你们是江湖中德高望重之人,咱家不会让你们轻易死去。” 说着,黄俊眼中闪过思索,缓缓低下头面露和蔼笑意: “先蒸个二十年如何?” 那两名老者眼中闪过浓浓的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二十年不能动弹,日复一日地享受烘烤,此等待遇,堪比无间炼狱。 黄俊又笑了笑:“在西厂,就算是阎王来人, 也得先问过咱家能不能将你们带走, 咱家说你们不会死,你们就不会死, 到时若再有江湖人士来到京城, 咱家就将他们一同挂上去,你们好做个伴。 若是你们的徒子徒孙来京城寻人,咱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到时会让他们来西厂,与你们说上一些话,好解解乏。” 二人眼中恐惧更甚,几乎无法阻挡。 但黄俊已经将视线挪开,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二人! 此刻院墙之上,那白衣翩翩的文澜公子已经浑身染血, 身躯之上已经多了几个血窟窿, 地上掉着一些粗大弩箭,在其上还粘连着一层血肉。 倒是那炎舞仙还是如以往那般,红衣飘飘, 只不过这红衣没有刚刚那般洒脱, 反而因为鲜血的缘故变得沉重,无力挥动。 四周弩箭激射还在继续,上方的大网一刻不停落下,院墙之下则有百余名手持重骑的军卒等候... 第816章 斩宗师 此等场景,不仅仅是他们, 就连在一旁观看的江湖中人心生胆寒! 他们遥望四周,此时出动的军卒不过五百, 他们身具修为,但止步于八品,至多七品, 如此配合军械战阵就有如此威力。 也不怪朝堂中人,向来看不起江湖武夫, 就算如今大乾衰落,此等军卒都有上百万... 更何况前些日子在北疆之地就进行了一场数十万人参与厮杀的战事... 在场之人无法想象那等场景是如何壮观, 想来...江湖武夫如同蝼蚁。 又持续了一刻钟,那文澜公子与炎舞仙面露苦涩, 脸色苍白如薄纸,身形都变得踉跄,眼神中充斥着不甘。 炎舞仙看向周围院墙上那数百名军卒, 心中悲愤再也无法压制,发出一声凄厉叫喊: “你骗了我们!!!” 那文澜公子侧头瞥向她,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他轻咬舌尖,顿时一大口精血喷出... 早已干涸的气力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让他的身体再次变得轻盈, 而代价...则是那周身血管一根根冒了出来, 浮现于白皙的肌肤之上, 原本年轻的容貌也变得一点点苍老,无法再继续维持,让他看起来狰狞恐怖。 文澜公子咬了咬牙恶狠狠说道: “快逃...能逃到哪里是哪里,这里有我!” 炎舞仙眼中闪过错愕一时呆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快走!!!” 文澜公子的声音也不再是刚刚那般年轻,反而变得苍老异常,倒是显得有些虚弱。 炎舞仙眼含热泪缓缓摇头,看向四周: “不...走不掉。” 文澜公子眼神愈发黯淡,视线眺望远处, 那一黑一白两名老者如同死尸一般躺在地上,无法挪动。 而那红袍太监手持拂尘静静站在他们身前, 正在对二人报以微笑,尖锐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京城若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不是有损大乾朝堂脸面?” 文澜公子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那矾楼门口的年轻人,眼神中充满忌惮。 他们是知道靖国公刚刚登临四品, 他们此行出动四人,就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 但没想到...刚刚来到这京城, 还未到矾楼就四处受阻,被这莫名其妙冲出来的军卒,围困于此。 他思绪黯淡,微微叹了口气,刚刚涌出的气力也一点点消散, 手中挥舞的长剑沉重无比,如同千斤万斤,再也无力阻拦四处射来的弩箭。 这时一支弩箭突破了他的剑花, 重重砸在他的腹部,尽管箭头并不锋锐,但依旧穿刺进去! 让他整个人从院墙上倒飞而下! 见到这一幕的炎舞仙目眦欲裂, 一袭红衣随着气力翻滚,疯狂击打着来自四方的羽箭。 但...气力无多的她又如何能阻挡大乾精锐军卒? 三根粗大弩箭径直砸在他的胸口,让她同样倒飞出去! 二人落地掀起了两声清响,又掀起了一些烟尘。 周遭早已等待的军卒顿时上前,他们挥动着手中重器, 朝着二人的四肢,没有任何犹豫地砸了下去! 骨骼碎裂之声轰然响起,在这整个大观街回荡... 同样的,二人凄厉的惨叫也随之响起, 让不少江湖人士都不禁缩了缩脖子,眼神中闪过一丝畏惧。 前半个时辰还是江湖敬仰的武道前辈, 如今却被砸碎四肢如死狗一般躺在那里,就连脖子上也架上了长刀锁链... 此等遭遇,让不少江湖人士感同身受。 连忙转身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们发誓,再也不会掺杂朝堂政事,也不会再为身后之人卖命。 黄俊见到这一幕,轻轻一甩手中浮尘,高声道: “在京城作乱就是如此下场, 尔等只要在京城遵纪守法就不用落得如此下场,慢些走。” 但随着黄俊的声音响起,那些人的步子更快了... 见到这一幕的林青微微一笑,慢慢站起身, 轻轻瞥了一眼那倒地的二人,便不作理会。 此的场景虽然血腥,但比之战场之上的种种还是差了许多。 他来到黄俊身前,又打量了一番那倒地的两名老者,问道: “他们是谁的人?” 黄俊仔细想了想,面露苦笑,一时间竟然无法作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 “公爷...咱们的敌人漫山遍野,数之不尽, 是谁...咱家也不知道。 不过无妨,想让它们是谁的人就是谁的人。” 林青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纳兰元哲如今在都察院主持新政, 正愁没有地方下刀,如今这些人来得正是时候。” 黄俊脸色一喜轻轻点头: “如此甚好...这些江湖中人不知天高地厚,平日里他们安生一些也就罢了, 如今出来兴风作浪,倒是要给他们一些教训。 若是这些人对公爷无用,那咱家就将他们带回去,晒成肉干, 让他们看看兴风作浪的下场。” 林青脸色忽然变得怪异,上下打量了一番黄俊: “黄大人,如此做你的名声, 可就如那些全清朝野的宦官一般无二了, 到时天下文武百官打着倒黄的名头, 让陛下将你处死,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为何,黄俊忽然露出一丝感慨,脸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轻松: “到了那时,该办的事情想来已经办完了, 到时天下大定,也不需要我这等宦官,那到时死便死了, 说不得还能青史留名,遗臭万年。” 二人就这么站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等待着诸多军卒,将这几人五花大绑送至东厂。 待到军卒们离开,林青这才缓声开口: “王文辅刚刚入城了。” “咱家知道。” 林青侧头看向他,面目怪异: “黄大人不想知道他与本公说了什么?” 黄俊微微一笑:“公爷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 陛下曾与咱家说过, 这人啊...谁都有个七情六欲,也有独属于自己的一些秘密, 这都无妨,只要忠于大乾就好。” 林青点了点头,还是将刚刚之事说了出来: “王文辅的胆子很大,他有一女想要嫁与我, 还声称日后天下大乱之时可以鼎力相助, 甚至还能拉上不少帮手,让我乘风而起。” 黄俊的脚步停了下来,瞳孔骤然收缩: “哼,果然胆子大。” “本公拒绝了。” 第817章 金绸骗税案 “他拒绝了?” 御书房内,被奏折与各类文书淹没的光汉皇帝缓缓抬头,一脸诧异地看向黄俊。 黄俊笑着点了点头: “靖国公是忠心的,他与咱家说天下大乱苦的是百姓, 若局面没有到那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就不会让大乾陷入战乱,让百姓突遭横祸。” 光汉皇帝明怀瑾眉头紧皱,思索着林青这一番话: “这是他对你所说,还是他对王文辅所说?” “这....奴才就不知晓了。”黄俊面露难色。 光汉皇帝想了想,随意摆手: “罢了罢了,不想这些烦心事,朕相信林青是忠心的。” 光汉皇帝扫了一眼桌上堆满的奏折,面露苦笑, 身体微微前屈,用手抱起来一摞,然后重重放在黄俊怀中: “这些就交给你了,若是你不来帮朕,朕今夜又不得睡了。” 黄俊侧头一笑,抱着奏折走到一侧桌案轻轻放下,慢慢坐了下来,提笔研墨一封封奏折查看。 一时间...御书房内安静无比,只有提笔书写的沙沙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一个时辰过去, 光汉皇帝紧皱眉头,看着手中奏折满脸愤怒, 然后冷哼一声,用力将折子拍在桌上。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黄俊连忙站起身,拿起早已冷掉的凉茶快步上前,递了过去。 光汉皇帝也不客气,将其一口饮尽,一些茶水洒落在衣襟上也毫不在意。 黄俊走到光汉皇帝身侧,轻轻拿起他的胳膊帮其诊脉, 而后眉头一点点紧皱,缓声说道: “陛下...您的身子虚弱,不宜动怒。” “朕也不想动怒, 但...这些人简直胆大包天,为所欲为, 欺负我大乾百姓目不识丁!!” 光汉皇帝喘着粗气拿起桌上奏折递给黄俊: “看看,此事竟然发生在天子脚下京畿之地, 朕已经无法想象...偏远之地的百姓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黄俊轻轻打开奏折,视线在其上一扫而过,脸色顿时变得严峻,眼神中透露出阵阵杀意。 上面所写乃京畿之地下属平安县城的一桩骗税案, 五年前平安县城出现一名为赵全的丝绸商人, 四处散播消息要收购江南之地的金绸, 平时这种绸缎出现在江南之地的工坊中,整个江南也没有多少。 但赵全声称发现了金筹的编织方法, 便给了一些银钱与百姓租地改稻为桑,跟着他一起养蚕。 前两年顺风顺水,每一年赵全都声称编织出了大量金绸,收获不菲。 跟着他一同种桑的百姓们也同样收获了不下百两银钱,过上了富裕日子。 如此一来...平安县城的丝绸商人与百姓纷纷入局其中,购买其养蚕的一些物件, 就算没有银钱也无妨,可以从平安县城的钱庄借款, 一时间...养蚕之风兴起。 起初还无人借钱,但第三年金绸大卖,后续的一些百姓也赚到了银钱, 那些尚且观望的百姓看着左邻右舍都过上了好日子, 再也无法观望,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借上一些银钱来养蚕。 以至于平安县城的钱庄,日日人满为患。 但到了第四年,那赵权消失得无影无踪,卷走了大笔银钱。 平安县城的百姓看着一地桑叶,欲哭无泪。 这时,平安县城的税吏上门, 要让前些年赚到银钱的百姓缴纳金绸税赋, 少则百两,多则千两万两... 就这样,前些年赚到钱的百姓家破人亡, 田产土地抵押给钱庄也无法筹措银两,只能成为佃户。 而那些后来参与的百姓也遭到钱庄催收,他们无力偿还,只能交出田产土地。 一时间,平安县城的六成田产土地落入钱庄之手, 而后转投举人进士门下,成为隐田,不必缴纳赋税。 而平安县城的百姓大半沦为佃户, 耕种的还是自家土地, 但每年要交收成一半给东家,剩余一半还要偿还钱庄的利钱... 仅仅是去年,平安县城就饿死百姓七百六十三人,但无人敢报官。 黄俊看完奏折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涌出杀意: “陛下...此乃上下勾结,坑害百姓之举, 他们为的就是百姓那手中为数不多的几亩良田!” 光汉皇帝冷哼一声神情怒不可遏: “什么金绸骗税案,分明是金绸骗田案!” 光汉皇帝的眼神愈发阴森: “好啊...田产到了那些举人进士门下,就无须缴纳赋税, 此举害百姓没有田地,朝廷没有赋税,只是肥了那些官老爷。 朕这大乾江山啊,没有丢地失人,可这田产却一年比一年少。 去年的田产比之高皇帝文皇帝时期竟少了一半有余,赋税少了七成。 可我大乾江山,明明比高皇帝之时还扩大两成,那么多山林荒地被开垦, 可这田去哪儿了?黄俊,你来说说。” 黄俊脸色惨白,目光阴森,微微躬身: “回禀陛下,据西厂所探,大多变为了隐田,不在黄册之内。” 皇帝冷笑一声,继续开口: “高皇帝闻皇帝在位之时,那些人总说朝廷掀起战事劳民伤财,死伤百姓无数, 到了如今这光汉朝,却承平日久,天下大定, 可这百姓竟比高皇帝之时还少了三成,他们又去哪儿了?莫非是都饿死了?” “回禀陛下,此事不用西厂探查,奴婢就知晓, 奴婢进宫之时只有不到六岁, 但能清楚地记得,父母是乡里老爷的佃户, 那年正好遭灾,收上来的粮食刚好够给老爷, 奴婢的父母没有吃食,便将奴婢送进宫里,换了十斤粮食,这才不至于饿死。 但...第二年又遭灾了,奴婢的父母以及兄弟姐妹都被饿死了, 奴婢进了宫,反倒躲过一劫。 而当时奴婢一家老小都不在黄册之上, 甚至奴婢进宫之时,还因黄册上无名无姓, 被那太监要了五斤粮食,这才得以进宫。” 黄俊说这话时面露笑容,但眼神之中哀伤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 光汉皇帝听后陷入了沉默叹息,一声问道: “你们那主家现在如何?你可曾出手报复?” “奴婢不敢...当时的主家前些年还出了个举人,如今在柳州为官,家中更是鼎盛。” 光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将折子递了过去: “朕知道了...这份奏折是都察院海岳递上来的,此案就交由他查办, 另外将此事告知纳兰元哲,让其协同办案。” “是...” 第818章 百姓心善 夜幕如一块厚重的黑绸,缓缓降临在大乾皇城的上空。 天际最后一抹残阳,被无情吞噬, 只留下一片淡淡橙红,在天边挣扎着不愿消失。 皇城的宫殿楼阁,在夜色中逐渐失去了白日辉煌,却披上了另一层神秘面纱。 檐角的铜铃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声响。 文渊阁,天下文华之所在, 也是内阁首辅王无修的办公地点。 随着夜幕来临,屋内的烛火被悄然点亮, 王无修有些恍然地抬起头看了看手中折子, 又看向外面充满黑暗的天空,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又一日过去。” 他将视线从折子上挪开,沉寂已久的疲惫缓缓涌上心头,苍老的眸子愈显黯淡。 他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桌案上那还未批阅的诸多奏折, 轻叹一口气,坐直身体,又拿出一本奏折,打算继续批阅。 大乾疆土四方绵延万里,城池官员不计其数, 就算是一月上一封奏折,都能将他这文渊阁淹没。 若不及时处理,明日又不得归家。 但就在这时,文渊阁门前响起了淡淡的脚步声,一道苍老的身影浮现。 王无修眉头微皱,将奏折放下问道:“何事?” “老爷,二爷派人送了口信, 今夜在城外家中举行家宴,请老爷前去。”那老仆微微躬身,不疾不徐地说道。 王无修顿了顿眉头微皱问道: “还说什么了吗?” “回禀老爷,并无。” 文渊阁内安静下来,王无修看了看桌上的诸多奏折,轻轻揉了揉眉心, 在心中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前去赴宴。 今日大观街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与京官被蒙在鼓中, 但他们这等朝堂大员,自然知道其始末。 “准轿出城,再命人给御书房递上一折子,告知陛下,我今晚要出城。” 老仆顿了顿,缓缓说道: “老爷,北疆战事已经结束,京城也不再宵禁, 四方城门虽然禁止出入,但以老爷的身份,想来不用禀告圣上。” 王无修轻轻一笑,拿起一旁的茶杯将其一饮而尽,淡淡说道: “京官都说想要在朝堂上待得久就要守规矩, 老夫是天下官员之首,也当遵从,还是递一道折子吧。” “是...” 不到半个时辰,一辆略显简朴的马车摇摇晃晃驶出皇城, 行走在大乾京城的青石板路上,王无修透过窗帘, 看着街道两旁的灯火逐渐亮起,橘黄色的光芒在夜幕中跳跃,以至于将青石板路都映照得斑驳陆离... 他的眼神渐渐空洞,思绪空荡, 脑海中没有任何事物,就这么怔怔看着大乾京城。 王无修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京城之繁华了, 白日他所能看到的都是朱红墙壁,以及桌案上的奏折, 到了夜晚散值,那时早已深夜, 街道上早已寂静无人,就算回到家也空空落落,家人早已睡下。 面对此情此景,他只得苦笑一声,独自入睡, 在天未亮,家人未醒之时,继续出门入皇城办公... 如此日复一日,往来三十年才登上这内阁首辅之位。 随着马车行进,青城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和食物香气, 王无修的眼神一点点空洞,看着那在夜市摆摊的商贩百姓,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吩咐车夫:“停一下...” 马车缓缓停下,一身常服的王无修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就这么站在路口,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摊贩,嘴角含笑,迈动步子向前而去。 临近新春,夜市中人声鼎沸, 就连以往不曾出来闲逛的百姓们都放下手中活计, 带着孩子出来逛一逛夜市,看看有什么可采买之物。 王无修的视线中大多是大人带着孩子,充斥着温馨。 又或是少男少女脸色红扑扑地走在夜市中, 烛火打在他们脸上,让他们的容颜变得憨态可掬。 王无修就这么静静,走着不时看向两边, 当看着那冒着香气的烤肉时,不由得食欲大动。 那摊贩是一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烤肉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冒着油光,香气弥漫... 另外他身后还有一张大招牌,上面扭扭捏捏地写着几个字, “草原肥羊,十文一串,买二送一。” 王无修就这么停在摊贩前,面露犹豫。 手掌不禁抚摸肚子,谁年轻时都爱食肉, 但随着年龄增大,这些油腻荤腥他早就不曾染指。 如今难得来一次夜市,他在心中思忖要不要买两串解解馋。 那摊贩打量着眼前老者眉头微皱,见他抚摸着肚子面露犹豫,便笑着开口说道: “老丈,怎么不见家人?” 王无修一愣,随即一笑,缓缓说道; “家人都在家中,老夫刚刚下工,碰巧走到这里,便四处看一看。” “哎哟,那您可来对了,我这羊肉可是从北疆赤林城送来的, 靖国公在北疆大破敌酋,缴获牛羊无数, 这牛肉太贵,不光你买不起,我也买不起,便弄一些羊肉回来, 怎么样?要不来两串尝尝?” 王无修再次面露犹豫,轻轻舔了舔嘴唇, 放于身前的手掌松开又握紧,一时间犹豫难断。 那摊贩又打量了一番王无修,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然后就那么随意从炉中拿出两串有些烤焦的羊肉,随意包了起来,递了过去。 王无修显然有些愣神:“这位店家,我还没...” “算了算了,看你一把年纪,这么晚了才下工, 正好我也未开张,这两串是送你的,有些糊,将就着吃吧。”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那纸包塞到王无修怀中, 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直冲王无修的鼻尖。 他轻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油纸包,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 在这大乾天下,不知多少人想要送那金银财宝到他手上, 他拒绝起来丝毫不犹豫,心中无愧。 但如今面对这简陋的油纸包,他却不知如何拒绝。 “你这老丈怎么还不走?就这两串糊的,没了。” “店家你误会了,我是这附近店家的账房, 身无一技之长,但唯有一手好字令人称快, 不如这样..你送我羊肉, 我将你帮着牌子书写一番如何?也算是一番感谢。”王无修笑着说道。 那摊贩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利索地从台面下拿出毛笔递了过去: “如此正好,也让我这送得心安理得一些...” 王无修笑着接过毛笔,缓缓上前... 第819章 林青背后是谁? 不到一刻钟,停在青石板路上的马车再次驶动... 老仆驾着马车一脸怪异地将视线投向夜市,看向那烤肉摊主。 此刻,他正站在摊位前仔细打量着那铁画银钩般的几个大字... 一脸的赞叹...就连路过的一些百姓也停了下来,看向那几个大字, 虽然一些百姓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但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字坏字还是能有所分辨。 而在车厢中,王无修十分满意地掀开油纸包,看向那带着一些焦黑的肉串, 再次陷入犹豫,过了许久,他还是轻轻伸出手拿出其中一根, 就那么慢慢吃了起来。 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但眼神中的满意,无论如何也消失不掉。 马车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京城的青石板路,来到京城的南城门。 这里的大门早早敞开,守城将领一脸恭敬地立在一侧, 看着马车缓缓行来,连忙低下脑袋,默不作声。 王无修所在的马车就这么毫无阻碍地出城,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两刻钟后,马车摇摇晃晃,进入了京城附近的庄子。 此刻这里已经人满为患,街道两侧都站满了手拿长刀的侍卫,一个个举着火把引领着方向。 马车就这么驶了进去, 过了没一会儿,在装饰中最大的一处庭院前停下, 车夫看了看静等在门口的苍老身影,神情凝重,连忙侧过身,低声说道: “老爷,到了。” 车厢内的王无修原本正在细嚼慢咽口中羊肉, 听到这声音,面容闪过一丝犹豫,飞速地将最后的一块肉吞进肚中, 也不顾嘴上油污,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下马车.... 见到他的身影,琅琊王氏的王文辅径直上前躬身一拜: “多日未见,兄长更显文华之气。” 待他抬起头,微微一愣看到了王无修嘴边的油污与一些焦黑, 眉头微皱,面露思索,想着其中有什么深意。 但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油纸包, 王无修将剩余的一串烤肉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来尝尝,我在京中夜市换的羊肉, 那摊贩说是从赤林城捯饬而来, 但老夫觉得这就是京中附近的家羊,碰个名头罢了。” 王文辅一脸怪异地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眉头顿时紧皱... 这烤羊肉色香味全无,还有着一些焦黑,一股膻味扑面而来, “这...这是何意? 难不成是他对我今日在京中所行之事不满? 还是...让我后退一步,不必如此步步紧逼?” 他眼中思索被王无修收入眼中,轻轻一笑: “你莫要误会,只是兴趣所致,换了两串羊肉, 一串我已经吃了,这一串给你,以表多年未见之情。” 王文辅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发出爽朗大笑,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兄长请入院,你我都在京中多年, 可上一次见面已经是数年之前,实在是造化弄人啊。” 王无修淡淡瞥了他一眼,缓缓摇头,知道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便不做理会,就这么径直迈入院。 王文辅落在后面,看着王无修的背影,眉头紧皱,又看了看手中的油纸包, 一时间不知其中深意为何。 轻轻摇摇头,他便将油纸包紧握,跟了上去。 王无修进入庭院,轻轻瞥了一眼,将其中景色收入眼中。 庭院此刻被淡淡的月光笼罩,仿佛披上一层银纱, 庭院中央,一座小桥横跨在湖面之上,桥身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华。 湖水在微风中轻轻荡漾,波光粼粼,湖边的柳树垂下枝条, 湖的一侧,摆放着几张古朴的木桌和竹椅,桌上放着各种精致的吃食。 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王无修走到跟前,静静扫视... 金黄的烤鸡、翠绿的蔬菜、鲜嫩的鱼肉, 每一种都散发着诱人香气,比这刚刚入腹的烤肉更显色香味俱全。 但不知为何,王无修对这桌上的美酒佳肴却毫无兴趣, 甚至在心中都没有掀起一丝丝波澜。 他眼神平静,慢慢坐了下来。 尽管如今还处冬日, 但这庭院中却丝毫不显寒冷,显然是隐藏了不为人知的地龙。 王文辅也慢慢走了过来,脸上露出笑容,将手中油纸包静静放在一侧,慢慢坐了下来。 在这一刹那,丝竹声乐之声从四周缓缓响起, 不那么嘈杂也不那么轻缓,倒是显得怡然自得。 王无修没有看桌上的美酒佳肴,也不作废话,看向王文辅轻轻问道: “今日叫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王文辅一愣,而后轻轻笑了笑,将一双筷子递了过去: “今日是家宴,不谈事情。” 王无修接过筷子,在桌上菜肴扫视一番, 最后还是将筷子轻轻放下,缓缓摇头: “四年前你我相见,也是这般说的, 今日你在京城与那林青相见,可是惊动了不少人,我那文渊阁都快被人踏破了门槛。” 说到这儿,王文辅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笑容,轻轻摆了摆手: “都是些趋利避害之辈,见到时局动荡,便慌慌张张地急忙求证,不用见。” 王无修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都是些趋利避害之辈,那你呢?” 话音落下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王文辅脸色一僵,过了许久后才发出一声叹息: “我本是想看一看那林青是何种态度,看看有无合作之可能, 他这等年轻人,若是为我等所用,那百年之内再也不用担心了。” “结果呢?”王无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觉得呢?” “他拒绝了。” 王文辅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这世上有本事之人都心高气傲, 认为凭借自己就能闯出一番天地,他的确拒绝了我。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王文辅没有在这事继续谈下去, 而是看向王无修,轻轻一笑,面露诚恳: “今日请兄长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兄长相助。” “何事。” “查一查林青背后之人是谁。” 王文辅的眼窝猛然变得深邃,视线眺望远处,似乎看到了那京城中的皇城,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空洞: “仅仅依靠明怀瑾,他走不到如今这一步, 坊间传闻他是黔首奴仆出身, 百姓信以为真,但却瞒不过你我, 只要是大乾之人,在出生之时总归有黄册记录, 但我找遍了这天下所有黄册,找出同名同姓之人三万余,却没有找到他。” 第820章 黑旗 奢华庄园的丝竹之声在这一刻停歇, 就连月色与微风似乎都安静下来... 王无修面容平静,淡淡开口: “如今朝廷到处都是隐田隐户,这黄册还可信吗?” 王文辅轻轻摆了摆手: “各地县城乡里都有一份记录百姓赋税与徭役的白册, 那做不了假,我同样查过, 不过五万人罢了,但依旧没有找到这林青。 所以我想托你查一查, 他出生何地?父母是谁? 是谁帮他隐瞒身份?他又是在帮谁做事? 如今天下大乱,改朝换代就在眼前,怕是已经有一些人坐不住了。 这林青,我倒是觉得他像是某些老朋友推出来的棋子,为的就是占尽先机!” 此话一出,王无修眉头微皱,神情莫名。 每逢天下大乱,这世上总是涌现出不知多少英雄豪杰,争相起兵。 他们或许是前朝军卒,或许是山野流寇,又或者是一不知名百姓。 但总能在这混乱世间掀起风浪,聚集起一大波人手兵马... 在这些人兴起之后,各地的世家大族往往会出手支援, 不论是粮草兵马军械又或者是银钱,都毫不吝啬。 作为内阁首辅的王无修,他能阅览宫中典籍,知道一些皇家秘事, 太祖高皇帝在起兵之时,就接受了两淮不少世家大族的粮草兵马, 后来各地的大族看到高祖皇帝势不可挡, 便纷纷来投,给予支持。 而这些人在大乾建立之后,出人出力, 自然也收获不菲,绵延百年。 乱世之中,还有一些草莽豪杰,是世家大族共同推出,争取天下之人。 但大多天命不加身,草草失败,成功者寥寥无几。 而如今王文辅所说,让王无修不禁面露深思, 他作为内阁首辅,自然知道林青的成长太过迅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大乾若无边患之乱,那林青纵算有惊世才华, 那他这辈子也封不了哪怕一个伯爷。 但就是北疆连年战乱, 林青又快刀斩乱麻,借助勋贵武将以及皇党,甚至还有王庭的力量平灭草原三部... 这才到了如今这一地步,此谓天时地利。 至于人和,皇党算一个, 但如王文辅所说,仅靠皇党与陛下还走不到如今这一地步.. 这么深深一想,王无修的脸色一点点凝重,轻轻点头: “此事我会去查验,你还查到了什么?” 王文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一下王无修问道: “去年西南三国一事可有定论,袭击者是谁?朝廷可有查证?” 王无修摇了摇头:“查不到...那些人行事隐秘, 战场之上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内阁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查了数月也不见端倪,如今早已搁置。” “是朝廷查不到还是不想查?” 王文辅的眼睛眯了起来,愈发深邃,其内透露着危险光芒。 他的视线试图将王无修尽数笼罩, 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一些端倪。 但王无修纵横宦海三十年,这一些养气功夫还是有的,他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的意思你也清楚,既然那些卫所兵不听朝廷调令,死了便死了, 陛下不想查,皇党也不想查,朝堂上的一些官员也不想查。” “是谁不想查?” “陈党、晋党、雍党一些北方人都不想查。” 王无修露出一丝冷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压制住先前油腻, “西南一事既然将他们抛之一边, 那出了事,他们自然也乐见其成, 甚至...西南之事的幕后黑手,说不得就是他们。” 王文辅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也是这样猜测的,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调查丘法成, 但他是三朝老臣,无儿无女,行事又十分怪异,有端倪,但查不到。” “为什么怀疑他?”王无修问道。 王文辅端起酒杯,将其中美酒一饮而尽,淡淡说道: “这京中藏污纳垢,多少隐秘组织藏于其中, 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以十二生肖为号的‘黑旗’,你应当知道。” “知道,丘法成是寅虎,而伯贞是卯兔。”王无修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此话一出,倒是让王文辅面露怪异, 不过随即一想,便释然了。 这世上世家大族虽然强大, 但最强大的还是朝廷, 谁能掌控朝廷,就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毕竟朝廷的触手遍及大乾各地。 而眼前的内阁首辅能一定程度上掌控朝政。 不等王文辅说话,王无修的声音再次响起: “前些日子伯贞在家中惹了事,匆匆前来京城避祸, 他在家中所干的事被一些人压了下来, 而那些人又找到老夫,让老夫为其办一些事... 后来经过查证,是伯贞与那些人里应外合,诓骗我这个糟老头子。” “哦?”王文辅脸上充满诧异,眼神中带着跃跃欲试: “伯贞还有几分手段,还知道利用他爹,那你帮他们办了吗?” 王无修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什么大事,一些银钱上的往来罢了,自然帮他们办了。 有了这件事,伯贞的地位也愈发稳固,说不得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老狐狸...”王文辅没有丝毫顾忌,就这么笑骂了出来, 而后端起酒杯,抬手高举: “若是查不到那林青的跟脚,就帮我查一查丘法成, 西南之事让一些人伤筋动骨,至今都没有缓过来, 如今京畿之地又要开新政,若是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丘法成不重要,重要的是‘黑旗’, 如此一个组织,在京中不知隐匿了多少年,到天下大乱之时才露出端倪, 其创建者早已无法深究,甚至就连其中一些成员老夫也无从探查, 若是能查出他们的根脚,想来一些事情会水落石出。” “查得到吗?” “查不到。”王无修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引得王文辅身体一僵,白高兴一场。 “哈哈哈,如今西厂关而不停, 黄俊在京中四处安插眼线,就连老夫手中掌控制之人也被他清理掉了许多, 更何况啊...还有都察院的陆务升配合,让一些官员走的走,挪的挪。” 说到这儿,王无休轻叹一声: “稍有不慎,皇党已成气候,如今在这京中,我等要暂避了。” “已经如此严峻了?”王文辅脸色凝重,定定地看着他。 王无修嗤笑一声: “你今日与林青见了一面,既然谈崩了,还不快一些掀起攻势, 要不然一些人就会退缩,局势将更加难办。” 话音落下,王无修就这么直直地看着王文辅,神情古怪。 “哈哈哈,就知道瞒不过你,今日相见,也不算谈崩。” 第821章 暂时的停手 “没谈崩?林青答应了什么?” 王无修面露诧异,他看过林青的往来军报,是一个不会退缩之人。 如今新政之事,关乎朝堂,他又怎么会轻易退却? 而他先前的举动只是试探,没想到还真的有所收获。 见他如此模样,王文辅也知上当了, 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轻轻一笑: “琅琊王氏不参与京中新政,但条件是.. 皇党要帮琅琊王氏清理掉京中的一些对手, 他们家族早已没落,但占着海贸中的份子, 这些钱到了他们手中颇为浪费... 家中有一些人眼红,老夫也不得不为。” 对于此事,王无修眉头微皱,仔细想了想.. 京畿之地为大乾文华所在,又是整个北方的陆路枢纽,也是大运河的终点... 所以这里遍地工坊,不知每日有多少条船,多少辆马车从京城而行,去往大乾各方。 而且还因为朝廷的存在,即便诸多世家根基不在京城, 也会在这京畿之地投入力量安放工坊,购置田产, 一是为了沟通方便,更快地了解到朝堂政事京城变化。 二是为了规避风险, 多年经营使得钱财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大乾在早些年前发钞是官营, 但如今朝廷国库空虚,百姓们已不认朝廷之钞, 要么用金银现结, 要么用各地商号所发银票, 对于钱财,他们想印多少便印多少,只要能维持局面,不至于发生挤兑便可。 他们想要,是钱财背后的掌控, 通过这些钱财,他们能控制百姓,控制各地,能有效地避免家族衰落, 就算家中出了纨绔子弟也无妨, 只要这些掌控还在,家族就得以存续。 而如今...琅琊王氏让出了京畿之地的工坊,并承诺不掺和新政之事, 在王无修眼中,绝不是为了东南之地海茂的钱财。 但既然王文辅没有说,王无修也没有追问,问了也不会说。 见王无修不说话,王文辅饶有兴趣地说道: “你觉得这样如何?是亏是赚?” 王无修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相比于朝廷,你们更喜欢明哲保身?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退再退,反而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若不趁着他羽翼未满之际,加以扑杀,日后再想扑杀可就难了。” 王文辅却轻轻一笑,缓缓摇头: “那林青曾说过,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好地打出去,琅琊王氏便是如此。 如今我们手中没有可用之兵,就算是有也打不过那靖安军,顶多保全自身。 与其和他捉对厮杀,不如各退一步,日后再行决断。 而这也是我想要调查卫所兵一事的原因, 只要一日查不出幕后真凶,琅琊王氏便不会妄动, 那些突然出现的军卒能在西南之地,也能出现在东南之地,甚至出现在琅琊。 若是我等轻易动兵,怕不是被人直捣黄龙。” 王文辅眼睛眯眯了起来,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我想看一看,是谁在帮他。” “剿灭卫所兵,就是帮他?”王无修略显诧异,轻轻一笑。 “不然呢?若是那十万卫所兵还在, 我们就不会如此投鼠忌器,动弹不得, 至少也有力量掺和北疆赤林之事, 如今只能坐在家中干瞪眼,倒是让人气愤!” 听到王文辅如此说,王无修缓缓摇头,看向那愈发平静的湖面,轻轻叹息: “有钱有权终究比不过有兵,钱财在长刀面前不值一提, 你能看清这点我很欣慰,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王无修今日之行目的达到,便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而王文辅也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去看他的背影, 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桌上的美酒佳肴,轻轻拿起筷子,缓缓摇头: “如此菜肴,不可浪费...” ..... 待到王无修走后,一道年轻身影从一侧匆匆走了出来, 身材消瘦,容貌俊朗,一袭白衣,脸上带着一些诚惶诚恐。 他快步来到王文辅身前,躬身一拜,而后慢慢坐了下来。 来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看着王文辅面露犹豫。 察觉到他这一行径,王文辅缓缓抬起头将筷子放下,笑着说道: “伯贞世侄,为何如此惶恐?” 来人是王无修的儿子王伯贞。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地看向王文辅: “您说今日有贵客前来,让我在一旁等候,没想到居然是我爹...”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顿时响了起来,王文辅摸了摸胡须,坦然道: “今日叫你前来,本想将‘黑旗’一事向你父透露, 可没承想你父早就知晓,如此你也不便出来了。” “什么?父亲知道了?”王伯贞面露震惊,瞪大眼睛,一时间身体僵硬.. 他刹那间想到了自己在家中做的一些傻事, 觉得羞愧难当,原来父亲早已知晓。 王文辅见他如此模样,轻轻摆了摆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那身份,代表的是江南世家,与你父没有多大关系。 那几个老家伙之所以选上你,就是看你年轻,有冲劲, 当然...也有你父与我的原因在,他们看来也想探查‘黑旗’的底细,又不想亲自动手。” 王伯贞也不是傻子,刹那间想明白了许多,眼睛一点点瞪大... 若他猜得没错,自己就是个诱饵,引诱父亲与二爷出手的棋子。 毕竟父亲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与一些不相干的组织扯在一起,难免出手探查。 “哈哈哈,想明白了? 想明白就好,年轻人总要吃一些亏,才能长大。”王文辅开怀大笑, 看着王伯贞,他觉得自己都年轻了许多。 “多谢二爷教诲,伯贞明白了,那‘黑旗’...小侄还去吗?” 王文辅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深邃: “去...当然要去,你说过其中有一女子,与你一般,是新人?” 王伯贞老实说道:“是...她的代号是酉鸡,我每一次去参加聚会,她都在。” “嗯...查出她的身份,至少也要查出她的跟脚,你可知是何人将其拉入的黑旗?” “小侄不知,但从她的话语来看,比我了解黑旗要少一些,许多事情还是我告知与她。” 王伯贞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点点瞪大,连忙说道: “对了...她似乎还与寅虎相识,不仅如此,寅虎还让她学兵法。” “哦?与寅虎相识?”王文辅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这时,王无修的车夫老仆慢慢出现在门口,苍老的声音传来: “少爷,若是无事,就随老爷一同返家。” 第822章 蒙蔽视听 夜色弥漫,进入京城的靖安军被安排在京营附近, 林青也没有照例回到‘靖安侯府’,而是就停留在军帐之内。 这让一些宵小之辈束手无策, 加之今日靖安军在城内大放异彩,一举扑杀两位武道大家,更让一些人投鼠忌器。 就连在军营附近的眼线暗探也少了许多。 只因以往此类行当都是由各家的武道高手所为,就算被发现也能从容撤走。 但经过今日一事,他们发现... 江湖打斗与军队厮杀完全不同, 江湖打斗,会顾及以往情面以及背后势力,甚至还会考虑得失, 若是匆匆而行导致受伤,那便得不偿失。 但军队一旦展开厮杀,那便是不死不休, 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将其湮灭。 更何况...他们中的一些人还见到了那些靖安军卒将射出的弩箭大网回收, 此举更让他们惊讶,乃至有些不敢相信。 扑杀两位赫赫有名的四品高手,所耗费的只不过是一些军卒力气。 靖安军驻地最中央,几顶军帐整齐有序地屹立,看不出丝毫不同, 但林青就在其中一顶军帐之内。 他此刻如往常一般俯于桌案,看着文书军报,不由得感觉阵阵头大。 在回到京城后,林青猛然发现, 原本他只需要处理靖安军的军务,每日辛苦一些,也能及时完成。 但回到京城,因为他是都指挥佥事,又是勋贵, 所以五军都督府也将一些军务送了过来, 美曰其名,听一听他的意见, 实则是因为其中军务复杂,若是没有战阵经验之人,处理起来难免因小失大。 就如他眼前这份军务,京畿之地的卫所想要趁着过年给军卒发一笔赏钱, 此事从两年前便开始商议,一直到如今也没有定论。 五军都督府想要看看林青的意见,所以将折子送了过来。 此刻,林青正对着折子深思,卫所指挥使在折子上大诉苦水, 军卒每年屯田已经是辛苦不堪,所以与五军都督府商议, 能否在收成好的年头给军卒发赏钱,收成不好的年头不发,也让军卒有个盼头。 林青拿起折子,面露嘲讽,此等得罪人之事还需要借他的势来完成, 看来勋贵武将这些年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林青静气凝神,拿起放于一侧的毛笔,轻轻在其上书写下两字: “不允。” 给军卒发一些赏钱是好事,也无可厚非, 但坏就坏在京城卫所要根据秋收的粮食来评判是否应该发赏钱, 今日若是允了,那这五军都督府, 以后听到的只会是好消息,大乾各地的卫所也会纷纷效仿。 这样一来,原本卫所的一笔烂账就会烂上加烂,谁也动不得。 事实上,这封折子出现在他的案头, 就已经表明了朝廷诸位大人与几位都督的心中所想。 只能是不允,若是允了,那这文书早就下发京城卫所了。 将折子放在身前,林青眸光闪烁,细细思索...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 “公爷,纳兰大人来了。” 林青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请他进来。” 不多时,一身黑衣的纳兰元哲走了进来, 身上属于武将的杀伐之气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都察院的严肃。 “下官纳兰元哲,拜见靖国公。”纳兰元哲躬身一拜。 “不必多礼。” 纳兰元哲直起身,面露笑容:“下官此番前来,是来向公爷贺喜。” 林青摆了摆手,拿起奏疏,来到一侧坐下,同时挥了挥手: “你也坐,不必客气,我正好有事要与你商议。” 纳兰元哲面露恭敬,慢慢坐下:“敢问公爷,是何事?” “先不急,你在都察院中可还顺利?” “回禀公爷,虽然进展缓慢,但还算顺利,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官招收了许多书吏, 正在查京畿之地工坊的税务账目,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端倪。” 林青点了点头:“查账查税是手段,目的是揪出其身后之人, 若他们愿意保留一丝体面,就识相地退出,若是不愿意,那便行酷吏手段。” “多谢公爷,下官知晓,只是其中错综复杂,让下官头大, 这京畿之地的诸多商贾,就如那早早编织好的大网, 轻轻按下一处,其他处便会迅速笼罩过来, 将下官以及下官的属下包括得严严实实无从下手。” 说话间,纳兰元哲脸上露出一丝感慨: “若是纳兰世媛没有带靖安军去两淮查盐就好了,有军卒震慑一些事情要好办许多, 您有所不知,先前我打算搜查十五个兵器工坊的账目,但最后拿过来的账目只有六个, 其余九个要么是遗失,要么就是大火, 下官怀疑都察院中有他们的眼线。” 林青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你说得对,各地衙门的吏员都是经年老吏,世代传承,京城也不能免俗, 要说他们与这京畿之地的乡绅士绅没有关联,是万万不可能的。” 纳兰元哲脸上闪过一次黯淡,眉宇中浓浓的疲惫, 在来到都察院这些日子里,他不光要对外对付那些商贾世家,对内还要与这些吏员捉斗厮杀... 他虽然是京城人士,但常年不在京城, 想要办事,唯有倚仗那些吏员还有官员。 但如此一来,便处处受到桎梏。 直到真正进入官场,纳兰元哲才知道那些吏员与官员不是死物,更不是军卒, 他往往一声令下,要经过多番转折,才能安然地实行下去, 有些事情关乎官员与吏员的利益甚至无法推行,他只能就此作罢, 其中心绪损耗,他感觉比以往打仗之时还要劳累。 见到他这番模样,林青微微一笑,径直将手中的军报文书递了过去: “看看吧,纳兰世媛虽然不在京城, 靖安军也不能妄动,那便寻找别处的军卒。” 纳兰元哲快速接过文书,当看过上面的文字后,他眉头紧皱,略带一丝迟疑: “您是说...用卫所军卒?” 林青点了点头:“京城卫所要比各地卫所的军卒要好上许多,不至于那样狼狈,正好为你所用。” “可是...京城的卫所被周边各县的乡绅士绅牢牢掌控,想要为我所用....难上加难。” 纳兰元哲面露犹豫,声音缓缓回荡。 第823章 君子群而不党 “所以才给你看这份军务,只要操作得当, 不光能清理掉京城卫所的蛀虫, 还能让他们为你所用,至少也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林青笑的笑声音淡然,让纳兰元哲眼睛一点点瞪大,迫不及待地问道: “敢问公爷,该如何做?” “文书你也看了?他们想要给军卒发赏钱, 本公不同意,一是如此会欺上瞒下, 二则是京城卫所也有不少吃空饷之辈,其军卒数目与账目向来出入颇大, 朝廷的银钱本就不多,银钱发下去,落入那些人之后,难免有些浪费。” 见纳兰元哲依旧眉头紧皱,眼神中充满疑惑, 林青索性也不卖关子,坦然说道: “赏钱要发,但不是以五军都督府的名义发, 而是要由陛下来发, 如此便可派都察院御史前往亲自发放,以彰显陛下爱军之心切。 到时一人一两银子发下去,由诸多御史监督, 如此一来,便能查清军册,京城卫所的军卒数目也一目了然。 到了那时,你手中掌握有京城卫所的把柄,他们定然为你所用。 若是他们负隅顽抗,那也无妨,上疏弹劾便是, 卫所之事归五军都督府管辖。 到那时这事可大可小,想牵扯到谁不牵扯到谁,都由我们一言而决。” 纳兰元哲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瞳孔微微收缩,眉头悄然紧皱... 他想的不只是京城卫所,他想到了大乾各地的诸多卫所, 大乾号称兵马三百万,其中有一百万屯居在边疆之地,剩余两百万则在各地卫所屯田。 但...朝堂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两百万中能有一百万实数便已是万幸, 其余的都是空饷,朝廷每年花出大把银钱,说是发饷, 其实是安抚地方,让其不要兴风作浪。 “公爷...若是有足够的银钱,岂不能查出天下所有卫所的吃空饷之人?” 纳兰元哲声音有些颤抖,心绪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林青忽然笑了起来,空洞的声音在军帐内回荡,让这立于黑暗中的军帐显得愈发阴森。 “想要查出卫所空缺,方法数之不尽,哪里用得上如此劳烦手段, 若是如此做,那些御史恐怕十不存一,死的死伤的伤。” 纳兰元哲眸子低垂下来,以他接触过的诸多军头来看,他们的确做得出来此事。 林青叹了口气,轻轻一笑,继续说道: “此次发赏钱,是为了安抚京畿之地的军卒, 只要军卒不参与新政之事, 就算面上斗得再凶,也能维持一番体面。 二来...也是看一看京城卫所有没有不臣之心, 若是其好好配合发赏,那京城之事便已成了十之一二, 若是不配合,让他早一些跳出来也好。 总之,此事你要办好, 至于人选...可以召御史召回京城,让他们来办此事, 这样,你也可以挑选一些心腹以及信得过之人, 也不至于麾下空空荡荡,受人桎梏。” 纳兰元哲收起心中思绪,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心脏忍不住地怦怦直跳, 只要此事顺利完成,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 既查清了空饷,又拿住了京城卫所,还招揽了心腹... 纳兰元哲猛地站起身朝着林青躬身一拜: “多谢公爷...解了下官多日之忧愁,下官正在为手下无人可用而烦恼...如今却能招揽不少心腹。” 林青点了点头,外放的御史回京可是一件大事, 以往的人选都会被诸多权贵所占据, 此刻,纳兰元哲若是将那些无背景又有贤能的御史召进京城,此等恩情不亚于再造之恩。 “此等事情,多问一问陆务升, 我等是军伍之人,对于官场上的一些门道看不清,也摸不透, 而他为官二十余年,总会有办法解决。”林青笑着指了指座椅,让他坐下。 纳兰元哲坐了下来,脸上露出犹豫,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 “下官曾多次去问询陆大人,但其给出的答案总是模棱两可,需要下官暗暗琢磨... 可下官怕寻不对方向,与事实南辕北辙,所以举步维艰。” 对于此等事,林青也无能为力,只能缓缓摇头: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其中一些门道我也不懂, 所以无法给你指点,你只能自己摸索。 不过...你作为新政主官,有陆大人为你撑腰,你要大胆一些, 否则机会转瞬即逝,等到春闱与京察到来, 那你就算是想查账也查不得了。” “下官明白...”说着,纳兰元哲面露感慨: “下官觉得还是在军伍之中要轻松得多,只需思忖军中的一些事, 如今到了这都察院..对于政事之上的见解依旧如原先那般, 但对于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倒是懂了不少, 一些大人平日看起来正气凛然, 但回到家中,却有几房小妾相伴,家中的银钱甚至要将地库都堆满, 若是不来这都察院,下官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见到此等场景。” “有好官吗?”林青没来,由得问了一句。 纳兰元哲的脸色顿时凝重,重重点了点头: “有,很多, 下官也是来了都察院才知道, 这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坏的只是那一些人... 至于其他人,他们读书明志,心中自有一份傲气, 不屑于和光同尘,也不屑于同流合污, 但您也知道大乾官场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他们这等人, 只能如先前的海岳一般躲在角落无人问津,若无人提携, 他们莫说升官,就算是能维持如今官位都颇为艰难...” 这时纳兰元哲似是想起了什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轻声说道: “下官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掌管京中官员名册以及考评一事。 发现,其中一些官员若是按照考评,早应该外放地方,但如今还在原本位置上... 这让下官不得不想到,是吏部一些大人在其中出手相助。 下官曾与吏部的诸多官员接触,发现他们虽然不好相处,浑身充满傲气, 但做起事来却本本分分,比之那些油腔滑调的吏员要招人讨喜。” 林青面露思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或许就是陛下将你放在这个位置的原因, 陆务升为九卿,做这些事情太过显眼, 而你...只是京中诸多三品官员中的一位,做起事来要隐秘得多。 你要保护这些正直之辈, 他们或许不会知道是你在背后出手相助,但君子群而不党,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朝堂才会越来越清明,日后你做事也会轻松许多, 正所谓助人助己,在这新政之中,这些官员你都要用起来, 他们是志同道合者,不能放弃。” 纳兰元哲脸色凝重,微微躬了躬身,猛然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许多: “下官遵命。” 第824章 任靖华 与纳兰元哲又商议了一番军中事宜后,他才慢慢站起身悄然离去,返回衙门。 据他所说,如今衙门所招吏员颇多,日夜不停地翻查旧账。 即便如此,也有些力不从心, 他作为都察院主官,自然要在场与其共同办公, 对此,林青表示理解。 京城开新政,这不仅仅关乎京城一地之得失,与京中工坊牵连之人遍布大江南北, 借助查账一事,能将这些人的名单牢牢攥在手中, 就算此刻不予查办,但总有能用得上的一天。 林青慢慢将眸子下移,看向桌案之上, 此刻桌案上就放着一份与京城各工坊牵连的名单。 林青只是将其拿起轻轻翻看,便径直放下,不再去看。 能与工坊牵连的人至多是各地商贾, 重要的是站在其背后的士绅乡绅,以及那触角遍地的世家大族。 他们一层套一层,层层盘剥,织成了一张笼罩在大乾的大网, 牢牢捆住了朝廷,也捆住了各地百姓。 林青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深邃,又从桌上拿起纳兰元哲送来的一份文书, 上面记载着平安县城的‘金绸骗地案’, 京城工坊之事这桩事情相比,小巫见大巫。 只因工坊中所产出的物件终将会进入大乾各地流通,被百姓乃至官员采买, 其中百姓做工,商贾赚钱, 损失的只是朝廷赋税,对百姓的影响有,但不至于破家。 而这骗地一案,对百姓之害,无异于抄家灭族! 百姓成了佃户,手中没有地, 日夜操劳之下所剩无几,还背上了一大笔利钱, 林青不知京城平安县城的百姓能够撑多久不反, 但这前途一片黑暗的日子,只要被有心人撺掇,振臂一呼,定然会揭竿而起, 而在此新政时局,若京畿之地出了事, 纳兰元哲以及朝廷所面对的压力就会陡然增加。 这或许就是陆务升将这个案子提起来的原因, 作为原本的京兆府尹,他没理由看不出其中利害。 想明白了这些,林青稍稍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这世上之事太多了,若是仅凭几个人,完全无法掌控局面, 唯有志同道合之辈越来越多,方才有一丝拨乱反正的机会。 若是陆务升没有迈上左都御史之位, 那这金绸骗地案, 说不得会偃旗息鼓,掀不起丝毫风浪, 甚至...就会成为旁人攻讦新政的手段,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早早发现,早早处理! 军帐内灯火摇曳,冷风吹过,让林青眼前的光亮忽明忽暗, 他面露沉思,看了看时辰,缓缓站起身,吩咐道: “去五军都督府。” “是。”亲卫应了一声,便匆匆前去布置。 经历过白日武道高手刺杀一事, 京中虽然安稳了许多,但该有的布置还是不能少。 不多时,百余骑冲出营寨,朝着五军都督府而去。 一路行去,街道两侧不时冒出军卒,飞速地打着手势, 待到骑兵离去,才悄无声息消失在屋顶房檐之上。 两刻钟后,林青的身形出现在五军都督府衙门,此刻已经深夜, 五军都督府大门紧闭,门口有数十守卫,如同雕像一般站立在侧。 林青翻身下马,在场的守卫心中涌出激动,连连躬身,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夜晚留守的官员听到响动也连忙赶了过来, 但见到是林青,不由得将脚步放缓,紧张神情收于腹中,眼中却隐隐露出了一丝忐忑。 来人是正三品五军都督府左副都督任靖华, 五十余岁的年纪,身材高大,体型匀称, 肌肤不似军伍之人那般粗糙,反而像是教书的先生。 见到是此人,林青脸色平静,尽 管他的名字已经无数次出现在往来书信之中,但林青依旧表现得极为坦然。 任靖华,原彭州卫指挥同知,先前负责平远军粮草调配一事, 彭州的粮草经过其兵马运输送到雍州,转而进入西虎城。 西虎城一事发生后,他与王岩等人一般,原地高升。 一举从地方卫所进入五军都督府, 虽然只是正副品级的调动,但其门槛何止十个! 就如纳兰元哲一般,从三品的地方官,大乾有多少都指挥使司,就有多少此类官员。 而五军都督府的左副都督,全天下只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 林青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视线平静,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但任靖华却感受到了一股旁人无法感觉的压迫力, 作为都督府的高层,他见过昨日宫中来的折子, 五军都督府的诸多勋贵武将,在商讨西军封赏国公一事。 但对眼前这人,陛下第一次下了中旨,不经内阁,不经司礼监,不经五军都督府, 直接由宫中太监,传阅四方,此等恩荣, 光汉朝仅此一份,而且... 随着时间流逝,王岩倒下一事越来越清, 陆务升与皇党渐渐浮出水面,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当时同在京城的‘靖安侯林青’。 作为雍党一员,任靖华甚至已经在心里认定, 王岩一事,此人一定参与其中, 所以...与此人面对面而视,他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紧张。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安静了许久,任靖华背后也浮现出了一层冷汗... 但他终究是反应了过来,微微躬身,朗声说道: “五军都督府左副都督任靖华参见靖国公。” 场面一度十分怪异,任靖华乃五十余岁老者, 而林青虽然身具威严,但终究年轻至极。 不仅任靖华感受到心中怪异,就连身侧的一些吏员也面露古怪。 尤其是眼前的靖国公迟迟不作声, 而其身后的亲兵已经将手悄无声息地放于腰间,浑身杀气凛然。 任靖华就那么弯着腰等在那里,不曾抬头。 林青眼神平静,就这么静静看着, 过了许久,终于传出了一声轻笑: “任都督请起,早就听闻任都督在地方卫所治军有方,统筹粮草亦极为出色,本公相见恨晚啊。” 任靖华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连忙说道: “只可惜任某早早入京,若如今还在彭州,那北疆赤林一事,就会由任某负责调送军粮了。” 见林青不说话,任靖华开口问道: “如今已然深夜,不知靖国公来都督府...所为何事?” 第825章 莫名其妙的阻拦 林青没有隐瞒,径直开口: “闲来无事,我想进五军都督府的案牍库,翻看一些陈年旧案,另外往来军报也要看。” 此话一出,任靖华脸色为之一变,心中莫名涌现出了阵阵危险气息。 作为西虎城一事的亲历者, 他比旁人要更加敏感,也更加在意案牍库。 他轻轻笑了笑,面露歉意: “还请靖国公恕罪,五军都督府的文库在夜晚都会封存, 直到第二日上衙时,才会有专门的吏员打开, 如今已至深夜,案牍库早已封存,这...现在打开不合乎规矩, 要不...您明日一早再行前来?” 此话一出,五军都督府的诸多吏员与护卫都变得脸色怪异,不禁打量了一番左副都督, 这位任大人向来和煦,左右不得罪, 平日里对吏员都面带笑容,为何今日面对靖国公,做如此作态? 京中吏员因为朝堂之事近在眼前,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一些事尤为敏感。 如今...任大人如此做,莫不是在与靖国公作对? 察觉到气氛一点点古怪,任靖华干笑两声,继而开口: “靖国公,今夜是我在府内值守, 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京城宵小之辈甚多, 若是被人潜进了案牍库,那都督府损失可就大了。” 林青的视线在任靖华身上来回打量,轻轻一笑, 没有任何回话,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从他身旁走过, 引得任靖华瞪大眼睛,一旁的吏员还不等反应过来, 靖安军就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阻拦他们。 任靖华勃然大怒,喝道:“你们做什么,这里是五军都督府,你们想要造反吗?” 但不论他如何大骂,眼前的靖安军都不为所动,眼神锋锐,一手放在腰间长刀之上, 更有甚者,已经有军卒掏出了负于背后的弓弩, 杀气凛然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心中惊骇。 京中传闻,靖国公行事跋扈,靖安军只听其一人号令, 如今亲眼所见,所见一般。 林青就这么背负着双手,慢慢走在五军都督府之中, 他视线瞥向四周,察觉到周围一个又一个藏于暗中的武道高手出现, 林青微微一笑,上一次前来他还无法察觉到这些人, 如今武道精进,这些人也无从遁形。 这天下,终究是朝廷最强,一些高手也盘踞于京城各处衙门。 不多时,他来到一座通体漆黑的大殿前, 这里便是五军都督府的案牍库,存放着大乾立国以来的积年旧案, 以及各种往来军报,文书。 上一次到来之时,他还无法来到此地,只能通过吏员查阅部分卷宗, 如今却可以亲自前来。 这时,眼前乌光一闪, 两道身具雄浑气息的老者出现在案牍库之前, 在大殿的屋顶之上也浮现出了诸多军卒的身影, 他们手拿长弓弩箭,神情警惕。 林青有些怪异的看着这一幕,浑身杀伐之气一点点升腾, 锐利的气力直冲云霄,冲破了头顶乌云, 浩大的声音自高空垂落: “你们也想阻我?” 那两位老者脸色一变,对视一眼,眼神中有着震惊, 其中一人压制心中震惊,上前一步: “参见靖国公,案牍库为大乾重地,夜晚自然封存, 若是靖国公想要入案牍库,还请明日前来。” 林青面露冷笑,眉头微皱,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 “看来这大乾处处是规矩啊,但只是不知,为何在本公身上的规矩如此多? 《太祖律令》曾言,凡逢国朝大案,大乾文书府库不得阻拦,任其查阅, 不知北疆赤林通敌一事,算不算国朝大案,你们要阻我? 这五军都督府,还是不是大乾的衙门,遵不遵循《太祖律令》?” “可有圣旨文书?”其中一人面容冷峻,冷声开口。 听到此言,林青也不再与其废话,眼神冷冽, 腰间长刀噌的一声夺鞘而出,刺目的寒芒在月光下连连闪烁! 他亦步亦趋的上前,浑身气力向外弥漫,丝丝血雾自长刀中涌出,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林青看着眼前二人与大殿上的诸多军卒,冷声道: “本公为靖国公,北疆都督,你们若不是大乾朝臣,就尽管阻拦。” 那两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殿上的军卒也面面相觑,一股莫大的恐惧笼罩自身。 其中一人的语气也舒缓了一些,缓声道: “靖国公,如今距离天亮不过三个时辰,还请天亮再来。” 林青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莫说是三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都能将这案牍库烧的一干二净, 你们的名字我不知晓,但我会去查你们身后之人,是谁让你们在此阻我? 莫不是这五军都督府成了你们这些奴才的地盘?” 在场之人脸色大变,那两个老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 林青只觉得身心冰冷,突发奇想的来都督府探查一番, 就是为了出其不意,但没想到还是有人阻拦... 这还是他身为勋贵武将,都督佥事的五军都督府。 若是他今夜所去的是兵部衙门,可能连大门都无法进入。 此刻的京城,似是早已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做好了万全准备。 见那二人还不退让,林青眼睛微眯,不再犹豫,手中长刀悍然斩出! 一缕染着鲜红的刀气冲天而起,径直向着二人斩落! 同时,他冷冽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五军都督府, “你们是受谁之命?在这里阻我?” 两位老者脸色大变,浑身气力喷涌而出,在半空中相互交融, 最后形成了一口土黄色的大钟,挡在二人身前! 刀气斩落,‘当’的一声颤鸣,飞速向外扩散,一股气浪也跟着扩散。 那土黄色大钟之上浮现出一丝丝裂痕,那两名老者的眼中充满惊骇! 先前他们对靖国公一刀杀九卿的消息有些怀疑, 但如今...他们信了,若是一位四品,挡不住此等刀锋! 林青面不改色,又挥出一刀! 这时,其中一位老者发出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当! 又一声颤鸣,传出去很远,惊动了不知京城多少人, 而那大殿之上的军卒面面相觑,其头领额头渗出冷汗,眼神中尽是惶恐, 他们是军卒,而眼前之人是五军都督府的上官,更是靖国公, 不能动手! 此刻动了手,不论事后如何,他们这些军卒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第826章 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五军都督府案牍库前,林青面露阴森,就这么一刀一刀斩了出去, 不断斩在那两名老者气力凝聚而成的大钟上,不停地有裂纹出现,又不停地被气力填补。 每一刀砍下,两名老者的脸色便苍白一分,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 靖国公林青的实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高! 这时,京中不少人察觉到五军都督府的异样,纷纷赶了过来,一位位藏于暗中的眸子睁开, 看向五军都督府,面露怪异... 军中勋臣武将向来是京中还算团结的一股势力, 他们以五军都督府为基,不停向各地卫所蔓延,以此来抵挡来自朝臣的攻势。 但如今的五军都督府...俨然已经大乱! 那强横的气机让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认出了不停攻杀之人是谁, 新晋国公林青! 京中不少大人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不由得暗暗头疼。 这军伍之人就是不得安分,如今刚刚回京不久,就已经开始掀起波澜。 上东街镇国公府,老仆怀安从外面匆匆赶回府邸,匆匆忙忙来到正房,叫醒了正在熟睡的镇国公纳兰亭。 “老爷,大事不好了,靖国公他与看守案牍库的两位大人打起来了。” 镇国公此刻正睡眼惺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眯着眼睛问道: “什么?” “老爷,五军都督府出乱子了, 靖国公想要进案牍库,被人拦了下来,现在已经在动手了!!”怀安将声音又放大了一些。 镇国公这才反应过来,猛地直起身: “什么?动手了?他进案牍库干什么?”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不重要,转而问道: “那两人听了谁的命令? 林青是都指挥佥事,有查阅卷宗之权,谁不让他进案牍库!!” “老爷,老奴已经命人去查了, 您还是先去看看吧,靖国公没有动用军卒,想来就是等诸位都督前去呢。” “备马!!” 很快,镇国公纳兰亭与老仆怀安一人一马冲出了镇国公府, 而兴国公府也同样如此,孟述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同样在战马上疾驰! 二人不到一刻钟便出现在五军都督府门口, 这里的气氛已经压低到极点,虽然静悄悄的, 但老仆怀安与兴国公身侧的护卫神情警惕,看着四周那高大院墙, 在他们的感应中,此刻五军都督府门前聚集之人已经不下百位!! 等他们匆匆赶到案牍库门前, 便见林青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拄着长刀,静静平视前方。 案牍库大殿前,那两位老者已经是浑身狼狈,白色的麻衣上布满了刀气划过的口子,脸色苍白如薄纸, 二人相互依靠着,艰难地站在那里。 而大殿之上的军卒此刻已经汗如雨下,握住弓弩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见到两位都督赶来,他们才终于松了口气。 “林青,发生了何事。”不等来到近前,纳兰亭便开口发问。 林青轻轻一笑,举起长刀,指了指前方的两名老者: “不知受了谁的命令,阻拦我进案牍库,他们想让我明日再来, 我怕他们‘火烧龙仓’,便等在这里,如今你们来了,问一问?” 林青面容轻佻,没有了在战场之上的凝重肃杀, 倒是让兴国公孟述很不习惯,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五军都督府动手啊,现在倒好,让人看了笑话!” 林青淡淡一笑,脸上充满嘲讽: “五军都督府的笑话还少吗? 国公进不了案牍库,这五军都督府还是不是朝廷所有? 本公身具四品修为,想要进还是能进,至于你们...恐怕是难了。” 此话一出,靖国公与兴国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若是想进,自然能进, 但不论出动家族中的武道高手,又或者是调动京营,都是一件更为丢脸的事。 这时,林青将视线投向那两名老者,耸了耸肩: “你看,本公一回京, 这奸臣便自己跳出来了,若是平日里,夜晚进案牍库,应当没有阻碍吧。” 兴国公脸色阴冷,轻轻点了点头: “我从赤林城回来后,曾经日夜在案牍库内撰写文书,并没有什么阻拦。” “那也就是说,这两人是为了阻拦我, 又或者是为了阻拦我在京城内这段时间,想进案牍库的人, 我说得可对?现在只需要查出他们幕后之人是谁就行了。” 林青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说着,让所有人都脸色难看。 “现在的京中,国公齐聚,加上我这位后进,足足有七人, 至于因为新春而返京的勋贵就更多了, 是谁在背后指使,我不知, 但两位公爷在京城已久,想来心中已经有几分猜测。” 纳兰亭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凝重:“此事本公会严查。” 话音落下,他上前一步:“你二人还不退下!”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名老者非但没有退却, 竟然还缓缓站了起来,面容坚毅,其中一人用略带虚弱的声音说道: “公爷,我等在此看守案牍库二十年,要遵守规矩啊。” 镇国公纳兰亭脸色阴沉,莫说是进案牍库, 他曾经为了查案,将案牍库中许多文书都带回家中,那时也不见二人前来阻拦, 如今这副样子,倒是让他也浑身冰冷,猝不及防。 “公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九边重镇之首的赤林城都能莫名其妙地被草原人攻占,这五军都督府内,也不得不防啊。” 林青的话中夹枪带棒,引得二人怒目而视,但却又说不得什么。 毕竟这件事乃真实发生。 “将其拿下!”兴国公孟述脸色阴沉,不再犹豫,指着那二人冷喝! 下一刻,处在案牍库上方的军卒便径直跳下, 没有任何犹豫地扣动扳机,弩箭如林,激射而出。 但更让他们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就连林青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这二人竟然完全不作抵抗,就那么任由弩箭刺入身躯之中, 不到两息的功夫,二人便如刺猬一般缓缓倒下,嘴角还带着一丝莫名笑意。 这不由得让在场之人心中冰冷。 第827章 古怪 五军都督府内发生的一切,虽然外面的眼线看不到, 但凭借契机感应,他们还是能够知道五军都督府内死人了, 而且是两股强横的气息消失! 这不禁让他们想到,一直谣传在京城的流言蜚语, 靖国公林青有超越四品的战力, 今日发生的一幕幕...似乎都在印证这个流言蜚语。 但不论外边如何谣传,五军都督府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 千余名京营军卒出动,迅速来到五军都督府肃清四周,若是有人还留在此地, 那京营也不必客气,迅速将其关押,而后移送西厂审问! 五军都督府的影响在飞速消融,事件被一点点平息。 但无论如何,京中该知道的大人已经尽数知道,五军都督府内也陷入了一片宁静! 几位国公心中隐隐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二人是受谁的命令?又是为何堵在这案牍库门口? 又为何不让林青进入?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展现得毫无道理,将整个五军都督府都打得措手不及。 甚至他们心中还有一丝丝后怕, 若不是靖国公林青今日忽然来到案牍库,这两颗钉子可能会一直钉在这里。 五军都督府内,两位都督已经告辞去处理此事的后续, 他们叫来了今夜所有值守的官员吏员, 以及京营的看守,还有京中巡营的甲士! 他们要做的,就是先排除靖国公林青在出京营后被人猜到了目的,所以提前下手为强。 而这报信之人,若是能揪出来,自然也能揪出幕后之人。 但...结果十分可惜。 巡城甲士以及值守的官员吏员甚至是京营的看守没有一人失踪,都有迹可循,全都完好无损地聚集在五军都督府, 这让两位国公心中明悟,既然不是中途报信,那便是早有预谋! 两卫国公还在查着幕后黑手, 林青已经慢慢走上大殿阶梯,轻轻推开了案牍库的大门。 案牍库内一片昏暗,因为这里都是书籍, 所以一切烛火都被封锁于地下与大殿顶部,其中有流水隔绝, 以至于所能透出的光亮寥寥无几,只有在白日可以肆无忌惮地查揽卷宗,这也是一种别出心裁的防盗手段。 林青身为四品武者,自然能够看清书卷上文字, 他身旁有几个案牍库的吏员正微微躬身定在那里,等待吩咐。 林青在这大殿中扫视一圈,四处闲逛,察觉到其内没有多余气息后,这才松了口气。 转而吩咐道:“帮我找出光汉元年北疆战事的案卷,以及五军都督府对其的调查结果。” “是....”话音落下,几名吏员道了一声,纷纷向着四周而去。 林青就这么站在大殿中央,浑身气力涌动,时时刻刻盯着几人, 若是这几人有想要毁坏卷宗的举动,那他必然要施展出雷霆一击! 但...过了一刻钟,他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失望,越来越多的卷宗被汇聚, 只要他们在某一卷宗上动手,林青便可根据这卷宗,大致推出其幕后之人。 但可惜,他们没有人轻举妄动。 当整个光汉元年的卷宗都被找出来后,林青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你们出去吧。” 而这时,常年都留在案牍库的老吏战战兢兢地走到靖国公身前,面露忐忑,结结巴巴开口: “靖国公..案牍库规定, 不得单独留在案牍库,至少也要有一名吏员陪同, 您看...我就在门口候着...可否? 您放心,你看的所有案卷,小老儿都不知道....” 林青微微一愣在脑海中想了片刻,没有发现与案牍库有关的律令,但也无妨, 他轻轻点头:“你与我来一同查看,若是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本公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那老吏长出了一口气,顿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连忙开口: “不敢不敢...为靖国公办事,小老儿与有荣焉。” 见到他这一副样子,林青面露怪异, 在西北之地,不论是风浪城以及北乡城的百姓都对他尊敬有加, 看他年纪小,一些年长的百姓时常出言调侃,将他视作自家子侄。 而在北疆赤林,那些百姓虽然畏惧于他, 但感激大于畏惧,见到他前来还是能上前说上两句话。 唯独在这京城...不管是京中官员还是衙门吏员,又或者是京中百姓, 都对他望而生畏,恨不得早早远离。 林青自问自己对百姓不错,但眼前吏员诚惶诚恐的样子,还是让他心中有些失落。 收起心中思绪,林青就这么在大殿中央的桌案前坐下,又递过去一把椅子,吩咐道: “帮我找出光汉元年军卒死伤超过五千的战事,要全须全尾, 是谁决定出兵又是谁下的调令,还有是何人收尾又如何处置,都要一应俱全。” 那老吏连忙躬身:“是,公爷,小的这就开始找。” 他连忙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开始翻动书册, 起初还有些惊恐,但随着书册翻动, 他也渐渐沉浸心神,全神贯注投入其中。 而林青则没有一个卷宗一个卷宗地查找,而是拿出西虎城之事的卷宗仔细查看。 慢慢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卷宗上所写与他所了解的一般无二,没有太大出入。 甚至...一些粮草军械的记载,还不如黄俊搜寻得详细, 对此,他只能将经办这一案件的一些官员记下, 他们大多因为经办西虎城一事而升官发财。 如今分布在六部衙门,身居高位,要想从其口中得到讯息,难上加难。 他能凭借身份对待那些江湖武夫随意出手, 但却不能对朝中哪怕一个有品级的官员肆意妄为, 一旦做了,迎接他的便是滔天祸事! 如今他四面楚歌,要比寻常官员还要谨慎,再谨慎! 西虎城一事没有什么端倪,他转而查看其九边的战事, 但很快...一则关于茂州都指挥使颜山音的讯息浮现于眼前,让他眉头微皱... 据西虎城活下来的一些官员供述,他们当时求助于雍州, 希望雍州都指挥使司派兵来援, 但雍州以天气寒冷,大雪封路而拒绝。 西虎城又将求援的信息送到了茂州, 茂州都指挥使颜山阴起初答应出兵救援,甚至已经聚集了十万边军。 但不知为何...过了没几日,顔山音同样以大雪封路的理由推辞.. 这让林青眉头紧皱,按照当时的天时来看,与如今九边赤林的日子差不多, 大雪即便封路,也不至于骑兵步兵无法行走... 第828章 象山卷宗 冰冷幽静的案牍库内, 林青就在那默默地翻动着书册,轻轻的沙沙声回荡在其中,徒增了几分幽静 西虎城一事平远军二十万军卒覆灭,其中所发生之事比赤林城发生之事要复杂数倍。 要多一些弯弯绕绕,平远军之事从朝堂到地方,再到草原王庭无一例外,尽数参与其中。 左贤王因为此事而登上王位,成为草原王庭不二的汗王继任者,此为草原最大获利者。 而大乾其中参与之人或升官或发财, 但...林青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 到底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以他如今得到的讯息来看,毫无疑问是王岩,一跃而成九卿之一。 但林青不是看不起九卿,而是单单为了一个九卿之位就去做此事,不值得, 更何况,兵败升官说出去也难以启齿。 所以...林青推测,其中定然有更大的隐情, 其背后的勾当,绝对不止一个左都御史的位置。 渐将王呼延大托现在就被关在赤林城,在离开之前他曾去询问过, 但得到的答案与从拓跋砚口中得到的一般无二,内外勾连, 原本应当送去西虎城的粮草却送给了草原人, 所以才出现大雪之日草原人寸步不退,而原本守城的平远军却出城迎敌,最后被尽数绞杀在城外。 林青眼中一点点涌上杀气,心中思绪愈发混乱, 二十万兵马所用粮草,从彭州到雍州,再到西虎城, 其中经手之人不知多少, 但这天下,谁又能如此瞒天过海将此事办成,又为了什么? 想要将此事办成若是有几位朝堂九卿加之地方的世家大族配合,那还有些可能, 但...为了什么呢,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林青缓缓抬起脑袋,眼中已经充满了疑惑,他自问见到的龌龊手段已经足够多了, 从私盐私糖到内外勾结, 如今又有地方豪绅盘剥百姓,不论如何做,背后之人都有利可图。 唯独这西虎城一事,他看不到幕后的受益者。 尤其是朝堂六部九卿加上几位阁老,五年内除了左都御史的位置挪动过之外,再无动弹, 一不为权势,二不为钱财,背后之人想要什么? 若那左贤王是幕后主使,为了谋得贤王之位,那他又拿出了什么,打动了大乾? 想到这,林青缓缓摇头,否定了这一猜测。 西虎城一事的幕后主使一定是乾人, 左贤王也只是加以配合的棋子,而不是幕后棋手。 乾人借助了草原人的刀,就如现在左贤王借助了他靖安军与西军的刀。 只是...与赤林城一事不同的是,左贤王想要一统草原,所以才与乾人绞杀了二王。 那西虎城一事中的乾人,又想做什么呢? 林青慢慢低下脑袋,细细深思,天下龌龊不过权财,定然有他没看到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声惊呼响起, 林青略带迷茫的眼睛猛地一凝,迅速抬起头, 看向与自己同坐一长桌的老吏,浑身杀气凛然: “怎么了?” “公爷...这...这...这卷宗少了!”老吏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道。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身形一闪,出现在其身旁, 看向他身前的卷宗,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只见原本完好无损的书封折线被拆开大半, 还有一些残存纸张残留其上,粗略看去,大概有三十页... 见到这一幕,林青心中压制不住地激动! 他先前还毫无头绪,如今这莫名失踪的书页,至少能给他一个调查的方向。 “这上面原本是什么案子?”林青问道。 那老吏哆哆嗦嗦开口:“公爷稍后...我看一看。” 老吏的身体哆哆嗦嗦,将卷宗翻到最后,看到了书录.. 大概是眼睛不好,他将脑袋凑近了一些,眯起眼睛,喃喃说道: “是...回禀公爷,是雍州象山守军被屠一案。” 林青眼中爆发出勃勃杀机,拳头猛地攥紧, 象山城守军被杀一案,他曾经上书请三司查办, 但最后因为北疆战事开启,无疾而终,三司始终也没有答复。 而据拓跋砚所说,象山守军被屠是因为被呼延部断了粮草, 而那些粮草也没有去到草原,就在大乾之内原地发卖,不知去到了何处! 朝廷的记载他也曾见过,是象山守军玩忽职守,被呼延部围城, 军卒又在城内烧杀掠夺,这才激起民愤,打开城门,致使呼延部进城将其绞杀一空。 奇怪的是,呼延部军卒就如那顶好的君子, 对象山百姓秋毫不犯,在杀了守军之后扬长而去。 西虎城一事发生在光汉元年,象山一事是在光汉二年, 若是将象山一事与西虎城一事联系在一起,林青怎么看都像是在灭口。 “或许..去往西虎城的粮草,最后就是由象山守军运送,而他们送给了草原人...” 林青喃喃说着,老吏的年纪有些大了,听不真切,便凑近了些,小声问道: “公爷您说什么?” 林青抿嘴一笑,缓声开口:“没什么,此事你有功,赏银百两。” 那吏员的眸子一点点瞪大,浑身激动地颤抖:“真...真吗?” 见老吏有些支撑不住,林青眉头一挑, 连忙渡送了一些气力过去,帮其稳定心绪, 若是他无缘无故死在这,那可是好心办坏事了。 林青看了看空旷黑暗的大殿,点了点头: “赏钱也不是白拿的,你要帮本公将有关象山一事的卷宗尽数找出来, 三司、户部、兵部、工部对其的调查都要找出来,如此才能拿到赏钱。” 听到这些,那老吏才放下心来,颤颤巍巍地弯腰: “此事轻而易举,多谢公爷.... 小老儿看守案牍库二十年,一月三钱从未变过, 加上平日一些赏赐,才得了堪堪百两银子,还是公爷您出手阔绰啊... 有了这赏钱,小老儿的孙子就能说上一门好亲事,不瞒公爷啊,小老儿那孙子与公爷一般大。” 老吏有些激动得无法忘怀,说话都有些肆无忌惮。 可下一刻,他眼睛猛地瞪大,身体一僵,连忙说道: “公...公爷,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小人罪该万死。” 他笑着摇了摇头,宽慰道: “快些找卷宗吧,等你找出卷宗,赏钱便给你。” “哎...好好好...” 第829章 赫赫凶名 两个时辰后,天际线渐渐由深蓝转为柔和的橙红,太阳重新升起。 沉寂一夜的百姓缓缓睁开眼睛,开始一日的忙碌。 而忙碌了一夜的富家公子,也摇晃着身体走出大观街的青楼妓馆,坐上了回府马车。 街道上,微风轻拂,带来远处炊烟的香气与草木清新。 城内四角,寺庙的钟声悠扬响起,伴随着僧侣们的诵经声,带给往来百姓一丝宁静。 京城各处衙门也大门敞开,吏员们比官员们早一些到达衙门,忙活着昨日未完成的事。 浩大的五军都督府,漆黑的大门一点点敞开, 披坚执锐的军卒从其内涌了出来,守在大门两侧。 吏员们与都督府的官员们一脸怪异地进入其中, 他们在一早便听到了靖国公大闹都督府的消息,还将看守案牍库多年的武道高手打成了重伤, 以至于如今的吏员与官员们脸色怪异,走起路来没有了往日的虎虎生风,反而变得小心翼翼, 甚至走在这五军都督府的衙门中,都轻轻压低脚步。 只因他们从值守的吏员处听闻靖国公林青还未离开,一直停留在案牍库。 五军都督府,案牍库。 大门早已打开,阳光透过大门以及木质窗户透了进来, 轻轻打在案牍库的书架桌上,照亮了空气中的灰尘。 也让二人忙碌的身影暴露在往来吏员的视线之中。 不论是吏员与官员走过此地,见到里面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时, 都不由得瞪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太年轻了,那李老头的孙儿他们也见过,也是二十余岁的年纪,与那身穿常服的靖国公差不多年岁。 若不是早知道,他们说不得会上前大声呵斥, 李老头,你竟敢带衙外之人擅进案牍库!! 但如今案牍库的年轻人,却是国朝第七位国公,乃实打实的军功晋升, 这一日中,他们只听到靖国公年轻,但却从未听到靖国公担不起这国公之位。 草原六王,在其手中已经折损其三,一死两俘, 此等功勋若是放在大乾开国之初,也当得国公之衔,更何况如今。 就在这时,身材高大,国字脸的镇国公纳兰亭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看到周围有吏员官员聚集,眉头微皱,喝问: “你等是闲来无事吗?聚集在此作甚!! 北疆军卒伤亡的名册已经做出来了?还是各地卫所的赏罚已经商讨完毕?”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年长之人面露犹豫,见周围吏员都看自己,犹豫着上前,慢慢说道: “公爷,我等正要操持今日之事, 但...一些事需要进案牍库查阅,现在...案牍库...靖国公在此。” 纳兰亭眉头紧皱,叉着腰长吁一口气,看向这些官员吏员,忽然被气笑了: “尔等怎么不拿出以往那股神气劲, 平日里本公让你们做些事情就来回推诿,若不再三催促事情定然完不成, 今日怎么如此萎靡,靖国公在里面又何妨,以你们的胆大包天,还能将林青放在眼里?” 听着镇国公夹枪带棒的话,在场官员与吏员们都脸色铁青,纷纷低下头,来回嘀咕。 能在如今五军都督府上衙的大人与吏员,除了那受苦受累的差事,其余都是各家勋贵沾亲带故,要么是忠烈之后, 他们整日见到几位都督,还真不那么畏惧。 但这靖国公...向来与京中勋贵很少往来, 并且此人杀孽太重,年轻气盛,行事无法无天,平日里嚣张一二也就罢了, 在其勉强嚣张...说不得真的会被惩处。 那年长之人叹了口气:“公爷啊,您就别取笑我们了,我们手里还有一大堆事呢。” “好好好。”镇国公一听他这话就有些烦躁,连连摆手: “去去去...案牍库有什么不能进的,靖国公在查案,你们不要打扰不就行了,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此话一出,嘘声一片... 此刻,案牍库内, 林青正埋头看着有关象山的卷宗, 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旁边的老吏打着哈欠,一页一页地翻动卷宗。 这时,嘈杂的脚步声淡淡响起,林青缓缓抬头,见到了正在大殿门口面面相觑的一众官员,眉头微皱。 这一举动让官员们不禁后退一步... “进啊,愣着做甚!”镇国公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年长官员才开口道: “靖国公爷,我等要进入其中查阅卷宗...” 林青点了点头:“进来吧。” 如此,这些官员吏员才涌了进来...飞速离开中央位置。 镇国公一脸怪异地走了进来,先看了看林青身前的卷宗,又看了看老吏,笑道: “你这没来过几次的佥事,说话比我这待了十多年的都督还管用, 怎么样,查出什么想找的卷宗了吗?” 林青点了点头:“卷宗是找到了,但内容却遗失了。” 老吏连忙站起身,将缺失的卷宗递了过去: “公爷,其中光汉二年象山守军被杀一事的卷宗尽数失踪...” 镇国公脸色一下子严峻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缺失...眉头紧皱,眼中充斥着杀意。 “是谁干的....” “不知,昨日那二人背后之人查到了吗?”林青问道。 镇国公轻轻摇了摇头:“还在查,他们已经在朝廷内二十余年,一时半会想要查清太过艰难。” 对于这个结果,林青早有预料。 镇国公问道:“你为何要查象山的案子?” 林青脸色凝重,心中不停思绪,最后他还是决定直接问一问: “赤林城一事让我想起了四年前西虎城一事, 那一战中也有将近二十余万军卒死伤, 而操持这一切的左贤王也因为这一件事,成功登临王位, 接下来,王庭恐怕要进入左贤王掌控,所以我想提前查一查他。” 此话一出,镇国公脸色阴晴不定,来回变化,想要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西虎城一事是笔糊涂账,就连朝廷也没有查证为何平远军会出城,不过这与象山有何关联?” 听到他这番话,林青眼神猛地深邃,这些朝堂的大人物果然知道些什么。 只是...不曾透露。 第830章 清丈田亩 对于镇国公的反应,林青早有预料, 一些秘密对于根基尚浅的他是秘密,但对于这些屹立于朝堂百年的公侯来说, 天下秘密无从遁形,只是一直未曾诉说。 即便林青心中急迫,迫不及待地想要发问一番, 但他也知不能就这么问,如此问...暴露的是自己。 对于西虎城一事,他能信任的只有陛下与黄俊,对于其他人要慎之又慎。 定了定神,林青收敛心中思绪,略带诧异地问道: “西虎城一事与赤林城一事大同小异?” 镇国公纳兰亭脸色凝重,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桌案上的诸多卷宗。 “若这里的事情已经查完,就随我去衙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林青点了点头,看向桌案上那抬起头面露渴望的老吏,轻轻一笑,而后向着在殿外守候的军卒招了招手。 一名亲卫顿时跑了过来,面露恭敬。 “带这名老吏去军中领百两银子,算军中赏赐,记录在册。” 那老吏面露动容缓缓抬起头,脸上充满感情。 军中赏赐记录在册是要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档案,若是有人巧取豪夺或者有什么别的心思, 五军都督府与兵部衙门会出手惩戒, 如此一来,这一百两银子,只要他不想给,任何人也夺不去。 “多谢靖国公爷...”老吏跟着军卒离去,走出殿外还在那里朝着林青拜了拜。 惹得镇国公纳兰亭面露诧异:“这老吏做了什么?” 林青微微一笑:“与我在这里一同调取卷宗忙活了一个晚上,总要给些赏赐, 要不然我这名声在都督府内,可真就臭不可闻了。” 镇国公一愣,知道他所说的是昨日强闯案牍库一事。 “哈哈哈,想不到啊...你林青还在乎这些名声? 朝野上下骂你的人不知多少,也没见你出言辩解, 怎么在这五军都督府内,反倒谨慎起来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镇国公的大笑惹得不少吏员纷纷侧目,面目怪异。 林青走出大殿,太阳的光芒铺洒在他身上,让他身上暖洋洋的,独属于案牍库的默契,也悄无声息间消融。 他轻轻叹了口气:“能在这里成为吏员,其家中定然与军中有些关系,我等照顾一番军属,是理所应当。” 镇国公听后面露动容点了点头: “那老李头的大儿子战死在老城,加上他是京中人士,这才将他收归为衙门吏员,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听说他又生了个儿子,最近在张罗婚事,你这一百两银子可算是帮了他大忙。 你常年不在京城,不知在这京城娶亲要花费多少。 寻常百姓之家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数两银子。 可若是家中有人在朝廷当官为吏,那这银两可就海了去了,攀比成风啊, 那老李头家中也不算富裕,他给那小儿子找的婆娘也是京中吏员之女,听说仅仅是礼钱就要了五十两, 只因前些日子他那亲家有同僚收了三十两,这才要五十两,将那人比下去。 这还只是吏员,若是到官员,那就更加骇人听闻。 前些日子一个户部主事迎娶小妾,礼钱千两,龙凤玉坠十对, 一时间在京中传为笑谈,连我们这等军中之人都有听闻。” 镇国公不愧在京中已久,说起话来,幽默风趣,侃侃而谈... 不知不觉间二人就来到了中军都督的衙房。 二人在桌案两侧坐下,林青这才缓缓开口: “在我小时曾听闻大乾藏富于民,可这段时间南征北战, 我麾下军卒,都是些家中吃不上饭的穷困百姓, 上阵杀敌起来不要命,就是不想再过以往的痛苦日子。 这钱...大乾多不胜数,可都不在百姓手中啊。” 镇国公也点了点头:“一些人太过分了,京中太平县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可曾听说?” “此事陛下已经交给纳兰元哲查办。” “那些乡绅士身与吏员官员沆瀣一气,坑害百姓,不给人留活路,也该惩治一下他们了。 虽说如今大乾之风气难改,但至少也要让百姓丰衣足食吃饱饭,如此天下才可安, 他们这些人,四处折腾,迟早要将这大乾江山尽数败坏。” 镇国公脸色难看,商贾富户权贵哪朝哪代都有, 但大多都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就算是平日里收成不好,佃户与主家之间过得去也就罢了,不会将人往死路上逼。 可这太平县之事,分明是逼着人造反! 其目的不言而喻,分明是在威胁朝廷。 林青面露冷笑:“太平县一事不能退,今日开新政查赋税,太平县一事马上冒了出来, 若这时朝廷退缩,日后清丈田亩,还不知有什么妖魔鬼怪蹦出来。” 镇国公听后眉头一挑,拳头紧紧握起,脸上闪过凝重: “朝廷还想要清丈田亩?” 林青侧头看去,笑容深邃,富有深意: “哪朝哪代不想清丈田亩?隐田隐户已成乡间惯例,我可是听说... 单单是这京畿之地,就有几家手中掌田超十万亩, 想必我等站在这田间地头,放眼望去尽是劳碌身影,但都是佃户啊。” 镇国公听后彻底失了方寸,连忙问道: “朝廷已经开始查了?是谁干的?黄俊?还是陆务升?” 镇国公作为中军都督,掌控京城外镇国军,每日所想不是北疆战事,而是这京畿之地的平稳, 可以想象,若是朝廷清丈田亩, 那不仅仅是京畿之地,整个大乾都将乱作一团。 林青面露嘲讽:“这还用查吗?户部的黄册上清清白白地记着, 他们垦多报少、买通胥吏,弄虚作假、改变弓尺,以小折大, 所能上报的田亩,能有个六成实数就已经是一心为公了。” 这么一说,镇国公纳兰亭便放下心来,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心怦怦直跳, 清丈田亩一事历朝历代,但凡敢提,无一人有好下场。 他觉得自己应当还是劝一劝林青以及其背后的陛下: “林青啊...在京畿之地开新政已经惹人谩骂了, 这清丈田亩一事就先放一放,事情要一件一件办, 若是仓促行事,难免被人抓到破绽。” 本以为林青会出言反驳,但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镇国公说得没错,所以我打算从北疆一事入手, 先将草原王庭击败,让大乾没有了外患,如此才有精力清理内政。 至于西虎城一事,可否与我诉说一二。” 镇国公脸色一僵,顿时明白自己中了这林青的圈套。 第831章 朝堂秘事 中原之地的人喜欢折中, 就连林青也曾在《兵事纪要》中提过战阵之上的妥协之道。 如今林青就将折中之法用在了与人交谈之中, 镇国公纳兰亭在听到他提起西虎城一事之时,便已意识到了这一点。 先用清丈田亩来震慑他,再提出西虎城一事, 相比于清丈田亩...西虎城一事微不足道。 镇国公纳兰亭面露苦笑,伸出手指不停地点着林青,连连摇头: “你呀你...战阵之道不是用在你我交谈,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不告诉你西虎城一事?” 林青端起茶杯遮掩笑容,不作言语。 纳兰亭面露感,抬起头看向那透过木质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 自然而然也看到了这空气中的浮尘,密密麻麻。 他指向那打进来的一束阳光,轻笑着说道: “这大乾就如这五军都督府,看起来一片光鲜, 但当阳光照进来后,遍地灰尘,密密麻麻。 西虎城一事,至今未有定论,但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有几个猜测,你可以听一听。” 林青似是想到了什么: “镇国公,若是赤林城一事没有西军与靖安军横插一脚, 赤林军死伤的二十余万军卒是不是也就这么算了,也是如此这般未有定论。” 纳兰亭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眼神空洞,面露动容,似是在追忆赤林城以往峥嵘。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一声轻轻叹息,嘴角微微颤动,轻轻站起身, 慢慢走过宽敞的衙房,踩着青石板路来到那木质窗户跟前, 微微挪动身体,将那一抹阳光挡住。 他面露嘲讽:“你看,我将这束阳光挡住... 这五军都督府内的灰尘就不会显现,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但当这束光照进来后,藏污纳垢以及那些龌龊之事也暴露出来, 那么这束光...便不该存在。” 听到此番言语,林青的眼睛眯起,瞳孔中绽放出精光,浑身杀气凛然,淡淡开口: “这束光在与不在,五军都督府内的浮尘都不会消失, 早晚有一日,这些浮尘会将五军都督府吞没。 就如那年久失修的房屋,轻轻一碰便塌了。” “哈哈哈哈哈。”纳兰亭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人仰马翻,眼含晶莹。 他快步走到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年轻,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你说得没错,不管平远军在不在,雍州的龌龊事不会少,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乾最重要的石炭开采地,你可知如今石炭价格几何? 毫不夸张地说,雍州之地..遍地黄金。 雍州的龌龊事朝堂上下谁不知晓,就如这隐田隐户,同样如此。 就连高皇帝文皇帝扒皮食草,都不能就此断绝,更何况如今。 平远军打仗没有银钱,想要从雍州的石炭入手。 不过平远军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他们动的是雍州送往草原的石炭, 你可知雍州那些人有多嚣张? 在平远军劫杀了几队石炭之后, 草原王庭的信件就已经来到了大乾京城, 呈送在刚刚登基,陛下的御案之上!” 林青就这么默默听着,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他为靖国公,雍州之事自然有许多人告之于他。 但没有想到,这雍州居然如此嚣张跋扈。 石炭与盐铁糖茶一般乃禁令,朝堂官营。 虽然此举已经名存实亡,但这些商贸往来还是不曾见光,只是暗中勾当。 “信件写了什么?” 纳兰亭嗤笑一声,猛地一摆手,转过身去,声音冷冽: “信件是草原王庭的汗王所来,说我大乾若再由那平远军逍遥跋扈,就亲自来雍州取石炭。” “然后朝廷妥协了?” “当然没有,草原王庭相隔我大乾千里万里, 仅凭一封信件就想让我大乾折服,怎么可能? 但那封信件,不知被丢到了何处,朝廷也没有回信斥责,而是就当作无事发生。 那时陛下才刚刚登基,朝政混乱, 地方各自为政,朝堂想要理清这些事都异常困难,哪有功夫理草原王庭。” 说到此事,林青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他想起了一件事,略带思索地问道: “曾有人与我说,太后曾以陛下不懂政事为由,想要垂帘听政, 待到陛下通晓政事之后,再还政于朝,可否有此事?” 纳兰亭猛地转过身,眉头紧皱:“此事是谁与你所说?” 林青面露怪异:“不知。” 自从他成为靖安侯掌控曲州之地后, 每日都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件出现在府邸或者府衙,又或者是军营。 上面写着一些朝堂秘事,譬如朝堂哪位大人,有几房小妾,哪个儿子又与哪个小妾私通? 又比如那个大人家中有十余万亩田产,家族中人在乡里,田间横行无忌.. 甚至还有一些当朝九卿晋升时的龌龊行径,总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林青自然知道这是有人想借他的手做事,或者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但其中真假无法分辨,林青只能默默记一下, 这关乎陛下一事,他也记在心中。 “不知?”纳兰亭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字,恍惚地点了点头,面露嘲讽: “这朝堂中有一些人就喜欢做如此事,能量很大,但喜欢在背地里窝窝囊囊, 一些事九真一假,你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那太后一事,是真的吗?” 纳兰亭沉默了,过了许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陛下年幼,太后自然垂帘听政,但当时陛下接近而立之年,自然无须垂帘听政。” 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眸子中透露着危险目光,若有所思地开口: “是谁阻挡了太后,总不能是内阁与六部九卿吧...” 镇国公纳兰亭面露不屑:“太后垂帘听政就是他们提起,又怎么会帮助圣上。” “那是...?” “是大宗正,以皇室宗族之长的身份,将太后禁锢在后宫, 他是当世强者,又是先帝遗诏中的辅臣, 如此陛下登基之后,才即刻亲政。” 林青面露恍然,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开口: “那西虎城一事...便是趁着陛下刚刚登基,无法掌控朝局,所做的胡作非为之举?” 纳兰亭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不知,这只是五军都督府的一个推断, 雍州地界的那些石炭虽然是那些人的逆鳞, 但想要平远军不插手也极为简单,雍州出钱便是,何至于弄得如此难堪?” 第832章 急不可耐 出钱? 听到此言,林青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思绪一点点放空,想到了在曲州经历之事。 那些各地豪族只会将银两埋在地下,即便是发霉了,也不曾取用, 若是赠予外人,只会给他们所控制的边军将领,以此来笼络人心。 让他们将银钱给那些不相干的军卒...登天之难。 见到他这副表情,镇国公纳兰亭脸上露出无奈: “一些盘踞各地的豪族也并非不愿意给钱,但给出的条件太过苛刻, 平远军之前想必受到雍州各地的拉拢, 但结果显而易见,平远军并没有同意这种要求, 所以才在草原上绝杀那运送石炭的队伍。” 听到此言,林青眼神空洞,神情莫名, 手掌不经意地摸向腰间长刀,用略带讥笑的声音说道: “当长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这钱他们不想给也得给,都是欺软怕硬罢了。 乌孙升吉与呼延大托在赤林城内夺了裴云五数百万两银钱,他敢作何言语? 那些银钱可都是赤林城内的豪强权贵所有, 面对不懂规矩的草原人,他们不敢做,哪怕一言一语。 面对我们,他们倒是能说出个三纲五常,有数不尽的大道理。 就连朝堂上的一些大人也甚是可恶, 赤林城死了那么多军卒,那么多百姓死于非命,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们,放他们走? 读的什么圣贤书,门户私计罢了。” 林青的声音在衙房中迅速回荡,冲进了纳兰亭的耳中,让他面露尴尬,心中有些羞愧。 轻轻叹了口气,他声音平和,带着疲惫: “你要理解我们,我们几家屹立在大乾几百年,早就与他们盘根错节,相互纠缠在一起, 有些事情就算是我们想动,也无人可以使唤, 单单是这京城新政一事,就搅得我等焦头烂额。” 正说着,纳兰亭面露一丝自嘲,轻轻笑了笑: “若是没有这一档子事,本公都不知镇国公府有这么多亲族。” 见林青没说话,纳兰亭暗暗松了口气,面露怪异,不停打量着他: “看来赤林城一事对你的改变很大,去年见到你时还是那谦谦君子, 而现在..倒像是在军阵中混迹多年的兵痞,行事随意,无所畏惧。” 林青陷入了沉默,心中微微叹息,一股疲惫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段日子他见过太多死人了,尸体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军卒百姓们手拿锄头,一个又一个挖出大坑, 将那些尸体草草掩埋,再燃烧各种草料,以此来防止疫病。 那股冲天味道,即便他是四品武者,也难以承受。 这些人本可以不死,是这大乾有一些人草菅人命,让他们去白白送死。 既然在他们眼中人命不是人命,那在自己眼中,也不必太过在乎。 林青也意识到自己最近行事愈发酷吏,甚至有些着急,迫不及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林青默默想着,大概是从进了皇城之后,皇帝的一番言语让他心生警惕, 皇帝如今大婚立后,不日就会有子嗣, 有了子嗣就会有太子。 而有了太子...皇帝便不再安全。 短则一年,慢则三年五年, 皇嗣定然会降下,到了那时...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更何况...北方还有草原王庭这么一个棘手对手。 林青的拳头一点点握紧,眼神愈发凌厉,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中思绪,声音缓和了少许: “这段日子我有些着急了,如今曲州新政顺利施行, 种鄂也会在赤林城开行政, 只要京畿之地的新政顺利开启,三足鼎立之下,大乾北方可定, 只要我等牢牢掌控住军卒,一些人翻不了天。” 靖国公纳兰亭眼睛微眯,浑身充斥着危险气息, 在林青身上来回打量,看到他那冷冽的脸庞以及眼中的冰冷杀意,心中竟然闪现出一丝忌惮。 “你....朝廷掌控北方之后,你想做什么? 你还年轻,可以等,等朝堂上的一些人死,何必如此着急。” “我想开启战端,主动进兵王庭,趁其立足未稳之际,快刀斩乱麻,不能拖... 若再给草原王庭那么十年二十年, 让那些人再这么任其施为压榨百姓,边军迟早要反, 到那时不用那些人撺掇,边军就与草原里应外合,那可真要平灭大乾了。” 林青脸色严峻,中原之地的王朝更替, 往往都是边境动荡,朝廷无法掌控军队,自然而然便反了。 百年前拓跋氏入主中原,其百万大军八路南下,其中有大半是中原之地的军卒。 他们所想很简单,既然朝廷让他们吃不上饭,换个朝廷也好。 至少可以一路杀到江南之地,烧杀抢掠,先过好这一辈子。 原本林青认为大乾国内还不至于动乱,边军虽然在抵抗艰难,但也能维持。 但从曲州边军出关,赤林城被内外勾结之后,林青便有些心绪不宁。 军中之事,能瞒得过百姓,但瞒不过九边将领, 都是军伍之人,谁都知道赤林城乃九边第一坚城, 若是有足够的粮草军饷,草原人就算猛攻百年都不可能将赤林城打下。 赤林城破,覆灭二十余万军卒,百姓遭灾十余万,赤林城十室九空, 这毫无疑问是在边疆之地的数百万军民心口插了一刀, 若是能活谁想死?九边的军民谁也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林青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若是让草原王庭这么休养生息,勾结内外, 等那位左贤王带领大军到来之际,怕不是纷纷开城喜迎王师, 此中门道,那左贤王做的比谁都好。 所以对林青和靖安军来说,北边的事情迫在眉睫,而京城之事也同样如此。 若是再不快一些,可能真的回天无力了。 脑海中纷乱异常,林青不禁面露疲惫,轻轻抬起手捏着眉心,有些疲惫: “镇国公,赤林城一事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但如今朝廷有些偃旗息鼓,只封赏不惩戒,这样不行。 所以我想借助西虎城一事,将一些人引出来,加以惩处,至少安定一番天下民心。” 镇国公见林青露出如此模样,不禁眉头紧皱, 生怕林青又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便说道: “赤林城与西虎城之事在下一次朝会中,五军都督府会上书陈词,请三司衙门一同查案, 这次有陆务升在,定然能查出些什么, 顺便还能牵扯一番新政压力,让你我过得不这么凄惨。” 林青缓缓转动眸子,看到镇国公与自己一般浑身充满疲惫, 不由得摇头苦笑,轻轻点了点头。 第833章 纳兰元哲祸国殃民 当林青走出中军都督的衙房后, 扑面而来的璀璨阳光打的才有些猝不及防,不禁眯起了眼睛,看向那挂在天空中的太阳... 温暖的阳光洒下大地,清理着冬日的寒冷。 临近过年,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行走在五军都督府中,周遭吏员与官员见到他都唯恐避而不及,早早躲开, 林青也难得清静,不作理会。 如今他是兵部左侍郎,又是都督佥事, 但因为他又新加封了右柱国,所以这两个官职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至于陛下与吏部有什么安排,林青不知, 但想来在下一次朝会时就会升官,至少也要将这衙门中的官职升至主官, 如此他才好在衙门中办事,毕竟柱国只是虚衔,乃尊荣,没有什么实权。 一路走过,没有见到昨日相遇的任靖华,林青有些失望。 他是雍州省城人,又通过西虎城一事升官,毫无疑问是雍党, 若是能从他口中探得一二,那西虎城一事也有几分明了。 只可惜这任靖华为人向来谨慎,东厂锦衣卫还有黄俊所控制的西厂查了他许久都没有查出什么端倪,这也让他无从下手。 若是有鸡鸣狗盗之事,还是早些抓起来好。 有了九卿死在赤林城为铺垫,一个三品大员被抓,想来也不是那么引人注目。 林青就这么慢慢想着,双手负于身后,慢慢走出五军都督府, 昨日他带出来的军卒依旧笔直地矗立在大门处,披坚执锐背负弓弩的模样, 让不少路过的官员吏员都加快步子,逃命一般离开此地。 在见到林青后,那些官员见实在躲不过,只好匆匆一拜,快步离开。 这让林青满脸怪异,似乎在这京城,他成为如疫病一般的存在,旁人避之不及。 就在这时,阵阵嘈杂之声,自街道另一侧响起, 林青眉头一皱,向前两步侧头看去,只见那宽敞的青石板大街上已经塞满了百姓,将整个京兆府衙门塞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的骂声震天,站在衙门口的几名吏员与主事满头大汗,不停地摆手解释, 但百姓依旧不依不饶,破口大骂。 林青面露异色,眉头挑了挑,慢慢走到青石板路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过去, 其身后的军卒想要跟上,但被他负于身后的手轻轻摆了摆,停在原地。 离得越近,百姓们的骂声越是洪亮,这也让林青听到了一丝原委。 一名身穿麻衣的糙脸大汉站在队伍最前方,声音洪亮: “那个劳什子新政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工坊都停了?不让人做工,我们吃什么?” 在其身旁有一身穿素衣的中年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凄厉: “青天大老爷,您要帮我们主持公道啊.... 快过年了,我们想做工,给孩子添件衣裳,怎么就这么难啊?” 还有一些老农打扮拄着锄头的百姓, 嘴里一个劲儿嚷嚷着让京城不再去管平安县城之事, “那些御史不让我们种地做工,我们拿什么还账啊? 一个月的利钱都有好些,是要将我们活活逼死吗?” 听到这些话,林青不禁将眉头皱起,又往前迈了两步,距离那些百姓又近了一些。 虽然他身穿常服,但一身气势非凡,在这百姓中格外惹眼, 引得其上的几名官员连连打探,眉头紧皱, 想着是不是此人在此指使百姓作乱... 就在这时,一道面容黝黑身材干瘦的身影匆匆赶来, 他身上所穿乃黑色常服,裤脚被挽了起来,黝黑的大腿裸露在,冷风轻轻吹过他好似也无从察觉。 来人有些眼熟,林青仔细想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是都察院经历司经历,海岳, 上一次北疆战事中,他跟随陆务升前往赤林城。 如今再次相见,竟然让林青都有些认不出来, 海岳比之一个月前瘦了至少三成,以至于原本的方正脸更显棱角。 他一边跑一边喊:“老乡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越阶上告是要被打板子的。” 一些百姓听到声音侧头看去,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惊呼道: “是海大人,海大人来了,我们去找他..” 百姓们蜂拥而至,朝着海岳涌了过去,声音嘈杂,一时让海岳头颅甚大。 他视线转动,快步跑到京兆府衙门前的石狮子前,卖力地爬了上去,声音洪亮,手掌来回摇摆: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啊.. 有什么事父老乡亲们要好好说,你们这样堵在京兆府衙门,大人们都不敢出来见你们。” 随着他的叫喊,嘈杂的声音一点点平息,海岳不禁面露疲惫,嗓子也有些沙哑。 他指向前方一个手拿锄头的老伯,问道: “老伯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海大人,你们都察院有个叫纳兰元哲的大人,你可否认识?”那老伯没有说事,反而问起了人。 海岳点了点头:“纳兰大人乃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我自然认识。” 说到纳兰元哲,那老伯的眼神顿时变得通红,破口大骂: “那你能不能与他说说,别开那个什么劳什子新政了, 我们这些百姓都快被他逼死了,这个狗官祸国殃民, 咱们这大乾,迟早让这些贪官污吏霍霍完。” 海岳脸色一变,连忙招手: “停停停,新政又怎么了? 你们在工坊里做工,每日做六个时辰,才勉强够养家糊口, 如今朝廷要将那些不合法的工坊收回来,再让你们去做工, 每日给你们的工钱要多一些,上工时间要少一些,这不是好事儿吗。” “海大人不是我说呀,这朝廷办事拖拖拉拉,咱们百姓也不是傻子,那你倒是办呐。 如今现在工坊停了,我们没有地方上工,一家老小吃什么。 我们去问那新政的吏员,他们说什么再查账, 还要等到年后,那这不是把我们百姓往死路上逼吗? 海大人,马上就过年了,咱们都是有老有小的人,家里等着用钱,朝廷拖得起,我们拖不起呀。”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脸上露出难堪, 若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谁又愿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自揭家短。 对于此等事情,海瑞见得太多,他连连招手向下压了压: “别吵别吵,听本官说,本官这不是来了吗? 你们在这就算是说破天,那工坊也开不得,你们得听我说!!!” “那您说...咱们听着。” 第834章 左右推诿 海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站在最后方的林青都微微诧异... 在赤林城外的营寨中,他见到的海岳是骨瘦如柴,充满正气, 拿着军报文书时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如今,却像是那乡里八寸的悍匪,一言一行都带着彪悍气息。 对于此种感觉,他十分熟悉, 以前外出耕地之时,京兆府衙门的小吏与乡里的里长大多有这等气息, 如此才能镇得住人。 他记得其中几位新来的吏员是读书人,浑身散发着儒雅之气, 被那些百姓气得窝在一侧大哭,没几日就调离了京兆府。 这海岳曾经在京兆府与都察院任职,做的都是与百姓打交道的活计,身上自然也带上了匪气。 海岳在上不停地说着新政如何好,说是一些不轨之徒在其中捣乱, 但百姓们就是不领情, 林青站在下首,静静听着,若他是百姓,他也不领情。 吃穿住行都成了问题,还如何能支持新政, 他们现在想的,就是抓紧做工,若不将此事解决,定然闹起来没完。 林青看着身穿御史服饰的海岳,轻轻叹了口气, 此等事情不应该由海岳来管,现在就算是他心中有法子,也无法可施,他已经不是去年的京兆府主事了。 林青侧头看向京兆府,守卫饶有兴趣地看着热闹, 其中几名主事踮着脚,脸上带着幸灾乐祸。 对于他们来说,有人将活计接过去,他们乐见其成,甚至还会在心里大喊几声傻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刻钟的时间,眨眼间过去, 林青就那么饶有兴趣地站在那里听着。 终于,经过海岳的一番劝说,那些百姓才兴致缺缺地离开,一脸失意,走到京兆府衙门之前还轻轻啐了口唾沫, 不过他们也不敢太过显眼,只是嘴唇微动,将舌头飞速吐出又快速伸了回去。 林青就这么站在后面,对于他们的抱怨与埋怨,尽数听在耳中,一时间在心中暗暗叹息。 朝堂上水深火热,争端不停,战事终究会蔓延到民间,最终受苦的还是这些百姓。 眼前的新政对于京畿之地的百姓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好事, 但短期的阵痛却尽数让这些百姓承担,总有些说不过去。 事实上,在纳兰元哲提出来的章程上,有提防的方法, 若是那些工坊尽数关门,以此来抗命,百姓无处可去, 内帑会拿出一笔银子,去雇佣百姓修河道,虽然辛苦,但拿到的银钱要比以往多很多。 只是,如今年还未过,陛下的大婚还未开始,不宜大兴土木, 所以将这一章程推到了年后。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的动作如此之快, 工坊竟然在这时就已关门大吉,这让林青暗暗头痛,仔细在脑海中想着解决之法。 若这些事情发生在曲州,下午百姓的做工问题就会得到解决。 因为在曲州,靖安军与三四衙门一言而决,各类衙房只能听令行事, 而不像如今京城这般,想让六部动一动,都异常艰难吗,需要左右推诿扯皮。 林青一边低头沉思,一边缓缓摇头,一个又一个的方法被否决。 这时,刚刚从石狮子上爬下来的海岳,整理了一番衣物,抬头看向那些远离的百姓,长舒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他眼中便闯入了一道黑衣身影,让他的眼睛猛地瞪大! 这身影即便他没有见过几面,但依旧无比熟悉, 尤其是那浑身透露着的冷冽与毫不在乎,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海岳没有犹豫,径直上前躬身一拜,用沙哑的嗓子缓缓开口: “都察院经历司经历海岳,拜见靖国公。” 声音响起,林青也回过神来,抬头看去,距离隔得近了一些,海岳那黝黑的皮肤更加明显,尤其是他眼中的疲惫,几乎毫不掩饰。 林青笑了笑,轻轻点头: “海大人,好久不见。” 海岳微微瞪大眼睛,猛地抬起头满脸诧异, 他没想到靖国公居然能记得他这种小人物。 不等他开口,靖国公林青便指了指那远去的百姓: “你是都察院经历,怎么还管起京城之事了。” 海岳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之中,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一时间呆愣在原地,结结巴巴说道: “您...您都听到了?” 林奕轻笑着点了点头。 海岳心中一喜,连忙说道: “下官原本是京兆府主事,与京城周边各县的百姓都比较熟络, 以前他们有事找下官,下官还有几分能力帮他们解决。 但如今...换上这一身官袍,下官也无能为力。 但每每有百姓进城,他们总是去找陆大人与下官, 陆大人为朝堂九卿,忙于公务,自然无法接见,于是只能下官来见。” “看来你与陆大人的官声不错啊,京中百姓找你们,是信任你们。” 海岳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如此,靖国公爷,京兆府哪一任主事都是如此, 只是如今的京兆府尹与各部主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百姓见不到罢了。 若是能见到现在的大人,谁还会去找我们...” 林青眨了眨眼睛,一脸玩味地看向那京兆府衙门, 这朝廷政事与民间之事果然不似军伍之事那么简单,其中门道他未经历过,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如今听海岳这么一说,顿时大感荒唐。 “为什么京兆府衙门不见百姓?” 海岳面露苦笑: “如今京兆府才是合情合理, 百姓想要见官,需要逐级上高,先找里长,再找乡长,再找县衙,最后才轮得到京兆府, 只是以往陆大人爱民心切,百姓越级上告, 陆大人也不曾责罚,多次接见,所以百姓们才会总向京城跑。 若按照律令,刚刚的百姓想要上告讨说法,需要先挨上十板子。” 林青眉宇中闪过一丝愕然,再次投向那京兆府, 没想到原本看起来十恶不赦的京兆府,却是秉公行事,还有几分天理人情。 “这次你将百姓们劝回去了,下次怎么办?” 海岳脸上出现一丝愁容,叹息一声,缓缓摇头: “下官也不知,只希望纳兰大人快些查案,早日让那些工坊开工。” 第835章 一饮一啄 林青的心绪有些凝重,对于京畿之地开新政一事牵扯甚大,恐怕那些工坊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重新开工... 要不然纳兰元哲也不会提议让那些百姓去修河工。 见靖国公面色凝重,海岳笑了笑,连忙出言安慰: “靖国公爷,朝廷新政我等都知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百姓们也是知道的。 如今将近过年,就算是这几日不做工, 一些百姓也可以忍受,正好趁这个时间多休息一二。 至于先前的那些百姓。” 海岳脸色复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过了一会儿他才面色怪异地说道: “那些百姓...可能是受人蛊惑,也可能是与那些工坊有利益纠葛,不希望工坊停工。 总之...真正困难吃不饱饭的百姓是无法进入工坊的, 他们大多分布在田间,是各家的佃户。 能在工坊中做工的...家境不说殷实,也不至于挨饿。” “居然还有这等事?”林青面露诧异。 如此一来,他心中的负罪感便少了许多,毕竟新政是皇党与他在主推。 “靖安侯爷您有所不知,在工坊中做工就算是再辛苦,也比在地里刨食要强。 在田间地头种地,要担心天灾人祸,还要担心收成, 一年四季从头忙到尾,能混个温饱,余下一点点银钱便已是万幸。 但在工坊做工则不同,每日都可上工,有一些工坊还管吃, 虽然吃得不好,但多吃一些也总能吃饱, 百姓们并不嫌弃,便为家中省下了一大笔银钱, 若是家中再有一些肯干之人,在田间地头耕种劳作,不需要收成多好,只需要够一家吃喝便可。 如此一来...上工的银钱便能尽数攒下,百姓们活得也有些底气。 所以...即便京中工坊对待百姓并不好,但百姓也乐意到工坊做工。 若是这些工坊能归朝廷调配,定然能招收更多的百姓做工, 让他们至少有一份体面的生计,不至于靠天吃饭。” 说到这儿,海岳脸上出现几分动容,面露感慨: “靖国公爷有所不知,这京中百姓沉默的总是大多数,他们不似先前百姓那般张扬, 而是在家中静静等着,等着新政推行,等自己能去到工坊做工之日.... 下官从陆大人那里得知,您与纳兰大人推行新政,为此得罪了许多人, 但下官想要告诉靖国公爷,这京中的百姓都念着你们的好,只是他们不敢说罢了。” 林青一时间陷入沉默,海岳是吏部宫尚书看重之人,向来清廉肯干,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林青还是相信的。 虽然他对于这些政事他不懂, 但并不妨碍他从中感受到大乾百姓的踏实肯干, 就连先前来的那些百姓,都是希望去做工。 林青曾亲身体会,知道种地有多么累, 三口之家一人做工,剩余之人若是田间劳作,所受劳累要比之先前大数倍不止。 但为了那一些稀薄银钱, 他们就这么做了,并且毫无怨言。 林青的心神愈发沉重,相比于北疆与朝廷政事,百姓的安稳生计同样重要。 不论是讨伐草原王庭,还是朝廷推行新政,都需要百姓支持, 若是没有百姓,出缺的军卒都无法添补,何谈南征北战。 林青定了定神,看向海岳,问道: “如今临近过年,军中库房有一些军械需要拿出来养护,这些百姓...去做工可行?” 海岳眉头微挑,一时间面露难色: “靖国公爷,这有些不妥....此地不同于边疆之地, 京城乃六部九卿所在,规矩繁多,若是让百姓入军中做工,定然会遭到御史弹劾, 而且,做工的钱粮户部兵部定然是不会出一分一毫, 可若是五军都督府来出,又坏了规矩...” 林青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也觉得有些不妥,在京中不像是在曲州, 天高皇帝远,可以肆意妄为。 一时间,林青面露难色,归根结底还是那些工坊借百姓之手来抵抗新政。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对于此等事,本公一知半解,想不出什么好计策。”林青问道。 海岳仔细想了想,问道: “公爷在这京城附近可有田产?” 林青一愣,若是几年之前,那田产数之不尽, 但如今...却是一分一毫都没有。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瞒你说,在这大乾,本公都没有田产。” 海岳的眸子微微瞪大,此等事比之开新政还要骇人听闻。 当朝国公,掌大乾精锐兵马,居然无田无地。 直到此刻,海岳也生出与一众大人同样的迷惑, 靖国公如此舍生忘死拼杀,为的什么? 而且,据他听闻,镇国公至今未婚配,也没有什么流言蜚语传播... “若有田可以如何?” “冬日田里可以修渠防虫,也可翻耕, 若是靖国公爷家的田产足够多,那也能解燃眉之急, 至少也能让百姓们看到朝廷不会不管他们,可既然靖国公家没有田产,也就无从说起了。” 海岳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总之心绪复杂。 “还有什么办法?” 海岳叹了口气:“办法有,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且陛下临近大婚,一些工事无法施行,所以可选之策就变得少之又少。 其余法子大多需要京兆府加以配合,才能迅速施行, 您也看到了...京兆府如今是无为而治,想要其出手,难于登天。” 海岳知道靖国公与陆大人的关系,所以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林青对其也极为看重,认为其是一个做实事的好官,只是被时局所迫。 轻轻叹息一声,林青觉得疲惫无比,便看向海岳说道: “你若有事,先去忙吧, 若是没记错,你应当在查那金绸骗地案,此案同样重要, 新政之事...本公再仔细想一想,看看有什么好法子。” 海岳抿了抿嘴唇,微微躬身: “那下官就先告辞了,靖国公高义,京中百姓定然记得您的好。” “去吧去吧。”林青随意摆了摆手, 待到海岳走后,林青脸上的笑容收敛,视线投向那京兆府衙门, 陆务升的晋升失去了京兆府衙门的官位,以至于如今京城有些乱了, 一饮一啄,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836章 天下为官,心向往之 时间一日一日流逝,很快便到了年前最后一个大朝会, 在这个大朝会结束之后,光汉皇帝将进行大婚, 得益于《大乾律》的修改,天下文武百官也将进入持续十余日的休沐。 若是在高皇帝文皇帝之时,天下文武百官只能在新春佳节休沐一日。 以至于在文皇帝死后,内阁便展开修缮《大乾律》一事,最后在英宗年少继位之时,终于修缮完成。 至此,天下文武在过年之时能有十余日的休沐, 再加上元宵节的十余日,可以连续休沐二十余日。 不过,此令只适用于品级不高的官员吏员, 六部九卿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歇息一日奏折文书就会堆积如山, 所以,只要不是家中有要事,他们通常在过年之后就上衙。 京城皇宫之前,此刻已经汇聚了不下五百文武大臣, 街道上马车源源不断,还在一辆一辆驶来。 得益于过年,一些地方大员与卫所官员也在近日回京述职,所以今日的朝会格外热闹。 人一点点开始汇聚,慢慢地.... 宽大简单的马车开始缓缓到来,驶向早就留好的空地, 所有官员面容一肃,面露期待, 尤其是外放的官员,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朝廷上真正的大人物。 一辆辆马车停下,一位位身穿绯袍的官员自马车上走下, 他们所到之地,周遭的谈笑声愈发热烈, 他们或是同窗,或有同一坐师,或出身一地, 总之,能穿上绯袍的官员,在大乾各地都有其相熟之人。 这一幕让不少在外的流官都暗暗震惊,先前所过,乃是正四品与正三品的官员, 真正的六部九卿朝堂大员还未出,便已如此热烈, 那真正的大员们出现时...岂不是遍地朋党? 终于,一道通体黝黑,挂着深紫色帘幕的马车缓缓驶来, 其上没有多余装饰,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牌。 “柴!” 这个姓氏在大乾朝堂中很常见,大多为江州人士, 江州依山傍水,盛产窑器, 在如今大乾,是仅次于江南的富庶之地,其中书香世家不知多少。 而这单单一个“柴”字,已经表明了来人身份。 大乾从一品少师、光禄大夫,户部尚书柴先玉。 九卿之名如雷贯耳,不论是在外流官还是京官,都知道其名讳。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道苍老的手伸出帘幕,将其微微推开, 一名干瘦老者的脸庞出现,浑身带着疲惫气息, 但眸子却炯炯有神,轻轻扫视四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当柴先玉落地之后,场面顿时热烈起来,不知多少身穿各色服饰的大人上前, 有老有少,他们神态不一,但都面露恭敬。 他们大多是江州人士,柴先玉乃江州在朝为官最盛者,所以其江州人士最为热烈。 柴先玉笑了拱了拱手,慢步走到最前方,静静站立, 其最前面还有一些空位,是其余六部九卿所站之地。 这一幕不知让多少第一次入京述职的官员瞪大眼睛,如此盛事,他们心向往之。 他们眼中燃起了火焰,心中的野心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这便是不知多少官员,都要留在京中的原因, 只有在这里,才能接触到这些朝堂真正的大人。 若是被其看重,至少要少在外打拼二十年,说一句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接下来,朝廷九卿接踵而至! 从一品少傅、荣禄大夫,工部尚书丘法成,陈党朝廷支柱。 从一品太子太保、荣禄大夫、兵部尚书庄兆,王党核心。 从一品少保,荣禄大夫、刑部尚书陈子高,王党核心。 从二品中奉大夫、礼部左侍郎魏兰台,暂代礼部尚书一职,雍党之人。 从一品,太子太师、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务升、皇党核心,无属京官之首。 从二品,正奉大夫、大理寺卿辛元直、皇党之人。 正三品,通议大夫、通政司左参政吴舟、代通政使一职,晋党之人。 一位位大人接踵而至,场面越来越热烈, 百官脸上的笑容几乎从不停止,一波接着一波。 这也让那些在外流官看花了眼,那绯红色的袍子是那么耀眼,其上官帽是多么触不可及.... 不由得,他们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 但很快,更让他们震撼的事情发生了,文武百官们陡然安静下来, 声音不再是像刚刚那般嘈杂,而是紧闭双唇,眼神中带着敬畏, 静静看着那街道尽头缓缓驶来的两驾马车。 那两驾马车如寻常马车一般无二, 甚至所用帷幕都是普通的麻布,看不出丝毫不同, 所驾车之人皆是一身灰衣,其貌不扬的老者。 但不知为何,在场之人心中都感觉到了阵阵压抑。 终于,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一点点停止,两驾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两道人影也出现在众人身前,让不少人呼吸一滞,更加将脑袋低下,不敢直视。 正一品太傅兼少师、光禄大夫、柱国、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王无修。 正一品太师兼太子太师、光禄大夫、柱国、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宫慎之。 午门之前,场面静悄悄的,死寂无声。 《太祖律令》曾言,未逝之官员不得封三公之衔, 但在光汉一朝,有三位活着的三公。 王无修为官四十年,辅佐数位帝王, 牢牢把持内阁十余年,乃文武百官之首,得太傅之衔。 宫慎之为官四十年,历经三朝,乃天下官员表率, 为吏部尚书二十年,学生遍布大乾,得太师之衔。 至于另一位... 许多官员发现了街道尽头缓缓行来的一道年轻身影,不由得面露怪, 来人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没有马车相送,而是身着官服,踱步而来, 眸子锐利扫视过在场之人顿时让他们觉得心生寒意。 似是有尸山血海浮于眼前! 一些在外流官面露疑惑,不知此人是谁, 但见其所穿官服,也能猜得一二,不由得脸色大变... 靖国公、大将军、太保、右柱国、曲州都督、北疆都督、五经博士林青。 率北疆兵马平灭草原六王半数,两俘一死,灭草原军卒五十万! 第837章 百官上殿 皇城大门之外,场面死寂,气氛凝重。 随着一位位公侯与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到来,场面顿时变得肃杀! 尤其是站在最前方的七位国公,浑身凶悍之气几乎毫不掩饰,浓浓的威压向外扩散, 让在场的诸位官员面露不适... 不少在外流官猛地发现, 如今这大乾朝堂,似有武压文之势,这让他们不禁眉头紧皱。 在去年大朝会之时,国潮动荡,边境不稳,北方有草原作乱, 因为连年战败,朝堂之上文臣一家独大,压得勋贵武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短短一年,局势居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那些寻常在京的京官,耳濡目染之下, 竟然在今日才堪堪察觉,远没有在外流官的敏锐! 如今大乾,同样国潮动荡, 但至少北疆的草原已经偃旗息鼓,能安稳好一段日子。 甚至朝廷都有心思在京畿之地开新政,去两淮之地查盐税... 这放在一年之前,都是无法想象之事。 京官们都清晰地意识到,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军事上的胜利! 而作为大乾军伍之事的领军人,靖国公林青, 以如此年轻之身份,毫无疑问地立在勋贵武将之前! 甚至,更让京官们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对此甚至没有一丝丝的质疑,认为他本就应该在那里,压盖诸人。 他们惊恐地看向四周,发现周遭同僚大多一样,面露惊骇, 皇党...似乎有冉冉兴起之势! 敏锐察觉到气氛变化的王无修苍老的眸子微微闪动, 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身后庞大的文武百官, 心中微微叹息,闪过一丝失望。 国潮动荡,这些官员们也愈发不堪,远远没有几十年前那些官员能沉得住气。 他眸子闪动又看向一侧正在打着盹的宫慎之,眼神一点点深邃.. 王无修看向宫慎之裸露出来的双手,苍老褶皱布满老人斑,俨然已经行将旧木,只是不知何时归西。 “王首辅在看什么?” 这时,宫慎之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王无修缓缓抬头,迎上了宫慎之那似笑非笑的眸子, 他同样轻轻一笑: “一年又一年,时间过得真快呀。” “是啊....老夫刚刚入朝为官时,才不过二十有余, 如今已经七十有二,快要死了....” 宫慎之的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一丝释然, 不知为何,王无修心底忽然涌现出阵阵危机,如寒芒在背!!! 他的眸子一点点变得锐利, 他不相信宫慎之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死了, 在这之前,宫慎之定然会带走能带走的一切, 甚至...会不惜拼死一搏,将自己这位内阁首辅也带走。 如此一来,朝堂再次陷入平衡。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二人谁先走, 剩余之人就能压盖天下,称霸朝堂,做到一言而决! 如今,显然是宫慎之的身躯愈发苍老,甚至在京中有流言蜚语, 传闻宫慎之大限已到!! 王无修在等,许多人也在等, 对于边疆之事,王党听之任之, 不参与、不负责,甚至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 因为王无修知道,只要宫慎之死了,皇党与各地官员的联系就会彻底断开, 皇党再也成不了气候。 眼前的一切麻烦,都不再是麻烦。 宫慎之见王无修久久不说话,轻笑一声,侧头看向立在一侧的林青,面露感慨: “年轻真好啊...我如你这般年轻时,还在日夜苦读,想要考取功名, 如今时光匆匆,已经到了老夫要死的时候了。” 林青侧头看去,宫慎之的身体佝偻, 想要强行撑起,似乎也无能为力, 眼神中充满疲惫,脸上与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布满老人斑,浑身散发着暮气。 林青微微叹息,浑身气力涌动, 将这周围吹来的冷风尽数隔绝,声音轻缓,没了以往的戾气: “宫尚书莫要说此等不吉利的话,您竟然能长命百岁,看到我大乾武运昌隆。” “哈哈哈哈....” 宫慎之畅快地大笑起来,用饱含期待的眸子投向林青: “这一幕我是看不到了,由尔等见证即可。” 当—— 皇城内忽然响起了沉闷钟声,一点点在皇城内回荡,向着四外发散! 京中的百姓似乎听到了钟声,停下了手中活计, 看向皇城方向,脸上不自觉地弥漫出敬意。 听过这最后一次钟声,忙活了一年的他们也终于能得以歇息。 皇城门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威严肃穆开始流转, 藏于大门之后的皇城景色也终于露了出来, 笔直而宽敞的恭道一尘不染,直通前方大殿。 而大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已经站上了京城二十四卫的军卒, 神情严肃,静静等着文武百官上殿。 皇城的天空被晨曦染得微微泛红,一幅巨大画卷缓缓展开。 随着天边阳光洒落,鼓声渐弱,余音仍在皇城的上空回荡。 金色的阳光洒在门前的石阶上,映照出官员们脸上的光影。 他们踏着整齐步伐,穿过长长恭道,迈入皇城的深处。 以往的大朝会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或许会有机会入殿, 但今日不同。 各地公侯与地方大员相继进京,让原本得以入殿的正五品官员都停留在外。 如今的奉天殿,已经站满了形形色色的官员, 他们身躯挺拔,身穿绯色长袍,静静注视着前方,沐浴着金色光辉。 大殿内金碧辉煌,珠宫贝阙,凤殿龙楼。 两侧侍卫手持戟枪,威风凛凛,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朝班左右分列而立,王公大臣们衣冠堂皇, 或低声交谈,或凝神沉思,气氛一点点凝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炉烟味,伴随着宫漏的轻响, 霞光透过窗棂,洒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了一丝温暖。 随着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苍老许多的光汉皇帝明怀瑾缓缓出现。 他站在上首,静静扫视着大殿, 而后视线又跳过大殿入口看一下那广场上的诸多官员,一时间心潮澎湃... 他走至龙椅前轻轻坐下,看着御案上的玺印与文书圣旨, 光汉皇帝面露感慨,眼窝深邃,轻轻摆了摆手, 一侧的黄俊手拿拂尘微微上前,发出一声高呼: “跪——” 第838章 旧事重提,清查粮仓 进表、宣表、致颂词、拜贺.... 等等复杂流程依次而行, 到最后的上奏,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之后。 作为朝堂上资历最老的两名官员,吏部尚书宫慎之与内阁首辅王无修, 陛下体恤其公忠体国,年事已高,早早赐座。 至于其他官员,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 听着礼部官、仪御史、鸣赞官、传制官、宣表官慷慨陈词。 第一次参加此等大朝会的林青站在镇国公身后,悄无声息地打量起诸位大臣, 让他不得不佩服的是,这些大臣们即便身体苍老, 但一个个看起来精神抖擞,听得津津有味,目光炯炯有神。 至于林青身后的武人,则泾渭分明, 长久待在京中的如那些文官一般,精神抖擞地听着。 外地进京的各地指挥使则如他一般昏昏欲睡,显得有些焦躁。 军伍之事向来讲究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 如今这大朝会,礼节繁琐,仪式繁多,让这些带兵之人心中暗暗烦躁。 作为当今圣上的光汉皇帝,一身大红色皇袍, 脸颊藏在冕旒之后,其具体表情看不真切, 但林青却有些面目怪异,陛下如今呼吸悠长匀称,不再是先前见到的那般快慢不一, 造成此等情景的原因,林青只能归结为...陛下正在浅睡。 林青压住心中荒谬,静静站在那里, 又过了两刻钟,一个个关乎礼节的官员终于缓缓退却。 黄俊手中拂尘轻轻一甩,啪的一声,在整个奉天殿内回荡。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抑扬顿挫带着一些高昂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位位太监将这声音向殿外传去, 让在殿外也昏昏欲睡的诸多官员缓缓抬起头,心中打起了一丝精神。 来了,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注定意义非凡, 一些事情要在年末落下靴子,如此在明年才不会循环往复。 奉天殿内的官员打起精神,眸子中不再是芊芊笑意,而是充满锐利,如同将要上战场一般严肃。 在大乾开国之初,一些重要的文书奏折, 往往在内阁与各部衙门都已经做完决断,不会在大朝会上提起,如此能留得一分体面。 但如今大乾衰落,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大不如, 一些事关各州府利益之事在殿下无法商讨清楚, 只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由文武百官朝堂六部官员以及陛下裁决, 此举不是为了要在大殿之上解决此事,而是让这解决事情的速度加快。 仅仅是林青所知道的一些积压政事,多的已经积压了两年之久, 这两年之内,六部九卿从未停止过纷争厮杀, 就连各地也参与其中,始终无法拿出一个章程, 只好就这么压在那里,隔那么几月就会被重新提起。 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务升面色凝重,向右迈出一步,手拿奏疏,微微躬身,朗声开口: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务升,有事启奏。” 光汉皇帝此刻也睁开了眼睛,将视线投向陆务升,淡淡开口: “陆爱卿请讲。” 陆务升面露凝重,朗声开口: “陛下圣明烛照,万邦来朝,四海升平,实乃苍生之福,社稷之幸。 然臣近日闻得九边之地,粮仓管理或有疏漏,物资储备之实情, 似有不明之处,此等关乎国家根本,边疆安稳之大计, 臣不敢稍有懈怠,故斗胆上疏,恳请陛下圣裁,下旨彻查九边粮仓事宜。 一者,九边乃我朝边防重地,将士戍边,保家卫国, 今又临赤林战事,粮草军需,实为命脉所系。 若粮仓不善,物资匮乏,则军心动摇,边防不固, 边疆百姓亦将深受其害,此乃国家之危,不可不察。 二者,近有风闻,言及部分粮仓存在账目不清、贪腐侵吞之弊, 此必损陛下圣明,伤朝廷威信。 臣以为,唯有彻底清查,方能还事实以真相,安民心于天下。 三者,臣深知此事干系重大,非有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宵小,彰显陛下整肃纲纪之决心。 故恳请陛下恩准,即日下旨, 命三司协同,前往九边,会同地方官员,彻查九边粮仓。 凡有贪赃枉法、玩忽职守者,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臣深知此举干系甚大,然臣以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更何况臣等身为朝廷重臣,更应勇于担当,不负国朝众望, 臣恳请陛下念及边疆将士之辛,百姓之期盼,速赐恩准,以慰天下之心。” 此话一出,各地流官精神抖擞,瞪大眼睛,又是彻查粮仓! 大殿外的一些京官也兴致缺缺,垂头丧气,此事提了又提, 加上这次已经是第十次在朝会上提及, 但每一次都相互推诿,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但与大殿外官员反应不同的是,大殿外的官员一脸凝重,尤其是六部九卿! 对于形势的判断,他们乃大乾执牛耳者, 如今九边战事结束,六部平灭其三, 此时要查粮仓,再也不能用以往战事紧张,以维护军心为由, 毕竟九边如今都已停战,休养生息... 此刻查一查粮仓,也无可厚非。 高坐上首的光汉皇帝挺了挺腰杆儿,将身体坐得笔直,脸色凝重: “陆爱卿前些日子前往九边赤林城,可曾有过走访探查?有无收获?” 在场之人脸色为之一变,陛下的反应也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不少身穿绯袍的官员微微低下脑袋相互对视,皆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惊骇。 看来是九边战事结束,给了陛下莫大信心,能够坦然面对此事。 陆务升也毫不客气,面露凝重, 视线扫过在场官员冷笑一声,沉重开口: “在赤林城破前夜,九边赤林城官仓曾有过大火, 其中军资烧毁太半,想必诸位大人都知道此事, 但本官此番前去赤林城,在收整城内百姓时曾得知, 这些军资就被堆积在城南的一处府邸后院,起初本官也不曾相信, 但平西侯爷派兵探查之后,却由不得本官不相信, 那些本应在官仓内的军资就那么完完整整地摆在那里,享受风吹日晒,大雪积压。 本官想要彻查此事,派出御史在城内抓捕了诸多参与此事的吏员官员, 但离奇的是,他们要么口口声称一概不知,要么在监牢中畏罪自杀,总之死相千奇百怪, 若说这背后没有人操持,想来诸位大人也不会信吧。” 话音落下,奉天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第839章 万官书 大殿外的京官听到陆务升的阐述,不由得脸色大变,猛地抬起头, 在去年朝会之时,前任左都御史王岩对于此事左右推诿,言其情况复杂, 一时半会儿查不出其中端倪, 又以边疆战事军心为重,来回搪塞,致使此事往往不了了之。 如今这位新上任的左都御史陆务升.... 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强硬,与他们以往心中京兆府尹的形象大相径庭。 毕竟在场的军官都与京兆府打过交道, 陆务升在那时左右逢源,互不得罪,将京兆府打理得极好。 如今到了这都察院,一改往日作风,变得酷吏强硬起来。 面容苍老,身材消瘦的户部尚书柴先玉脸色凝重,微微侧身走出文官序列, 面朝光汉皇帝朗声道: “启禀陛下,九边赤林粮仓一事,因其被其草原二部所入已经无从考证, 其城内百姓无故遭灾,对朝廷颇有怨言,就算是出言构陷,也情有可原, 所以臣认为陆大人所说,不足为证。” 陆务升面露严肃,眼神中透露着果决: “那就派出三司官员以及御史,实地查案, 如此不明不白,岂不是更让赤林城百姓怨恨朝廷。 陛下,您有所不知, 赤林城百姓被左贤王掳走颇多,不知多少康健之家支零破碎, 他们心中怨言,早已无法言说。 若是这赤林城破一事无法查出究竟, 恐怕难以对天下百姓交代,更无法...对九边军民交代。” 陆务升掷地有声,眸光冷冽,扫向在场诸位大人,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试问...九边军民得知赤林城破一事,会如何想如何做? 会不会造成军心不稳,百姓逃离九边之事? 若城内的军属都跑光了, 那敢问诸位大人,那这耗费诸多钱财打造的九边坚城,如何来守?” 在场之人为之一变,林青隐晦地扫过在场诸多进京的指挥使, 将其面容表情收入眼底,心中冷笑。 想要中饱私囊,若没有这些军头的配合,万万没有可能。 这朝堂上下不知多少人在打军粮的主意, 军粮上克扣一些,空饷再吃上一半,再左右压榨一番各地军户, 如此一来,朝廷所派发粮饷,能有一成到达军户手中已算仁至义尽。 此等事情向来干系甚大,越是国朝衰落,越不能提, 在先朝之时,各地粮仓数目就有连续十三年未曾入账之惊世奇闻, 派去查账之御史,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半途而归, 总之都落得灰头土脸, 此等情形一直延续到太祖高皇帝起兵攻破前朝国都... 至死,那天下钱粮有多少,先朝朝廷也未曾得知。 正当林青思绪之际,高坐上首的光汉皇帝声音冷冽,将眸子投向林青,冷冷问道: “林爱卿,靖安军在赤林城扩军征兵,百姓们对于九边城破一事有何思绪?” 正在思忖的林青微微一愣,顿时察觉到了有数百道目光投了过来, 他毫不惊慌,微微侧身走出武将序列,朗声道: “启禀陛下,凡被左贤王掳走之家,剩余之人踊跃参军,无一遗漏, 上到六十老叟,下到五十妇人, 在靖安军面前,无不咬牙切齿,想要手提长刀,北向草原,将其家人夺回来。 至于对待朝廷...其心中怨恨难以隐藏, 但即便如此,百姓们也依旧遵循律法,参与赤林城修缮一事... 臣以为,百姓们既然能忍心中之委屈,继续为国朝奋勇杀敌, 而朝廷也应投桃报李, 将赤林城破一事幕后真凶缉拿归案,以律法惩之,以此来安天下民心。” 林青此话一出,让在场越来越多的大人脸色难看, 从最初的彻查粮仓,到关乎九边军心,到如今的彻查赤林城一案真凶... 事情越来越大,已经不再是先前的粮仓可以比拟。 即便是户部尚书柴先玉也一时面露语塞, 北疆军事上的胜利,带来的是朝堂之上皇党游刃有余, 赤林城如今就在平西候府十余万大军掌控之下,朝堂诸位大人都知道, 皇党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其中必然已经抓到了一些真凶,掌握了一些确凿证据, 如此才在朝堂大朝会之上咄咄逼人,将这事越引越大! 直到此时,吏部尚书宫慎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形有些趔趄, 林青眉头一挑一个闪身蹿到其身前,将其扶住。 但礼部左侍郎魏兰台眼中精光大盛,毫不犹豫地站出,指着林青发出一声大喝: “陛下,靖国公不知礼数,藐视朝堂!” 此话一出,在场诸多官员几乎同时陷入错愕,纷纷将眸子投了过去, 在这位吏部左侍郎身上来回打量,眉头紧皱,思考其中深意。 但殊不知,魏兰台在出声后也暗暗后悔,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他脑海中想的皆是今日之后他便是礼部尚书,要维护朝廷法度。 魏兰台脸色难看,察觉到上首有一道目光投来,他连忙说道: “宫尚书年事已高,靖国公行此事乃尊老之举,情有可原。” 如此一来,朝堂诸位大人眉头紧皱,才知他是一时冲动。 就连站在最前方的内阁首辅王无修都眉头微皱,侧头瞥了他一眼,面露不悦。 此等恶心人之举动,做了无益,反而暴露了自身名不副实。 不过好在,吏部尚书宫慎之轻轻一笑,及时开口: “魏大人也是公忠体国,还请陛下莫要见怪, 自澹台尚书被蛮人杀害后,魏大人肩负重担殚精竭虑,有些疏忽也是理所应当。” 光汉皇帝轻轻点头:“说得是,不知宫爱卿还想说何事?” 经过陛下一番言语,在场诸位官员又将眸子投了过来,面露凝重。 宫慎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从袖中拿出一封折子, 慢慢展开,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将折子抬过头顶,让在场诸位大人都能看到,而后苍老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这是各地官员得知九边赤林遭遇后,自发上疏的人员名单,各级官员一共四千五百九十八人, 他们联名疏,希望彻查九边赤林城一案的真凶, 看看是谁在内外勾结残害我大乾英杰。 陛下,加之九边赤林百姓所求, 老夫可以断言,查案乃天下官民所向!” “好!!!”光汉皇帝坐于上首,眼眸中绽放出精光!! 第840章 你来我往,接连上奏 “快快呈上来。” 光汉皇帝明怀瑾有些激动,看向宫慎之的眼神中尽是满意, 没想到这位吏部尚书不声不响的,就拿‘万官书’。 黄俊轻轻甩着,手中拂尘,快步来到宫慎之身前接过册子。 当他看到上面那密密麻麻的名字时,心里不禁颤了颤,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在如今这大乾,心系天下,心系百姓之人,有如此多, 吾道不孤! 光汉皇帝接过册子,在一众大臣震撼的眼神中缓缓打开, 册子很长,长过一丈, 需要两名太监在左右分别紧抓,这才不至于掉落在地。 “好好好....这才是官民所向!!” 光汉皇帝略带激动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任谁都能听出其心绪激荡。 奉天殿内不知多少官员脸色难看,将视线投向那苍老身影,面露忌惮, 心中更是怨恨无比。 老家伙快要死了还折腾! 不止一人在心中破口大骂, 他们是各地布政使司的官员,以及各地卫所的主官。 可以预见的是,朝廷不仅要查明九边粮仓, 下一步就是查明天下粮仓。 到那时,在场之人都落不得安稳日子。 林青静静站在一侧,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数收于眼底,暗暗记下其面容。 此刻面露愤恨的,毫无疑问是粮仓有缺数。 与此同时,陆务升的眸子也同样扫了过去, 那些官员连忙收起脸上表情,变得如同刚刚一般,古井无波。 光汉皇帝的视线在那奏折上从左到右依次读过,脸上出现一丝红晕, 直到此刻他才能感受到,天下军民之心, 他一直心中所想也得到验证。 这天下,还是为朝为民的官员多! 深吸一口气,光汉皇帝轻轻摆手,太监将奏折合上, 他转而看向下方诸臣,朗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着都察院派御史前往九边查询各地粮仓缺数,如实上报。” 话音落下,光汉皇帝又将视线投向了刑部与大理寺, 见他们久久未作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是三司联合查案,总是要多一些掣肘, 如今都察院独自而为,又由西军与靖安军相辅,定然能将九边粮仓查得水落石出。 当旨意传出大殿,传到诸位官员耳中后, 他们猛地抬起头,面露震惊, 没想到一件陈年旧案,就这么决出高低分出胜负, 起先他们还认为这案子会如以往那般,草草了之。 一些聪明的官员心中明悟,九边战事的胜利,让陛下更加游刃有余。 就连一直都默不作声的宫慎之,都主动展开雷霆一击。 不少官员微微低头将脸上喜色掩盖,他们同样是心系朝堂之辈, 他们的根基在京城,若是九边因为粮草一事被破, 使得草原王庭直扑京畿,难受的是他们。 大殿之内,一时间无人说话,场面变得安静下来。 黄俊心思微沉,手中浮尘一甩,上前一步朗声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时,宫慎之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袖中颤颤巍巍,拿出一份奏折, “老臣有事要奏。” 黄俊连忙上前将奏折接过,小心翼翼地递到光汉皇帝身前。 当宫慎之苍老的声音响起那一刹那,他忽然咳嗽起来,引得在场诸位官员猛地抬头,目光深邃... 死死盯着这位吏部尚书的背影。 光汉皇帝也猛地直起腰,面露关切,轻轻一摆手吩咐黄俊: “你来念。” 宫慎之咳了好一阵儿,直到脸色涨红才渐渐舒缓,他笑着谢恩: “多谢陛下体恤。” 而后便将奏折递了出去,黄俊坚过后走到群臣面前,将其展开,声音中气十足,抑扬顿挫。 “陛下圣鉴,臣心忧如焚,特上此折,以陈边关急变及朝廷人事之需。 近日,赤林九边之地突遭蛮人侵袭,战祸连绵,我朝将士英勇奋战,尽数歼之。 然不幸之中,通政使与礼部尚书两位重臣, 在指挥调度、安抚边民之际,遭蛮人毒手,以身殉国。 此等噩耗,如同晴天霹雳,震惊朝野,举国哀恸。 通政使司掌内外章奏及封驳之事,关系朝政之畅通; 礼部尚书则掌礼仪教化,为朝廷之颜面。 二臣之逝,不仅使朝政运转受阻,更令天下民心雪上加霜。 鉴于此,臣斗胆请奏,恳请陛下速选贤能之士,以补通政使与礼部尚书之缺。 所选之人,当具经纬之才,忠贞之志, 既能通达内外,协调百司,确保朝政平稳运行。” 听到此言,光汉皇帝面露沉重,沉吟片刻看向内阁首辅王无修,朗声道: “既然如此,就由内阁主持廷推,开年之前将人选定下。” 此话一出,在场不止一位官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陛下没有携大胜之势咄咄逼人,还是给了一些缓和余地。 王无修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臣遵旨。” 场面再度安静下来后,兵部尚书庄兆迈出一步,目光灼灼,手拿奏疏,朗声道: “陛下圣安,臣有喜讯并请功之奏,特上此折以闻。 近日,九边之地战事已告平息,蛮人退却,边疆重归安宁。 此役之中,我朝将士奋勇杀敌,英勇无畏, 尤其是众多年轻俊杰,以其卓越之才能、坚韧之意志,在战场上屡建奇功。 此等年轻俊杰,或出身寒微,以武勇着称;或饱读诗书,智勇双全。 鉴于此,臣斗胆请奏,恳请陛下念及边疆年轻俊杰之卓越功勋,特赐奖赏,以资鼓励。 臣深知,奖赏之恩,重于泰山;激励之功,利在千秋。 臣不胜惶恐之至,谨奏以闻。伏乞圣鉴,早赐施行。” 黄俊慢慢上前将兵部尚书庄兆的折子接过,慢慢退回上首御案,将折子递给陛下。 光汉皇帝明怀瑾一脸怪异地接过折子,打开轻轻查看, 其上有草原秋日南下之时,各地年轻俊杰的战功斩获,以及各地都指挥使司衙门为其所请封赏。 粗略看过,明怀瑾轻轻点头,将折子递了出去: “准了,庄爱卿心系边疆俊杰,朕心甚慰, 如今国朝大胜,所获嘉奖,由礼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商议。”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官员都微微躬身,朗声道: “陛下圣明。” 低头之间,林青与镇国公悄无声息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很快,镇国公向前一步,朗声开口: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第841章 天下有志者甚多 “纳兰爱卿尽管说来。” 光汉皇帝高坐于龙椅,挺直腰杆,面容平静。 镇国公乃军伍之人,他的奏书要简洁许多,更加通俗易懂。 “四年前,西虎城之变,如晴天霹雳,震惊四海。 二十万守军,皆为帝国之肱骨,一夜之间,全数陨落,城池几陷。 此等惨剧,不仅令边疆动荡,更让朝野上下痛心疾首,至今未能释怀。 微臣每念及此,无不悲愤交加,夜不能寐。 臣跪禀天听,心怀沉痛,特上此奏折,恳请陛下圣裁。 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联合查案, 以查清当年哀痛与今赤林城一事有无关联?” 话音落下,不知多少大人的眸子投了过来,一股肃杀之气开始在奉天殿内弥漫。 五军都督府几卫国公与一个都督微微躬身,朗声说道: “恳请陛下派三司查案。” 此番举动让在场诸位大人无不脸色大变, 赤林城一事刚刚结束,如今这些丘八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翻旧账! 更多大人的目光还是放在林青身上, 此事已经平歇许久,他们不相信是五军都督府想要查案, 更有可能的是,九边赤林城的亲身经历者林青想要查案,这才促使五军都督府联名上书! 一时间,奉天殿内气氛波诡云谲, 那一道道略带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着深意。 对于这些目光,林青视若无睹,就那么静静立在那里,面容严肃。 光汉皇帝脸色凝重,沉声开口: “纳兰爱卿是觉得西虎城一事与赤林城一事有关联?” “启禀陛下,何止是有关联,简直如出一辙! 兴国公曾亲身前往九边赤林,得知在赤林军守城之日, 有不知名之人悄然打开城门,放任草原人冲入城, 如此才造成赤林守军损失惨重,广源侯当场战死。 而四年前西虎城一事则更为诡异, 平远侯乃天下善守之人,又值冬日,为何会突然冒进出城迎敌?” “一派胡言,西虎城一事乃平远侯贪功冒进, 这才中了那左贤王的埋伏,与赤林城有何关联?” 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新任光禄寺卿康起宗! 镇国公侧头望向他,面露不屑,朗声开口: “当年参与对西虎城围攻一事的呼延大托,如今就在赤林城坚牢之内, 据他所言,当年运送往西虎城的粮草,到达了前线,但没有到达西虎城。” “一派胡言!粮草运送一事有户部名册所载, 既然到了前线,没到西虎城又去了哪儿?” 康起宗瞪大眼睛,怒目而视!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大人暗暗叹气, 这外地提上来的官员就是不堪大用, 如此针锋相对,岂能给对方递话头? 果不其然,镇国公冷哼一声,看向诸位大人,又看向坐于上首的陛下,微微拱手: “启禀陛下,据呼延大托所言,原本从彭州运送至西虎城的粮草.....” 微微一顿,镇国公纳兰亭气定神闲,将声音放大,掷地有声地说道: “到了左贤王手中!!!” 哗—— 奉天殿内就像是热水烧开一般沸腾了起来,惊讶震惊,以及倒吸凉气的声音响彻不绝。 一众不知内情的官员瞳孔骤然收缩, 只觉得浑身冰冷,而后猛地低下头来。 此事相比于九边粮仓一事,要更加骇人听闻! 可以想象,谁掺和进去,谁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这是属于朝堂顶端的捉对厮杀... 新任光禄寺卿康起宗脸色猛地发白,嘴唇翕动,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 他心中的后悔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他刚刚入京,想要坐稳如今位置,便主动向京中文官靠拢。 但没想到...他的投名状之举,却撞上了如此这般案件。 坐于上首的光汉皇帝浑身紧绷, 藏于龙袍之下的拳头紧紧攥起,其上青筋毕露,眼神中也散发出阵阵杀气。 那时的他刚刚登基,对于朝政掌控远不如现在,所以发生了一些乱象。 西虎城事发后,结案的速度超乎想象, 不到一月内阁便已有定论,与兵部刑部都察院草草结案。 如今旧事重提,光汉皇帝似是也想到了那些日子的屈辱,嘴唇紧抿,浑身散发出阵阵杀气。 他将视线投向镇国公,朗声问道: “纳兰爱卿,此言为真?” 这时,兴国公孟述向前一步微微躬身: “启禀陛下,镇国公所言句句属实,臣当日审问呼延大托之时,靖国公林青也在场。” 光汉皇帝将视线投向站在那里默默无声的林青,眼神愈发深邃: “林青,你与呼延大托纠缠颇深,他是否在胡搅蛮缠,以求脱身?” “林青?” 见他久久不说话,光汉皇帝又轻轻叫了一声, 直到这时林青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 连忙说道:“请陛下恕罪,真想到了九边赤林的悲惨往事,一时间难以自控。” 光汉皇帝自然不会怪罪,轻轻点了点头,又将话语复述了一遍。 直到这时林青才朗声开口: “启禀陛下,臣初听闻此事,是从日逐王拓跋砚口中得知, 他曾与臣直言,冬日出城迎战,就算是不通兵事的孩童也知其中祸害, 而平远军出城一事,乃军中缺少军资,若不主动出击, 那二十万平远军将活活冻死,饿死在西虎城内!” 话音落下,在场之人倒吸凉气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已经有两位草原王者证实此事,让他们心中惊骇的同时也暗暗愤恨, 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他们知道西虎城一事有端倪,但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端倪!! 粮草军资运往敌军,这天下还有如此荒唐之事? 言官梁长龄面露哀痛,微微侧身,朗声开口: “臣恳请陛下下旨,三司查案,彻查此事。 若臣没记错,去年靖国公林青就提过此事,但因为赤林城一事而就此耽搁, 如今重启查案,轻而易举。” 六科都给事中边祖祥向前一步朗声开口: “恳请陛下彻查此案,以还国朝清明。” 大理寺卿辛元直面露哀色,声音颤抖:“请陛下彻查此案...” 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务升神情凝重: “请陛下下旨,都察院愿彻查此案,还九边军民一个公道。” 一位位身居高位的大人挺身而出,朗声开口,纷纷表明要彻查此案。 其中不乏各党诸位大人,在奉天殿外的宽大广场之上,也有一位位官员上疏请奏.. 此时,站在武将序列的林青静静听着身旁耳语, 面容平静,眼窝深邃,一股异样的情绪开始弥漫, 似是有大风在这奉天殿内吹起,让他的视线微微模糊。 四年了,平远侯府人头落地之景象不时在他心中闪烁,如今还记忆犹新... 第842章 一箭双雕之言 从三品苑马寺卿卓节夫眼中闪烁着寒光, 死死盯着一位位出言查案的官员。 正三品五军都督府左副都督任靖华脸色惨白, 死死低着脑袋,不敢抬头,浑身抖若筛糠。 一侧几位五军都督府的官员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神情莫名,在任靖华身上来回打量。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任靖华毫无意识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随着一位位大人出列,奉天殿内的氛围愈演愈烈,俨然要再来一次天下官民所向。 但就当光汉皇帝压制住心中激动,想要出言定下此事之时, 立于文武百官最前方的内阁首辅王无修轻咳一声,缓缓上前一步。 就这么一步,奉天殿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一些官员将要迈出去的步子也顿在那里,默默收了回来。 原本还气势汹汹,嚷嚷着查案的一些文官, 也变得默不作声,低头沉思,像是遇到了什么值得深思之事。 王无修之威,可见一斑。 “王爱卿对于此事,有什么看法?”光汉皇帝脸色微变,主动发问。 王无修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面露恭敬,朗声道: “陛下,九边粮仓一事刚刚定下, 都察院要派出御史查案,其中定然牵扯颇多,说不得会引起轩然大波, 请恕老臣直言,内政之事要比边疆军事更加求稳, 稍有不慎,受苦的就是当地百姓。 如今粮仓一事还未有定数,就要彻查西虎城一事,是否太过仓促。 若是激起士林抵抗,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西虎城一事干系甚大, 在四年前便已有定数,如今因为一纸奏折就要将其翻出来重新查案, 那日后若是有人效仿该如何, 朝廷三司掌管刑狱诉讼监察百官,每日之事不知多少, 若是总查这些旧案,其政务还如何能为?” 话音落下,大殿内议论纷纷,诸多身穿绯袍的大人面露异色,连连点头。 “王大人说得对啊,不能总是纠结于旧案,弄得人心惶惶。” “对对,要先查粮仓一案,先把这件案子结了,再查其他的也不迟啊。” “粮仓的案子已经极为难查,大乾上上下下都在看着朝廷, 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各地军卒动乱啊, 朝廷要拿出人手,付出精力, 将这桩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的确不宜分散精力。” 在场诸位大人众说纷纭,奉天殿内一时间变得乱哄哄的。 黄俊在上首来回抽打手中拂尘,不停地喊着安静,都无法让奉天殿内安静下来。 一直到坐于上首的光汉皇帝重重拍了拍御案,大殿内才一点点安静下来。 但相比于之前的精诚所至, 如今大殿内的气氛有了几分改变,变得波诡云谲。 镇国公纳兰亭脸色难看,看向王无修: “西虎城一事有冤屈在其中,既然一些人蒙冤而死, 军卒们也背上了骂名,哪有不调查的道理? 敢问王大人,何为吏治清明?” 王无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笑着说道: “镇国公还请莫要着急,老夫并不是说不查案,而是要有个轻重缓急, 至少要先将九边粮仓一事搞清楚, 否则这刚刚安宁的天下,恐怕要再起动荡了, 这个代价,朝廷承受不起, 京畿之地的新政要开,两淮之地的盐政在查,如今多了粮仓还不够,还要查陈年旧事...” 王无修面露苦笑,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在场的诸位大人: “朝廷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经他这么一说,在场诸位大人脸色一点点变得严肃,眼睛眯了起来,猛地一惊。 皇党...原来已经不知不觉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若是再让其继续下去...朝廷威严回归,那可大事不妙。 一时间,场面顿时又热闹起来, 一位位官员争相出列,说着自己心中想法,变着法地让皇帝不去查陈年旧案。 就连先前一些支持的大人也面露犹豫。 自古天子与臣子乃天然的敌人, 谁势大,另一方就不好过。 在场诸位大人或许心怀正义,一心为民, 但他们也不想见到皇帝势大,一言而决。 “安静!安静!!” 黄俊脸色凝重,不停地甩着手中拂尘, 甚至他已经动用上了气力,让殿外的诸多官员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坐于上首的光汉皇帝眼睛微眯,露出了阵阵凶光, 王无修的意思在场的诸位大人懂,他身为皇帝更懂。 他的意思极为明显,查案可以,但不是现在, 更不能让他这位皇帝做到一言而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光汉皇帝呼吸微微急促,拳头死死攥住,身躯微微向前,盯着王无修: “王爱卿,你说西虎城一案应该如何查?” 大殿内刹那间安静下来,不少人眉头微皱,面露警惕, 皇帝愈发的高深莫测,难以应付,索性将问题甩给了王无修。 一袭绯袍,面容苍老的王无修对于此等场面, 自然是无所畏惧,面容严肃,微微躬身: “陛下,老臣觉得...既然呼延大托参与其中, 不如将他先押送来京城,也好在年后仔细问询, 至于日逐王...原本就在京城,年后一并问询即可。” 此话一出,在场诸多官员脸色一变,对于王无修的狡诈心生忌惮, 六部九卿眸子微眯,将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那站在前方的林青。 他们都知道林青要在西北之地开榷场, 时间就定在年后开年,此等大事,拓跋砚定然是要到场参加。 毕竟是从他的族地向整个草原贩卖货物。 而王无修此言一举两得,既拖了查西虎城之案的时间,又拖了拓跋砚的离京时间! 一箭双雕! 林青在想明白这一点后,心中涌现出阵阵杀意, 若是有可能,他想一刀将这王无修劈死。 但到了那一步,这天下也该大乱了。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脑海飞速运转,想着破局之法。 这时,一直在那里静坐的宫慎之微微抬起脑袋,轻咳一声... 奉天殿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陛下,老臣心中有一些想法。” 第843章 官员考评 高坐上首的光汉皇帝压制住心中愤怒, 脸色舒缓了一些,将视线投向宫慎之,连忙问道: “宫爱卿速速说来。” 宫慎之带着笑容缓缓站了起来, 看了看上首的光汉皇帝,又看了看在场的诸多群臣, 声音舒缓,朗声开口: “诸位大人心系朝堂政事,担心三司政务繁忙, 这是好事,乃天下官民体恤朝廷。 西虎城查案一事,既然已经说了出来,天下文武百官都已知晓, 并且草原人还知道此事,那就不能不查。 既然三司没有闲暇,不如将此事先交给地方查办, 西虎城地属雍州,先由雍州三司衙门联合查案。”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眉头一皱, 谁都知道西虎城一事与雍州官场脱不了干系, 让雍州三司衙门查案,能查出什么? 一些大人还是在心里想着,皇党应该是要退一步了。 但下一刻,宫慎之看向站在后方的吏部右侍郎牧灵和,开口道: “灵和啊,雍州按察使司近三年的考评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六部九卿顷刻间就洞悉了宫慎之想要做什么! 牧灵和略微思索,微微躬身,朗声说道: “回禀陛下,宫大人, 雍州按察使司积年旧案六十九起,去年查办案件三百七十起, 其中有异议者三成...吏部考评为乙上。” 宫慎之轻轻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陛下: “启禀陛下,雍州按察使司衙门老臣这些年多有关注, 其官员吏员兢兢业业,尽忠职守, 得‘乙上’之评多是因为挖掘石炭总是有百姓死伤, 不过大多是一些藏于暗中的宵小之辈所为, 百姓们丢了命,只能上告, 但衙门也有苦衷,想要找到真正凶手,费时费力, 一些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这才得了此等评价。 臣斗胆,想给雍州按察使司求一个恩情, 让其能有机会彻查西虎城一事, 若此事办得好,吏部也当为国朝留才,将其考评更为甲, 如此一来,按察使司诸多官员们就可以保留原职,继续为朝廷效力。” 京察! 一些人在心中明悟,宫慎之是在拿京察做文章,将此等麻烦事甩出去。 距离京察不过数月,雍州按察使司能查出什么? 若是查出来的什么,正中皇党下怀, 若是查不出什么,宫慎之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的考评可就奏效了, 到时候雍州按察使司各级官员调动,若被皇党安插了钉子,那西虎城一事可就无宁日了。 老狐狸!! 不止一位官员在心中暗骂, 虽说京察是考评京中四品以上大员, 但各地衙门中的诸位大人,在京中总要有一些靠山, 如此一来,说是京察,但考评的乃是全天下的官员。 只因一旦京中之人倒下,那处在地方的触手, 就算吏部不出手清理,其余想上位者也会主动出手攻伐。 京察,是一场自京城而始,地方而终的朝堂战事。 内阁首辅王无修定站在原地,眼帘低垂,心中微微叹息。 不等他开口说话,宫慎之又说道: “西虎城一事呼延大托与左贤王参与其中, 若是赤林城那边审完了,可以让其送来京城, 由三次衙门再审上一番,查一查积年旧案,看看与其有什么关系。” 这时,宫慎之脸上露出笑容,似是有些拘谨: “陛下,吏部也想问问呼延大托,近些年来,有没有哪些边疆官员与呼延部有所往来。”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脸色僵硬,浑身冰冷! 他们居然忘了还有此事!! 六万损其三,两个被俘, 一旦吏部去追问,会问出什么? 不少人更是将视线投向了林青, 那拓跋砚早早就来到大乾,吏部是不是已经与其接触过了? 就算不是...那拓跋砚摆明了要与林青穿一条裤子, 让其随便指认一人,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一些大人眉头紧皱,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拓跋砚振振有词, 站在朝堂上大喝一声,指认王无修私通草原的景象。 六部九卿都面露忌惮, 宫慎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沉寂无声,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在这世上,有两者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轻视, 一种是宫慎之这般年老将死之人, 而另一种...则是年少成名者,林青这般。 恰巧,这两种人皇党都有,也同样被诸位大人轻视。 一时间,在场诸位大人心绪怪异,脸色凝重。 而直到此时,位于上首的光汉皇帝才缓缓开口: “呼延大托一事还要问询一番种应安, 他曾上书西军在九边一战中损失惨重, 要通过呼延大托查出其幕后凶手,为西军的将士们报仇, 那些将士都是我大乾精锐,亦是朕心中所想。” 内阁首辅王无修面色平静,轻声开口: “既然京城三司无力查案,那就交由地方三司衙门查案亦可, 只是此时距离吏部考评还有数月, 对于雍州按察使司来说,时间有些紧了。” 光汉皇帝没有任何犹豫,掷地有声地开,目光灼灼地盯着王无修: “无妨,先查着,等京中三司空出人手再行帮忙即可。” 听到此话,王无修眼帘低垂,不再言语! 而这一幕落在光汉皇帝眼中,不禁心潮澎湃, 一股莫大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相比于四年之前的无能为力,今日他已经能与朝臣厮杀中取得主动。 他又将视线看向那大殿中唯一的年轻人,这一切都要归结于军事上的胜利。 西虎城一事有了定论后, 那因为西虎城而升官的诸多官员脸色一白,腿脚微颤,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可以想象,此事到了雍州按察使司手中, 他们定然要拼了命地查案,如此才能保住官帽, 就算是含糊其词,也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而到那时,就是他们这等官员的失势之时。 就在文武百官思绪之际,光汉皇帝坦然开口: “西军打赢了边疆战事,损失惨重,礼部兵部五军都督府有商议出什么赏赐吗?” 此话一出,奉天殿内的气氛又是一沉, 皇党来势汹汹,已经让在场诸多官员有些麻木, 恍惚间,他们似乎看到了史书上所写,高皇帝文皇帝一呼百应之场面。 第844章 五军都督府请赏 奉天殿内陷入死寂,不知多少道眸子投向五军都督府,面露忌惮。 文武之争,自古有之,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 这是立场之争,无关对错。 诸位官员面露忌惮,视线在靖国公林青身上停留, 北疆一事已经出了一位国公,令天下百姓信服, 难道,还要再出一位? 对于平西侯种应安的折子,六部九卿皆知, 但他们没有想到,光汉皇帝居然在大朝会上提出此事, 如此一来,当着天下文武百官的面,对于种应安封赏一事,已无退路。 果不其然,五军都督府的诸位公侯嘴唇紧抿,目光锐利,浑身充斥着厮杀前的惨烈。 五军都督府已经达成了共识,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趁这个机会,一举将文武之势扳回一城!! 中军都督纳兰亭面露凝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亲临赤林城的前军都督兴国公孟述上前一步,面露凝重。 这是早就定下的章程。 由他来说,也多几分可信。 当今日大朝会所发生之事,通过底报传遍天下之时,百姓也会对此多几份信赖。 深吸了一口气,前军都督孟述朗声开口: “陛下圣鉴: 臣等谨以诚惶诚恐之心,叩首上奏天听。 自古英豪辈出,皆以保国安民为己任, 今有平西侯种应安,其才武兼备,智勇双全, 于北疆赤林之地,大破呼延部,斩敌首级十万有余, 威震四方,功高盖世,实乃国家之栋梁,社稷之干城也。 昔者呼延部盘踞北疆,屡犯边境,百姓受其侵扰,苦不堪言。 朝廷屡遣重兵,皆未能克。 平西侯种应安,临危受命,不辞辛劳,亲率大军,斩敌于境。 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智取胜, 终至呼延部土崩瓦解,贼首授首,边患得以平息, 百姓安居乐业,实乃国家之大幸,万民之福祉。 种应安公之战功,非止一役之胜,乃是其长期镇守边陲,屡建奇功之累积。 其忠诚于国,勇猛于战,智略过人,深得军心民心。 今其功高如此,若不加以重赏,何以激励将士,何以彰显陛下之圣明? 为此,臣等伏请陛下,鉴平西侯种应安之卓越功勋,特赐封国公之爵, 以彰其德,以励其功, 使天下之人皆知陛下赏罚之公,激励将士之心。 亦望陛下敕令史官,将种应安公之英名事迹,载入史册,经世流传。 臣等深知,国之大者,在于安民; 民之大者,在于得将。 平西侯种应安,实乃当世之良将,国家之瑰宝。 望陛下俯察臣等之请,赐恩典,以慰军心,以安民心,则国家幸甚,社稷幸甚。 谨奏。” 孟述慷慨陈词在奉天殿内回荡,振聋发聩,使得在场不知多少大人面露震撼。 国公! 又一位国公! 这些丘八好大的胆子! 不止一位大人在心里大骂,目光阴寒,视线死死抵住地面! 而站在右侧的勋贵武将们一个个面露激动, 广源侯的战死与赤林军的覆灭,对勋贵武将是一个巨大打击, 这意味着他们手中少了二十万可战之兵! 但此刻,若是能以此换取一个国公之位,相信有不少武将会同意此事! 此举为国为己。 光汉皇帝明怀瑾高坐于上首,脸色严肃,轻轻点了点头, 看向在场诸位大臣,朗声问道: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大殿内鸦雀无声,无人说话... 见到这一幕,光汉皇帝藏于冕旒后的嘴角微微勾起,心中激动无法掩盖。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在朝堂上问话时无人反对! 从刚刚继位时的众人皆反,这四年他一直勤于公务,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 终于被他占据了一丝上风! 可以想象,只要事态顺利发展下去, 五年后,十年后,这朝堂之上将由他一言而决。 到那时,也才是他这位光汉皇帝真正做事之时。 更重要的.... 光汉皇帝扫了一眼朝堂中的大臣,个个身材佝偻,面容苍老, 只要将他们一个个熬走,这朝堂政事终归有一天会重归天子掌握! 迟迟没有人说话,光汉皇帝压制下心中激动,看向兵部尚书庄兆,问道: “兵部的章程是什么?” 庄兆脸色难看,一时间不知说何是好,但察觉到周遭投来的目光,他还是狠狠一咬牙上前一步, 翻出奏折朗声道: “陛下: 臣兵部尚书庄兆,恭呈此折,恳请陛下隆恩浩荡, 对平西侯种应安之子——种鄂将军, 赐予侯爵之封赏,以表彰其指挥西军所立下的赫赫战功。 种鄂将军,自幼受家庭熏陶,承继其父种应安之英勇智略。 自领兵以来,他恪尽职守,勇于担当,在西疆边陲指挥若定,屡建奇功。 鉴于种鄂将军卓越功勋,臣等兵部同仁一致认为,应给予其应有表彰。 特恳请陛下恩准,册封种鄂将军为侯爵,以彰显其功绩,激励士气。 望陛下俯察臣等之请,赐恩典,以安军心,以慰民心。 臣等不胜感激之至! 谨奏。” 听到庄兆的奏疏,一些精通文章的大人眉头微皱,敏锐地察觉到其中错顿之感, 只是略加思量,便心中明悟。 庄兆手中这本奏疏,在他说出来时,定然有大半改动, 以至于如今的磕磕绊绊,上下不通。 不等一众官员开口,庄兆微微躬身朗声道: “启禀陛下...国公一事牵扯甚大, 如今靖国公封赏还未落实完全,仓促间再封一位国公, 恐会让天下百官以及百姓应接不暇, 对于国公之尊荣,恐怕也有一些影响, 毕竟...太祖高皇帝曾言,天下国公为六,如今增添两位,似乎有违祖制啊。” 庄兆说此话时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心中只有浓浓的危机之感, 此等言行,得罪的不是朝廷上这些文武百官,而是天下军民, 若是告知天下军民国公之位有定数,恐怕...天下军心大乱。 果不其然,勋臣武将中有一老者径直上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不停点着庄兆: “你这个老东西,当年我家祖上与高皇帝打天下的时候, 也没见有你这么多规矩, 太祖之时国公六位,难道后面就没有吗? 若是国公之位有定数,我等先祖为什么得了侯爵之位还要为国厮杀,屡屡出战, 既然没了盼头,在家睡大觉可好?” 第845章 一并封赏 说话之人是豫南侯,家中绵延三百载,世袭罔替! 其祖上卫国戍边五十年,自起兵以来离开家乡,直到死在边疆之地,也未曾返回。 史书上曾记载,初代豫南侯在边疆之地整日期盼敌军来犯, 好让他一网打尽,收罗功勋, 豫南侯所求也极为简单,国公之位,就这么堂而皇之。 但到死,也没有凑够功勋,倒是死后文皇帝赠其豫国公之衔。 这在大乾漫漫历史中多不胜数, 不知多少勋臣武将为了那最后一步,整日守在边疆之地,一待就是几十年。 如今庄兆却说国公之位有定数,这让已经年过七十的豫南侯无法忍受, 豫南侯胡子花白,皮肤褶皱,脸上布满老人斑, 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眸子中一点一点浸上血丝! 他看着兵部尚书庄兆咬牙切齿说道: “你可知老夫家中一直挂着先祖遗言,让我等后人世代守卫边疆, 就算是积累十代二十代也要登上那国公之位, 老夫在边疆之地三十年,我老了返京, 我儿子又去了九边,已经待了十余年, 庄尚书,你是想要告诉老夫, 豫南侯之家三百年绵延,所做之努力都是一纸空文吗!!” 豫南侯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回荡, 有些歇斯底里,但情真意切。 如豫南侯这等勋贵之家,多不胜数, 只不过因为种种缘故,能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 而他们也不需要避讳,武将杀敌,为立功,为保国。 兵部尚书庄兆一个趔趄退后一步,脸上闪过不可置信, 似是有些气愤,又有一些不甘, 若是让他否定这些勋贵三百年的努力,他还没有这个胆子。 世袭勋贵向来平淡如水,不掺杂朝堂政事,朝堂诸位大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一旦与这些人结下梁子,就等着百年之后的报复吧。 曾有当朝首辅得罪勋臣, 当年勋臣忍了,其首辅后代也有出息,位列九卿,勋臣也忍了。 三代之后,首辅之家没落,被不知名贼人将其家中杀得一干二净。 三司查办数年也没有找到其幕后真凶, 最后推测是其祖上积怨... 发生了此事之后,文臣对勋贵武将便更加忌惮,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家族长盛不衰,总有遭到报复的一日。 这豫南侯府为了先祖遗训,其家中男子世代从军,庄兆有些不敢招惹。 面对质问,庄兆一时间有些无法招架。 “豫南侯,你知道本官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先祖从军是为了吃饱饭, 立了大乾之后,我等从军是为了立功, 难不成,你这兵部尚书想让那些军卒白白卖命,不赏功勋?” 豫南侯苍老的眸子闪过一丝凝重,沉吟片刻,朗声说道: “敢问庄大人,赤林军死伤军卒抚恤,可有发放?九边军卒饷银,可有发放?” 庄兆脸色难看,视线越过豫南侯看向林青,说道: “靖国公命卫所军奇袭乌孙部族地,缴获颇多,死伤军卒抚恤已然发放。” “你——放屁!!”豫南侯苍老的眸子死死盯着庄兆,咬牙切齿说道: “缴获是缴获,抚恤是抚恤,饷银是饷银, 你这个兵部尚书到底是怎么当的,如此事居然不知道? 以缴获代饷银抚恤,长此以往,你可知会造成何等状况。 如今草原六部灭其三,边疆安定,军卒们去哪里有所缴获?” 此话一出,奉天殿内涌现出一股寒意,还能去抢哪里? 当然是刀枪对准大乾,抢自己人。 “你!!”兵部尚书庄兆眼睛瞪大,心中怒意涌出。 但豫南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转而回头看向上首的光汉皇帝,颤颤巍巍说道: “陛下,老臣弹劾庄兆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乃奸臣!” 直到此时,一些王党之人都意识到了,这些武将勋贵一直在顾左而言他, 封赏是假,将矛头对准庄兆是真。 更有向朝堂索要军粮粮草之深意。 这一幕幕,在场诸位大人只觉得阵阵恍惚, 何时何地,他们身处被动,被处处压制。 一些大人无法接受此等局面,呼吸一点点变得局促, 脸色也变得涨红,对那些勋臣武将怒目而视! 就在这时,手拿拂尘的黄俊微微一甩,清脆的响声在奉天殿内响起。 “安静——” 大殿内这才一点点平静下来, 光汉皇帝坐于上首,静静看着这一幕, 脑海中浮现出在皇家府库中所看到的诸多典籍, 上位者,乃左右平衡也。 如今朝堂上文臣,与武将势不两立,俨然有厮杀愈烈的趋势, 作为皇帝,他在今日才感受到了什么是平衡之道。 心中喜悦的同时,他轻轻抬手向下压了压,声音带着一些沉重,缓声说道: “诸位爱卿,莫要动怒,尔等都是忠臣,都是国之肱骨... 既然兵部想要为平西侯府种鄂封爵,朕觉得无可厚非, 听说他在北疆战事中亲临战阵,举足轻重。 至于都督府所说,为平西侯封国公一事,朕觉得也有其道理。 西军从西南奔赴曲州,奋勇厮杀,其功勋卓着,理应所得,国公之位, 既然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各执一词,那便一并封赏吧。” 哗—— 一些原本低垂头颅的大人猛地抬起脑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光汉皇帝。 这位皇帝,似乎与以往不一样了。 ..... 大朝会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其中所议让所有人都为之惊骇, 皇党,勋臣武将大获全胜, 不仅重提旧案,封赏了一公一侯,还从兵部手中要到了军饷, 此等事,让这京城百官面露惊骇, 当他们走出奉天殿,看着那阴沉下来的天空,才猛然知道.. 这大乾的天,变了。 一位位官员离去,走在恭道之上面露凝重, 如以往那般,六部九卿走在最后,一脸凝重。 此时此刻,王党的诸多官员汇聚在王无修身侧,但不似以往那般热闹,反而凝重异常。 处在他们身前的五军都督府诸多官员,则声音洪亮,笑声传出去很远。 奉天殿内,离去的光汉皇帝又返了回来,他看向殿外的文武百官,又有些激动地看向黄俊, 深吸了一口气: “黄俊啊,今日朕才体会到天下之主的威风。” 黄俊轻轻一笑:“陛下慎言,您一直都是天下之主。” “呵...”光汉皇帝嗤笑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愈发深邃。 第846章 矾楼设宴 矾楼所在的大观街, 一队队京营甲士从四方街道冲了出来,面露严肃! 引得百姓惊呼,大观街的青楼妓馆也为之一颤, 姑娘老鸨连忙躲了回去,面容畏惧。 而原本正准备开门的矾楼,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一身穿灰衣的老者。 他站在矾楼之前,没有客气,直接说道: “大朝会结束了,我家公爷要在此宴请诸位勋贵,还请矾楼腾出场子,今日不接客。” 作为掌柜的诸葛瑜眉头微皱,正想问什么,那老者轻轻一笑: “靖国公也在此列。” 至此,诸葛瑜脸上绽放出笑容,含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告知,我这就命人准备。” 那老者笑了笑,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朝堂之上诸位公爷大获全胜,多准备一些酒水,我家公爷的意思是趁着休沐,要大醉一场。” 诸葛瑜眉头微挑,连连点头: “多谢,我这就准备。” “那小哥先行准备,我还有别事。” 交代完,老者匆匆离开, 朝着大观街而去,在那里早就有诸多家仆等候, 见到老者前来,面露恭敬,等候吩咐。 “你们去告知大观街与秦河画舫的诸位东家, 今日兴国公府要在矾楼设宴, 让他们将最好的姑娘都送过来,不要那些胭脂俗粉,要琴棋书画都精通的大家。 要是糊弄兴国公府,他们的生意也就莫要在京城做了。 好了,去吧。” 老者轻轻挥手,小厮们四散而去,匆匆忙忙。 如此一幕让诸多百姓都为之侧目,纷纷站在近前围观.. 那老者见到这一幕,眉头微皱,想了想招呼过几个小厮,吩咐: “你们命人在远处支上戏摊,准备一些银钱,以此来吸引百姓关注,让其不要在这里聚集。” “是...” “多准备一些,喜庆喜庆。”那小厮临走,老者连忙补充。 “是..” 做完这一切,老者静静定在原地,思索着疏漏。 过了许久,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又招过来一名小厮,吩咐: “命城中酒楼将镇店之酒都送过来,兴国公府以三倍银钱购之。 另外将城中出名的几个戏曲大家都叫来,等候在侧。” “是...” 做完这一切,老者才稍稍放下心来。 各地勋贵难得齐聚京城,又逢此大胜,兴国公府将不吝钱财。 对于这些传承百年的勋贵来说, 钱财只是数字,不值一提。 时间一点点流逝,来往大观街的马车一点点多了起来, 诸多公侯已经返回府邸,洗漱一番,换上常服,相继前来矾楼... 越来越多的马车到达此地,场面一时热闹起来, 老仆等在外面,就已经感受到新春之气,喜气洋洋。 终于,军中举足轻重的几位公侯携手而来, 见到他们,矾楼中早就等候的女子这才瞪大眼睛, 浑身颤栗...喃喃自语... “原来...原来是..原来是诸位大人!!” 对于这些女子,平日里能接触到的至多就是各家公子, 京官商贾家都有,但在这京城, 真正的权贵要么是在秦河的画舫之上,要么藏于街角巷尾的不为人知处。 绝不会出现在大观街这等地方... 但今日,不仅有诸多公子,还有真正的公侯!! 这让在场的诸多女子都暗暗激动,尤其是教坊司中的几位, 她们平日里受礼部管辖,就算是攒够了银钱也不能轻易脱身, 但若是与这些公侯结交,那来自礼部的桎梏,就可以当其不存在! 一些女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 身穿色彩鲜艳衣裙的女子大多神情懊悔,嘴唇紧抿,面露不甘。 这些公侯年纪大了,多妩媚的女子都见过, 他们喜欢的,是白裙似雪,面容冷艳的清纯之人。 这一点无人质疑,是诸多女子的共识。 毕竟这京城之中,还没有人比她们更了解男人。 可当眼前的诸位公侯走近后,诸多女子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那是谁家的公子,长得好生俊俏。” “应当是哪位国公家的公子,以往从来没见过。” “是极是极,他还与诸位国公走在一起。 前些日子兴国公回京,我还特意去看了他老人家的长相。” “就是有些不知礼数,居然走在诸位公爷身前..” 说这话的是来自大观街青楼妓馆的女子。 在其一有十余位教坊司的女子,见她们越说越放肆,便冷哼一声,出言制止: “够了够了,你们这些烟花柳巷的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亏得这矾楼就在大观街,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 那是刚刚回京的靖国公, 还富家公子...也不看看他们配不配。” 说话的是一红衣女子, 因为所穿衣服,如今正闷闷不乐, 见她们如此出言不逊,这才出声制止。 那些大观街的女子们猛地张大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腿随即就软了下来,脸上也多了一丝憧憬。 在其中,有几人猜到了靖国公的身份, 想要静静看着她们出丑,可那红衣女子却出言点破,让她们面露不喜, 就连来自秦河画舫的女子都是如此。 在她们看来,如此蠢货,还不配与她们并肩而立。 此时此刻,正进入矾楼的诸位公侯面露怪异, 他们都有家学与功夫,大多是武者,听力自然惊人。 对于那些女子的议论,也纷纷收于耳中,面露怪异,不自觉地视线投向那年轻人。 见到他意气风发的年轻模样,忽然有些恍惚, 还真有一些像自家子侄。 不止一位侯爷回头去看坠在后面的自家小辈, 当视线挪过去后,眉头微皱,不由得皱了皱眉, 只是有一些像罢了。 靖国公林青身上所展露出的沉稳,要比在场所有人都要肃穆。 其原因他们也知道,十余万人的战事他们没参与过,但这人不仅参与了,还亲自主导了多场。 就在这时,处在队伍最前方的孟述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在场的诸多公侯,笑着朗声道: “诸位忙活了一年,总算有时间休沐,以往没有如此热闹, 今日趁着边疆战事大胜,我等终于能好好庆祝一番。 今日借靖国公的矾楼一用,所有花费由兴国公府承担。” 他视线又跳到最后,看到各家的那些拘谨子侄,笑了笑: “你们后面的小辈也不要拘谨,一些叔叔伯伯平日里不在京城,如今要好好认识一番!” 第847章 事后梳理 矾楼内,因为在场公侯众多,还有其家中子侄随从, 所以并没有上到五层,而是就停留在一层。 对于这些身居高位世代殊荣的人来说, 他们已经不屑于用外物来点缀自身荣华, 他们站在那里,公侯的匾额立在京城,本身就代表着殊荣。 此时此刻,矾楼一层热闹无比, 与寻常家用饭一般,家中子侄坐在一侧,都是相熟之人,也没有什么拘谨, 反而因为许久未见,气氛十分热烈。 而那些公侯们则泾渭分明,国公们围坐在最中央的圆桌前, 看着桌上一道道精美菜肴,与散发着沁人香味的美酒,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在其四周是诸多侯爷组成的一张张桌子, 菜还没上齐,他们便已经开始大口痛饮,嗓门也一点点高了起来。 如今此等座次乃是规矩, 但随着饭局深入,座次也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与一旁桌案不同,最中央林青所在的桌案上,一片宁静, 诸位国公,虽然面色舒缓,但眼中却透露着凝重, 桌上的精美菜肴也没有动多少,而是就那么一口一口地抿着杯中美酒。 在整个勋贵武将之中,他们所要做的事远远不止五军都督府的事务, 作为领头羊,他们还要支撑起武将勋贵, 所以其中几位坐镇地方,一些国公留在京城... 如此才堪堪勉强维持局面。 如今朝堂大胜,他们虽然心中喜悦, 但还要趁着清醒未醉酒之时,仔细思量一番今日朝堂政事。 以做总结,若是有疏漏,要及时弥补。 这时,镇国公纳兰亭与兴国公孟述就在说着自己心中看法, 他们长久留在京城,对于京中局势了如指掌。 其余公侯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耳朵都竖了起来,静静倾听。 镇国公纳兰亭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面露思索,沉声开口: “今日一场大胜,虽然荡气回肠,那我等也要警惕, 在朝堂上定下,靴子是落下一只,要等到事情完成之后,另一只靴子才会重重落下。 在这之前,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 尤其是新政盐政与西虎城查案一事,这三件事尤为重要, 其中新政一事因为在京畿之地,天子脚下, 就算遇到事情,我们也可以及时应对,反倒问题不是太大。 难的是盐政与西虎城一事, 几位太监如今在两淮之地大杀特杀,扰得官不聊生, 弹劾的奏折文书已经有了百余封,就堆在陛下桌案之上。 而那些太监所查出来的事情也极为骇人, 盐政的银钱被地方衙门挪用,想要往回追,就要见血! 之后的两个月才是真正见真章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地方卫所要牢牢看住, 否则一旦发生动乱,我等脸上都挂不住。”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脸色黝黑,体形彪壮的后军都督,卫国公秦觐文, 他掌控江南卫所,对于两淮之地,能使上一把力气。 秦觐文此刻脸色凝重,饮尽杯中美酒,沉声说道: “江南的卫所虽说在后军掌控之内, 但其中的沙子有多少你们自己清楚, 地方上盘根错节,卫所大多要靠那些当地豪绅供养,我可使唤不动。 不过,在两淮之地, 我手中有一卫,是本家亲军,在我的掌控之内,照看一番自然无妨。 只是...若陛下在两淮之地吃了甜头, 想要将盐政一事扩大到江南之地,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到时你们自己想办法。” 兴国公孟述笑了笑,举起手中酒杯,看向秦觐文: “你的家底我们是知道的,一直在江南富庶之地, 那些乡绅豪绅能供养卫所,你自然也可以, 到时朝廷在江南之地若有所动作,你还是要站出来担当此局。” 卫国公秦觐文端起酒杯与孟述一饮而尽,面露愁容: “江南之地,依山傍水,与东南水师颇有联系, 他们一年出海所挣银钱何止千万两, 就算是几大家分一分,一年也有百余万, 仅凭我魏国公府,怎么能比得过他们? 你们若是有机会去到江南之地,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富可敌国, 刘家最近要修一个园子,就在扬州城一侧,占地百亩, 那刘家的老东西在吃酒时说要拿出五百万两来修,五年内修完, 他妈的,这京畿之地的官道前些年翻修都花了十年,一共才花了百万两, 他建个破园子的钱,都够将官道从京畿之地通向关外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容复杂, 对于这些传承悠久的世家,就算是朝廷也很是头疼。 高皇帝文皇帝期间他们听话得如同绵羊, 朝廷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出人出力,建水师、修官道、开善堂, 如今时光荏苒,大乾已不复当初, 朝廷因为没有钱粮,对于地方的掌控已经降到极致, 甚至朝廷所派出的地方官员, 若在当地没有根基,只能倚仗当地吏员, 可那些吏员都是世代传承,父传子,子传儿... 轻而易举便能将一地主官架空。 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镇国公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总之你尽力而为,先将两淮盐政的事办妥当, 对于江南盐政之事,日后再说...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来,总之小心谨慎。” 卫国公秦觐文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镇国公纳兰亭继续开口: “西虎城事是关雍党,澹台长和死在赤林城,魏兰台不堪大用, 能否趁着这个空当,我们做一些事情将此案落实?” 面容阴霾的陈国公庞道峻轻叹一声: “雍州按察使与我是老相识, 他这个人处事不惊,为人圆滑, 虽然做刑狱之事,但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想要靠他来查案,那是痴心妄想。 若想将西虎城遗事查得水落石出,甚至牵出一些旧案,还是需要陆务升亲自出手, 他这个人起步低,在大乾各地都做过官, 对于地方一些龌龊行径了如指掌,手腕也硬,还是要让他来查。” 兴国公孟述眉头一皱,面露思索: “我们不知宫尚书的想法,我总觉得, 他不会仅仅从京察与官员考评上入手, 定然还有别的手段,只是我等不知道。” 这时,在场几位公侯都将视线投向了面容苍老,正在吃吃喝喝的宋国公, 见他们都望了过来,宋国公赵福海嘿嘿一笑,轻轻摆了摆手: “那老家伙心中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就算陛下去问也是一样,他不会说的。” 第848章 人贤遭人忌 矾楼内热闹非凡,但公侯一桌却陷入沉默。 吏部尚书宫慎之心思深沉,心中想法,谁也不知, 如今听宋国公这么一说,他们也放弃了探究心思,心中暗道可惜。 镇国公纳兰亭随意摆了摆手,面露烦躁: “西虎城一事先这么让其发展下去,等局势我们看清一些再行探究。” 说完这话,纳兰亭将视线投向一直未说话的林青,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愧,轻声道: “林青,你可不要怪我们, 西虎城一事宫尚书横插一脚,弄得现在连我们都使不上力气,只能先等下去看看宫尚书有什么后续手段。” 林青面色平静,坦然接受周遭递过来的注视。 在场之人都知道,凡九边之事与这位年轻人都脱不了干系, 似乎他只注重军伍与北方的敌人。 不论是西虎城查案,又或者是衢州开榷场,还是九边粮仓一事, 都是他一力而为,极力劝谏。 西虎城一事如今弄得不明不白,镇国公出言解释也是理所应当。 对于眼前的局面,林青也有些看不真切, 在这京城之中,各方势力来回掺杂,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消息不如在九边军中那般隐秘, 他们今日所说所谈,保不准就会有人透露给朝堂上的一些人。 所以林青觉得,此时此刻,一动不如一静, 心中有了定计,他轻轻点头面露微笑: “镇国公所言极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重新查办旧案一事只要开了头便好,大不了慢慢查,总会找到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几位公侯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还是想要注重江南与京畿之地, 九边军阵太过复杂,若是他们贸然越界,可能会引起不一般的动乱。 在他们看来,如今九边有平西候府靖国公府,便已经足够,可以先理一理国内之事。 如此一来,三件事情已经有了初步定论,只剩下九边粮仓一事。 兴国公孟术面露笑容,慢慢抬起酒杯,朗声开口: “九边粮仓一事,有平西侯坐镇,又有陆务升参与其中,定然能顺利进行, 无论如何,今日都是大胜,共饮此杯。”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露出笑容,纷纷抬起酒杯,将其一饮而尽。 气氛一点点变得热烈,众人推杯换盏, 所说之事也不似以往那般凝重,反而带上了一丝轻快。 林青作为桌中的最年轻者,时常被调侃成亲一事, 对此林青自然以‘蛮夷未灭,何以为家’为理由推脱,众人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倒是卫国公秦觐文打算送他几个江南女子, 都是世间绝色,放在靖国公府中。 被林青又以靖国公府还未修缮为由婉拒... 这一幕幕让在场不止一人眉头微皱,面露忌惮, 就连时刻关注中央桌案的诸多侯爷亦是如此。 早就听闻靖国公林青不喜财物不喜女人,整日扑在军伍之上, 他们先前还以为是坊间流传, 但如今亲眼所见,所言为真! 这让他们心中生出了一丝警惕, 他们在这大乾摸爬滚打,经历了不知多少挫折, 见惯了人情冷暖,世间繁华, 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做到如此之地步, 反而他们更愿意相信靖国公林青有大图谋, 至于是什么,在场之人有些不敢想。 只是纷纷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停留。 脑海中回想起先朝宋国太祖战功赫赫,黄袍加身之景象.. 他们心中忽然有些害怕,就算林青自己没有这种想法, 但林青若真是军伍之上的不世人杰, 平灭草原,整顿九边,终结乱世。 在场之人纷纷心中一惊,那岂不是与宋国太祖一般无二。 同样是军伍之人,同样终结乱世,同样国朝式微.. 到那时,就算他不想往前走,其部下也会推着他往前走! 心中这一想法让不少人受到惊吓,他们想到了近些日子, 靖安军在曲州赤林城扩军一事, 号称要将兵马扩充至五万,又想到了在曲州开榷场, 如此一来,有人有地有权,已经有了谋反之基, 只要再找上一些世家大族予支持, 一些人倒吸一口凉气,那这大乾的天可就变了.... 还有一些聪明人想得更远, 他们将视线看向这周围古色古香的矾楼,视线投向五楼。 若没有记错几日之前,靖国公林青就在此地与王家二爷见了面。 矾楼内的气氛忽然有些诡异, 那些原本坐在角落吃喝玩乐,大声大笑的勋贵子弟们猛地发现, 这矾楼为什么静了下来... 他们眼中充满疑惑,心中生出一丝畏惧,慢慢地也将声音低了下来。 一时间,矾楼之内只剩下一些低语,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林青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幕, 面容平静,但心中却微微叹息, 在如今乱世,若不和光同尘,总是显得有些异类。 好不容易让众人放松警惕的年龄问题, 因为国公之位又被抬了起来,让人忌惮。 林青嘴唇抿了抿,伸出手指了指矾楼的五层,笑了笑,淡淡开口: “京畿之地新政一事想要顺利推行,少不了与那些世家大族来回交锋, 而前些日子王文辅在这里向我提了几个条件, 琅琊王氏可以不参与京畿之地新政一事, 甚至一些工坊也可以加以配合,只要朝廷给一些银钱,那工坊便回归朝廷。” 在场之人并不知道此事,听他这么一说,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精光!! 尤其是年龄苍老的宋国公,则是直接瞪大眼睛面露怪异,直接说道: “王文辅这老东西,何时如此好说话?” 林青坦然一笑,将身体后靠在椅背之上,视线扫过众人,带着一些倨傲: “军伍上打不赢,那就只能在政事上步步退却, 我此番进京,还带了刚刚走下战场的五千靖安军, 若是他们想在京畿之地引起动乱,那就休怪我不手下留情。” 肃杀之气随之弥漫开来, 朝堂与各地甚至那些世家大族的纠纷中,动兵乃是最后之举, 不到国朝危亡之际不会轻易动用。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一张底牌, 如今别看京畿之地新政厮杀正酣,朝堂上你来我往,互相争夺。 但皇党真正的底牌还是旁人无法战胜的五千靖安军。 一些公侯想明白了此事,眉头微微挑起,心中闪过了然, 但他们心中忌惮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凝重。 他们又想起了一件事,让他们心中忌惮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 这林青是北疆都督,想要带兵进京, 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名正言顺... 第849章 还要动兵? 说到军伍之事,矾楼内气氛有些凝重, 最为了解林青的镇国公大笑着开口: “好!!!有了五千靖安军压阵,不怕这新政开不了!!” 他有些意气风发地站起身,没有拿起酒杯,而是直接拿起了大碗,大手一挥: “我等军伍之人,虽然不懂政事,但朝廷银钱之难,我等也看在眼里, 只要这京畿之地新政顺利进行, 朝廷有银钱可用,加之北疆战事胜利, 我大乾,定然要重新步入中兴!!” “好!!” 兴国公孟述猛地一拍桌案,同样噌的一声站起身,拿起酒碗,看向四周。 如此一来,在场诸多公侯以及各家子嗣纷纷站起身, 就连在一侧轻轻舞动的诸多女子,也接过了早早准备好的酒杯,静静站在那里面容含笑。 “干!” 单字在矾楼内响彻不止,气氛再一次变得热烈,不似先前那般凝重。 只是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人心甘情愿,有多少人迫不得已。 京城的诸多工坊背后不仅有朝堂官员地方士绅,自然有勋贵武将, 开新政就是断他们的财路,只是大势所趋之下,他们不曾声张罢了。 说不得回去后就要破口大骂。 镇国公纳兰亭脸色涨红,看向林青大手一挥: “你那府邸,明日我就派人前去修缮。” 曹国公顾文蕴轻轻一笑,微微侧头压低声音,给林青解释: “你有所不知,这京畿之地的大拆大建,几乎都是由镇国公府操持, 他们手下匠人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好, 一些江南之人想要修缮园林,都要向他这里来请人, 你那宅子前一些日子我看了,比之京中商贾的还不如, 我等身为国公,代表的是大乾殊荣,不要拒绝。” 这么一说,林青也不再拒绝,又拿起了一个大碗,侍者为其斟满酒水! “那就多谢镇国公了,等府邸修缮完全,下次回京也有能落脚之地。” 说完,林青看着碗中酒水,心中微微叹息,将其一饮而尽... “好!” 气氛有些热烈,镇国公眼睛一亮,同样将刚刚倒好的酒水一饮而尽...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那些勋贵公子平日里酒量极好, 但整日淫色已经掏空了他们的身体, 加之此中酒水是京城最好的酒水, 三大碗酒下肚,已经让他们脸色涨红, 还有几人定在那里,紧紧闭着嘴,神情挣扎,像是在极力忍受什么! 站在一侧的那些女子,三杯酒水下肚, 就算是酒劲未尽,她们也会让自己脸上多添几分红晕,眼神也多了一丝迷离,希望那些公侯们都将视线投过来! 待到众人坐下,镇国公恢复了一些清醒,看向林青: “我刚刚听你所说,下次返回京城?难不成近些日子你还要离京?” 林青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六部灭亡其三,草原已经被左贤王实质掌控,我心中始终有些不安。 他整合草原,虽然需要一些时间, 但以他的手段,恐怕这个时间不会长... 所以我想去草原上与他厮杀一二,拖延其脚步,也让剩余二王心生忌惮, 当然,也顺便练兵,靖安军新招了一些军卒, 若是不经历战阵厮杀,军卒永远不会变为精锐。” 众人心中一惊,镇国公脸色来回变幻: “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北疆战事刚刚结束,朝廷对北边草原的态度若即若离,暂时还不想与其掀起争端。” 一侧的兴国公孟述也点了点头: “朝廷还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先修整一番内政, 这样以后在面对草原王庭时,也少许多掣肘,更加从容。” 见他们如此模样,面容苍老的宋国公眉头一皱, 眼眸中出现凶光,盯着二人,略微有些不满: “向来都是文官不想打仗,怎么如今咱们勋臣武将也不想打仗?你们两个打算改换门庭?” 赵福海没有丝毫客气,浑浊的眼睛绽放出些许精光,在这矾楼内来回打量, 每当有人与其对视,便飞速低下脑袋... 宋国公如今六十有余,历经三朝,乃上一代的勋贵, 在场诸多公侯小时候还要追着他喊伯父, 虽然赵福海近些年来一直不在京城, 但凭借着资历,自身威压还在。 此话一出,就连镇国公与兴国公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算他们心中有千万种理由, 但只要立场在勋贵武将这一侧,他们就没有理由驳斥。 每当王朝即将崩塌之时,在这个时候对错就会模糊万分,只分立场! 如今文武相争,在互相看来,对方做什么都是错的, 这个时候二人想要让北疆战事停歇一些时日,不仅会得罪勋贵,还会得罪那诸多文官。 场面再次变得有些凝重,见他们不再说话, 宋国公赵福海侧头看向林青,面容和煦,如看自家子嗣一般。 “林青小子,那草原王庭的左贤王真有那般可怕?让你如此急不可耐。” 林青将手中筷子静静放下,面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宋国公您有所不知,我与种应安老侯爷一直猜测, 草原二王的覆灭是左贤王一手操持, 而靖安军与西军则成了对方手中之刀, 只不过一直未搜寻到证据,只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断, 这一次去往草原,就是想试探一番这左贤王的深浅, 毕竟...我还未与他交过手,不知其军伍战阵的底细, 只要军伍上能打得赢,那就不用太过着急,朝廷在政事上也能从容一些。” 宋国公脸色凝重,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之人, 心中有所怀疑便是真,不需要证据! 军伍之事他不懂,但林青在战场之上的表现可谓如今大乾魁首,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 他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是应该试一试, 只要战场上打得赢,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些日子你有所不知,我身处湖广之地,那里一些人整日不安分,多动乱。 可自从你在北疆打赢战事之后,那些人都消停了许多, 甚至还有人给老夫搭话,威胁老夫, 让靖安军就钉死在大乾北方以及九边之地, 一旦入了南方,就是鱼死网破,局面会让双方都不好看。” 宋国公笑了笑,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些人是怕了你,生怕你一时冲动带兵过江。” 竟然还有此事? 桌案上的几位国公心中一惊, 就连在一侧竖起耳朵的几位侯爷都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慌张。 他们身处南方,家底不像宋国公那般雄厚, 若是真有人作乱,他们还真挡不住... 第850章 草原使臣 时间一点点流逝,矾楼之内的气氛,时而热烈时而古怪, 在说到严肃之时,矾楼内的声音都不禁安静下来, 在说到轻快之时,矾楼内的声音又再次热烈。 总之...就连那些站在一侧轻轻舞动身姿的女子都看清楚了局势, 在勋臣武将之中,中央几位国公有着非同一般的威信。 六卫国公,世代绵延,镇守四方。 而新任靖国公则在军伍一道冠绝群雄,俨然是冉冉升起的帝国新贵, 每一次他开口说话时,场面都会变得安静下来,静静倾听, 因为这关乎北疆战事与朝堂接下来的动作。 林青此时此刻已经成为皇党在九边的倚仗, 九边安稳,朝堂才能有条不紊地推行政令。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匆匆出现在矾楼入口,气喘吁吁的模样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不少人都将视线望了过去, 见来人一身黑甲,腰间挎着长刀, 在场之人眉头先是一皱,在京城中见到如此甲胄可真是难得, 但很快眉宇间的皱纹便轻轻舒缓,眼前此人的打扮俨然是靖安军。 林青也察觉到了来人,是他所带来的一名亲卫。 他没有起身,而是轻轻招了招手, 亲卫面色一紧,连忙冲了过去,穿梭在各位公侯之间,让他尤为紧张。 很快他便来到中央,没有做任何犹豫,轻轻俯身压低声音开口: “侯爷,北疆急报, 草原王庭要派出使臣出使大乾,现在就停留在乌孙部族地, 希望赤林城大开方便之门,放他们过去...” 而后那亲卫手中拿出一封信件递了过来,继续开口: “这是种鄂将军所写,千里加急,刚刚到达京城。” 林青眉头微皱,脸色凝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亲卫飞速跑开,林青浑身气力涌现,将散发在外,用来隔绝视听的气力收回。 在场之人见到他一副凝重表情,心中咯噔一下, 宋国公赵福海年龄最大,资历最老,脸色凝重,率先开口: “发生了何事?” 他又补充道:“老夫只是随口一问,若是有关军务机密无法透露,便不用说。” 林青缓缓摇头: “没什么不能说的,草原王庭派来了使臣,如今在关外停留, 他们希望从赤林城入关,种鄂有些拿不定主意,便送来书信。” 使臣? 在场之人心中一惊,大多都直起了身,眉头紧皱。 如今京城之中倒是有草原使臣在, 不过随着草原战败,那草原使臣金兰都也愈发深居简出。 而且他们也想到了一件事,上一次草原使臣来京是在年前, 那时拓跋砚刚刚被抓,他的儿子拓跋存来京城要人,莫名其妙地被杀害,至今也没有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 草原对此反应很是激烈,不过随着九边战事再开,也就没了什么后续。 如今二王战败,草原王庭居然又派来了使臣,他们想做什么? 林青趁他们思索之际,拆开书信仔细查看,过了片刻,将书信折叠后, 猛地发现在场之人都注视着他... “林青小子,这草原王庭不安好心啊。” 最为年长的宋国公率先开口,神情阴霾面露阴郁,眼神中闪过阵阵凶光。 坐在其一侧的镇国公也点了点头: “草原王庭若是派来使臣,尽管来便是,我大乾何曾阻拦? 何至于如此惺惺作态,我看是离间之计,想要离间你于大乾朝堂。” “不错....能入关之地到处都是,何必一定要从赤林城而过?这就是居心叵测。” 兴国公孟术也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周遭诸位侯爷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心中已经对于草原王庭的歹毒更加了解。 按理来说两国往来,若是想要派来使臣,将折子送往礼部便是,大乾也从未拒绝。 如今假惺惺地停在关外,还请求边关武将与朝堂勋贵做主,这不是离间是什么? 在场之人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将视线投向林青, 靖国公林青脸色平静,眼神古井无波,俨然是没将此事放在心里。 以他如今的地位,不论是陛下还是皇党, 又或者是朝堂诸位大臣都不会借用此等小事来找他麻烦。 察觉到这点的一些人微微叹息, 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就是这么大。 若是他们遇到了此等局面,定然会落得一身狼狈,连忙上书自辩。 林青手拿书信略带玩味,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些清冷: “看来草原王庭也想探查一番我大乾虚实, 居然如此迫不及待地就派出使臣.. 诸位公爷觉得,这草原使臣来我大乾意欲何为?我大乾该不该见?” 九边战事持续,虽然两国打生打死, 但一直以来的邦交却不曾斩断, 以前是大乾处于弱势,勉强维持此等邦交, 至少也能在草原人秋日南下之后发出一些斥责, 如今这种邦交若有若无,就连诸多公侯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上一次动用他们是何时。 长吁一口气,镇国公纳兰亭脸色凝重,面容中有着一些担忧, 他抬起头来扫向在场诸人,神情中有一些阴霾,压低声音轻声开口: “你们说....草原使臣此番前来是为了边疆军事还是朝堂政事?”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眉头紧皱, 都是聪明人,刹那间便知道了其中言语表达的意思。 若是边疆军事,那自然无可厚非, 可若是为了朝堂政事,那说不得就是有人里应外合! 在场不止一位国公将拳头攥紧, 朝中一些人就是如此,每逢狼狈,便会寻求外部势力插手。 不过,这一次的时间似乎有些对不上。 今日刚刚结束大朝会,勋贵武将大获全胜, 若草原王庭因为此事而来,那应该在接近年关之时,而不是在如今。 “不论如何,我大乾作为上国, 下邦想要见识一番大乾恢宏,自然不会拒绝, 至于他们来干什么,让他们来便是, 在这京城之中,难道还能逃过我等的眼睛?” 宋国公轻笑一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其余一众公侯也连连点头,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就算是有人与其勾结,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清理一二。 第851章 烈火烹油 当一众公侯在矾楼花天酒地之时, 王党诸多核心之人也在文渊阁汇聚, 他们等在门口,静静等待着王无修处理完手中公务。 作为内阁首辅,就算是百官皇帝都休沐,他也不得停歇, 大乾四方,绵延万里,虽说有平坦关道与日行千里的战马, 但边陲之地与京城的诸多联系依旧要损耗诸多时间, 一来一回可能要损耗半月, 若是碰上大雨,大雪天气则更久。 所以,即便朝廷休沐王无修也不得闲, 他要赶在开年之前将所有奏书处理完成,在开年之时送出去, 如此朝堂政令才算是通达。 王无修坐在桌案后,桌上的诸多奏折没来由地让他感觉到一阵疲惫, 他轻叹一声,抬起手臂,轻轻捏了捏眉心, 然后看一下文渊阁外站着的几道身影, 略微沉思,轻轻招了招手,吩咐吏员: “让他们进来吧。” 得到命令的吏员面露诧异,今日的首辅大人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以往不管外面有多乱,首辅大人总是能静下心来处理奏折, 但今日仅仅两个时辰,首辅大人已经停歇了许多次。 但吏员不敢多言,快速迈动步子去,请诸位大人进入文渊阁。 等在外面的庄兆最为了解老师, 听到吏员所说,不由得面露诧异,心中一叹。 看来今日在朝堂上落入下风一事对老师还是产生了一些影响。 只不过老师所表现的要比他们更加沉稳。 不多时,王党的诸多官员踱步走了进来,一个个面露凝重,分立两侧。 王无修见他们如此拘谨,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都坐下,又不是天塌了,何至于如此慌慌张张。” 王党一干官员面露异色, 今日朝堂之事,他们都看在眼里, 不知为何首辅大人会如此淡然。 屋内气氛有些凝重,王无修将桌案上的奏折稍稍整理放在一侧,问道: “大朝会散去,朝廷已然休沐,尔等不回到家中含饴弄孙,跑到我这来作甚?” 一行人面面相觑,心中古怪更甚。 坐在右侧下首的刑部左侍郎曹景琇面露凝重,沉声说道: “首辅大人,今日朝堂之事,我等都看在眼中,如何能安心回家? 若是再不拿出对策,那些丘八都要压到我们头上来了。” “是啊是啊....” 工部右侍郎司徒行贯出言附和,脸上带着担忧。 他是工部之人,若是军伍重新崛起,第一个受苦的就是工部, 到了那时,工部会彻底沦为五军都督府的附庸,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听到二人所言,王无修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些不满,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 “尔等的政事做得一塌糊涂,整日钻研这些鬼蜮伎俩作甚? 你们做好手中之事, 有老夫在,那些军伍之人能拿你们如何? 还是你们觉得,不占些便宜,就是亏欠折损?”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纷纷低下脑袋... 文武之争,虽然古来有之, 但朝堂诸位大人自登上高位那一日起,就是文官压盖武将之局面。 如此局面持续了将近五十年,早已让他们习以为常, 那些勋贵武将向来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就算是稍微折腾一二,也很快就消弭得无声无息。 根本做不到对朝堂有丝毫影响。 但如今却是不同,在没了北疆边患后,武将冉冉升起之势已势不可挡, 这一切,朝堂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他们不知,为何首辅大人如此云淡风轻,将这些事情都不看在眼里。 将他们神情收于眼底的王无修,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重重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如今朝堂局势就是烈火烹油,看似烧得火热,但终究不能维系太久, 老夫曾与你们说过多少次, 朝堂之上,不是比谁更得势,站得更高, 而是谁站得更久。 这才出现了一点纰漏,就如此坐不住,日后朝政还能交到你们手上吗?” 王无修的话语十分严厉,这听在庄兆耳中自然是不痛不痒, 但听在诸多大人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已经忘记了首辅大人上一次对他们发怒是什么时候, 他们粗浅地认为这是朝堂失势给首辅大人带来的暴戾。 刑部尚书陈子高手抚长须,面色凝重: “大人...朝中之事并非我等坐不住, 而是我等怕下面之人心存异心,见势不妙,纷纷转投他处, 您也知道,这些年来朝廷开科取士取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早已没有了我等为公为民之心,整日盘算的都是家中小利, 今日换一个山头,明日又换一个山头, 见势不妙就倒戈,要么就是在争斗中默不作声,作壁上观... 若是他们乱了,这朝堂政事还要多很多波折呀...” 刑部尚书掌刑狱之事,虽然不是都察院那般监察百官, 但对于京城百官的一些动向还是能有所察觉, 所以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都纷纷严峻起来, 就算他们作为一部堂官,位高权重, 但真正的事还需要下面的官员去做, 若是官员阳奉阴违,他们也会倍感头痛。 王无修怒从心中起,对于他们的慌乱而感到荒唐。 这才是仅仅输了一次大朝会就变成如此模样, 那后续若是再输下去,岂不是天都塌了... 王无修眼窝深邃,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 若是有可能,他想与吏部尚书宫慎之换一下门生故吏。 他们那些人一直以来都逆势而行,受惯了欺压挫折, 所展现出来的心胸度量要比这些人不知好上多少。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他王党的核心之人,他还是决定安抚一二。 “那林青提出了逆势与顺势之说,你们可曾看到?” 兵部尚书庄兆眼神一亮,将腰板挺起,郑重说道: “回禀老师,弟子看过...” 其余人则面面相觑,不知那是何物, 王无休王无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如今勋贵武将处在逆势,他们只好折腾,若再不折腾下去,他们就会被大势压倒, 如今他们只是刚刚折腾起一些风浪罢了, 天下大势还是在我等这边。尔等不必惊慌。” 见他们面露思索,王无修轻轻摆了摆手: “好啦好啦,今日休沐都各自散去吧,老夫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 在场诸位大臣没有得到心中所想答案,心中有些不满, 但多年的积威还是让他们站起身躬身告别。 “维先留下。” 兵部尚书庄兆一愣,而后站在门口略微思索,便快步返回。 第852章 自绝后路 一刻钟后,内阁首辅王无修坐在太师椅之上,面露疲惫。 而兵部尚书庄兆则站在其身后,为其轻轻揉捏肩膀,脸上带着关切: “老师,诸位大人也是关心则乱,您不要动怒, 等他们日后看清局势就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王无修闭着眼睛,感受到身上酸痛,不时眉头微皱,不时眉头舒缓, 声音中带着平静疲惫: “维先啊,老夫麾下你不是最聪慧之人, 一些事情也总是出岔子, 但这也有好处,能让你安心地留在这里,不去想那些蝇营狗苟。” 兵部尚书庄兆讪讪一笑,他虽然京中算学第一, 但对于朝堂政事的把控还是有些生疏, 若是没有老师帮扶,他早就在一次次朝堂斗争中黯然落幕。 “老师,如今北疆安稳, 陛下以及诸多大臣都将矛头对准了国内, 我看这京畿之地的新政是一定要开了, 而且纳兰元哲最近还去了京城卫所,美约其名是为其发放赏银, 但我看发放赏银是假,拿捏把柄是真, 那京城卫所的指挥使匆匆忙忙进京负荆请罪,只因其中有三成空缺, 但奇怪的是,五军都督府并没有对其作出惩处, 而是命其帮扶纳兰元哲,处理平安县城一事,让那些人不再作乱。 有了京城卫所的帮助,平安县城的案子也有了初步端倪,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破获。” 对于此事,王无修早早知晓, 他熟读史书,知道这是在宋国之时就曾用过的查缺手段,借用发饷的名义来试探虚实。 “此事不必担忧,京畿之地只是大乾一隅,并不会影响大局, 这新政就算是开了又何妨,我等也是朝堂大臣,手中多一些银钱也好做事。” “只是学生怕京畿之地那些人耐不住气, 犯上作乱,掀起祸事, 那些工坊据学生所知,每年所得银钱不是小数目。” 王无修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吃了这么多年,也该吐出来一些了。” 庄兆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心中有些疑惑,想了想,他开口问道: “老师,昨日...王二爷离京了,一些人纷纷打探到学生这里,想要问一问琅琊王氏是不是不打算参与新政?” “你是怎么回答的?” 庄兆轻轻一笑: “学生自然不会透露半点,不过以他们的神通广大, 想来很快就能联想到那日矾楼之事,说不得还能进到西厂中去问询那被抓起来的四人。” “他们还能去到西厂?” 王无修眼眸微微睁开面露诧异,眼内闪过一丝惊讶。 王党的一些脏活累活都是庄兆所为, 其暗中隐藏的一些力量也掌握在庄兆手中,而皇党的一些脏活累活都是西厂在做。 “若是想,自然可以... 别看这些太监都是无父无母之辈, 但若仔细找找,家中定有亲族存在。 他们都是无根之人,对待血脉亲族,难免心慈手软,威逼利诱自然能谋得一二消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瞒得过那黄俊。” 庄兆淡淡说着,其言语中充满了肃杀... 想要在茫茫大乾找到那些太监的亲族,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耗费如此代价找到,不将那些太监身上的价值榨得一干二净,想来不会罢休。 王无修恍然地点了点头:“那黄俊的亲族找到了吗?” 庄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心中犹豫万分,最后还是轻轻开口: “找到了,他的父母虽然早早死去, 但其家中还有几个叔叔,早些年逃难去到了柳州边陲, 但....学生找到他们时....” “怎么?有什么变数?” “他们的亲族在一年前死于非命,被陌生人劫财而杀,七十多口无一幸免... 学生想要从当地衙门调来案档,但发现案档早已被摧毁,所以无从查起..” “哦?居然还有此事。” 王无修的眼睛缓缓睁开,眉头微皱在心中细细思量。 黄俊这个太监一身武学修为高超,在那些阴谋诡计上也同样如此, 其掌控的东厂西厂给朝廷百官带来了许多麻烦,居然还有人行如此之事。 “学生也觉得荒唐,所以派人仔细开关查案, 最后发现..动手之人极有可能是宫中的人, 在去年八月,一些太监以祭奠皇亲祖地为名,出了京城,半月而归。 而那些人也是死在这半月之内, 并且这些太监在回到皇城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任凭学生如何查找也找不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你是说...是陛下做的?” 王无修眼睛眯了起来,浑身充满危险气息,心中巨大不可抑制地蔓延。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震惊之色浮于眼旁... “黄俊自己做的?” 庄兆脸色凝重,沉默许久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也是属下心中所猜,失踪的那些太监大多分布在太后寝宫周围, 平日里用作监视,但那些人做此事已经有半年之久, 想来...是趁其更换的时候,让其发挥余热, 能做到此事的,只有宫中的几个大太监和黄俊。” “那几个大太监胆子小,而且年事已高,不敢得罪黄俊,此事不是他们做的。” “学生思来想去也觉得不是陛下所做,陛下虽然手段愈发精进, 但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对于贴心之人保护得极好...” “那么就只能是黄俊自己做的?” 王无修眸光闪烁,其内精光灼灼,心中充满忌惮。 太监大多是无依无靠之人,一生荣华富贵只能心系于皇室。 但在皇宫之外,难免还有诸多亲族,这会与其产生干系, 不知多少大太监都是因为亲族而一脚踏空,再无翻身之地。 黄俊此举,可谓是忠心耿耿,永绝后患。 王无修面露感慨,轻轻叹息: “大争之世来临,这天下间的英杰越来越多了。” “老师...真有那大争之世?”这次轮到庄兆面露诧异。 “每逢乱世,国朝崩落,气运崩散, 总有一些幸运儿获益其中,得天地垂怜,在乱世中取得一席之地。 但终究难以为继,最后在真正天命所归之时,他们也将落于沉寂。 此事并非老夫胡言乱语,而是老夫在王家祖宅中从一本古籍中看到, 而琅琊王氏每每到这个时候也将隐于尘世, 不再参与朝堂纷争,静静等待下一个王朝来临。” “那....那王二爷离京?岂....岂不是?” 庄兆面露错愕,他是寒门出身,只能依靠于王党,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王无修一改刚刚的凝重,轻轻一笑: “与此事无关。” 第853章 党派林立 文渊阁内,虽然天色未暗,但烛火早已点亮, 映照着四壁藏书散发出的沉稳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木质的古朴气息。 室内陈设简约,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各类文书,一旁的铜鹤香炉中轻烟袅袅。 兵部尚书庄兆身着官服,站立于内阁首辅王无修身后, 双手轻柔而熟练地在其肩膀上按摩,动作中透露出恭敬与关切。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庄兆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一点点粗重, 这让坐在长椅上的王无修轻叹一声面露感慨: “维先啊,你也有些老了, 老夫还依稀记得十五年前老夫返京,一路上舟车劳顿你也是如现在这般, 为老夫捏肩捶腿,接风洗尘。” 庄兆苍老的脸庞上挤出一丝笑容,略带用力地开口: “老师,不知不觉间学生的孙儿都已经长得如学生这般高了, 上一次学生返家时, 他还兴冲冲地与学生说,喜欢上了一名女子,想要将其娶回家。 “哈哈哈,倒是与你一般年少风流。” 听到趣事,王无修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可庄兆却缓缓摇了摇头: “还是学业为重,学生打算趁着他年轻,让他多练习一些功法,看看有没有武道之上的天赋。” 王无修眸光中闪过诧异,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正事,我记得皇宫府库中有几本高深功法, 你可以拿去给他看看,若是有武道天赋,那就先行习武,也省得日后做了官没有时间。” 庄兆脸上闪过一抹喜色,连忙开口: “多谢老师...学生也是这么想的,若是身具武道修为, 平日里在衙门当值也不会太累,至少也能强身健体。” “是啊,我等就是吃了没有修行武道的亏, 如今处理起朝堂政事来,显得异常疲惫。 看看五军都督府那些吏员官员, 真要是忙起来,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而我等就不行啊。” 王无修面露感慨,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抬起手拍了拍庄兆的手臂, 庄兆识趣地停下,但又扶着王无修坐了起来, 在庄兆的诧异中,王无修站起身,来到一侧书架前拿过一本书册递了过来: “这是五军都督府内关于西虎城、象山城的卷宗。” 庄兆眼眸微微放大,连忙接了过来,抬起手来回翻看, 发现其内卷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缺失,不由得大为震撼。 前些日子五军都督府内可掀起了轩然大波,就是因为案牍库案卷缺失, 如今却完好无损地摆在了文渊阁。 庄兆将身形迅速靠近,声音压低: “老师...五军都督府案牍库的那两个人是您布置的?” 王无修缓缓摇了摇头: “是王文辅离京前送来的,至于他是如何拿到手的,老夫也不知, 你将这卷宗拿去仔细阅览,派人查一查, 若是有什么疏漏, 让他们如此轻易的追查旧案,终归是不好,对于朝堂不稳啊。” 庄兆脸色来回变换,眼中充斥着一丝不甘, 西虎城一事不是王党所为,如今却要他来处理后续, 若是往常也就罢了, 但如今正值紧张时期,若是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这口黑锅可要扣到王党头上了。 “老师,是否有些不妥...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岂不是被人冤枉?” 王无修嗤笑一声,径直拿过一旁茶杯, 茶盖打开,一股香气沁人心脾,顿时弥漫开来。 “是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为是谁做的,那便是谁做的, 此事就算是我们不帮其处理, 日后陛下找起麻烦来,还是能牵扯到你我身上, 既然如此,何不早一些做决断,也图个安生。” 庄兆面露严肃,如今来自皇党的攻杀越来越多, 不仅是在京中,而且还在地方, 都察院的御史四处查案,想着法地找京城的麻烦, 虽然朝中各党势力遍布大乾,但想要借助这股风气往上爬的官员更多,给他们造成了许多麻烦。 轻轻叹息一声,庄兆觉得局势已经严峻到了不能再犹豫的地步, 他嘴唇紧密重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老师,事情我会查明的。” “对了,再查一下这两件事中有没有人被蒙蔽了踪迹,改头换面。” 庄兆眉头紧皱面露诧异:“老师的意思是?” 王无修轻轻叹息: “王文辅走前想要查一查林青的身世背景,他在两京一十三府的名册中都没有找到林青的父母。” 庄兆的眸子猛地瞪大,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握着案卷的手掌猛地紧握: “您是怀疑?林青是旧案残党?” 见他如此凝重,王无修轻轻摆了摆手面容舒缓: “只是怀疑罢了,到底是不是还需要查一查, 另外,王文辅还告诉我西南一事可能是陈党牵头所为, 让我查一查丘法成,他这一番话也点醒了我, 西南三国覆灭之时,整个西南之地有能力做到此事的军卒, 只有驻扎在万博城的武安军和西南的西军, 这些日子西军被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所以我更倾向于此事是武安军所为, 于是我命人查了武安君与丘法成的联系, 他们看似没有交集, 但在二十余年前,平远军灭西番之时,随军御史就是丘法成, 而当时的武极是平远军参将,所以也并非没有交集,他们可能二十年前就相识。” 此话一出,一旁的庄兆面露震撼,眸光闪烁,略带紧张地说道: “老师,这世上没有巧合!” 王无修见他如此模样,轻轻摆了摆手笑道: “不用如此紧张,是与不是还需要再查, 这些陈年累积的卷宗太多,想要找出蛛丝马迹需要时间。 老夫只是觉得,这位早就自立门户的武安侯不像是我们看起来的那般人畜无害, 而且不要忘了...林青就出自武安侯府。” 一侧的庄兆整个人都愣住了,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意自脊髓开始扩散,像是有冰冷的蛇在脊背上爬... “您是说...林青的身份不简单?可能是陈党之人?” 王无修眼窝深邃,看向摆在文渊阁正中央的铜炉,声音有些空洞: “不知啊....先查吧, 平远军、武安军、靖安军,还有陈党,其中定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第854章 京城风华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缓缓落幕, 天空像被一层深蓝色的绸缎轻轻覆盖,星星点点,月光如水。 虽然官员已然休沐,但御书房与文渊阁灯火依旧亮着, 犹如两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皇城深处。 文渊阁内,灯火昏暗,四周角落都隐藏在黑暗中。 桌案前王无修身前已经摆了两盏烛火, 他此刻正拿着一封奏折眯起眼睛细细查看, 而在其一侧的长桌上,庄兆脸色凝重,同样拿着奏折, 随着时间流逝,二人身前的奏折一点点减少, 直到亥时初,剩余的奏折才被彻底批阅完成。 兵部尚书庄兆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长出了一口气, 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心中全是满足。 他侧头看向老师,恰逢此时王无修也看了过来, 一师一徒眼睛对视相视一笑... 王无修声音苍老,带着几分沙哑: “维先啊,辛苦你啦,若不是你来帮忙,恐怕今夜老夫又不得归家了。” “老师,前些日子兵部要统筹一些军械,还是老师帮的忙。” 王无修微微一笑,缓缓摇头, 这个弟子虽然不是那么聪慧,也时常做错事, 但他十分满意,只因叫他来做事时,向来都是任劳任怨。 王无修叹息一声,将桌上笔墨纸砚整理完全,然后看向庄兆轻声说道: “走,今日休沐散值得早,陪老夫逛逛这大乾京城。” “是。”庄兆连忙站起身,吩咐吏员去准备马车。 不多时,一辆略显简朴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城, 车轮压在青石板路上吱吱作响, 庄兆此刻一身常服,掀起一旁的窗帘,看向街道两旁的灯火通明, 不由得面露感慨: “老师,学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此等景象了, 寻常学生散值回家之时,街道两旁的商贩早已关门,大街上都没有几个行人。” “哈哈哈,老夫也是如此。” 政事提前忙完,王无修浑身舒畅,只觉得压在身上的担子都轻了一些。 庄兆这时面露疑惑,将视线投了过来: “老师,咱们要去哪儿?” 王屋修微微一笑面露神秘:“到了你就知道了。” 很快,马车在京城中行驶了一刻钟,终于缓缓停下,马车外的嘈杂也越来越大, 甚至还能听到一些孩子叽叽喳喳的叫喊声。 庄兆面露疑惑,满脸怪异地扶着王无修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笔直到头的璀璨街道... 街道两侧都是商贩,行人穿梭其中, 刚刚传来的叽叽喳喳声音是站在糖人前的孩子所发出, 他们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精巧糖人出现在匠人师傅的手中,眼睛一下又一下亮了起来, 肥嘟嘟的小手来回拍着,十分开心。 庄兆眨了眨眼睛,指了指前方的街道: “这....这是弘德街?” 王无修站在他身侧,轻轻抚了抚胡须连连点头: “没错,京城中最大的夜市,有商贩两千余,店家三百。” 庄兆眸子微微瞪大脑海中思绪快速运转,想着老师带自己来这里有何深意。 “这是六年前陆务升到任京兆府尹时做的事, 折腾了将近四年,将这京城搅得鸡飞狗跳,终于将这弘德街建了起来, 而现在,这弘德街俨然成了京城文华所在, 从四方前来京城的人都要在夜晚来这里逛上一逛, 这陆务升,有本事啊...” 听到老师如此说,庄兆想到了城外商贩停留的集市,也不禁连连点头: “陆大人的确能干事,相比于他,新任京兆府尹武大人就逊色许多, 平安县城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至今还没有解决,眼看就要传遍大江南北。” 王无修瞥了他一眼,一手放在腰间,一手放在身后,慢慢迈动步子: “平安县城的事能震动京城,是因为背后有人想震动京城, 迟迟未结束,也并不是武彦哲心中所想,是有人想要借题发挥,搅乱朝政。” “是纳兰元哲?”庄兆眉头微皱,说出了一个名字,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微放大,又说出了一个名字: “是陆务升?” 王无修轻轻一笑不再回答,而是在这街道两侧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而庄兆则面露深思,思索着其中深意。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一处热闹的商贩前, 这里弥漫着肉香,汇聚着诸多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学子。 他们此刻拿着肉串,正围着那店家的招牌来回点评,赞不绝口。 而那店家也一脸笑意地站在一侧,不停地招呼来往百姓, 瞧一瞧看一看,买一买尝一尝。 王无修因为年长的原因,个子不高, 他站在那些学子身后轻轻踮了踮脚,透过缝隙看向招牌上龙飞凤舞的字迹, 脸上露出满足。 而庄兆见老师如此模样,也踮起脚来看了看,顿时眼睛瞪大, 眼前这字迹,他一日不知要见多少遍, 甚至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写过这种字... 庄兆慢慢回头看一下王无修眸子瞪大... 王无修无声一笑,抬起手来做了一个‘虚’的手势,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离开。 二人就这么在弘德间闲逛,兜兜转转间二人都提上了一些小玩意儿。 正当二人心满意足,想要找上一家酒肆,略微饮一些酒时, 王无修的老仆慢慢跟了上来,微微侧身轻声说道: “老爷,少爷在家中,请您回去,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王无修眸子一闪,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身上富家翁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屹立于朝堂顶端,压盖天下的睥睨之势! 一旁的庄兆面露凝重,神情警惕地盯着四周: “老师,发生了何事?” 王无修浑身气势,刹那间敛去,轻轻摆了摆手吩咐道: “你先回去,将叮嘱丘法成的人撤回来。” 但很快,王无修便改变了主意,此举反而会多此一举, 便马上叫住庄兆,说道: “不用了。” 庄兆眉头微皱,但敏锐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怪异氛围,便微微躬身: “是。” 王无修点了点头,跟随老仆快步离去... 第855章 表里不一 王无修的宅子位于城南, 其貌不扬,是一间三进小院,周遭所住都是朝中诸位大人。 马车从道路尽头急速行来,最后在王府面前停下, 王无修匆匆迈步而出,进入小院, 径直来到正堂! 一袭青衣的王伯贞此刻正在正堂内来回踱步,面露焦急, 他年龄不大,二十余岁, 脸上有着刚刚长出来的胡须,眼中全是焦急。 当他听到脚步声传来,猛地望了过去,一道不高的身影突兀出现在视线中。 这让王伯贞长出了一口气,一股浓浓的安全感袭来, 在父亲身旁,不管多大的事都能将其挡下。 王无修进入正堂,轻轻一挥手,老仆便将房门紧闭, 月光无法照耀进来,屋内顿时变得昏暗。 “发生了何事?” 王无修声音平缓,带着平静,慢慢在长椅上坐下。 王伯贞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放在一旁桌案之上,恭声说道: “父亲...那个‘黑旗’要在今夜聚会,地点在城北的一处小院内, 孩儿....孩儿不知道该不该去。” 听到他传信而来,王无修显然早有预料,此刻只是靴子落地罢了, 他还没有及时回复,而是指了指放在一侧的茶杯: “倒茶,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天还没塌呢。” 很快,王伯贞倒上两杯热茶,自己也坐了下来, 但眼神中的慌张表达了他心中不安。 王无修拿起茶杯,轻轻一抿,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 “伯贞啊,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在寻常人家,你这个年纪就是一家顶梁柱,要独当一面, 遇到事情不能如此慌张,要理清头绪,前因后果都要想明白, 如此面对事情时,才会变得从容。” “父亲教诲的是,只是孩儿心中有些...有些害怕。” “你害怕什么?害怕你说出黑旗一事,他们杀了你灭口?” 王无修说这话时声音冷冽,透露着刺骨寒冰。 王伯贞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他见过黑旗的手段, 几个忤逆他们的商贾官员就那么随易被拿下,莫名其妙地死在路上, 其中死的一名商贾还是他的相熟之人,他们总是到青楼吃酒。 这让他尤为害怕。 见到他如此模样,王无修眼中的失望几乎无法抑制地流转: “伯贞啊...你可知为父有时想让你做那纨绔子弟,也不愿意看到你如此软弱模样。 京城那些纨绔子弟天不怕地不怕,整日花天酒地。 他们家中父辈的生死,所系荣华, 你可以一言而决,只要你说,自然有人为你去办。 但你为何如此...如此怯懦? 你是我的儿子,这天下谁敢动你? 莫非你以为黑旗看重的是你的诗词歌赋? 他们看重的是你背后之人,是我!” 王伯贞将脑袋又低了低,不敢说话。 王无修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 勉强压制住心中怒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将黑旗透露给我,他们非但不会找你麻烦, 反而这是他们乐见其成之事,他们真正想合作之人是我。 要不然也不用在家乡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弄出一个假的强抢民女。 可笑的是,你居然还跟着他们来诓骗我, 伯贞啊...你在诗词歌赋一道是聪慧的,但希望你能在人心上也多长一些机灵。” 王伯贞依旧不说话,就那么低着头,眼中闪过畏惧。 见到他如此模样,王无修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语气也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 “归根结底是老夫的不对,你母亲早早逝去,老夫又忙于政事, 将你丢在家中,才养成了这么一个性子, 今日黑旗聚会一事,你去吧, 认真听,认真想,看看他们说了什么,想做什么。” 王伯贞眼中闪过一丝黯淡,浑身充满颓废,轻轻叹息一声,缓缓低下头: “父亲...您不要生气,是孩儿没用,给您丢脸了。” 话已至此,王无修也不舍得再多说些什么,轻轻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 两个时辰后,已至子时, 一辆造型简易的马车悠悠驶出王府, 此时的京城大街上已是一片沉寂,马车孤零零地走在其中, 车轮碾压青石板路的声音响彻不绝,在这黑夜的京城里尤为刺耳。 车夫是平日里给王无修赶车的老仆, 他身形佝偻,堆坐在前方, 不大的眼睛略带死寂地扫视着前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丝非同寻常的韵味, 车厢内,王伯贞一身黑衣坐在其中, 面色冷静,远没有刚刚面对父亲时的惶恐。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期待, 对于那名为黑旗的聚会,他十分喜欢,只是不敢告诉父亲。 在那里他会戴上面具,彻底伪装自己,隐去平日里的一切, 再也没有人知道他软弱怯懦,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轻气盛的江南公子。 这种感觉让他沉醉, 以至于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暗期盼。 马车沿着青石板路摇摇晃晃地驶向城北, 一路行来京城似乎已经陷入了沉寂, 只有少许行人以及马车在其中错落而行, 每逢有马车驶过,王伯贞都会将帘子掀开,将视线探出去,静静看着那些马车离开。 发现他们是驶向相反的方向后,不禁面露失望。 这一点他早有预料,黑旗中人神出鬼没, 所收到的聚集时间并不统一,几乎不可能在同一条街道上遇到。 但他就是忍不住去看。 时间一点点流逝,半个时辰后,他到达了一处简朴小院门前, 这里是一条只能供一辆马车通行的小巷,一座座门庭相隔不远, 这昭示着里面的屋子以及小院不大,似乎这是城内普通百姓所居住。 他利索地下了马车,轻轻挥手, 那老仆也不作言语,轻轻抽打马儿,马车缓缓离去。 在漆黑的大门前,王伯贞深吸了一口气,犹豫许久,才用力一推。 大门轻而易举地便被打开,映入眼帘的小院如以往一般破旧,萧瑟。 大门推开涌动的风声使得院内什么东西响了起来, 叮叮当当的,尤为清楚。 王伯贞眼睛一亮,循声望去, 只见那有着昏黄灯火闪烁的木窗前,有几个薄如蝉翼的面具正在轻轻摇晃, 互相碰撞间,发出脆响。 王伯贞快速走近,轻轻数了数,不禁一惊,居然还剩七个,那已经有四人到来。 他利索地拿起那外露两颗牙齿的卯兔面具,轻轻覆盖在脸上。 在这一刹那,他的气质完成了转变,由原本的柔弱变为张狂。 行进间胳膊也甩了起来,利索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第856章 未羊 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与外面的破旧萧瑟不同,屋内昏暗灯火微微摇晃, 将屋内映照得既温暖又幽深,光影交错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神秘。 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桌面光滑如镜,反射着周围跳跃的火光,更添几分诡谲。 圆桌四周,静静立着十二张座椅,已端坐着四位身着简朴服饰、面戴生肖面具的宾客。 他们的面具形态各异,分别是早就相识的酉鸡,申猴、午马和亥猪。 面具之下,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深邃的眼眸。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未知花草的香气,让人心神宁静,又隐隐带着一丝不安。 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古朴的画卷,画中山川河流、飞禽走兽,皆栩栩如生,仿佛能随风而动。 桌上四人目光不时交汇,又迅速移开, 每一次交流都充满了默契与深意,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对话。 王伯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依旧如往常一般,走到酉鸡身旁坐下,用略带轻佻的声音开口: “今日居然来得这么早?以往我来时,你们还不见踪迹。” 酉鸡依旧是以往那般模样,身材高挑消瘦,裹着一身黑衣,身上散发着淡淡香味, 声音也如以往那般轻柔妩媚, 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内响起: “谁知道他们是如何安排,总之定了什么时间我就什么时候来。” 王伯贞冷哼一声,如以往那般双手插起就那么静静靠在椅背之上,神情倨傲。 若是可以,他甚至想把脚都放在桌上。 他这一副模样引得其余两人将视线投了过来,面露深意。 午马同样身材消瘦,个子不高,苍老的眸子中和以往一般充满疲惫,他看向卯兔沉声说道: “新政一事,江南之地如何打算?” 王伯贞一愣,那两颗裸露在外的白色牙齿便转了过去: “人还未到齐,说这些有些为时尚早吧。” 说完他便将视线挪开,不再理会,而是静静看着屋顶,像是不屑于和午马说话。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一道道人影进入小院来到屋中,随意坐下... 眼见场中只剩下四把椅子,酉鸡面露疑惑, 看向四周那略显古朴的木质门窗, 遮挡之物还未落下,想来人还没有到齐。 想到这儿,酉鸡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大乾如今的局势越来越波诡云谲,聚会中所来之人也越来越多, 而其余人也同样如此静静等在那里,默不作声,气氛有些沉闷。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自屋外响起, 房门很快就被推开,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所站的...是疑似为九卿之一的寅虎, 他那冰冷的眸子投过来时,众人只感觉一阵阵压迫, 此等威严,让在场之人越来越相信他就是九卿之一,只是不知是哪一位。 正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聚会就是如此之时,淡淡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听到这声音在场,一些人瞳孔骤然收缩, 眉头微挑,眼睛猛地睁大,居然还有人。 是一直未现身的子鼠、辰龙、未羊中哪一个? 房门被静静推开,一道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古铜色的面具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羊头, 长长的胡须向下蔓延,冰冷的眸子扫视着在场诸人, 让在场之人感觉心头一颤。 是熟悉无比的威压, 不用想此人定然也是朝中重臣,至少也是手握权势之人。 刚刚坐下的寅虎,看到来人冷哼一声:“好久不见。” 未羊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就这么迈动步子越过众人,最后选中一张空缺的椅子坐下。 在他坐下后,房屋微微震颤,齿轮转动之声微微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道黑幕自窗户上落下, 砰砰砰... 将房屋的门窗都包裹的严严实实,月光无法照亮其中,屋内的视线顿时昏暗下来。 一张张青铜面具半隐于黑暗中,忽明忽暗,给这屋中徒增了几抹诡异恐怖。 过了许久,亥猪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几分沙哑: “京畿之地新政一事如何做? 若是再让纳兰元哲这么查下去,我们都要损失惨重。” 作为卯兔的王伯贞,听到此话后眉头微挑,将视线投向午马, 心中有些明悟,不光是明处的大人物关心新政,就连处暗处的大人物同样如此。 果不其然,午马叹息,一声沉声开口: “新政一事已经让京畿之地诸多工坊,百姓无处可去, 最近已经开始在京兆府衙门闹事,但所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并不能动摇朝廷决策。 见到此等情形,一些工坊的主人已经松口, 只要朝廷愿意出一些钱财,将他们的工坊收回去,那他们也愿意拱手相让。” “什么?”亥猪发出了一声惊呼,眼中有着几分震惊与愤怒: “他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共同进退,逼朝廷就范,怎么见到一点点波折就要退缩?” 午马的声音也有一些无奈,带着一些疲惫: “商贾之人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若是没有背后的大族为其撑腰, 他们甚至都不敢做到关停工坊,想让他们强硬到底,又怎么可能, 想要阻止新政,只能另寻他法,或者京畿之地出现更大的乱子。” 说到这时,卯兔王伯贞悄无声息与酉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为了阻止新政,甚至要惹出祸乱。 “恕我直言,平安县城一事,已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 若事情再大一些,来的可就不是都察院的人, 而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兵马,甚至停留在京城的靖安军也有可能插手此事。” 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纷纷将眸子投了过去,神情中带着一些诧异。 平安县之事居然是他做的? 亥猪显得有些颓废,原本绷直的腰杆也微微弯曲: “就在昨日,纳兰元哲得到了京城卫所的支持, 京城卫所派兵进驻了平安县城,守住了各处街道, 任何可疑之人不由分说地都会被抓起来,关进大牢严加审问。 做此事的一些人也有些打退堂鼓, 今日我前来,是想问一问诸位,朝廷打算如何处理平安县城一事?” 第857章 暗中密谋 昏暗的屋内沉寂了许久,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在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寅虎沉声开口: “平安县城一事如今已经闹得尽人皆知,已成定数,你们还是想一些别的法子吧。” 此话一出,亥猪眉头紧皱,眼中透露出浓浓的不甘, 他将腰板挺直,看向寅虎: “难道如此做还不能让朝廷退步? 如今各地官员都在京中,京畿之地如此模样,难道他们就这么任由朝廷施为, 这一次是京畿之地,下一次就是这大乾天下。” 寅虎缓缓抬起头,一股浓郁的威压开始弥漫, 他将视线停在亥猪那肥头大耳的脸上,轻哼一声,冷声说道: “你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做如此事本就是愚蠢。 天下文武百官都在京城, 若此时朝廷妥协,那日后朝廷政令如何通达? 此事如今闹得尽人皆知,朝廷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 大乾以仁孝治天下,若是朝廷不爱戴百姓任由其成为佃户,那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此话一出,在场一些人不知道其中关键,顿时眉头紧皱, 这么一想,倒是有几分道理, 若他们是朝廷九卿,也不会退却。 亥猪还是有一些不甘: “纳兰元哲手持上方宝剑,整日都在查旧账,逼停工坊,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边疆的战事停了,草原三部也被灭得七七八八, 以往送到北边的货物都供不应求,但现在...仓库中的货物积压成群, 据我所知,一些商贾为了在今年的战事中大赚一笔,举了不少债,如今都处在崩溃之缘, 若是再将京城的工坊收回去,那可就真不给他们活路了, 到时他们会做出什么,就连我也无法预测。” 卯兔王伯贞面露恍然,他早就听说京畿之地有诸多工坊的货物送往九边,然后再由九边送往草原, 赚取的钱财边疆守军分一部分,一路沿途的官员分一部分, 工坊分一部分,背后的东家再分一部分。 但即便如此,东西也要比卖在大乾利润高上数倍。 如今九边战事停了,这些人自然无处赚取银钱... 想到这儿,王伯贞将身体靠后,略显轻佻,看向那亥猪: “曲州的榷场马上就要开了, 既然呼延部与乌孙部覆灭,大可以走曲州去往拓跋部,然后卖向草原。” 说这话时,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 让在场不止一人面露愤怒! 头戴猴头面具的申猴冷哼一声,眸子死死盯着卯兔: “你们江南之地整年出海赚取大笔银钱,工坊所出的物品可以以数倍的价格卖给海外蛮夷,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今两部覆灭,影响的是北边的生意, 你知道其中干系有多大吗?说一句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也不为过, 若是没有足够的货物运往北边,那叫漕工整日无所事事,看他们反不反。” 卯兔摇头晃脑的样子,一脸无所谓,耸了耸肩: “彼之生死,与我何干? 榷场马上就要开了,既然你所说北边的物资乃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那这榷场更要开,朝廷官员也会予以支持, 甚至那林青巴不得漕工乱起来,如此榷场开得更是理所应当。” 嗯? 众人心中一惊,不止一人挺直了腰杆,将视线投向卯兔。 此话说得极有道理, 若是大乾国内一乱再乱,所产物资无处可去, 那在西北之地重开榷场,谁也挡不住! 只是...西北之地有一些遥远。 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榷场并非只能在曲州,还可以在赤林城! 作为九边坚城,地处彭州,而运河的终点就是彭州, 如此一来,恰到好处... 一些对卯兔身份有些猜测的人眉头微皱,猜测是他背后之人想要透露什么。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卯兔挑了挑眉有些疑惑,满脸茫然,发生了什么? 当他侧头看向酉鸡时,发现酉鸡那漂亮的眸子中尽是凝重。 她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卯兔, 能在这里坐着的,本身就代表着身后的一股势力, 而这卯兔表现得有些纨绔,一脸人畜无害, 但今日大乾局势骤变,却说出了让在场之人都要看重的话... 一时间,酉鸡心中有些彷徨, 在场十人中,似乎只有她对如今局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体格强壮,身材高大的丑牛沉声开口: “今日在矾楼中,林青曾说要在近期去往草原探一探王庭虚实, 而榷场重开的时间可能就在这附近,或许是他走之前,也可能是回来之后, 北边的生意若想再继续维持下去,不得不妥协,只能找靖安军或者西军了。” “又要打仗?”午马声音一沉,显得更加疲惫。 他一直未开口的未羊也点了点头: “只是试探虚实罢了,草原王庭的使臣如今就在赤林城外,可能过不了几日就会抵达京城。 这么看来,那林青与左贤王还真有些英雄所见略同,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 酉鸡心中怦怦直跳,不论是午马还是未羊, 所说的消息都是大乾最顶端的消息,就算是寻常京官也无法知晓, 此等消息,若是放在大乾,定然是价值连城, 一旦开始打仗,那其中所得之利何止百万。 这时,亥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可否趁着这个机会与草原使臣建立联系,以往卖去呼延部与拓跋部的货物直接卖给草原王庭,还是走以前的路。” “愚蠢。” 寅虎冷冷吐出两个字, 让正眉飞色舞的亥猪身体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这位寅虎,他还是有些信任的, 毕竟身居高位,不会在这等事上诓骗于他。 午马这时开口:“与草原王庭直接建立联系贩卖货物, 就意味着要同时得罪西军靖安军与拓跋部,谁会如此愚蠢? 这么做,你背后的人担得起这份因果? 而且,四年前西虎城一事牵扯出不少旧案,朝廷已经决定彻查, 这个时候谁敢妄动,谁就要被陆务升以及宫慎之盯上,就要做好脱官帽的准备。” “那....那这京城新政?真的无法阻止了吗...” 亥猪显得有些失落,其中关乎不知多少银钱。 “有办法。” 第858章 银钱十万两 “有办法。”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纷纷将眸子投向午马所在。 他们看不清午马脸上的表情,但却能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阴霾,还有那隐藏极深的疯狂。 在等待午马所说答案时,屋内的气氛一点点变得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朝廷不管纳兰元哲,是因为事情还不够大,只要事情够大,朝廷不管也得管。” 午马的声音冷冷响起,在众人耳中回荡, 紧接着他又说道: “六年前,陆务升修建弘德街时,因为手段酷烈,死了不少人, 这才让朝廷制止,陆务升的野心也就仅仅止步于弘德街。”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心中一沉, 平安县城一事已经是在对抗朝廷, 若将事情闹得更大,或许会直接出现军队弹压的局面。 至于他刚刚所说的鸿德街一事, 卯兔与酉鸡不清楚,但在场诸位都清楚。 弘德街当年是一条废弃街道,人烟稀少, 但不论是街边商铺还是土地,都是有主之物。 陆务升上任后想要将弘德街修改一二,不得不从这些人手中购买商铺土地。 那些商贾自然是见到有利可图,狮子大开口,叫出的价格比以往多出数十倍。 京兆府衙门自然不可能同意, 于是两拨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纷争不绝。 就在京兆府衙门忍无可忍,想要动用一些力量将他们清扫出去之时, 一桩大事发生了,京兆府衙门的吏员与那些商铺就在弘德街打斗起来,人数越来越多。 最后死了三十余人... 这件事也惊动了朝廷六部,陆务升被弹劾归家,等候发落。 好在弘德街地处京城,荒废已久,朝中诸位大臣也有些看不过去, 加之他身后同窗为他来回奔走, 便再给了陆务升一次机会,让他完成此事, 于是京兆府以五倍价格买了那些商铺与土地,吃了一个大亏。 亥猪脑海中闪过事件全貌,弘德街中的商铺也有他一份,那笔生意让他赚了不少银钱, 所以对其中关键他了如指掌。 一些事情,大乾朝廷不会退让,但官员却可以退让, 只要事情足够大,经办此事的官员就会承受不住反噬的代价,从而变得束手束脚。 此等方法亥猪也知道, 但他顾及纳兰元哲背后的都察院以及靖安军,迟迟不敢下手... 此种法子等于没说, 轻轻叹了口气,亥猪摆了摆手,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些嘲讽: “我还想多活几年,那陆务升与林青都是强硬之人,若是真惹怒了他们,说不定会直接派兵清剿。” 午马却轻轻一笑:“不会,平安县城内可有工坊?” “自然是有。” “那便让平安县城的百姓携民意,都去京城声讨一个说法, 在京城闹事, 而京城与平安县城的事务都归京兆府所管辖。 只要京兆府不参与,甚至在其中周旋,那此事就有几分成功可能。”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眼中闪过诧异, 他们都知道午马是朝中官员,难不成午马的本领如此大?能说动京兆府? 亥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冷声道: “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两件事,快刀斩乱麻,平安县城的事要迅速平息,那个操办之人要交到京兆府, 你不用担心,他会死在京兆府衙门。 第二件事,平安县城的土地要归还五成,事后平息百姓怒火,让他们不要到京城闹事。” 午马声音快速,继续说道: “至于新政能不能阻,我不知, 我只能保证京兆府衙门不参与此事, 至于你们如何做,我也不知,也不用告知,出了事与我无关。 行与不行你自己思虑,若是考虑好,用令牌联络我。” 在一侧旁听的卯兔王伯贞瞪大眼睛,对于这些人的胆子再次震惊, 这些人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敢谋划民变! 不过以他对朝廷的了解,此事一旦发生,朝堂必然震动,掀起轩然大波。 而作为主事的纳兰元哲,自然逃不过被声讨。 只是,如此做的代价有些大,一旦失败那就是满门抄斩, 不知这亥猪有没有胆量。 亥猪的呼吸一点点粗重,眸子中闪过,犹豫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回去商量一下,具体如何操办下次联络。” 午马也点了点头。 就当屋内沉静下来时,亥猪的眸子又抬了起来,问道: “琅琊王氏的王二爷在前些日子离京, 你们可否知道他离京所为何事,是不是代表着琅琊王氏要放弃在京畿之地的工坊? 若是能给予解答,五万银两双手奉上, 当然,也可以提条件,我等互利互惠。” “十万两,外加京城田亩三千。”丑牛声音冷冽,神情倨傲。 亥猪缓缓摇了摇头:“太贵了,不过...成交。” 丑牛轻轻点了点头,拿出令牌在其上静静书写,众人就这么默默坐在原地静静等候。 不多时,亥猪收到答复, 当他看清上面所写后,猛地瞪大眼睛,心中涌过惊骇,呼吸猛地粗重起来。 先前的价格在这个消息面前不是贵,而是太便宜了。 琅琊王氏退出京畿之地的消息会掀起轩然大波, 更何况林青还答应了王文辅帮他清理敌对之人在京畿之地的工坊。 这关乎不少人的身家性命,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们就可以早做准备,将损失降到最低。 压下心中震惊,亥猪抬起头,冷声说道: “钱财去大观街钱庄取,编号三十二。” 丑牛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此等情景让卯兔大为震撼,虽然他们之前也进行过一些消息的交换, 但如今却真真正正见到了这些人的实力,并且涉及了具体的银两。 而且数目巨大,骇人听闻。 仅仅是换取一个消息, 此等疯狂之事,让王伯贞也暗暗激动起来, 他是首辅独子,对于朝廷中的一些重要消息信手拈来,不会比在场之人差。 短暂的交易停歇,未羊沉声开口: “朝廷要调查雍州西虎城旧案,先由雍州提刑按察使司探查,后续会派御史前往。 此举关系重大,牵扯到边军,所以有些朋友想托我来问一问, 有没有那些隐居不出世的武道高手讯息,至少要四品, 至于报酬,消息是一份,若是能直接提供其所在,还会有一份。” 第859章 气运大秘 “四品?” 在场之人眸子微挑,心中暗暗吃惊, 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陨落在京城的四位高手, 他们在未羊的脸上来回打量,说不得此人就是那四位高手的背后之人。 见众人不说话,未羊轻笑一声: “若是有三品武道高手更好,尽管出价。” 王伯贞眸光闪烁,跃跃欲试, 对于这些武道高手的信息,他还真知道一二,并且数量可观。 只是,他还没想到要用什么报酬来换, 作为首辅之子,衣食无忧,说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而且,他还有些胸无大志。 但下一刻,王伯贞眸子闪烁,眼中闪过跃跃欲试, 轻咳一声,沉声开口: “你要找武道高手做什么? 我手里有一些消息,但我要先知道你们要做的事, 如此才能透露,否则那些武道高手不会轻易出山。” “请他们出山的事,你不必考虑, 只要将他们所在告诉我便可,至于我要做什么...” 未羊眼神冷冽,在场之人都感觉到汗毛竖起后背发冷。 “对于西虎城一知半解的人还有许多, 我需要干净的人来清理他们,这个理由够不够?” 未羊说话时没有看向王伯贞,而是看向在场的所有人, 此话显然是对所有人说。 但显然,武道高手的信息对于任何人都是绝密, 在场之人除了卯兔都没有拿出来交换的心思。 未羊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卯兔: “你想要什么?” 卯兔干涩的笑容在屋中回荡,有些阴森又带着几分阴谋得逞的得意: “我要那份名单。” 对于王伯贞来说,父亲如今知道了他在黑旗中的身份,他就不能任性, 要为父亲谋得一些好处。 至少要为父亲主动探查一些消息。 屋内陷入沉寂,久久无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未羊才发出了几声干笑: “好。” 王伯贞心中涌出激动,长长地舒了口气,率先说道: “先拿名单。” 未羊再次点头:“好。” 他并不担心眼前的卯兔违背诺言, 黑旗所行的交易之事,无形之中牵扯了诸多因果, 一旦有人违背诺言,黑旗真正的主事人就会将他的信息公之于众,众人围而杀之。 在这之前,有许多自作聪明的人如此做,但毫无疑问都死状凄惨。 另外,在场之人在大乾都身居高位,手握权势, 互相交换才是他们的本意,至于付出一些代价理所应当。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守规矩。 不多时卯兔的令牌来回闪烁,其上浮现出了一行行小字, 他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心中惊骇的同时迅速将名单记下, 最后长出了一口气,神情倨傲缓缓摇头: “难以置信,西虎城一事,居然有如此多的人从中获得好处...” “讯息拿来。” 未羊没有与他废话,而是冷声提醒。 王伯贞自然也不会吝啬,将他所知的一些消息都写了上去, 据东南出海的消息来看,海外一些孤岛上不仅有当地的土人,还有隐居的高手, 虽是隐居,但他们在那里过着皇帝一般的日子,被那些土人们称为。 其中有几座岛屿中明确有四品高手的讯息, 这是他从家中藏书中偶然得知,来自琅琊王氏。 而未羊见到令牌上的信息微微一愣, 在场之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错愕,以及那一丝丝震惊。 过了许久,未羊才将令牌收起面露感慨: “没想到,江南之地那几个老家伙居然对黑旗如此重视,此等消息都肯透露。” “不值钱的消息罢了。” 王伯贞将双手拢在身前,身形倨傲。 他如此表现让在场不少人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暗暗将此事记下。 卯兔代表江南之地,并且地位颇高。 寅虎轻笑一声,缓缓开口: “想要用武道高手办这样的事,恐怕会引起朝廷震怒,那宫中的太监不会放过他们。” “呵呵。” 未羊冷笑几声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在场诸位: “有无三品武道高手的消息?” “为何不去草原找?草原王庭中应当有三品乃至二品的高手, 林青到草原王庭时,王庭为了防范靖安军,生生变出一座冰城, 此举,至少二品之境才能做到。” 一直未开口的申猴此刻开口,声音中带着疑惑。 未羊继续冷笑,声音舒缓,带着阴冷: “王庭的顶尖之人不敢来到大乾,同样的,大宗正也不会踏足草原之地。” 在场一些人并不知道这则秘闻,纷纷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原本略弯的腰杆也挺得笔直,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为何?” 酉鸡对于此等消息十分感兴趣, 见没人发问,她便主动开口。 “这个消息很贵,但双方的大人物都知道,告诉你们也无妨。” 顿了顿,未羊继续说道: “如今天下不再是早些年那般武运昌隆,境界晋升越来越难, 而大乾与草原的诸多高手都是借助一国气运强行晋升, 一旦离开国境,境界便会衰退,甚至会遭到寿元问题的袭扰。 这也是大宗正为何待在京城不曾离开的原因, 京城乃皇脉所在,大乾气运汇集之地, 在这里,同境界的武道大家不是大宗正一手之敌, 只是大宗正不会轻易出手罢了。” 一些不知道此事的人,眨了眨眼睛,心中难掩震惊, 同时暗暗激动, 如此机密,他们居然也能知道,黑旗果然不一般! 殊不知,寅虎与未羊将他们的神情都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在这大乾,真正掌握权势与隐秘消息的, 还是朝堂之上的六部九卿与朝野间的世家, 其余人虽然盛极一时,但不值一提, 面对危难之时,率先死的就是他们。 时间一点点流逝,又谈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交换了一些意见后, 这场聚会便悄无声息散去。 随着一道道身影离去, 王伯贞静静等在原地,终于他的玉佩开始缓缓发热。 他想都没想,径直站起身, 走到房屋门口时,那落下的阻碍猛地抬起,他这才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清冷的月光洒下京城内吹着袅袅冷风, 王伯贞将面具摘下挂在一侧, 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心中的满足无以复加! 第860章 三品 王伯贞快步走出小院,而后走出小巷,找到了来时的马车! 还不等来到近前,家中老仆便脸色凝重,飞速说道: “少爷快上车,那些太监来了!” 王伯贞一愣,心中马上闪过明悟,是西厂的人来了! 黄俊的手下! 他的脸色为之一变,步伐加快,迅速钻入了马车,匆匆问道: “西厂的人怎么会在?以往都很安全。” 但很快,王伯贞便一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以往他都是独自前来,并没有家中老婆跟随, 或许早就有太监跟随,只是他没有发现。 那老仆一边策动马车,一边说道: “少爷不用担心,暗中有高手在保护那座小院,他们早就与西厂的人交手。 或许少爷之前来参与聚会时,他们就有暗中保护, 只不过如今老奴在,他们没有现身罢了。” 如此一说,王伯贞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放松下来,那就好... “王伯,快些离开吧,回家。” “是,少爷。” 那老仆眼神一凝,浑身气力涌动,包裹住整辆马车,迅速远去... 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处屋顶之上, 一袭绯袍的黄俊静静立在上面,看着一个个身份不明的人离去, 脸色玩味,意味深长。 很快他将视线挪了回来,看向在他身前的一名黑衣人, 那人与他一样,个子不高,体型适中, 身上穿着黑衣,脸上戴着黑色斗篷,看不清相貌。 但让黄俊凝重的是,眼前这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比他丝毫不弱,甚至还犹有胜之! 这让黄俊心中忌惮的同时,对这黑旗愈发感兴趣, 这世间能拿出三品武者实力的人少之又少, 皇室、草原王庭、勋贵,以及隐藏在大乾各处的世家大族。 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京城因为有大宗正的存在, 所以四品之上的高手一般不会出现在京城, 否则大宗正可以轻易镇杀。 在东厂与锦衣卫的记录中, 上一次京城出现三品高手,已经是四年之前,先帝驾崩之时。 那时国朝大乱,新帝人选未定, 各路豪强齐聚京城,掀起腥风血雨。 四年之后,京中居然又出现了一位三品武者, 更让黄俊有些诧异的是,眼前之人他从未见过! 轻轻呼了一口气,手中拂尘一甩,黄俊看向眼前之人面露笑容: “敢问前辈出身何门?来京城所为何事?” 但那黑人却静静站在那里不作回答,甚至心绪都没有丝毫波动。 黄俊撇了撇嘴,手中拂尘一甩,叹了口气: “既然前辈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作为后辈,咱家也就不客气了。” ... 大乾京城内,夜色如墨,月挂中天, 一抹不寻常的暗影在古老城墙下悄然游走。 黄俊身着一袭鲜艳绯袍,手持拂尘, 看似轻柔之物,实则暗藏锋芒, 每一丝每一缕都似乎蕴含着千钧之力。 对面,一名黑衣人立于暗影之中,身形隐匿得极好, 唯有那双闪烁着寒光的眸子透露出他的存在。 此刻他手中握着一把细长的剑,剑身泛着幽幽蓝光,显然是淬毒之物。 “宵小之辈,夜闯京城,咱家请你去西厂叙叙旧!” 黄俊声音低沉,拂尘一挥,顿时狂风四起, 尘丝如钢鞭般向黑衣人席卷而去,带起一阵阵尖锐的破空声。 黑衣人身形诡异地一闪,轻松躲过拂尘的攻击, 同时剑光一闪,距离瞬间拉近,直取黄俊咽喉。 剑尖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被一分为二,阵阵锋芒毫不掩饰! 黄俊面不改色,轻笑一声, 拂尘陡然间化为漫天丝雨,密不透风地将自身护住, 同时借势反击,拂尘丝如灵蛇出洞,缠绕向黑衣人的剑刃,试图夺其兵刃。 两人交锋,速度快得惊人, 只见绯袍与黑影交织缠斗,拂尘与剑光交相辉映, 每一次碰撞都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连空气都在颤抖。 黑衣人剑法突变,更加狠辣决绝,每一招每一式都直指要害。 黄俊冷笑连连,拂尘舞动间, 竟似有龙凤呈祥之相,招式复杂,乃皇宫密传! “不知从哪里来的老东西,竟敢在京城放肆, 如尔等这般枯骨,就该早早去死!” 言罢,黄俊体内真气涌动,拂尘猛然膨胀, 化为一道巨大的赤色光影,带着轰鸣之声,向黑衣人轰然砸去, 那一刻,整个京城似乎都为之一震。 黑衣人显然也非泛泛之辈,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 相反,黑衣人低喝一声, 身形再次诡异地扭曲,竟是在那赤色光影即将轰中他的刹那, 如同幽灵般从缝隙中穿梭而出,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也未曾闲着, 剑光一闪,犹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直取黄俊心脉。 剑尖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撕裂开来,发出阵阵刺耳的呼啸声。 黄俊脸色不变,拂尘一抖, 瞬间化为千丝万缕,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企图再次缠住那柄致命的长剑。 同时体内的气力再次涌动,拂尘上的每一根丝线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它们在空中舞动、交织,形成了一道道绚丽轨迹, 将黑衣人牢牢地困在其中。 而黑衣人也不甘示弱,他体内的真气同样澎湃而出, 长剑在他的挥舞下,化作了一道道璀璨的剑光, 与拂尘的丝线交织在一起,在这京城之上来回闪烁! 不知多少高手在睡梦中醒来, 抬头看向京城上方之情景,面露惊骇。 黄俊在前些日子出过手,他的气力大家都熟悉,但与他对敌之人是谁? 而且..三品之威势,似乎也太过骇人听闻, 以如今二人所展露出来的威势, 四品这种武道大家,不是其一合之敌。 就在这时,那小院儿中走出了一道身影,是最后离开的未羊,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轻轻一笑,亦步亦趋地离开小巷。 而等他离开后,京城上空与黄俊纠缠的黑衣人便身形一闪,与剑光一同消失不见。 留得黄俊从空中轻轻落下,眉头紧皱。 心中的疑惑无以复加,此人是谁? 很快,一道道身影向他汇聚而来是西厂的诸位太监。 黄俊转头看去,见他们一副失落模样,便知道此行没有收获, 不过他也并不气馁,轻轻一笑,手中拂尘一甩朗声道: “走,回宫。” 第861章 匆匆而决 夜色下的京城皇城,庄重神秘。 高耸的城墙在月光照耀下,投下长长的影子,盖住了不知多少房屋。 城楼上的灯笼随风摇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为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温暖。 黄俊穿过一道道宫门,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在京城内辗转,很快他便来到御书房, 在仔细检查过御书房周围无人来过并且留下痕迹后,黄俊才稍稍松了口气。 如此紧张局势面前, 若非有天大的事情,他轻易不会离开皇宫,这会让陛下暴露在危险之中! 深吸了一口气,黄俊迈入御书房。 光汉皇帝明怀瑾坐在长椅上,手持朱笔,批阅着奏折, 如往常一般,桌案上的文书奏折将他的身形牢牢遮挡,只露出了半个额头。 当黄俊走近,看见烛光摇曳,照在光汉皇帝略显疲惫的脸庞上,将他的两鬓斑白毫无顾忌地凸显出来。 见到这一幕,黄俊心中微微叹息,沉声道: “陛下,臣回来了。” 光汉皇帝放下手中纸笔,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看向黄俊: “发生了何事?”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放在一侧的茶杯轻轻抿着, 其内的茶叶根根分明,与清水无异。 黄俊将头垂得更低,详细将今夜与黑衣人的交锋过程一一诉说。 武功路数、所用兵刃,以及那诡异的身法,每一个细节都不曾遗漏。 光汉皇帝听完后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问道: “三品境界...京城之中,何时出现了如此高手?” “此人内功深厚,剑法犀利,绝非泛泛之辈, 并且...皇宫内库中收揽天下武学,臣大多有涉猎,但却不见此人功法。” 黄俊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此事非同小可,传令五军都督府与京营,调集京城守卫,加强巡逻,看看能不能找出此人行踪。”光汉皇帝明怀瑾冷声说道。 “是,臣遵命。” “此事需暗中调查,切勿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这京城藏在暗处的老鼠太多了,若是将他们都惊跑,那可就得不偿失。” 对于朝廷来说,这些藏在暗处的蝇营狗苟汇聚在京城还尚且能够掌握, 若是他们逃脱京城,到大乾四方, 对于朝廷与光汉皇帝来说反而是一件坏事。 这意味着皇宫再也无法掌控其中一些动向。 每每想到这儿,光汉皇帝便眼神深邃,浑身充满斗志, 他希望有一日朝廷对大乾的掌控力能恢复到高皇帝文皇帝时期, 圣旨所到之处无敢不从,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屈尊为一个京城城主。 黄俊站在一侧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微微躬身: “陛下,后日就是纳采、纳吉的日子了, 宗人府与礼部那边催促得紧,不知陛下心中有无所属。” 天子成婚与寻常人家成婚大差不差,纳采便是去女子家中提亲, 纳彩则是礼部与宗人府测算生辰八字后告知女子家人,缔结姻缘。 说到此,光汉皇帝明怀瑾眉宇中露出一丝愁容, 微微叹息一声,瞥了一眼黄俊: “黄俊啊,朕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朕的婚事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如此着急, 朕明明还有如此多的奏折未批阅,哪有心思成婚。” 黄俊轻轻一笑,又将腰弯了一些,轻声道: “这皇宫中冷冷清清,多几名女子能陪伴陛下一二也是极好, 再者...陛下您整日沉浸在朝堂政事之中,虚火旺盛,对身体不好,要发泄一二。” 光汉皇帝摇了摇头,随意摆了摆手,又拿起了手中奏疏: “此话若是传出去,朝中的大臣又要弹劾你了, 皇后人选,朕还没有考虑好。” 黄俊脸色怪异,不知该说何是好, 在这宫中只有皇后是皇帝明媒正娶, 皇帝娶亲娶的也是皇后, 至于其他的妃子,则不在礼仪之中。 若是皇帝无法定下皇后,那这后续的仪式操办将无法进行。 “陛下您还是看一看吧...虽然如今已经休沐, 但礼部的官员还在为陛下大婚仪式操持, 想必明日早早就会来到此处请见陛下,奴婢觉得陛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拿来拿来。” 光汉皇帝拗不过他,便将手中奏折一拍,接过了黄俊递过来的名单。 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便是芦妲, 而后排列着黄俊挑选出来的十一个名字。 来自大乾各地,家世都不那么显赫,而且其根基都不在江南之地。 “慕容瑾萱、赵婉容、郑琼华、冯碧瑶、柳琇莹、李婉、郭瑶、何瑗、徐琼、李清韵、王莹瑾。” 打开奏折看到这些名字,光汉皇帝明怀瑾就眉头一皱,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黄俊: “黄俊,你来看看这些名字, 有哪一个是寻常女子家的名字,读着如此拗口。” 黄俊面露尴尬,连忙说道: “陛下,这几位姑娘的身份背景奴婢已经仔细查过,没有发现问题, 奴婢还派人去了他们家乡所在之地,一点一点探查, 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几年,还请陛下放心。 只是这名字...大多都是为了选秀而新改, 礼部的官员也觉得极好,认为天子后宫应当有所文华便没有阻止。” “这些文官,华而不实...” 光汉皇帝脸上出现恼怒,在书册上随意一瞥,指了一个名字: “就她吧。” 黄俊定睛一看,是李婉,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白衣飘飘的身影, 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露出笑容, 连忙走到书架前抽出了一幅画卷, 快步来到御案之前,将其轻轻展开轻声道: “陛下您看,这便是李婉的画像。” 但光汉皇帝却没有多大兴趣,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去拟旨吧,朕要看奏折了。” “是...” 黄俊略微躬身,缓缓退步,走到一侧,拿出圣旨开始提笔书写。 而光汉皇帝则继续看着诸案上的奏折, 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眼中时不时闪过愤怒。 若有外人看到他们如此草率便将皇后之位定下, 定然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但光汉皇帝明怀瑾早已立下明志,要让大乾重新走向昌盛, 女色...不足道矣。 第862章 山雨欲来 马车微微摇晃,停在了王府门口, 见到家门,王伯贞才长舒了一口气, 不论在何时,踏入家中总是觉得安心万分。 月光稀薄,穿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穿过小院,他来到了父亲的书房前。 书房的窗户半掩,透出昏黄灯光。 王伯贞在门前驻足,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他轻轻推开门,步入书房。 屋内,王无修正伏案疾书, 听到动静,抬头望向门口,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了王伯贞的身影。 王无修脸上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与威严眨眼消失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关切, 见到儿子归来,他心中的大石也重重落地。 “父亲。”王伯贞行礼,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回来了?聚会如何?” 王无修语气平静,却暗含力量,每一个字都似有千斤重。 王伯贞直视父亲,没有回避, 也没有丝毫隐瞒将在聚会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去。 而且将那份名单说了出来。 王无修的眉头时而舒缓时而紧皱,不时点点头,又不时摇摇头。 过了半个时辰,王伯贞的声音停止,昏暗的书房内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王无修将眸子抬起,脸上带上了一些笑容,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为父很欣慰。” “多谢父亲。” “好了,你先去歇息吧, 若是睡不着,可以叫上几个狐朋狗友去大观街玩乐一番,为父这还有一些银钱。” 说着王无修便从怀中掏出了几张银票,递到了王伯贞手中。 此等场景让王伯贞感觉怪异无比, 但凡京中纨绔子弟的长辈都对他们尤为严厉, 恨不得他们即刻高中,或者杀敌立功, 对于他们花天酒地的银钱支持也极少。 但他却不同,父亲大人亲自给他银钱, 曾多次说让他不要整日窝在家中出去玩乐一番。 王伯贞抿了抿嘴唇,站起身微微躬身: “多谢父亲,孩儿先去休息了。” 王无修也叹了口气,轻轻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王伯贞离开,书房内陷入久久的安静, 王无修静静看着手中的名单,面色忽明忽暗, 对于三年前西虎城一事,在拿到这份名单后, 他已经在心中有了一些明悟。 至少能猜得到其中一些隐情。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年迈的老仆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面色平静, 他躬身行礼,声音虽微弱却清晰可闻: “老爷,有急事禀报。” 王无修神色凝重,他示意老仆继续,同时将手中的笔轻轻搁置于笔架上。 “在我们离开之后,黄俊与一位不知名的三品武道大家在京城内交手了。” 老仆的声音里带着凝重,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也感到颇为紧张。 王无修沉默片刻,眉头紧锁, 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战果如何?黑旗之人都撤退与否?” 老仆摇了摇头,回答道: “目前尚不明确,但此人行踪隐秘,修为颇高,恐怕不易查探。” 王无修点了点:“知道了,黑旗一直隐藏在暗中, 能存活至今,自然有几分本事。 接下来的几日里,京中可能又会百姓作乱, 你要盯好,看看是谁在幕后指使。” 老仆微微躬身:“是。” .... 翌日,京兆府尹武彦哲如往常一般到京兆府衙门上衙, 寻常京官得以休沐,但越是手握权势的官员就越不得闲。 如六部九卿,内阁诸位官员,以及他这京兆府尹! 每到新春,都是他这个京兆府尹最忙碌之时。 武彦哲身材干瘦,面露疲惫,走起路来异常缓慢,像是垂暮老者, 一些吏员见到如此,不由得心中腹诽, 这武大人与上任京兆府尹陆务升相差甚远。 武彦哲对于这些腹诽,以及京中各官员的评价都听之任之, 他没有陆务升那在四处任职的经历, 也没有其身后那茫茫多的京官作为依靠。 陆务升想要推行的政令,凭借其京官领袖的身份能毫无阻拦地推行,但他不行... 处处受到掣肘,以至于来到京兆府衙门不过几月, 他就已经感觉自己老了十余岁。 今日,来到京兆府衙门的武彦哲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 为数不多的吏员眼神飘忽,似是有心事。 这让他眉头微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武彦哲的心腹,也是谋士邱芝匆匆赶了过来。 他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透露着急促,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反而尽是急迫! “上位,上位...出大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武彦哲眉头微皱,轻轻摆了摆手: “去屋内说。” 来到屋中,邱芝连忙将房门关上,连忙走到武彦哲身侧,发出阵阵低呼: “上位,大事不好了, 那平安县城的百姓在今早便开始作乱,已经将平安县城的衙门占据, 并且堆积上了许多火油, 正在逼迫纳兰元哲将那算计他们的人交出去! 可纳兰元哲怎么会知道那赵全的下落, 如今两拨人已经僵持在那里,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旦他们将县衙点了,那...那上位也难逃干系啊。” 此话一出,武彦哲的眉头顿时瞪大,一脸不可思议, 藏在桌下的手掌悄无声息地握紧了腰间玉佩! 快,太快了! 昨日才刚刚定下的事,今日居然就已经有了动作。 而且,那些人胆大包天,居然没有提前告知于他!! 深吸了一口气,武彦哲面容阴郁,从上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问道: “现场汇聚的百姓有多少?” “三百多!” “纳兰元哲带的人呢?” “他带去了京城卫所的军卒还有都察院新招收的吏员,大约有千人!” 听到此言,武彦哲的眼睛眯了起来,脸色变幻,面容深邃, 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若有所思地开口: “你说...面对如此乱象,纳兰元哲有没有可能妥协?” 邱芝瞪大眼睛,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凑近一些,压低声音: “您是说...放任不管?” 武彦哲眉头皱了起来,面带责备: “怎么会是放任不管,本官是公务繁忙,暂时没有时间,更何况如今是在休沐。” 邱芝脸色来回变换,最后咬了咬牙: “上位,我觉得您还是要去看一看, 只不过路途崎岖,又有乱民阻拦,到得慢一些罢了。” 武彦哲眉头一皱: “备车!” 第863章 天灾人祸 京城之北,有一座古朴而宁静的小城名为平安, 它像一颗遗落的珍珠,镶嵌在繁华与喧嚣之外。 然而,这一日的平安县城,却不再平静。 晨曦初破,天边泛起鱼肚白, 三百名百姓面带愤慨,手持农具,悄然汇聚于县衙。 他们的眼神中燃烧着怒火,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讨回公道。 “乡亲们,咱们今日为何而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人群最前,声音虽不高亢,却字字铿锵有力。 “为了赵全!” 人群齐声响应,声音震天动地。 赵全,金绸骗地案主谋,致使无数百姓失去土地,成为佃户。 “对,我们要纳兰元哲交出赵全!” 另一壮年男子挥舞着手中的锄头,怒目圆睁。 随着日头渐高,百姓们的情绪也愈发激昂。 他们不仅占据了县衙,还在四周堆起了火油。 “交出赵全!还我公道!” 百姓们的呼喊声震天动地, 他们大多是失去土地的百姓,还有一些被骗去家财的商贾, 此刻正扯着嗓子,不停叫喊! 而在其对面,一袭白衣的纳兰元哲匆匆赶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经过他这几日的安抚,金绸骗地一案已经有了初步端倪, 都察院也抓住了一些官员,百姓们的心绪也安稳下来。 但不知为何,今日居然又乱了起来。 见到眼前这一幅场景, 纳兰元哲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诸位乡亲,请你们冷静, 本官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纳兰元哲,本案的主办官。 我理解你们心中之苦,但还请给我一些时间, 金绸骗地案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朝廷也在追查此事。 你们今日会聚在此,不仅无法抓到凶手, 还会让真正的凶手在背后暗暗偷笑,乃亲者痛仇者快之举!” 人群中的一位老者,头发斑白,眼中闪烁着泪光,他高声道: “纳兰大人,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我们已经家破人亡,我们只想讨回一个公道!” 纳兰元哲叹了口气,道: “本官明白,但你们这是为何?这些火油又是从何而来? 你先将火把放下,太过危险了, 若是这些火油点燃,整个平安县衙都将烧之一空,你们也可能受到无妄之灾。” 然而,百姓们的情绪已经失控,他们听不进任何劝解。 有人开始点燃那些作为威胁的火油,火苗腾空而起,瞬间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沸点。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纳兰元哲面露惊骇! 若是火油被点燃,先不说这平安县衙, 就说这三百姓汇聚在中央的百姓,断然无法存活。 “我们是来讨回公道的!必须交出赵全!”那位老者再次愤怒地喊道,眼中充满绝望。 “老伯!老伯!先冷静,赵全已经在找了, 我们都察院已经抓了一些与之勾结的官员吏员,莫要着急。” 纳兰元哲大声回应着,一边试图安抚那些惊慌失措的百姓, 同时指挥手下用最快的速度灭火。 京营中一些武道高手已经冲了上去,带着泥沙,试图扑灭火焰! 好在,被点燃的火油只有处在角落的一些,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火势一点点扑灭,纳兰元哲浑身冷汗,眼中的惊慌无法制止地涌出。 那人群中的老者颤颤巍巍地上前,手中举着火把,大声喊着: “纳兰大人,敢问那些抓起来的官员何在, 我听说京中有一些官员官官相护,就算到牢狱之中,也只是走个过场, 你们...你们..不会如此吧。” 纳兰元哲压制住心中无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老伯,您放心,我是都察院的官,专门查处贪官污吏, 那些被抓起来的人,我们是断然不会放他们离开,一定给您讨回一个公道。” 人群乱哄哄的,但暴躁的情绪却得到了一丝舒缓。 “那些官员在哪,我们要看,让他们来见我们。” 一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发出怒吼, 其身旁几人从地上提起一名满身血污的官员, 正是早已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平安县令。 他是流官,从地方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周边为县令,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入京城为官。 但年前刚刚到任就被手下吏员架空,成了泥菩萨, 金绸骗地案发,他因为不知情才得以留任,配合查案。 如今没想到,居然成了百姓的泄愤之人。 纳兰元哲将手压了压,指着身后的县衙说道: “那些官员如今就关押在衙门里,本官今日便打算提审他们。” 话音落下,便有十余名百姓兴冲冲地跑进县衙,想来是去求证。 纳兰元哲连忙说道: “还请诸位手下留情,让本官审一审他们。” 忽然,纳兰元哲的脸色僵住,眉头紧皱, 一股莫大的危机感突然袭来,让他没来由地心悸! 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的平安县衙,瞳孔骤然收缩,意识到了什么。 这火油是军中之物,平安县城没有,百姓更不会有, 如今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很难不让人想到有人在幕后操控。 而这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京城新政! 纳兰元哲深知,一些人无所不用其极,对于自己人毫不客气, 那...这平安县城一事岂会这么容易就被平息? 纳兰元哲脸色大变,快速下令: “军中高手都上前,一旦发生变故,迅速将他们手中火把夺取!” 可话音未落,刚刚冲进县衙的百姓已经冲了出来,面露悲戚: “没人!!地牢里没人!!” “他们骗我们!!” “不好!”纳兰元哲目眦欲裂,脸色大变,冷声喝道: “夺火,快!!” 但为时已晚,那领头的老者没有任何犹豫,就这么平静地将手中火把丢了下来... 轰—— 火油如同冬日的风,迅速蔓延,点燃。 熊熊大火吞噬着一切,迅速蔓延,火光冲天! 百姓们在火海中挣扎、呼喊。 “快!救人!”纳兰元哲声嘶力竭地喊着。 火光中,他看到了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倒下, 他试图冲向火海,去救那些百姓。 但火势太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火焰吞噬。 “是谁!” 纳兰元哲面露愤怒,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第864章 前人遗祸 平安县城县衙,昔日威严庄重的象征,如今却沦为了一片废墟。 大火过后,只留下一片片焦黑的残垣断壁, 漆黑的残骸诉说着无尽哀伤凄凉。 纳兰元哲白皙的长衫已经沾满灰烬,走进废墟, 映入眼帘的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梁柱, 它们曾经支撑着县衙的雄伟, 如今却如同枯骨一般,孤零零地矗立在废墟之中。 屋顶早已坍塌,只剩下一些破碎的瓦片和烧焦的木梁,散落一地,显得格外凄凉。 四周,墙壁也未能幸免于难,被大火烧得漆黑一片, 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坍塌,露出了里面的空洞。 那些曾经挂满文书和画像的墙壁, 如今只剩下斑驳的痕迹,仿佛还能隐约看到过去的繁华。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煳味道, 那是大火留下的痕迹,让人不禁皱起眉头。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废墟时发出的呜咽声,仿佛在为这座曾经辉煌的县衙哀悼。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 县衙废墟之外,竟摆放着一个个冰冷尸体。 他们是平安县城的百姓,遭受苦难,求救无门, 但如今,他们却以一种无言的方式,躺在了这片废墟之外。 尸体有些蜷缩着,有些伸展着,还有一些没了半边躯体, 他们脸上,凝固着最后的痛苦与释然, 三百余人,只救下了不到一百, 而剩余的两百余具尸体也仅仅找到五十余, 其余的如这平安县城的衙门一般,化为灰烬。 这时,一辆繁琐复杂,带着一些奢华的马车匆匆赶来, 武彦哲远远地就闻到了空气中的焦炭味,以及前方传来的阵阵燥热, 他掀开帷幕,将视线投向前方, 当他看到那一地焦黑时不禁心神急促, 一时间无法呼吸,脑海中空空如也。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到近前,他率先看到了那已经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的平安县城衙门, 再看到了那地上扭曲错杂的尸体,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空气中那股难闻的怪味,是尸体烧焦的味道。 武彦哲只觉得腹腔内翻江倒海, 呕吐之意再也无法抵挡,他就这么趴在马车上, 将早晨刚刚吃进的莲子羹生生吐出... 在其前方,作为谋士的邱芝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与武彦哲一般趴在马车旁呕吐.. 二人先前在地方为官时,并非没有见过死人, 甚至见过灾情疫病带来的尸堆, 但如今眼前这幅场景,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臭味,让他们无法忍受。 不仅是他们,就连在场的一些军卒也早已呕吐。 过了许久,武彦哲像是被抽尽了全身力气缓缓抬起头,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 脸色惨白,就这么与邱芝走在这一片荒芜之上。 终于,他视线中浮现出一抹白皙,是许久未见的纳兰元哲。 见到他,武彦哲的眼睛顿时瞪大, 苍老的身躯不知从何处涌出力量,干枯的手指抬起,死死地点着纳兰元哲, 口中发出阵阵嘶吼:“你!!!你做了什么!!!” 纳兰元哲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神平静,心中已经没有了丝毫怒意, 他看着前方赶来的京兆府隐武彦哲,放于一侧的拳头紧握, 不知该说何是好,甚至不知该如何推脱。 “纳兰元哲,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武彦哲噔噔噔地冲到近前,脸色惨白, 眸子中已经布满血丝,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 纳兰元哲发出一声叹息,眼眸微阖: “武大人,还请调集周边各府县吏员,前来平安县城主持局面。” “宁长良呢?” “宁县令被百姓捆绑,同样死在了大火中, 与之一同死去的,还有平安县城的十一名吏员。” 武彦哲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似乎失去力量,开始摇摇晃晃,作势就要倒地。 一侧的邱芝心中已经畏惧到了极点,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惶恐, 他们只想将事情闹大一些,让这纳兰元哲难堪,再前来解围。 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如此事情。 邱芝此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可以想象,若是有人知道他与大人在府衙中所说, 那他们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 他连忙扶住武彦哲,纳兰元哲怒目而视: “纳兰大人,敢问您为何带着军卒来到平安县城? 又是如何让这些百姓汇聚火油? 火油又是如何点燃?您当时在做什么? 莫非是坐视不理?” 纳兰元哲猛地瞪大眼睛,心中愤怒再也无法抑制, 他伸出手一把,将邱芝提了起来,死死地瞪着他: “老子是都察院的官,管不到这京城平安县衙, 火都烧没了,你二人才堪堪来迟? 你们还是不是京兆府的官,这平安县城还是不是京畿之地所属?” 纳兰元哲将邱芝向一侧一丢,目光灼灼地盯着武彦哲: “武大人,金绸骗地案的主谋在哪里? 这些日子,京兆府衙门查出了什么?可有交代?” 涉及官场厮杀,武彦哲马上恢复平静, 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中的情绪已经逐步内敛。 虽然腹腔内还是十分难受,但并不能阻止他气定神闲地出言搪塞: “纳兰大人,昨日大朝会之后,京中官员就已然休沐, 本官虽为京兆府尹,位高权重,所以终日不得闲, 您可知京中有多少大事需要本官操办? 又知有多少吏员休沐?” 武彦哲回声指向不远处的马车: “就连京兆府内的车夫都已然休沐,本官能赶来还是匆匆将幕僚从家中寻来, 要不然本官就要生生迈步走到这平安县城! 至于金绸骗地案的主谋,圣上已然下旨,由纳兰大人全权调查此事,与我京兆府又有何关系?” “一派胡言,这平安县城乃京畿之地富县, 如今县内百姓成了如此模样, 本官曾多次到京兆府衙门,请求京兆府衙门配合查案, 但武大人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模样,仿佛这平安县城之事与京兆府无关!!!” 武彦哲略微弯曲的腰杆挺直, 目光在纳兰元哲身上停留,冷笑一声: “金绸骗地案发生之时本官还在光禄寺任职,对此丝毫不知,又如何可查? 前人遗祸,却让本官为其呕心沥血?哪来的道理?” 第865章 暗藏杀机 听着武彦哲的话, 纳兰元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眯了起来,心中充满惊骇,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金绸骗地案,本就是一些人埋下隐患, 所要针对的也许不是新政,而是上一任京兆府尹陆务升。 不过朝廷开新政,无奈之下,才将此事抬了出来。 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巧合, 在新政将要推行之际,幕后真凶消失得无影无踪。 纳兰元哲的脸色来回变幻, 忽然想到了左都御史陆务升对此事讳莫至深, 虽未参与其中, 但不论是他提出何等要求, 陆务升都应允尽允,从不推脱。 他先前还以为是同属皇党的好处, 在现在看来,或许这是陆务升的明哲保身之举。 金绸骗地案就是陆务升的一个隐患。 而如今,平安县城出了此等事情, 朝堂定然震动,掀起轩然大波。 这与边疆之地军卒死伤不同,平安县城乃天子脚下京畿之地, 死的还是百姓,事情远比死伤三千军卒要严重得多。 作为此案经办者的他,定然无法逃脱干系, 而同样的,前任京兆府尹陆务升亦是如此。 纳兰元哲一时间不敢深思, 他无法想象是何等人提前埋下如此隐患, 又是何等人如此心狠手辣,为了阻拦新政不择手段! 但事情已然发生,接下来不论是他还是新政,所要面对的都是狂风暴雨般的攻讦。 武彦哲看到纳兰元哲的脸色来回变幻,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沉声道: “此事须尽快禀告京城,不论是谁在幕后主持, 都要尽快给京畿之地百姓一个交代。 后日就是陛下大婚之始,京城百姓同乐之际, 出现了此等事,若是查不出个究竟,你我就等着丢官帽吧!” 说完,武彦哲冷哼一声径直返回马车,而在一侧的邱芝也连忙跟了上去。 马车内,武彦哲脸上没有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怒意!! 他死死抓住手中玉佩,看着上面闪烁的点点光芒以及点点小字, 嘴唇紧闭,拳头紧握。 相比于平安县城百姓的死伤, 他更气愤于亥猪的不顾后果, 此事甚至没有与他通传一二,就这么先斩后奏! 半个时辰后,处在京城的六部九卿以及诸位大人物已经知道了平安县城所发生之事。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面露惊骇,手中所拿书册掉落在地。 内阁首辅王无修此刻正在皇城内的文渊阁办公, 老仆匆匆行来脸上带着不可置信与一丝焦急。 “老爷,大事不好啦。” 正在看着明年赋税的王无修眉头一皱,抬起眸子望了过去: “发生了何事?” 老仆悄无声息地关上大门,快步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京城出大乱子了,平安县城有百姓伤亡,他们汇聚在县衙堆聚火油, 但不知为何火油点燃,三百余百姓只活下了不到六十人,平安县衙也被大火烧之一空。” “什么?”王无修眉头顿时紧皱,一股无形的威压开始扩散, 眼神中带着浓烈肃杀,他想到了昨日黑旗会议中所说, 会让京畿之地掀起乱子, 但没想到居然来得如此之快,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 陛下即将大婚,此时京畿之地出乱子,这些人是在挑衅朝廷的脸面! 也是在挑战他的脸面! 王无修眸子顿时冷了下来看向老仆: “武彦哲在何处,让他滚过来见老夫!!” “府尹大人去了平安县城,如今未归。” “备轿,去御书房!” “是!” 皇城内的都察院一片肃穆,相较于平日都察院内部有些冷清, 匆匆而行的吏员与御史都少了许多,仅仅有往常的一成, 但即便如此,还是能感受到都察院内的忙碌。 而作为左都御史的陆务升, 此刻正处在大堂,身前有数之不尽的卷宗。 如今都察院御史在大乾各地查案,所汇集的大案要案多不胜数, 大多都要由他这位左都御史亲自过目,才能有所定论。 毕竟地方上的一些事,归根结底还是朝堂上斗争的延续, 若是贸然行事,会在朝堂中牵扯出一些大人物,反而会将事情变得复杂。 有时候点到即止,就是最好的结果。 而此时,都察院经历司经历张世良匆匆而来, 不等陆务升有所反应,他便已经冲到近前,脸色大变: “大人,大事不好啦,平安县城出大事了。” 陆务升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直直地扫向张世良, 张世良没有犹豫,便将平安县城所发生之事一一告知.... 一股沉闷开始在大堂之内慢慢溃散, 陆务升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缓缓站起身,在上首来回踱步。 虽说他如今已经调离京兆府, 但真要追究起来,一个失察的过错是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的。 更有甚者,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 将他与此案勾连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深吸了一口气,陆务升面露凝重,匆匆走出大堂。 张世良在其身后匆匆追赶:“大人,您要去哪儿?” “进宫!” .... 当武彦哲匆匆赶回京城,回到京兆府衙门后, 他一眼就见到了那被捆绑在正堂门口的一名干瘦中年人, 这时,一名吏员上前,在其耳边轻轻低语: “府尹大人,半个时辰前, 此人出现在衙门口,他自称是平安县城的商贾赵全。” 见武彦哲阴沉着脸不说话,那吏员叹了口气, 看了看略显冷清的京兆府衙门,压低声音再次说道: “大人,他是平安县城金绸骗地案的主谋。” 武彦哲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死死地盯着那名吏员: “本官不是傻子,知道他是谁,看清楚是谁送来的吗?” 吏员脸色一僵,连连摇头: “据门房所说,他是自缚双臂,自己来投案的。” 武彦哲面色阴沉,低头看向跪地不起的中年人, 怒从心中起,一脚就踹了过去,骂道: “畜生东西,将其关押!!” “是!” 待到吏员将其带走,武彦哲便迈步进入京兆府衙门大堂,在那里默默等候, 思忖着后续的处理以及可能出现的危机。 过了许久,门房匆匆前来,惊呼: “府尹大人,陛下召见。” “知道了,备马。” 第866章 真面目 武彦哲匆匆走出京兆府,来到了他那辆略微繁琐的马车之前, 但就在他将要踏上马车之际, 一侧传来了一道清脆声音: “府尹大人,乘坐这辆马车吧。” 武彦哲眉头一皱,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停着一辆略显简朴的马车,车夫坐在前方露出半个脑袋, 但武彦哲却眉头微皱,瞳孔骤然收缩, 只因为在那马车厢壁上,刻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猪头, 亥猪! 武彦哲呼吸一促,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藏在袖口中的拳头紧紧握住,眼中充满杀机。 他竟然被悄无声息地摸到近前还未有所知, 虽然能从各自的行事作风以及所做之事,探查到黑旗中一些人的身份, 但各自都有其默契,互不揭穿,全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今日,这亥猪却亲自找上门来,武彦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犹豫许久,他还是迈动步子走了上去, 径直进入了那略显简陋的马车。 马车内早有一人等候,是身体肥硕,头戴猪头面具的亥猪, 他如以往那般身穿华贵长袍, 浑身上下的点缀都珍贵到了极点,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金钱之气。 对于此人的身份,他早就有所猜测, 今日见到真人,虽然未见面孔,但已知道他是谁。 京城同正钱庄的大掌柜,也是明面上东家,明面上的京城十大富商岳胜。 坊间传闻其背景深厚,无人知道其根脚, 所阻拦之人都将被挫骨扬灰, 但这对寻常商贾百姓是秘密,对他这等朝廷大员却不是秘密, 同正前庄背后是雍党, 不论是前任左都御史王岩还是矾楼的银钱,都与同正前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同正前庄所营之物,也瞒不过京兆府, 是将从域外赚取的黑钱百般腾挪到大乾之后变为白钱, 最后分散到大乾,流向各地。 武彦哲心中难掩愤怒,瞥了一眼眼前的肥硕之人冷哼一声说道: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亥猪轻轻一笑,伸出手将脸上面具摘下, 露出一张肥头大耳的肥硕脸庞,正是岳胜。 “府尹大人还请见谅,迫不得已之下,真身前来相见,还请武大人恕罪。” 五言者冷哼一声,在其身上来回打量,冷声道: “你代表雍党而来?” 岳胜哈哈一笑,缓缓摇头而后将手中面具提起,摆了摆: “亥猪,贪婪之人,某家代表银钱而来。” “午马,操劳疲惫,左右奔波之人。” 武彦哲脑海中浮现出他第一次接过玉佩时的场景,以及其上浮现的小字, 神情一点点变得郑重,嘴唇紧抿,略带诧异地看向眼前亥猪: “你不只为雍党办事?” “那是自然,某只为银钱办事,谁给钱,我就是谁的人。”岳胜淡淡开口, 虽然他体型肥硕,脸庞油腻, 但说这话时,却有一股清新脱俗之意。 武彦哲没有与他废话,摆了摆手说道: “平安县城一事为何如此作? 为何不提前通气?你可知给我惹了多大麻烦? 同正钱庄在京城横行一霸,你莫非以为本官不敢治你? 今日你若不给老夫一个解释,你岳胜的买卖就不能进京畿之地一步。” 属于正三品大员京兆府尹的气势开始慢慢扩散, 浓郁的官威让岳胜脸色难看,想起了弱小之时摇尾乞怜的可怜模样。 即便到了如今这一地步, 他依旧不能抵挡来自眼前之人的威压,甚至是威胁。 在大乾,民不与官斗乃天理人情。 岳胜眼中闪过尴尬,嘴角微微掀起,勉强一笑: “府尹大人还请息怒,且听我细细道来。” 武彦哲没有说话,而是就那么坐在那里静静等待。 岳胜轻轻叹息一声,缓缓说来: “纳兰元哲手下御史已经在四处查案, 即便如今朝廷休沐,他们手下的吏员也不曾停歇, 已经抓到了我们的尾巴, 甚至于将一些具体操办此事的官员们都尽数抓了起来, 若是我们再没有动作,纳兰元哲迟早会将火烧到同正钱庄身上, 一旦我倒下。 到了那时,这京城可就真的大乱,新政也不可阻止了。 而平安县城一案,死伤百姓两百,吏员官员十余位, 若是我提前告知于府尹大人,您定然不会同意, 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先下手为强。 岳胜在这里向您赔礼道歉。” 武彦哲藏在袖口下的拳头紧握,青筋暴露, 眼神中也透露出阵阵杀气死死盯着岳胜! “如此大的篓子,仅仅一句赔礼道歉就算了?” “同正钱庄愿奉上黄金三万两,田产一万,江南之地的园林一座, 若是府尹大人还不满意, 那我同正钱庄可以在日后京察之时,为武大人做一件事。” 岳胜没有,等武彦哲开口继续说道: “年后的京察关乎所有京城官员的变动,甚至还要向外延伸,关乎大乾各地, 恕岳某直言,武大人这京兆府尹的位置还没有坐稳,岌岌可危, 但我同正钱庄可以花费大价钱帮助武大人免去一桩祸事, 条件则是在这一次的平安县城一事中,作壁上观,甚至武大人想要落井下石也可。” “哼,如今你们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本官这位子如何坐得稳?”武彦哲眼中闪过怒意。 岳胜却轻轻一笑,淡淡开口: “此事与武大人有何关系? 查案的是纳兰元哲与前任京兆府尹陆务升, 而武大人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在今早找到了金绸骗税案的主谋赵全, 甚至还说服了同正钱庄退出一半所压田产, 武大人之所以去得晚,是在忙正事, 不像那纳兰元哲整日无所事事,给百姓朝廷添乱。” 此话一出,简陋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武彦哲脸上的愤怒刹那间消失变得古井无波。 都是朝堂上的老狐狸,自然知道如何避祸。 人过留声,路过留迹。 人已经死了,就算此刻再发怒也无济于事,也改变不了事情结果。 而眼前这岳胜所展现出来的诚意,足够多! 既然如此,武彦哲何不顺水推舟,毕竟他也反对新政一事。 过了好一会儿,武彦哲抬起头将视线停在岳胜脸庞之上,冷哼一声: “下不为例。” 岳胜脸上随即绽放出笑容,轻轻拉开帷幕,缓声道: “大人,皇城到了。” 第867章 弹劾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水成冰。 大乾光汉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铁青,眼中闪烁着怒火,仿佛能将一切燃烧殆尽。 他紧紧握住龙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屋内有着诸多大人,但无人发出一丝声响,皆脸色凝重。 窗外,阳光透过云层洒下, 但无法穿透这沉重的氛围,照亮御书房。 终于,皇帝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达人心: “京兆府尹武彦哲在何处?” 在场诸位大人面面相觑,站在后方的纳兰元哲面若死灰,眼神中带着灰暗,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化作了一声轻叹。 这时,一侧黄俊轻轻上前,脸色凝重,轻声开口: “陛下,武大人已经进宫,正在赶来的路上。” 话音未落,黄俊便侧头看向御书房门口,那里清晰地映衬着一道人影, “陛下,已经来了。” “让他进来!” 黄俊轻轻点头,快步走到御书房门口,打开房门, 浑身充满疲惫气息,身形干瘦的武彦哲出现在御书房门口, 不等黄俊开口,武彦哲便径直冲入其中,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陛下!!!臣有负皇恩!!” “平安县城一事为微臣一力之罪过,若是下官能早一日抓到那赵全, 或许平安县城的同僚吏员以及百姓就不会死于非命,他们也不会做出如此失智之举!!!” 在场之人眉头一皱,视线纷纷投了过去, 光汉皇帝亦是如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轻哼一声冷声道: “赵全找到了?” 武彦哲还趴伏在地,一时间没有回答, 只是身躯不停抽泣,像是在为死去的百姓悲痛。 光汉皇帝见到这一幕,微微叹了口气,慢慢坐回长椅看向黄俊: “扶武爱卿起来。” “是。” 黄俊微微上前,手中拂尘放在一侧, 轻轻将武彦哲搀扶而起, 他此刻眼中布满血丝,老泪纵横,整个人不光是疲惫,还虚弱到了极点。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躬身: “陛下是老臣失态了。” 光汉皇帝无奈地摆了摆手, 武彦哲继续说道: “就在今早,京兆府的吏员在城外五里的山沟中找到了赵全, 微臣听后大喜过望,匆匆前去京兆府衙门审查, 可微臣刚一到衙门,便听闻了平安县城一事,便顾不得审问赵全匆匆前往平安县城。 到了那里之后,平安县城县衙已经是一片飞灰, 而右副都御史纳兰元哲大人正带着军卒清扫现场....” 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一事,连忙开口声音中带着后悔: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想要禀报。” “说来。” “昨日微臣见了同正钱庄的掌柜,彻夜劝说, 这才堪堪帮助平安县城的百姓要回了半数田产, 本想着今日将百姓们都招来京城,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顺便与赵全当面对质。 但没想到...半日之差,便已经天人永隔。 老臣...老臣惭愧呀。” 话音落下,武彦哲再次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声哀嚎。 在场诸位大人都将眸子投了过去, 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但心中平静的心湖早已掀起点点波澜。 百姓的死伤与衙门的焚毁, 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稍加处理即可。 真正的大事,是京城内暗流涌动, 一些人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反对新政,甚至用出了暴戾手段。 平安县城焚毁一事漏洞百出,摆明了是针对纳兰元哲, 但这都不重要,就算是漏洞百出,朝廷也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否则这天子脚下的京畿之地就要突生动乱。 光汉皇帝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大朝会的胜利让他忘乎所以,高兴异常。 没想到转眼间就给他狠狠地来了一巴掌! 深吸了一口气,光汉皇帝压制住心中愤怒看向武彦哲,问道: “平安县城的百姓是如何获得火油?又为何突然暴动?” 武彦哲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悲戚愤恨,视线悄无声息瞥向纳兰元哲,朗声说道: “陛下,老臣虽不知!但能猜到一二, 定然是新政的推行让京畿之地的一些乱民以及腐官跳脚, 如此来行暴乱之事,还请陛下派三司查案,还京畿之地一个清明。” “哦?武爱卿觉得,是谁在背后谋划此事,扰乱新政?”光汉皇帝面露怪异,眉头紧皱。 武彦哲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开口: “臣不知,但纳兰大人作为此案的主办官,自然知道其中一些门道, 而且微臣听说,百姓向纳兰大人索要赵全以及涉案的一些官员, 但纳兰大人并没有安抚百姓,反而让其进入地牢查看,但地牢中空空如也!” 武彦哲侧过身子,看向纳兰元哲,目光灼灼: “纳兰元哲,那些抓捕的贪官污吏何在? 为何不能交给百姓,暂且平息其心中愤怒,以至于落得如此悲剧。” 纳兰元哲面露愤怒,上前一步,朝着光汉皇帝微微躬身: “启禀陛下,都察院已抓捕平安县城官吏八人, 其中多人与那赵全有所勾结,并且被关押在平安县城的牢狱之内。 但不知为何...他们凭空消失,以至于百姓认为下官在欺骗他们。” “那些贪官污吏找到了吗?”光汉皇帝脸色一冷,沉声发问。 纳兰元哲面露犹豫,轻轻摇头: “暂未找到...臣怀疑是有人想要借此事来掀起波澜, 趁着朝廷官府休沐之际,犯上作乱,掀起风波,以对抗新政。” “纳兰大人,是谁在对抗新政,又是谁在掀起风波?”站在一侧的刑部尚书陈子高脸色一冷,沉声发问。 纳兰元哲面色一僵,微微低头: “启禀陛下,微臣还在查。” “哼,如今平安县城出了此等事,朝廷颜面大失,还怎么查? 百姓商贾只会认为纳兰大人在欺上瞒下,继续为祸四方。” 陈子高脸色暴戾,怒不可遏,而后他看向光汉皇帝: “纳兰大人固然有心查案,但时局已经容不得他继续查下去, 臣恳请陛下更换金绸骗税案的主官,由德高望重的朝廷官员担任,先平息百姓之怒火。” 第868章 回家自省 刑部尚书陈子高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回荡,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让不少人面露诧异,难道王党也要亲自下场,阻拦新政? 不少人将视线投向了立于前方的绯袍老者王无修。 但迟迟未见他开口说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若是王党倾力而为阻拦新政, 那朝廷的政令就不能再想出皇宫一事,而是想着塞到哪里去烧火取暖。 御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光汉皇帝高坐上首,脸色虽然平静,眼中已经有压制不住的怒火, 死死地盯着陈子高, 他以往为何没有发现,这陈子高与京畿之地的工坊有所关联。 但眼下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光汉皇帝将视线投向纳兰元哲, 这位京畿之地新政的主官,此刻显得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跪地不起的武彦哲缓缓抬起脑袋,声泪俱下: “陛下,平安县城发生如此祸事,纳兰元哲必须给百姓一个交代, 他已经不能再担任此案主官,还请陛下另选贤能。” 话音落下,御史大夫柳文晏目光凝实,向前迈出一步,朗声道: “陛下,臣弹劾金绸骗税案主官纳兰元哲处置失当,玩忽职守,致使朝野动荡,百姓惶恐,社稷动摇, 望陛下能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臣柳文晏,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愿以此奏为陛下分忧,为国家除害。 伏望陛下圣裁,以安天下之心。” 御史大夫本为御史之首,掌管天下言官, 但自高皇帝设立都察院以来,每逢国朝更替,都察院便会抢夺属于御史台之权柄。 到了如今,御史台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其名,未有其人。 御史大夫柳文晏在朝堂之上位高无权,向来闻风而奏,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在对新政一事落井下石。 尤其是对于纳兰元哲的攻讦。 有了带头之人,在场诸多官员纷纷点头,俨然颇为认同。 而纳兰元哲面如死灰,拳头紧紧握住,面露不甘, 他此刻真正意识到了,什么是越接近成功便越接近失败。 一步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他这刚刚升的官位,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或许,这是大乾立国以来,最短的右副都御史。 听着耳中一道道苍老声音接连响起,纳兰元哲已经没了奢望。 他只怪自己没有小心谨慎,快刀斩乱麻,掉入了敌人圈套。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纳兰元哲只觉得昏昏沉沉, 直到最后,他听到了光汉皇帝带着怒气的声音: “纳兰元哲玩忽职守,回家自省,闭门思过。” 心中叹息一声,纳兰元哲眼中逐渐恢复清明,他微微躬身,朗声道: “多谢陛下。” 闭门自省只是一个开始,当此事传出去后, 京中的言官便会弹劾与他,甚至京官也会如此, 到了那时,才是他真正丢官之时。 “陛下圣明!”洪亮的声音将纳兰元哲的思绪拉回,默默低了下头。 一侧的御史大夫柳文晏没有犹豫,再次开口: “陛下,臣弹劾原京兆府尹陆务升玩忽职守,纵容商贾,致使平安县城惨剧发生。” 左都御史陆务升静静立在原地,面无表情。 左都御史作为九卿一日,若是被弹劾就要匆匆应对,未免有失威仪。 站在陆务升身后的左都御史姚焕之已经站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柳文晏,破口大骂: “柳文晏,平安县城一事不是你拿来肆意攻讦朝臣的话头, 若你真有本事,就去将新政推行,将隐藏在京畿之地的蝇营狗苟找出来,而不是在这犬吠!” 姚焕之是都察院之人,虽然与陆务升政见不合, 但面对外敌,他们必须同仇敌忾,否则都察院如何在朝廷立足。 御史大夫柳文晏脸色顿时涨红,在朝廷大臣面前如此被辱骂,纵使是他习惯了冷嘲热讽,也难以接受。 “你!!在陛下面前,你居然如此放肆!!” 姚涣之在下一刻躬身,朝着上首用力一拜: “还请陛下恕罪,臣只是一时间无法忍受心中之言,破口大骂朝廷奸贼!” “老臣弹劾姚涣之藐视天威!!”柳文晏同样丝毫不让。 “嘭!” 一声巨响自上首而起,伴随着一声怒吼: “够了!!” “朝堂重臣大庭广众之下吵吵闹闹互相辱骂,成何体统,有这心思不如想想如何安抚京畿之地的百姓。” 内阁首辅王无修上前一步,面露凝重: “陛下圣命,当务之急是要将平安县城的影响降到最低, 让京畿之地百姓得以安心过年,这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王无修苍老的声音响在众人耳中,让在场之人面露诧异。 纷纷将视线投向陆务升,不知为何王无修会给陆务升解围, 但不论如何,王党的官员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既然首辅大人已经开口,那他们径直出列附和便是。 这么多年来,如此行事还没有吃过什么亏。 一时间,御书房内乱糟糟的,诸多大人纷纷出言,各抒己见, 但其中核心,无不是要先处理京城之事,弹劾之事放在一侧。 光汉皇帝坐在上首,静静看着下方诸多大人,眼睛微微眯起, 眼前之人一个个都忠君爱国,但都各怀鬼胎,看不清其内心所想, 这让光汉皇帝感觉阵阵心累。 心中叹息一声,光汉皇帝看向跪倒在地的武彦哲,又看向黄俊: “将武大人扶起来,地上凉。” “是。” 黄俊慢步上前,轻轻搀扶住武彦哲,将其拉了起来。 “多谢陛下体恤。” “武爱卿不必如此,你是国之栋梁,朕之肱骨,平安县城一事还要靠武爱卿力挽狂澜。” 武彦哲脸色微变,心中忌惮万分, 皇帝越来越难缠了,竟然没有安排皇党之人负责此事。 光汉皇帝继续开口: “既然那赵全已经找到,如今就在京兆府, 那京兆府就快些查案,年前要将金绸骗税案解决,让那些被骗取的土地物归原主,还百姓一个公道。” 武彦哲脸色再次一变,又一个烫手的山芋,不过他虽然忌惮, 但手中已经有同正钱庄的半数田产,足以交差。 思绪收敛,武彦哲躬身一拜: “臣遵旨。” “好了,都去吧,朕累了。” 第869章 工匠之难 一位位大臣离开,御书房安静了下来,陷入沉寂。 过了许久才传来了光汉皇帝一声幽幽叹息, “黄俊啊,你说这天下为何有如此歹毒之人? 百姓已经过得够苦了,却还要遭受如此横祸,弄得家破人亡。 口口声声喊着为国为民,但背地里做的都是些龌龊勾当。” 光汉皇帝背靠椅背,微微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他在前些日子做的梦, 那些百姓同样身处火海,发出哀嚎嘶鸣,被草原人弄得家破人亡。 如今倒好,外敌被赶走了,但却迎来了家贼。 黄俊站在一侧,轻轻叹息, 走到光汉皇帝身后,为其轻轻揉捏肩膀,眼中已经渐渐涌上杀意,轻声道: “陛下,这些乱臣贼子,都该杀,奴才有时恨不得冲上去将其的脖子一个一个拧断。” “若真有这么容易便好了,朕都会亲自动手。” 光汉皇帝的声音有气无力,忽然觉得疲惫异常, 前些日子的大胜也让他冲昏了头脑。 “纳兰元哲还是太年轻了,年纪轻轻便肩扛如此大任,还是有些难为他了。” 黄俊脸色一沉,但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 “靖国公比之纳兰大人还要年轻,但却已经是国之柱石,值得倚仗。” 说到林青,光汉皇帝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缓, “林青在作甚?” “靖国公如今整日都在京营之中,据说是在利用京中工坊以及工匠改良一些大乾军中之器,就算是到了夜晚也不停歇。” 黄俊声音缓慢,希望用此种办法让陛下不再忧愁。 果不其然,光汉皇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看来,林青真的打定主意要去试一试左贤王的深浅了,就是不知能不能胜啊。” “必然是能的,靖国公与军伍一道还未输过。”黄俊抿嘴一笑。 “是啊,你说得对,他还未输过。”光汉皇帝声音轻缓,面容忧愁: “若是再有一朝堂政事也不曾输之人就好了,也能为朕分忧一二, 如今京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想必朕要被一些人看笑话了。” “陛下莫要着急,但凡新政都需要徐徐图之,急不得,如今只是一个小水洼出现,迈过便是。” “说得轻巧,新政一事纳兰元哲做得不错, 查出的账目以及工坊触目惊心,出乎朕的意料, 朕也没有想到,朕这大乾居然如此富庶啊。 若是让新政停了,朕有些不甘心啊。” 光汉皇帝睁开眼睛,坐直身体, 看着桌案上的奏疏,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其中有大半是弹劾新政之文,有曲州的有彭州赤林城的,还有京城的, 光汉皇帝觉得自己不是天下之主,而是天下之敌。 “将此事告知宫尚书吧,看看他有什么法子,你亲自前去,看看他的身体如何。” 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在休沐之后,宫慎之就整日待在家中养病,如今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黄俊微微躬身,道了一声“是”,便缓缓退出御书房。 不多时,纸笔摩擦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 京营六号工坊,林青此刻正站在一个巨大熔炉前, 死死盯着其内流淌的铁浆,眉头紧皱。 在其一侧,工坊的匠人与头人都紧张地等在一侧,惴惴不安。 同时视线还时不时地瞥向站在一侧的靖国公, 不时在心里感慨,太年轻了! 在场一些工匠大一些的已经四十有余,其子都要比眼前的靖国公大上许多。 滚烫鲜红的铁浆在槽内缓缓流淌,进入早就打造好的模具槽,而后只等冷却成型。 眼前的模具战马的马鞍,虽然靖安军如今已经有了重骑,但那都是仓促而行之物, 一战过后,那些甲胄已经开裂,还发现茫茫多的问题。 就如这眼前的马鞍,因为身穿甲胄太重, 只是稍稍腾挪,马鞍就会变形,使得军卒坐不稳当。 境外一战后,军卒们的马鞍大多碎裂,不能再用, 毫无疑问这是普通骑兵与重骑兵的差异,这只能一点一点解决。 如今这处工坊,将重骑甲胄分成了上百份, 每一份都有专门的工匠打造,力求做到最好。 而这马鞍,已经用了不下二十种材料,都无法承受重骑兵的损耗,无奈之下只能尝试打造一个铁鞍尝试一二。 就在马鞍山要成型之际,上面的鲜红之色一点点暗淡,逐渐变为铁青,最后变为漆黑, 如此,一个铁质马鞍便打造完成,只要稍加打磨, 再加上一些毛皮便能与正常的马鞍一般无二。 可下一刻,前方的铁质马鞍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响, 在场之人脸色一变,其中几位工匠更是神情黯淡,重重叹息一声, 他们是主张铁制马鞍的工匠,但这轻响意味着铁制马鞍的失败。 众人上前能清晰地看到马鞍上有一道细小裂缝,从上方绵延至下十分明显。 那名匠人缓缓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公爷,我再想一想...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林青眉头微皱,尽管马鞍上还十分滚烫,但他却径直伸出手将其拿了出来, 周遭工匠早已见怪不怪,他们已经见识到高品武者的恐怖。 林青拿过马鞍,沿着裂缝轻轻弯折,只是稍微一用力,马鞍的裂缝顿时增大,几乎有要裂开之势。 见到这一幕,林清野微微摇头, 战阵之中,敌人的长刀会攻向战马马鞍、缰绳,无所不用其极,马鞍如此脆弱,不堪大用。 他看向周遭工匠宽慰道: “无妨,只是第一次而已,慢慢改,要在尽可能轻的前提下变得坚硬。” “多谢公爷,我等再想一想。” 就在这时,炽热的工坊内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一名身披甲胄的军卒冲了进来,在工坊内来回扫视, 最后朝着林青所在方向走了过来。 来到近前那军卒微微低头,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纳兰大人被勒令在家自省了。” 此话一出,林青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目光灼灼,微微叹息: “平安县城一事如何处理?” “由京兆府尹武大人彻查金绸骗税案。” “知道了,下去吧。” “是!” 第870章 暂时的失利 一个时辰后,林青从打造器械的工坊中走了出来,脸色平静,眼中有一些淡淡失望。 帝国的衰弱体现在方方面面, 不仅是朝廷对地方失控,商路被各地的大户权贵垄断, 就算工匠的手艺也比之立国之时弱了许多。 虽然他们脑海中的工艺以及器具多了许多, 但匠人的手法却稍弱许多,以至于早在立国之时就能打造的事物,如今反而不能打造。 就如这马鞍,大乾立国之时的重骑横行天下, 定然有解决马鞍无法承重的法子,如今却将京营这些工匠都困住。 甚至赏银百两都无法解决。 对此,林青只能微微叹息,细水长流慢慢来。 快步行走在军帐之中,不一会儿他回到了属于靖安军的中军大帐。 如今正是上午,军卒们正在兰云川的带领下操练, 古铜色的皮肤与虬结的肌肉在日头照耀下格外明显。 引得诸多京营的军卒注视,见到他到来,军卒们的动作有了刹那间的停滞,但很快便恢复正常。 林青摆了摆手,大声说道: “弟兄们好好操练,北疆战事的封赏这两日就会下发, 到时候可要看好你们的钱袋子,不要在这京城乱花。” 军卒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能在这里的,都是靖安军的精锐, 斩敌破阵自然不必多说,甚至赏钱也暗暗算过, 前两者不在少数,更让他们期待的,是军职的晋升! 靖安军不缺饷,自然是官越大发的饷银越多。 “多谢大人!!”一位位军卒叫了起来,挥动的长刀更加迅速,身上的汗水不吝啬地流出。 如此一来,京营的军卒们就更加吃味,莫说是赏银,他们就连饷银都一拖再拖。 不少人动了加入靖安军的心思, 但一想到他们高强度的操练,便暗暗退却, 好日子过惯了,再想让他们过苦日子,难上加难。 林青回到军帐中,却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在这里, 见他回来连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叫了一声大人,声音有些低沉。 林青见他的神情有些失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一时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败不起, 平安县城的事我听说了,敌人的手段刁钻,防不胜防,错不在你。” 来人正是纳兰元哲,他不再是以往的一身白衣,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长袍,彰显出他思绪的深沉。 他神情黯淡,脸上充满失望,喃喃说道: “大人,我让您与陛下失望了,是我自己有了疏漏,若是早早察觉, 又或者将那些百姓保护起来,或许就没有今日之事。” 但林青却缓缓摇头,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沉声道: “就算今日没有平安县城一事,也会有别的事,敌在暗我在明,总有法子针对, 而且,你也是军伍之人,知道没有滴水不漏的防御战阵,总会被人找到破绽, 只是如今新政的破绽早早暴露而已。” 说到这,林青微微叹息: “只是可惜了那三百平安县城的百姓, 你帮我告知平安县城的百姓,若是死去之人有遗孤或者还家人,可以进入京营或者靖安军, 朝廷做错了事,总要给一些补偿,让百姓的怨言少一些。” “可是大人,安抚百姓的事应当由京兆府来操办,我们这么做,是都有一些僭越。”纳兰元哲开口。 林青摇摇头:“以京兆府如今的能耐,吏员的俸禄都一拖再拖, 哪有银子安抚那些百姓,既然我们能尽一份力,那就不要犹豫。 否则日后此事再被人翻出来,他们若是过得好也就罢了,你还能躲过一劫, 若是他们因为失去了家中顶梁柱,生活困苦,那你就要遭罪了。” 纳兰元哲脸色一僵,明显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暗暗愤怒, 以那些人的手段,定然不会让这些百姓好过。 “大人,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的,只是...陛下命我返家自省,也不知我这官位还能不能保住。” “如此患得患失,有失大将风范啊,你要冷静。” 林青面色平静,眼中古井无波浩如烟海: “新政一事有波折是必然的,一次一次的失败,才能让那些暗中隐藏的人都跳出来, 如今我在明敌在暗,等他们都跳出来后,那就是攻守易型。 而且,这里是京畿之地,若是新政这么简单就能开,那朝廷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一时的失利不算什么,做好持续战斗两到三年的准备。” 纳兰元哲眸子微微瞪大,神情中有些错愕,结结巴巴开口: “要...要这么久吗?” 林青微笑着点头: “内部的敌人要比外部的敌人更加可怕,草原王庭能够快速解决, 但这些朝廷官员却不行,要一点点磨,这次的失败,你有什么体悟?说来听听。” 纳兰元哲脸色一僵,陷入了深思,林青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纳兰元哲才开口: “大人,我觉得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一定会将攻势进展得更加彻底,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停歇,让敌人一直处在防守之态,如此才可占尽优势。” 事实上,纳兰元哲所说的,正是林青对待草原的战法, 进攻,进攻,一刻不停地进攻,让敌人疲于奔命,乱中取胜。 林青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很好,朝堂政事我不懂,你要自己学, 至于要不要将兵事上的东西用在朝堂上,你自己取舍, 下一次,你要把握好机会。” “还...还有下一次吗?” 纳兰元哲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他如今是戴罪之身,攻讦将会如潮水一般涌来,他未必挡得住。 林青笑了笑:“平安县城一事他们定然是仓促而为, 甚至不计后果,所以疏忽了一些事,也让你有了翻身的机会。 若是我来做此事,定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 “为何?还请大人解惑。” “陛下马上就要大婚,此事是朝堂上下都期盼之事,如此做可谓是结结实实打了朝臣的脸, 而且...陛下大婚之后乃天下喜事,自然大赦天下, 你这些事..只要朝廷六部九卿不追究,自然就过去了, 自省一段日子,还能重归朝堂。” 纳兰元哲瞪大眼睛,心中思绪翻滚,无法自控,脸上的喜悦已经不可阻挡地溢出。 “多谢大人解惑!!下官心中有些明白了。” 第871章 初闻黑旗 林青所属的军帐异常简陋,纳兰元哲就这么坐在木椅上,面露激动, 微微动弹,那木椅便嘎吱作响,让他面露尴尬。 林青一愣,缓缓摇了摇头: “胜不骄败不馁,方为领兵大将,任何时候都要做到冷静,如此手下之人才能安心。” “大人说得是,属下知道了。” “嗯,你觉得平安县城一事是谁所为?与京兆府有没有关系?”林青脸色凝重,开口问道。 军帐内陷入沉寂,二人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冬日的冷风轻轻吹过,才唤醒了纳兰元哲, 让他的思绪一点点抽离,沉声道: “属下觉得,平安县城一事定然与同正钱庄脱不了干系, 他们是平安县城诸多百姓的借贷之人,背景深厚, 据说与朝廷的诸位大人都有所关系,并且实力雄厚,钱财众多, 他们想要动手,完全有这个能力。” “同正钱庄?”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片刻后眸子微微睁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顿了顿说道: “他背后有雍党的影子,前任左都御史王岩的钱财与雍党在京城的部分钱财,就放在那里。” “雍党?”纳兰元哲心中一惊,怎么又与雍党扯上了干系, 在京畿之地推行中,他已经极力避开那些盘踞在大乾各地的人, 先从扎根于京畿之地的商贾入手, 就是怕惹到那些人,从而被报复。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金绸骗税案竟然牵扯出了雍党。 “不一定是雍党站在他们身后,这些钱庄的生意遍布大乾四方, 雍党可能只跟他们有生意往来, 若是再行查案,将视线聚集在同正钱庄,不能再继续深究,点到为止。 这些藏于背后的人,如今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要给朝廷一些时间。” 林青开口解释,纳兰元哲连连点头,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落寂。 以往都知道朝廷举步维艰, 但真正入局其中,才知道朝廷能维持到如今,费了多大的力气。 “京兆府呢,有没有参与其中?”林青问道。 纳兰元哲脸色变得古怪,想了许久后才轻轻点头: “此事应当有京兆府的干系,那武彦哲表现得极为夸张,并且他率先将矛头指向了属下, 而且,金绸骗税案的主谋被他抓住了,同正钱庄还答应还回一半土地。 大人,您也知道那些人都是饕餮, 到嘴的东西断然不可能吐出来,其中定然有我们不为人知的交易。 如今武彦哲被陛下任命为金绸骗税案的办案主官, 或许平安县城的事很快就会平息,一切皆大欢喜, 只是那些百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死的死伤的伤,还丢了一半家产。” 林青脸色凝重,从纳兰元哲所说来看,此事定然与京兆府脱不开干系, 甚至....同正钱庄有没有这个胆子烧死百姓还是未知数,背后定然有人为其作保。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派人调查此事,你先回府吧,难得空闲,陪一陪家人。” 说到家人,纳兰元哲脸上露出笑容,心中阴霾也消散了少许, 慢慢站起身,朝着林青躬身一拜: “属下就先告退了,若是有用着属下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林青点了点头:“去吧。” 脚步声一点点远离,纳兰元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林青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微微叹息一声。 他早有预感新政一事定然不会这么顺利,没想到阻拦居然来得这么快, 而且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 陛下大婚诞生子嗣,几乎是所有官员都期盼看到的事, 在这个节骨眼却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好大的胆子。 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拿过纸笔,写下了京兆府的诸多官员。 “来人。” 很快,亲卫步伐迅速地走了进来,面露恭敬: “大人。” 林青将纸张递了出去:“命军中的好手看好这些人,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以及每日行踪都记下来。” 亲卫接过纸张,面容严肃:“是。” “将此事告知黄大人与镇国公,让他们加以配合。” “是!” “去吧。” 林青挥了挥手,那亲卫快步离去,走出营帐后由快走变成了小跑,迅速消失在视线之中。 .... 时间流逝,眨眼间便到了黑夜,林青匍匐在桌案后,皱着眉头看着军报文书, 有一些曲州与赤林城的军务需要他来定夺。 但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自军帐外响起, 林青眼神一凝,快速握紧了放于一侧的长刀,来人是武道大家,他竟然不知此人何时靠近。 “谁?”林青轻喝。 这时,一道纤细白皙的手臂伸了进来,还捻着兰花指,而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靖国公爷,是咱家。” 林青一愣,神情的警惕瞬间放下,握住长刀的手也松了开来, 眼前人影浮现,正是已经有几日不见的黄俊。 林青脸上绽放出笑容:“黄大人,大半夜的突然来此,让某还以为是哪路来的高手。” 黄俊一袭绯袍,手拿拂尘,脸上笑吟吟的, 他迈步来到林青桌前,轻声道: “今日咱家前来,是想请靖国公爷帮一个忙。” “什么忙?” 林青面露怪异,向来只有他找黄俊帮忙的份,毕竟这里是京畿之地,不是曲州与赤林城。 黄俊脸色凝重,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 又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纸张上的名字,道: “这京城的蝇营狗苟太深了,其中一个名为黑旗的隐秘组织最近尤为活跃, 他们以十二生肖为号,每个人都有其独自的面具, 面具代表什么,尚未可知, 但咱家猜测或许是一个身份,或许是一个势力,并不固定在一个人。” 黄俊眼神锐利,看向纸张上所写的‘武彦哲’的名字,轻声道: “或许,咱们这位京兆府尹,就是其中一位。” “什么?” 林青心中大为震惊,什么隐秘组织能容纳一位位高权重的三品大员,而且还是京兆府尹。 “咱家怀疑,还有九卿参与其中...”黄俊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第872章 烈阳刀 “九卿?” 林青脸色凝重,以黄俊的身份, 要他帮忙的事情定然不简单,但他也没有推脱的理由与必要。 黄俊看他如此严肃模样,轻轻一笑,手中拂尘一甩: “靖国公爷不必如此凝重,是探查黑旗一事, 今日平安县城一事有了定论,说不得那黑旗还要组织聚会, 上次咱家想要一探究竟,却被一不知名的三品高手阻拦,这次想要邀请靖国公爷与咱家一同前往, 由我来阻拦那高手,公爷一探究竟。” 林青的脸色刹那间凝重下来,上一次的战斗还没有两日,居然又要来一次。 想了想,林青略微思量,沉声开口: “可以调一千军卒前往,只要有足够的器物,就算是三品也逃不出京城。” 却没承想,黄俊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说道: “靖国公爷是军伍之人,喜欢动用军卒来解决问题, 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不用如此大张旗鼓, 否则扰得京城不宁,反倒不美。 而且..夜间贸然动用军卒,说不得会引起一些人的紧张,让局势再一次恶化。 此次行动,由靖国公亲自前往即可,您在四品之中罕有敌手, 而那黑旗,有一名三品已是顶天,其余人拦不住公爷。” 林青脸上生出一些怪异,他还是觉得动用军卒快刀斩乱麻要轻松一些, 但黄俊如此说,定然有其考量,他也没有理由拒绝,便轻轻点了点头: “那林青自当全力以赴。” 黄俊面露笑容,轻轻摆手,朗声道: “东西拿进来吧。” 这时,军帐的帘幕被两名太监掀开,另外有一名唇红齿白的太监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长匣。 林青面露怪异,看向黄俊:“黄大人,这是?” 黄俊笑了起来,脸上没有深处暗处的阴险,反而充斥着坦然, 他上前一步,将那匣子打开,顿时一股炽热之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把银白色的锐利长刀,在其刀柄上有火红色的云纹,似乎还在一呼一吸地发亮, 而刀身上有一道深深的血槽,狭长锐利! 长刀一现,一股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林青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浑身气力开始涌动。 黄俊将那长刀抓起,眼神有些憧憬,说道: “靖国公爷,这是文皇帝之时扫荡天下所缴获的神兵至宝, 刀身乃是前朝皇室采用极北之地的寒铁打造而成,刀柄则是取自南洋的火山石锤炼, 如此一寒一热,相得益彰,威力巨大,原本是一名三品刀客所有, 他死后,长刀落入朝廷之手,现在就在西厂之内。” 黄俊看向林青,笑了笑,将手中长刀递了过去: “靖国公爷升官发财,咱家还没有送上贺礼,寻常俗物也入不了公爷的眼,便送此刀吧。” 林青没有丝毫客气,眼眸微微睁大,将那把长刀拿了起来,笑着打趣: “也算是今夜厮杀的报酬。” 二人对视一眼,大笑出声,引得后方三位太监面露怪异, 早就听闻黄公公与靖国公相交莫逆,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真正情形要比坊间流传更为严重。 “这刀叫什么名字?” “这刀在宫中已久,名字之类的早就遗失, 在西厂之时太监们都管它叫烈阳刀, 您也知道我等太监都是身体残缺之人,缺少阳刚之气,他们喜欢这个名字。” 黄俊轻轻一笑,林青手握长刀,用力挥了挥: “这名字不错,就不改了,烈阳刀...” 林青拿着长刀在手中来回舞动,很是喜欢, 寻常的战刀已经不能让他全力作战, 在厮杀之时为了防止战刀破裂, 他还要分出一部分气力来保护长刀,实力无法全力发挥。 如今有了这长刀,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挥洒气力! 黄俊见他如此模样,脸上堆上了笑容,轻轻摆手,三名太监退去,军帐内只剩下了黄俊与林青二人。 黄俊笑着开口: “既然靖国公爷喜欢,那就不改了, 另外....后日就是陛下大婚之始,咱家希望靖国公爷派遣手下军卒,盯着点京城各地, 以免有人兴风作浪,在其中损害天家威严。” 黄俊脸色凝重,林青手中长刀一挥径直进入刀鞘,眉头也皱了起来,略带诧异: “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闹事?朝廷六部九卿盼着陛下成婚已经多年了,他们能让人在京中作乱?” 一连串的问题表示着林青心中疑惑,黄俊脸色凝重,轻轻叹息一声: “这也是我想请公爷与我一探黑旗究竟的原因, 新政一事已经触及了一些人的根本利益,他们寸步不让, 甚至在关键时候,会不择手段,平安县城一事就是例子。 六部九卿或许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捣乱, 但架不住有一些愣头青,若他们生出什么事端,让朝廷蒙羞,那就太不体面了。” 林青觉得黄俊说得有些道理, 向来都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地位越高的官员行事越有顾忌, 反而是那些地位不高的官员,行事作风都肆无忌惮。 轻轻点了点头,林青脸色凝重: “我知道了,到时候靖安军会以百人队四散而开,分散在京城各地,采用运粮地堡之法,如此能做到快速支援。” 黄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靖国公爷答应了便是,这些兵马咱家不懂啊, 不过...有靖安军分散在京城各方,再加上京营的辅佐,想来万无一失了。” “哈哈哈哈哈,黄大人啊,你跟随陛下公务繁忙, 等有时间来到北疆前线看一看,保证比看多少兵书都有用。” “此言极是,陛下也说兵书终究是书上的东西, 真要打仗了,凭借书上的法子太僵涩,会吃大亏。”黄俊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靖国公爷,您那两个弟子在东北之地的表现极好, 兵部已经上了折子,为北疆的年轻小将封赏, 那独孤忍与孙冕斩敌不少,经此一战可谓是名扬天下, 只可惜有您与平西侯爷压盖,显得他们默默无闻。” “他们立了什么功?兵部为他们所请的封赏是什么?”林青嘴角不禁出现了一丝笑意。 第873章 又见黑旗 “兵部想让他们去九边的卫所为指挥同知,辅佐当地的指挥使练兵。” 林青眉头皱了起来,有些狐疑,去卫所? 九边卫所是什么德行没人比他心里更清楚, 说是兵,但都是民,甚至是一些军官的奴。 不仅没有军饷,就连平日里所吃都无法满足,饥一顿饱一顿, 这些军户能打什么仗? 见他这副表情,黄俊微微一笑,说道: “公爷您先别着急,陛下看了后勃然大怒,将兵部的折子打了回去,还让他们重新拟定。 陛下的意思是,既然这两位年轻小将有战阵的天赋, 那就不能浪费,要加以培养,去到经常打仗的地方。 思来想去,只能将其安排在赤林城, 那里百废待兴,赤林军的死伤给当地的都指挥使司空出了许多官职, 也能让他们有更高的起点。” “去赤林城?”林青的眉头稍稍舒缓,但还是皱着。 “赤林城内有西军,他们怕是没有什么锻炼的机会,不过...也总比去到其他地方好。” 黄俊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草原暂时安稳,九边要不停地练兵,以应对未来草原的攻杀, 赤林城虽然不是一个好去处,但终归是在前线,也能让他们跟西军的将领们多多学习, 有公爷的面子在,想来就算是平西侯爷,也会对其照扶有加。” “我怕草原王庭不给其成长的时间,那左贤王蓄谋已久,想来回去后就会安排草原统筹一事,不知还有多少时间, 只可惜,雍党晋党的人不能为我们所用, 他们与草原王庭交往甚密,定然能得知一些消息,这能让我们早做打算。” 林青脸色凝重,连带着屋内的氛围也有一些凝重。 朝廷如今对草原王庭的动向一概不知,因为朝廷如今的目光在内不在外, 并且积弱已久,没有向草原王庭投放力量,也没有相应的暗探。 但草原王庭却因为商贸的原因,对大乾国内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 如此一来,大乾处处被动。 黄俊脸色凝重了许多,宽慰道: “公爷莫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榷场重开, 一些草原部落也会为我们所用,到时候草原的一些动向也能为我们所知, 甚至锦衣卫与东厂西厂,也可以派一些人混在商队里,去到草原,生根发芽。” 说到这,林青面露苦笑,长舒了一口气: “我本想着年前便离开京城,回到曲州筹措榷场一事,但现在京城局面如此凝重,我似乎走不开啊。” 黄俊也是面露无奈: “宫尚书的病情似乎更重了一些,此时公爷若是走了,那陛下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 大乾京城,夜色渐浓,月华如练,洒落在错落有致的宫殿与巍峨城墙之上。 街巷间,灯火阑珊, 一盏盏灯笼沿着青石铺就的道路两旁悬挂,散发出柔温暖的光芒。 夜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更夫的梆子声,悠远清晰。 市井之中,夜市依旧热闹非凡,小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香气交织在一起,诱人垂涎。 茶楼酒肆内,文人墨客或聚首品茗,或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一副人间太平景象。 大乾东北角,这里不似京城夜市一般繁华, 这里居住的百姓大多贫苦,只能算是在京城有安身之地。 临近春节,他们或许有那么几日的休息,但终究还是要劳作,所以他们早早睡下。 在一处不起眼的屋檐之上,林青手持长刀,静静坐在那里,满怀憧憬地看着眼前房舍, 以他出色的听力,甚至还能听到一些百姓家中孩童的欢闹,那是临近新春获得新衣裳的喜悦。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林青总是抿嘴一笑,浑身紧绷的气势也一点点消散。 他将视线投向下方的诸多青石板路,看着上面依稀穿行的行人,面容深邃。 黄俊所说,黑旗可能会在今夜聚会,他便来到了京城的东北角, 黄俊则在西南角,而另外两侧是宫中的高手! 一旦发现那黑旗踪迹,他们将迅速向一处汇聚。 而此刻,一处不知名的小院中,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一个个古铜色的轻薄面具被风儿轻轻吹动,四处摇曳。 直到淡淡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小院的大门被推开,一道高大身影走了进来,从那面具中拿起丑牛,覆盖于脸上,推门而入! 随着时间流逝,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又有三个面具被拿走,而小巷入口也停了一辆造型简单的马车。 不多时,青石板路上又驶过了一辆马车, 脸色铁青,浑身充满疲惫气息的武彦哲走下马车, 在身前的小巷找了找,最后找到了二十号, 轻轻叹息一声,推门而入,径直走到那些面具前,有些粗暴地将那狰狞神奇的马头面具撤下,覆盖在脸上,进入屋内。 可还没等他迈步进入,不远处的天空中就生出了一声巨响! 嘭!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略带轻佻的笑声: “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臭老鼠,又让咱家逮到了!” 熟悉的声音让武彦哲脸色一变,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心中思绪刹那间发散, 过了没有两息,他心中闪过决断,没有离开这间小院,反而一个闪身,快步进入其中。 此时此刻,外面说不得更加危险。 在这小院不远处,黄俊一袭绯袍,手拿拂尘静静立在一处房舍顶端, 似笑非笑地盯着前方的黑衣人,依旧是上一次那三品高手。 若黄俊不是发现了他,还无法确定黑旗的聚会就连京城西北。 黄俊微微一笑,朗声道: “几日不见,你们还是如往常那般,鬼鬼祟祟,今日就让咱家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话音落下,黄俊脚尖轻轻一点,身形骤然一动, 如同猎豹捕食,脚尖轻点地面, 整个人化作一缕凌厉的风,直扑黑衣人而去。 黄俊目光灼灼,手中的拂尘千丝万缕, 已经开始向外发散,要将那黑衣人牢牢包裹在其中。 黑衣人眼神平静,腰间长剑径直抽出, 刹那间舞出了不知多少个剑花,以此来抵挡丝线的包裹! 第874章 联手对敌 夜色渐浓,京城上空似是刮起了狂风。 黄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笑意,拂尘攻势愈发猛烈, 他手中的拂尘仿佛拥有生命,千丝万缕在空中舞动,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气势汹汹地向四外扩散,显得狰狞恐怖。 黑衣人眼神平静如水, 面对黄俊的猛攻,他并未退缩,腰间长剑一振,舞出剑花,身姿矫健, 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躲开了拂尘的缠绕, 甚至还能在黄俊攻击的空隙,长剑如龙出海,直取黄俊要害。 黄俊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带着笑意,轻哼一声, 身形快速后退,那丝绸如同长龙一般随意舞动。 两人交手,气势如虹,动作迅捷如风,呼啸声不停响起。 黄俊拂尘千丝万缕,变幻莫测,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如绵里藏针,气势惊人。 而黑衣人的长剑则如同闪电般迅猛, 每一剑都蕴含着开山辟石的力量,剑光凌空,劈开了天空中一块块云彩! 刹那间,二人便已经交手了不下百次。 黄俊身形轻盈,如同蛟龙戏水,在黑衣人周围穿梭, 每一次拂尘的挥动都伴随着空气的震颤,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撕裂开来。 而黑衣人则稳如泰山,长剑舞动间,将黄俊的攻势一一化解。 二人的动作与气势都渐渐攀到了顶峰。 黄俊的拂尘如同狂风中的烈焰,熊熊燃烧, 而黑衣人的长剑则如同寒冰中的利剑,冷冽刺骨。 就在这时,一道漆黑的人影快速逼近! 手拿长刀的林青如猛虎下山,从远处狂奔而来,尚未近身,一股磅礴的气势便已汹涌而出。 他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刀光闪烁,狠狠一劈! 犹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带着雷鸣般的轰鸣声,向战场中心劈去。 这一刀,气势恢宏,仿佛要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 刀光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撕裂,发出阵阵尖锐的啸声。 黄俊与黑衣人正在酣战,突然感受到这股强大的气势,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然而,他们并未因此分心,反而更加专注于眼前的战斗。 黄俊的拂尘舞动得更加迅猛,千丝万缕化作无尽狂风,向黑衣人席卷而去。 黑衣人剑光四射,从容抵挡。 林青的长刀势如破竹,直取黑衣人,刹那间来到近前! 黑衣人眼神一凝,长剑挥动,剑光如织, 与林青的刀光在空中碰撞,‘当当当’的蝉鸣声响个不停。 这一刻,三人的气势都达到了巅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卷入这场战斗之中,让不知多少在暗中观察的京城高手都面露惊骇! ... 黄俊林青二人并肩作战,气势如虹。 黄俊手中拂尘时而缠绕,时而分散,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无穷的变化。 他身形轻盈,如同蛟龙戏水, 在黑衣人周围穿梭,拂尘的丝线如同天罗地网,试图将黑衣人牢牢束缚。 林青则攻势刚猛,手持长刀,气势汹汹, 他的长刀挥舞起来如不要命一般,刀光闪烁, 每一刀都带着呼啸风声,直取黑衣人要害,仿佛要劈开眼前之敌。 时间流逝,两人配合默契, 黄俊的拂尘悄无声息缠绕住黑衣人的手臂, 林青眸光一闪,冷哼一声,长刀则趁机劈向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眼神一凝,视线停留在林青身上! 此人展现出来的攻势,远不是寻常四品可以比拟, 甚至在一些长刀之中,他已经看到了一些三品意味。 匆匆挡下林青劈过来的长刀,他便又开始了辗转腾挪。 虽然身手矫健,但在两人的夹击下也显得有些狼狈。 忽然,黄俊突然身形一闪,仿佛化作了一道轻风,消失在了黑衣人的视线中。 下一刻,拂尘的丝线已经悄无声息地绕至黑衣人背后,将他牢牢束缚。 林青见状,眸光一闪,握住长刀的手猛地攥紧,浑身气力不要命地涌出, 让他周身都弥漫上了一股淡淡的血红色! 林青向前一步,身体微侧,臂膀一甩,长刀以雷霆之势斩了出去, 一抹刺目的红光突兀出现在天地之间, 带着莫大的压迫,让黑衣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来!”黑衣人第一次出声,第一次说话! 但让林青与黄俊脸色一变! 突兀地,黑衣人身前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身形瘦弱长得很高,一袭白衣, 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无比,就连飘散在外的头发都是无瑕的雪白! 让人瞩目的是,白衣人手中的兵器是一把九环大刀,与他略显瘦弱的身体十分不搭。 那白衣人面容平静,双手握住刀柄,费力将九环大刀抬起,以抵挡林青的攻势。 林青浑身汗毛倒竖,他竟没有发现此人何时出现在眼前, 好在来人身上的气势不是三品,而是四品。 如此,林青甚至没有丝毫犹豫,手中长刀依旧斩了下去! 烈焰刀与九环大刀碰撞,“当”的一声, 天地间响起金石碰撞之声,他们周围的瓦砾都片片碎裂, 一同碎裂的,还有那白衣人手中的九环大刀! 见到这一幕,黄俊轻轻一笑,轻哼一声开口: “靖国公爷,我来缠住这黑衣人,你来杀这白衣人。” “好!”林青言简意赅,如他在兵事上的方略一般,一往无前,攻杀不停! 但下一刻,林青与黄俊眉头紧皱,紧接着便是满脸愕然! “接着!”那黑衣人将手中长剑丢了出去,被那白衣人轻轻握住! 在握住长剑的刹那,那白衣人身上的气势猛地激增,身上的白袍与白发在空中随意飘舞, 他身上的气力也从四品,轰的一声冲向了三品! 林青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眉头紧皱! 并且他此刻有一种感觉,这白衣人拿着长剑,才是一副浑然天成的样子, 那黑衣人拿着,只是有些不伦不类。 再看那黑衣人,在失去了长剑之后, 气息一点点滑落,从三品之境跌落,变成了气息雄浑的四品! 黄俊的脸色陡然大变,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白衣人手中长剑,发出一声凄厉之声: “不可能!” 第875章 二品之威 黄俊死死盯着那白衣人,更盯着那白衣人手中长剑, 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连平日里笑眯眯的表情都无法自控。 他甚至没有去管黑衣人逃遁。 不远处的林青也是一脸愕然,眉头紧皱, 那黑衣人之所以拥有三品的实力,来源于那把长剑? 那长剑落入白衣人手中,白衣人从四品破三品,这是何等之物? 但不论如何,林青都不打算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他眸光一凝,手中长刀用力朝天空斩出, 一抹红芒陡然出现在天际! 下一刻,剧烈的马蹄声自京城的四方城门响起,不知惊醒了多少人, 靖安军们正朝着京城西北而来。 黄俊眼中闪过刹那间的愕然,很快眸子便坚定下来, 到了如今这一幕,出现了此等诡异之事, 已经不需要考虑军卒夜晚而行带来的后果! 京中百姓与官员猜测是造反也好,兵变也罢, 总之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下那白衣人,留下那手中长剑。 天底下四品高手寥寥多, 但三品之境只有那些位于世间的的顶端势力才能拥有, 现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把能让人成为三品的长剑, 就连见多识广的黄俊心中都不由得生出阵阵惊恐。 这长剑有一把就算了, 若是有个百把千把,那这天下可就要彻底大乱,大乾的秩序将无法维持。 世上那些宗门帮派愿意低下脑袋做人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们高手太少,在大乾军卒面前会落败。 可若是此等高手茫茫多,只需要一百个短时间内军卒无法拿下的三品, 就能让大乾疲于奔命,天下大乱,失去秩序。 黄俊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将这京城掀个底朝天, 也要将黑旗那帮人抓出来,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 冷哼一声,黄俊身上的气力再无所顾忌地挥出, 其手中拂尘的三千白丝在空中来回飘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线球, 不复以往的阴柔,那根根丝线上透露而出的是浓浓的锋锐。 林青眼睛眯起,握住了手中长刀, 气力同样向外扩散,一股刚猛炽热肃杀之气弥漫。 三人形成犄角之势,相互对峙,气力毫不吝啬地挥洒! 林青与黄俊的视线死死盯在白衣人身上, 似乎想要看透其脸上蒙着的白色面纱,看到其面纱背后的面容。 但让他们失望了,一股玄而又玄的气势在白衣人身上升腾。 他手中那柄普通长剑开始渐渐散发出光芒, 起先是剑尖上的一点,而后迅速扩散冲上剑柄,进而冲入了白衣人身体! 刹那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势从白衣人身上涌起! 一侧的黄俊眉头顿时皱起,眼中闪过惊骇! 只觉得浑身如同被天地压盖一般,承受着巨力。 黄俊是大乾三品,相比于他, 林青则更为直接,脚下踩踏的屋顶承受不住威压,轰然碎裂,整个人猛地下坠, 从三层一直掉到一层,直到踩在大地之上才生生止住! 但林青只感觉身上有一座大山袭来,浓郁的威压,让他连抬起头都显得滞涩! 他眼中同样闪过惊骇! 他距离三品只有一线之隔,甚至全力施为能与三品过上两招, 但此刻这白衣人给他的感觉,远超三品! 林青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心中有所猜测, 是二品才有的威压! “你是谁!!” 屋顶,黄俊咬牙切齿, 牙龈上已经出现了片片血丝, 周身飞舞的白色丝线已经拢成一团,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以抵挡这浓郁威压! 黄俊无比确定,这是二品之境的威压! 在他破三品之境时,大宗正就在皇宫内, 那种如天地般的威压一闪而逝,但他却牢牢记住! 而眼前这白衣人,身上所涌现的同样是二品! 那白衣人将视线挪动,停留在黄俊身上,露出的眼睛闪过戏谑,轻声开口,声音阴柔平和: “我们无意与大乾朝廷作对,还请公公高抬贵手,放我等一马,如何?” 黄俊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到了此时, 他心中除了惊骇,再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甚至没有一丝丝担心,就这么看着那白衣人,冷声道: “在大乾京城行风作乱,却要咱家放你一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黄俊眼睛眯起,脸上似笑非笑, 手掌已经掐起了兰花指,气力开始在指尖汇聚。 就在这时,周遭房屋与四周的青石板路上出现了百余道身影, 他们身穿黑甲在房檐上不停穿梭,刹那间就将他们所在的房屋团团包围, 即便相隔很远,但军卒们已经能感受到那股庞大的威压,让人心悸! 但他们没有退却,相比于十余万人厮杀战场血腥,这只有气势没有实质的场面还吓不倒他们。 兰云川脸色凝重站在不远处, 看向那处房顶的空洞,拳头紧握,一个不好的猜测在心中升起。 此等思绪一经展开,兰云川没有任何犹豫便挥了挥手,周遭军卒顿时发射了响箭! 原本就局促的马蹄声变得更加急促, 甚至在城北京营所在之地,也响起了剧烈的马蹄声。 紧接着,兰云川冷声下令: “弓弩齐射!” 下一刻,昏暗的天空中似是长出了一根一根细线, 从四处蔓延,最中央的核心之地就是那手持长剑的白衣人! 但让所有人都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婴儿手臂粗大的羽箭疾速而行,在到达白衣人周身的刹那便慢了下来... 而后一点点化为齑粉,随风而散了。 百余支弩箭在一刹那消失在世间, 不仅让黄俊眯起了眼睛,就连周遭一众军卒也不禁心中大骇!!! 这时,一道人影冲出了破碎屋顶, 正是手拿长刀,身穿黑色常服的林青, 衣服与长发之上多了一些灰尘,显得他有些狼狈, 但他眼中的眸子却闪闪发亮,林青死死地盯着那白衣人,大喝一声: “他是假的!” 话音落下,林青没有任何犹豫,身形迅速后退, 而黄俊也是如此,同时手中拂尘的白线再次爆发开来,在他周身迷茫。 不远处,兰云川见到这一幕也迅速反应,快速下令: “全军压上,弓弩齐射,不要吝啬!!” 第876章 声东击西 兰云川的命令如同雷鸣,瞬间在军队中炸响。 军卒们闻言,纷纷动作起来。 弓弩手们迅速调整位置,拉弦上箭,动作整齐划一,倾泻出无尽箭雨。 林青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眼前的白衣人,若是没有猜错, 即便那长剑神鬼莫测,但只能让他发出二品的气势, 却不能有二品的修为,更不能随意厮杀, 在走出那白衣人笼罩的范围之后, 那种气势便回落为正常的三品,也是他能冲出的原因。 “放箭!” 兰云川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这声令下, 数百支弩箭带着破空之声,如同乌云压顶,向着那白衣人所在的位置呼啸而去。 箭矢覆盖之下,空气似乎都被撕裂。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白衣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身形竟诡异地扭曲起来,仿佛融入了风中, 箭雨虽密,却纷纷落空,未能伤及他分毫。 而且,那些弓弩长箭在一点点破碎,刹那间成为飞灰,如刚刚那般。 不远处的黄俊显然也看出了端倪,身形腾挪, 不停阻拦着那白衣人逃窜的路线,嘴角勾起一丝丝冷笑, 原来是假的,也难怪处在京城的大宗正没有出手。 见到那白衣人竟能以诡异身法避开箭雨, 且让那些长箭化为飞灰,靖安军卒们不禁面露惊骇。 然而,这股惊骇很快便被肃杀所取代。 “快快快,各部阻滞,不能让他逃了!”兰云川当机立断,发出命令。 军卒们闻言,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按照既定阵型,操纵着军中器械,组成一道道防线。 盾兵们挥动巨大的盾牌,这些盾牌之上镶嵌着铁钉,闪闪发光,严阵以待,准备抵挡白衣人可能存在的进攻。 弓弩手们则再次拉满了弓弦, 这一次,他们使用的是特制的火箭, 箭头之上包裹着火油,一旦点燃,便能射出熊熊火焰。 与此同时,一排排机关连发弩车姗姗来迟,被军中的一些高手扛上了屋顶! 在这些弩车之上,装载着密密麻麻的弩箭, 只需一声令下,便能将成千上万的弩箭倾泻而出,覆盖那白衣人,让敌人无处可逃。 林青与黄俊也没有闲着,他们身形矫健,各自施展出手段,为军卒们提供掩护。 林青手中长刀挥舞如风,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雷鸣般的轰鸣, 一道道刀气不要命一般地挥舞而出, 让林青有些可惜的是,这里不是战场,没有厮杀与流血,让他身体内的气力有了定数。 但也无妨,体内气力足够! 而黄俊则手中的拂尘不断挥洒出白丝,如同天罗地网,将那白衣人的所有退路都封死。 在这股强大的攻势之下,那白衣人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凝重。 他虽然身法诡异,气势浓厚, 但面对如此多的军卒围攻和两位高武者的夹击, 以及那密密麻麻的机关连发弩车,他也是独木难支。 只见他的身形在不断地扭曲、闪避,箭矢一点点化作飞灰。 远处兰云川眼神一凝,猛地察觉到那白衣人粉碎箭矢的时间在变长! 他没有犹豫,迅速下令: “用弓弩,耗死他!” 命令如同寒风中的号角,瞬间在军队中炸响。 军卒们闻言,纷纷动作起来,他们迅速从腰间掏出弓弩,拉弦上箭。 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出,带着破空之声,向着那白衣人所在的位置呼啸而去。 这一次,军卒们不再追求一箭毙敌,而是尽可能去消耗那白衣人。 密集的箭雨之下,那白衣人身形变得更加扭曲。 从最开始的毫不闪躲到如今的狼狈躲闪,所有人都能看到其变化! 这也更印证了林青的猜测,眼前这人是假的。 慢慢地,那白衣人眼中罕见地流露出疲惫以及烦躁, 显然,军卒的攻势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消耗。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丝兴奋,死死盯在那长剑之上,若是能将这白衣人就此斩灭, 那这长剑可就要落到大乾朝廷之手,其中奥秘也可以钻研一二。 相比于此,这黑旗的聚会人员无足轻重, 他们都在大乾,左右也不可能逃窜去草原,总会有机会发现端倪。 如今的重中之重,就是夺取那把长剑。 而林青的视线同样如此, 但他并不想要那把长剑,而是想要将白衣人斩灭在此。 白人能在千余名军卒的围攻下还能存活,靠的就是那把长剑! 一旦将那把长剑击落,那这白衣人将无所遁形,刹那间被射杀, 就算是三品之境的高手也无法逃窜。 正在所有人都思绪复杂之际, 那白衣人嘴角勾起微笑,手中长剑紧握,再次发出一丝丝光亮! 从渐渐而起,直直涌入那白衣人身体刹那间, 他身上血雾如飞,将那一身白衣染成了血红色, 而他身上的气势也再一次爆发, 不同以往的是,他这一次没有静止不动, 而是轻轻迈开步子,径直朝着黄俊而去,一束血红的光芒在天空中闪烁。 黄俊手中拂尘一闪,发丝如飞,将他牢牢包裹在内, 但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发出一声大吼: “公爷小心!” 在场中一位三品,一位四品,还有千余名军卒, 若他是白衣人,想要破局定然要最先解决身为四品的靖国公林青,如此才有一次机会。 所以不管这白衣人是不是声东击西,黄俊都要出声提醒。 果不其然,那束红色光芒在即将冲到黄俊身前之际突然折返,径直朝着林青而去! 黄俊脸色大变:“小心!” 林青嘴角微微勾起,脸色凝重,嘴唇紧抿! 手中长刀一横,径直向前一步,身上气力毫不阻挡地冲天而起! 一股茫茫大的威压自天地压盖而下, 他眼中闪烁着烈烈战意,甚至出现了一丝癫狂! 就在他将要挥出长刀之际,那道红色光芒的速度猛然加快,锋锐之气尽显, 露出了其内白衣人早已湿透的白色衣衫,还有七窍流血的脸孔。 见到这一幕,黄俊没有任何犹豫,发出一声大喊: “大宗正!!” 第877章 三品瓶颈 夜半时分,京城中所有武者猛地睁开眼睛面露惊骇,看向皇宫方向。 在他们的视线中,一道贯穿天地的紫气轰然出现,笼罩了整个大乾皇宫,周遭有阵阵金色气息环绕。 一股浓郁到极点的威压开始在京城扩散, 百姓们毫无察觉,但武者们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战栗气息, 在他们身前此刻就像是站了一个滔天巨人, 视线正从天际投下,居高临下俯瞰大地,所有人都是蝼蚁! 大宗正! 大乾武道第一人。 在大乾一直有人流传其名讳,但未有人亲自见到其出手, 今日,新春即将来临之际, 大宗正在京城皇宫内散发出令人惊骇的磅礴气息。 京城西北角,黄俊瞪大眼睛,周身的白线丝丝挥舞,就如他头上向外扩散的长发。 林青定定站在那里,看着浑身染血的白衣人冲自己而来, 他手中长刀,已然蓄势待发。 下一刻,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白衣人就如从这世间抹去的画卷一般,脸色一僵,从头到尾一点点消失, 起先是其飘扬的暗红色长发,最后是其头颅一点点向下蔓延,速度飞快。 最后,那无形的力量扩散至白衣人全身,林青的眼前变得空空如也。 那强横无比的气息像是从来没有出现, 若不是身上的疲惫以及手中战刀颤鸣,他甚至会怀疑那白衣人是否真的出现过。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惊骇,猛地回头, 轰的一声,大脑中的思绪仿佛炸开, 他看到了立于大乾京城中央的紫金色光柱! 在那光柱中,他看到了大乾三百年气运以及三百年所承载的世间繁华, 甚至,他还看到了那紫金色光柱中的金色一点点黯淡,似乎有消散之迹象。 他还能感到紫金色光柱的虚弱,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般强悍, 就如现在的大乾一般,当世唯一,但顽疾丛生。 忽然,林青眉头一皱,低头看向胸前,在那里有伴随他已久的玉坠! 此时那玉坠似乎有了生命,就如在战场上一般来回吞吐, 不同的是,在战场之上吞吐的是血腥之气, 而如今吞吐的则是那飘落的紫金色光芒。 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气息自玉坠开始向外扩散,逐渐蔓延至林青全身, 让他的身体暖洋洋的,眼神中也闪过了一丝紫芒! 林青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能敏锐感受到眼前的三品屏障! 以往坚不可摧的三品屏障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松动, 身体中的咔嚓声如同雷鸣在他耳边轰响,但旁人却丝毫不见。 此种感觉如他从五品破入四品时一般, 境界先有松动,但想要破境,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不管如何,林青已经看清了迈向三品的道路, 而不是如以往那般深重迷雾,四周无路。 同时他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四品晋升三品所需要的并不是战场上的厮杀与勤修苦练,而是气运。 如今大宗正悍然出手,大乾气运浮现在天地间,他也有所收获! 很快,那紫金色光芒一闪而逝,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 林青只觉得眼前一花, 眼前那充斥着紫金色光芒的世界陡然变得漆黑, 那是大乾上空的黑夜,还有着点点星光闪烁。 直到此时,林青才收整心中思绪,转过头去看向那白衣人所在, 白衣人早已消失不见,那柄略显简单的长剑掉落在地。 一场因为黑旗而掀起的危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散! 立在他对面的黄俊面露关切,身形一闪便来到他身前,上下打量问道: “靖国公爷,您没事吧。” 林青缓缓摇头面露诧异:“我没事,刚刚那是大宗正?” 黄俊抿了抿嘴,重重点头,眼中生出一丝轻松: “是大宗正,刚刚那白衣人所展露的气息已经有一丝二品之威, 而三品在京中活动大宗正尚且能忍,但二品大宗正绝对不会忍, 结果显而易见,那人已经化为飞灰。” 林青面露感慨,心中之惊骇还没有尽数散去,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世间传闻二品已非人,那是能触及天地伟力之境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与草原王庭那突兀出现的冰城一般,让人心向往之。” 黄俊面带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在林青身上打量: “以靖国公爷的天赋,若是能击溃草原王庭,未必不能达到二品之境。” “此言何意?” 黄俊压低声音没有丝毫隐瞒解释道: “四品之上的每一次破镜都需要气运支撑, 否则天地伟力入体,以我等凡人之身无法支撑, 若无气运加持,轻则经脉尽断,重则尸骨无存。 所以靖国公爷您千万不要轻易尝试破境, 若是想迈入三品之境,还请与陛下诉说,到那时陛下自然会助您破境。” 林青心中闪过一丝明悟,既然大乾气运能用来助武者破境,那身为大乾皇帝,想必能掌控一二。 大乾的底蕴远比他想象得要深。 今日之遭遇也让林青更加坚定了一件事, 若是没有外敌,就算是凭借大乾自身苟延残喘,都能苟活很长一段时间。 他所选择的路是对的,先攘外再安内。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视线凝实, 扫向着京城西北的诸多建筑,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黑旗之人找到了吗?” 黄俊叹了口气面露遗憾,手中拂尘一甩,轻轻摇头: “咱家怀疑他们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的聚会地点不在京城西北。” 林青点了点头:“尽人事听天命,事情不成也无妨,继续下去便是,总有功成之日。” “靖国公爷,您不愧为国之柱石,胜不骄,败不馁,咱家要好生学上一学。” 对于黄俊的吹捧,林青毫不在意,只是耸了耸肩,无奈说道: “事已至此,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黄俊一愣,而后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过了没多久,林青来到靖安军卒身前轻轻挥了挥手: “都回营吧。” 那些军卒脸上露出不忿,一脸可惜。 他们先前射出的箭矢大多被那白衣人摧毁, 粗略估计他们此行可能会损失过万羽箭,并且还没有丝毫斩获。 这对一向爱惜军械的靖安军来说,太过奢靡。 第878章 有所得,必有所失 大宗正的出手与那白衣人的陨落,如同夜空中流星划过,绚烂而短暂。 随后,随着靖安军归营,西厂东厂锦衣卫的各处暗探消失在大街小巷, 大乾京城便缓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街道两旁,灯火阑珊,少了往日的喧嚣与热闹。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古老城池之上。 风也变得柔和,轻轻拂过屋檐,穿过狭窄的巷弄,似乎在低语。 宫墙与各府衙门,更是寂静无声。 京中诸多权贵,第一时间得知了京城所发生之事。 他们惊骇于大宗正的强大,也惊骇于黑旗的肆无忌惮与深不可测。 一时间,京城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波诡云谲, 气氛一点点变得平和,少了一些勾心斗角。 至于城中百姓对于所发生之事一概不知, 他们心中或许只记得平安县城所发生的悲惨之事。 一处灰暗死寂的小巷,古朴的大门虽然简陋, 但隐藏不住灰尘下的丝丝奢华, “二十号”的门牌静静镶嵌在门框一侧,月光照耀下,显出一丝暗金。 淡淡的脚步声自门后响起,略有几分急促。 很快大门便从内里推开,一道身形干瘦略显疲惫的身影从中走出, 正是京兆府尹武彦哲,他的动作不似以往那般缓慢,神情中也多了一丝紧张, 他死死盯着地面快速离开小巷,走入到停在一侧的马车中, “快走,回府。” 赶车的老仆没有任何废话,轻轻挥动马鞭,马车缓缓驶离。 半个时辰后,在京城中兜兜转转许久的简易马车停留在武彦哲的家门口。 他胯下马车,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但步子依旧没有慢下来,快步迈入家门。 藏于暗中的高手马上冲了进来,告知他刚刚京城所发生之事。 武彦哲静静坐在大堂上首脸色阴沉,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没想到短短的半个时辰,京城居然发生了此等大事, 甚至靖安军都在城内堂而皇之地使用弩箭。 为的只是抓住他所在的黑旗。 武彦哲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心绪复杂,轻轻摆了摆手,那高手微微躬身轻轻离开。 待到大堂内只剩他一人,他抓向腰间玉佩拿起来左右仔细查看, 上面绣着一匹腾云驾雾的骏马, 虽然马儿很累,但却能带他快跑。 在加入黑旗之后,他的仕途就如这奔腾中的马儿一般越来越快, 短短几年就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到了这正三品的京兆府尹。 他一直视这玉佩为祥瑞, 但到了今日,他真正屹立在大乾顶端之后, 看向这手中玉佩,却罕见地有了一丝恐惧。 这世上所有好处都有代价,而朝堂政事中的纷争不外乎交换。 他从黑旗获得了好处,登上高位,却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不对,甚至让他惴惴不安。 如今,平安县城一事似乎就是在给予他的警告, 切不可得意忘形,不可逆大势而行。 武彦哲与许多六部九卿的看法一样,在边疆战事结束之后, 皇党携大胜之势而来,本就是天下大势所趋,短时间内不可阻挡。 但他却想凭借黑旗螳臂当车, 虽然事情取得了一丝进展,但付出了代价。 至少...他京兆府尹的身份不再是保护,朝堂上的六部九卿都会因为此事而盯上他。 而今日,黑旗的张狂竟然引来了大宗正出手, 身后所倚靠之物,俨然有轰然崩塌之势,这让他惶惶不安。 深吸了一口气,武彦哲轻轻抬起手臂,用力捏了捏眉心,顿时一个暗红色的印迹出现, 他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默默叹了口气,拿起茶杯将其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武府守卫匆匆前来,微微躬身,急促说道: “大人,有客人前来,是同正钱庄的大掌柜。” “他来做什么?”武彦哲眼中闪过一丝凶悍,快速摆了摆手: “不见!” 那守卫匆匆而行,但很快又折返而归,他来到正堂快速说道: “大人,岳掌柜说有要事相商,若是不见他说大人您会后悔。” “我会后悔?笑话!” 武彦哲脸色一凝,顿了顿叹息,一声轻声道: “让他进来。” “是!” 不多时,一身富态,体壮肥硕的岳胜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凝重,眼中闪过焦急。 还不等进入正堂,他便阴恻恻开口: “武大人真是难见啊。” “少废话,有什么事?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武彦哲没有给他好脸色,出声制止他的寒暄。 岳胜脸色一僵,眼中填满难堪,呼吸一点点急促,但最后他还是压下内心愤怒,迅速说道: “庄尚书家中来人了,让我将平安县城的土地都退回去,以平息事端。” “什么??” 武彦哲原本是背对着岳胜,此刻猛地转身,面露惊骇。 庄兆是谁的人?在这朝堂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所作所为本身就代表着朝堂上数一数二的势力,王党。 是王党想要平息事端还是庄兆扯虎皮拉大旗,一力而为? 自从武彦哲成为京兆府尹后,他也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位兵部尚书经常为了一己私利而扯上王党大旗,接连几次都弄得王党下不来台。 但不论如何,他能代表王党一事无人质疑。 武彦哲低头沉思在屋内来回踱步, 不多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果断。 他不打算在这个事情上再与岳胜纠缠, 京中一些人已经通过平安县城摆出自己的态度以及对新政的厌恶,让朝廷知道了士林所想。 而那平安县城的土地,武彦哲他毫不在乎, 若是能通过此举来平西平安县城后续的动荡,那他将毫不犹豫。 于是,武彦哲沉吟片刻沉声开口: “你要退吗?” 岳胜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呼吸一点点急促, 他如今已经是冲在最前面之人,若是平安县城一事退了,那他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但若让他与王党捉对厮杀,他有没有那个胆量? 而且武彦哲表现出来的犹豫,让岳胜心中一凉,沉默了许久,他缓缓说道: “武大人,不要忘了平安县城一事也有你一份。” 第879章 财权之争 武彦哲眼神一凝,眼中杀机毕露,死死盯着岳胜,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道: “岳胜!你在找死? 平安县城一事与本官有何关联? 尔等所骗取之钱财,可曾分过本官一分一毫? 事后还要本官为你们处理后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此刻,武彦哲心中杀意已经无法掩盖, 看着他那肥硕的身躯,恨不得下一刻就下令府中之人,将其斩杀在此。 岳胜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平安县城一事本就是在钢丝上行走, 如今来自王党的消息,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是深夜,等明日这个消息传出去, 那因为平安县城一事而结成的松散联盟也将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毕竟...这京畿之地中有许多商人是背靠王党, 与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孰轻孰重他们分得清。 新政现在如火如荼,京畿之地的土地本就烫手,他们恨不得抽身而出, 王党的口信可以算是他们脱身的借口! 岳胜心绪复杂,心中涌现出了一丝丝后悔。 这些年他操持银钱,背靠政党无数,在大乾各地都有其生意。 有好处也有弊端,好处是大前各地的人都会来找他做生意, 而坏处则是真正面对大势之时, 无人为其撑腰鼎力,甚至会被一些人当作弃子。 眼前的武彦哲,似乎就有这种打算。 岳胜咬紧牙关眼中闪过,狠辣犹豫, 最后长出了一口气,整个身体的力量也泄了下来,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武彦哲,用略带疲惫的声音缓缓开口: “武大人,平安县城一事的土地我可以退, 但你也知道一些人很顽固,进了他们口袋中的东西,想要掏出来就要拿真金白银去买。 这个钱同正商会可以出,甚至同正商会还会帮助平安县城修缮府衙,处理事后。 但,我只有一个条件,希望大人能够应允。”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既然冲到了马前卒,想要咬下最大的一块肉,就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武彦哲冷冷地看着他,新政一事正因为有平安县城一事才得以稍稍喘息。 同正商会在其中拉拢了许多人,还获得了大片土地, 如今想要轻而易举地抽身而出,门都没有! 岳胜咬紧牙关身体紧绷,拳头紧紧攥起, 但不知多少次想要发怒,最后他还是泄了心中的一口气。 民不与官斗,在大乾天经地义,至于商贾...还不如民。 “武大人,王党的一句话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首辅大人还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 平安县城一事,虽然死了人,但该退的退,该清的清, 若吾大人为我美言两句,说不得此事就过去了, 而武大人也不会因为平安县城一事遭受牵连,如此可谓皆大欢喜。 至于什么新政,同正钱庄也不会再参与,只求一个能安安稳稳赚钱的机会。” 岳胜脸上闪过复杂纠结,同正钱庄在京畿之地的工坊茫茫多。 每年有大片的银钱进入前庄,而后流向大前各地, 他就是凭借这些钱才能在各个政党之间如鱼得水, 若是新政继续开下去朝廷收税,这同正钱庄迟早要关门大吉。 但纵使心中有千万般不甘,相比于银钱,还是保命重要。 可谁知此话恰恰触动了武彦哲, 他眼神一凝,视线如同刀割一般扫了过来,阴恻恻地说道: “想让本官保你一命,你现在所做之事就不能停,甚至还要加大力道,这新政一定要停!” 武彦哲苍老的脸庞上闪过暴戾,干瘦的皮肤趴浮在脸颊之上,充满褶皱,让他看起来狰狞恐怖。 岳胜一愣,过了许久才出声发问: “武大人,据我所知, 您才刚刚到任京兆府尹,京中的诸多工坊与您没有多少关系, 您背后就算站着一些人,有一些触手党羽, 但那也是他们的事,您大可不必为了他们与皇党交恶。” “你一个商贾懂什么?” 武彦哲面露阴霾,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出现了一丝嘲讽, 对于此等商贾,若是放在半月以前, 他甚至不屑理会,京畿之地的工坊也是如此。 他现在是京兆府尹,如果不出意外,会在这里待五年时间,他在乎的不是新政开与不开, 而是在乎京兆府的财权! 京兆府的银钱如潮水一般往外花, 若是没有进项,那这京兆府迟早沦为摆设! 而京兆府最大的进项就是京畿之地这些工坊的赋税,虽然少,但积少成多也有不少。 若让朝廷执行新政将这些工坊都收了回去。 那些赋税就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京兆府,而是进了户部衙门归朝廷所有, 没有了钱,那他京兆府就是空中楼阁,连吏员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 在不知多少年前,大乾衰落以来, 各州府甚至京城的诸多衙门都需要为各部官员以及吏员谋求饷银, 所用手段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俸禄可以少,但不能没有, 就这么一路缝缝补补,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终于到了难以为继之时。 这京兆府的财权是不知多少任京兆府官商勾结,硬生生从朝廷中抢夺而来, 若是在他手中丢了,那他不说此生再无寸进, 可能就连家中后辈也要受到压制, 毕竟这断了不知多少人的财路,让多少人没有了权势。 正堂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不仅是武彦哲陷入沉思,岳胜也是如此。 忙碌一生,他曾不知多少次认为自己比朝堂官员更为潇洒,没有桎梏。 但当真正的灭顶之灾来临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如何渺小, 来自王党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身后的人分崩离析, 可以想象,若是同正钱庄背后的人心散了, 京中不知多少死对头会落井下石,到时候他就不是死于非命那般简单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武彦哲,脸色复杂,呼吸略显急促, 犹豫了许久,才微微躬身,用略带不甘的语气说道: “平安县城一事我会处理妥当,至于后续...还希望武大人救小人一马。” 第880章 青天大老爷 这一日的京城并不平静, 不知多少人在猜测靖安军为何会无故出营。 也有不少人将视线投向京城方向,他们恨不得靖安军此刻便反了, 但让一些暗中之人遗憾的是, 靖安军的攻势去得也快,来得也快。 而且京城的西北方城池已经被尽数封锁, 京营的工匠快速出营, 力求在明日之前修缮好被损毁的房屋,消除那些弓弩箭矢的痕迹。 至少要将京城的百姓蒙蔽, 平安县城一事已经导致了京城人心涣散,即便临近新春,也没有几分喜庆氛围。 若是再传出去靖安军与人在京中交手, 不论是胜是负,都将对那脆弱的民心进一步打击。 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黑旗之人在回去后得知京城发生之事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不仅是靖安军出手,并且一直沉浸在宫中的大宗正也出手了, 再一次让世间之人见识到了天地之威。 不知多少人与武彦哲一般在心中暗暗念叨,这些日子不再去黑旗之中掺和... 而在京城御书房之内,光汉皇帝与黄俊此刻正站在桌案前, 看着桌案上摆放着的一把普通长剑,眉头紧皱,面露迟疑。 光汉皇帝略微思索,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凭借这把长剑,能以四品入三品?甚至还能发出二品之威?” 作为大乾皇帝,那些藏于深宫之中的隐秘典籍,他看了不知多少。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高品武夫的恐怖,那是远超常人的天地伟力, 在遥远年代之前,天地还未有桎梏, 那时的高品武夫可以随意出手,动辄天崩地裂, 在那时,世间的秩序也不似现在这般稳固,百姓如同蝼蚁,只希望于在强大之人麾下能得以苟活。 现在,大乾维系了将近三百年的秩序可能会因为这把长剑的出现而陡然崩坏,这如何能让光汉皇帝不着急? 他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将长剑抓入手中, 其中一些玄而又玄的感觉一闪而逝,让光汉皇帝眉头微皱,略带诧异地看向黄俊: “你确定是这把剑?” “奴才无比确定,那白衣人被大宗正斩杀后,这把长剑便被奴才收了起来, 匆匆安排好京城之事后,奴才便迫不及待地赶了回来,希望能从陛下这里得到一丝答案。” 黄俊脸色复杂,看向那手中长剑,带着一丝期盼。 光汉皇帝作为大乾之主,自有大乾气运庇护, 寻常的生老病死可能无法阻挡, 但来自高品之境的袭杀,大乾气运却可以庇护一二。 所以光汉皇帝才肆无忌惮地抓取长剑, 不论是引动其内的威胁,还是感受其中奥妙,都能找到答案。 但让光汉皇帝失望了,这把长剑就如寻常铁剑一般, 没有丝毫的特殊感觉,只是稍稍轻了一些。 想到这儿,光汉皇帝将长剑递了出去: “你拿着看看。” 黄俊脸色顿时凝重,深吸了一口气,浑身气力涌动, 手掌上微微散发着稀薄光芒,而后他又将放于一侧的拂尘拿起, 做好这一切,他才将手握向那剑柄! 叮—— 剑身微颤,黄俊脸色大变,身形一闪,就要护住陛下, 但....剑身只是微微颤抖之后便归于平歇,没有任何异样。 看着挡在身前的黄俊,光汉皇帝面露无奈伸手将其推开,靠近了一些,手掌在剑身上微微弹动: “看来能让人从四品到三品之物不是这长剑,而是这长剑上的玄奥, 只不过现在这玄奥消失殆尽,长剑也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 二人脸上露出一些失望, 黄俊有些烦躁地伸出双手握住剑刃就这么弯折起来... 薄而锋利的剑身发出了一声声颤鸣在微微颤抖, 似是黄俊在微微用力,它便会应声而折。 至此,黄俊也相信了陛下的判断。 只是光汉皇帝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深渊,浑身冰冷。 “气运如何存放在器物之中?谁又能做到这一点?” 光汉皇帝抚摸着胡须目光深邃,声音轻缓地响在黄俊耳中却如同雷鸣。 黄俊的眼睛一点点瞪大,浑身杀意凛然! “陛下是怀疑...黑旗背后有草原人?” “总不能是大宗正吧。”光汉皇帝的声音中略带唏嘘。 他有些感慨地看向御书房外的黑暗天空, 大乾京城的局势越来越波诡云谲,让人看不真切。 朝堂上不仅有各党各派互相纠缠, 就连朝野下也出现了疑似与草原王庭有勾结的隐秘组织。 并且其中一些官员还混迹其中.... 光汉皇帝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返回桌案后坐下: “黄俊啊,将这长剑的一些消息透露给朝中的诸位大人, 让他们警惕一些,莫要被敌人摸到家门口,还一无所知。” “陛下是想...建议用朝堂诸位大人的力量去探查黑旗?” 黄俊眼神闪烁,刹那间就明白了皇帝的谋划。 光汉皇帝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静静瞥了他一眼: “总不能让朝堂的诸位大人白白在家休沐,而朕就要在这御书房内劳作如牛。” 黄俊轻轻一笑,径直来到光汉皇帝身后,为其按摩肩颈: “陛下圣明。” ....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京城如同沉睡的地笼一般缓缓苏醒,走卒商贩们早早走出家门, 难得休息的百姓也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床榻上, 而是早早苏醒,准备过年的事物, 顺便再清扫一下略显简朴的家。 而当天空大亮之时,一则消息快速在京城之中蔓延, 让不知多少京城百姓瞪大眼睛,纷纷夸赞陛下圣明! 即便是休沐,京兆府衙门还是贴出了应当有的告示, 百姓们围绕在告示周围,听着京兆府特意安排的读书人大声诵读其内容, 脸上由先前的沉重一点点变为兴奋,最后则是满堂喝彩。 京兆府衙门已经对金绸骗税一案的主犯做出了审理,判其斩立决秋后问斩。 而其所骗的金银田产尽数退回, 先前百姓所签的卖身契卖地契等等,一律作废焚毁, 而平安县城的府衙由同正钱庄负责修缮, 同正钱庄还许诺,若有百姓在此次浩劫中有所损伤,会给予一些银钱,以慰藉百姓在天之灵。 一时间,在京城之中对同正钱庄的大骂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则是夸赞同正钱庄掌柜岳胜乃天底下一等一的善人。 第881章 挤兑 闲赋在家,准备闭门自省的纳兰元哲听到京兆府的消息后陷入了久久的震惊。 他看向手下之人,问道: “这消息是真的?” “千真万确,如今同正钱庄已经开始清退的诸多事宜了, 京兆府衙门也发了告示,保证一定在新春之前完成此事。” 纳兰元哲愣在原地,眉头紧皱,面露思索,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寸步不退的同正钱庄忽然松口, 也想不明白短短一日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皇党出手了?还是公爷出手了? 又或者是平安县城的做法引起了朝中哪位九卿的不满? 总之..此事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最后落到如此境地,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纳兰元哲作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对于同正钱庄所做的龌龊事,没有十本也有八本。 在此事上同正钱庄退却了, 等待他们的绝对不是息事宁人,而是对手无穷无尽的打击报复, 一些对手至少也要趁着这股势头,将同正钱庄狠狠地踩在脚下,让其元气大伤。 深吸了一口气,纳兰元哲吩咐道: “你派人出去四处分散在京城,让人打探同正钱庄的动向,一旦有所异动,马上来报。” “是!” 正如纳兰元哲与岳胜所想的那般, 同正钱庄这次退了,不可能明哲保身。 仅仅是到正午,短暂的夸奖之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已经有不知多少人汇聚在京兆府衙门, 来此状告同正钱庄坑蒙拐骗,巧取豪夺,骗取百姓钱财用来放利钱等等.... 仅仅是京兆府衙门,一个上午就收到了至少百余封状告。 这让京兆府的吏员都大开眼界, 他们在京城多年,还没有见到哪个如日中天的钱庄会得到如此状告。 更让人震惊的是,到了下午, 状告之人已经不满足京城百姓,而是京中一些休沐的吏员官员, 他们拿着状书,声泪俱下,希望京兆府衙门为其讨回公道。 原因是京中一些官员的钱财都存放在同正钱庄, 不仅不收取存放的费用,每年同正钱庄还会给这些官员一些利钱。 不多,只有一分。 但相比于其他钱庄还要收取保管费,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而这些年同正钱庄的生意有赚有赔, 在先前的几次危机中,岳胜都是挪用了一些钱财才得以度过危机, 等官员吏员们想要取出钱财之时, 岳胜大多是以各种理由推脱, 总之利钱分毫不差,但想要取出钱财,门都没有。 岳胜先前势大,京中的吏员官员人微言轻不敢告官,只能就这么忍了。 如今同正钱庄摇摇欲坠,若是他们再不趁机将银钱拿回来, 恐怕最后就要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多年积蓄消失一空。 此时此刻,京兆府衙门口, 哭声最大的不是百姓,而是京城各种衙门的吏员, 一些官员还有羞耻之心,只是汇聚一侧,静静等候, 可左等右等,京兆府的官员们就是不出面解决此事, 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蒙起头来睡大觉。 这也让他们愈发不满,但几次争吵都被吏员以诸位大人忙碌为由怼了回去,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加入了大喊大叫之列。 京兆府衙门中,武彦哲早早知道了衙门口发生之事,怒不可遏,手中的茶杯摔了一个又一个! 官员越来越多,武彦哲心中甚至涌现出了阵阵后悔, 他就不应该掺和这个糟心事,也不该答应岳胜给予庇护。 他的本意是让京兆府衙门不做这个出头鸟,平息风波,隐于无形, 让京中的百姓都将目光投到同正钱庄头上。 但现在...同正钱庄做的事超乎了武彦哲的想象, 他左思右想都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同正钱庄有如此胆量,得罪这么多的官员。 武彦哲的脑门上已经出现了一层层的细汗,擦了又擦, 他现在脑海中心乱如麻,昨日夜晚的担惊受怕还没有过去,白日就出现了这么一遭。 武彦哲的呼吸一点点急促,他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伸手招过一名吏员,快速吩咐道: “去...你去将岳胜给我找来,让他快点给我滚过来!!” 武彦哲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已经变成了怒吼! “是...” 那吏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武大人,眼帘低垂,眼中偷笑,轻轻躬身快步离去。 “让他从后门走!!” “放心吧,大人。” 就这样,京兆府衙门前的官员吏员越来越多, 他们与百姓混在一起,大喊着要见府尹大人。 使得武彦哲在京兆府大堂内侍得度日如年,不停踱步,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到半个时辰,同样满头大汗的岳胜匆匆赶来, “武大人,救命啊。” “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让等候在一侧的吏员脸色一白,连忙躬身退后,心中暗骂晦气。 待到吏员走后,岳胜肥硕的脸庞上已经堆满了慌张,连连说道: “武大人救命啊,乱了乱了,都乱了。” 岳胜眼中充满了惊恐,他发现自己低估了王党在京城的能力, 仅仅是庄兆的一句话,就让同正钱庄不知多少幕后之人退却, 一大早就匆匆赶来,嚷嚷着要退出同正钱庄,让他拿钱! 若是一人两人也就罢了,可足足十几人,他一时间也无法筹措出如此多的银钱。 整整一日,他是求爷爷告奶奶, 才将这十几人中的几人打发走, 如今武彦哲唤他过来,可算是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发生了什么事。” 武彦哲压制住心中怒气,出声发问, 他现在要考虑值不值得为岳胜出头,若他现在面临的事太大, 武彦哲将毫不犹豫地将其交出去,平息民愤。 很快,岳胜将同正钱庄的事情说了出来, 武彦哲的脸色愈发铁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待到岳胜说完,武彦哲便破口大骂: “此事你怎么不早说?居然有这么多王党之人参与其中,昨日你怎么不说?你是没脑子吗! 庄兆王党喉舌,他都说话了,王党的那些小鱼小虾还敢在你这鱼塘里蹦跶?” “我...我觉得他们不至于为了一句话都抛弃钱财。”岳胜脸色灰暗... 第882章 丢车保帅 “愚蠢!!” “老子就没有见过你这么愚蠢之人? 庄兆是谁啊,王首辅的得意弟子。 那些王党之人靠什么赚钱? 说不得那些银钱里还有庄兆一份功,孰轻孰重你以为他们如你一般分不清吗?” 武彦哲是读书人,他已经将心中能想出来的恶毒语言都说了出来,但还是难解心头之恨。 武彦哲眼睛充血,指向了京兆府衙门大门,喝道: “看看,京兆府衙门前有多少人在找你的麻烦, 百姓的钱拖一拖也就罢了, 怎么连各部官员吏员的钱你都敢拖,你是活腻歪了吗?快些退钱!!” 听到此言,岳胜连忙抬头辩解, 一边说一边将脸上的汗水擦掉,但即便如此,肥硕的脸上还是油乎乎的。 “大人,您听我解释, 钱庄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他们一起存放的银钱不是一个小数目, 并且我都调查过了,他们没有多大的背景,我还能应对。 起先想着,他们那么多钱财放在我这里,他们也不敢去报官, 谁承想...现在我遇到了一点困境,他们居然都扑了上来。 不过您放心,在门外的那些官员吏员他们存放的银钱都不多,至多千两,只要渡过这个难关,必然迅速解决。” “什么?” 听到此言,武彦哲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岳胜: “你的意思是,还有更多的?有多少?” 岳胜脸色一僵,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面临危局手忙脚乱之下居然说漏了嘴。 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武彦哲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狠狠地踹了出去! 可下一刻,因为武彦哲身形消瘦,所以他反而踉踉跄跄地后退.. 而岳胜见到这一幕,眼睛滴溜溜一转,一边向一侧歪斜,一边说道: “武大人你放心,那些人的钱财来路不正,他们不敢来报官,反倒是最好解决的问题。” “我问你有多少!!!你的胆子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京中官员的赃官你也敢收,就不怕马失前蹄,都察院找上门来?” 武彦哲觉得,自己对于商贾还是太过低估, 他们能做的事情远远超过了他这个读书人的想象。 岳胜满脸委屈,丝毫没有前些日子的意气风发, 他叹息一声迎上了武彦哲那将要杀人的眸子,颤声说道: “一共...几百万两吧。” 武彦哲只觉得大脑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下来,眼前一黑,身体开始摇晃.. 他现在已经彻底后悔了,昨日不应该答应岳胜要保他一命,这种人就应该就地正法! 过了好一会儿,武彦哲才摇摇晃晃地坐在椅子上,单手扶住头颅,声音轻缓: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你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汤,把钱放在你这里。” “我给他们年利两分,他们便都将钱送了过来,大人您有所不知,还有更多的,我没敢要...” 岳胜那小人得志的小聪明劲又露了出来,朝着武彦哲不停眨眼。 武彦哲面露无奈,心中对于岳胜已经放弃, 同时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若是再庇护人, 一定要他们的背景调查干净,否则费力不讨好,还反噬其主。 武彦哲久久没有说话,岳胜心里咯噔一下,凑近了一些,小声问道: “武大人,您可要救命啊,我愿意出钱,只要您能帮我渡过这一劫,我还可以给您同正钱庄两成的份子。” 啪! 武彦哲一巴掌抽了过去,咬牙切齿地瞪着岳胜! 岳胜茫然地捂着脸庞,一脸的不可思议... 但他很快便挤出了一个笑脸,又凑近了一些,将另一边脸也伸了出来: “若是能让大人消消气,您使劲打, 只要大人能帮我渡过这一难关,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大人的恩情。” 武彦哲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视线冰冷! 过了许久他略显清冷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岳胜,你胆子太大了,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渡过难关,而是如何保命!” “啊?大人何出此言?” “贪官污吏的钱你也敢拿,你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杀了你夺财?”武彦哲瞪大眼睛,声音冰冷。 “他们...他们不敢吧。”岳胜脸色一僵,眼中出现一丝丝惊恐。 “他们那些钱是哪来的?民脂民膏,巧取豪夺,你以为他们不敢杀你? 实话告诉你,若不是他们顾忌老夫,你现在已经不知被绑在何处了。” 说完,武彦哲猛地直起身,将脑袋靠在椅背上,不打算与岳胜废话。 只见他轻轻开口,声音清冷,却传了出来: “来人,将岳胜这个逆贼拿下!” 岳胜猛地瞪大眼睛:“大人!大人!!您不能这样啊,昨日您还答应我了,要救我一命!!大人!!”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爬了过来连连叫喊。 但武彦哲依旧不为所动,而这时,几名武彦哲的心腹吏员冲了进来, 一把就将岳胜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大人,大人,平安县城一事...” 还不等岳胜说完,武彦哲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杀机毕露,大喝一声: “将他的舌头拔出来!!!” 陡然之间,京兆府衙门大堂中多了一丝冰冷, 那几名吏员没有丝毫犹豫,一人用力掐住岳胜的脸,让其嘴巴张开, 另一名吏员是武者,眼神玩味地捏住了他的舌头。 “唔唔唔...不要...求...救命...”岳胜眼中充满了恐惧,不停地摇着头, 但吏员的两只手像是铁钳一般死死固定住了他的下巴, 下一刻,那抓住他舌头的吏员微微用力,而后狠狠一拽!! 岳胜眼睛凸起,刹那间布满了血丝!! 一截足有手掌长的油腻舌头被拽了出来, 岳胜的嘴里全是鲜血,眼中全是痛苦,还有着浓浓的懊悔。 武彦哲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丢在地上的舌头,骂道: “将这恶心的东西去喂狗!!” 当舌头丢出去后,武彦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身心绪,整理了一番衣袖,淡淡开口: “将这岳胜关押在京兆府大牢,与本官去见京兆府的百姓,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第883章 艰难应对 京兆府衙门前,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有的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显然是生计维艰的寻常人家。 有的则是衣冠楚楚,眉宇间透露出不凡之气,应当是京官或者吏员, 人群熙熙攘攘,却并未失去秩序, 老人们拄着拐杖,眼神中闪烁着坚毅苦涩, 孩童们被大人紧紧牵在手中,好奇又紧张地望着这一切。 议论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京兆府衙门死气沉沉。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逐渐升高,阳光洒在衙门朱红大门上,金辉闪烁。 百姓们的情绪愈发高涨,有人开始高声诉说被同正钱庄骗取钱财的经历,声音中带着哽咽与不甘。 有人则挥舞着写有诉求的状纸,面露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气氛,每个人都死死盯着京兆府衙门。 而在不远处,不知多少人藏在暗中观看, 他们大多是那些贪官污吏的家丁或者属下, 岳胜说得没错,这些贪官污吏不敢来报官, 但却能撺掇百姓与寻常官员吏员前来。 当他们知道百姓汇聚在京兆府衙门后, 便将此事迅速宣扬,广为告知,让那些休沐在家的官员吏员都知道此事。 不用多,就算是有一成的人前来此处,那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如今京兆府衙门前汇聚的人越来越多,显然他们做成了此事。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紧闭的京兆府衙门内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动, 所有人都抬起了脑袋,藏在暗处观察之人也眉头一挑,迅速靠近! 京兆府衙门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吱呀’声响, 天空中太阳的光芒再也不会被大门所阻碍,毫无顾忌地冲入了京兆府衙门。 将站在大门后的诸多吏员以及京兆府尹武彦哲沐浴在阳光之中,金光璀璨。 见到武彦哲, 在暗中待着的一些人再也按捺不住,迅速向前冲, 与周遭的百姓一般无二,刹那间就将京兆府衙门的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也让这里愈发嘈杂。 武彦哲看清眼前的一切,虽然心里早有准备, 但真当见到这百余人的脸孔后,还是不由得脸色一黑,呼吸一点点急促。 “大人大人,您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同正钱庄谋财害命,还请大人还我们公道。” 呼喊声大骂声响彻不绝, 其中一些官员吏员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也不再顾及体面,同样开始喊了起来。 嘈杂的声音响在武彦哲的脑海中,让他的头脑阵阵发晕。 不过,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藏在袖子下的手狠狠地掐住大腿,让自己精神起来。 “让他们安静。”武彦哲吩咐道。 一众吏员立刻上前,出声大喝: “安静,安静,都安静一些,这位是京兆府尹武大人,他是来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安静,都安静!” 随着吏员们的大喝,场面一点点安静下来, 百姓们翘首以盼,将视线投向了立于门前的武彦哲。 察觉到一双双眸子中蕴含的期盼,不知为何,武彦哲忽然觉得心头一酸。 他出身寒门,祖父曾经做过官,但家门早已没落。 在起初为官时,他也曾在心中立下志向,要造福一方百姓,成为人手中称赞的好官。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就变了,变得铁石心肠,变得坚硬如铁。 所做的事与当初的期许背道而驰。 武彦哲收整心中思绪,深吸了一口气,面露郑重, 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我是京兆府尹武彦哲,你们的事本官已经听到了,也知道了同正钱庄的所作所为, 本官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 但如今各部衙门以及诸多吏员已然休沐, 想要处理好此事还需要等到年后,各部衙门上衙之后,还请诸位父老乡亲不要着急。” 武彦哲辗转多地,自然知道如何调动起百姓的心绪, 他就是故意如此说,让百姓情绪低落,而后再将事情和盘托出, 如此一来,百姓们就可以接受如今这个结果。 果不其然,京兆府衙门口的百姓们顿时聒噪起来,声音中的怨气几乎震天,还有不少人已经在破口大骂。 武彦哲见到这一幕,脸上虽然沉重,但心中却轻松无比,悄然叹了口气, 今日这一关,到了如今这一步,已经算是过去了。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不停地向下压: “静一静,静一静,本官并没有说没有对策,你们要先让本官将话说完!!” 周遭的吏员们也开始大喊着让百姓们静下来, 如此,百姓们才将信将疑,一点点安静下来。 到了这时,武彦哲脸上出现一丝疲惫,走到诸多吏员身前,长叹一声: “诸位父老乡亲,如今衙门已经休沐,为了此事本官不得不来到衙门,星夜处理此事, 同正钱庄的掌柜岳胜,如今已经被本官缉拿归案...” 他还没说完,场面顿时又变得嘈杂,只不过这次与先前不同,这里是叫好! 还有一些百姓哭着喊着叫他青天大老爷。 武彦哲看在眼里,心情复杂,他抬起手,又向下压了压: “安静安静。” 好不容易气氛再次安静下来,武彦哲才说道: “岳胜已经被关押,同正钱庄马上就要被查封,至于查案,还请父老乡亲给朝廷一些时间。” 说着,武彦哲脸上露出一些苦笑: “毕竟现在是过年啊,各处衙门都在休沐,但本官可以保证, 一旦开年,率先处理此事,绝对不让父老乡亲们的血汗钱白白损失,好不好!” “好!!!” 京兆府衙门前,百姓们振臂高呼,大声叫着好,武彦哲心中更为复杂。 他为官如何,自己知道,这并不是他最初想要做的好官, 但时局所迫,他没有选择。 武彦哲轻叹一声,继续大声说道: “今日你们就将诉讼的文书都递上来, 本官会依次查看,然后依法惩处, 至于你们的银钱,京兆府衙门会给你们去追,怎么样?” “好!!”百姓们都将手中的状纸举了起来, 武彦哲脸上露出笑容,挪开身子,指着里面早就准备好的桌案, “去那里,留下姓名与诉状,等待开年后京兆府通传。” 第884章 皇帝大婚 翌日,阳光洒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金色光辉与喜庆的红色交织在一起,远远看去整座京城,似是弥漫在红色的彩结之中。 多日以来,京城的愁容被一扫而空,空气仿佛被点燃,徒增一抹热烈。 今天是光汉皇帝娶亲的大喜之日! 光汉皇帝乃藩王进京,年过三十才刚刚娶亲, 这不论是对于京城的文武百官,还是京城的诸多百姓都是头一遭。 就连京城中的一些老人都大为诧异,不论是先帝还是先前的一些皇帝, 他们早在太子之时就已经立下太子妃, 太子一旦继位,太子妃就是皇后,不需要再举行什么盛大仪式。 所以就连朝中的百官都只经历过太子大婚, 皇帝大婚,这在大乾三百年的历史中还是头一遭,无例可循。 宗人府与礼部的处置也极为简单,大办,让整个京城百姓都参与其中, 以作为去年大乾战事获胜以及国内承平的嘉奖。 清晨,皇宫大门缓缓打开, 一队队身着华丽甲胄的二十四卫军卒整齐走出,他们手持长枪,威风凛凛,为迎娶的队伍开道。 随后,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各种色彩斑斓的旗帜在风中飘扬,金银珠宝在阳光下闪耀,彰显着富贵。 百姓们早早等在一侧,见到此等情景,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可能是京城这么多年来,最为阔气的一场盛事。 迎娶队伍要穿过京城的主要街道,派发喜钱与喜糖,取之与民同乐。 各处街道两旁,在昨日夜晚便已挂满红灯笼和彩带,店铺门前摆放着大红色的花朵, 粗略看去,整条街道都成为红色。 队伍行进,鼓乐声渐渐响起,乐曲声中,夹杂着百姓欢呼。 随着队伍行进,迎娶队伍来到了未来皇后,皇帝妻子所在的李府。 府邸富丽堂皇,乃礼部官员所安排,此刻这里张灯结彩,不好热闹。 府邸正厅,李婉身着红色嫁衣,头戴金冠,端坐在绣有龙凤图案的宝座上。 她脸上挂着幸福笑容,眼中闪烁着期待,白皙的手掌早已紧紧攥起。 当皮肤白皙,容貌英俊的光汉皇帝走进大厅那一刻,整个李府仿佛沸腾了起来, 光汉皇帝脸上挂着淡淡微笑,亦步亦趋地走至李婉身前, 他忽然想起一桩事,到了如今他都没有细细看过这李婉到底是何种模样, 于是,光汉皇帝收整心绪,将眸子投了过来,在李婉的脸上轻轻打量。 长相端庄,眉眼如画,细长的眉毛宛如远山轻描,鼻梁挺拔,唇色自然红润, 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总带着一抹温情。 光汉皇帝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对于礼部与宗人府的眼力很是赞同。 深吸了一口气,光汉皇帝轻轻伸出手,脸色一点点变得平静,心情复杂。 今日之后,他便是有家室之人,日后大乾皇宫中也会多一个主人。 光汉皇帝牵着李婉白皙的小手,亦步亦趋地走出李府, 一侧的黄俊见到这一幕笑意盈盈,心中有着无尽感慨。 迎娶的队伍重新整装出发,带着未来的皇后返回皇宫。 沿途的百姓更是欢呼雀跃,只因在队伍中有不知多少太监在向外散发着喜糖与喜钱。 接亲队伍一来一回,耗费了将近一日时间。 当队伍回到皇宫时,天色已近黄昏。 皇宫大门再次打开,充满大红色的迎亲队伍缓缓走进。 围在京城旁边的百姓也才意犹未尽地散去,转而去到京城各处街道。 礼部与宗人府极为大方,为了彰显天子与民同乐, 特意在各处街道摆上酒席酒宴,京城百姓们可以随意取用。 另外,在京城秦河旁, 无数的灯笼与烟火竖了起来,享用完喜宴的百姓开始朝秦河汇聚... 夜幕降临,无数烟火冲上天空,在夜空中绽放着绚丽光芒。 皇宫,保和殿内,这里人声鼎沸,摆放着一张张四方长桌, 六部九卿坐在最前方,其后是诸多京官,在上首是光汉皇帝与许久未露面的太后。 保和殿内的气氛有些热烈,无数太监宫女穿梭其中,一道道美味佳肴盛了上来, 美酒也同样如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酒香。 光汉皇帝坐在上首,靠坐在龙椅之上,眼中闪过浓浓的疲惫,轻轻指了指桌案上的吃食: “黄俊,忙碌一日,你也吃一些吧。” 黄俊微微一笑,弯下身来,脸色有些红润: “启禀陛下,奴才还不饿,您吃。” 说着,黄俊将身体靠前了一些,压低声音: “陛下,您要多吃一些,稍后还要洞房。” 光汉皇帝脸色一僵,哑然失笑,眼中带上一些轻松,抬起手轻轻点了点黄俊: “你这个宦官啊,迟早要被弹劾。” “如此也值了...” 光汉皇帝拿他没办法从桌上拿起两个酒杯递给他一个: “黄俊,来陪朕喝一杯,这酒啊许久没喝了,可不能浪费。” 说完光汉皇帝就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看一下桌案上茫茫多的吃食,面露苦笑吩咐道: “黄俊,这些吃的若是吃不完,可不能浪费,分发给宫内的宫女太监,让他们多吃一些。” 刚刚喝完酒的黄俊见到光汉皇帝脸上写满了痛楚,抿嘴一笑,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娶妻生子,陛下平日里左右节省,但这人生大事可省不得。” 光汉皇帝一边吃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折,随意递了过去。 黄俊脸色一僵,顿时瞪大眼睛:“这....这...敢问陛下这是何物?” “这是礼部户部宗人府报上来的所花银钱,你来看看。” “这...这...”黄俊脸色古怪到了极点,他也不知该说何是好, 大婚之日居然随身带着奏折,陛下似乎也太...太勤政了一些。 黄俊接过奏折,轻轻打开,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轻轻眨了眨眼睛: “陛下,此行花费不过四万两,这在一些富贵之家眼中不算什么, 更何况您是大乾之主,当今天子,更算不得什么。” “朕知道,京中摆的那些宴席与秦河旁放的烟火都是京畿之地的工坊所提供, 朕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想要讨好朕,让朕放他们一马。” 光汉皇帝口中咀嚼,眼神愈发冰冷,轻哼一声: “但他们是痴心妄想,朕就算是成了婚,也不会停止新政, 要是没有这新政镇,这婚事的银钱哪里来?如此更不应该停!” 第885章 杖毙 时间流逝,保和殿内的聚会慢慢接近了尾声, 朝中诸位大人各个满面红光,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下了一些军伍之人在拼酒。 光汉皇帝坐在上首,一手抓一把干果,另一只手不停往手里送,笑吟吟地看着。 这时,一名年纪稍大一些嬷嬷从后殿走了出来,来到皇帝身侧,微微躬身。 见到她到来,站在一旁的黄俊连忙将眼神收了回来, 死死地盯着那嬷嬷,暗地里气力涌动,神情警惕。 那嬷嬷自然也察觉到了黄俊的动向,只是轻轻一撇便露出笑容,缓声说道: “陛下,时辰不早,太后娘娘吩咐,陛下应当回寝宫就寝,莫要冷落了新过门的娘子。” 说话间,那嬷嬷脸上露出笑容,显得和蔼随和。 但她的语气却让光汉皇帝很不喜欢,眉头微皱,淡淡开口: “朕知道了。” 说完,光汉皇帝没有起身的意思, 而是将视线又投向了下方, 镇国公与兴国公此刻正在拼酒,一碗一碗喝着,脸色通红。 那嬷嬷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没有离开,而是再次躬身: “陛下,该歇息了。” “还不急,你先下去。” 光汉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眼中充满厌恶。 他的生母早死,如今宫中的太后是先帝之妻,与他并无血亲, 在他刚刚登基之时,太后曾想过垂帘听政,抢夺皇权, 光汉皇帝自问,他能尊称一声母后已经是极为难得。 “陛下,莫要让娘子等急了,天家要懂礼数。” 那嬷嬷依旧不依不饶,声音轻柔,但不知为何,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 光汉皇帝眉头紧皱,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冷喝一声: “放肆!” “掌嘴。” 一旁早就迫不及待的黄俊上前一步, 在那嬷嬷愕然之中,手掌猛地抽了出去。 “啪!”一声巨响在保和殿内回荡。 下方还未走的文武百官面露诧异,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但见到是太后身旁的嬷嬷,也就将视线挪了回来。 甚至镇国公与兴国公的声音又大了许多。 而那嬷嬷满脸愕然地捂着脸,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黄俊。 “你...你...” “你什么?” 黄俊的眼睛眯起,没有犹豫,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将那嬷嬷抽翻在地。 他阴柔的声音响起: “做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本分,天家礼数何时轮到你这个奴才来指手画脚?” 那嬷嬷依旧不依不饶,倒在地上看向黄俊,而后看向光汉皇帝: “陛下,今日是您大婚之日,可莫要让娘娘等久了。” 光汉皇帝忽然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她,脸上露出无奈,缓缓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看来朕整日繁忙政事,无暇管理宫中。” 光汉皇帝摆了摆手:“杖毙。” 黄俊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挥手, 在一侧的两名太监顿时上前,一人一边抓住了那嬷嬷的肩膀。 到了此时,那嬷嬷才真正慌了神, “不...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救命...” 两名太监拖着那嬷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大殿中走去, 让不少官员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光汉皇帝坐在上首,又抓了一把干果,淡淡开口: “传令宫内十二监、四司、八局重学宫中礼数,再有违反,上官一并杖毙。” “是...”黄俊微微躬身,面露笑容,眼神中有一些阴狠。 如今皇宫内多了一些新人,他正愁没有理由彻查一番, 而现在这嬷嬷,倒是帮了她的大忙。 正在笑呵呵看他们拼酒的光汉皇帝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着身后的几位太监吩咐。 “太后年事已高,送她回去歇息,命人好生照看。” “是...” 那几位太监面色一僵,微微躬身,而后转身离开,前去后殿。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一个时辰过去, 保和殿内已经躺了一片, 镇国公纳兰亭如同一个胜利的英雄一般站在那里,趾高气扬地看着他们,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你们都不行。” 而坐在上首的光汉皇帝也用力拍手,脸上露出笑容,平日里整日与文书奏折为伴, 今日看他们的拼酒,对皇帝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开心日子了。 “镇国公好酒量,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黄俊,将内库里那一套琉璃酒杯拿出来,赏赐给镇国公。” 镇国公纳兰亭眼睛一亮,虽然摇摇晃晃,但还是连连躬身: “多谢陛下赏赐,那是臣的老爹都想要的东西!” “哈哈哈哈,给你给你都给你。”光汉皇帝龙颜大悦,连连摆手: “好了好了,天色已经不早了,都散去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诸多官员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当然那些醉酒的还倒在地上。 “微臣告退。” 一刻钟后,保和殿内的文武大臣已经尽数离开,太监宫女已经开始了打扫。 光汉皇帝靠坐在上首,将最后一点干果吃完,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终于吃完了。” 站在一侧的黄俊连忙倒了一杯酒过来: “陛下,这酒还有着最后一杯。” 原本光汉皇帝打算拒绝, 但这么一听,还是将酒杯接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光汉皇帝微微瞪大眼睛,紧绷腰杆,挺直肚子,他太撑了。 看着桌上还剩下的一些饭菜, 光汉皇帝面露可惜,缓缓站起身吩咐黄俊: “这些东西别浪费,让他们都吃了。” 光汉皇帝指了指在清扫的太监与宫女,黄俊自然是在一旁笑着点头。 “陛下,您....准备去哪?” “去哪?”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还能去哪?御书房,今日的奏疏还一份没看呢。” 黄俊脸上露出笑容,手中拂尘一甩,朗声道: “摆驾御书房!” .... 大乾皇城,皇后李婉身穿华丽婚衣,独自坐在空旷寂静的宫殿内,四周墙壁高耸冰冷, 婚衣上的金丝银线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却照不亮她眼中的孤寂。 宫殿外,喜庆的喧嚣早已散去, 时辰已晚,陛下迟迟未来。 甚至还刚刚命人送来口信,国事繁忙,今夜留宿御书房。 皇后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 第886章 银钱百万 御书房内,光汉皇帝附于桌案, 眯起眼睛看着桌案上的奏疏,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 两盏昏暗的灯火在一侧轻轻摇晃,将光汉皇帝明怀瑾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他忽然觉得有些眼花,便抬起头将眼睛眨了眨, 停留在御书房对面的墙壁上许久,等他再看奏疏时,眼花便消失一空。 “陛下,还是歇一歇吧,天色太暗了,有伤眼睛。” 一侧的黄俊见到陛下如此模样,连忙出声提醒。 光汉皇帝却没有抬头,而是出声发问: “什么时辰了。” “陛下,已经丑时一刻了。” “这么晚了?”光汉皇帝一笑: “看来还是处理政事时间过得快,李婉歇息了吗?” 黄俊在一侧微微一笑,轻声道: “陛下,还未曾,而且...太后几次派人前来,让陛下早些歇息。” “嗯,知道了。” 光汉皇帝应了一声,显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此刻手里拿着五军都督府对于西军平西侯以及其子种鄂的封赏, 光汉皇帝就这么默默看着,看了许久后将奏疏合上,轻叹一口气: “黄俊啊,北边有消息传来吗?那些草原使臣到哪了?” “回禀陛下,赤林城如今百废待兴,如今已经展开重建,就算是过年都不曾停歇, 而那些草原使臣已经进入了彭州, 若是走得快的话,明后两日就能到达京城。” “打探清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回禀陛下,那些草原使臣只说是来向大乾庆贺新春佳节,此乃古之礼仪。” 黄俊的脸色有些凝重,他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草原使臣前来有别的目的,古之礼仪此事早已不知丢了多少年, 自大乾式微以来,草原王庭的态度是一年不如一年, 莫说是庆贺,在前些年每逢过年都要送来一些银钱,以示侮辱。 光汉皇帝冷哼一声,将手中奏疏随意一丢,脸色冷了下来: “草原王庭狼子野心,此等后患,若是不及时剪除,恐怕会成为桎梏大乾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此话一出,不仅是黄俊愣了愣,就连光汉皇帝也是产生了刹那间的错愕,随即笑了起来。 大乾在军事上的胜利,已经让光汉皇帝敢想消灭草原王庭此等事了。 长呼一口气,光汉皇帝看向黄俊,问道: “两淮的事如何了?收上了多少银子?” “回禀陛下,已经百万两,不过...士林怨言颇多, 民间还有传言朝廷如今宦官当道,残害忠良。” 黄俊面容冰冷,眼中透露出刺骨的杀意。 “忠良?他们是忠良?”光汉皇帝面露不屑,开口道: “朕打算将这笔钱都给林青,你觉得如何?” 刹那间,黄俊脸上露出一丝愕然,结结巴巴开口: “陛下,这些年户部已经给了具体的去处,看起来哪里都不能省... 不论是修河工还是京畿之地道路,都是明年必须完成之事啊。” 光汉皇帝则满目寒霜: “若是没有这笔银钱?河工还修不修?京畿之地的道路还修不修? 户部这些官员总是如此,若是没钱也就罢了, 可一旦有钱了,总是有所去处,弄得朝廷国库没有一点余钱。” “陛下,京畿之地的道路距离上一次修缮已经过去好些年了, 一些地方坑坑洼洼,百姓苦不堪言,来往商路的马车驴车都无法行走,的确该修缮一二了。” 黄俊在一侧提醒,还从一侧的柜子中拿出了一大沓奏疏。 “陛下,这些都是京城各县城送上来的折子。” 对于这些,光汉皇帝自然知晓,他拿起一本折子看了看,冷哼一声又丢了下来, “朕意已决,这些钱就用于北疆战事, 至于京畿之地的道路修缮,就由新政收上来的钱去修,收多少修多少,收不上来就不修。” “这...陛下,这恐怕又会引起乱子啊。”黄俊在一侧瞪大眼睛, 此举不是不行,而是挑拨离间之举,若是寻常官员做此事自然无可厚非。 但若是朝廷来做,恐怕有失体面。 “那同正钱庄昨日不是已经被查封了吗?朕倒要看看,这京畿之地还有多少同正钱庄敢出这个风头。” 光汉皇帝脸上带着煞气,沉声开口: “记得提醒朕,明年开年之时, 京畿之地各地县衙的银钱朝廷不会调拨,全数由新政的银钱填充, 若是新政收不上来钱,那各地县衙就饿肚子吧。” 这是朝廷对地方的常用手段,若是想要开新税,就会通过截取地方钱财,达到让地方县衙府衙无以为继的局面, 如此一来,迫于压力,县衙府衙就会同意开新税。 文皇帝时期想要收商税时就是如此行事, 那时的大乾是最有钱的时候,南征北战下南洋修各地道路,如此挥霍朝廷国库还有结余。 就是因为收了商税以及掌控海茂,可随着文皇帝逝去, 后世之君无力继续变法,商税车马税也就逐步取消, 以至于现如今大乾的赋税都是百姓的田税,逐年减少。 光汉皇帝已经打定主意,其他的事先放一放, 北边的草原王庭要快点解决,否则北疆那就是一个消金窟,多少钱都不够填。 而在内,要紧抓银钱, 至少要让朝廷手里有余钱,如此面临一些事情也能体面应对。 站在一侧的黄俊看到光汉皇帝脸上写满了斗志,心中也涌现出一丝激动, 但随后便是浓浓的担忧,如此激烈的做法,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反抗。 深吸了一口气,黄俊微微躬身,轻声开口: “陛下,如今宫内多了十二位嫔妃,相应的宫女太监也要重新选取, 您看是不是这些人也归到十二司统筹,如此才算是稳妥。” 光汉皇帝眉头微皱,心中涌现出一股浓浓的疲惫, 大乾内忧外患,如今竟然连宫里都要左右防范... “就按你说的做,原本她们带入宫之人通通不要, 由十二司重新选用,而后调拨到各处寝宫, 另外你要看好这京城,后宫的宫女太监一律不得在宫内四处走动,只能停留在后宫。” “还请陛下放心,奴婢知道了, 另外...奴婢已经让宫内之人收拾出了一些新书房, 陛下大可不必只在御书房,可以随意走动走动。” 光汉皇帝眼神闪烁,这等法子宪宗皇帝武宗皇帝都能用过, 在皇城内四处躲藏,让人察觉不到位置。 “就按你说的办。” “是。” 第887章 草原来人 翌日清晨,太阳高高升起,融化了夜晚的黑暗与寒冷,使得光明重新笼罩大地。 京城各处的热闹氛围依旧存在, 挂在街道上的大红灯笼没有摘除,而是准备用作过年之用。 这让不少百姓乐得合不拢嘴,宫中的灯笼又大又圆,制作也极为精美, 比他们自己去商贩中买的灯笼要好很多,也能省下一大笔银钱。 昨日京城放了半夜的烟火,以至于清晨的京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天空中不知是雾气还是昨日未散尽的烟火。 百姓们从睡梦中醒来,想的是昨日的盛典,想的是陛下何时能诞下子嗣, 殊不知,他们所期盼夜御数女的光汉皇帝在御书房待了一夜。 京城北城门,临近过年,商贩们早早起床来到这里,希望早一些进城去贩卖货物, 如今北城门已经堆积了不下几百人,正在行进缓慢地排队。 可就在这时,剧烈的马蹄声自远方响起, 让在场的百姓们都眉头一皱,将视线投了过去, 当看清来人身影之后,百姓们眉头微皱,心中咯噔一下, 怎么是军卒! 远方官道上来人明显是京营的军卒,此刻显得急迫异常,莫不是九边又发生了什么战事? 守城的军卒也发现了来人,一位身穿甲胄的上官连忙从城池内冲了出来,目光警惕,问道: “发生了何事?如此匆匆忙忙?” “草原使节已经进入京畿之地,正在急速前来,上午就要抵达京城,我特地前来汇报。” “居然有此等事?快快入城。”那上官轻轻一挥,拦在城门口的木栅栏就被挪开, 军卒急速入城,向着五军都督府与兵部而去。 城门附近的百姓将刚刚的场景收于眼底,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以往每一次草原使臣来,都弄得京城人心惶惶,如今草原使臣怎么又来了。 京营工坊内,林青如往常一般, 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高炉前,看着里面铁浆翻滚,脸色凝重。 这已经是不知多少次改进了,还是没有丝毫进展。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甲胄的亲卫匆匆赶来,林青望了过去,眼神凝重: “发生了何事?” “公爷,五军都督府召您去议事,草原使臣已经到京畿之地了。”那军卒快速说道。 林青眉头一皱:“草原使臣来便来了,为何要议事?” 那军卒轻轻挠了挠头,小声说道: “公爷,以往草原使臣每次来都要议事。” 林青面露无奈,看了一眼那身后高炉,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走吧,还有哪些人共同议事?” “诸位公爷都督都在。”那军卒老实说道。 林青眼中愈发无奈,不过也可以理解, 大乾在面对草原王庭之时屡屡处在下风,甚至损伤惨重, 草原使臣来定然没有什么好消息,重视也是理所应当。 但现在,林青觉得没有这般重要, 甚至要让那草原使臣感受到大乾的轻蔑。 毕竟,人在愤怒之时所展露出来的, 往往是真正的内心所想,这样才能试探出一二。 林青走出京营工坊,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去试一试那草原使臣的心气, 便随意招过了一名靖安军卒,吩咐了一番,那名军卒便一脸怪异地跑开。 兜兜转转,林青走出京营,来到了五军都督府, 漆黑色的大门显得格外肃穆,门前值守的军卒们见到他到来,不由得有一些激动。 在如今大明军伍,靖安军就是当之无愧的强军, 而其主将,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名将,可以将草原王庭打得屁滚尿流。 很快,林青便来到了五军都督府的议事堂, 走入其中后,能感受到里面有些沉闷的氛围, 放在角落里的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让屋内显得有些似真似幻。 一众官员见他到来,不由得眉头一皱,心中涌现出一些怪异。 自从纳兰元哲被罢官之后,京营就收容了许多平安县城中失去家中顶梁柱的妇女孩子, 做一些简单的活计,以生存下去。 这点小事自然是不会引人反对, 只是在场诸位大人都觉得,靖国公林青似乎很好说话, 至少在对待草原人以及乾人的态度上,天差地别。 如今金绸骗税案的主谋岳胜已然被关押在京兆府, 都督府的一些官员们还没有想明白此事与靖国公有没有关联,毕竟纳兰元哲是原本靖安军之人。 林青在上首坐下,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诡异,便笑了笑,发问: “发生了何事?诸位为何不说话?”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名年纪稍大一些的官员开口: “回禀靖国公,草原使臣这个时候来我大乾,恐怕不怀好意啊, 我等有些惴惴不安,生怕生出什么事端。” 镇国公纳兰亭同样坐在上首,脸色有些阴沉,点了点头,沉声道: “草原使臣这次来得很快,本以为他们明日才会到达,可没承想今早便来了, 礼部已经安排人去接了,就是不知这一次草原王庭想要做些什么。” “没错,北疆的战事我们取得了胜利, 但本公不认为草原王庭会就此服软, 他若是来安抚我等,那就是图谋甚大,若是色厉内荏, 那说不得草原上已经出乱子了,特意来震慑我等。” 兴国公孟述在一侧轻轻点了点头,同样开口。 但此话却引得宋国公眉头一皱: “草原人不会如此愚蠢,用色厉内荏出言威胁这等事来逼我们就范, 要不然惹怒了朝廷,说不得明日就要派兵前去攻打。” 说到这,宋国公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轻声开口: “诸位有所不知,今日宫里传来消息, 陛下有意将两淮收上来的银钱都用来打仗,户部尚书柴先玉早晨匆匆进宫,与陛下据理力争, 最后也没有争出什么结果,看来陛下心意已决。” 林青眉头微挑,眨了眨眼睛,居然还有此事? 他看向诸多公爷,见他们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显然是都知道此事。 此情此景,将这些国公的底蕴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京中不论有什么消息,都无法瞒过他们。 第888章 草原使臣被打了 议事堂内诸位大人面容怪异,对于陛下如此偏袒武将的做法很是受用, 虽然这些钱到不了他们手中, 但只要到不了那些文人手中,他们就觉得爽快。 镇国公纳兰亭看向林青,脸上露出分诧异,而后看向在场的诸多官员,笑着说道: “陛下打算将这些钱都交给靖安军,以此来扩充军备, 准备与草原王庭好好战上一场,这草原使臣啊,来得正是时候。”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将眸子投了过去,眼露羡慕,神情复杂。 那些太监在两淮之地搅得天翻地覆, 收上来的银钱何止百万,如今都要交到靖安军手上,这是何等殊荣? 在场中有一些地方的都指挥使,不免觉得心中吃味, 他们向朝廷发折子请求调拨一些银钱来修缮军备或者发饷银, 朝廷迟迟不予回应,就这么拖着,有的已经拖了三年了。 但现在靖安军,朝廷上赶着送上银钱, 此等差距,让在场诸多官员都暗暗嫉妒。 不过,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毕竟草原王庭摆脱了桎梏, 如今来势汹汹,想要打赢,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林青就静静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对于此等事他向来是听之任之, 朝廷给钱自然是最好,若是朝廷不给钱,他自有来钱的法子, 不论是开榷场还是从那些大族手中索要银钱,这仗总是能打起来, 至于打起来之后,自然能抢草原人的钱财,以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沉声开口, 所有人脸色都凝重起来,将视线投了过来。 “此次草原王庭派来使臣,无论如何我们要试探出他们的深浅, 不论是战是和,主动权要掌控在我们手中,不能像以往那般被草原人牵着鼻子走。 而且,现在是我大乾站在上风, 与草原使者唇枪舌剑之时也不用有太多顾虑, 尽管提要求,等待他们还价便是。 若是草原人太过分,那就教训他们一二也无妨,左贤王还不会因为此事就主动挑起事端。” 林青视线放在下方一众文质彬彬的官员, 他们与御史类似,是五军都督府中饱读诗书之人,以往与草原人谈判都是由他们前往。 而那些官员自然也面露振奋,纷纷点头应和, 以往他们被那些草原人可欺负惨了,每一次谈判都是一次受气的过程, 如今有靖安军为他们撑腰,他们已经在心里决定, 要将以往吃的亏都找回来,狠狠地骂一骂草原人。 兴国公孟述见到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忽然觉得心中有一些担忧,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出言提醒: “草原王庭如今内部局势紧张,三王的覆灭空出了大片疆域, 草场水源都是被争夺的对象,此刻可谓是一触即发, 若是王庭内部的压力无法控制,那左贤王说不得会通过对大明的战事来缓解此等矛盾, 所以...你们莫要中了草原人的圈套, 大乾乃上国,行事出言要合乎礼数。” 此话一出,明显感受到那些官员的情绪消散了一些, 一些年轻人已经低下头撇了撇嘴,显然是不服气此等说法。 还有一些人将视线投向了林青,希望他能出来说上一二, 可是,靖国公面色平静,只有嘴角带着一丝丝笑意,显然不打算与兴国公争执下去, 就在官员们暗暗叹气之时,一名五军都督府的吏员匆匆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带着一些惊恐。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镇国公纳兰亭眉头一皱,喝道: “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一众公侯都将眸子投了过去,面露凝重,纷纷想着发生了何事。 那吏员冷不丁地被一众公侯注视,双腿一颤,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他连忙打起精神,快速说道: “北城门,草原使臣与靖安军在北城门偶遇,然后打起来了!!” “什么!” 镇国公纳兰亭猛地挺直腰杆,瞪大眼睛,视线飞速挪动,投到了林青身上。 林青对此满脸茫然,耸了耸肩: “军卒们与草原人是世仇,早已经杀红了眼,在这京城见面打闹一番也是合情合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不由得面露怪异,此等敷衍之语自然是瞒不过他们。 定然是靖安军故意而为! 林青看向那吏员,问道: “你来之时战况如何,谁胜谁负?” 那吏员满脸愕然,结结巴巴地开口: “小人没看见,只看见了那些草原护卫有些鼻青脸肿。” “好!!哈哈哈哈,打得好!” 在场之中年纪最大的宋国公猛地发出一声大笑,拍手称快。 其余官员也不禁暗暗偷笑,倒是兴国公孟述一脸无奈,重重叹了口气, 心中感慨大乾风气大不如前!! “那些草原使臣作何反应?进城了还是离开了?” 镇国公纳兰亭猛地意识到此举是试探草原使臣虚实,便连忙问道。 “进城了..小人去时,鸿胪寺的官员们已经带着草原使臣入城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眼神闪烁, 虽然仅仅是入城一事,但能看出的事却很多。 至少,草原王庭不似以往那般傲慢, 以往动辄争吵到激烈时,那些草原使臣就嚷嚷着回草原发兵, 如今被打了居然还窝窝囊囊地入城, 这说明草原人此行前来诚意颇足,甚至可能有求于大乾。 想到这,纳兰亭看向林青,赞赏道: “还是你的法子直接,一下子就看清了草原使臣的虚实。” 打使臣这种事自然是不能承认,林青连忙笑着摆手: “只是偶然遇到,此风不可长看。” 一众官员意味深长地连连点头, 他们忽然觉得,以往过得都是什么窝囊日子,不光要被文官们欺负,还要被外邦欺负, 现在倒好,文臣武将相安无事, 最为强大的外邦草原王庭也老老实实, 这让五军都督府的年轻官员们第一次感受到舒适。 又议了一些对于草原王庭的应对以及草原使臣可能提出的条件后,宫里传来旨意,命诸位都督进宫觐见, 如此议事才作罢,诸位国公匆匆进宫。 他们心中也有一些期待,想要见一见草原人变成了何等模样。 第889章 觐见大乾皇帝 五军都督府距离大乾皇城的距离并不远, 不到一刻钟,诸位国公就来到了皇城午门。 一眼便见到了那正在等候入宫的使臣队伍。 这让一众国公面露诧异,为何这使臣迟迟不进宫? 走近一看,在场诸人更是面露古怪, 只见车队中的二十余人皆是鼻青脸肿的模样,身上脸上皮肤上还有一点点血迹,此刻他们正在不停擦拭。 看守皇城的二十四卫军卒此刻正在一旁指指点点,指出草原使臣身上的血污, 皇帝刚刚大婚,钦天监与宗人府正在为皇帝与皇后焚香祈福,皇城之内不得见血。 也难怪这些草原使臣不得入内。 诸多国公饶有兴趣地走到近前,隔着不远打量着草原使臣, 发现他们一脸平静,手脚利索,轻快地擦拭着身体,眼中甚至没有见到愤怒。 林青眉头微皱,草原人的反应与他想要见到的反应相差甚大。 思虑片刻,林青周身气力涌动,向着草原使臣中央的马车探去, 但下一刻,马车上同样传来了一股雄厚的气力,清冷苍老的声音随之传来,响在众人耳畔。 “大乾自诩天朝上国,但行的却是龌龊之事。” 一只略显苍老的手拨开马车帷幕探了出来,一道人影随即出现在众人眼前。 见到他,在场众人眉头微皱, 草原王庭大相国,呼兰九叙。 林青虽然未见其人,但通过对赤林城内百姓以及各部衙门的询问, 也知道了呼兰九叙这一人, 是跟随草原王庭左贤王进入赤林城之人, 其身份地位应当是内阁辅臣。 几位国公悄无声息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草原使臣向来名不见经传,这些年来最为显赫的可能就是去年拓跋砚的儿子, 但那是棋子,死在了大乾。 真正地位尊贵的,是眼前的草原大相国。 草原王庭的一些怪异举动,让诸多公侯忍不住心中嘀咕,草原王庭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作为中军都督的镇国公纳兰亭理所应当地出面,他上前一步,笑了笑: “没想到居然是大相国亲自来我大乾, 本公还以为是如以往那般的无耻小儿,朝廷有所怠慢,还望大相国海涵。” 呼兰九叙完全不生气,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笑容, 他微微低头,轻声道: “原来是镇国公,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他抬起头,看向在场之人,眸子来回扫动,明显在林青身上停留许久, 预料之中的言语交锋没有发生,呼兰九叙就静静站在那里,等着护卫们擦拭身上的血污。 兴国公孟述笑了笑,轻声开口: “大相国,不如我等先入宫面圣,这些草原侍卫就由鸿胪寺官员安排, 在大乾皇宫之中,还没有谁能放肆,大相国的安危不必多虑。” “没错,既然来了我大乾,我等自然要护卫大相国的安危, 与其在这里站着,不如先行入宫,也安全一些。” 镇国公纳兰亭同样笑着说道。 大相国脸色平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我等赶路数十日,早些见到大乾皇帝,也好早日启程返回。” 说着,大相国便不管在场诸多公侯,轻轻迈开步子,踏前一步,走过了重重护卫。 他的反应让在场之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充满了怪异, 此时的草原王庭,不像是战败之国,反而像是战胜之后所来耀武扬威之人。 林青目光深邃,心中生出了一些警觉, 他有预感,这次呼兰九叙前来,定然有草原王庭的大事。 想了想,林青眼睛一眯,其内闪过嘶嘶冷意,同样迈步跟了上去。 不多时,一众人被太监带来了御书房,并没有去面见外臣的太和殿。 对此,呼兰九叙完全没有感觉到被怠慢,而是一直面容平静, 这也让诸多公侯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不对,太不对了, 草原使臣所表现出来的淡然,甚至比以往占据上风之时还要从容。 终于,一袭绯袍的黄俊出现在御书房之外,见到诸位公侯与孤身一人的草原使臣,面容微微诧异,不过还是朗声开口: “诸位大人,草原使臣,还请入内,陛下已经久等了。” “多谢公公。”呼兰九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御书房内还是如往常一般,奢华但是简陋, 桌案上总是堆积着如山的奏疏, 皇帝一身常服,坐在御案之后,露出一张颇为凝重的脸庞。 见到有人到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奏疏随意一瞥, 而后站起来来到一侧,面见诸位大臣的地方。 这里两侧已经摆上了诸多椅子,光汉皇帝没有客气坐在上首,轻轻挥了挥手: “诸位爱卿都坐,草原使臣也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呼兰九叙一身华贵长袍,脸上有着长长的胡须,笑起来尤为和蔼,他默默坐下,沉声开口: “久闻大乾地大物博,乃天下群英荟萃之地,今日来此一见,名不虚传啊。” 光汉皇帝微微一笑,视线一凝,朗声开口: “大相国莫非忘了,前些日子你与左贤王来过我大乾,还带走了不少大乾子民,他们如今过得可好?” 气氛陡然间一变,变得剑拔弩张,在场诸位大人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黄俊也在一侧暗暗警惕。 呼兰九叙笑着说道: “还请大乾皇帝陛下放心,贵国之人如今已是草原之民,我王庭自然会待其如己出。” “哼,希望如此,若是他们想要回来, 朕自然要派人将他们接回来,以免在异国他乡受了委屈。” 光汉皇帝眼神一冷,心中涌出阵阵杀意。 对此,呼兰九叙完全不作理会,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国书,站起身来,走到中央, 先是看了看在场诸多公侯,又看向上首的光汉皇帝,目光灼灼,嘴角带着掌握一切的笑容。 “今日呼兰九叙所来,是想要递上蛮国国书,请大乾皇帝过目。”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猛地大变, 蛮国? 第890章 立国为蛮 大相国呼兰九叙面容平静,但神情已经凝重到了极点,他微微躬身,朗声开口: “还请大乾皇帝允我诵读国书。” 大乾光汉皇帝同样目光灼灼,盯着前方的呼兰九叙,一侧的黄俊已经心涌杀意,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他就上前将此人缉拿。 但...光汉皇帝最后还是轻笑一声,身体松弛下来,靠坐在椅背之上,只道了一个字: “念。” 大相国呼兰九叙嘴角噙着的微笑一点点退去, 转而神情凝重地展开国书,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在举行隆重且神圣的祭祀。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充满平静,在御书房内响起,让在场之人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致大乾帝国皇帝陛下, 自天地萌生,万物繁衍,草原之广袤,育我英勇之族。 吾等世居于此,历风霜雨雪,以弓马为业,以信义立身。 岁月荏苒,时势沧桑,今草原各族共商大计,顺应天命,创立新国,号曰“蛮”。 此非蛮横无理之意,实寓含我族坚韧不拔、自强不息之精神,亦象征草原之辽阔无垠,万物生长之力。 吾等深知,立国之路,非坦途也。 前有重重困难,后有种种挑战。 然吾等坚信,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人道酬诚。 吾等将秉持诚信交友之道,以勇毅卫土之志,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共创国家之辉煌。 “蛮”国既立,愿与天下诸国共守和平,共谋发展。 吾国崇尚自然,敬天法祖,愿与大乾帝国及四方邻邦,秉持友好之道,互通有无之利,共筑万世之和平基业。 特此昭告天下,并遣使致书。 望大乾皇帝陛下鉴纳吾等之诚意,共谋两国之友好。 愿两国之间,如山岳之固,如江河之长,共创辉煌,永享太平。 草原神武皇帝赫连胤。” 御书房内有着沉寂到极点的死寂声。 所有人表情不一,但眼里都多了一些震撼。 草原立国,居然如此之快。 快到他们难以想象, 在大乾的预料之中,草原王庭可能会用一到两年的时间来清理草原乱局,以扩大草原王庭的势力范围, 而后休养生息,待到草原承平之后再行立国。 但没想到,北疆战事刚刚结束,草原二王刚刚覆灭, 草原王庭便急不可耐地立国。 而且....草原神武皇帝,好大的口气。 多年前那位一统草原,打进中原腹地的皇帝号称圣武帝,如今赫连胤居然号称神武帝, 从其尊号就已经能看出其熊熊野心,超越草原圣武帝,再次攻入中原腹地。 立国为蛮... 光汉皇帝嘴角忽然涌出一抹笑容,蛮这个称呼一直是中原之人称呼北方草原人的称号, 鄙夷其不通文教,不懂礼数。 但如今王庭却直接立国为蛮,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大乾的轻蔑。 对于此等结果,光汉皇帝脸色平静,轻轻点了点头,看向大相国: “草原立国可喜可贺,朕会命礼部准备贺礼。” 光汉皇帝如此淡然的表情让大相国都微微一愣,他微皱眉头,感应四周, 在场诸多公侯虽然震惊,还没有到惊骇之地,大多都饱含深意地盯着他,神情莫名。 对此,大相国呼兰九叙不做思考,而是看向光汉皇帝,微微躬身: “多谢大乾皇帝陛下。” “恩,下去吧。”大相国呼兰九叙步伐稳重,缓缓离开了御书房。 待到沉重的大门声响了起来,御书房内重归凝重。 光汉皇帝饶有兴趣地看向在场诸多大臣,轻叹一口气,沉声开口: “都说一说吧,草原王庭的动作如此之快,利弊如何?” 镇国公纳兰亭率先开口,脸色凝重,声音同样凝重: “启禀陛下,草原立国一事所图甚大,王庭定然会追寻草原统一,以积蓄力量,继续发动对九边之境的攻伐, 而我大乾所要面对的,也不再是以往草原六王各自为战, 而是一个统筹在王庭之下,整齐划一的蛮国,其战力要比先前多上不止一筹。 而且,臣还怀疑,如今这个蛮国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 草原王庭纷乱已久,能达成此等局面, 对我大乾进行压制,已经殊为不易,此等情况之下,臣不禁怀疑,草原还有没有能力完成对各部的统一。” 兴国公孟述连连点头,同样开口: “镇国公说得没错,六王虽然灭其三, 但草原上还是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势力, 他们麾下的战兵同样不少,王庭想要对其剿灭,必然要行兵戈之事,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简简单单的一个诏书就能引来四方臣服。 所以臣认为,我等应当先下手为强,趁着草原立足未稳,率先发起攻伐,让其自顾不暇。” 光汉皇帝听后微微点头,将视线投向了坐在一侧默不作声,但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的靖国公林青, “林爱卿,对于出兵一事,你有何看法?” 林青此刻才将眸子投了过来,紧抿双唇,目光深邃。 “启禀陛下,臣觉得还是要先探明立国一事是不是又是那左贤王抛出来的圈套, 若是我等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匆匆而行,难免又沦为王庭手中之刀。” 光汉皇帝脸色一变,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身体也微微坐直, “林爱卿是说...草原王庭可能会利用大乾的兵戈来完成对草原的初步统一?”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皆是一变,对于其中门道,他们自然知晓。 林青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陛下,战事开始虽会生灵涂炭, 但不论是对于新立王朝还是王朝衰弱之时,都是最为简单的凝聚人心之法, 若我等匆匆率领大军前去,就是将草原之内的一些大势力,向着王庭去推。 我等乾人纵使说得天花乱坠,终究还是外人, 草原立国乃自家之事,就算在家中打生打死,一旦面临外敌,难免同仇敌忾, 所以...草原王庭如此匆匆立国的原因,未尝没有借我们之手完成王庭大业之意。” 不知为何,在场之人感受到身上浓浓的不自在,草原左贤王擅咄人心之名源远流长, 如今立国之举,似乎再次说明了此事。 不论是出兵还是不出兵,都有其理由,都让人难以抉择。 第891章 轩然大波 因为草原使臣的到来,御书房内的气氛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草原立国不单单是草原诸部统一, 还是大乾与草原开始捉对厮杀,正面交锋的征兆。 草原政权与中原政权要在近些年一决高下。 御书房内的商议在紧张进行, 草原大相国呼兰九叙跟随一名年轻太监,穿行在皇宫之中,没一会儿便出了皇城。 很快他便见到了在皇宫门口等候的诸多手下, 见他出来,副使赫连子光连忙迎了上来,面露关切, “相国,如何?” 呼兰九叙脸色平静,轻轻点了点头: “一切顺利,大乾的皇帝要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年轻,也更加沉稳,上车说。” 呼兰九叙道了一声,便迈向了马车,赫连子光连忙跟了上来, 草原使臣的马车异常宽大,呼兰九叙进入其中后坐在一侧,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后进来的赫连子光见到此种场景微微一愣,眉头微皱: “大相国,发生了何事?” 呼兰九叙沉默了片刻,过了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 “乾国人太过平静,尤其是那些公侯, 眼里虽然有所吃惊,但不是如我们预料一般的惊骇, 乾国应当已经预料到了我蛮国之立,只是无法确认时间罢了。”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凝重,赫连子光满脸诧异: “怎么...乾人怎么会知道此事?” “不要小看了一个古老王朝,他们总是有一些底蕴,而且我还见到了那名靖安侯,现在应当是靖国公了。” “怎么样,如传闻中那般年轻?” 呼兰九叙点了点头:“比想象中的更加年轻,可能只有...老夫的孙儿那般大。” 赫连子光脸色陡然大变,面露惊骇,心中思绪变幻,过了许久他才沉声开口: “大相国,乾人多疑,并且向来对年轻臣子有所防范, 能不能挑动他与大乾皇室的关系,让其产生裂痕, 他如此年轻就登上高位,想来在大乾之中,已经有很多人心怀不满。” “必然的,就连大乾皇室之内,都已经有人对其不满, 王庭收到了许多消息,他们希望我们在战场上挫一挫靖安军的威风,为此可以付出一些代价, 作为交换也可以让许多珍贵的军资进入草原。” “那...贤王...不,是陛下,陛下答应了吗?”赫连子光目光灼灼,眼里有几分意动。 但呼兰九叙却摇了摇头:“陛下没有答应。” “为...为什么?”呼兰九叙轻轻一笑,意味深长: “大乾与蛮国,本就是合作中带着争端, 只不过以往的合作对象是乾国内的人,陛下想要换一换合作的人。 毕竟,暗地里的买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明面上的生意。 靖安军打算在西北开榷场,许多事还是放在榷场来谈吧, 至少能光明正大,还能牵扯大乾朝廷与其中一些人的关系,让他们互为攻讦。” “至于挑动大乾朝廷与靖安军以及西军的关系, 乾人有句古话叫卸磨杀驴,事情还没有做完,驴尽管再娇贵,要的东西越多,主家也会满足。 此等事以后不要再提了,若是我蛮国战败, 这些事自然由大乾国内之人去办,根本不用我们动手。” 呼兰九叙的声音在车厢内缓缓响起,伴随着马车晃动,带着一些跌宕起伏。 车厢内沉寂下来,赫连子光嘴唇紧抿,眼中有一些不甘心, 对于局势的判断,他总是落人好几筹,并且还看不到丝毫可超越之可能。 尤其是在王庭的陛下... 赫连子光每每想到那似笑非笑的眸子, 以及那平淡如水的脸庞,就感觉自己仿佛被看透了。 一路思绪复杂,马车队很快便来到了鸿胪寺,硕大的衙门摆放在眼前,让不少草原使者嘴唇紧抿。 乾国作为屹立在中原之地三百年的王朝,其底蕴深厚,体现在方方面面, 如眼前的鸿胪寺,任何外宾来到此地,都要为之震撼。 尽管如今是休沐,鸿胪寺的官员吏员们还是冲了出来,帮助草原使臣拆卸货物,拿行李。 草原使臣每一次前来,都会带一些毛皮山参,来到大乾售卖, 这对大乾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也不曾阻止。 毕竟大乾没有以往那般富庶,高皇帝文皇帝之时四周的小国最喜欢的便是来朝贡, 大乾作为上国,赏赐之物大乾看不在眼里, 但对于那些小国来说,那就是泼天的富贵。 见着鸿胪寺的官员忙前忙后,刚刚下车的赫连子光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解,便看向一侧的大相国,问道: “相国大人,为何乾人的态度如此天差地别。” 呼兰九叙笑了笑:“一来我草原王庭今后便是世上第二个帝国,自然不能用以往礼仪对待, 在城门口对我们动手的军卒是靖安军,属武将勋贵, 而鸿胪寺是文官所掌控,他们对于我蛮国,至少在面上要维持体面。” 见赫连子光面露恍然,大相国呼兰九叙笑了笑: “我们是蛮国的使臣,不再是以往草原王庭的使臣,我等也要维持体面,不要丢了我蛮国的脸。” “是,下官谨记。” 呼兰九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手中长袖一甩,径直步入鸿胪寺。 因为草原使臣的到来,刚刚因为陛下大婚而平静下来的大乾京城, 再一次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轩然大波。 草原立国的消息不胫而走! 先是六部九卿知道了此事,而后便是六部衙门的堂官, 最后是留在京城过年的诸多外地大员,最后则是京官与百姓。 到了下午,这个消息已经尽人皆知,京城之中透露着非同一般的诡异, 尽管天气晴朗,但像是有灰蒙蒙的雾气笼罩在大乾京城上空。 随着时间深入,越来越多的事情被透露, 靖安军在北城门对草原使臣出言挑衅,大打出手之事也被京官与百姓们知晓。 虽然百姓与京官们暗暗叫好,但心里还是不免有一些担忧, 若是蛮国因为此事而向大乾发难该如何。 大乾刚刚打得胜仗,但并不意味着大乾的百姓失去了警惕之心, 处在天子脚下,对于朝堂事物的变化敏锐异常。 一个松散的草原王庭,靖安军与西军可以逐个击破, 但一个合在一起的蛮国..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892章 秦河畔 一日就这么轻松过去,还有不到三日就是过年之时, 京城内各处也摆上了大红花、挂上了大红灯笼, 秦河的画舫之上都已经变为了大红色的船,站在船头的女子们也穿上了红妆,一片喜庆热闹。 夜半时分,秦河上却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成群结队的甲士驻守在秦河旁,将为数不多的渡口包围得严严实实, 不多时,一辆辆巨大马车缓缓驶来,马车车辙压盖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百姓们被拦在秦河两侧,看着那些巨大马车,脸色充满怪异。 其中有几辆马车明显能看出其主家,有京畿之地的几大商行,还有户部与鸿胪寺, 但最中央的那辆马车,如何看也是草原之物, 上面刻画满了五颜六色的图腾,在其车厢一侧,还插着一杆大旗,上面字迹为“蛮”。 不多时,马车一辆辆停下,帘布被掀开,一位位衣着富贵,气宇不凡之人走了下来。 几家商行的掌柜大多身穿锦服,面容含笑,也有几个大腹便便之人。 户部与鸿胪寺的官员则身穿深色长袍, 若不是举头抬足间露出来的一丝官气,可能百姓们会认为其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至于那蛮国马车所下,正是今日进城的大相国呼兰九叙与副使赫连子光,还有十余名护卫。 草原使臣每逢到达京城,户部与鸿胪寺都要招待一番,召集京中的诸多商贾洽谈一番往来互市, 以往都是在教坊司内,但因为上一任草原使臣死在了教坊司, 鸿胪寺的官员便觉得不吉利,临时将地点改在了秦河画舫之上, 在这里,说话也隐秘一些。 大相国来到码头静静等待, 看着宽阔无比的河流,以及上方灯火璀璨,不由得面露震撼,声音也有些感慨: “我草原上的大河若是如这京城一般就好了,且看这灯火画舫,尽显大乾文华。” 为了迎接进京赶考的诸多读书学子,秦河的画舫都安排了各地的乡土人情,风格显着, 两京一十三省都在其中,形态各异。 户部所来之人是右侍郎胡思谦,按理说此刻应当有礼部之人, 但因为澹台长和的身死,礼部现在一片混乱,只有由户部主持。 胡思谦不到五十,十分年轻,身材适中,体格不胖不瘦,国字脸,长长的胡子垂在身前。 他轻轻一笑,朗声开口: “大相国,开科取士乃我大乾第一大事,如今各地学子进京赶考, 就连这秦河的画舫都希望能赚上一些银钱,也同样是在给家乡的学子予以鼓励。 毕竟...在远隔千里之地见到家乡之物,难免心有感慨。 当年某进京赶考之时,见到这画舫,险些潸然泪下。” 此时此刻,一艘巨大无比的画舫缓缓驶来,上面歌舞汇聚,女子莺莺燕燕。 大相国呼兰九叙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白日之时我见到了上任草原使臣的遗物,还去参见了日逐王,同样感慨颇多。”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怪异到了极点。 就连胡思谦的嘴角都微微抽搐,藏在一侧的拳头死死握住,一时间尴尬无比。 他此刻已经恨死那些礼部的官员,此等邦交往来之事本派一个户部主事跟随即可,如今却要他来主持大局。 这是里外不讨好的活计。 轻叹一口气,胡思谦脸色有些沉重: “还请大相国见谅,对于拓跋存的死, 我大乾有护卫失职之责,但还请大相国放心,今日在秦河画舫之上,大相国与草原使臣的安危自然不必担心。” 大相国呼兰九叙和蔼地点了点头,像是邻家老者,浑身充满祥和。 “只要靖安军不来即可,其他人还不会如此跋扈,更没有如此胆子。” 胡思谦脸色又是一僵,心中对靖安军破口大骂, 草原使臣还未进城就被靖安军打了一顿,气虽然出了,难的是他们这些后续接待的官员。 对此,他只能敷衍说道:“不会不会,如今已然深夜,靖安军在京营中,不得出营。” 这时,画舫停稳,胡思谦张了张手,“请!” 大相国微微一笑,迈开步子,踏上了画舫。 二人并肩而行到内室,画舫中不似以往那般热闹,而是空空如也,只有他们一行百人。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最大的内室,其内甚至有荷花池塘点缀,白雾袅袅,像是来到了人间仙境。 几张方桌坐落在荷花水池一侧,上面早已摆放好了精致的菜肴与难得一见的美酒。 大相国呼兰九叙笑了笑,没有丝毫阴霾,出声感慨: “若论奢靡享受,十个草原人也赶不上一个乾人。” 此话让在场之人顿时沉默,一些随行的官员已经眼露怒意,这草原使臣一路行来从不吝啬言语挤对,让他们很是难堪。 最后还是兴合坊的大掌柜刘福之笑着开口: “我大乾藏富于民,百姓安康乐业,所赚取银钱若是不花,就会在家里发霉,大相国有所不知啊,在商贾一道,花钱要比赚钱更加重要。” “此言何意?”大相国呼兰九叙笑了笑。 刘福之指了指四方的奢华工坊,笑着说道: “大相国所看画舫的一切都是由京畿之地的工坊所产, 再由京畿之地的匠人打造布置,如此才能出现这一奢华画舫, 而我等若是不来,这商家自然也就不会打造此等之物, 而商家若是不打造画舫,那京畿之地工坊中的工匠就无法开工,赚不到银钱,其余的匠人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可以这么说,我等富贵之人要大笔大笔地花钱享受, 这些钱会分散到大乾各方,成为百姓们的衣食所系,如此他们才有好日子。” 此言一出,草原使臣们顿时面露沉思,眉头紧皱,而大乾一方则笑了起来,恨不得朝刘福之竖起大拇指。 副使赫连子光眉头紧皱, 他竟然觉得,此等谬论是真,但他又觉得其中有哪里不对。 至于大相国呼兰九叙,面容上一直挂着微笑,神情平和,淡淡开口: “我听说,大乾朝廷最近在开新政,想要将京畿之地的工坊都收归朝廷, 既然事情如刘掌柜所说那般好,为何大乾朝廷会倒行逆施, 莫非...朝廷才是真正的反贼?” 第893章 鱼本不贵 朝廷是反贼?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这话如何接? 朝廷不是反贼,岂不是他们这些反对新政的人是反贼。 将他们的表情都收于眼底,见他们脸色难看,呼兰九叙笑了笑: “老夫只是开个玩笑,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哈哈哈。” 直到此时,略显僵硬的气氛才活跃起来, 在场官员与诸多掌柜也笑了起来,只是脸色或多或少有些难看。 胡思谦作为户部右侍郎,脸色同样如此,眼中更是闪过了一丝阴霾。 若不是眼前的呼兰九叙身份不同,他恐怕早已拂袖而去。 但无奈,只能在这里徒增笑料。 这时,兴合坊的大掌柜刘福之轻轻摆手, 巨大的画舫颤了颤,离开码头,开始向着秦河摇晃。 同时,巨大的房间四周用屏风遮挡起来的墙壁缓缓打开, 露出一位位手拿各色乐器的绝美女子, 她们身形婀娜,笑容甜美,皮肤白皙, 灵巧的手指在乐器上不停拨动,丝竹之声刹那间响了起来。 悠扬的乐声开始弥漫,从最初的高昂一点点回落,最后变得平静舒缓, 这不会妨碍画舫上的诸多大人谈事, 又能给气氛加以缓和,画舫的东家对于此中之道,钻研颇深。 呼兰九叙年纪大了,对于这些女子没有什么兴趣, 反而对这袅袅升起的丝竹乐声很是欣赏,不由得表情舒缓,面露陶醉。 在草原王庭之中,用的是中原之地的瓷器,穿的是中原之地的丝绸,就连权贵家中摆放的都是中原之地的古董。 这是第一次草原圣武帝入关时带来的文化影响,一直绵延到今日。 呼兰九叙家中也有许多中原之物,甚至连所吃所用都是中原之物, 如今在秦河画舫之上,听到了草原王庭没有的优雅,这让他不禁憧憬日后草原入关时的场景。 蛮国新立,誓与大乾一较高下, 这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谁都不能退却。 越想,呼兰九叙的眼神愈是凝重,眸子微张, 在眼前这些大乾官员身上一扫而过,见到了他们不同的表情,心中暗暗警惕。 若是看大乾民间的富甲之人,那大乾定然还是春秋鼎盛,盖亚四方。 但若是看大乾朝廷,那几乎是遍地饥荒,四处动乱,俨然已经有亡国之兆。 如此截然不同的景象让呼兰九叙心中迷惑不解,同时对于左贤王所说的事有几分认同。 他说蛮国与大乾朝廷捉对厮杀,那蛮国必胜。 但倘若大乾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大乾民间力量也加入其中,到那时蛮国将毫无抵抗之力, 大乾会拿出最好的甲,最锋锐的长刀, 让军卒们吃最好的饭食,生生将蛮国抵御在国门之外。 以前呼兰九叙并不相信此等谬论, 但今日见到这些富甲以及商贾的奢靡,他有些相信了。 呼兰九叙将视线下移,看向桌上的精美菜肴, 在一侧的长桌上还有一条巨大无比的鱼,叫什么呼兰九叙不清楚, 但此刻这鱼弥漫在冰块中,眼睛不停眨动,显然是还活着, 而一侧的女子侍者正用一把寒冰磨制而成的快刀,轻轻割着那鱼的纤细白肉, 一片一片的鱼肉被精美地摆放在碗碟中,呈了上来。 呼兰九叙看着盘中还有一些蠕动的鱼肉,眉头微皱,问道: “这是何物?” 坐在一侧的刘福之笑着解释: “大相国有所不知,这是海上的吃法,挑选的是南洋的海鱼, 那里的鱼干净鲜美,在鱼还活着时割取其美肉,沾上一些盐与料汁,乃世间一等一之物。” 说着,刘福之将那白肉鱼片在料碟里轻轻一沾,径直放入嘴中,面露享受。 呼兰九叙心中忽然涌现出怪异, 以往乾人都说他们草原人蛮夷,吃生肉喝生血, 但现在,在这大乾京畿之地最昂贵的画舫之上,这些乾人却行蛮夷之事。 呼兰九叙面露犹豫,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尝一尝,当他把鱼片放入嘴中之后,眼睛微微瞪大, 设想之中的腥味全然没有,有的只是鱼肉的粉嫩与鲜美,料汁虽浓,但恰到好处,没有掩盖鱼肉本来的香味。 其余草原人见呼兰九叙开动,他们亦是如此。 如呼兰九叙一般,大多草原人都瞪大眼睛,呼吸急促, 大乾的美味菜肴他们也吃过不少,在王庭就可以食用, 但相比于这鱼片,差之甚远。 呼兰九叙又吃了一片,才满意地放下筷子,使臣出门在外,不得暴露自身喜好,否则会被人针对。 他面带微笑,看向刘福之问道: “刘掌柜,这鱼肉的确鲜美,不知价格几何?” 刘福之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些得意,他看了看在场的诸多官员,坦言道: “这鱼出自南洋,大海里到处都是,并不贵,贵的是从南洋到这京畿之地的路费, 大相国您也知道,南洋的船只大多是商船,所携带的是货物,他们出海是要赚取银钱。 我大乾的盐铁唐丝绸瓷器到南洋诸国,而后带回那里的香料,一来一往赚取的银钱不知几何, 要想在这样一艘船上,给这些鱼挪出一个地方,花费自然可想而知。” 刘福之指了指那一条还眨动眼睛的海鱼,笑道: “兴合坊与东南水师有一些交情,我是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在船舱里空出了一小块地方,带回了十条海鱼, 并且一路用冰块护送,确保其到达京畿之地后还活蹦乱跳。” “好了好了,刘掌柜就别卖关子了,本官都有些着急了。”一侧的胡思谦见他开始喋喋不休,连忙出言制止。 刘福之这才哈哈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 “鱼舱我花费了三万两银子,一路行来的路费又花了五千两,一条鱼三千五百两, 这样一条鱼呈放在画舫上,少说也要卖八千两。” 此话一出,就连在场的诸多官都不禁咋舌,呼吸急促, 若是靠俸禄,他们辛苦一辈子都赚不了八千两。 而那些草原人则更为不堪,他们一脸诧异地看着碟中那仅有几片的鱼肉,岂不是他们这一块肉就要值几两银子? 副使赫连子光见到侍者将那只割取了几块肉的鱼撤走,不禁有些着急,问道: “这是做甚?明明还有那么多鱼肉。” 第894章 乾蛮崩灭,刘王依在 兴合坊的掌柜刘福之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侍者继续换鱼,而后解释道: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啊,这鱼肉虽好, 但最好吃的也就那么几块,不过三两肉,其余的...不值一提啊。” 直到此时,大相国呼兰九叙嘴唇紧抿,对于乾人的奢华再一次感受到震撼。 八千两的鱼只吃三两,他们这些人要想吃饱,岂不是要花费数万两? 他们一行带来了许多货物,这是大乾与草原往来的传统,虽然不允许互市,但可以让双方的使臣互相携带物品贩卖。 他们此行带来了许多毛皮,还有两张东北之地的虎王之皮,满打满算也就能卖一万两银子。 可今日一顿饭,就要吃掉他们此行一路辛苦。 这让呼兰九叙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第一次露出苦涩, 与大乾相比,草原人过得如此蝼蚁,就连草原中家财万贯的权贵,都无法想象到如此奢靡生活。 眼前这鱼吃的不是味道,而是独一无二。 鱼并不值钱,但这份异于常人的体面却值万金。 轻叹一口气,呼兰九叙看向一侧的刘福之,轻轻开口: “刘掌柜拿出如此多的银钱来招待,想必是有所求吧,不知可否如实相告?” 刘福之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连忙看向坐在对面的户部右侍郎胡思谦, 胡思谦心中暗暗叹息,但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连忙轻咳一声,捂了捂肚子,笑着说道: “你们先聊,本官去方便一二。” 呼兰九叙眼中神光闪烁,笑着说道:“胡大人请。” 胡思谦是朝廷户部右侍郎,虽然是攒局者, 但真要到了互谈商贸之时,他还是不方便露面。 毕竟大乾还没有与草原往来互市。 若是西北的榷场开了,那他就能堂而皇之地列席,参与其中。 待到胡思谦离开,刘福之眼中才闪过一丝轻松,身体也不似刚刚那般紧绷, 而是一点点放松下来,他端起酒杯,朝着呼兰九叙点了点: “大相国,容我先解解渴,有朝廷官员在,干什么事都不方便,坐得我是如坐针毡啊。” “哈哈哈,刘掌柜说笑了,大乾户部对于草原与大乾的商贸往来,向来乐见其成。” 此话虽然如此说,但在场之人都知道这是一句空话, 他们与草原的商贸往来都是走私,不用给朝廷缴纳一分钱的赋税,户部若是乐意那才是见鬼了。 刘福之也不再卖关子,将身体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大相国,我手中有一批粮食和布匹,不知蛮国需不需要?” “哦?”大相国呼兰九叙眼神一闪,仅仅是粮食与布匹,需要找到草原使臣? 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些不对劲,便问道: “有多少?” 刘福之轻咳一声,抿了抿嘴,神情郑重,嘴角出现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要多少有多少。” “什么?” 大相国呼兰九叙产生了刹那间的惊愕,他甚至认为自己没有听清。 “要多少有多少。”刘福之又重复了一遍,而后继续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想与蛮国结一个善缘,至于粮食的价格与布匹的价格,一切按乾境之内的价格。” 大相国呼兰九叙陷入了震惊,目光深邃到了极点,他略微思量,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他努力平复呼吸,以往草原与大乾的商贸往来, 粮食与布匹的价钱要翻上十数倍,才能堪堪到达草原。 若是兵器,可能会翻上百倍,一些人才肯铤而走险。 如今,有人告诉他,要用大乾的价钱卖给草原粮食与布匹...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呼兰九叙虽然震惊荒唐,但越是荒唐,他越是觉得此事可能为真。 “你背后是谁?就算是想要交朋友,也要有个主家。” 刘福之坦然一笑,声音轻缓: “我乃隆山刘氏之后,另外此事还有琅琊王氏在背后操持。” 呼兰九叙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心中已经彻底明白了。 隆山刘氏是先朝皇族之后,绵延到今日可能已经有将近两千年, 而琅琊王氏也不多承让,同样绵延上千年。 草原王庭立蛮国,与大乾争锋,天下俨然已经是一片乱象。 而这些人,想要绵延世家,自然要两头交好,以保留殊荣。 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呼兰九叙已经明白为何左贤王会匆匆立国, 一些事情只有拿到明面上来,许多人才会从暗中冒出头来,鼎力支持, 就如现在,他才刚刚到达大乾,就已经获得了粮食与布匹,这是世界暗中力量对蛮国的支持。 要不要? 呼兰九叙甚至没有丝毫犹豫,若是不要,是在与隆山刘氏、琅琊王氏交恶。 他们若转头拿出银钱子弟粮食布匹支持大乾,那蛮国将举步维艰,甚至会匆匆落败, 这本就是没有选择的事。 “大相国放心,两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只想在乱世中求得一份平安,这中原之地日后谁主浮沉与两家都没有关系,我们只想关起门来过好日子。” 刘福之身上似乎褪去了商贾所有的轻浮,反而带上了一丝丝读书人才有的淡雅,以及朝堂官员漠不关心的眼神。 呼兰九叙此刻已经无比确定,此人定然在隆山刘氏之中身居高位。 “敢问刘掌柜在隆山刘氏之中位居几何?” “刘某不才,乃隆山刘氏家主庶子,被家中打发来京城掌控商贾一事。” 刘福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虽然是庶子,但他的手中所掌控之物,足以石破天惊。 呼兰九叙左思右想,此等天大的好事根本容不得他拒绝,便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刘掌柜想要行商贸之事,我蛮国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若是我蛮国闯过了北疆九边入主中原,那我蛮国将谨记今日之恩荣, 蛮国在,隆山刘氏与琅琊王氏便在。” 话说到此时,刘福之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大相国呼兰九叙: “蛮国就算不在,隆山刘氏与琅琊王氏依旧在。” 一股浓浓的威压扑面而来,眼前的刘福之仿佛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呼兰九叙,还有他身后的蛮国。 第895章 兵器甲胄 画舫船舱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丝竹之声虽然不绝于耳,但在场之人的声音都不禁压低了一些,与周围之人闲聊,故意不去看刘福之与呼兰九叙。 呼兰九叙目光沉凝,呼吸急促,过了许久才缓缓平息,轻声开口: “好大的口气啊,蛮国与乾国覆灭,尔等还能存在?” 听到此言,刘福之轻轻一笑,没有做任何解释, 隆山刘氏与琅琊王氏百年后还存在与否, 只需要等待时间来证明,千年的存世让他们已经不用去再多解释什么。 就算是在黄王之乱中,他们也有存活的法子。 如今蛮国与乾国的争斗纠纷,只是天下大乱的开始罢了。 见他如此表情,呼兰九叙心思一沉,在草原中也有一些长存许久的姓氏, 但随着王庭更迭,大多都已改头换面,无法维系以往的尊荣。 就如拓跋氏,当年拓跋氏盖亚天下,无人敢不从, 如今,还不是偏居一隅, 若不是有拓跋砚横空出世,拓跋氏能否在乱世中存活都尚未可知。 轻叹一口气,呼兰九叙对于中原之地愈发垂涎, 只有这里才能兴盛起过百年的王朝,也只有这里才能让那些手握权势之人隐于尘世, 而不被各大王朝针对。 中原之地足够大。 抿了抿嘴,呼兰九叙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淡淡开口: “如何运送?” 刘福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此事蛮国不必担心,我等有自己的运输渠道,绝对不会出一点岔子。” “蛮国有一个条件。”呼兰九叙淡淡开口。 “大相国请说,刘某绝不推辞。” “走西北榷场,或者是赤林城榷场,将此事拿到明面上来,以行正常往来商贸之举。” 呼兰九叙声音平和,但却让刘福之皱起眉头。 在心中不停思索,但尽管他已经想了无数种可能,对于此事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为何?若是走榷场的话,可能会白白缴纳一股赋税。” 呼兰九叙心思一沉,刘福之藏在暗中的意思他听懂了, 隆山刘氏与琅琊王氏有能力做到此事,可以让粮食从榷场出草原,而后进入王庭。 其中牵扯甚大,大乾内有他们的人手无可厚非, 但蛮国之内,恐怕也有与他们合作的势力。 否则若是堂而皇之地与蛮国朝廷做生意,岂不是里通外国之举。 呼兰九叙稍稍松了口气,这些人足够傲气,也有这个本事, 但总是会无意间忽略到一些事,从而被他抓到端倪。 至少还有迹可循。 呼兰九叙轻笑一声,朗声开口: “王庭刚刚立国,再也不是以往的松散部落,需要立下规矩, 若是蛮国朝廷自己都不遵守规矩,如何还能服众? 若是大乾朝廷要与蛮国达成什么合作,恐怕也要拿到明面上来吧。” 这么一说,刘福之轻轻点了点头: “大相国言之有理,此事我可以拿定主意,就按大相国所说的办, 但西北与赤林城的榷场何时开还尚未可知,在这之前先通过我等自己的渠道运送,可好?” “现在就要开始?”呼兰九叙一惊,这些人的手笔似乎太大了些。 刘福之笑了笑:“蛮国秋日南下让北疆之地死了不少人, 停留在九边粮仓中的粮食若是再不发卖,可能就要发霉了,到时候便不好吃, 若是大相国同意此事,五日内第一批粮食就会出大乾,抵达蛮国。” 说完,刘福之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他坦然道: “至于在哪里收货,则由蛮国来定。除了西北曲州外与赤林城外,其他各地都可。” “尔等如此神通广大,居然也迈不过靖安军与西军的关卡?” “靖国公他老人家向来不守规矩,如今连西军也变得不守规矩了, 粮食从这两地走,旁人可能会放行,但他们可能会扣下充当军粮, 我更喜欢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将决定权交给旁人手中。” “理所应当。” 呼兰九叙点了点头,目光深邃,眼前的刘福之虽然浑身傲气, 但相比一些大乾喜欢顾左右而言他的官员已经是极好打交道。 既然如此,呼兰九叙眼神闪烁,又夹了一片鱼肉放在嘴中,看向刘福之,压低声音,轻声开口: “可有兵器甲胄?” 此话一出,刘福之的眸子挑了挑,眼中闪过一丝精茫,嘴角也勾起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呼兰九叙: “怎么,蛮国如今也缺兵器甲胄? 我可是听说你们带走了赤林城内大部分的工匠。” 草原占据北方,并且可以相连极北之地,并不缺铁与各类矿石, 但缺少可以打造精锐军械的工匠。 左贤王在赤林城中掳走的人大多数都是工坊中的匠人, 他们在大乾可能不受重视,赚取的银钱也不多, 但在草原上,可能会受到前所未有的礼遇。 呼兰九叙轻轻点了点头: “蛮国新立,虽然我等并不缺兵器甲胄, 但蛮国的甲胄远没有乾国的精良坚硬, 呼延部与乌孙部若是有如大乾一般的精锐甲胄,也不会匆匆战败, 所以....既然隆山刘氏与琅琊王氏神通广大,可否卖我等一些兵器甲胄?” 刘福之眼神闪烁,脑海中不停思索,过了许久他才笑了起来: “还请大相国见谅,兵器甲胄虽然隆山刘氏与琅琊王氏掌控着一些,但并不对外发卖。” 呼兰九叙脸上涌现出一丝失望,但也是在情理之中,他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那也无妨。” 可谁知刘福之却摆了摆手,宽慰道: “不不不,大相国误会刘某的意思了,兵器甲胄虽然隆山刘氏不卖,但有人卖。” 刘福之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干瘦中年人,朝着他招了招手: “曾兄,请过来一叙。” 很快,那名中年人来到了二人身旁坐定,抿嘴一笑,也不作言辞,就那么坐在那里。 刘福之显然已经习惯,介绍道: “曾廷德,玉琼商会的大掌柜,开元曾氏之人, 家中世代经营盐铁矿石的生意,或许大相国想要之物,曾兄可以拿得出来。” 第896章 大好江山 开元? 大相国呼兰九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很快便知道了这是何地, 在大乾的东北方向,那里自古以来便有数个巨大无比的富铁矿, 乃是如今朝廷最重要的几个兵器锻造之地, 九边的军械,大多都是从开元的铁矿中选取精铁,从而就地打造。 虽然京中以及彭州也有打造, 但相比于开元,小巫见大巫。 一时间,呼兰九叙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视线来回在屋中之人来回扫视, 先前他还以为这些人都是一些京中的商贩,是户部拉来充个门面, 但现在看来,作为主导的户部反而成了陪衬。 那户部右侍郎说是去方便一二,到如今也没有回来。 沉默了一会儿,刘福之看向曾廷德,坦然道: “大相国想要采买一些兵器甲胄,你看如何?” 曾廷德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声音古井无波,带着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有着一些倨傲。 “自然是极好,但现在军械想要向外送有些困难, 东北之地有两名武院中的小将整日在关外游弋, 他们若是不走,根本无法运送大规模的军械, 想必大相国所要的军械,不是一个小树木吧。” 呼兰九叙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先前也只是出言试探,没想到居然真的可以商谈。 这些乾人的胆子超乎了他的想象,深吸了一口气,呼兰九叙凝重地点了点头: “兵器甲胄,自然是越多越好, 我蛮国虽然不似大乾那般富庶,但兵器甲胄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会采买。” 在草原上,人命不值钱, 所以先前的粮食布匹有最好,若是没有也无妨,不是必需之物。 草原这么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若是粮食不够,那就各部与大乾开打,死一些人就好了。 但兵器甲胄不同,在草原上武力为尊,赢家通吃, 至少手中兵马足够多,战力足够强,就能成为一方豪强。 而兵器甲胄,毫无疑问是提升军卒战力最明显的方法。 呼兰九叙眼神凝重,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此刻不完成采买,也要结识此人,日后再寻求机会。 一些事情在京畿之地不好谈,大不了蛮国再派人去开元,与开元曾氏亲自面谈。 曾廷德眨动眼睛,脸上带上了一些玩味,淡淡开口: “兵器甲胄要多少有多少,但价格要贵上许多,不知蛮国可否承受?” “没问题,就算贵上十倍,蛮国也毫不含糊。”大相国呼兰九叙大手一挥, 钱财对于蛮国与乾国来说只是一个工具, 只要能用它来换取足够多的实力,那钱财不值一提。 到手的实力才是实打实的东西。 曾廷德对于呼兰九叙的爽快极为满意,轻轻点了点头: “那蛮国就派人来开元吧,到了那时,我等再好好谈一谈。” 说着,曾廷德满不在乎礼数,就这么抬腿就走,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一旁的刘福之连忙打圆场: “还请大相国莫要往心里去,开元曾氏在外之人一直都是如此模样, 他们手中有人有兵,还掌控着北边的野人, 虽然手中银钱没有多少,但实力却不容小觑, 虽然处在边疆之地,但我等亦是将其当为座上宾。” 呼兰九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钱财在刀兵面前不值一提, 纵使大乾富甲天下,但草原王庭依旧每年南下劫掠, 甚至在大乾有一个谬论,地方越穷,军伍厮杀的本领越强,军卒越是不要命。 如今的草原王庭就是如此,若是不拼命,家人就无法存活。 事情谈完,户部右侍郎胡思谦匆匆返回,满脸歉意, 随着他的归来,画舫的船舱内多了一些女子争相斗艳, 身穿七色彩裙的女子在不停舞动,衣裙间的香味弥漫在船舱之中。 在场诸人面容含笑,大口痛饮。 就连年纪颇大的呼兰九叙都喝了好些酒。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之间就到了深夜, 呼兰九叙提着酒杯在护卫的陪同下来到了船舱上方, 他站在船头,看着宽阔且热闹的秦河, 以及秦河畔那数之不尽的万家灯火,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 他是第一次来大乾,京畿之地的繁华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就在万里之外的蛮国,都城才刚刚开始兴建,远远比不上这没有宵禁的京城。 此刻的大乾京城,夜幕低垂,月色如银,倾洒在古朴庄重的城墙之上。 街巷间,灯火阑珊,一盏盏灯笼沿街悬挂,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勾勒出京城夜晚独有的轮廓。 微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和夜晚特有的宁静, 即便如今是冬日,但相比于草原深处,这里的冷让呼兰九叙感到舒适。 他看向天空中的黑幕,又看向秦河两畔的商铺行人, 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有无限感慨。 他此刻心中的欲望已经达到顶峰, 他希望草原人也能在此等盛世之下存活,能享受此等人世繁华。 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起, 草原副使赫连子光步伐踉跄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醉酒的红晕,眼睛也有些迷离。 他同样来到船头,看着前方深邃幽暗的秦河水,咧嘴一笑: “大相国,这大乾...的确让人别开生面, 也怪不得金兰都从来不提大乾的繁华, 也不曾提回到草原王庭,原来他在这...过的是神仙日子。” 金兰都是草原王庭派遣来京城的外交官,如今已经在大乾待了四年。 呼兰九叙笑了笑,侧头看向赫连子光: “若是给你一个机会留在这里,你留不留?” 赫连子光脸上露出憧憬,甚至出现了一丝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蛮国新立,朝廷中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操持, 我虽然是粗鄙不堪的草原人,但心中亦有家国大义。” 赫连子光脸上露出一些嘲讽,随意指了指身后的船舱,压低声音说道: “大相国,乾人虽然风雅,日子奢靡, 但他们心中无国,整日想的是心中的小心思,想的是为家中谋取私利, 这等奢华日子,不过也罢。” “好,赫连子光,你没有丢赫连部的脸,这大乾虽然有无尽芳华, 但早已污垢漫天,还是让我等蛮国占据这大好江山吧。” 第897章 宗人府 大乾京城,京营的夜晚呈现出一派庄重肃穆。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营寨之上, 灯火点点,犹如星辰落地,照亮了每一座帐篷巡逻道路。 营寨的四周,高高围墙耸立,守卫们警惕地巡逻着,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坚毅。 夜风轻拂,带着军营特有的气息,穿过整齐划一的营房,来到林青所在军帐。 桌案上的军报文书被从入口钻进来的冷风轻轻吹起,发出沙沙沙声音, 林青将视线挪了过去,见到纸张不停抖动, 便从一侧拿过砚台,重重地扣在上面。 至此,纸张不再抖动,也不再发出声音, 军帐内重新陷入安静。 林青没有再去看军报文书,反而静静待在那里,视线一点点空洞。 时间太短了,蛮国新立给大乾朝廷留下来的时间太短了。 短到大乾朝廷几乎没有时间来推行新政, 如今平安县城的事才刚刚平歇,第一道槛才刚刚迈过去, 但草原王庭就已经立国。 新政的漫长道路,大乾朝廷已经无力再走下去。 如此结局,林青相信,是谁都没有预料的事。 早在入京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新政的艰难, 毕竟京畿之地不同于西北,这里盘踞的力量太多, 大乾各地的名门望族在这里几乎都有力量, 想要突破他们的重重封锁,将工坊收回来,本就不是一件易事。 如今蛮国又横插一脚... 林青忽然觉得心情有些烦躁,他从桌案一角拿起刚刚送来的文书,仔细查看。 上面有蛮国大相国等人的具体动向, 他们与京中一些官员还有一些商会的掌柜此刻正在秦河上吃喝玩乐。 东厂西厂以及锦衣卫京营的人都无法靠近,所以他们谈了什么也不得而知。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对手愈发强大,甚至愈发谨慎, 但局面却是越来越紧张。 叹了口气,林青从桌案最下方拿出一封文书,静静打开查看, 这并不是谁送来的讯息情报,也不是朝廷的文书,而是他自己制定的一些关于新政的方略。 其上记录着种种手段,包括如何提出新政,又如何在朝廷上顺利通过,又如何初步开展, 以及操持新政的种种人员, 当然还包括了最坏的几种结果以及处置方式, 原本最坏的结果便是京畿之地大乱四起,有人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堂而皇之地聚兵。 但没想到,如今却出现了一个更坏的局面, 草原立国,朝廷接下来的重心一定要放在边疆的军事上, 打造军械,运送粮草,招募军卒,修建粮道等等。 新政还能不能开,不知, 但京畿之地的一些行动可能会得到推迟。 只是因为大乾朝廷对于民间的掌控力大不如前,事情只能一件一件地办, 若是如文皇帝那般事情就简单许多, 迁都、下南洋、北征、修大典等等都在同步进行,如此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那么多大事, 这是朝廷掌控力的体现,但现在的大乾并不具备。 轻叹一口气,林青脸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事实上,如今的局面虽然危险,但也隐藏着莫大机遇,正所谓福祸相依, 泼天的祸事背后藏着的是一丝丝破局之机, 而眼前,天下一点点乱了起来,各种势力纠缠于其中,各种大事同样接踵而至。 京察、开科、新政、王庭立国、两淮盐政诸多大事同时开启, 让林青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将事情快速推进下去的方法。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此种方法虽然快, 也能够很快见到成效,但后患无穷。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做。 纵使冬日的冷风一直在轻轻吹动,凉意沁人心脾,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吹动林青心中的烦躁, 他浑身气力涌动,喷薄的气机开始一点点扩散,来回鼓胀, 但很快便收归体内。 轻叹一口气,林青猛地站了起来,目光一点点锐利,径直走出军帐。 站在军帐入口的亲卫连忙跟了上来, “公爷,您去哪?如今是晚上,不安全。” 林青的脚步顿住,心中烦躁更甚,此刻他心中突破三品的心绪已经达到顶峰。 三品的修为虽然无法解决朝堂政事,但却能护卫他自身的安危, 也不至于一出门都大张旗鼓,落在不知多少人眼中。 收起思绪,林青淡淡开口:“召集一百护卫,去宗人府。” “是!” 京城之中,夜色弥漫,百余名靖安军出营, 虽然他们行事隐秘,但还是惊动了许多藏于暗中的大人物,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冬日的夜晚尤为漆黑,如同一块黑色的丝绸覆盖在天幕上,让人格外压抑。 百余名靖安军护卫着林青,很快便来到了宗人府。 宗人府位于皇城之中,寻常人夜晚不得入皇城, 但林青不在此列,靖安军也不在此列, 而一些跟随的武道高手以及暗探,见到靖安军入了皇城,不由得脸色阴霾, 寻常军卒白日都不可带甲入京城,但眼前的靖安军夜晚带甲入皇城, 其中差距,犹如云泥。 宗人府正门,侍卫见到军卒前来,几乎吓得目眦尽裂, 但见到随行的司礼监公公以及靖国公后,也就稍稍松了口气。 此刻,留在宗人府夜晚值守的左宗人匆匆赶来, 是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乃是已故先帝的堂弟。 左宗人见到年纪轻轻的林青,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不过他马上便恢复了正常,问道: “不知靖国公星夜前来,所为何事?” 林青翻身下马,面露凝重,走近了一些,沉声说道: “贸然打扰还请左宗人恕罪,但本公有要事与拓跋砚相商,还请行个方便。” 拓跋砚? 左宗人心中一惊,这位草原日逐王如今就在宗人府之内,宗人府也正在为他操持封王一事, 眼前这靖国公匆匆赶来...居然是为了见他。 但很快,左宗人便点了点头,说道: “陛下有令,旁人不可见日逐王,但若是靖国公前来,还请自便。” 林青表情平淡,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宗人,还请遣人带路。” “自然。” 第898章 蛮国寇边 夜色如墨,宗人府内的一隅, 日逐王拓跋砚所在小院显得格外沉寂而幽深。 月光稀薄,透过稀疏的云层,勉强洒下几道银辉,斑驳地照在青石板路上,增添了几分阴冷孤寂。 小院四周被高墙紧锁,墙头布满青苔藤蔓,仿佛岁月在这里静止, 墙内,几株老树在夜风中摇曳生姿,发出沙沙声响,宛如低语,又似叹息。 小院中央,一座略显简陋的房屋孤零零地矗立着,门窗紧闭,只有微弱烛光从窗棂缝隙中透出。 淡淡的脚步声一点点响起,林青在小院门口站定,犹豫了许久还是走了进去。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紧。 透过窗户上传出的微弱光亮,似乎能看到一道略显憔悴身影坐在桌旁, 摇曳灯火将他的身体打在窗户上,显得尤为孤寂。 林青停在了小屋门口,迟迟没有扣动门房,而是眉头微皱,仔细思量。 “既然来了,还犹豫什么?” 林青眼中的犹豫飞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轻叹一口气,没有敲门,就这么推门而入。 在微弱烛光下,拓跋砚憔悴的身影引人注目。 他面容苍白而消瘦,眼窝深陷,裸露在外的长发此刻已经变得花白,远没有去年的英姿雄风。 然而,尽管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但他的体格却依旧壮硕。 只是身上一直弥漫的精气神,早已消失不见。 拓跋砚一改往日的习惯,没有大鱼大肉以及大口喝酒, 桌上摆着两碟小菜,身旁有着一个翠绿酒壶,还有一只小巧酒杯,淡淡的酒香在屋内弥漫。 林青走到长桌一侧坐下,看着桌上的一切,淡淡开口: “日逐王似乎大不如前啊。” 拓跋砚毫不在意,轻笑着摇了摇头: “原本在草原上征战,本王并不觉得自己老, 但一停下来,在这幽静之地,本王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族人死得死伤的伤,阿狼也死了,这让本王第一次感受到世间孤独。” 拓跋砚似乎变得比以往坦然许多,脸上看不到哀伤,有的只有平静。 林青无法体会这种思绪,虽然他的家人同样已逝, 但他还年轻,体会不到岁月的腐蚀以及身体的苍老。 轻叹一声,林青淡淡开口: “草原王庭立国了,国号为蛮,皇帝是左贤王,如今正在草原深处修建王城。” 拓跋砚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便一闪而逝,随即便是浓浓的叹息: “太快了,立足未稳,恐生隐患。” 林青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但左贤王与你我走的路不同,我们不了解他心中所想, 但不得不说,立国这一件事给了我很大的麻烦。” “麻烦?”拓跋砚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而后闪过释然: “是了,你走的路太顺了,还没有尝试过失败的滋味, 你走的路也与我们这些草原王者不同, 拓跋部建立时,本王已经记不清自己失败了多少次,才堪堪将族群立了起来。 而你,年纪轻轻已经登上高位,取得功勋, 以你如今的地位,已经没有让你体会失败滋味的余地了。” 拓跋砚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些嘲讽: “爬上云端之后,一次失败就是粉身碎骨,还不如早在地上多摔几次,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林青眉头紧皱,脸色怪异... 拓跋砚又说道:“立国对大乾来说虽然是件麻烦事, 但蛮国一没有大举来攻,二没有完成草原一统,哪来的这般心事重重? 或许是麻烦,但这还不是亡国灭种之危。” 说完,拓跋砚将手中酒杯举起,痛饮一杯。 “你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所为何事?” 林青没有说话,依旧在思考, 一路行来他从来没有停止思考, 他不知道此事办得对还是不对,也不知道该不该开这样一个坏头。 但想要继续维持新政,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拓跋砚瞥了他一眼,见他如此模样,也没有打扰,而是就这么静静吃着,静静喝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房舍内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蛮国寇边如何?” 拓跋砚还在夹菜的手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也陡然紧绷, 不过刹那间就恢复如常,他将手中筷子放下,笑非笑地看着林青: “这新政就非开不可?” 对于大乾朝廷如今的困境,同为天下至高几人之一的拓跋砚看得真切, 王庭立国之后,大乾朝廷不得已将精力从内政一事放在对外的军事上。 如此,那现在轰轰烈烈的新政就胎死腹中。 林青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我看过许多史书,许多王朝覆灭的关键便是朝廷无钱可用, 海量的银钱飘散在世间,在百姓商贾以及权贵手中,但朝廷却没有钱。 无法征兵,无法练兵,无法打造军械。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京营中打造军械, 在大乾立国之初就能打造的一些军械, 但在如今却完全没有头绪,需要重新锻造锤炼甚至要一点点摸索。 若是朝廷有足够的银钱,完全可以广招天下工匠,集思广益, 但现在朝廷没有银钱,为数不多的银钱要留着北疆打仗,不能用在此地。” 拓跋砚静静听着,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银钱一事虽然不是根本原因,但朝廷有银钱的确能解决大部分困境, 这新政就能让大乾朝廷有银钱可用?为此不惜借助外力来达到目的?” 说到这,拓跋砚眉头刹那间皱了起来, 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乾人京城用的办法, 拓跋砚有些震惊地转过头,看向林青: “你打算谎报军情?” 在大乾这三百年历史中,不知多少次出现过寇边之事,但其中真假犹未可知。 有一些是为了皇帝解除武将兵权以及对京城的控制, 便在北疆随意找一地方谎称草原寇边,而后让勋臣武将去平叛。 而人一旦离开京城,位置有了空缺,皇帝便可以安排心腹掌控京营以及周边的军伍。 这在皇位交替之时发生过无数次。 但如今,林青似乎要反其道而行之,同样利用北疆寇边的压力,来完成京中新政一事。 屋内安静了许久,林青才轻轻点了点头: “你觉得此法如何?” 第899章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小屋内陷入了死寂,日逐王拓跋砚脸色平静,但眼中却带凝重。 谎报军情北疆寇边一事他早有耳闻,甚至还亲自参与过, 为的就是与大乾国内之人相互配合, 将那些不听话的边将赶走,或许声东击西来达到肃清商路的目的。 但...这些事大多是皇帝与文官所做, 军伍之人若是做此等事,无外乎给朝廷压力,想要一些饷银, 但此等事在如今大乾还未发生,倒是在先朝屡屡发生。 如今林青要开这个先例,以此来谎报军情,让大乾京中感到压迫,从而推行新政。 就连拓跋砚也不得不说,林青胆大包天, 此事不管成或不成,都有极大的后患,甚至可能失去朝廷信任。 一来二去,下次若真是蛮国寇边,朝廷信还是不信?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目光深邃: “值得吗?” “不值得,但应该去做,时间已经不多了。” 林青表情平静,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满不在乎。 但拓跋砚知道,此事一旦做了,那就是自绝后路, 日后若发生什么变故,朝廷便可以此为由,轻而易举地将靖安军打成十恶不赦之徒。 但显然,林青心意已决。 拓跋砚轻轻叹了口气,等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想要办成新政一事,或许可以用一些别的法子,而不是朝廷一意孤行, 我听说京畿之地有许多商会掌柜,甚至掌事人都是世家之人,朝廷可以与其合作,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我相信你不会不懂。” 林青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拓跋砚再次开口: “天下大事,想要凭一己之力相逆,实属不可为, 就算当年的圣武帝与大乾高祖皇帝起兵之时,都要有一些富贵之人在身旁相助, 否则兵从哪里来,粮从哪里来? 合作并不是坏事, 朝廷现在没有银钱打仗,也没有银钱大兴土木, 既然如此那就争取到诸多世家的支持,夺取京畿之地一半的工坊也可, 总比现在僵持在这里,双方都落不得好,要好上许多。” 拓跋砚声音苍老,在屋内缓缓回荡,靖安军是天下骁勇之兵,与拓跋部接壤。 他劝林青不是为了救靖安军,而是为了救拓跋部, 只有在西北重开榷场,拓跋部才有再次强盛的可能。 若是靖安军倒了,榷场就算会重开,也不会在西北偏僻之地, 而会在赤林城,距离京畿之地近的地方。 而偏偏拓跋部势微,手掌触及不到那里。 屋内的气氛一点点凝重,沉默了许久,林青才缓缓摇头冷笑一声: “若是如此行事,还不是新瓶装旧酒,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至少能拖延一些时间,短暂的中兴难道就不是中兴?” 林青脸色平静,缓缓开口:“涸泽而渔,并不可取, 若是想要大乾中兴朝廷有许多办法, 但那都是烈火烹油,不可持续,甚至会留下泼天隐患, 到了那时,朝廷再想改变,已经无能为力。” “那你如此做就没有隐患?”拓跋砚嘴角一撇,冷哼一声。 林青目光深邃,声音空洞平缓: “隐患自然是有,代价也有一些,但相比于收获,这些付出不值一提。 甚至...此举说不得,会假戏真做, 蛮国也希望通过军事上的压力来尽快统一草原, 而大乾则需要边境上的压力来开京畿之地的新政, 二者可能会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此话一出,拓跋砚夹菜的手顿住,猛地转头看向林青: “你就这么自信,在军伍之道能打得过蛮国?” 按照林青所说的各取所需,虽然大乾能开新政获得银钱,但草原王庭的统一也会大大加快步伐。 “本公辗转大乾北疆万里,大大小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蛮国新立,若是左贤王想与靖安军厮杀一二,本公心向往之,不会拒绝。” 拓跋砚只感觉一股滔天的气魄冲天而起,浓浓的自信让林青显得有些意气风发。 拓跋砚忽然愣住了,他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 在三十年前,他创建拓跋部,辗转西北百余战,虽有败绩,但赢多输少, 那时他也是同样的意气风发。 而如今林青未尝败绩自然要比他更加猖狂,如此一想似乎也理所应当。 紧接着林青继续开口: “在朝廷原本的预料中,草原王庭立国可能在两三年之后, 如今左贤王如此快就迈出了第一步,超出了我等所料,局势就算是再崩坏也坏不过如今,还不如试一试。” 说着,林青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大相国呼兰九叙在秦河上面见户部官员以及各家掌柜之事瞒不住,他们也没有想瞒。 他们谈了什么?林青不知, 但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定然是对大乾不利之事, 若是蛮国再快一步取得了这些世家的支持,那局势将进一步恶化, 外敌与内患来回勾结,大乾回天乏术。 到时蛮国入主中原,换了天地。 “需要我怎么做?”见林青心中已决,拓跋砚沉声开口。 “写一封手书,告知拓跋部军卒,不论西北发生了何事,他们都不得作乱,老老实实地待在族地。” 拓跋砚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 但拓跋砚眼中还闪过一丝疑惑:“作乱的草原军卒从何而来?” “不需要,左右一封军报罢了。” 林青淡淡开口,但让拓跋砚的脸色变了又变, 眼前这人的胆子太大,甚至连一些最基本的伪装都不屑为之。 但很快,拓跋砚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而后一脸怪异地看向林青: “你不是想逼那些官吏商贾就范,而是想用民意?” 林青没有回答,但拓跋砚的眸子却越来越亮, 在与大乾的不知多少交锋中,一些人总是利用民意来逼迫朝廷。 但现在,似乎有攻守异形之趋势。 “小心引火烧身,听说你们大乾皇帝刚刚大婚, 此时若是京畿之地出了乱子,打的可是乾皇的脸。” 林青脸色如常,没有回答,而是径直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走到门口之时,他的步子微微顿住,冷冰冰说道: “当今陛下不会在意什么天家脸面。” 说完,林青推门离开。 第900章 这官在哪里都是当 夜晚的京城虽然热闹,虽然天气寒冷,秦河上依旧争相斗艳。 但相隔不远的大乾皇城,灯火闪烁之地屈指可数, 从原本的寥寥两处,变成了如今的三处。 是皇帝所在的御书房,皇后所在的坤宁宫以及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至于其他,一片漆黑。 事实上,黄俊已经多次上疏陛下要点亮全部大乾京城, 光汉皇帝也将在每晚在不同的大殿内办公,留宿,以保卫自身安全。 但都被光汉皇帝以铺张浪费为由拒绝,只是简单地加强了御书房的守卫。 此时此刻,明亮的御书房在一片漆黑中尤为明显... 林青离开宗人府后,兜兜转转便进入了大乾皇城,很快便来到了御书房。 通红的灯笼还挂在屋檐,在微风中轻轻摇荡,里面的烛火照亮了周遭军卒的一道道身影。 很快御厨房的大门打开,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林青迈入其中,对着开门的黄俊微微一笑。 “黄大人。” 黄俊也轻轻一笑,一边关门一边说道: “靖国公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深夜进京,想来是有要事禀报。” “有什么要事?” 光汉皇帝的声音从桌案后传来,但他没有抬起头,而是继续看着手中奏疏。 “臣林青参见陛下。” 直到此时,光汉皇帝才抬起头见林青面露宫颈,随意摆了摆手: “林爱卿先且坐下,朕看完这一封奏疏,黄俊上茶。” “是。” 不多时,黄俊将茶叶端了上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开始弥漫。 林青满脸怪异接过茶叶,见茶水浓郁,丝毫不似先前那般寡淡。 黄俊见状微微一笑:“陛下大婚之时采买了许多茶叶,还剩下许多, 若是不快些饮用,这茶的香气也自然四散而去。” 林青面露恍然,笑着点点头, 记得上次前来黄俊还是放了三片茶叶,茶水如清水,无益寡淡无味。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光汉皇帝就将手中奏书放下,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 而后走到桌案旁坐下,拿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面露舒适... “林爱卿所来何事?” 林青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御书房内的气氛一点点变得凝重, 站在一侧的黄俊忍不住浑身气力弥漫,将整个御书房包裹。 而光汉皇帝脸色来回变换,屋内的烛火微微摇曳,让他的脸色忽明忽暗。 过了许久,林青的声音微微落下, 但皇帝的声音却迟迟未响起... 光汉皇帝眉头紧皱,放于一侧的拳头紧握,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 此法的后果他一清二楚, 但他没有想到林青居然如此不惜身。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将领在行军打仗后都要交上投名状, 或纵容军卒,或行事跋扈,或向朝廷索要钱财。 但这些靖安军都未有之, 就连西军在打了胜仗后,还向朝廷索要勋爵。 先前光汉皇帝认为这是林青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之举。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此等臭名昭着之事,旁人就算是做,也与朝廷心照不宣, 还从未有人将此事拿上台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与皇帝商议。 如此一来,可谓是将身家性命都交了出来。 光汉皇帝将视线挪向林青脸庞, 发现他如以往一般一脸淡然,神情平静,似是在说与之毫不相干之事。 “林爱卿,此事休要再提,如此之事,不是大丈夫所为, 大乾自诩天朝上国做事要堂堂正正,就算是朝廷没有银钱, 朕砸锅卖铁也要给前线的将士们军饷兵器甲胄,以此来打赢蛮国。 更何况,新政一事本就不能一蹴而就,姑且算了吧。” “陛下,时不我待,呼兰九叙现在还身穿处秦河画舫, 其中密谈不得而知, 蛮国新立是小,但天下多了一个能与大乾争锋的正统是真, 臣在年幼时听过一些戏言,这官在哪里都是当.....” 光汉皇帝的呼吸猛地急促,他身处皇城,自然阅览皇家秘典, 高皇帝在立国之时所用官员大多为前朝官员, 那时天下大乱,百姓目不识丁, 属于大乾的百姓还食不果腹,根本无力读书。 所以那时高祖皇帝停了科举,一停就是十余年,才等到独属于大乾的读书人长大。 立国十几年之后,大乾的官员才真正取自乾人。 而那些前朝的官员....依旧是大乾官员, 如林青所说那般,在哪里当官都是当,无非是换了个皇帝罢了。 蛮国新立,那些藏在京畿之地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了呼兰九叙, 其心中所想,昭然若揭。 光汉皇帝眼眸微阖,这或许就是林青迫不及待的原因。 御书房内安静了许久,光汉皇帝默默站起身,他来到御案前,从中抽出了一封折子,而后递给林青: “看看吧。”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接过奏书后展开一看,眉头微挑。 是对于平西侯种应安以及其子种鄂的封赏, 种应安晋国公,而种鄂则封赤林伯,赐丹书铁券。 虽然与预想之中的侯爵相差一些, 但对于种鄂来说,只有背靠平西侯府,是什么爵位不重要。 重要的是父子两勋贵。 “陛下,这是何意?”林青问道。 光汉皇帝叹息一声,拿过茶杯将其中茶水一饮,眼露锋芒,声音平淡舒缓带着不容拒绝: “此事就算是做,也要由赤林城来做,西北拓跋砚如今已在京城,准备封王。 若是传出西北草原反复,莫说是朝廷百官,就算是百姓也不会相信。 但赤林城不同,呼延大托如今就被关在赤林城, 靖安军扫灭呼延部族地之事没有多少人知道,百姓更是如此。” 光汉皇帝不再说话,林青也陷入了沉默。 呼延部在边疆作乱为讨回呼延大托,合情合理。 林青眼中闪过复杂,一侧的黄俊也不免露出动容, 看一下林青眼中多了几分羡慕,如此堂而皇之的袒护之举,本朝独一无二。 “事情就这样定下,若真要去做,也要由赤林城来做。 赤林城内还有许多赤林军,正好拿来里应外合。” 此话一出,御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肃杀... 第901章 用诡计,行苛政 昏暗的御书房内灯火摇曳,光汉皇帝的脸庞被照得忽明忽暗, 他所说之言回荡在林青与黄俊心头,让二人不免心中一凛。 赤林军?里应外合? 二人都听明白了光汉皇帝的意思, 既然要做,就将事情做绝,做得天衣无缝。 事情在赤林城发生,赤林军与城外的草原人勾结,祸乱寇边, 而原本残缺无多的赤林军,则沦为棋子。 与上一次草原人内外勾结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内外勾结来自大乾朝廷。 黄俊眼睛微微眯起,想到了曾经在内书房中,那些年老太监死前的诸多肺腑之言, 那时他心最善,不论是谁死了他都会到场,久而久之人缘也越来越好, 那些年老太监死前都会告诉小太监们一些道理,足以杀头的道理。 黄俊至今还记得,教他读书写字的老太监临死前说, 皇帝不是人。 一个好人会好事做尽,留下善名。 但一个好皇帝,需要摒弃七情六欲,放弃三纲五常,视人命于草芥, 将国朝富强作为第一要务,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甚至血脉姻亲都可以舍弃, 在寻常人眼中这是残暴,但这恰恰就是皇帝。 黄俊眼神恍惚,似乎看到了那老太监看透一切的清亮眸子,他对黄俊说: “当陛下行事越来越不拘一格之时,就代表他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你要小心,不能有歪心思。” 现如今,光汉皇帝明怀瑾登基四年,刚刚娶亲,就已经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 赤林军是苦命之人,其领兵将领广源侯亦是, 但在这有几间温暖的御书房内,赤林军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打成大乾耻辱,与草原勾结的叛国之人。 至于林青...他的脸色沉寂到了极点, 心湖如同往常一般古井无波,没有一丝丝波澜。 光汉皇帝所说,本就是最好的办法,在西北之地寇边,是将朝臣都当傻子。 而且,对于光汉皇帝,朝臣们纵使有几分忌惮,但依旧当他是那心怀仁慈的君王, 若此时他做出此等事,没有人会怀疑,会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以达成所想到的最大目的。 林青..不知道如何去反对。 但...沉寂许久,他还是缓缓开口: “陛下,赤林军还剩大约四万余人, 现如今他们已是赤林城内新增补的百姓,西军有将其收入囊中的意思, 如此做...可否先行问过西军,让其拿出一个章程,说不得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光汉皇帝眼眸微阖,目光沉寂,空洞的声音响了起来: “国朝危难,谁都可以死,没有什么可惜的, 若是朕死了能换得大乾江山绵延,那朕将毫不犹豫, 赤林军的将士们是守土卫国的军卒,为了赤林城他们死伤颇多, 但为了大乾江山....唉。” 说话间,光汉皇帝将脑袋微微低下,眼神空洞,不知为何眼前突然出现了他时常做的梦, 赤林城的百姓沐浴在火海中,被那些草原军卒斩杀,劫掠... 他眼中闪过浓浓的哀痛,挺直的腰杆微微弯曲,藏于袖中的手掌微微颤动, 但很快,他眼中的哀痛便快速隐去,恢复如常,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坚毅以及决绝。 光汉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林爱卿,你打算如何做?” 御书房内原本沸腾翻滚的气氛陡然平静,压抑得可怕。 林青抿了抿嘴,心中思绪,轻叹一声,缓缓开口: “启禀陛下,京城平安县城一事那些幕后之人撺掇百姓入京,汇聚在京城各地散播冤屈, 而且对京兆府衙门围追堵截,就是想要引起民愤。 朝廷若想要借助外力来快速推行新政,也可以试试此等法子。” 林青脸色严肃,顿了顿,继续开口: “陛下,还请恕臣直言,一些藏于幕后之人他们并不畏惧大乾朝廷, 因为他们知道不论如何朝廷都要依法办事,不能自己坏了规矩。 但百姓不同,愤怒之时会揭竿而起,掀翻天下, 他们不害怕朝廷,但害怕百姓, 若是能激起京中民愤,朝廷便可以借此机会趁机发难, 将一些被夺走的工坊强行夺回来。 如此...到了明年,那些工坊掌控在朝廷手中,便可以招收更多的百姓做工, 让百姓不至于忙活一日,只能赚到一家老小所过活的钱财,至少要剩下一些余钱,让百姓们看到工坊在朝廷手中的好处。 如此,新政继续在各地推行,才有其可能。” 林青的声音在御书房内一点点回荡,激起民愤以达到目的,这往往是那些反对朝廷之人所用的手段, 但现在朝廷自己要用,实乃怪哉, 此举不堂堂正正,也不坦坦荡荡,反而是阴谋诡计。 若是正值鼎盛的王朝使用此法,必定礼乐崩坏,秩序崩塌。 但...大乾如今病入膏肓,需下猛药,行苛政。 事实上,大乾如今还能勉力维持,早已经如此做了。 最显眼一事,就是边军的粮饷,朝廷不发饷民间也没粮,百姓无奈之下,为了一口吃得去军中只为苟活。 御书房内沉寂了许久,光汉皇帝才摆了摆滞涩的脑袋,轻轻点头: “此事就依林爱卿说的办,只希望能一切顺利,朝廷...不能再这样碌碌无为下去了。” 林青站起身,面容平静,朝着光汉皇帝躬身一拜: “陛下,臣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使工坊重归朝廷掌控,使我大乾再度中兴!” 罕见的,光汉皇帝脸上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显得有些疲惫, 他轻轻摆了摆手:“林爱卿,时辰不早了,先下去歇息吧。” “臣告退。” 林青拱手告退,步伐缓慢坚定。 看着林青的背影,哒哒哒的声音一点点远去,光汉皇帝的眼神才从空洞中拔了出来, 他拿起茶杯,扭头看向黄俊: “黄俊,朕如此做,是否愧对列祖列宗?” “陛下,您望大乾富强之心,天底下没有谁比奴才更懂了。” 黄俊脸色严肃,继续开口: “若有朝一日陛下有所需,那奴才甘愿为陛下做那酷吏之事,敛遍天下钱财,享天下人唾骂。” “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新政之事还有转机,且看...且看...” 第902章 见敌 离开御书房的林青行走在恭道之中, 两侧都是朱红墙壁,昏暗的灯火让其呈现出暗红色,显得格外压抑。 在他身前只有两名太监在猫着腰行走,以做领路人, 轻轻的脚步声回荡,让林青心中徒增了一抹孤寂,心绪也愈发沉重。 随着皇城的大门关闭,林青走出皇宫, 等在宫门外的靖安军侍卫顷刻间冲了上来, 有了几次武道高手在京出手的事情之后, 靖安军们对自家将军的守护更甚。 但林青却摆了摆手,自己独自一人走在略显黑暗的街道上, 两边的灯火早已熄灭,不远处还能传来打更人的点点声音。 已至深夜,夜色如墨,除却大观街以及秦河畔,京中大多集市都已关闭,商贩们零零散散地回家, 有时林青还能看到一些,通常是大人背着大包小包走在身前,其身后有孩童摇摇晃晃地追逐, 看得出来,孩子已经很困了。 但因为货物众多,无法躲在父母怀中,只能就这么走着。 不时还能听到快些走的催促之声。 林青亦步亦趋地走在京城,他步伐不快但一直走,很快便来到了秦河畔, 冬日的冷风毫无忌惮地袭来,将他的衣袖轻轻吹起, 但临近水源,秦河畔要比街道上少几分阴冷。 这里还是比较热闹,街边商铺中虽然客人不多,但他们依旧张灯结彩不曾关门, 这是秦河与大观街默许的规矩,街铺要开到天亮,灯火也要保持天亮。 为的就是让客人前来时,眼前布满灯火,忘记时间流逝。 林青站在秦河畔,看着秦河上的一艘艘画舫,沉默不语,眼神平静到了极点。 他的视力极好,能看到画舫上的莺莺燕燕,以及那些略显醉态的富贵之人, 其中一些人是商贾,但还有一些人应当是朝廷的官员, 尽管已经醉酒,但身上冒出来的气味还是能够分辨。 新春将至,百官休沐,使得这秦河的生意也好上许多。 林青的视线在画舫中来回腾挪,一个个扫动, 很快他便找到了那莺歌燕舞,装饰最为华丽,也是身形最为巨大的画舫。 也看到了上面的一些人,身穿蛮族服饰的护卫,还有被护在中央的一位老者, 虽然身穿大乾锦衣,但其头上的诸多装饰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草原王庭大相国,呼兰九叙。 林青站在秦河畔,一袭黑衣,腰杆挺得笔直,随意倾斜而下的长发随风飞舞,加上他那不凡的气质,让不少路过之人频频侧目。 就连靠近岸边画舫上的女子见到他时,也不禁眼前一亮。 林青的目光一直放在那最大画舫之上,一直未曾挪移,视线随着画舫飘动而飘动。 终于,他的注视引起了画舫上人的关注。 草原大相国呼兰九叙忽然心中一寒,汗毛陡然竖了起来,像是被什么凶猛之物盯上一般。 草原人打小就要与豺狼虎豹抢食,对于危险的察觉要比之乾人敏锐不少。 他视线一凝,快速在周身扫过,寻找着危险来源。 一侧的副使赫连子光发现了大相国的异动,心中一紧,连忙挥手, 站在不远处的护卫刹那间拢了上来,将二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大相国,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大相国呼兰九叙脸色凝重,声音沉重,视线在诸多画舫以及秦河岸边仔细寻找。 很快,大相国呼兰九叙找遍了画舫,看遍了岸边, 他的视线最后锁定在一个静止不动的黑点之上,相隔很远,呼兰九叙将眼睛眯起,才堪堪看清了那人。 是一个身穿黑衣的人。 “那边,那个站着不动的黑衣人。” 呼兰九叙指了指岸边,其周遭护卫将眸子刹那间投了过去, 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有一股锋锐长刀向他们砍来,铺天盖地的锐气让他们脸色大变, 那人屹立在秦河畔,像是其身后竖立着一把惊天长刀,不停地散发着可怕气机, 此等气机非武者不可察! 四品,甚至超越四品的气机。 几名护卫脸色大变,一层一层地,快速将呼兰九叙护在身后,这才说道: “大人,来人四品巅峰,有一些三品之境的气魄,若是此人发难,我等要将身家性命倚仗与大乾。” 此行草原使团来京,最厉害之人同样是四品,这对于护卫来说,已经足够。 但他们来到大乾京城后,左右听闻了京中近些日子发生之事,四品三品甚至是二品都有出手, 如此一来,草原使团的护卫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如今他们心中甚至有些害怕,若来人是三品,如何抵挡? 他们的怪异举动引起了一些乾人护卫的注意,纷纷也将眸子投了过来, 当他们看向岸边那人之时,同样觉得有一把锐利长刀劈砍而来, 一些五品的护卫甚至觉得自己身形不稳,踉跄地后退两步。 护卫中有一名闭目老者,他略微沉吟,轻声开口: “五品之下回到船舱,来人四品巅峰,即将破三品武道之意。” 说话间,这闭目老者身上的气力冲天而起,散落在身后的长发微微飘动,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开始涌动。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其内闪过一丝锐利,充满了寒芒, 当他眼睛睁开的一刹那,浑身的气势再次一变,更上一层。 他将眸子投了过去,他看到了,他真正看到了一把屹立于秦河岸边的巨大长刀,上方散发着炽热,像是有一尊烈阳盘踞在身前。 他努力去看,看破了气力,穿透了那层炽热的火光, 老者看清了来人的真面目,面容冷峻,略显年轻,漆黑的眸子中蕴含着平静。 下一刻,老者微微愣神,他身上的气势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随即涌现出怪异。 “靖国公?” 老者发出一声惊呼,他发誓自己没有看错,是近些日子以来扬名京城的靖国公。 周遭之人亦是一愣,微微眨动眼睛,看向不远处那个小黑点,那是靖国公? 乾人们略微松弛身体,但那些草原人却异常紧张,副使赫连子光瞪大眼睛,去拉大相国躲进船舱。 但被大相国摆手拒绝: “出门在外,我等代表着蛮国的脸面,怎能畏惧?” 第903章 山不见我,我自见山 呼兰九叙将腰杆挺直了一些, 越过挡在身前的护卫,来到了画舫前沿,看着那一道静止不动的身影。 副使赫连子光只觉得嘴唇干涩,心中有些畏惧, 对于那位靖国公,他虽然未曾与之交手, 但其赫赫威名是建立在草原人的性命之上,是实打实的功绩,其手上血淋淋地布满了草原人的鲜血。 若说草原人对其浑然无惧,那是自欺欺人。 身为草原副使,出门在外不能丢了蛮国气度。 他深吸了一口气,掩去眼中的畏惧,快走两步,来到呼兰九叙身侧站定。 “不要怕,我王庭立国之后,就是天下正统,再也不是以往的零散部落, 纵使蛮国再弱,也是一国使臣,不要丢了我蛮国的脸。” 呼兰九叙尽管已经苍老,冬日的冷风吹得他身躯冰凉, 但他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声音沉稳,没有丝毫畏惧。 这让一侧的不少乾人眉头微皱, 如此表现...才配得上压住大乾一头的草原王庭。 很快,呼兰九叙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道黑色身影就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他略微错愕,眨了眨眼睛,心中涌出一丝疑惑,居然走了? 但很快,从身旁传来了一阵惊呼, “来了!!” “天上!” 如此,呼兰九叙才眨动眼睛,看到那在秦河上不停跳跃,落下又冲上天空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眼前有长刀一下一下砍动,让他的脸颊生疼。 不到三息,那道黑影便出现在了他们身前,就这么生生立在了秦河画舫的名贵栏杆之上。 船上之人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孔,的确是一脸冷峻的靖国公。 得知消息的刘福之脸色大变,匆匆从船舱内冲了出来,略显肥硕的身体有几分滑稽, 但当他见到林青后,心中咯噔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他来做什么? 出身开元曾氏的曾延德此刻也赶了出来,身体消瘦的他显得有几分灵活, 但他不复在船舱内那般淡然,脸上出现了一些不自然,眼眉狂跳。 “靖国公亲临,我等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大相国呼兰九叙深吸了一口气,率先开口,是敌是友总有些礼数。 林青轻轻迈步,走下了外围的名贵栅栏,脚踩在画舫的甲板之上,视线扫过在场的十余人,眼神平静,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最后他停留在大相国身上,淡淡开口: “闲来无事四处走动,却发现大相国亦是如此,特来一见,冒昧之举,还请海涵。” 话虽然这么说,但在场之人却没有丝毫感受到他的歉意,反而有一股针锋相对的意气。 大相国摸了摸胡子,笑了笑: “靖国公既然无事,那就入船舱一叙,正好此行亦有大乾官员陪同。” 此话一出,一直躲在后面的户部右侍郎胡思谦嘴角抽搐,心中暗暗叹息, 他快步上前朝着林青微微躬身: “下官户部右侍郎胡思谦拜见靖国公爷。”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眸子只在他身上停留刹那,而后就将眸子看向聚在一起的几人, 他轻轻笑了笑:“不知哪位是兴合坊的刘掌柜?” 刘福之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但还是拱了拱手: “靖国公爷,在下就是刘福之。” 他此刻已经暗暗后悔,为什么要将聚会之地选在秦河这等招摇过市之地, 如今让人打上门来,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更主要的是,他不知眼前的靖国公所来为何事。 这位靖国公,比他想象得还要跋扈,不守规矩。 但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没有袭来,林青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向船舱走去, 所过之处人人让道,脸色极为不自然。 “刘兄,他...这是卖得哪一出?”曾延德眉头微皱,声音略带疑问。 “我也不知,但远来是客,还是要好好招待,别将关系闹僵。” 刘福之一边说,一边吩咐侍者清扫船舱,换上新的菜品。 大相国迈动步子,随即进入船舱, 他是草原使臣,虽然入京之时有些狼狈,被靖安军针对。 但还不至于丢了性命, 对于大乾与蛮国此等庞然大物来说,死一个人并不会影响大局,甚至会让局势变得更加恶劣。 呼兰九叙虽然心中充满疑问与怪异, 但还是有几分坦然,远不似乾人官员做了亏心事那般。 画舫内,原本正在舞动身躯的女子微微一愣,见到了一个黑衣年轻人领头而来, 这是谁? 但很快,他便见到了刚刚那些大人物接踵而至,脸色怪异。 略微一想,女子的眼睛微微睁大,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她们作为秦河中人,对于京中的大人物都要了如指掌。 如今风头正盛的帝国新贵靖国公自然也要知道其身份长相。 一时间,姑娘们舞动的身姿愈发轻快, 原本有些疲惫,但不知为何忽然就变得生龙活虎。 原本有些淡淡哀伤的丝竹之声,也陡然变得轻快,带上一丝愉悦。 林青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大相国呼兰九叙紧跟着坐下,面容和煦: “靖国公好雅兴啊,老夫刚刚立在船头,看着秦河畔的街铺,忍不住心中感慨,大乾京城才是这世间文华汇聚之地, 我蛮国乃至于蛮国中的一些大家,都是附庸风雅之辈罢了。” 说到这,呼兰九叙脸上露出一丝惭愧,蛮夷之名在来到大乾京城后,他已经觉得言过其实。 也怪不得左贤王一直说莫要小看了大乾。 林青接过侍者递过来的茶杯,毫无顾忌地轻轻一抿,坦言道: “草原王庭本公也曾去过,相比于大乾的繁华,王庭的冰城更显武力,让本公奈何不得。”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 呼兰九叙是草原使臣,一路顺顺利利来到京城。 而靖国公所说...乃是他在年前一路从西北之地打了过去,还杀伤了草原王庭一些人, 最后是王庭中的底蕴出手护住了王庭。 在场之人都是屹立于世间顶端,这些事情他们自然知道。 气氛有些怪异,呼兰九叙脸上生出一丝不自然,干笑两声,说道: “左贤王也想要来大乾京城一观,但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不过老夫相信,我蛮国陛下还年轻,定然有其机会,希望到时靖国公还在。” 第904章 堂堂正正 画舫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大相国所说之言谁都听得明白, 蛮国攻破大乾这一日,希望靖国公林青还在,若是在的话,且看蛮国军卒悍勇。 不少人将眸子隐晦地投向林青,想要看出他的反应。 林青眸子中依旧平淡如水,脸上却出现了一丝丝笑意: “一个时辰前,本公刚刚前去宗人府,与拓跋砚一叙,若是左贤王来京, 本公可以自作主张,给左贤王在上东街修建一所宅子,让他能好好看看大乾芳华。” 大相国呼兰九叙脸上生出了一些不自然, 日逐王在京的消息他自然知晓,也知道日逐王在被靖安军击败之后,所做出的努力。 榷场..就是整个西北草原人东山再起的希望。 二人的言语有些剑拔弩张,让在场的一些官员以及商贾都垂下脸庞,脸色难看, 大人物捉对厮杀,最容易的便是将他们这些蝼蚁顺带踩死。 蛮国新立,俨然已经有了与大乾捉对厮杀,一较高下之势。 而在京的一些势力,也纷纷对蛮国表示了支持,可谓是两头下注, 事情虽然不体面,但都隐藏在暗中, 如今林青登门造访,让此事几乎公之于众,他们的心情不是太好。 “今日本公前来不是与你们逞口舌之快,本公今日是想来问问大相国一些隐秘之事。” 说话间,林青看向在场的诸多官员以及商贾,轻轻摆了摆手: “你们暂且退却吧。”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心中没有任何不满, 反而是长出了一口气,微微躬身,一个又一个人站起身相继离去。 刘福之与曾延德等人也要站起身, 但林青却将眸子投了过去,其中意味极为明显, 你们这些盘踞在各地的世家之人不能走。 一时间,他们悻悻然地又坐了回去。 丝竹之声停止,在中央的女子们一点点退去,船舱内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了不到十人。 一些商贾看向林青眼中多了一些畏惧,谁都知道靖国公乃天下一等一的武夫,厮杀本领超群, 若是此人突然发难,将他们统统斩杀,虽然不会影响大局,但他们可是会丢了性命。 反观呼兰九叙与赫连子光,二人浑然不惧, 击杀草原使臣这等事,朝廷还不屑于去做,拓跋存的死只是意外。 船舱内清香弥漫,林青静静抿着杯中茶水,脸色淡然, 众人静静等着他开口,也不作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才将茶杯放下,看向呼兰九叙,沉声道: “大相国可能有所耳闻,前些日子京中出了一些乱臣贼子,不仅有四品护卫,还有三品高手为其保驾护航,宫中的黄公公与本公与其厮杀一二,没讨得什么便宜。” 大相国呼兰九叙眼神闪烁,知道他说的是何事。 “靖国公,老夫有所耳闻,只是不知此事与草原有何关系?” 林青脸色凝重,视线扫视四周,淡淡开口: “那暗中组织名为黑旗,以十二生肖为标识,藏在暗中,行不轨之事, 这都不重要,京中心怀不轨的人太多了,也不差他们几个。 但值得一提的是,黑旗手中有一把长剑,能让三品武者登临二品之境,虽然代价巨大,但那也是二品。 今日前来,就是想问问大相国, 蛮国内的气运为何会出现在大乾之内?” 对于那柄剑,黄俊已经与他说了其中玄奥, 林青也是见到了呼兰九叙才想起此事,特以这个由头来探一探画舫上的底。 大相国呼兰九叙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眉头紧皱, 他是左贤王身边之人,自然知道一些隐秘, 他听林青一说,便知道他所想的是什么, “靖国公怀疑,是蛮国之内有人图谋不轨?” “本公只是一问,也给蛮国提一个醒,此事若是左贤王所为,那本公自然要为京中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若不是左贤王所为,那本公就提醒大相国,莫要成了旁人的替罪羊。” 林青淡淡开口,视线来回扫视,将在场之人脸上的怪异收归眼底。 这些世家长存于世,说不得就有什么隐秘手段,能够将气运长存。 不论是不是蛮国所为,让他们心生一些嫌隙也是好的。 呼兰九叙脸色一沉,头颅缓缓低下,视线隐晦地扫过在场诸人.. 能够承载二品的气运,如今天下只有大乾与蛮国, 事情发生在乾国之内,乾国怀疑蛮国理所应当, 但呼兰九叙却知道,他蛮国二品,但绝对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而耗费巨大代价强行出手, 他第一时间,也是怀疑这些隐藏于暗处的世家。 深吸了一口气,大相国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靖国公提醒,但老夫想在此代替蛮国说上几句话。” “请。” “蛮国与乾国同立世间,虽然互有争锋, 但不论是乾皇还是蛮皇都希望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决出胜负, 至于一些暗中的手段,影响不了大局,也不会是蛮国所为。 还请靖国公代替老夫转告大乾陛下, 黑旗一事,蛮国一概不知,是有人想要嫁祸于蛮国。” 听呼兰九叙如此说,林青沉默了许久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希望如此。” 话音落下,林青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些笑容,扫视向在场诸人,问道: “诸位的生意谈得如何?可有妥当?” 不知为何,船舱内的气氛忽然有几分轻快, 在场几位掌柜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眼中的古怪。 刘福之干笑两声: “靖国公爷说笑了,我等只是在此一叙,生意之事...无从谈起...无从谈起。”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脸上布满尴尬。 林青对于他们的搪塞没有在意,而是开口道: “西北的榷场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西南的货物会源源不断地去往西北, 而赤林城的榷场也已经在修建,若是诸位想要与蛮国做生意, 大可以堂堂正正,而不至于躲在暗处。 至于榷场的税费,朝廷还未有定数,但陛下的意思是... 既然商贸往来有利于两国百姓,那税费就不宜过高,诸位觉得如何?” 在场之人眉头紧皱,眼中闪过疑惑,不知这靖国公卖得什么关子。 第905章 榷场事宜 榷场与茶马司等机构原本在高皇帝文皇帝时期是有的,并且遍布大乾边疆, 也正因为北方的商贸往来,大乾的道路修到了大江南北, 若是没有榷场茶马司等朝廷机构,大乾北疆说不得已经因为没有道路而彻底失去控制。 在那个时候,边境商贸尤为重要, 大乾与草原一边在战场上厮杀,一边在战事结束后开展商贸,可谓是互不耽误。 但因为税费等诸多原因,北疆的榷场与茶马司尽数关闭, 但往来货物却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因为大乾各地工坊的技艺改进而变得越来越多。 榷场与茶马司的关闭不止让大乾朝廷损失了每年数百万两银子的税费, 还让大乾失去了最宝贵的战马来源, 以至于现在大乾的高头大马都要高价从草原走私而来,根本无法在军伍中大规模使用。 现如今大乾最大规模的高头大马,就是林青所在的靖安军, 不过此等战马也不是通过正当渠道而来,而是去草原上抢, 北疆走私而来的战马,大多流入靖安军内,为此靖安军花费了不知多少银钱。 而在百年前,大乾可以通过正当渠道用茶叶来换取战马,可见其重要。 而现在,朝廷要重开榷场, 但各地的商贾以及草原人在这百年来已经习惯了走私, 车马税以及榷场的商税对双方来说都是阻碍其在榷场往来货物的桎梏。 所以,林青早就想与大乾的诸多工坊,以及草原人商量税费一事。 如今正好借此机会,诸多世家之人齐聚一堂,草原人也有位高权重之人在京城, 尽管林青此刻恨不得抽刀将他们一个个砍死,但还是要露出笑脸与其慢声细语,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尤其是他这等位高权重之人,越来越身不由己。 船舱内有些沉寂,久久无人开口, 林青也不着急,就这么默默等在这里, 蛮国新立,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就算这些乾人稳如泰山,草原人也不会静静看着。 更何况,他表现出诚意找上门来,这些人必然要给他一个交代。 等了许久,大相国呼兰九叙顿了顿,沉声开口: “靖国公,我蛮国皇帝陛下在来时曾经有过交代, 要与大乾堂堂正正地做生意,西北榷场与赤林城榷场,我蛮国已经等候许久, 敢问靖国公,何时能够进行往来商贸,可有限制?”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都是一变,一点点阴沉下来。 这也是他们所预料到的事情, 蛮国新立,必然要找一个稳妥可靠的来源与渠道,还是能摆在明面上堂堂正正的渠道,这是对蛮国百姓以及文武百官的交代。 这世上,自然只有大乾朝廷能做这个可靠的渠道与朋友。 只是,蛮国如此做就会必不可少地减少走私,损害在场诸多家族的利益银钱。 但他们没有出声阻止,就这么静静听着,面露凝重。 林青缓缓开口:“既然是往来商贸,那自然不应多做限制,在本公的考虑中,就算是军械也不会有限制。” “什么!!” 此话一出,无异于石破天惊, 在场之人的眼睛猛地瞪大,就连呼兰九叙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林青。 若是大乾的军械能通过正常的渠道进入蛮国, 那蛮国就没有理由去再花高价,费心费力地走私! 对于他们此等反应,林青早有预料, 他也是在工坊中待了许久才去翻古籍,发现的这个法子, 工坊没有银钱,一些新式的刀甲军械就无法研制,甚至无法制造。 与其让兵器工坊空在那里,不如用落后的锻打工艺打造一些不那么好的军械,卖给草原人, 这不仅能赚取银钱,还能让兵器工坊动起来,让百姓进入工坊做工。 大乾的百姓缺少的不是勤劳,也不是朝廷的施舍,而是做工的机会,一个能让他们自己养家糊口的机会。 而送到草原的军械虽然是大乾所造, 但不如大乾如今的制式长刀坚硬,也不如大乾精甲坚硬, 这样一来,虽然对北疆的战事有所影响,但却能通过此等途径推进军械锻造, 京营工坊的一些工匠曾说过,只要有足够的银钱让他们去钻研, 定然会打造出最好的军械,最好的战场与甲胄, 如今在京营的工坊中,林青就已经看到了不下千种关于新式军械的设想,但苦于没有银钱,无法实现。 至于林青所需要的重甲军械,也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一举三得,弊处可能只是边疆战事要困难一些。 但这在林青看来,相当于没有。 船舱内沉静了许久,通明的烛火开始闪烁,将在场之人的脸色照得阴暗, 大相国呼兰九叙沉声开口:“靖国公莫要说笑,此等军械之物,怎么能轻而易举地贩卖敌国。” 呼兰九叙的话说得尤为直接,乾国与蛮国就是敌对,买军械的目的,自然是要砍死对方! 林青坦然一笑,视线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曾延德的脸上,笑非笑地看着他,又看向呼兰九叙: “这些军械就算是朝廷不卖,蛮国同样不缺, 自然有人会卖,既然心照不宣,那就不如将事情拿到明面上来,也好算账。” 林青的话阴恻恻的,让在场之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曾廷德想说些什么,刚刚运气, 但一侧的刘福之就被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拦截。 眼前这人行事肆无忌惮,若是驳了他的面子,说不得当场就要被砍了,纵使心中有千万不满,也要等此人离开再细细谋划。 曾廷德脸色有些涨红,显然也想明白了什么,长出了一口气,不再作声。 林青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轻轻一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开口: “我大乾东北之地的铁矿颇多,其锻打的军械天下一绝,榷场也同样需要此等军械, 若是草原需要,自然可以在这里采买, 只需要让靖安军与西军仔细检查,只要在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亦是可以贩卖。” 第906章 军械税费 曾廷德听到林青的话,彻底有一些坐不住了, 他们之所以选择走私,是因为走私所花的银钱要比正常的税费少上许多, 若是税费足够少,谁愿意在暗地里做生意, 这些年东北军械一进入草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例子也不少,最后只能自认倒霉。 但若走榷场就不一样了,至少双方卖家买家都有其身份,出了事也好探查。 曾廷德深思片刻,听出了林青话中的意思, 所贩卖的军械不能太好,要让靖安军与西军觉得没有威胁... 对于这一点,曾廷德浑然不担心,因为开元曾氏就是这般做的。 在东北的工坊中,开元曾氏早就打造出了更为精湛的长刀, 但一直对外贩卖的都是几十年前的长刀,不论是坚硬程度还是锋利程度,都要远远不如。 如此一点点改进,才可细水长流,赚取银钱。 若是好东西一股脑儿拿出来,后续就不好赚钱。 对于这个道理,呼兰九叙自然也懂, 王庭工坊所卖给其余五王的军械至少要差上三成,才可放心售卖。 否则岂不是伤及自身? 深吸了一口气,呼兰九叙沉声开口:“敢问靖国公爷,税费几何?” 林青脸色平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张,微微运转气力,纸张便漂浮了过去。 此等一幕让在场之人脸色为之一变,早就传闻靖国公林青武道修为极强,以如今这本领,想来已经初窥三品门槛。 呼兰九叙接过纸张,打眼一看,呼吸便猛地急促起来,眼神也愈发热烈, 他抬头看向林青,迫不及待地发问: “靖国公爷,此等税费为真?” “自然是真的,陛下都已亲自看过。”林青淡淡开口。 如此一来,呼兰九叙便彻底放下心来,将眸子投向纸张,仔细查看!! 榷场的税费分为关税与市税,其中关税分为市关税与出市关税。 眼前这份名单,可谓是将税费降到了最低,只有大概四十税一。 丝绸类: 进市丝绸:每匹征收关税二两银子。 出市丝绸:每匹征收出市税一两半银子。 市内交易:每匹交易税半两银子。 茶叶类: 进市茶叶:每斤征收关税一两银子。 出市茶叶:每斤征收出市税八钱银子。 市内交易:每斤交易税两钱银子。 陶瓷类: 进市陶瓷:每件征收关税三两银子,根据大小和价值调整。 出市陶瓷:每件征收出市税二两银子,根据大小和价值调整。 市内交易:每件交易税五钱银子。 铁器类: 进市铁器:每斤征收关税五钱银子。 出市铁器:每斤征收出市税三钱银子。 市内交易:每斤交易税一钱银子。 粮食类: 进市粮食:每石征收关税三钱银子。 出市粮食:每石征收出市税二钱银子。 药材类: 进市药材:每斤征收关税四钱银子。 出市药材:每斤征收出市税三钱银子。 市内交易:每斤交易税一钱银子。 呼兰九叙越看越是心惊,眼前这笔税费几乎摆明了告诉大乾与蛮国的诸多商贾,在榷场内交割最为省钱。 事实上,就算是走私,也很少有大乾的商贾会深入草原,往往是离开大乾国境就进行交割, 如此是为了保证货物安全。 一些草原上的小部落不敢去抢草原人,但若是乾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其中, 不论你有多大背景,自然是要抢上一抢。 呼兰九叙虽然在蛮国内不操持具体的银钱, 但只是粗略一看,就知道若是真按此等税费, 那蛮国每年不知要省下多少银钱,再也不用去买那些狮子大开口的走私之物。 他的呼吸一点点急促,眼中闪过火热, 几乎要将刚刚与隆山刘氏、开元曾氏达成的协定抛诸脑后。 在场众人见到他如此模样,不由得心中一紧, 刘福之与曾廷德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忐忑,那份税费...到底是多少? 林青将他们的神情收于眼底,轻轻一笑,坦言道: “我此行只带了这么一张税费,命人誊抄一二,让诸位京中享有盛名的掌柜们都看看。” 林青手掌一动,呼兰九叙手中的纸张便飞了回来,而后他随意交给一旁的侍者,让其操持。 呼兰九叙还待在那里,权衡比例.... 深吸了一口气,呼兰九叙看向林青,问道: “靖国公爷,兵器甲胄的税费如何?” “此事还在商议,不过陛下与朝廷的意思是三成,大相国觉得如何?” 林青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继续说道: “朝堂还会与蛮国商议军械的具体银钱,力保在蛮国的承受之内,而不会有人狮子大开口,如何?” 至此,呼兰九叙的呼吸彻底粗重下来,眼中已经布满血丝! 他们草原在大乾所买的军械长刀,至少要加三倍的价格, 一把在大乾内价值二两银子的长刀,卖到草原上说不得要五两,六两,再往北一些说不得要卖上十两! 但没有办法,乾国的长刀坚硬锋利, 王庭军卒想要与大乾一较高下,军械就不能落后太多,狠下心来也要买。 但现在...三成,仅仅三成!! 这让呼兰九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同样的曾廷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开元曾氏自古就以贩卖军械为生,还从未听过如此低的税费。 忽然,曾廷德心中一惊,想明白了什么。 眼前这靖国公不是为了赚取银钱, 而是为了让属于朝廷的兵器工坊开工,在年前朝廷的厮杀中, 皇党收回了京城不少兵器工坊,现在都空在那里,如今正派上用场。 在场诸多掌柜自然是聪明人,很快便意识到了朝廷与商会的区别。 商会行商贾之事只是为了赚取银钱,但朝廷不一样。 眼前以靖国公为首的朝廷几乎可以赔本赚吆喝,亏上一些钱也无妨,只要工坊中的百姓能赚取银钱即可,自有其他税费补充。 但话说回来,榷场左右不过一块空地, 肉过留油怎么会不赚钱,无外乎是赚多赚少罢了。 一时间,在场诸多掌柜心中涌现浓浓的危机, 但...那少之又少的税费却让他们垂涎,这比他们一路走私打点要省下太多银钱... 他们几乎可以肯定,族内的大人们定然会选择以此方法进行商贸, 赚钱还是其次,主要是讨好大乾朝廷,两边下注,左右不会有损失。 第907章 阳谋 画舫在秦河上来回沉浮,掀起点点水波, 女子商贾们离开船舱,停留在甲板静静等待。 虽说船舱中有一些空余房间,但为了避嫌,还是躲在外面为好, 冬日的冷风,也不似以往那么难以忍受。 户部右侍郎胡思谦一脸侥幸,有着一些劫后余生的喜悦, 幸好靖国公让他离开画舫, 否则明日他就会受到以往从来没有的关注,不知多少人会向他打探今夜之事。 虽然户部右侍郎被人尊称为部堂大人,但在蛮国与乾国的厮杀中,不值一提, 这艘略显微弱的小船,稍有不慎就会被倾覆。 他长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船舱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已经商谈了半个时辰却还没有走出, 胡思谦心绪跳动,又有一些好奇,恨不得进入其中一观。 如此怪异心绪让胡思谦露出苦笑,多少求而不得的事在获得之后又索然无味,但获得之前的过程却让人难以煎熬。 船舱内,因为林青到来,西北榷场以及赤林城榷场一些具体布置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也让在场之人大吃一惊,先前他们所谈及的商贸往来几乎统统作废, 走私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若有更好的渠道,自然要采纳之。 如今船舱之内的氛围尤为热烈,各家的掌柜都在据理力争,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看法,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不论榷场的事情成不成,至少在今日要表现得足够配合,以保存性命。 几名侍者在船舱四周不停地记录,下笔如飞, 这些记录最后都会被林青记下带走,而后与宫中以及朝廷商量, 想要具体施行,还需要费上一些大功夫。 但在场之人都没有任何怀疑,只要有靖安军与西军在,这榷场谁都阻拦不了, 大不了强行开启,朝廷也奈何不得二人, 并且,朝廷或许不支持榷场,但陛下是支持的,如此就会省得很多麻烦。 林青静静坐在上首,手中拿着茶杯,看着下方众人,眼中有一些莫名。 在去见过拓跋砚后,林青便做出了此等决定, 既然要用外力成就工坊,那工坊就要给京畿之地百姓足够的做工机会, 若是工坊回到朝廷手中,手中没有物件可做, 让百姓们闲赋在家,那朝廷顷刻之间就会沦为笑柄。 而解决此事最好的办法便是榷场,将一些走私生意拿到明面上来, 甚至... 朝廷可以根据掌控的工坊自行生产,而后拿到榷场去发卖, 此等流程大乾朝廷在百年前就曾有过,只不过荒废已久, 若是重新提起来,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但林青相信,很快就能走上正轨。 更重要的是,有朝廷的榷场想先人于前,能让各地的工坊商贾少一些忌惮, 一旦大乾各地的工坊不停开工,百姓们生活就有盼头,就不会作乱,大乾这一潭死水也会缓缓流动起来。 想到这,林青的目光愈发深邃,将榷场掌控在手中,朝廷也能看到一些敌人的虚实, 而不是如以往那般,敌在暗我在明。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半个时辰过去, 激烈的讨论还是没有停止, 甚至...先前一直躲在外面的胡思谦也被叫进了船舱,说一些户部对此事的看法。 胡思谦满脸怪异,榷场与户部没有什么关系, 陛下的意思是重新在宫中成立一个商贸司,全部由内庭的人操持有关榷场事务, 这在京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现在突然将他叫进来,让胡思谦有些不明所以。 但随着时间流逝,胡思谦与各家掌柜交谈之后,也渐渐明了.. 榷场的确是一个好事,西北与赤林城给出的税费比他们的走私费用要低上不止一筹, 但榷场若只由宫中和边军掌控,他们又有一些放心不下, 所以打算拉户部进来做一个平衡,如此三方鼎立,至少也能对宫中以及边军有一些制衡。 想明白这一点后,胡思谦的心怦怦直跳,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已经喜不自胜。 榷场这是一个不知多大的香饽饽,若是他能将户部的手伸进榷场, 那他胡思谦在户部内就是官运亨通,再也无人阻拦, 下一次京察说不得能再进一步。 一时间,胡思谦不遗余力地规劝, 他将局势看得明白,户部能不能插手榷场,主要是各家与宫内的争端, 只要做好此等事,那户部就可以进宫与陛下唇枪舌剑,最后在其中夺得一席之地。 至于所能插手的份量有多少,胡思谦并不在意, 以户部的本领,在其内慢慢争夺便是,主要的是先参与进去。 他视线隐晦,瞥了一眼坐在上首的靖国公,心中忽然涌出一丝寒意, 他们先前一直认为榷场就算是重新开启, 所能承接的商贸往来也极少,只是一小部分,影响不了大局。 但没想到,宫内与边军居然如此舍得银钱,放着高昂的税费不要,就抽取这么一点.. 可谓是将自己先砍了一刀。 甚至纸张上所写的税费,有些都不如大乾内部运输所要缴纳的税费。 其中门道,胡思谦自然看得出来,薄利多销,强占边境往来贸易的份额。 此举是阳谋,只要走私花费钱财高居不下,榷场定然大兴。 只是胡思谦还未想明白,朝廷能在其中博得什么好处。 深吸了一口气,听着身边的吵闹, 胡思谦站起身,朝着林青微微躬身,而后走近,轻声说道: “靖国公爷,敢问榷场一事可还有什么变故?” “什么变故?”林青看向胡思谦。 胡思谦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犹豫了许久,他才缓缓发问: “下官觉得,现在这榷场对朝廷没有什么好处,陛下那边...还有边军那边...” 说这话时,胡思谦脸上有些尴尬,此言极为直白。 林青笑了笑,心中有些了然, 胡思谦虽然是户部侍郎,但还没有真正站在朝廷顶端,看不到榷场的好处。 自然,林青也不会对其说工坊以及百姓做工一事。 他笑了笑:“蛮国新立,朝廷如今还不想打仗, 开榷场也是为了缓和与蛮国的关系,还有大乾内的紧张气氛,胡大人尽可施为。” 如此一说,胡思谦顿时面露恍然,原来是朝廷的服软之举! “多谢靖国公,下官明白了!!” 一时间,胡思谦心中涌现出了蓬勃战意,榷场一事,户部一定要参与其中。 第908章 柴大人,柴尚书!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京城内就有一些暗流涌动, 昨日秦河画舫上的事已经渐渐流传开来, 北方榷场的税费单子甚至已经放在了京中各大掌柜的案头, 在城门开启之后,大约有上百等候在一侧的人冲出城门, 向着大乾四方而去,将这个消息传向各地。 一时间,在京的诸多掌柜都有一些不相信此事, 榷场重开虽然势不可挡,但其中商贸往来并不被人看好,虽然可能造就一地富贵, 但对于大乾庞大的商贸来说,九牛一毛都不如。 但仅仅一夜过后,京中的氛围便有一些变了,一些在暗中操持走私之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若是朝廷能允许来往商贸,并且税费如此低,那还要他们这些操持走私的人作甚? 他们四处奔走,希望得到一些更详细的消息, 但无奈,昨日参与之人都是京中有头有脸,几乎要位列顶端的人, 具体的消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税费! 这让他们气愤到了极点。 边境走私本就是脏活累活,一些真正的大人物不会来做此事,但又要依仗于他们, 这些年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好,手下也笼络了一大批人,边境上也有许多关系, 这些人都是要用钱来拉拢,若是走私停了,没有了钱... 一些处在京中的走私掌柜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凄惨下场。 一时间,各处人马纷纷走动,希望能左右联络,阻止此事。 位于京城北边熊氏商行掌柜熊子兴就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走私之人, 其明面上的生意不大,是往来赤林城与京城的走商活动, 但背地里,到他手中的货物, 可以在半月之内就送到边疆之外,主要面对是北边草原。 并且此人在京中的能量极大,一些向北走私之人隐隐以他为首, 天刚蒙蒙亮,京中一些人已经汇聚在他家中,一辆一辆奢华马车摇摇晃晃地走来, 其内走出之人都是京中名声不显,但神通广大之人。 这些人见面后没有往日的熟络,而是一脸阴沉,心中的沉默都已经写在脸上。 很快,十余人聚集在熊府的正堂, 这座宅子外面名声不显,但内里却暗藏玄机, 各式各样的装饰都是出自大家之手,暗地里透露着奢华, 正堂内虽然有些简陋, 但不论是所坐的椅子,还是墙上挂着的壁画, 又或者是飘散着袅袅青烟的香炉,都是名贵植物,甚至是古物件。 熊子兴曾与人吹嘘,这一间屋子,所花费银钱就超过了五万两,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但今日,坐在上首的熊子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以往喜爱的茶壶也摔碎了一个,一地的陶瓷碎片,却无人在意。 “熊东家,快想想办法啊,朝廷这是在赶尽杀绝,不给我们留活路。” 一名白胡子老者脸色焦急,急匆匆说道, 他名申仓,是京城中有名的大善人,铺桥修路,名声极好, 但鲜有人知道,他掌控着漫长北疆的一处走私地,每年所赚取银钱十数万两。 “是啊是啊,熊东家,昨日秦河画舫之上,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居然弄出了一个如此低的税费,这...岂不是害人害己?” 一名中年人脸色荒唐到了极点! 在他们看来,朝廷如此开榷场非但赚取不到银钱, 还会让一些东西堂而皇之地运送向蛮国,可谓资敌! 但朝廷就这么干了,所做之人是名传天下的靖国公,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位靖国公对于商贾一道一窍不通。 “熊东家,您与兴合坊的刘掌柜有些交情, 昨日他也在画舫之上,您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弄一些消息,也好安一安咱们的心。” 说话之人是中年人,络腮胡,瓮声瓮气。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眼睛都是一亮,连忙随声附和, “是啊是啊....” 一直未开口的熊子兴扫视了他们一眼,发出了一声叹息,脸上还出现了嘲讽: “在场诸位都是老兄弟了,若是有办法,熊某还至于召集你们前来集思广益? 刘掌柜是你我想见就能见的?” 熊子兴脸上出现一丝自嘲,就算是商贾也分三六九等,他们这些做脏活的商贾上不得台面, 而最厉害的商贾...甚至能进到户部衙门,甚至走入九卿府邸。 兴合坊的刘掌柜就是此等人。 虽然二人平日里称兄道弟,但真遇到大事,其中差距刹那间就暴露无遗。 熊子兴脸色一黯,淡淡开口: “兴合坊的刘掌柜在早晨时进入了柴大人的府邸,至今没有出来。” 一些人脸色一亮,急匆匆开口: “莫非是盐使司的柴主事家中?他老人家位高权重,掌控着盐运,或许能说上一些话。” 熊子兴看着在场诸人,神情黯淡, 在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这些人终究上不得台面。 费尽心力去想,只能想到一个盐使司的主事? 笑话。 众人见他表情古怪,不由得问道: “熊东家为何如此表情?莫非事情有变数?” 熊子兴缓缓摇了摇头,面露自嘲: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当年我刚刚认识刘掌柜之时, 他说咱们是井底之蛙,起先我并不认同,但现在..熊某觉得刘掌柜说得极是。” 屋内气氛凝重,众人脸上露出疑惑。 熊子兴也没有卖关子,而是坦言道: “兴合坊刘掌柜所去的是当朝户部尚书柴大人的府邸,一个盐使司的主事能掺和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大变,不由得面露惊恐。 “熊掌柜,咱们知道刘掌柜神通广大,但你可要骗我们啊,柴尚书怎么会见我等商贾?” 熊子兴面露无奈:“是不见我们这等商贾,而不是刘掌柜这等人, 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刘掌柜所去柴尚书府邸并不是为了阻拦榷场一事,而是商讨尽快开榷场一事。” “什么!!”在场之人脸色大变,一时间脑海里空空如也。 终究是干脏活之人,至多接触一些朝廷官员,并不知道这京城的水有多深, 在他们心中,朝廷官员就是一言能定他们生死的存在。 但如今,一个商贾堂而皇之地进了尚书的府邸.. 这...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第909章 京营来人 这座内敛奢华的府邸彻底陷入死寂,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何是好。 市井中早就有所传闻,刘掌柜有通天的能耐,就算是位于上首的熊子兴都不能与其争锋, 现在看来,言过其实。 在座之人的靠山大多是京城各部衙门中的主事, 虽说漕运盐使司户部工部都有其牵扯, 但他们都知道,这些人背后还有人, 每年交上去的银钱何其多,还不是一些五品六品的官员可以私吞, 只是...他们一直没有窥得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就连熊子兴,操持走私一事已经十余年,至今都不知道那些银钱最终去到了何处。 虽然他号称神通广大,但就算是再大,也比不过九卿之一的户部尚书。 熊子兴面露苦涩,轻叹一声,沉声开口: “诸位有什么好办法尽管说一说,看看有没有施展可能, 就算是日后做不得买卖,我等也要保住身家性命,做一些别的活计。” 在场之人脸色一黯, 他们对于背后之人,他们只有干脏活累活的价值, 若是因为榷场重开,他们的走私生意无以为继, 那以往称兄道弟的官员们,还不知能不能认他们。 这时,白胡老者申仓眼神晦暗,其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略带阴沉地开口: “诸位可知京城平安县城一事?”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心中一惊, 那对于他们来说不是秘密, 也被各自的背后之人警告过,不要参与其中。 “申掌柜的意思是?”这时有人试探着发问,心中或许意识到了什么。 申仓长出了一口气,将身体靠后,沉声道: “此事我知道一些隐情,或许我们可以新瓶装旧酒,重现此事, 让榷场...至少晚一些开,也让我等有辗转腾挪的时间。” 说这话时,他隐晦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我等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多年荣华富贵诸位就敢这么轻易舍弃? 要是有一些时间,我等也有丢车保帅的机会,而不是在这里等死。” 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 这么一说,他们心中生出了一些明悟,眼中闪过恍然与忌惮... 能做走私的都不是胆小之辈, 但平安县城一事确实让他们心惊胆战,如今却要... “申掌柜,此法是在将我们推入火坑啊,榷场一事是靖安军与边军所为,那可是战场上下来的国公。 平安县城一事最大牵扯不过是京兆府衙门,远远比不得边军啊!! 你若是想死,那就快一些去送死,不要将我等牵扯进来。” 一名中年人显然也知道一些内幕,快速开口。 说着,他神色慌张,就要站起来离开。 但坐于上首的熊子兴脸色一沉:“站住。” 那中年人定在原地,背对着众人,有些迟疑, 但最后还是一咬牙,快速迈步,想要离开熊府。 下一刻,门口突兀出现了两名身强体壮的糙汉子,就这么生生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熊子兴,你想做什么!”中年人回头看向大堂,出声大喝。 “李掌柜先回来坐下,我等商议的都是保命一事, 如今你匆匆离开,若是将消息泄露出去,我等的活路可就没了。” 熊子兴坐在上首,沉声开口,他的声音洪亮,穿过了大堂与院落,落在中年人耳中。 大堂内所坐的诸位掌柜脸色也是一变,纷纷出言劝说其回来.... 中年人脸色来回变换,看向那愈发靠近的大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匆匆返回大堂。 不过他也没有善罢甘休,而是直接开口: “平安县城一事牵扯甚大,远远没有看起来那般简单, 就算是最后京兆府向百姓服软,那也是将岳胜抄家, 虽说罪名是流放,但他的一家老小莫名其妙死了,死状凄惨,此事你们知道吗?” “什么?岳胜的家人死了?” 此话可谓石破天惊,岳胜才刚刚被抓了几日,罪名还没有定下,家中的人就已经死了? 就连申仓也面露惊骇,他知道更多的内幕, 岳胜的家人被他藏了起来,京兆府的人最近正在找他,没想到...居然已经死了。 “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少打榷场的主意, 老老实实将家财散尽,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若是掺和在其中,试图用什么手段来逼迫朝廷让步,先想一想自己的脖子硬不硬。”中年人脸色阴沉。 申仓与熊子兴对视一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二人就是如此打算,制造一些事端,就算不能阻拦榷场,也要拖延一些榷场重开的日子。 没想到...事情还未开始,便已经挨了当头一棒。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等怎么办?等死吗?” 有人发出了泄气般的话语,让屋内的气氛更加沉闷。 就当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之际,熊府之外突兀地响起了剧烈的马蹄声与甲胄碰撞声, 哒哒哒的声音毫不掩饰。 在场所有人脸色为之一变,他们所处位置乃城北, 虽说靠近京营,但那些军卒却很少出营。 正当他们心存侥幸,想着是不是军卒路过之时, 站在门口的两名壮汉被突然从天空中射下的羽箭狠狠钉死在大门上,几乎被扎成了刺猬,抽出两下就没有声息,死状凄惨。 在场之人心中再也没有了侥幸,中年人猛地回头看向熊子兴与申仓,发出一声大喝: “你们两个王八蛋,到底干了什么!!” “没,我们什么也没干!!”熊子兴连忙解释。 下一刻,一声暴喝从熊府外传来: “本将薛芷,京营千夫长,奉上命缉拿人贩,闲杂人等后退,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时间,在场之人脸色惨白到了极点, 薛芷他们都认识,北城门的守卫, 平日里与他们也称兄道弟,他们也屡屡献上银钱。 但现在...却带兵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熊府四周,还要缉拿人贩?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院墙之上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身影, 手持长弓弩箭,已经牢牢瞄准了大堂内的十余人。 嘭的一声巨响,整个熊府的名贵大门轰然倒塌, 百余名京营军卒毫无阻碍地冲了进来,守在一侧, 紧接着进来了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脸色漆黑,带着怒意,正是以往相熟的薛芷。 第910章 狼入虎口 不到十息的功夫,在场诸位已经被京营的军卒们都按在了地上, 脸颊触碰他们长此以往踩着大地,心也跌落了下来, 脸上充满绝望与不甘,还有一丝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昨日还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商贾大家,怎么今日就被按在了地上。 熊子兴还保持着几分理智,喘着粗气,感受着大地冰冷,沉声说道: “薛将军,您这是做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其中?” 薛芷脸色沉寂,慢慢走了过来,轻轻叹息一声,居高临下地开口: “熊兄,此事非我所愿,但要怪只能怪你们挡了大人的路。” “不...不...薛将军还请解惑, 熊某一向老老实实做生意,向来不得罪人,怎么会挡了人的路...还请告知一二, 熊某一定改,一定登门赔礼道歉, 对了,薛将军.. 我前些日子在京城外挑了一处好庄子,正打算开年送给你呢,要不您去看看?” 熊子兴想得非常简单,一定不能被带走,一旦被带走就全完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开口, 有送宅子的,还有送商行的, 更有甚至还有说捡到了上万两银子,问是不是薛将军掉的.. 听得薛芷嘴唇干涩,不停抿嘴,呼吸也一点点急促, 但奈何,若是寻常时候,自然是好说好商量,现在却不行。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沉声道: “诸位掌柜,对不住了, 大人物想要你们的性命,薛某不过是一千夫长,无论如何也不能螳臂当车,都绑起来。” 按住他们的军卒将其拉了起来, 很快便进行了五花大绑,没有留手,绑得结结实实。 这些商行掌柜平日里大鱼大肉,身体早就不行了, 尽管他们如何挣扎,也不能让麻绳松开一分。 熊子兴面露悲戚,连连说道: “薛将军...以你我的交情能否跟熊某透个底,我们到底挡了谁的路? 京城外庄子的地契就在我怀里,你快些拿走, 若是真的事情无法挽回, 还请薛将军照顾一二我的家人,看在以往的交情上...送他们离开京城。” 熊子兴的声音越来越低,是什么大人物他心中有几分猜测, 但..没有亲口听到,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只是个赚取一些银子的商贾而已, 怎么会被如此大人物出手惩治? 薛芷轻叹一口气,伸出手从怀中拿出了地契,左右查看, 熊子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只要还敢收钱,那事情就有转圜余地。 正当他想要继续开口之时, 那薛芷又将地契塞了回去,眼中尽是可惜,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 “熊掌柜,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但...” 他将视线扫向在场众人,声音陡然变得阴冷: “你们虽然活不了,但你们在外还有家人,进了大牢可莫要乱说话, 只要你们安安静静地去死,家人还能存活, 否则...你们也知道后果。” 屋内的气氛刹那间死寂,他们听懂了, 这薛芷虽然是为大人物办事抓人, 但还有着一些其他任务,比如刚刚的传话。 是谁所说,他们自然清楚, 是拿了他们银子的官员,眼前的薛芷自然也在其内。 熊子兴呼吸急促,瞳孔剧烈摇晃, 他自然这些年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这凄惨结局还是找上了他。 “薛将军,规矩我们都懂,只是...为何平白无故抓我们? 可否有一些缓和余地,留我们一条性命?我们愿意散尽家财。” 熊子兴如此说,在场其余掌柜亦是将眸子投了过来,面露哀求。 薛芷叹息一声: “实话告诉你们,这次的军令是五军都督府直接下达, 靖国公以及兴国公的大印都盖在上面, 朝廷这次下了重手,要肃清京畿之地到赤林城的走私渠道, 京营的五千兵马已经出城,想必已经开始四处抓人了, 另外...刑部与大理寺也下了诏令,在京中四处抓人, 都察院仅仅是早上就带走了不下三十名京官。 至于像你们这些的...不知抓了多少...” 话已至此,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 原来真是如他们先前商讨的那般,他们阻挡了榷场的路,被朝廷盯上了。 一些人心中再也没有侥幸,脸色灰暗,沉默不语... “大人..我们的家人是否会受到牵连?” 申仓胡子花白,脸上露出慈祥, 若是他不说,可能没有人会认为他是走私之人,只会认为其是一个慈祥老者。 薛芷轻轻摇了摇头: “朝廷办事,首恶必究,胁从不问, 至于你们的家人...朝廷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但丑话说在前头,朝廷不管,但不意味着他们就安全, 你们做的事是杀头的罪过,若是在大狱里乱说,你们的家人自然有人料理。” 一时间,在场诸位掌柜面露哀泣, 有几人身体一软,已经无力支撑。 见他们如此模样,薛芷轻叹一声,沉声开口: “念在往日情分的份上,只要你们在牢中不乱说话,本官帮你们将家人送出去,也算求得一份心安。” 刹那间,薛芷就感觉脸上迎来了十余道充满热烈的眸子,他摆了摆手: “忙也不是白帮,弟兄们干活的钱要给,要多给。” “好!!我给我给!” 申仓率先开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薛芷轻轻摆手,吩咐道: “给他们拿纸笔,将要送出去的人写下来,不能太多。” “好好好...”一众掌柜连忙说道。 很快,薛芷手中已经有了十余张纸,上面写着他们家人的藏身地点以及银钱所在, 薛芷看着眼前这一切,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而后看向熊子兴,问道: “熊掌柜为何不写?” 熊子兴缓缓抬起脑袋,眼中布满血丝,嘴角有一些莫名: “熊某没有家人,也没有银钱藏匿,熊某一直都是独自打拼,求的是及时享乐。” 此话一出,薛芷的脸色变了又变,脸上也不似刚刚那般和煦,转而变得阴冷: “不识抬举!都拖下去,到大牢内用刑!!” 直到此时,那些先前慌了神的掌柜们都反应了过来,瞳孔骤然瞪大,浑身冰冷, 熊子兴看着他们,发出一丝冷笑: “亲自将身家性命交出去,熊某还没见过如此愚蠢之辈。” 第911章 京城大乱 今日的京城尤为肃杀,刑部大理寺以及京营的人不停在京城大街小巷穿梭, 以往声名鹤立,家中巨富的商贾被抓了起来, 但更多的是名不见经传的商贾东家,百姓们对其并不了解, 但只要稍稍有些门路的人都会知道,这些人的本事能量有多么大。 京中有一些工坊平日里名不见经传,也不见他们所做货物发卖, 但偏偏能活得很好,就是靠着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商贾东家。 如今这些人统统被抓了,其罪名在百姓眼中自然是莫须有, 但只要稍加审查,其罪名至少也是流放三千里。 而在同一时间,因为这些走私的掌柜被抓捕, 京中一些工坊的掌柜们彻底慌了神, 若是没有这些人鼎力支撑,他们所生产的货物送到哪里? 这个时候,被关在家里自省了好些日子的纳兰元哲被陛下以大婚之日普天同庆的由头放了出来, 他手下的吏员以及官员马不停蹄地走动, 调集钱款,收购工坊,这些只是今日京城波澜的一小部分。 还有更多的工坊被朝廷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收了回来。 那些走私掌柜为了能赚取更多的银钱, 其中部分货物都是自己的工坊所出,再运到北方,可谓是一本万利。 如今这些人被抓了,工坊自然不能放过,抄家抄财。 一时间,大乾京城风声鹤唳,处处透露着凝重。 不少官员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这是朝廷新政的第二次交锋。 在第一次交锋中朝廷败了, 但在这第二次...却另辟蹊径,以利诱之,大获全胜! 并且不知一举几得,普通的官员能看到一得,在衙门中担任要职的官员能看到两得三得。 而再高一些的朝廷权贵则能看到得更多, 至于再高一些的六部九卿以及当朝陛下,那就不得而知了。 王府,刚刚结束一日公务的王无修回到家中, 如今是正午,虽然有几分寒冷, 但天上的日头很好,他躺在椅子上,让从房门中闯入的阳光打在自己身上。 王无修疲惫地闭着眼睛,躺椅微微摇晃,意识有一些飘忽, 阳光并不能洗涤他的疲惫,反而愈发严重, 代表着年纪的老人斑越来越多,干枯的手背上已经全都是。 他几次想要掩盖,但盖住了左手,右手就会凸显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手藏在毛毯中。 这时,脚步声匆匆传来,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十分急促。 王无修没有睁开眼睛,而是耳朵微动,便察觉到了来人。 在他的府邸中,或许只有那么几个人不会注意仪态。 脚步声越来越近,王无修缓缓张开嘴,声音沙哑疲惫: “维先啊,匆匆行来所为何事?边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来人是兵部尚书庄兆,他身上的官服还没有脱下,也是刚从皇城中而来。 庄兆的年纪也不小了, 但相比于王无修,他显得生龙活虎, 此刻脸上带着急促焦急,但他依旧秉持礼数,在不远处深深一拜: “弟子拜见老师。” “学生先前去文渊阁寻老师,却被吏员告知老师已经返家,这才匆匆行来。” 庄兆解释了一番,便快步上前,从一侧拿过暖袋放到了王无修的怀中: “老师,现在天气冷,还是不要时常吹冷风,我推您进屋吧,内室有地龙。” 声音中有些责备,但王无修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 “也好,晒了有一刻钟,这手脚还是有些酸痛,那便不晒了。” 很快,庄兆将王无修推进了内室,刹那间温热笼罩,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相比于冬日的冷风,如此温暖的内室还是让人身体舒适。 王无修到了此时才缓缓睁开眼睛,侧头一瞥, 庄兆在一侧忙活着泡茶,手脚利索,动作熟练,显然不知已经做过多少次了。 “维先啊,为师记得...十年前你也是这般将老夫从外面推进来,进来后也是在泡茶...” 王无修眼神有一些空洞,嘴角含笑: “我老了,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老师,您没记错, 那时先帝想要外出巡狩,朝廷诸位大人都不允, 您当时与陛下大吵一架,气呼呼地返家,陛下命我来安抚老师,让您莫要生气。 没想到,一眨眼十年就过去了。” 庄兆面露感慨,将热茶端了上来,放在躺椅一侧,王无修只需要轻轻伸手就能够到。 王无修叹了口气,缓缓坐了起来,从一侧拿过茶杯,放于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感慨道: “原来已经过去了十年了,那时的陛下不听劝,是个倔脾气, 没想到如今陛下更不听劝,同样是个倔脾气,哈哈哈。” 不知想到了什么,王无修畅快地笑了起来,引得站在一旁的庄兆面面相觑。 他忍不住说道: “老师,京城已经大乱了,京营户部刑部以及大理寺四处都在抓人, 就连宗人府也抓了不少与皇亲国戚有关的商贾掌柜, 虽说这些商贾不值一提,但如此酷烈行事,恐怕让不知多少人心生恐慌啊。” 王无修点了点头:“是有些乱了,但你不要参与其中,就让其乱下去吧,一些商贾而已,翻不了天。” “可是...老师,他们抓那些操持走私的商贾,为的是榷场一事, 现在京中还有传闻,户部边军以及朝廷已经铁定主意开榷场, 甚至税费都已经流了出来,低到学生都不敢相信。” 说着,庄兆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地递了过去。 王无修笑了笑:“老夫在昨日就已经看过, 他们自秦河画舫离开之后,胡思谦就来到府中,将老夫从睡梦中叫醒,说了此事。” 对于王无修知道此事,庄兆没有任何意外, 他面露犹豫,有些忐忑地问道: “老师...您觉得此事如何?” 王无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沉默片刻,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感叹: “咱们的对手越来越难缠了,上一次他们还是单打独斗, 而这一次就已经拉上了户部以及各大世家,进步得太快,让老夫都有一些猝不及防。” 庄兆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如此感觉, 上一次新政的动作甚至不需要他们出手就能被轻易阻止, 但现在....似乎有一些就算他们阻止也无济于事的感觉。 第912章 高祖旧制 不大的内室陷入沉寂,二人都不再说话,而是在思忖着这些日子以来新政的种种。 庄兆犹豫了许久,还是出声发问: “老师...我等真的不加以阻止? 一旦榷场之事真的做成, 那不论是靖安军还是西军,手中可用银钱将不知有多少, 再也不需要依赖朝廷,也不用受到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的桎梏。 这对大局不利啊....” “阻止不了,榷场一事早有定论, 只要是在曲州重开,朝廷鞭长莫及,现在又多了一个赤林城,朝廷同样鞭长莫及。” 王无修嘴角含笑,脸上带着一丝丝笑容, “昨日那些人去与呼兰九叙商讨商贸一事本就是讨好,两边下注之举, 但他们身在大乾,在讨好蛮国之前,还要讨好乾国朝廷。 从今日的一些举动来看,他们显然是想用榷场来讨好乾国, 正好也能为自家省下一大笔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王无修的声音沙哑苍老,在内室中缓缓回荡, 庄兆的脸色很不平静,两边下注是常见之举, 但如今迫不及待,还别无二家。 他脸上生出一些嘲讽,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见到榷场能让他们省下一大笔银钱, 就如恶狗一般扑了上去,与那些商贾无异。 “老师,朝廷在今日收归了许多工坊,不仅仅是榷场,新政也在稳步推行,我等真不阻拦?”庄兆心中还有一些不甘。 朝廷官员与朝廷陛下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方势大,另一方定然要被压下, 他们身后有无数官员,本就坐在了官员这一旁, 若是步步让步步退,他们身后的官员们就会率先不满。 王无修拿过茶杯,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坦言道: “事到如今,榷场已经不可阻止,有那些人帮衬, 新政成与不成在五五之间,咱们没有必要蹚浑水,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朝廷所掌控的银钱多了,并非坏事,到时候你们做一些事也方便。” 庄兆悄无声息叹了口气,纵使心中不满,也不敢明说, 如今他们王党就是在一步步退让,而陛下与朝廷在四处出击,扰得大乾不宁, 新政一事,是将朝廷所能掌控之地由京城扩大到京畿之地,这对于在京的官员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年轻小将的封赏定了吗?陛下可否满意?” 屋内安静了许久,王无修突兀发问,嘴角含笑。 庄兆收起心中思绪,连忙说道: “回禀老师,已经安排妥当, 学生已经按陛下的意思加以修改,想来这次陛下会满意。” “那就好,恰逢乱世,多提拔一些年轻小将,他们有冲劲,能让大乾这一潭死水再次活动起来。” 王无修眸光深邃,脸上的褶皱如同沟壑,交错在脸上,让他显得苍老无比。 庄兆在一侧怔怔看着,心中一惊, 相比于十年前,老师已经老了太多了,这让他不禁在心里怀疑, 老师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这些日子对于皇党的所作所为,丝毫不理。 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最后已经积蓄到不能不问的地步,可还不等他酝酿开口, 王无修便侧过头,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心中有什么疑问?想问就问,你我师徒,没有那么过顾虑。” 庄兆只感觉老师的眸子如同锋利的长刀一般,在他身上刮过,将他整个人看着一清二楚。 他只好勉强笑了笑,开口道: “老师...我只是觉得,在新政一事上,我们要有所动作,这天下工坊这么多,何至于都归于朝廷? 以往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哪里出过大乱子, 但陛下偏偏不安稳,总是打那些工坊的主意。” 对于他的话,王无修没有全信,也没有回答,而是坦言道: “是不是有人在你身旁说了些什么,怎么变得如此急躁。” “老师明鉴,陛下与朝廷这些日子的动作, 让学生的一些属下心有不安...总是拐弯抹角地问询,让弟子不厌其烦。” 犹豫了许久,庄兆还是老实交代。 “呵呵..如今新政只关乎京畿之地的商贾,这么着急作甚?” 王无修脸上出现一丝嘲讽,目光忽地凌厉起来,他将眸子投向庄兆,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看他们不是在担心新政,而是在担心陛下会继续改下去,恢复高祖旧制。” 不知为何,内室虽然充满地龙散发的温热气息, 但庄兆还是觉得这内室中寒冷无比,让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高祖旧制...是所有官员心中畏惧之事, 历经将近三百年,才将高祖旧制一点点抹平, 让他们这些在朝为官者不至于整日担惊受怕。 庄兆很明白,在朝为官者怕的不是新政,无外乎是一些商贾之事罢了,影响不了他们做官。 他们怕的是今上的进取之心,怕将新政扩大,怕将新政延续, 一旦大乾要恢复高祖旧制,那他们这些官员有一个算一个, 都要被扒皮实草,难逃浩劫。 所以他们毫无余力地阻止,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朝中一些力量颇大的大人不出手,断然无法阻止。 上一次京兆府衙门已经被弄得灰头土脸,这一次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老师...不能再让陛下这么改下去了,这是在断我朝根基。”庄兆目光沉凝,声音郑重。 王无修面容平静,眼中古井无波,甚至没有丝毫波澜。 庄兆所面临的问题,王无修同样会面对, 权力自下而上,他想做的事需要有人去做, 他说话时需要有人出言附和, 这么一级一级传递下去,再一级一级地堆积上来,才组成了六部九卿与内阁辅臣。 但当这一级一级的官员共同出声之时,他们这等立于最顶端的大人,同样只能随声附和。 王无修心绪有些沉重,他仔细想了许久,才沉声开口: “让刑部以及大理寺停手吧,抓一些人以作震慑便足够,不至于赶尽杀绝。” 庄兆脸上一喜,如此一来至少能保留一些人的性命与他们手中工坊。 “老师,那...京营呢?” 王无修脸色沉默,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递了过去: “京营千户薛芷谋财害命,杀害所捕家人共两百余罪无可赦,将此事告知五军都督府与都察院,督促其抓人。” 庄兆不由得瞪大眼睛,嘴唇紧抿: “是,学生遵命。” 第913章 杀人者,人杀之 一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夜晚, 薛芷完成了今日军务,回到府邸, 他的怀中鼓鼓囊囊的,塞满了银票, 脸上带着一些满足,其眼神最深处,却带着一些忌惮以及心有余悸。 人太多了,杀的人太多了, 今日他负责抓捕的十余名商会掌柜,除了熊子兴的家人没有找到之外, 其余人都被悄无声息送出京城,不知死在了哪个山沟中。 从他手中送出去的人就有两百余, 虽说动手的不是他,但此事也与他有些关系, 大人命令斩草除根,将事情做干净,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能体会到其中深意。 没有办法,若是不杀,死的就是他。 看着前方的简陋小院,略显简陋的大门屹立在那里,薛芷神情复杂, 他是北城门守将,又是京营的千户,银钱他是不缺的, 平日里的俸禄虽然拖欠,但他们这些人都有太多来钱的路子, 但他一分也不敢花, 要不然以他的财力,在京营附近买一栋三进四进的宅子都轻轻松松。 薛芷站在门前许久,抬起手拍了拍胸口, 今日抄家所得的银钱不说百万两也差不多了, 他分得了一部分,很少,只有五千两。 但若是靠俸禄,他几世为人也赚不够这五千两,轻叹一口气,薛芷卸去了全部心理负担, 衙门办事,他们这些下手之人有所分润是理所应当。 薛芷上前一步,轻轻推开大门, 如往常一样,脸上的阴霾尽数收起,嘴角露出笑容,喊道: “爹回来了?怎么不出来接一接爹爹?” 若是以往,他的一双儿女会忙不迭地跑出来扑到他怀里,问一问有没有带好吃的。 以往他散值时都会带一些商贩的孝敬,一些吃食, 但今日操持军务,没来得及,让他心中有些愧疚, 决定明日带着妻子儿女去吃一顿好的,就去大观街! 可他叫了两声,迟迟没见人出来, 薛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将战马拴在门口, 步伐轻缓地走进小院,如往常一般,屋内亮着灯,小院有些凄凉,天空中惨白的月色洒下。 还是没有人出声。 薛芷心里咯噔一下,眉头微皱,右手不由自主地握向了腰间长刀, 慢慢前进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心中突兀地出现一种不好的预感,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慌张。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正堂房门, 漆黑的人影映在上面,让他呼吸急促,额头出现一身冷汗。 到了此时,他几乎可以确定,家中出事了! 薛芷慢慢将腰间长刀抽了出来,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 房门虚掩,轻轻一碰便缓缓打开,滞涩的吱呀声一点点响起, 薛芷脸色大变,随即变得惨白,瞳孔剧烈摇晃,他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味道他十分熟悉,是血腥味。 冬日的冷风轻轻吹过,吹散了薛芷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他嘴唇惨白,不停抿着,希望能借此来缓解心中慌张。 但无用,他喉咙中像是有火在烧,不停地炙烤。 站在门口犹豫许久,薛芷思绪空洞,还是迈开步子,一点点走了进去, 血腥味越来越浓,浓郁的几乎要将他淹没, 薛芷的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已经填满了热泪。 慢慢走入屋中,孩子没有出现,妻子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孤零零挂在房梁上的三条事物,冷风涌了进来,吹得他们轻轻摇荡... 那东西似乎还在滴水,滴答滴答..一点点打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声响, 在这空洞的房屋内格外刺耳, 薛芷没有勇气再向前走,反而是后退了两步,怔怔看着那几乎要将整个地面淹没的鲜血, 心中悲痛但无法出声。 终于,他鼓起了勇气,颤颤巍巍地上前,越来越近,血腥味越来越浓, 随着他的靠近,昏暗烛火的光芒似乎能将他们照亮.. 薛芷看清了,三具赤条条的尸首挂在房梁上, 身上布满了伤口,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还在不停地向外滴着鲜血, 他视线上移,向着上方看去,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冲入心海,让他的大脑几乎陷入呆滞, 五官尽失,两个眼窝空洞洞的,流淌着鲜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痛苦,只有麻木。 “是...是谁!!” 薛芷封闭的嗓子似乎终于能发出声音, 发出了一声怒吼与哀嚎,似是要将心中愤怒与恐惧都发泄而出。 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薛芷身体一僵,脸色大变,猛地转过身去。 一道人影从阴影处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步伐平缓,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是你??你杀了我的家人!!” “不,我来时她们已经如此模样了。”那人声音空洞,带着一丝莫名。 “不是你是谁?”薛芷目眦欲裂,面露愤怒。 “还能是谁,今日做的事如此狼狈,你让旁人怎么看? 拿人钱财,抄家灭门,是要遭报应的, 京中的掌柜也不是尽数被抓了,你敢如此做,我还以为你不怕遭报应。” 薛芷猛地意识到什么,瞳孔一点点瞪大,后背全是冷汗, 他心生出了一些明悟, 是有一些人看他的手段酷烈,心生不满,所以来报复? “我...我只是听上令行事,此事与我何干?” 薛芷还想狡辩一二,不知为何,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脸上的哀痛无法抑制地出现,泪水流了下来,浑身无力,瘫倒在地。 “其他人呢?他们做的是与我一样的事,难不成还要将他们都杀了?” 薛芷面露悲戚,声音空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那些商贾被灭口,而他们这些大一些的蝼蚁自然也会被灭口,只要知道事情的,都躲不过。 “自有人去处理,薛大人还有什么遗愿,可以一并说来...又或者我将你也挂上去?” 来人声音冰冷,带着刺骨。 薛芷面露哀戚,他已经绝望,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 “我这里有一些钱财,你尽数带走,还请帮我们收尸,让她们走得体面一些。” 薛芷将怀中的银子掏了出来放在地上,面露哀求。 那人迈动步子,越走越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摇头: “抱歉,做不到。” 下一刻,刀光闪过, 薛芷面露愕然,脖子上喷出不知多少鲜血,重重倒地.... 第914章 匆匆结束 翌日,五军都督府的吏员以及刑部的官员来到薛芷家中,还有一些军卒, 但预想中的抓捕以及可能的激烈反抗并没有出现, 吏员与官员只发现了四具赤裸的尸体, 被挂在房梁上,浑身布满伤口,死状凄惨。 同一时间,京城各处都发现了一些不明身份, 被毁去面容的尸体,还有一些吏员官员都死在家中,死状凄惨, 一时间,京城之内人心惶惶,官不聊生。 此次风波与京城平安县城不同, 这次所牵扯的人都是官员,百姓们见到甚至还会大喝一声好, 毕竟这些官员吏员平日里的官声不算太好。 处在五军都督府内看卷宗以及军械名录的林青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产生了刹那间的恍然, 他看着来报信的吏员,眉头微皱: “死了多少人?” 那吏员面露惶恐,连忙说道: “可能...可能有百余人,都是朝廷内的官员以及家眷。” “我知道了,下去吧。” 吩咐了一句,那吏员便快步走开。 林青立在案牍库中眉头紧皱, 此事是什么人所做,他不用去探查,只需要稍加猜测就能察觉。 定然是曾经参与走私,分润钱财的高官, 如今榷场将要重开,走私的路线会断绝一大半, 再留着那些办事之人则后患无穷, 而直接杀了虽然吃相难看,但却是最简单的办法。 想到这,林青缓缓摇了摇头,默默发出一声叹息。 新政的推行已经造成了不知多少人死亡,如今这些走私之人倒是死有余辜。 但那些平安县城中受到波及,以及工坊停工受到波及的百姓不计其数, 他们在天子脚下,都是朝廷根基, 如今却成了双方争斗的筹码,这让林青心中有些复杂。 他的脸色越来越严峻,朝廷间的争斗越来越难解难分,双方寸步不让,将百姓牵扯进来是早晚的事, 但没有想到居然如此快。 更不用说,还有在不久的将来,被牵扯进北疆案子的赤林军。 不知不觉间,林青觉得身上的重担太多了,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无奈,他只是在军事一途有些建树,对朝堂政事远远比不得那些大人, 轻轻叹息一声,林青放下手中书册,迈动步子离开了案牍库, 行走在五军都督府中,听着吏员以及官员的恭敬之语,林青不作理会。 行进间,他还见到了许多被押送回来的京营人员, 大多是与走私有牵扯,但又不至于被灭口之人。 他们面容灰败,浑身瘫软, 被吏员们押送着关进五军都督府的大牢, 待到审明白一些再押送刑部大狱,依大乾律审判。 林青对这些人没有同情,他径直离开五军都督府,带着护卫来到了都察院。 如五军都督府一样,新春的休沐没有波及都察院, 吏员官员们走在其中,匆匆忙忙,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他们只有在春节与元宵那一日才有短暂的休沐,能喘息一二。 很快,林青来到了都察院的正殿,这里是左右都御史的办公之地, 他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了陆务升所在的衙房, 此刻门前已经有四五名吏员等在一侧,手拿奏疏文书,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陆务升在里面的吼声,压抑着怒气, “死了?又死了? 都察院一抓人就死,你是想说都察院内有奸人的细作吗?” 陆务升的声音带着愤怒,没有了以往在京兆府的和煦。 林青站在门口,脸色平静, 不多时,他见到了一名官员黑着脸走了出来,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陆务升的喊声随即传了过来, “下一个,快些进来!!” 那些官员面面相觑,最后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林青这才坦然一笑,慢慢走了进去, 陆务升被埋在桌案上,身前堆积着文书,此刻正拿着毛笔奋笔疾书,对于来人他也是毫不客气: “又出了什么事。” 林青没有开口,陆务升猛地抬起脑袋,眉头紧皱,眼中有一丝不耐烦: “有什么事快些...”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务升脸上出现了刹那间的茫然,眨了眨眼睛,迅速恢复了清明,脸上随即绽放出笑意: “靖国公?您为何会在此地?” 林青笑了笑,径直走在一侧坐下,坦言道: “我听闻京中有一些参与走私的官员莫名被杀害, 要么就在家中自缢,我觉得事有蹊跷,想来问一问你,事情打算办到何种程度?” 陆务升脸上闪过错愕,随即露出苦笑, 他缓缓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门口,对着等候的吏员官员吩咐: “你们先回去忙各自的事,本官要见客。” 等候的官员吏员们眼中闪过一丝侥幸,长舒了一口气, 就算是被骂,晚一些挨骂也是好的。 待到他们离开,陆务升关上房门,看向林青露出苦笑: “靖国公爷,下次您再操持此等事之时,可否与衙门先打个招呼? 榷场一事一经出现,不知多少人慌了神, 其中官吏牵扯其中,要么来回奔走,要么被灭口,弄得都察院人心惶惶。” 林青笑了笑,说道: “此事我告知过陛下与黄大人, 既然陛下没有向外透露的心思,想必有陛下的考量。” 此话一出,陆务升脸上苦笑顿时收了起来,转而变得神秘, 他靠近一些,在林青一侧坐下,压低声音说道: “此事做得好,打得京中不知多少人措手不及, 他们慌乱掩饰,露出了不少马脚。 我这里一些积压的陈年旧案也有了眉目, 以前那些不能动的人,这次统统抓了, 有刑部以及大理寺支持,都察院也不像以往那般独木难支。” 陆务升面露感慨,在大乾朝廷中,三司共同查案是最快的, 但以往刑部被王党把持,其内一些人与地方世家牵扯颇深, 都察院想要查一个官员,往往会受到阻滞, 如今有那些世家配合,刑部与大理寺共同肃清走私,效率不止快了一筹。 林青听后缓缓摇头: “你们衙门之间的门道我并不清楚,榷场一事早就定下,只是透露了一些税费罢了。” 陆务升面露感慨,连连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满足还有着一丝可惜: “只可惜动静闹得太大,王首辅已经派人传信给刑部,相信这场风波很快就会过去。” “这么快?”林青面露诧异, 如今这才第二日,如此匆匆结束..他不禁怀疑京中走私之人有没有清理干净。 第915章 等他死 “走私之事,本官先前为京兆府尹之时就有所耳闻, 并且进行过详细的探查, 最后本官发现其中牵扯颇深,远远不是京兆府可以阻拦, 本官便没有继续操持,只是与那些走私之人的工坊有些合作,勒令他们将一些活计分出来, 这样...那些走私之人虽然不满,但也能忍受,一直与京兆府保持相安无事。” 听着陆务升娓娓道来,林青眼中也生出一丝明悟, 知道这是陆务升在解释走私之事与京畿之地的重要, 现在此事匆匆结束,也在情理之中。 见他如此模样,陆务升心中舒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走私的几个大掌柜已经被尽数抓了起来,他们的家人也被尽数灭口, 要是再查下去,就要查那些背景深厚之人, 说不得最后会演变为三司衙门与那些人背后的官员捉对厮杀,相互斗法,这就偏离了朝廷初衷, 所以还希望靖国公能有所理解,稍加震慑即可,切不可穷追猛打。” 林青目光微沉,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穷寇莫追的道理本公懂,临近过年,还是让这京畿之地安稳一些为好。” 陆务升点了点头:“刑部大理寺以及内阁的意思亦是如此,朝廷要开榷场,这些走私商会迟早要关门, 朝廷只需要稍加震慑,让其知难而退即可, 若是撕破脸皮,可能还会生出一些事端。” 二人不由自主地都想起了平安县城一事, 此等事端若是再来一次,定然会让京畿之地的民心大乱,对新政也有一些影响。 “那便如此吧,只是本公想知道,停止追查的命令是谁所下?有哪些人在背后使了力气?” 林青问道,虽然现在他拿那些人没有什么办法, 但却可以将他们通通记下来,待到日后再行清算。 陆务升面露苦笑:“太多了...想必靖国公爷也知道,京中一些衙门的俸禄已经许久未发, 手中没有银钱,自然会另辟蹊径, 各衙门多多少少都会与走私之事有些牵连, 或是为其开辟商路,又或是为其提供庇护, 昨日三司衙门彻查走私工坊,这些人都毫不犹豫地阻拦。 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若不是他们官职不高,还会生出一些乱子。 至于刑部与大理寺...是内阁王首辅下的命令, 昨日午时,王首辅便被进谏的官员扰得不厌其烦,提早回家, 但有人看见兵部庄尚书,穿着官服就去了王府, 待到他离开之后,内阁的命令就送到了刑部与大理寺。” 说到这,陆务升站起身径直回到作案前拿了一份奏书而后返回,轻轻递了过来: “这是昨日内阁送来的,相比于刑部与大理寺,这份做主的言辞要舒缓许多,并没有强制让都察院停止此事。” 林青接过奏书,将其放在一旁笑了笑: “本公是军伍之人,怎么能参与都察院之事,若是被人抓到把柄,那可就坐蜡了。” 先朝太祖皇帝本是军伍出身,掌天下兵马,而后黄袍加身, 此举不仅吓坏了后世的朝廷,也让军伍之人自此不得干政, 一旦参与到朝堂政事之中,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就如现在的林青,若是他有选择,定然不会参与到朝堂政事之中, 只是...朝堂中党派林立,党羽众多,动辄攻杀数月, 对于边疆之事根本不上心,也不会调拨银钱予支持, 他才迫不得已亲自主导榷场一事, 否则,如此大的功绩,怎么会轮到他一个带兵将领来操持。 这时,都察院的吏员送上茶水,放在桌案上, 不免轻轻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林青,心中感慨万分。 早就听说陆大人与靖国公交情颇深,一直未得到证实, 没想到今日靖国公却亲自来访,这让在外的留言有了一些印证。 毕竟都察院此等地方虽然位高权重,但遭人忌讳, 尤其是军伍之人,向来不曾踏入此门。 待到吏员走后,林青指了指杯中茶水,以及那散发着袅袅热气的茶壶, 脸色凝重,沉声道: “小心一些。” 陆务升微微一愣,眉头稍作紧,而后眼中闪现出一丝古怪: “靖国公爷,不至于此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要警惕一些,宫尚书的身体不好,对于吏部尚书的人选一众朝臣可是摩拳擦掌,你就不动心?”林青似笑非笑,看着陆务升。 陆务升此人不爱钱财,但喜功劳官位, 左都御史虽然身为九卿,位高权重, 但相比于六部尚书来说,还是有一些桎梏, 而吏部尚书,毫无疑问是九卿之首,能触及此等官位之人,绝对不会放弃。 陆务升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嘴唇有些干涩,不禁抿了抿嘴, 脸上没有兴奋,反而有一些忌惮,语气迟疑支支吾吾开口: “宫尚书...他身体有变?” 自从宫尚书卧床不起病重之后,朝中虽然有大群官员前去探望, 但六部九卿没有任何一人独自前去,这犯忌讳,会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上一次见到宫慎之,陆务升还是随一众官员前去探望, 人多眼杂,自然不能探查出什么实情。 说到宫尚书,林青脸色有些沉重,轻轻叹了口气: “病情还是会有好转,不过再支撑一二还是能够做到。” 这么一说,陆务升长舒了一口气,皇党王党,如今针锋相对, 看起来不相上下,甚至皇党偶尔有所胜利, 但这一切的根基都是在皇党掌控吏部的基础上才能够完成, 若是失去吏部以及宫尚书这位三朝老臣,那形势顷刻皆逆。 想到这儿,陆务升心中忽然涌出一丝烦躁,他看向林青,沉声道: “王首辅最近有些沉寂,公爷可知他最近在谋划什么? 若是能探究一二,我等也早做准备,否则一旦开年,被打个措手不及,再想补救就晚了。” 林青神情莫名,眼窝深邃,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在军伍一途最稳妥的战法便是消耗,让敌军因为粮草不济而崩溃, 在此等消耗战中,做任何事情都会导致变数,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陆务升听懂了,宫尚书年纪大了, 而王首辅同样年纪大了,但如今生龙活虎。 他在等宫尚书老死。 第916章 提前示警 屋内气氛有些凝重,二人相对无言, 放在角落的香炉飘散着袅袅青烟,让屋内弥漫着一股清香, 沉默许久,陆务升脸色凝重,缓缓开口: “这么说来,我等要快一些,不可再行耽搁,若是让局势再恶化下去,恐怕回天无力, 到时候大乾....可就不知走向何方。” 陆务升眼中流露出一丝忧愁,在他这等朝堂大员看来,内部的问题还有解决可能, 但外部的蛮国已成大势,若是再与乾国内一些人勾结,顷刻就会将乾国颠覆。 他所担忧之事与林青截然相反, 林青觉得内部之事已经无法调和,甚至没有挽回之机。 二人一文一武,所担忧之事截然不同,但最终目的却恰恰相同。 保住这大乾江山,至少要让大乾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不至于在他们手中崩塌。 陆务升有些好奇,在心中思虑片刻才出声询问: “靖国公爷那日在秦河画坊上为何与他们见面?任他们在边疆之地蹦跶,岂不是更好?” 陆务升此时还不知道林青与光汉皇帝密谋的边疆之事, 林青也没有打算告诉他,而是轻声道: “时不我待,眼前的敌人太多,多到我们无法察觉, 不如利用榷场让其显现出身形,我等心中也有几分了然, 日后若是行酷烈手段,也好有个目标。” 此话一出,陆务升的眉头紧皱,眼前只觉得有尸山血海弥漫, 他眼眸微张,瞳孔微微放大,脸上闪过一丝惊骇,连忙说道: “靖国公爷,刀兵只能向外,不能向内, 一旦开了这个头,那大乾休想再安生下去,定然要搅得天翻地覆。” 林青却毫不在意,随意摆了摆手: “只是最后的一些手段罢了,不一定用,但要让他们心生忌惮, 只要靖安军与西军不败,大乾内部之事就有缓和余地。 而若是边军败了...” 林青没有再说下去,陆务升也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一声轻叹: “新政一事都察院会全力推行,利用京官休沐这一段时间将一些事情定下, 其中阻拦之人,都察院也会全力清扫,力争在开年之时,新政有所推行,至少要让那些工坊动起来,给百姓一些交代。” “如此甚好,另外...还请陆大人做好准备, 若是京畿之地再起波澜,动手之前要先与宫中通个气,可莫要伤及自身。” 林青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陆务升眉头微皱,心中咯噔一下,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不对。 这些日子京中的氛围越来越古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最为古怪之人就是眼前之人放出了那笔税费, 放在以往,那是万万不可能。 在陆务升心中,靖安军与林青是从来不会退却之人, 如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退了,还将这事搅得尽人皆知,让陆务升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再加上刚刚林青所说,陆务升心中的不安已经涌到了极致,脸色来回变换,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事? 不过他也识趣地没有发问,只是他的脸色有些古怪,迟疑着点了点头: “本官知道了。” 见他如此表情,林青稍稍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陆大人,在京兆府之时,其中一些脏活累活,您都是交给谁去办?” 京兆府管理京畿之地, 但京畿之地,乃天子脚下鱼龙混杂,身后势大之人,比比皆是, 若是什么事都要京兆府出面,那京兆府竟然会落得神憎鬼厌的地步。 据林青所知,陆务升在京兆府之时, 笼络了京中的一些帮会为其所用, 而也正因为这些帮会,平日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用京兆府出面, 吏员以及这些帮会都能将事情平息, 林青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陆务升表情有些不自然,京兆府是朝廷正经衙门,做此事难免有些不体面。 但既然是林青发问他也不吝相告: “是前任京兆府主事张世良为我操持这些事,现在他为都察院经历司经历,不知...靖国公爷想要做甚?” 林青坦然一笑:“过一段日子,本公打算借张世良一用,有些事情需要他去办,不知陆大人可否割爱?” 此话一出,陆务升的脸色古怪到了极点,什么事需要张世良去办? 在这京中还有什么是京营和五军都督府办不到的事? 思虑片刻,陆务升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 “本官这就命他过来,有什么交代,靖国公爷尽管吩咐。” 林青笑着摆了摆手: “陆大人莫要着急,事情还没有这般急切,朝廷当务之急,是要先过好这个年, 手下之人忙活了一年,也总要有些休息之日。 明日就是除夕,都察院休沐与否?” 此话一出,陆务升心中涌现出几分古怪,左右犹豫,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苦笑着叹息一声: “一年之中总是要休沐几日,要不然手下官员怨气喷发,本官也难以招架。” “理当如此,告诉陆大人一个好消息, 朝廷在这两日清缴了不少银钱,陛下会念及三司辛苦,发放一些赏钱,以作激励,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可能到下午,陛下就会召尔等进宫。” 陆务升的眼睛顿时瞪大,瞳孔剧烈摇晃, 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这一次他没有丝毫隐藏,就这么笑了起来。 他出身大户,朝廷的赏钱他自然不会看在眼里, 但他也不能拿出自家赢钱来赏赐吏员, 就算他舍得,也会犯了众怒,其他衙门的官员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但如今陛下拿出银子来赏赐,事情就要好看许多,他也对部下官员有所交代。 “靖国公爷,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您有所不知,都察院的御史们向来清贫, 如今大乾所用之物频频涨价,所发的俸禄只能勉强过活,如今有一些赏钱,也让御史们高兴高兴。” 陆务升没有纠结军伍之人比他先知道消息这一事, 若论陛下信任,首当其冲便是黄俊,而后便是眼前这位年轻人,他知道一些内幕也是理所应当。 就在这时,吏员匆匆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沉声道: “总宪大人,宫中递来口信儿,陛下命您进宫。” 第917章 京中匠人 离开都察院,在门口分别, 陆务升前去皇宫,林青则兜兜转转,回到了上东街, 这里是京中勋贵的居住地,开国六公的府邸都在此处, 林青的府邸也在其中。 靖安侯府的匾额已经被换上了靖国公府, 略带灰尘的大门此刻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两名匠人在安放大红灯笼, 来到门前,林青怔怔地站在那里, 几年之前这里还是平远侯府, 那时一家人其乐融融,到过年之时家中老仆护卫会挂上灯笼以及贴上福字。 现如今,府邸显得空空荡荡,以至于疏于打扫,还是宫中命人前来修缮。 来到门前,林青看着忙活的匠人,不由得面露感慨,问道: “在这里做工,一日能得多少银钱?” 那匠人没有理他,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不招人。”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问道: “最近做工的人多吗?” 那匠人彻底不作理会,一心忙活手中的活计, 林青也不着急,就等在一侧。 当门口的两个大灯笼挂好之后,匠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叮嘱徒弟扶好梯子,他缓缓走了下来。 匠人三十余岁的模样,长相粗糙,面容黝黑,脸上沟壑纵横,手上尽是老茧,粗略一看便是做此种行当许久之人。 他上下打量着林青,见他身上衣袍得体,身上气宇不凡, 脸色也旋即舒缓下来,只要不是与他抢活干的人就好。 他看向林青,问道: “公子是想要找人干活?” 林青笑着摇了摇头:“家中已经有人在干活了,我是想问问,最近京中的活计多不多。” 那匠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老实开口: “多...活太多了,京中的有钱人多,明日就是除夕,怎么也要买两个灯笼挂上。” “那做工的人多吗?”林青问道。 “也多。”那匠人看了看自己的小徒弟,笑着说道: “往年他都要出去独自上工,今年干活的人太多了,他只能跟着我。” 林青看向那徒弟,年纪很小,应当只有十八九岁, 但脸上却已经显露出成熟。 林青点了点头,指了指前方府邸: “这里还有什么是需要你来做的吗?” 那匠人摇了摇头:“没了,其余的活计是旁人的工,不能僭越。” 林青点了点头,对着身后亲卫轻轻挥手: “结工钱。” 那匠人产生了刹那间的茫然,连忙摆手,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林青,最后心中一惊,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拜见靖国公爷,小人有眼无珠...惊扰了公爷,还请公爷恕罪。” 林青眼中闪过无奈,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宽慰道: “此行你的工钱是多少?” “回....回禀公爷,小人的银子是头工结,不劳公爷费心。”那匠人诚惶诚恐,一时间不敢多言。 “给他一两银子,问你一些事,老实交代。” 林青继续吩咐,亲卫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匠人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还使劲用手捏了捏, “多谢公爷的赏,您有什么就问,小人知无不言。” 匠人连忙开口,顺手将银子揣入怀中。 他接触的权贵太多了,自然知道上位与自己所想根本不同, 一两银子在自个眼中是大钱,但想必在这靖国公爷身上算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银子收下,不要耽搁时间是最好的办法。 林青也不跟他客套:“每月做工可多?收入几何?” “回禀公爷,最近一个月是多了的, 尤其是陛下大婚,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估摸着这一月的银钱怎么也得三四两。” 匠人没有撒谎,如实说来。 因为有陛下大婚之事,百姓们家中倒是不用做灯笼, 但那些大户人家不同,用别人的总是不对, 所以便如往常一样更换,他乐意做大户人家的生意,只要活做得好,银钱一定让他满意。 林青点了点头:“你除了做灯笼还做一些什么活计?” 匠人一愣,连忙说道:“回禀公爷,小人在冬日做灯笼,夏日做凉席,做凉席一月也能挣个两三两银子。” “那你一年赚的银钱不少啊,有二十两?” 林青再次打量着匠人,人不可貌相,他的打扮若说是码头的力夫也大差不差。 那匠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回禀公爷,往年只有十五两左右, 若是赶上了大户人家的活计多,自然能多赚一些,主要是有赏钱, 小人的手艺也不错,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 这一点林青没有怀疑,宫中不用工部的匠人而去外面找,此人定然有其过人之处, 至于中饱私囊内外勾结贪墨银钱之事, 此事是黄俊操办,林青觉得那些太监还没有这个胆子。 林青抬头看向那红润的灯笼,点了点头,灯笼的确做得极好, 但若眼前这匠人手艺在京中数一数二,一年才赚十余两银子,未免也太少了一些,可能还比不得青楼妓馆的戏子。 “活计累吗?”林青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那匠人满脸古怪,摇了摇头: “公爷说笑了,小人做的都是巧活,不累的。” “家中有人在工坊做工吗?” “回禀公爷,是有的,小人所用的糨糊与竹片就是工坊所产,内人在其内做工。” 那匠人脸色有些古怪,轻轻挠了挠头, 他往返于各种富贵人家,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不过他不敢说。 传闻宫中打算将所有工坊都关闭,银钱朝廷自己赚。 林青面露思索,问道:“工坊的活计多不多?” “自然是多的,朝廷如今关停了那么多的工坊, 所有活计都挤了一起,听内人说,工坊掌柜近些日子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公爷您有所不知啊,以往内人所在的工坊只能接一些杂货,干一日休几日, 那些好活都被大工坊接走,听内人说,若是再没有转机,明年这工坊就不做了。” 说着,那匠人隐晦地瞥了一眼靖国公爷,嘿嘿一笑: “现在朝廷将那些大人的工坊都关停,这让内人所在的工坊有了生计, 今年做的活,又能撑上几年。” “那你觉得朝廷做得可对?”林青皱起眉头发问,而后坦言道: “尽管说,你我所说不会泄露分毫。” 第918章 菩萨心肠对人,金刚手段做事 林青将那匠人拉到一边,以免人多嘴杂。 那匠人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得瞪大眼睛,犹豫了许久,摸了摸胸前的银子才缓缓开口: “公爷,小人只是个普通匠人, 也不知道朝廷做得对不对,但工坊多一些活计自然是好的。 只是...那些大一些工坊停了,小人有许多相识之人都无处做工, 纷纷前来询问小人能不能跟着我做,让小人苦不堪言。” 林青眼中闪过恍然,怪不得此人先前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林青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你也可以自己开设工坊,赚得要比自己上工赚得多吧。” 那匠人脸上生出一阵恍惚,重重叹了口气: “不敢欺瞒公爷,以前也干过, 但小人只有一把力气与手艺,身后更是没有靠山, 那些地痞流氓整日上门袭扰,没多久工坊就关门了。” 对于这一点,林青有所耳闻,在都察院以及京兆府的卷宗上多次记载, 一些大工坊的幕后东家手下都养着一批人, 若是看上了什么生意,就派人去捣乱,从而将其搅黄。 对于此等事,京兆府还抓了一些人,但最后不了了之。 还是先前遇到的问题,京兆府的吏员不能总是在跟前盯着。 林青叹了口气,继续问道: “那朝廷将工坊关闭,岂不是百姓们都暗暗叫好?” “像小人这等人自然是暗暗叫好,那些大户里挑外撅,总是抢人饭碗。 但在工坊中做工之人自然是破口大骂, 工坊中做工虽然累,但也是一份生计,现在生计没了,只能去其他工坊,还要重新研习。” 匠人娓娓道来,声音中带着一些气愤。 林青算是看明白了,也怪不得此人能赚到银钱, 说话分两面,滴水不漏,谁都不得罪。 “行了,今日还是多谢了,若是靖国公府再有活计,本公还找你。” 林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心绪复杂。 “多谢公爷,那小人先去别处忙活,就不叨扰公爷了。” 匠人连连弯腰,从一侧扯过徒弟,逃一样地快步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青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工坊一事关乎京畿之地百姓生计, 早就有朝廷官员注意到了此事,可就如现在一般, 一旦改就是骂声一片,只能继续这样下去。 一拖再拖,到了现在只能是积重难返,到了现在再改就是挥刀割烂肉, 若是不割,这烂肉再严重下去迟早祸及整个大乾, 但若是割..泼天骂声与剧痛让人望而却步。 林青默默叹息,眸子一点点变得坚毅,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决定。 他没有入府,而是径直转身离去, 向着京城外走去,他要去看看那些还在做工的工坊。 .... 时间流逝,到了夜晚,几匹来自京营的骏马悄无声息地出城,朝着北疆赤林而去。 同时,京中许多大人物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对于林青所在,他们不遗余力地探查。 但送信之人是靖安军的精锐,冲出京城后便飞速将跟踪之人甩开,不见了踪迹,让不少在暗中跟随之人垂头丧气。 京城皇城,御书房内,天空压盖下的月华照亮了整个皇城, 临近过年,皇城也一改往日的作风, 从而变得灯火通明,整个大乾都沐浴在皇城绚烂的灯火中! 御书房内,光汉皇帝觉得今日的烛火格外亮, 也不用将奏疏凑在烛火前,这让他批阅起奏折来格外起劲儿。 站在不远处的黄俊看到这一幕,微微靠近,轻声说道: “陛下,平日里还是将皇城中的烛火都尽数点燃吧,先前奴才在钟楼上看了看, 皇城大气磅礴,就这么让其隐于黑暗中有些可惜。” 正在皱着眉头看奏书的光汉皇帝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意动: “果真好看?” “启禀陛下,那是自然。”黄俊微微一笑连忙回答。 光汉皇帝想了想,果断将手中奏出丢下,吩咐道: “那朕也要去钟楼上看看,朕进入这皇宫已有四年, 还未见过皇城夜晚的全貌,如今机会难得,怎能不看?” 黄俊脸色一僵,嘴巴来回张合,略带思索地发问: “陛下,您的意思是?这皇城的灯火日后还要熄灭?” “那是自然,你是太监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这点灯用的火油在集市上都很贵,寻常百姓家根本不舍得用,天一黑就要熄灯上床歇息。” 光汉皇帝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从一侧拿过袍子,自己披上,而后指了指前方: “带路。” 黄俊微微一笑,有些拿皇帝没办法,便只好在前方带路, 兜兜转转,今夜的皇城尤为通明, 行走在严丝合缝的青石板路上,皇帝就像是刚刚进入京城的乡下人,左右来回张望。 不多时,黄俊带着光汉皇帝来到了皇城最顶端的钟楼,冬日的冷风呼呼作响, 但悬挂于上的青铜大钟却丝毫不动! 光汉皇帝来到这里,眺望远方,不由得面露震撼。 城墙之上,一排排精致灯笼如同繁星点点,随风摇曳, 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为冬日的寒夜带来了一抹温馨。 皇城更是灯火辉煌,宛如白昼。 宫殿楼阁巍峨耸立,每一座建筑都被精心布置的灯火所点缀, 金碧辉煌的屋顶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辉煌壮丽,每一块琉璃瓦都闪烁着耀眼光芒。 光汉皇帝只觉得眼前被金黄之色所笼罩,让他心中顿感震撼,呼吸急促。 他喃喃开口:“黄俊啊,若是日后大乾朝廷有银钱了,朕要将这皇城日日点亮。” 黄俊听后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嘴唇一瘪,有些埋怨地说道: “早些年陛下说过要每日吃山珍海味,如今宫中不缺这些吃喝钱,陛下却还是吃大饼。” “哈哈哈。” 光汉皇帝朗声大笑,侧头点了点黄俊: “你这个太监,嘴巴倒是灵巧。” 光汉皇帝侧过身,继续看一下大乾皇城,视线来回扫视一点点变得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靖安军有人离京了?” 黄俊脸色陡然变得凝重,轻轻点头: “朝赤林城而去,看来靖国公爷已然下定决心。” 光汉皇帝面露感慨:“听说他下午还去了城外的工坊? 这个林青对待草原人时毫不手软,手起刀落,一杀就是万人, 而新政之事牵扯之人还尚在掌控,他却有些心慈手软,真是怪哉。” 黄俊微微一笑:“启禀陛下,靖国公是有分寸的,他向来是菩萨心肠对人,金刚手段做事。” 第919章 故意针对 春节悄无声息到来,整个大乾京城的面貌焕然一新, 天还没亮,百姓们就纷纷起床熬糨糊, 将早就准备好的福字对联贴在略显简陋的门窗之上。 即便日子困苦,但一年中过一天好日子,还是不那么太难。 寻常百姓在这一日买一些肉食,添一些新衣,家人团聚便是好日子。 而对于京中的富户权贵,这些远远不够, 这一日不仅要将家中亲族聚在一起,还要大办特办, 京中一些酒楼已经被尽数包下, 所花银钱何止万两,为的就是独占一座酒楼,彰显家中实力。 天还没亮,各色花朵就已经铺陈在了各家各户门口, 如今是冬日,这些花朵都是花了大价钱从最南方运送而来, 每一朵都价格不菲,少说也要数两。 但区区几万两银子在京中一些人看来,还不是那么重要。 林青所在的上东街则要朴实许多, 京中勋贵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在家中简单贴上了皇帝亲笔书写的对联以及福字,彰显福泽。 对于这里的勋贵来说,权势以及不同寻常是最不需要展示的东西。 林青早早醒来,昨日他就住在靖国公府,在早些年他住的房间内, 一夜未眠,索性早早起床。 他此刻拿着一个小碗,正站在靖国公府门前, 对着大门来回打量,不停思索。 在其一侧还放着皇帝送来的几副对联, 对于他,皇帝似乎格外恩宠, 足足写了四对不同的对联,任他挑选, 他不是在纠结贴哪一副,而是在想贴在哪里。 靖国公府新换了大门,一看就价格昂贵, 两侧的空隙都被镶嵌上了复杂的雕刻,春联总不能覆盖其上。 林青倒吸了一口凉气,轻轻挠了挠头, 他这一副模样,自然引得诸多人抬头查看, 尤其是其他几位公侯家的仆役,一脸诧异地打量林青所在,不知靖国公爷在做些什么。 林青想了想,脸色平静地将一碗糨糊放在春联旁,自顾自地走向一侧相邻的兴国公府, 那些站在门口的杂役见他过来,心中一惊, 连忙将手中的活计停下,站在一侧,静静等待。 正当他们以为靖国公爷是要入府时,林青却停在了门前, 对着靖国公府的大门仔细打量,眼中露出恍然, 原来是贴在大门之上,那些门钉空出来的位置就是用来贴春联所用。 紧接着,那些仆役便见林青匆匆赶回, 拿起对联与糨糊,脸色凝重。 正当仆役们意识到了什么,满脸怪异之时, 林青的动作却让他们瞪大眼睛面露震撼。 只见林青浑身气力涌动,手上凝聚气力,轻轻一甩, 碗中的糨糊就如潮水一般涌了上去,均匀的贴在朱漆大门之上! 紧接着,放在一侧的春联也来回舞动, 在空中张了开来,而后啪的一声贴了上去! 刹那之间,御赐的春联就被贴在了大门之上,整齐平滑,背后的糨糊也没有一丝溢出。 林青双手叉腰又走远了一些,来回打量, 直到确认春联对齐工整后,他才得意地笑了两声。 直到这时,兴国公府的仆役们才猛然惊觉, 靖国公匆匆前来是看他们如何贴春联? 林清倒是没有太在意他们的目光, 而是看向双手那里有丝丝气力涌动,时而成剑,时而成刀。 自从那一日交战后,他的气力便愈发精进,可谓是一日千里, 相比于返京之时,要强上至少三成。 最为要紧的是,这些日子他并没有时间修炼,不是在工坊中,就是翻阅案卷,武道修为依旧一日千里。 这让林青心中隐隐有着一丝期待, 若是能继续保持这个速度,说不得他能很快破三品之境。 到了那时,这天大地大他随处可去, 也不用走到哪里都带着护卫,只要不遭受军卒围攻,那他大可随意脱身。 就在这时,得到下人传信的兴国公匆匆赶了出来,朝着靖国公府走来。 隔着很远,兴国公孟述就发出了一声大笑: “林青啊,旁人都恨不得家中仆役越多越好, 你这硕大的靖国公府,就你一人居住,倒是显得太空旷了些。” 林青循声看去,嘴角露出微笑: “在京中待的日子太短,白白养那么多仆役,浪费银钱。” “哎,这些银钱你还能放在眼里? 这榷场还未开,坊间都传闻你靖安军富甲天下, 你靖国公更是家财百万,若是府中没有一些仆役,倒是显得名不副实。” 说着,兴国公孟述大手一挥: “若你不嫌弃,我就遣人从各地找一些老实仆役前来, 就算是要找仆役,也莫要在京中找, 你在京中根基浅,若是被人掺了沙子,那就未免得不偿失。” 大乾如今的几位国公家中仆人都是世代相传,或许其一祖辈就在府中做仆役, 一直传到现在,忠诚自然,不必多说。 而林青则显得单薄许多,所以兴国公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但林青却摇头拒绝: “就这样空着也极好,我也是过年才来看看,平日里都在军营中。” “既然你不愿,那我也就不强求, 只是...你有所不知啊, 这些日子京中有一些人来托我向你求亲,都是京中的名门大族,要不见一见?” 说着,孟述脸上露出几分古怪, 这林青不喜银钱,不喜女人,也没有什么癖好, 若放在寻常将领身上,陛下与宫中定然百般忌惮。 但当今圣上却信任有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果不其然,林青再次摇头: “蛮夷未灭,何以为家,还是先打仗吧。” 对此,孟述缓缓摇了摇头,也不打算再劝,他转而说道: “今日你何时进宫?不如我等一起?也好共同吃个早食。” 林青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开宴不是在晚间?早晨就要入宫?” 孟述也忽然愣住了,眼中很快闪过恍然,连忙笑了笑说道: “每年过年之时,陛下都要在宫中祭拜先祖, 连带着我等勋贵也要入宫祭拜祖上先烈, 至于你....你是朝堂勋贵,虽然没有祖上在宫中供奉,但理应参加才对, 这样,我遣人去问一问,若是宗人府有所遗漏,定然饶不了他们。” 第920章 大宗正 林青最后还是在清晨时分跟着兴国公入宫了, 至于为何宗人府没有将此事告知林青,与新政一事倒还有几分关系。 传递消息的宗室与京中的工坊颇有联系, 并且暗中操持走私一事,是许多商贾的背后靠山, 因为新政与榷场一事,令其损失惨重,几乎要散尽家财,还不能避祸, 所以他便出于私心,谋求报复, 故意没有将此事通告林青,以此来让他在朝臣勋贵面前失了礼数。 但不论是林青以及兴国公都坚信,其幕后还有元凶主使,并且在背后撺掇, 否则作为皇室宗亲,如何会与皇帝背道而驰。 在京中最支持林青的不是勋贵,也不是百姓,反而是京中这些皇室宗亲。 毕竟北疆打仗保卫的是大乾江山, 只要大乾还在,他们就能过富裕日子。 若是大乾亡了,文臣武将自然能另投他主,继续活下去,但他们确实不行, 他们的荣华富贵与大乾融为一体, 大乾越是富贵,他们的日子便越是舒坦。 所以对于新政以及榷场一事,这些皇室宗亲是最先表态之人, 朝廷最先收归的一些工坊,都是这些皇室宗亲所交出, 当然宫中也没有让其白白损失钱财,给了一些补偿。 至于这刁难之人出于何种目,林青不知,兴国公也不知, 但相信宗人府会查个水落石出。 刚进入宫中,林青就看到了二十四卫在皇城中来回穿梭, 不时押送着几人匆匆离去, 有宫内的太监,也有侍女,还有一些身穿朝服的宗室。 如此一幕让往来行人面面相觑,不时将视线投向林青。 兴国公孟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禁撇了撇嘴, 陛下对于他们这些勋贵国公可是苛刻得很, 若是国公们受了委屈,陛下也大多不予理会, 如今这林青遭遇此事,并没有伤筋动骨, 但陛下却如此大费周章,在大喜之日来回抓人,其心意表露无遗,让兴国公孟述暗暗羡慕。 甚至在进入皇宫之后,黄俊一袭绯袍,手拿拂尘,早早等在宫门处。 见林青与兴国公走近,黄俊连忙迎了上来,微微躬身,朗声开口: “奴才拜见靖国公兴国公。” “黄公公,平日里可是不常见呢,怎么今日出现在此?” 兴国公孟述对于黄俊的迎接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喜色, 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黄俊微微一笑沉声道:“陛下怕靖国公误会,特地命奴才前来禀报一二,并且阐明其中原委。” 兴国公孟述有些吃味,不禁撇了撇嘴,苦笑着看向林青: “看来本公是沾了靖国公的光,才得黄公公迎接。” 他随即看向一脸笑意的黄俊:“事情查明了?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黄俊脸色凝重下来,侧过身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请兴国公与靖国公挪步,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行走在宫中的御道上,黄俊声音平缓,娓娓道来: “前些日子抓的那几个掌柜的商会里就有这位理事的份子, 如今他们的商行尽数被查抄,走私渠道也尽数毁于一旦, 而这位理事前些日子又输了好些银钱,苦于无法还账,才心生报复。” 此话一出,二人眉头一皱, 宗人府理事是正五品官员,掌管序录子女嫡庶、生卒、婚嫁,官爵、名谥等事务。 手中并无实权,但却有着一些钱财经手, 肉过留油,雁过拔毛,不应该参与走私之事才对。 林青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传声道: “银钱是输给谁了,或许可以查一查, 若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那最好不过, 若是查不出什么,此事就此作罢吧, 还请黄大人劝一劝陛下,莫要与皇室宗亲闹得太僵,如此丢的是天家脸面。” 黄俊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咱家也是这般想的,这些事情在旁人眼中是杀头的罪过, 但在陛下与靖国公眼中却不值一提,这是纯粹的恶心人, 给他们一些教训就好,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陛下也不想大动干戈。” “如此最好。”林青也点头附和。 二人一说一谈,却让一旁的兴国公孟述大为震惊, 虽说早就知道林青与黄俊的关系不一般, 但能直接插手宫中事务的武将,本朝还是头一遭。 宦官勾结武将,这不论在哪一朝都是顶天的大事,怎么这二人毫不避讳? 兴国公孟述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愈发凝重。 黄俊见他如此表情,面容和善,微微一笑: “兴国公也想到了什么?若是有线索,可与咱家诉说。” 兴国公孟述勉强一笑:“皇室宗亲一事向来犯忌讳,本公还是别掺和其中了。” “如此甚好。” 黄俊点了点头,语气中的疏离之意,就连林青都察觉得到。 就这样,三人在怪异的氛围中来到了太庙, 这里早早等候了诸多文武百官。 林青打眼望去,休沐了多日, 这些文武百官的气色都好了许多,不再是如先前那般脸色暗淡。 但六部九卿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为憔悴了一些。 尤其是三司衙门的主官, 他们眼眶周围都被浓郁的漆黑所笼罩,此刻正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困意弥漫。 见到他们三人携手而至,不少官员都将眸子投了过来, 在与林青对视时,面容和煦带着微笑连连点头, 但当林青走过后,他们脸上的笑容便迅速收敛, 眸子也变得清冷起来,脸色忽明忽暗,气氛一点点怪异。 走私之事断绝的不仅是工坊的钱财来路,还断绝了京中不少衙门的钱财, 这让一些官员对于事情的始作俑者林青恨之入骨,但却不敢表露... 很快,林青与兴国公来到了最前方, 太庙不同于奉天殿,最上首不是轮龙椅以及各种装饰,而是一排一排的木质牌位。 足足有十余排,甚是壮观, 这些都是大乾绵延三百年的宗亲,以及对大乾做过鼎力贡献的有功之人, 在这些牌位下,有一位穿素衣的老者正依次点亮蜡烛, 随着蜡烛点亮,气氛一点点凝重下来。 黄俊脸色微钝,走上前去微微出声: “大宗正,奴婢可否去通告陛下?” 第921章 神游物外,天人合一 “大宗正?” 林青心中一惊,视线连忙投了过去。 位于最前方的老者背对着朝臣,身形佝偻,体型干瘦,能看到其满头白发。 起先林青并未察觉他的异样, 但知道他是大宗正后,仔细探查一番, 却发现,在他的气力弥漫中,无法察觉到此人的身影, 就像是在草原王庭中, 他无论如何引诱,甚至都攻上了那冰城城墙都无法找到草原人隐藏的高手一般。 如此发现,让林青面露惊容,眉头紧皱,神情严肃到了极点。 大宗正乃是如今京城真正的定海神针,前些日子他窥探到了一些二品之威,也就是天人合一境。 据黄俊所说,天人合一境已经开始触及天地奥秘, 能够初步实现自身与周围环境的和谐共鸣。 甚至能借助天地之力,使得每一次出手都仿佛自然之力的延伸, 此境界的修炼者,往往能在危急时刻借天地之势,化险为夷,展现出超凡脱俗的实力,并且可以避祸趋福, 尤其是跟国运相牵扯的大宗正以及草原王庭的神秘人, 甚至能预测国运,在关键时候出手,拯救危难。 林青上一次抵达草原王庭,那草原王庭中的高手便悍然出手, 借助天地之威铸就冰城,缓解了王庭之危,或许就是一种解救之法。 三品境界名为神游物外, 修炼者可以初步掌控神识,使精神游离于身体之外,探索更为广阔的天地,并且进行一定程度的预知以及感应, 尤其是在神识得到锤炼之后,对于自身气力的掌控则更加完备, 寻常一击可能发出的攻势是自身气力的七成甚至六成, 但三品之后,寻常一击造成的威力可能是所用气力的十成, 甚至通过气力压缩,可以变得更高。 林青脑海中刹那间闪过了黄俊与他所说的境界种种,不由得面容肃穆。 他将视线投向大宗正,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青心中一惊,自掌兵以来,向来他都是运筹帷幄,将一切都算在其中, 但如今面对大宗正,居然连转身与否都不能判定,这让他心中突兀出现了一丝危机感。 就像是朝廷官员辞官回家,失去权势的感觉一般无二。 黄俊等在大宗正身旁,面露恭敬, 他出身内书堂,在那里读书写字, 但四品之后真正的老师却是大宗正, 也正是因为大宗师以及陛下,才能让他有了晋升三品的机会。 若是不出意外,大宗正死后,黄俊就要成为新的二品,来坐镇大乾京城, 所以他格外恭敬,与对陛下一般无二。 大宗正的视线在林青身上停留许久,而后才挪了开来,看向黄俊: “去告知陛下吧,老夫这里已经准备完全。” 大宗正的声音苍老无比,带着沙哑以及浓浓的疲惫, 声音不大,但响在所有人耳中。 听到此话,几乎所有闭目的大人都睁开眸子,表情郑重起来。 黄俊微微躬身,快步离去。 很快,率先到来的不是皇帝,而是太后。 林青上一次见太后可能要追溯到五六年前, 那时先帝快死了,宫中举行一些集会都由太后来操持,抛头露面。 但现在想来,或许那个时候, 太后就已经开始准备在先帝死后,垂帘听政。 但可惜,被大宗正囚禁于宫中,谋划自然也落空。 大乾太后身着华贵朝服,步入太庙殿堂。 朝服以深邃的紫色为主调,上绣着金线织就的龙凤呈祥图案。 衣襟、袖口、裙摆等处, 皆以细腻的珍珠、宝石镶嵌点缀,随着太后的步伐轻轻摇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太后的发髻高挽,发间插着各式精美的玉簪、金钗, 她的面容端庄慈祥,眉眼间透露出历经世事后的从容与智慧,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 她的眸子在朝臣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大宗正身上,轻轻点头,理应的礼数一概没有,就这么静静站在太庙的牌位之前。 很快,一直未露面的皇后也与陛下携手而至, 两人的身影在晨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庄重。 光汉皇帝身着一袭绣有龙纹的金色龙袍,其上金线闪烁,仿佛真龙环绕。 他步伐稳健有力,步子踩在大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皇后则身着一袭华丽繁复的凤袍,凤袍以鲜艳的红色为主调, 其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欲展翅欲飞,与皇帝龙袍上的龙遥相呼应,寓意着龙凤呈祥,帝后和谐。 皇后的发髻高耸,佩戴着璀璨夺目的珠翠首饰, 每一步行走间,都散发出淡淡的光泽,映衬着她温婉端庄的气质。 许久未露面的皇后出现,朝臣们虽然神情肃穆,但眼中还是有几分怪异。 能在今日出现在太庙中的官员,大多位高权重,背景深厚, 自然知道一些宫中秘事,他们早就听闻, 陛下整日沉迷于政事,从来不去后宫歇息, 陛下与皇后的关系,远远没有看上去这般和谐。 太后、皇帝、皇后接踵而至, 太庙外陡然响起了一阵洪亮钟声,宛转悠扬,位列于太庙大殿四周的礼乐之人也纷纷开始吹拉弹唱,空洞悠扬的丝竹之声开始在太庙中缓缓响起。 为这场庄严的仪式增添了几分神圣与庄重。 在乐声中,太后皇帝皇后缓缓跪下,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黄俊站在高处,轻声开口:“跪——” 在场朝臣尽数跪下,黄俊也一点点跪了下来,一时间太庙之中没有站立之人。 光汉皇帝位于最前方,眼眸紧闭,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大乾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略显沉重的声音自他心中响起: “希望北疆战事一切顺利,新政之事能顺利推行, 对于阻拦朕前行的人,还请列祖列宗保佑,让朕顺利渡过难关,披荆斩棘, 朕,要让大乾再次中兴,成为大乾的中兴之主,为此不惜此身!” 他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庄重而虔诚, 仿佛与天地、先祖之间建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大殿内的气氛也一点点凝重,肃穆。 第922章 气运之基 早晨的祭拜很快便结束,随着沉重的钟声停止,丝竹之声也紧接着停止, 朝臣开始如落潮一般缓缓退去。 林青也是如此,慢慢转身,跟随着几位国公离开。 但不等他走到殿门,黄俊就追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些激动,压低声音说道: “靖国公爷,还请留步,大宗正想要见您。” 此话一出,不止林青停住了脚步, 在场的几位公侯也停止了脚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在林青身上来回打量。 如今的大宗正,莫说是朝廷勋贵, 就算是皇亲国戚都不得一见,只能在皇室举行的集会上见上一两面,还不能获得与之交谈的机会。 但如今,大宗正怎么偏偏要见林青? 林青也有一些诧异,但他只是微微顿了顿,便轻轻点头: “还请黄大人带路。” 黄俊笑着点头,在前方带路,二人离开队伍之后, 黄俊压抑到极点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大宗正觉得靖国公爷的武道天赋极好,所以想要近距离一观, 靖国公爷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说不得能一举获得大乾气运,冲破桎梏,进入三品之境,铸造二品根基。” 说着,黄俊面露感慨: “当年我在内书堂读书,就是大宗正发现了咱家在武道一途有几分天赋,这才悉心培养, 要不然咱家只是宫内一个普通太监。” 林青表情慎重,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有晋升三品的机会,他定然不会错过。 很快,林青跟随黄俊来到了内室, 这里相比于外殿的富丽堂皇, 要显得拘谨许多,虽然同样庄严,但少了一分奢靡。 内室装饰也十分简陋,几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张略显简易的床。 光汉皇帝此刻就坐在一侧,手里捧着一本书静静查看,而大宗正则坐在不远处。 如今坐下,大宗正的身体显得更加佝偻, 就像是寻常百姓家的老者,闭着双目,似乎在小憩。 脚步声响起,光汉皇帝将眸子投了过来,眼中露出一抹喜色,招了招手: “林爱卿,快些过来。” 大宗正的眼睛缓缓睁开,其内充满柔和, 如先前一般,视线在林青身上来回扫动, 很快便挪了开来,转而看向陛下,沉声道: “如陛下所料,靖国公的确是习武的好苗子。” 光汉皇帝与黄俊脸上都闪过一丝喜色, 但下一刻,大宗正的话却让内室中的气氛陷入沉默,凝固到了极点,三人的脸色也变得微妙。 “但陛下,非我大乾皇室,不得承袭大乾气运,这是祖宗之法,不可变。” 光汉皇帝脸色凝重,放在一侧的手掌紧紧攥住,呼吸微微急促: “大宗正,如今大乾式微, 国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再说这些未免有些太过腐朽了。” 大宗正面色如常,依旧缓缓摇了摇头: “祖宗之法不可变,事关国朝气运,不可交于外人之手。” 光汉皇帝脸色凝重,就连黄俊的脸色也有几分沉重。 顿了顿光汉皇帝继续说道: “据朕所知,这天下的三品高手虽少,但还是有一些,若他们不依靠气运,又是如何晋升?” 大宗正缓缓开口: “前朝骤然崩塌,其气运四散天地,自然有所遗留,若是有人侥幸得到,自然可以晋升三品。” 国朝气运能铸就三品与二品, 但这些人一直流传于皇室内部,作为天下基石。 若是气运流传,传到了外面,有人因此而抵达三品二品之境,那对大乾江山有损, 所以自高皇帝文时期便定下,天下气运不可外传。 林青脸色平常,在知道三品之境需要气运之时他便已经知道了一些真相, 大乾掌控天下气运,压制武夫,是维持大乾正统的手段。 否则,这天下若是遍地二品以及三品, 连朝堂这等秩序的产物都无法产生,反而会成为江湖门派那般的割据四方。 气运不可外传,林青能够理解,但心中还是有一些遗憾。 不能因为此而晋升为三品。 光汉皇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大宗正,靖安军前些日子去到草原王庭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王庭中的高手出手了,靖安军能对王庭造成杀伤,却无法将其尽毁。 从那时朕就在想,若林青是二品之境,又有靖安军为麾下刀兵, 那下一次攻入草原王庭,说不得可以一举将其剿灭。 如今蛮国新立,天下气运一分为二,大乾占七成,蛮国占三成, 随着时间流逝,等那左贤王一统草原,说不得天下气运就要五五分账, 到了那时,再想要攻破草原王庭,那就不如现在这般简单,还请大宗正成全。” 大乾之所以将皇城立在北方, 正是因为心中无虑,只有天下气运还在, 就算是草原蛮夷打到了京城,有二品震慑,也休想攻入城中。 同样,草原王庭亦是如此, 只要不是草原低迷到了极点,王帐也不会被轻易攻破。 高皇帝文皇帝之时攻打草原,主要以杀伤草原青壮为目的, 就如犁田一般,一点点碾压过去, 直至将草原气运消耗一空,如此才彻底灭亡草原王庭。 但随着时间流逝,三百年过去, 草原中的青壮生长了一茬又一茬,气运也重新浓郁。 所以皇帝想让林青成为二品之境,让他凭借靖安军之勇,直扑草原王庭,一举将其击溃, 从而再一点点扫平其余的草原余孽,如此就要比三百年前容易许多。 其中危险,光汉皇帝自然知晓,无外乎就是皇袍加身一些事。 光汉皇帝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林青, 若是真到了林青皇袍加身那一日,说是不可惜是不可能的, 但光汉皇帝也能接受,他在宫外长大,这天下本就是他捡的, 若是最后落到旁人手中也无妨, 只要中原能够继续昌盛下去,就算是换了国号又如何? 光汉皇帝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大宗正,希望他能同意传授大乾气运。 但大宗正依旧不为所动,沉声开口: “祖宗之法不可变,气运不可流传他人,大乾皇室之外,武道至高四品,不得再进一步,” 光汉皇帝眉头紧皱,呼吸一点点急促,他继续开口: “大宗正,只灌输成就三品之气运,如何? 如今北疆军事全靠着靖安军与平西侯府, 若是林青的武道修为更高一些,战事也会变得顺利,也不用处处受人桎梏,躲在军中。” 第923章 儒以文乱法,侠夫以武犯禁 内室内气氛凝重,大宗正不再说话,其中意思表露无遗。 一侧黄俊见他如此模样,顿时有些着急,微微凑近了些,弯下腰: “大宗正,靖国公爷与国有功, 三品之境能让他对于操持军伍更为如臂使指,在面对北疆战事中,赢面更大啊。” 黄俊如今是三品,知道三品的境界玄奥,气力精进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神识。 此等神识放在他身上,只能用作护卫, 但若是放在军伍之人身上,微微一扫便能将战局掌控心中,这有多大威力,不必多说。 所以黄俊表现得有些急切, 这几日呼兰九叙见的人越来越多,蛮国声势越来越大, 若是战场上打不赢,如今这好不容易有些扭转的局面,顷刻皆废。 满头白发的大宗正面色平静,依旧没有理会, 只是轻轻闭上眼睛,再一次表露心意。 黄俊脸色一黯,默默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而光汉皇帝则面色如常,看向林青: “林爱卿,祖宗之法不可变, 既然无法达到三品之境,那就多准备一些防身手段, 内帑里有大乾积攒多年的事物,等你离京之时去寻得一二,以保自身安全。 至于战事,就由你多费心了。” 林青面色如常,躬身行礼:“多谢陛下。” 而在这时,沉默不语的黄俊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他看了看大宗正又看向林青,沉声道: “靖国公爷,还请不要气馁, 我曾古籍中看过只言片语, 千年前,武道之路不需要气运便可晋升,只是晋升之法有所失传, 咱家会在大乾内帮助靖国公爷找寻,只希望能为日后的北疆战事添砖加瓦。” 说到此处,眼眸微阖的大宗正缓缓睁开眼睛, 苍老的眸子扫视向林青,罕见地点了点头,不过并没有说话。 林青面露疑惑,不知大宗正此言是何种意思。 “林爱卿,朕也会命人在大乾内搜索,稍安毋躁。”光汉皇帝也出言宽慰。 林青表情凝重,重重点了点头,微微躬身: “多谢陛下,那臣先告辞。” “去吧。”光汉皇帝摆了摆手,面容含笑,见林青走到门前,他又提醒道: “晚时宫中开宴,林爱卿莫要走远。” “多谢陛下。” 林青又恭敬说了一句,而后慢慢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光汉皇帝才微微叹了口气,挺直的腰杆也微微弯曲, 他看向大宗正,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大宗正,此事关乎国朝大势, 若是能将蛮国一举打垮,那我大乾将重回天下之巅,气运也会愈发昌隆,您为何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伴随着皇帝话语,内室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光汉皇帝此刻心中愤怒无比! 但大宗正依旧是一脸中正平和,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古井无波,淡淡开口: “陛下,大乾症结在内不在外,若是没有蛮国,大乾气运衰败将会更为迅速。” 此话一出,光汉皇帝与黄俊脸色一变, 二品天人合一之境已经能初步运用天地之威, 能看到一些常人所不能看到之事,尤其是身具国运的大宗正,甚至能看到国运昌隆。 既然他如此说,定然有其理由。 光汉皇帝眉头紧皱,瞳孔剧烈摇晃,嘴里来回呢喃: “怎么可能...怎么会如此?” 尽管光汉皇帝不敢相信, 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眸子一点点变得平静,细细想来也有几分道理。 若是没有外敌威胁,接下来便是残酷的内斗。 高皇帝文皇帝荡平天下,大乾自此承平, 但天下安定不过二十余年,便动乱四起,内部文武争锋已经到了难以制止的地步, 草原也乘虚而入,大举恢复元气,至此北方又有大敌, 如此,大乾才又安定下来,专心对敌... 正在光汉皇帝思虑之际,大宗正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 “黄俊是家奴,让黄俊晋升三品已是破例,如今要将气运赠予外臣,置国朝安危何在?” 光汉皇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大宗正,这乾国就要亡了,国朝安危还重要吗?” 大宗正面色平静,声音依旧平淡: “国朝动荡,内外不安, 但大乾底蕴深厚,苟延残喘下去,还能支撑一些时日,大乾还是大乾。 若是将气运权柄交与外人,就算度过了危机,大乾还是大乾? 前朝太祖皇帝掌兵黄袍加身之场景历历在目,距今不过数百年,陛下要以史为鉴。” 听闻此话,黄俊将头颅埋低微微叹息一声, 光汉皇帝也是眼帘低垂,心中闪过无奈,同样发出一声叹息。 “既然大宗正如此说,朕也不能强求,那朕想知道,若是不用气运,可否晋升三品神游物外?” 大宗正轻轻点头:“能,但很难。” “需要什么?”光汉皇帝心中又涌现出一丝希望。 “除了前朝气运与草原气运,只剩以力破法一种方法。 并且,若不依靠气运晋升,则不受寿元桎梏。”大宗正沉声开口。 黄俊猛地抬起头,光汉皇帝亦是如此,二人眼中都闪过一丝震撼。 “此话为真?” 光汉皇帝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大宗正,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大宗正轻轻点头: “陛下,臣年岁不过六十,即便通天修为,但身体却苍老异常,比将死之人还要差, 此乃气运桎梏,一朝气运加于身躯,纵使能武道破境,但身躯却无法承受。 若是不使用气运强行破境,可能不会有此桎梏。” 这一点光汉皇帝早就有所猜测, 高皇帝文皇帝武皇帝修为通天,但寿元却与常人无异,其中定然有其不为人知的隐秘, 如今大宗正所说,只是印证了他心中猜测。 而且,光汉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字,凝声问道: “强行破境..此言为真?” 大宗正眸光闪烁,眼中出现一丝丝希冀: “儒以文乱法,侠夫以武犯禁,以力破法,无拘无束,自然不受到气运桎梏。” “大宗正可否有过尝试?”光汉皇帝连忙问道。 出乎二人意料,大宗正轻轻点了点头: “老臣当年以力破法,强踏二品之境,最后落得半残之身... 最后还是先帝以气运灌体,强行救老臣性命, 否则老臣如何以残破之躯,苟延残喘至今。” 说着,大宗正目光深邃,视线眺望北方: “草原那人应当也是如此,老臣要比他好一些,不至于无法出手, 而草原那人,每一次出手都要付出代价。” 第924章 正确的路 皇城恭道中,林青表情平静走在其中,心中思索大宗正所言。 听他所言,破三品之境需要气运加身, 但... 林青抬起手不停张合,其内气力涌动, 可他明明能感受到三品之境的瓶颈,也能清晰感受到瓶颈上的裂痕, 透过这一丝裂痕,他能初窥三品之威,这也让他的武道修为愈发精进, 但...至于大宗正所说的气运桎梏,他并没有感受到。 正思索着,急促的脚步声便从身后传来,还带着黄俊的一丝惊呼: “靖国公爷,慢些走,等等我。” 林青面露诧异,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一袭绯袍,略显年轻的黄俊正飞奔在恭道之中,脸色有几分涨红, 林青面露微笑声音洪亮: “黄大人为何不用气力赶路?如此奔跑可谓费时。” 黄俊跑到他身前,露出笑容: “这里是皇宫,总要注意一些影响,若是被人在背后说闲话,那就不好啦。” 林青笑着点头表示赞同,问道: “黄大人所来何事?” 黄俊稍稍走近了一些,脸上带上了一丝神秘,将声音压低,沉声开口: “靖国公爷,陛下命我来告知您,破三品之境未必需要气运加身,并且这条路是错的。” “错的?” 林青眼中露出疑惑,呢喃着重复。 黄俊用力点了点头: “早在我晋升三品之时,大宗正就曾与我说过, 气运加身者不得好死,起先我还有些疑惑,今日终得解惑。” 于是,黄俊就将刚刚大宗正所说,尽数告诉林青, 声音清脆舒缓,似是没有被这消息影响到分毫。 对于此事,黄俊看得很开, 天家奴婢能得此恩荣,早已是万幸中的万幸,又如何能求长生于世?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不到半刻钟黄俊就将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林青脸色凝重,放于身侧的拳头紧紧握起, 眉头紧皱,露出深思... 以力破法...以力破法... 林青此刻有些怀疑,他走的是以力破法的路子, 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感受到黄俊所说的艰难。 据皇宫秘典记载,世上四品高手虽少, 但终究有那么几个幸运儿侥幸晋升三品, 他们不参与世事,一心谋求晋升二品之路,他们走的哪条路? 不仅林青疑惑,就连黄俊也是心生疑惑。 轻叹一声,林青面露郑重: “多谢黄大人了,也请黄大人代为转告陛下, 此事成与不成,都多谢陛下隆恩,作为外臣,本就不应犯禁。” 说话间,黄俊的脸色越来越古怪,竟然生出了一丝迟疑, 他最后叹息一声,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沉声道: “靖国公爷,如今局势动荡,情势不容乐观,在早些时日中, 陛下曾问过大宗正可否帮您晋升三品?那时大宗正并没有严词拒绝,而是坦言思虑一二。” “什么?” 林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眼中闪过冷冽, 他的思绪刹那间发散,很快便找到了其中原因: “莫非是..蛮国新立带来的气运变化,导致大宗正改变了主意?” 黄俊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心中也有此等猜测: “靖国公爷,天下气运自有定数, 蛮国新立,定然抢夺了许多大乾气运,这或许就是原因, 还请靖国公爷莫要向外透露此等机密要事。” 黄俊身为天子家奴,与林青说此事本就不合礼数,更何况其中干系甚大。 “多谢黄大人相告。” 二人就这么一边说,一边走, 很快便来到了皇城午门,因为是新春佳节,这里守卫森严,比以往多了许多甲士。 林青顿住步子,看向黄俊,朗声道: “黄大人还请回吧,待到晚一些,我还是会来到宫中赴宴。” 黄俊含笑着点头,看着林青快步离去,高大的背影越来越小,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最后,黄俊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大宗正今日的举动,毫无疑问暴露出大乾气运出了问题,让几人再一次察觉到局势严峻, 北疆的战胜并没有扭转局势, 甚至让局势更进一步严峻,其中原因方方面面,无法细究。 再次叹息一声,黄俊沉默着转身离去... .... 离开皇城的林青并没有四处走动, 而是去了户部、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在午时初回到了京营。 今日是新春时分,但靖安军卒依旧没有停止操练, 此时此刻,校场之上喊杀声依旧, 军卒们手持长刀,赤裸着臂膀,一下一下挥舞长刀, 即便如今天气寒冷,他们的身上也尽是汗水。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饭菜香味,待到他们操练完成,就能享用饭食。 见到林青回来,把军卒们挥刀的动作加快了一些, 刀势也变得更加锋锐沉重,军卒们更为卖力。 林青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回到军中,而是径直走到校场前方的高台,将手向下压了压朗声开口: “弟兄们都停一下!” 声音蕴含着气力,很快便传遍整个校场, 军卒们的动作已一点点停顿,安静下来注视着最前方那道身影。 林青面露,感慨沉声开口: “今日乃新春佳节,弟兄们本应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 但奈何京中事情繁多,暂时我等还脱不开身,此乃本公之过错。” 说着,林青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就这么高举于头顶,脸上也随之露出笑容,朗声道: “弟兄们可知这是什么?” 军卒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连忙摇头, 如今靖安军中识字的军卒虽多,但文书奏折这些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高深。 林青见他们如此模样,也没有卖关子,朗声说道: “朝廷对我等在北疆大胜的封赏虽未定下,但斩级赏银以及军饷抚恤却已然下发。” 哗——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校场顿时喧闹起来,军卒们交头接耳,严肃的脸庞上带上笑容,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本公手中拿的,是朝廷所下发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本票,银钱将会在饭后运送至京营, 到时军需官与军纪官按名册发放赏银斩获赏银以及军功军饷。” 此话一出,校场的气氛如同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刹那间不知吸引了多少京营军卒的注意! 林青脸上也露出笑容,将手用力压了压,笑着说道: “本公提前提醒你们,京城乃大乾文华之地,酒色钱财遍地都是, 这里不比曲州,切莫为了自己一时爽快而花光了银钱!” 第925章 发赏钱 午时很快便过去,靖安军卒们翘首以待, 即便端着饭碗,视线也不停在京营门口徘徊,想着银钱何时能来。 终于,申时初,由百余名吏员以及京营护送的银车缓缓到来, 虽然队伍绵延,但大多都是护卫,真正的银子是最中央的五辆大车, 沉甸甸的,让京营的军卒垂涎欲滴, 看着马车压出来的深深车辙,不禁陷入了沉思。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京营西大门, 慢慢地,就连京营的几位主官也来到此地, 怔怔地看着那巨大马车,嘴唇干涩,喉咙滚动。 京营因为背靠兴国公府,又处在京畿之地, 所以饷银通常是不缺的,每月的俸米也能及时下发。 但他们却没有赏钱,没有上阵杀敌立功的机会, 京畿之地的一些事若是需要他们出动,那也就不是什么立功的机会了,可能是杀头的罪名,说不得上官还要怪罪一二。 如今见靖安军发放赏钱, 他们抓耳挠腮,眉头紧皱,身上像是有虫子在身上爬,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安静下来。 “这不过五千军卒,用得着发这么多银子?” 这时,一名长相粗糙的军卒发出疑问。 他们京营几万人,平常发银子也不过是两大辆马车,如今靖安军五千人,就需要五辆大马车? 其身旁一名军卒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听他们说,进京的靖安军都是精锐,在北边杀了不少人,应当是斩获的赏钱也一并发放。” “那这也太多了...” 先前说话那名军卒嘴里来回嘟囔,脸上带着羡慕嫉妒。 随着马车进入,越来越多的军卒开始朝着靖安军驻地汇聚, 扪心自问,他们心中是不想去看的,看得多了容易生出什么歪心思, 但双腿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控制着他们,一点点跟着马车前去.... 最后,马车被停在了巨大校场之上,那里已经摆好了几张巨大长桌, 靖安军的文书军纪官军需官都坐在那里, 手里拿着的是厚厚一本册子,正在不停翻动, 其手旁还有一个算盘,手指在上面不停拨动。 啪啪啪的声音格外清脆。 靖安军卒们似乎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凶悍, 此刻一个个地摩拳擦掌,面露憨笑, 挤在不远处,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的名字。 场面一点点安静下来,京营的人也站在一旁竖起耳朵,想要听一听靖安军卒发多少赏钱。 至于京营的几位上官,视线不停扫动, 最后停留站在一侧,同样拿着册子查看的靖国公身上。 此举光明正大地发赏钱,其中心思不难猜测, 首先要在京营掀起波澜,再通过京营的几万人向外扩散,至少要将此事传遍京畿之地, 让京畿之地的百姓以及军卒都知道, 在北边打仗朝廷真的给赏钱,跟随靖安军打仗,真的能有所斩获。 正当他们的目光越来越深邃,发放银钱悄无声息开始了。 那名略显年轻的军中文书盯着册子,喊出了一个名字: “安满平” 军卒们面面相觑, 很快,从等待的队伍中钻出来一个长相粗壮,个子不高, 如同田间老汉一般的军卒,年纪也有些大了,应当有三十多岁。 但京营的几位主官皱起眉头,眼前这人手臂粗壮,大腿粗壮,腰也格外粗, 走起路来很是滑稽,却没来由地让在场之人感受到一丝危险, 他脸上的憨厚笑容与精锐模样大相径庭。 但很快,那文书就将册子翻转过去,指着他的名字说道: “安老哥,你看看这个对不对,斩级九骑六步,破阵两次,阻敌一次,立奇功一次,另外还有八个月的俸禄,以及五两出征银。” 那安满平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连点头: “对对对,先前咱们都核对过了。” 那年轻文书轻轻点了点头,右手在算盘上敲打,啪啪啪声音传出去很远,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此刻静静等着查看此人的赏钱有多少。 “三百八十一两,安老哥,与你算得有何差别?”那年轻文书笑着问道。 安满平嘿嘿直笑,嘴里的黄牙暴露无遗,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咱们都算过好多遍了。” 年轻文书笑着点了点头: “安老哥,拿了银钱可莫要乱花,要给家人留一些。” “那是自然,给儿子说婆娘。” 安满平连连点头,双手不停搓动。 见他有些迫不及待,年轻文书就朝着那守卫银车的军卒喊道: “安满平,三百八十一!” 哗—— 整个京营在此刻仿佛被点燃, 除了靖安军的军卒,其余军卒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来回对视,脸色愈发古怪。 嘈杂的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三百两银子赏钱,这得杀多少人? 就连京营的几位长官也瞪大眼睛, 三百两银子在他们眼里算不得什么, 但若在军卒眼里,那毫无疑问是能自此改变下半辈子的银钱。 寻常人家一年也就花那么二两银子,军卒花得多一些,但也超不过五两。 三百两银子,若是妥帖一些,足够一家人下半辈子过活。 很快,一个红布包裹便被递了过来,一看就沉甸甸的, 安满平接过之后透过缝隙朝内一看,硕大的银锭就那么放在那里,尤为充实, 阳光照耀下,散发着银色光芒,让他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旁的几人也都拿到了银两,浑身杀伐之气消散一空,不停地嘿嘿傻乐。 可京营的军卒就不似靖安军卒那般开心,瞪大眼睛,怔怔地站在那里, 看着一个个大红包裹,不停地倒吸凉气。 一侧,林青见到军卒们拿着赏钱乐呵呵的模样,嘴角也勾起一丝笑容。 他看向站在一侧的兰云川,吩咐道: “近些日子要多加防范,若是有人对这些银子起歪心思,不用客气,抓了送进大狱, 若是有赌坊以及青楼妓馆来京营这里拉人,也不用客气,统统抓了, 拼死拼活赚的银钱,怎么能白白给他们?” 兰云川眼中闪过一丝戾气,瓮声瓮气地开口: “放心吧公爷,都安排下去了。” 第926章 润物细无声 “嗯,拿了赏钱的军卒若是想离开军伍,也莫要阻拦, 将名字记下来,等回到曲州后再一并安排。”林青淡淡开口。 兰云川脸上露出一些可惜: “大人...如此精锐的弟兄,就这么放回去太可惜了。” “无妨,他们去的地方越多,靖安军越是势大,名声总是要口口相传, 如今看不惯我们的人有很多,他们多方压制咱们, 就算是本公通过五军都督府给他们安排在各个卫所,也会受到排挤, 如此一来,那就不如让他们回到家乡, 至少在家乡卫所中,处境会好一些, 当然,若是不想做官,想要退出卫所,我等也要给他们安排。” 林青淡淡开口,目光愈发深邃, 靖安军的快速轮换虽然对靖安军的实力有损, 但却能让靖安军声名远播,尤其是在曲州,随着越来越多的军卒下方, 皇权不下县,不入乡,但军权可以。 若是靖安军的老卒布满整个曲州,到了那时候,曲州将再无桎梏,政令通畅。 这时,兰云川沉声开口: “公爷,咱们能否在京中也招纳一些军卒,到时候以老带新,等老弟兄们走了,也能快速接上。” 林青面露深思,仔细想了想还是缓缓摇头: “京中的百姓虽然过得困苦,但还不至于饿死, 只要肯卖力气,还是能够活命, 让他们离开家乡去北边厮杀,太过难为他们了。 靖安军招收军卒,还是要从贫苦以及与草原王庭有大仇的地方招收, 如此军卒才肯拼命,也安稳。” 兰云川眸光闪烁,轻轻点了点头, 他就是彭州人,在家乡已经吃不上饭了,这才去从军, 被安顿在赤林老城一线,整日与草原人纠缠。 可现在...兰云川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 “公爷,现在北疆前线的拓跋、呼延、乌孙都已经被咱们解决, 再想招一些与草原有深仇大恨的军卒,倒是有些难了。” 林青一愣,随即发出大笑, 引得不少将视线投在这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无妨,那咱们就找生活困苦的人,草原人也可, 如今蛮国新立,左贤王定然会大肆展开攻杀, 到时不知多少人要向南方逃难,咱们从中挑选一些精壮之辈,不难。” “公爷,这可有些犯忌讳啊。”兰云川压低声音,小声嘀咕。 “犯忌讳的事多了去了,要是处处按照章程办事,咱们的对手就能给咱们下绊子。” 林青眼睛微眯,其内闪过一丝凶光,至少在要银子以及军伍一事上,不能按正常的章程办事。 轻叹一口气,林青收起了眼中凶光,转而变得平静,淡淡开口: “收拾一番,稍后随我入宫赴宴。” 兰云川瞪大眼睛,微微迟疑: “公爷,这...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林青淡淡开口。 “皇宫重地,属下什么也不懂啊。” “无妨,军伍之人若是什么都懂,岂不是遭人忌讳?” 林青笑了笑,忽然想起了贺老三,也不知他最近有没有给陛下写信。 “等到开年,五军都督府对于你们的封赏也就能定下, 早一些露露脸,迟早要跟这些朝臣打交道。” 此话一出,兰云川身上涌出一股激动, 行军打仗为的就是升官发财,钱财他不看重, 但若是能升官,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公爷,您说朝廷会给属下一个什么官?能不能做个将军?” 兰云川凶厉的脸上竟罕见地出现一丝拘谨。 见他如此模样,林青也没有隐瞒: “从三品卫指挥同知,授定远将军号。” 兰云川是军伍中人,论的是军职,看的是手中有多少兵马, 这两个官职对他来说无用,只是提高了一些身份, 但即便如此,兰云川也十分兴奋! “多谢公爷提携,属下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林青摆了摆手:“原本不止于此,但此行我等靖安军封赏之人太多, 所以在官位上都低了一些,但也无妨, 只要朝廷能痛快地给银子,官位不重要, 日后与蛮国的战事不会少,我等的对手越来越难缠,立功的机会也会变多。” “还请公爷放心,靖安军上下定严苛操练,遵守军纪,与蛮国奋勇厮杀。” 兰云川面容一肃,沉声开口,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只要我等将领不松懈,不轻敌,破除蛮国,指日可待。” 林青笑着点了点头: “希望如此吧,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等收整一番,入宫吧。” “是!” 靖安军发赏钱的事很快便蔓延出去,迅速在京城军卒中传播开来, 京中来往百姓以及商贾忽然发现, 守城的军卒自下午开始便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面露古怪。 起先百姓们以为是新春佳节,军卒们想家了, 但随着晚一些,靖安军发赏钱的消息蔓延到民间百姓家中, 他们才知道,原来是羡慕了。 不仅是军卒羡慕,百姓们更为羡慕, 先前在靖安军入城之时就有不知多少少年郎想要入军伍与敌厮杀, 如今听闻靖安军如此大方,更加坐不住了。 同样,京城内一些商贾起了歪心思, 但很快有一消息自矾楼中传出, “若是有谁脖子够硬,就行那坑蒙拐骗之事,靖安军随后便来抄家,到时靖安军再发一笔赏钱。” 如此一来,京中一些刚刚准备行动的商贾便偃旗息鼓, 寻常军伍他们是不怕的,但靖安军他们的确有一些怕。 前几日京营四处抓人抄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若论背景,他们无论如何也比不得那些走私之人。 京中这一潭死水因为赏钱一事掀起了点点波澜,连带着新春佳节都变得热闹起来。 太阳一点点滑下天空, 百姓们做好吃食,准备开始一年之中最丰盛的一顿晚食。 而在大乾皇城,这里同样热闹, 午门大开,往来官员络绎不绝,身上不再是官服,而是锦绣长袍, 行进间清香弥漫,乍一看去,尽是富贵人家。 今日宫中设宴,以庆新春, 品级高一些的官员可以留在宫中,与陛下一同用食。 而且宫中还会向诸多朝廷大员家中赐宴。 品级低一些的官员虽然无法留在宫中, 但却可以进入宫中,拿取一些酒菜,以显天家殊荣。 第927章 父与子 大乾北疆赤林城,不同于大乾京城的气氛热烈, 赤林城内虽然有一些大红灯笼,但城内的气氛依旧有些凝重。 新春佳节,本是家人团圆的日子, 但因为前些日子的战事以及左贤王的作为, 让这遍地军属的赤林城弥漫着一股悲伤。 布政使司衙门曾在几日前想过拿出一些银钱来让百姓乐呵乐呵,冲淡一些城内沉重, 但反响平平,甚至遭到了不少大骂,最后只能草草了事。 当然,赤林城气氛如此沉闷的原因也与蛮国新立有一些关联, 如今北边草原王庭每一条消息,都是刺向赤林城百姓心中的一把刀。 在这样的沉寂氛围下,赤林城的南城门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皆是身穿甲胄,身骑高头大马的靖安军骑兵,他们从京城而来。 守卫的西军不敢怠慢,连忙验明正身,打开城门放行。 一刻钟后,平西侯府, 这座用以往商贾宅子随意改造的府邸门前,靖安军赶到。 大门上挂上了大红灯笼,将朱漆大门映照得富丽堂皇,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那一股萧瑟。 府内,平西侯种应安与其子种鄂二人坐在大堂中, 看着桌上的诸多酒菜,沉默无言。 他们的根在西南之地,而不在赤林城,以往过年之时,平西侯府不知有多热闹, 如今在这赤林城,就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就在父子二人沉默之时,一名军卒脸色凝重,脚步急促地走了进来, 在二人面前微微躬身,沉声道: “侯爷,小侯爷,京城来人了,说是带来了圣谕。” 平西侯种应安这才抬起脑袋,比之先前, 他又苍老了少许,胡子两鬓早已斑白,脸上沟壑纵横, 以往充满锐利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浑浊,加上其干瘦的身体,如寻常老者无异。 听到军卒禀告,平西侯种应安缓缓开口: “让他们进来吧。” “是!” 军卒迅速转身离去,世子种鄂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面露苦笑: “不知是京中什么好消息啊。” 种应安缓缓摇了摇头: “能有什么好消息,草原王庭立国,边境已经变得如此凝重,京城那边只能愈发严重, 呼兰九叙还在京城,说不得要掀起什么事端。” 世子种鄂夹菜的手微微顿住,轻轻叹了口气: “父亲,近些日子草原附近的流民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那左贤王在草原做了什么事,如此迫不及待。” “党同伐异,蛮国新立,首当其冲的便是要寻求统一草原, 若此事做不成,草原会比以往更弱, 现在是冬日,草原的攻杀尤为简单, 只需要烧毁粮草马匹牛羊,待到那些人自生自灭即可。” 平西侯种应安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忌惮, 草原人与乾人完全不同,在杀伐一道上尤为狠心。 这时,重重的脚步声自院内传来,一名身材高大,身穿黑甲的靖安军卒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见到屋内只有种应安与种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连忙躬身,将背后的行囊拿了出来: “平西侯爷、世子殿下, 这是陛下的圣谕以及近些日子京城的消息,奉侯爷之命给您送来。” 世子种鄂连忙接过,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等在一侧的侍者: “带他下去吧,好生招待。” “是!” 待到军卒与侍者离开,种鄂才不急不缓地打开行囊, 一眼便看到了里面明晃晃的首领还有几封信件。 种鄂将圣谕递给父亲,自己则一点点拆开信件,查看着京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堂内的气氛却一点点凝重, 种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封一封的信件拆开,越来越快。 而一侧的种应安则在圣谕上仔细打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一字一字,越来越慢。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才传来了一声重重叹息, 种应安将手中的圣谕合上,轻轻放在桌上,脸色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种鄂也将那些书信都尽数看完,呼吸一点点局促,眉宇中隐隐闪过戾气,咬牙切齿地开口: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该杀,统统该杀!!”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有些急迫地开口: “父亲,我等在北边拼上了身家性命的冲杀,为的就是保住这大乾江山, 为何还会有人与蛮国行那里应外合之事? 孩儿有些不明白,那王庭之人真有那般好?” 种应安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恰逢乱世,左右逢源罢了,不用太过生气,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 “孩儿只是气不过,蛮国的使者已经在京城大摇大摆地勾结, 新政一事居然还有人在使绊子, 用百姓威胁朝廷,此等事情若不是亲耳所闻,孩儿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种鄂脸上愈发愤怒,如今赤林城什么样子他最清楚, 大修大建尚且没有完成,百姓流离失所,家人无法团聚, 如今的赤林城就是一个大火炉, 要不是西军与靖安军通过扩军, 将那些身具气愤的人都收入军营,这赤林城早就乱了。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十万人厮杀的战场赤林城没有乱, 一向歌舞升平的京城倒是乱了,真让人难以置信。 想到这,种鄂的视线看向放在桌上的那份圣谕,心里咯噔一下,轻声问道: “父亲,这圣谕上写的何事?” 种应安默默叹息,将圣谕递了过去, 种鄂满脸古怪地接过,而后打开查看, 脸色猛地大变,握住圣谕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瞳孔剧烈摇晃。 “父亲...局势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了吗?朝廷居然也要借民意来推行新政?” 平西侯种应安默默坐在那里,轻叹一声: “大乾式微,天下大势本就如此, 外有强敌,内有掣肘,若是还有足够的时间,定然不会裹挟民意, 只是...蛮国新立,朝廷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种鄂的脸色愈发黯淡, 很快,他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锐利,沉声道: “父亲,如今北边的草原流民越来越多了, 若是放任不管,他们迟早会饿死,就用他们行此事可好?” “你决定了?”平西侯种应安有些诧异地看向种鄂,有些惊讶于儿子的果决。 种鄂沉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京中的事若不快些解决, 靖国公无法脱身,他早些回来,您也好早日启程返家。” 种应安脸上生出一些自嘲: “如今这局势,为父还能走吗?” 第928章 心意已决 大堂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父子二人默不作声。 过了许久,种鄂视线挪动, 看到了父亲的满头白发以及愈发苍老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父亲,您不能再留在前线了, 行军打仗太过耗费精气神,您还是早些回到西南养好身体, 北边的战事就交给孩儿来完成。” 种应安脸上露出动容,随即出现感慨, 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色变的种应安, 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泛红。但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北疆的战事太过重要,你还年轻,做不到服众, 西军的将士想要留在这里,为父必须也在。 要是为父走了,不准军卒走,岂不是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种鄂嘴唇紧抿,沉声开口: “父亲,咱们已经从彭州以及赤林城招纳了许多新军, 可以将部分将士们带回去,让他们与父亲一同回到家乡, 孩儿虽然在战阵指挥一途并没有什么天赋,也不奢求去到草原进攻,只想着能将这赤林城守住就好。” 冷风轻轻吹过,透过正堂大门的缝隙挤了进来,让种鄂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种应安沉默以对,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广源侯也是这般想的,可结果呢?” 种鄂脸色大变,情绪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父亲,难不成此等旧事还会发生?” “不知,但天下大变,不进则退,只想着守成只会越来越弱, 还是要用林青的法子,主动向往打,将战场放在草原上。 我们乾人不主动出击,那些草原人就会一股脑儿冲过来。 古往今来,天下还没有攻不破的城池。” 轻轻叹息一声,种应安见种鄂还想说些什么,便轻轻抬手: “为父是去是留日后再说,先将陛下交代的事情办好,快些去安排吧。” 不知为何,种鄂觉得这大堂虽然有地龙,却越来越冷, “父亲,真要如此行事吗?若是如此行事,赤林军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做戏做全,有人牺牲才会有人信, 若是只凭借你我一封军报,就将京城文武百官以及百姓吓得魂不守舍,那这大乾也没有必要守下去了。” 说着,种应安面露感慨,饱含深意地看向种鄂,提醒道: “陛下已经越来越像一名皇帝了,日后你行事要小心一些,切不可再像以往那般放肆。” 种鄂微微发愣,一时间不知父亲所说何事, “还请父亲解惑,孩儿愚钝。” 种应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缓缓开口: “你还是太过年少,朝堂厮杀的惨烈还没有见过,不理解也是应当的。” 顿了顿,种应安沉声说道: “先朝文帝行变革之事,意图削藩,用的是自己的老师巢错, 但后来发生了七国之乱,国朝动荡不安,无奈之下,文帝只能将自己的老师腰斩,以平息众怒,缓解局势。 为父想要告诉你,为君者不论亲疏,不论对错,只问得失。 今日陛下舍弃赤林军百年威名,在我等朝臣看来是匪夷所思之举, 但对为君者来说,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有朝一日,若是朝廷抛弃西军能获得北境太平,以前的陛下不会做,但今后的陛下会做。” 种应安眼窝深邃,眸光闪烁: “甚至,靖安军都可以被抛弃,为君者不能以常理视之,你要多加小心。” 种鄂面露震惊,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但种应安继续开口: “先前为父曾定下,若为父死了,你要弹劾靖安军以保全自身, 但现在为父改变主意了,若你我父子还有机会回到西南, 不论是谁都要即刻弹劾靖安军、弹劾林青,不得有丝毫犹豫。” 种鄂只觉得浑身冰冷,简简单单的一封圣谕,其中牵扯了京城北疆甚至是陛下, 种鄂忽然有种感觉,现在的大乾一日三变,已经不是当年能让他为所欲为的大乾了。 抿了抿嘴,种鄂喉咙干涩,重重地点了点头: “孩儿知道了。” 种应安脸色严肃,叮嘱道: “将赤林军以及草原人的事情安排好,不能出现差错, 近些日子我等就要送出折子,让京城感受到危机, 否则等到开年,百姓们重新劳作,就没有此等效果了。” “父亲,对城内的布政使司以及都司,可否要隐瞒?”种鄂问道。 种应安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无奈: “不论是里应外合还是勾结外邦,又或者是谎报军情,都是杀头诛族的罪过,怎么能不隐瞒?” 种应安此刻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能回到西南, 否则以如今瞬息万变的局势,处在北地的西军可能会就此被倾覆。 种鄂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僵,连忙站起身: “父亲,那我现在就去安排。” “等等,把信件给我,为父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一并安排的。” 种应安抬手制止,从而接过了种鄂递过来的信件,打开仔细查看。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如他所料的一般,京城的局势已经严峻到了极点, 稍有不慎,先前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种应安很快便见到了那张有关于榷场税费的单子,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单子不仅仅是对草原有利,对于西南平西侯府同样有利。 先前种应安想着,若是税费太过, 他就与那林青商量一二,以他西军的面子,如何也能搏一个低于常人的税费, 但如今... 种应安脸色愈发凝重,眉头紧皱, 想了许久他也没有想明白其中关键,他便将这张单子递给种鄂: “找一些信得过的商贾,来研判一二这张税费, 看看其中有什么端倪,另外找布政使司的官员一并查看,陈明利害。” “是,父亲。”种鄂面露严肃,而后问道: “父亲,若是赤林城重开榷场,也采用此等税费?” “不采用又能如何?这笔税费已经堵死了其他榷场的赚钱门路,只要比这高,榷场定然是竹篮打水。” 一时间,种鄂心中有些明悟,连忙点头: “父亲,我这就下去安排,您要注意身体,早些歇息。” “去吧。” 种应安挥了挥手,脸色有些寂寥。 第929章 莫名其妙 夜愈发地深了,夜色下的赤林城笼罩在黑暗内, 城池内零零散散的灯笼闪烁着红光。 在赤林城南城门处,一队披坚执锐的骑兵忽然到达此处。 “站住!来者何人!” 城门附近守城军卒顿时警惕起来, 原本零零散散立着的长矛也刹那间变得笔直,死死盯着来人。 这一队骑兵为首之人身材壮硕,面容黝黑,整个散发着厚重气息, 此刻身穿西军甲胄,立于战马之上,轻轻挥了挥手, 其旁边有一军卒冲了出去,从怀中掏出令牌,递给了那守城之人。 “我是种山怀,奉小侯爷之命,出城办事。” 厚重的声音从大汉嘴里喊出,带着浓郁的肃杀。 那守城之人看了看手中令牌,又仔细打量了一二种山怀那高大身影,心中顿时没了疑惑, 毕竟如此壮硕的身影也只有那些手拿大盾的盾牌军才能具备。 守城之人恭敬地将令牌递了过去,立直身体,朗声道: “卑职有眼无珠,还请将军恕罪。” 种山怀面无表情,淡淡开口: “职责所在,你做得很好,城门乃重中之重,切不可疏忽。” “是!” 大声应了一声,那守城之人用力一挥手, 赤林城的北侧门便发出了滞涩的声响,一点点被打开! 直至完全打开,那守城之人才轻轻挥手,立于城门前的栅栏被挪开, “将军慢行!” “走。” 种山怀挥了挥马鞭,带着部下将近五百人冲了出去,马蹄声阵阵,越来越远。 那守城之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眸子不停闪烁,面露深思,最后轻轻挥了挥手: “快些关门。” ..... 大乾京城,皇宫内的盛宴十分丰盛热闹, 整个大殿内都被摆上了一个个的四方长桌, 其内有大部分空缺,是留给那些莺莺燕燕舞动身姿之用。 值得一提的是,宫内是没有戏班的, 为了让晚宴看起来不那么枯燥,从而特意从京城几家戏坊请来。 在场一些官员看其中一些人还尤为熟悉,甚至曾去捧过场。 一时间,查明真相的一些官员面面相觑,对于宫内圣上的节俭有了新的认识。 倒是光汉皇帝,坐在上首, 不停吃着菜肴喝着美酒,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日晚上,是他在一年中仅有的歇息日子, 吃饱喝足后就能上床歇息,不用处置奏疏奏折,所以今日他的心情格外好。 黄俊立在一侧,嘴里含笑, 不停地为皇帝夹菜,还时不时开口介绍,弄得光汉皇帝食欲大动。 靖国公林青坐在下首左前方,与一众公侯坐在一起, 桌前的方桌上摆着十几样分量不多,但造型精美的小菜, 一样没了,马上会有侍者前来更换,以保持诸多文武百官面前不空盘。 这是一年一度的宴会, 即便宫中再节俭,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出娄子。 一些去年就来过的官员发现, 今年宫中的菜肴要比往年好上一些,菜品也精致一些, 这让他们眸光中精光闪闪,由小见大, 至少可以得出,如今内帑中银钱还算是丰厚,不似以往那般拘谨。 一些官员们悄无声息对视, 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议,想的什么他们一清二楚。 朝廷如今入不敷出,陛下将内帑的钱拿出一些来支援朝政,也是理所应当。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屡见不鲜之事,在大乾亦是如此。 已经有人在心中打好腹稿, 准备等明年开年便将折子递上去,好夺个头彩, 说不得还能搏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声。 这些官员的心思林青不得而知, 他的视线在场中来回扫动,很快就看到了随陆务升来到此地的张世良。 他如以往那般,身宽体胖, 却没有在京兆府见到时的洒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憔悴。 张世良此刻也有些闷闷不乐, 看着桌上菜肴迟迟不肯动筷子,脑海里想的都是明日的事物。 在以往京兆府,张世良是与民打交道,心中自然轻松, 但到了都察院,不论是什么事务,都要与官打交道, 他不过是个经历,自然心力交瘁。 不过好在,得益于陆务升庇护, 他虽然为六品,却没有人能小觑他。 就如现在这晚宴,许多朝堂四品都不在邀请之列,一部主官也不曾带着他们前来, 但张世良一个六品经历,却被陆务升带来此地, 毫无疑问是在告诉诸人,张世良是他陆务升的心腹,日后担待一些。 “唉。” 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张世良拿起身前的酒壶, 就这么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满目忧愁。 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整个人愣住了, 他只感觉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盯上了一般,让他汗毛倒竖。 张世良不动声色,手拿酒壶一边喝酒, 一边熟络地观察四周,企图找出暗中窥探之人, 很快,他便找到了暗中窥探之人,让他心中一惊! “靖国公?” 环视四周,张世良只找到了一道投向这里的目光, 几乎在最前方,一名黑衣青年,此刻正与他一般喝着酒, 不同的是,他拿的是壶,靖国公手里拿的是杯。 一时间,张世良心中突兀地涌现出一股慌乱,眉头紧皱, 他第一反应是看向坐在一侧的左都御史陆务升, 毕竟靖国公与自家大人交好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 陆务升神情如常,此刻正笑吟吟地吃着小菜,思绪纷飞,不知飘到了何处。 张世良抿了抿嘴,轻轻凑近一些,低声说道: “大人,大人!” 陆务升神游结束,面露诧异,侧头看了过来,低声道: “何事?” “靖国公应当有事找您,他老人家一直在向这边看。” 张世良小心翼翼说道,他如今只能猜测是为了隐蔽所以才通过他来传话。 但没承想,陆务升听后微微一愣, 而后破颜一笑,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说道: “靖国公是找你的,若是近些日子他找到你,吩咐你办一些事情,你不要拒绝,要全力去办。” 嗯? 张世良猛地愣住,脸上充满疑惑,找我? 他一个小小六品经历,有什么事是需要他来办的。 但他的反应也极快,连忙点头: “知道了大人。” 张世良回到座位,斜着眼睛看去, 却发现靖国公已经没再看他,但心中的不安却没有甩开。 第930章 各怀心思 上首,随着时间流逝,酒宴深入, 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子慢慢凸显出来,文官一团武将勋贵一团, 在其内还有一些圈子,他们大多聚在一起,低声说话,互不打扰。 光汉皇帝坐在上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唇抿了抿,眼神古井无波。 朝堂政事局势,从来不是像刑部断案那般, 将所有可能都排除,剩下的不可能就是最终答案。 而是要将所有的可能都加进去,乱成一锅粥,各方势力不停纠缠,再从中抽丝剥茧,才能窥得一二真相。 即便作为皇帝,在这京城之中遍布眼线, 他尚且有些分不成各个朝臣之间的纠缠, 其内你中我有,我中有你,已经是一团不能再乱的粥。 相比于文臣,光汉皇帝还是喜欢性格直率,做事直来直去的武将, 只可惜,大乾已经辉煌了三百年, 纯正的武将已经不多了,大多在地方,备受压制,无法出头。 而在朝堂上的,大多是家世丰厚之辈。 想到这,光汉皇帝默默叹息一声, 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看向下方, 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国公俨然已经聚在一起,准备今夜的划拳拼酒, 对此,光汉皇帝有些期待。 他的视线一点点挪动,挪向那在大殿中央舞动的姑娘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与黄俊喃喃说道: “黄俊啊,这些姑娘跳舞煞是好看,只可惜朕要看他们拼酒了, 朕有时在想,若是能一只眼睛看一边,那就极好了。” 黄俊脸色有些古怪,侧头看去, 发现陛下脸颊涨红,眼中醉意弥漫, 这才心中了然,微微低头,轻声道: “陛下,您整日勤劳政事,也应放松一二,舒缓心绪, 要不将宫中的戏台重新搭起来,闲暇时陛下也好观赏一二。” 光汉皇帝有些意动,但他眼中的醉意很快便消散,缓缓摇了摇头: “不能如此,政事繁多, 若是没有还不想,若是有了戏台,那必然是日思夜想,还是没有为好。” 对此,黄俊也不再多说,微微躬身: “陛下多吃一些,今夜都是御膳房特意为您做的温补之物。” 光汉皇帝点了点头,见五军都督府那边还在说话,没有开始拼酒, 便又将视线挪向了跳舞的女子,面露满足。 下首,林青以及诸位国公的桌子都已经被拼了起来, 形成了一张大桌子,几人就这么聚在其上,说说笑笑。 按照宫廷礼数,此举定然是不行的, 但新春佳节,陛下不在意,国公们不在乎,也就没有人扫兴。 兴国公孟述与林青挨在一起,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脸上有些醉意,出声埋怨: “今日靖安军发赏钱,可害苦了我啊, 还不到下午,便有将领来到我府上,也嚷嚷着要发赏钱, 最后我实在是拗不过,发了三两银子过节钱才勉强昏过去, 你小子不地道,也不提前说一声。” 京营如今几万人,每人三两银子也是一笔不小的银钱了,五军都督府的余钱恐怕也花得差不多了。 在场诸人听到他埋怨,也纷纷笑了起来,镇国公纳兰亭笑着开口: “逢年过节总要发一些钱,要不然京营的名头说出去平白低人一头,也不好听。” “说得好听,花的不是你的钱。” 兴国公孟述撇了撇嘴,满脸无奈。 前军都督府地处京畿,原本还能依靠工坊赚取一些银钱, 但因为新政,前军都督府便将工坊都交了出去,明哲保身, 兴国公孟述如今正苦于没有新的银钱进项, 如今花的都是存银,无异于坐吃山空。 他悄无声息瞥了一眼上首,而后看向林青,压低声音问道: “这朝廷新政何时能有个眉目,这苦等着也不是个办法, 朝廷没有银钱,咱们五军都督府就得自己想法子赚银钱,这让本公的脑袋都大了。” 林青面露笑容,缓缓摇了摇头: “此事我也不知,朝堂新政能否顺利推行,还要看朝臣们支持与否, 至于五军都督府的银钱..... 可以同草原进行往来商贸,多多少少也赚取一些,银钱不能被那些商贾尽数赚取。” 在大乾开国之初,不论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六部衙门,一律不得从事商贾之事, 但如今大乾病入膏肓,一些手段也就顾不得影响, 各部衙门更是各显神通,手段频出。 兴国公有些狐疑地盯着林青,试探着问道: “真的没有进展?” “进展自然是有的,只是进展缓慢,一些工坊掌柜扎根京城已久, 他们背后的势力庞大,都察院以及宫中迟迟不好下手,便一直拖着。 不过兴国公放心,等开年京城的工坊先动起来, 赤林城与北乡城的榷场也会开启,到时候足以缓解燃眉之急, 京城所发的银钱,对于衙门不算什么, 但至于军卒,足够他们过一个好年。” 林青淡淡开口,神情平静,语气平缓,看不出丝毫心绪,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在场几位国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虽然早有预料,但什么都探查不到,还是让他们心中有些失望。 见他们如此表情,林青面无表情,没有再继续开口。 在场国公们相互对视,面面相觑, 不知为何,在场几人觉得林青的态度似乎相比于先前,冷淡许多。 对于他们的揣测,林青并不想为之解释, 在得知大乾气运继续衰落之后, 他心中思绪便一直放在边疆战事上, 对于京中这些事与人,少了几分虚与委蛇,态度更加直观明了。 靖国公纳兰亭猛然察觉气氛有些凝固,干笑了两声,索性开口: “对于新政,我等军伍之人自然是全力支持, 朝廷有了银钱才能干事,边疆打仗才有银钱,如此大乾才能继续昌盛下去。” 听到此话,一些公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新政的银钱自然是朝廷拿,而榷场的钱有多少... 他们也不知道,定然会被靖安军截留。 一来一回,五军都督府忙活了许久,却没落得半点好处,这让他们心中暗暗叹息。 林青静静坐在那里,将所有人的眸光收于眼底,心中微微叹息。 如今时局所迫,他们还能让步, 一旦大乾昌盛起来,自己人便顷刻之间开始攻杀,无法调节, 不过大乾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顾当下。 第931章 张世良 时间流逝,位于大乾皇城的聚会一点点落入尾声, 以至深夜,诸多官员先后离开皇城, 如先前一般,五军都督府的诸多公侯是最后离开皇城之人, 他们走在御道上,一个个东倒西歪, 诸多太监在一侧搀扶,闻着那扑面而来的酒气, 他们面色如常,步伐沉稳。 而林青是四品之境,就算他有意压制气力,想让自己醉酒都不是那么容易, 如今他是在场中最清醒之人, 但他身旁还是跟了两名太监,紧紧将头低下,默默走着。 一众公侯用了将近两刻钟才走至皇城大门, 大笑声与吵闹声一路不停,让原本安静的皇城内多了几分喧闹, 走出皇城,这里已经有诸多轿子马车等候, 几位公侯约定着隔日待战,便被自家侍者扶上马车轿子,缓缓离去。 林青最为清醒,定定站在原地等着诸位公侯离去, 待到所有马车以及轿子消失不见后,他才轻轻挥手对着那两名太监吩咐: “你们回去吧,本公自己走走。” “是...” 两名太监缓缓退去,不一会儿皇城大门便轰然紧闭,等到再开启时就是明年! 宫门关闭,守在一侧的靖安军亲卫涌了上来,将其牢牢护在其中, 但林青眸子中的些许醉意刹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冽清明,他沉声道: “回府。” 半个时辰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靖国公府,身上所穿黑色衣衫, 快速在上东街的房顶来回穿梭,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夜中, 他一路行来,并没有惊动诸位国公的侍卫以及四品武道高手。 黑衣人离开上东街,在一处阴影处停留,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记载着一个地址。 他阅览一遍后手掌轰然用力,纸条被碾压得粉碎, 一眨眼的工夫,黑衣人便从阴影中消失, 等他再次出现,便已出现在了城东,很快他的身形出现在一个三进小院里。 这次他没有隐匿身形,脚步轻轻落下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院落中,发出了嗒的一声轻响。 跟随陆务升前去宫中赴宴的张世良此刻还未入睡,沉浸在桌案前看着往来邸报, 忽然,一声清响传入了他耳中, 让他手掌一顿,神情顿时警惕,而后猛地抬起头,一眼中闪过丝丝锐利。 一股略显厚重的气力,顿时从他身躯开始弥漫,五品五脏通幽之境! 张世良眼中闪过丝丝寒芒,轻轻推开座椅缓慢站了起来,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脸色愈发难看。 很快,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后,影子幽深到了极点, 使得张世良心中一惊... “怎么会?” 他竟然完全感觉不到门后来人, 若是闭上眼睛,他可能会以为这门前空空如也。 就在这时,那道阴影有了动作,抬起手轻轻敲动房门。 “咚咚咚...”此等声音就像是响在张世良心中,让他额头出现一丝丝冷汗, 但他眼中依旧没有慌张,只是闪过一丝决绝, 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想要与来人拼命。 但很快,门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开门。” 张世良脸上随即充满愕然,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但最后他还是蹑手蹑脚地上前将房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黑人让他心中一惊, 但那熟悉的冷冽光芒与平滑紧致的皮肤,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快速让开身体,那黑衣人径直迈入其中。 张世良将脑袋探了出去,左右查看,而后关上房门, 等他回过头,那黑人已经将脸上的遮布拿了下来,赫然是靖国公林青。 见他没有丝毫隐瞒张世良脸色古怪: “拜见靖国公,不知靖国公如此隐秘到访,有何吩咐?” 林青已经坐在了原本张世良所坐的主位,手掌在邸报上来回翻看,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本公前来的确有要事相助。” 说着,林青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折子,轻轻将其丢在桌案上,冷冷地说道: “看看吧,这是需要你去做的事。” 张世良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他没有上前,反而退后一步,眼中生出些许警惕,沉声说道: “靖国公爷,我乃都察院官员,可不是军伍中人,如此行事是否有些僭越。” 对此,林青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开口: “里面有司礼监以及西厂的印信。”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冷冽起来,平白无故多了一缕寒风, 张世良的脸色轰然大变,脸上带着难以压制的震惊。 他只觉得嘴唇干涩,喉咙来回耸动,放于一侧的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他心中不停在呐喊:“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但不管他做如何表现,林青就静静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他。 过了许久...张世良开始微微喘着粗气,露出一抹苦笑: “靖国公爷,世人都说您骤登高位,底蕴尚浅, 但某却觉得,您底蕴之深厚,旁人触不可及。” 说着,张世良轻叹一口气,缓缓上前, 将那封文书拿了起来,轻轻拆开, 映入眼前的两枚大印,让他彻底放下了心中侥幸,再次叹了一口气, 而后将其内信纸打开,静静查看,一字一顿没有丝毫疏漏, 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握住信纸的手掌也在微微颤抖, 当看到落款的名字以及日期后,他猛然抬起头面露震惊: “靖国公爷,这恐怕不妥。” 张世良的脸色来回变幻,他心中竟然有刹那间的怀疑。 眼前这靖国公是不是真像世人所说的那般对国朝忠贞不二。 信上的事情很简单,让他联络京中的诸多帮会, 以及鱼龙混杂的相干人等,散播一个消息, 但这消息却足够骇人听闻,让他一时间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矫诏”? “能做到吗?” 林青淡淡开口声音冷冽,虽是询问,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 一股庞大的威压袭来让詹士良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自然是能做到,但...某想知道, 这是公公的意思还是公爷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第932章 北疆有变 屋内安静到了极点, 林青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坐在那里,使得气氛越来越凝重。 随着时间流逝,张世良的脸色来回变幻,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下官知道了,明日就开始安排。” “要隐蔽,若是能被人轻易查出来,想必你知道后果。”林青淡淡开口,声音冷冽。 此事一旦向外透露,损害的是朝廷的威信, 若是不够隐秘,被人发现了端倪, 朝廷对于此事,定然是不会相认,那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张世良肆意妄为。 事实上,在张世良看到信件上那两个大印后,心中便已经生出了些许明悟。 他这一藏就是将近二十年, 如今轻易便动用,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而此等大事参与其中者往往不得善终。 他的视线有些恍惚,依稀看到了二十年前被送出京城的那一幕, 这二十年京城风云变幻, 随着先帝逝去,他所认识的诸多上官以及同僚都死伤得一干二净,他几乎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 转而认为自己是一名京兆府主事,是京兆府尹的心腹,是如今的都察院经历司经历。 但如今.... 张世良嘴角生出一丝自嘲,暗探就是暗探, 即便已经改头换面,但这种印记一生一世都清洗不掉。 张世良抬头看向靖国公林青,略带苦涩地问道: “此事若是不成,可否保下官家人无恙?” 林青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大乾律法鲜有祸及家人之事,你也不至于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此事还有许多人在同时做,只要你做得足够隐秘,便万事无忧。 就算是露出了一些端倪,矛头也不会对准你, 而是会找向朝廷、找向本公、找向黄俊。 只是...如果事情败露,你这都察院的官职可能会保不住。” 张世良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轻轻点头,略带苦涩地开口: “下官西厂暗探的身份可能早被陆大人所察觉,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点破。” “何处可见?” 张世良抿了抿嘴: “上次陆大人去到北疆赤林城,并没有带属下, 而是带了其余两名官员, 下官跟随陆大人将近二十年, 一直作为其幕僚跟随身侧,从未有过分别。 所以下官猜测,陆大人可能察觉到了一些事。” 林青脸色平静,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先前操办京兆府尹升任左都御史一事中,黄俊有太多的隐秘消息, 那时林青还曾感慨,西厂果然名不虚传, 但如今想来是从张世良这里所得, 而陆务升也在那时发现了端倪,但他并没有点破。 林青没有说话,张世良则继续开口: “靖国公爷,若是此事办成,下官可否调离都察院?” “为何?” “下官跟随陆大人将近二十年一直为其尽心尽力,若是暗探身份暴露,手下心有难堪。” 张世良眼神黯淡,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陆务升从地方小官升任到朝堂九卿, 一路行来有多少苦涩,唯有他与陆务升二人知晓。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脸色有几分古怪沉声道: “调不调理你自己好生琢磨,但本公觉得,你还是老实待在都察院为好。” 张世良眼中疑惑,但林青没有再作解释, 而是径直站起身,悄无声息将这部又覆盖在脸庞,走至门口回头望去,低声吩咐了一句: “尽快操办。” 说完,房门便被悄无声息打开, 林青的身影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冬日的冷风袭来,将屋内的地笼热气吹得一干二净, 张世良就那么怔怔,站在那里心中愈发冰凉, 但眼中却生出了几分明悟,眸子微微瞪大,嘴唇紧抿。 他想明白了,为何靖国公让他老实待在都察院... 毕竟他跟随之人是当朝九卿,前后二十年脏活累活都是他所做, 尽管情谊深厚,但若离开,转投他处... 下场可以预见。 张世良微微叹了口气,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悄然发亮,当阳光投入书房那一刻, 张世良滞涩的眸子才缓缓转动,一夜的冷风吹动,让他的身躯早已冰凉, 但他却没有丝毫在意,简单洗漱一番,披上衣袍便走出府邸。 .....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去, 春节带来的喜悦在一点点消散, 百姓们想到了即将上工的日子, 而官员们也想到了即将开始新一年的忙碌,这一切都使得京城气氛渐渐沉闷起来。 但在城外的诸多工坊,尽管还未开工,但已经人满为患, 各处都是招工的工头,以及工坊主,其中掺杂着一些朝廷吏员。 榷场重开一事在这几日已经确认无疑, 百姓们对此等事情尤为聪明, 他们不会去看朝廷邸报,也不会去看衙门发的告示, 而是专门去看那些背景深厚的大工坊, 若是整日忙碌招工,那定然消息无误! 于是,在京中诸多小工坊招工之时, 他们也争先恐后地涌了过去,其中就有一些朝廷开设的工坊掺杂在其中, 吏员们也变成了一副工坊主的打扮, 若他们不开口露出那纯正的官话,百姓们都无法识破。 但即便识破了,百姓们也毫不在意, 因为大多数小工坊都是日日结钱,至多损失一日的工夫,他们可以承受。 于是,怪异的场景出现在大乾京畿之地。 京城内的气氛愈发沉闷,趋于平稳, 而在京城外则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京城外还有诸多工坊在停工,以对抗朝廷新政, 尽管百姓们如何去央求,朝廷官员吏员们如何敦促,他们就是不开工。 纳兰元哲有过粗略统计,这些工坊大约占京城工坊的四成还多。 但无妨,纳兰元哲甚至希望他们继续停工下去, 因为朝廷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用榷场重开的热浪,吸引更多的熟练工匠开工坊,朝廷以及京兆府给银钱,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这四成工坊纳兰元哲有把握让他们再也无法重开! 正在新政缓缓推进之时, 几匹来自北疆赤林城的高头大马突兀地出现在京城外, 奇怪的是马背上空空如也,没有人,只有一些行囊。 京城北城门的守城军卒面露怪异,开始仔细检查这些高头大马, 其中突兀出现的文书让他们一愣。 打开一看,映入眼前的字迹,让他们目眦欲裂,心中没来由地涌现出一股恐慌。 “赤林城战事告急,已攻破赤林城北城门!” 第933章 局势紧张 看着文书上的字迹,城门守将目眦欲裂, 正在心中来回思索,该如何隐瞒而后通告上官之时, 远处,突兀地传来一声大喊, 城门守将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望去,脸色愈发难看。 只见不远处,一名年纪稍大的百姓正推着板车急匆匆行来,在他身侧有几名青壮也在不停推着, 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了板车上的事物, 不是寻常的货物,而是几名身躯染血的军卒,正晕倒在板车上。 那年纪大的老者,一边走一边喊: “大人,大事不好啦,蛮人打过来了!” 在其一旁的青壮也面露悲戚,不停地大喊蛮人打进赤林城了。 一时间,这几声高呼,几乎让北城门陷入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但很快,轰的一声, 场面顿时变得嘈杂烦躁, 原本正在入城的百姓定定站在原地满脸不可思议, 也顾不得进城贩卖货物, 而是掉头就走,冲向了那迎面而来的板车,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其中一二真相。 城门两侧打算进城办事的百姓也停下脚步,更加毫不犹豫地冲向板车, 在那守城将领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那板车已经被团团包裹, 就像是掉在地上的食物残渣被蚂蚁笼罩一般。 那守城将领呆呆地定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额头不由自主地渗出冷汗, 此等大事还未进城过大人的眼就被百姓熟知, 此等祸事,他一定不能背! 他来不及阻拦百姓,匆匆吩咐手下将那些军卒送进城, 自己则径直冲向战马,轻轻一翻身便朝着城内奔去, 他发誓,这比他任何时候骑战马都要快。 很快,北城门的消息随着百姓蔓延而流传开来, 口口相传,迅速向整个京城蔓延, 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蛮人再次来袭,已经攻破了赤林城的北城门! 这让京城原本有些和煦的氛围再次凝重起来, 不过好在京城不比边疆之地, 即便传来战事,京中还有着几分秩序, 各处商行的人虽然多,但还不是边疆那般诚惶诚恐。 而同样的,越来越多的百姓向会同馆与鸿胪寺汇聚, 他们清晰地记得蛮国使者如今就在京城,不是在会同馆就是在鸿胪寺。 正当百姓们将会同馆与鸿胪寺包围得严严实实之时, 京兆府尹武彦哲匆匆赶来会同馆, 见到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由得眼前一黑, 刚刚踏出马车的身体微微摇晃,被侍者扶住才堪堪站稳。 “造孽呀,老夫...老夫这是造的什么孽?” 平安县城一事才刚刚平息,北疆又出了岔子,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百姓们没有这些闲工夫来管这些事。 可偏偏如今是过年,百姓们都在家中休息, 这让武彦哲头一次见识到,京城居然有这么多百姓... 武彦哲脸色苍白,呼吸略显急促, 快步登上马车连连大喊,但百姓们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无奈之下又爬上了马车车顶,连同周围的几名侍者一同大喊: “乡亲们,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 如此场面才渐渐安定下来,百姓们都回过头看向武彦哲,面露期盼, 但武彦哲能看到百姓们脸上的怒火, 甚至他还能看到百姓们手中提着的刀枪棍棒,不由得心中一抖,无声自语: “大意了,老夫怎么能贸然前来,要叫上京营护卫才是...”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盔甲碰撞之声自街角传来,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二百名京营军伍面露严肃,纷纷赶来, 不由分说地就挤在会同馆门前,阻挡住百姓去路。 如此一来,武彦哲才稍稍安定,开始安抚百姓。 而在皇城不远处,五军都督府, 越来越多的休沐官员吏员得到消息后从家中赶来, 使得五军都督府门前人潮拥挤。 不远处的兵部同样如此。 这是两部衙门的规矩,一旦有战事发生, 所有官员吏员不得休沐,要迅速回到衙门,听从上官安排,准备接下来的应对。 而在五军都督府正堂之内, 得益于过年,公侯们都汇聚在京城,所以显得尤为热闹, 当林青来到这里时, 大堂内已经坐了二三十位公侯,二十余位五军都督府的官员, 一个个面露严肃,大堂内的氛围也愈发凝重。 众人见林青到来,纷纷将眸子投了过来,面露急迫, 但当他们看到林青面色如常,脚步平稳,神态如往常一般之时, 不知为何,在场诸多公侯只觉得心中大定,没来由地多了一丝妥当。 直到林青走至上首,兴国公孟述才急匆匆发问: “林青,北疆的战事你怎么看? 现在京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京营的军卒已经尽数散了出去维护秩序, 若是五军都督府不给百姓一个交代,不仅陛下会怪罪,百姓也饶不了我们。” “是啊,是啊, 这北边的草原人真是不省心,刚灭了他们两个大部居然又来寇边,真是贼心不死!!” 卫国公秦觐文面露怒意, 手掌在一侧桌上用力一拍,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镇国公纳兰亭也将眸子投了过来, 视线扫向周围诸多面露急切的公侯,心中有些无奈沉声道: “诸位稍安毋躁,先让林青看一看军报,我等在这里着急也没有办法。” “对对对,先看军报。” 兴国公孟述此刻才反应了过来, 连忙将放于一侧,还带着丝丝血迹的军报拿起来递向林青。 直到这时,林青才露出苦笑,接过军报扫视在场一众勋臣武将: “诸位大人莫要着急,若是连我等也如此急不可耐面露慌张, 那百姓见到我们如此模样,那岂不是要更为慌张?” 这么一说,在场众人眼睛微微眨动,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 见他们渐渐安定下来,林青这才将军报打开仔细查看, 五军都督府内的气氛也安静下来,变得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过了不到半刻钟,林青才脸色平常的将军报合上,静静放在一侧,沉声道: “这是又一次里应外合,草原王庭亡我之心不死, 如今又勾搭上了国内作乱之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时间,在场人面面相觑,脸色严峻到了极点, 有一些暴脾气的勋贵已经将拳头紧紧握住,心里暗骂! 又是里应外合!! 第934章 行事激进 五军都督府大堂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几乎所有人脸色都阴沉下来, 赤林城如今出现变故,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其中关键。 里应外合之人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扰乱新政,让大乾朝廷忙于战事, 如此一来,走私生意便可继续维系。 大乾的一些商贾权贵,还有草原的一些权贵, 就会如往常一般,坐在家中便有大笔银钱入账。 兴国公孟述先前还在努力保持平静, 但此时他也无法抑制心中愤怒, 手掌在桌案上用力一拍,眉头紧皱,眼中出现暴戾: “抓人,京中所有与北疆走私有牵扯的商贾,不论背后是谁,统统抓起来!” “兴国公息怒,如此是否有些不妥?” 下方一些官员连连站起身,陈明利害。 但孟述却面露阴寒,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沉声发问: “你们也与走私有牵扯?还是你们从中拿了银钱?又或者是你们就是他们的靠山?” 一行人脸色大变,连忙惊呼不好,而后开口辩解。 见他们态度诚恳,兴国公孟术冷哼一声, 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沉声开口: “此事有关北疆战事,朝廷一步都不会退, 今日面对战事,咱们退了, 那明日朝廷再发什么政令,北疆还会发生里应外合威胁朝廷之事, 若是放纵不管,那我大乾趁早亡了算了。” “慎言呐,这次赤林城的里应外合只是一个威胁, 左右才冲进来不过千余人,还不至于亡国。” 年纪稍大一些的宋国公连忙出言安抚。 二人这么一说,在场之人心中顿时闪过明悟,随即变得杀气腾腾。 镇国公纳兰亭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朝廷这一次不能退,北疆战事咱们都打赢了, 因为这千余人咱们就退了,那我大乾还有脸面可言吗?” 一时间,在场几位国公纷纷表态,要与里应外合之人,还有蛮国厮杀到底。 场中气氛越来越暴戾,兴国公孟述抬起手压了压,才一点点安静下来。 而后他大喝着开口: “来人!” 沉重的脚步声自大殿外响起, 京营的两名千夫长迈着沉重步子走了进来,浑身肃杀,面露恭敬。 “将前些日子定下的有关走私之人通通抓进天牢,关入天牢, 记住,是名册上的所有人! 任何人都不得求情,不论其背后是谁,先抓起来!” 两名千夫长脸色已为之一变,额头刹那间冒出冷汗,背后像是有寒芒扫过, 前些日子衙门给出的名单上足足有将近两百人, 那日才抓了不过五六十人便草草结束, 其余的都是背景深厚之辈,轻易不可妄动。 但如今,局势居然紧张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要通通抓起来? “怎么?你们也是背后庇护之人?” 见他们面露迟疑,兴国公孟述眉眼一竖,面露愤怒。 “末将不敢!” “那就去抓人!” “是!” 二人脸色一沉,恭敬说道,而后站了起来,急匆匆走出正堂! 做完这一切,兴国公孟述又看向五军都督府的诸多官员吏员沉声吩咐: “尔等现在立刻去协助京营甲士,维持京中安定, 若有人趁着民心不定,趁机作乱,不要犹豫,当即拿下!” “是!” 哗啦啦,在场的官员吏员齐齐起身,步伐急促地离开大堂。 直到此时,大殿内的气氛才有了,稍稍缓和, 这时,坐在一侧的镇国公纳兰亭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沉声道: “还有京中那些工坊的掌柜,吏员来报,今日诸多工坊都在招工, 那些停工以及未招工的工坊掌柜先抓起来严加审问,问出其背后之人,查明他们与赤林城一事有无关联?” 面容苍老的宋国公眉头一皱,有些担忧地说道: “如此一来,风波是不是有些大了?” 镇国公脸色阴沉: “既然有人不顾大乾安定,那我等也就不必有所顾忌, 他们既然想要我大明进入战事, 那战事之下,囤积居奇,不协助朝廷之人皆可杀!”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只觉得一股杀气弥漫, 其中已经有不少聪明之人意识到了镇国公想要干什么, 趁着这次风波,一举将京中阻碍推平,将新政全面铺开, 而五军都督府自然要在其中占据一些工坊,将一些军械抓在自己手里, 一时间,在场之人反复权衡利弊, 觉得此事还是有利于他们勋贵武将,便没有出言反对。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陈国公庞道峻侧头看向林青,轻叹了一口气,沉声发问: “靖国公,您对于此事有何见解?北疆的战事...可否有所变数?” 林青面色平静,轻轻叹了口气: “里应外合之事,屡见不鲜,但如此肆无忌惮,接二连三还是头一遭, 对于京城之事,本公根基尚浅,不知是谁在幕后操作, 但对于赤林城的战事,本公认为作乱之人是赤林城北边乌孙部的残余, 在乌孙部精锐被我等击败后,虽然赤林城进行了扫荡, 但因为呼延部所占地域太大,难免有所遗漏。 所以若是有心人前去撺掇,吸引他们南下攻乾还是不难。 但诸位大可放心,赤林城内如今是西军, 种应安老侯爷也在城内,靖安军还有一些新卒在城内操练, 就算被人打进城内,只要不是蛮国大部来袭,那就无须忧虑。” 这么一说,大堂内的气氛陡然舒缓, 所有人提着的一口气也悄然放松,挺直的腰杆慢慢弯了下来。 “还请诸位不要掉以轻心, 蛮国新立,暂时还没有时间大举南下,所以此次风波才能被西军轻易扑灭, 若是不遏制其源头,等到蛮国缓过神来,大举攻乾, 我等恐怕连坐在这里心平气和议事的机会都没有。” 刹那间,在场诸多公侯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心中暗暗庆幸。 若是赤林城内的西军再出了什么岔子,那这大乾可真就无药可救了。” 镇国公纳兰亭脸色阴沉,缓缓站起身: “我等还是早些入宫吧,与陛下禀明此事如何善后,并且陈明利害,揪出幕后之人。” 第935章 狡兔死走狗烹 大乾皇宫,御书房之内, 光汉皇帝身处御案之后,手拿奏疏, 正眉头紧皱地查看,不时发出一声叹息,缓缓摇头。 就在这时,立在门口的黄俊快步行来,微微躬身,沉声说道: “陛下,蛮国使者已等候半个时辰,要不要见一见?” 光汉皇帝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哦?他还没走?” “回禀陛下,并无。” “那就让他再等一等。”光汉皇帝冷哼一声,继续将眸子投向手中奏折。 黄俊微微躬身面露恭敬退回到御书房门前。 早在一个时辰前,宫中便已经得知了自赤林城而来的消息, 这不仅让黄俊微微惊讶,就连光汉皇帝也心中震惊, 靖安军与西军的动作太快了,除却一来一回的路程, 几乎可以确定信件一到达西军便已经开始了行动。 而京中的动作同样快,消息在传到大乾京城不到半个时辰内, 几乎整个京城已经尽人皆知,如今的大乾京城笼罩在一片惶恐之中。 每每想到这儿,光汉皇帝嘴唇紧抿, 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便是决然。 以如今京城乱象,若是再按部就班地推行新政, 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只能出此下策。 心中微微叹息,光汉皇帝没有心思再去看奏折, 而是将其随意一甩,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看向黄俊: “京中如何?” 黄俊站在门口,微微躬身: “回禀陛下,有些乱象,百姓们人心惶惶,粮食盐茶等事物价微微上涨, 户部以及京兆府的吏员已经四散而去,从府库中调集粮草等杂物, 此等状况下,官府衙门是万万不能说府库充盈,百姓们不会相信, 只有等他们自己发现,京中的诸多事物应有尽有,才会渐渐安定下来。” 光汉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此间道理他自然也知晓,便继续问道: “城外工坊如何?” “回禀陛下,工坊依旧是人声鼎沸, 但百姓太多了,即便是朝廷新设立了许多工坊,也无法尽数接纳, 有许多百姓已经破口大骂,希望那关门的四成工坊重新开张, 但...要朝廷主持公道的声音却迟迟未见。” 对于此事,光汉皇帝心中早有预料,轻轻点了点头,微微叹息: “先前是朝廷做得不好,让百姓们寒了心, 这次的工坊一事定要好好办, 等到开年,京畿之地的百姓要在工坊里上工,赚取银钱。 将宫中的人多散出去一些,好好盯着, 若是有人趁机作乱,不要有任何犹豫,抓进西厂。” 说话间,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神情也愈发冷冽。 站在门口的黄俊盯着陛下的脸庞微微愣住, 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陛下如此神情。 黄俊心中无声自语: “陛下继位四年,如今初步掌权,要显露峥嵘了....” 黄俊抿了抿嘴,继而躬身:“是!” 二人没有再说话,御书房内继而安静了下来,气氛一点点沉闷。 过了不到一刻钟,御书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侍卫在外喊道: “陛下,镇国公兴国公等人求见。” 光汉皇帝面色如常,蹲在原地许久,然后轻轻摆了摆手: “让呼兰九叙也进来。” “是...” 黄俊微微躬身离开了御书房, 等他返回时,脚步就不是以往那般轻快,转而变得嘈杂急促, 只因他身后带着五军都督府以及草原使臣。 不多时,一众国公以及呼兰九叙进入御书房, 刹那间察觉到气氛凝重,当他们将视线投向上首的光汉皇帝时, 发现光汉皇帝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这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们。 呼兰九序没有了先前的淡然,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他率先开口: “大乾皇帝陛下...” 不等他说完,站在一侧的黄俊眼神一冷上前一步,一股气力轰然喷薄: “放肆!此乃御前, 纵使你为草原使臣也不得无礼放肆,来到大乾就要遵循我大乾礼数。” 呼兰九叙脸色一僵,随即便看到一侧诸位国公微微躬身齐声道: “参见陛下。” 呼兰九叙这才反应过来,同样躬身,朗声道: “参见大乾皇帝陛下。” “都起来吧。” 等了许久,光汉皇帝终于发出声音,而后摆了摆手: “黄俊,赐座。” 不多时,几把椅子被搬了上来,一众国公悻悻然地坐下,呼兰九叙心中有些忐忑, 但见黄俊还是为他搬了一张椅子,便微微松了口气, 事情还有所缓和余地。 就在这时,光汉皇帝坐于上首,沉声开口: “呼兰九叙,我大乾国祚绵延三百年,早就知道何为礼数, 蛮国新立不过一月,看来还不知何为礼数。” 呼兰九叙心里咯噔一下,从这些日子的接触来看, 这位大乾皇帝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他应对得也游刃有余。 但今日,呼兰九叙即便平日里口若悬河,但此刻也有些语塞。 他苦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朗声道: “大乾皇帝陛下,身为蛮国使臣, 来此大乾传达我蛮国之友好,共商国事, 边疆赤林城发生一事,恐怕有些误会。” “误会?难不成攻打我赤林北城门的乃是乾人?不是你草原人?” 光汉皇帝居高临下,将身子微微前倾, 死死地盯着呼兰九叙,让他顿时觉得一股压迫感阵阵袭来。 “陛下,臣乃草原王庭大相国, 臣还在乾国出使,与大乾各部相谈甚欢,蛮国又怎么会轻易掀起攻伐?” 呼兰九叙发出一声苦笑,此事极为荒唐,让他一时间都想不出为何? 大乾上下明明都极为欢迎他前来出使, 这些日子他也谈成了好些事,原本的大好局面怎么突然变成了如此模样? 光汉皇帝没有说话,坐在一侧的镇国公纳兰亭冷哼一声,阴恻恻地看向呼兰九叙: “尔等为草原重臣,说不得左贤王刚刚登基,要狡兔死走狗烹, 借我大乾之手,杀了你这位大相国。” “镇国公切莫胡言乱语!”呼兰九叙脸色一变。 但镇国公却不依不饶,冷哼一声: “左贤王的手段我大乾有所领教,呼延大托与乌孙升吉同样如此, 现在轮到你呼兰九叙了, 若是你心中忐忑也无妨,大可以留在大乾,不回那北疆草原,我等还不缺你这一口饭食。” 第936章 欲左先右 对于镇国公纳兰亭的讥讽之言,呼兰九叙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烦躁,微微喘着粗气, 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个想法,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莫非...贤王真打算借助大乾之手除掉我?”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再也无法抑制, 呼兰九叙可谓是草原王庭中最了解左贤王之人, 知道左贤王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做起事来不择任何手段, 就算是骨肉至亲都可以随意抛弃,更何况他这一个外人。 一时间,呼兰九叙心中也有些拿不准。 而正在他心中思绪之际, 他猛然警觉,眼神猛地凝实,心中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在场不论是诸位公侯还是光汉皇帝, 又或者是站在一侧的黄俊视线都死死盯在他身上。 见他们露出意味深长,呼兰九叙心中微微叹息,无声自语: “大意了...” 初闻九边战事,让他这位草原之人都乱了些方寸,以至于让这些乾人印证了心中猜测。 而一侧的诸位公侯心中闪过了然,坐于上首的光汉皇帝更是拳头紧握, 赤林城一战大乾果然做了那左贤王手中之刀,帮他消灭了草原二王。 御书房内安静下来,光汉皇帝沉声开口: “如你所说,蛮国无意动兵,那祸乱北疆的草原人又是谁?又是谁与大乾中人内外勾结?” 听到此言,呼兰九叙定了定神微微抬头,沉声道: “大乾皇帝陛下,臣猜测是呼延部与乌孙部的残余之辈, 如今北疆冬日,大雪漫天,他们无力在草原上苟活,可能就此南下劫掠。” “他们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开我赤林城的北城门?” 光汉皇帝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呼兰九叙,声音有些阴寒,继续开口: “今日是千余人开北城门,那下一次呢? 蛮国是不是准备纠结十万大军来此再与我大乾战上一场?” 呼兰九叙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微微躬身: “还请大乾皇帝陛下放心,蛮国新立,贤王励精图治, 意在与大乾交好,往来商贸,万万不可擅起兵戈之事。 陛下,我蛮国之诚意, 这些日子大乾六部已尽数阅览,待到榷场重开,两国便可往来商贸重归于好。” “榷场?你蛮国进犯大乾,还想要开榷场?” 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林青眸子冷冽, 直直地扫向呼兰九叙,让他的脸色为之一变。 若是旁人如此说,他大可不必理会, 但这些日子他也有所了解,榷场虽说掌控在大乾朝廷手中, 但若没有边军的点头,谁也无法安然通过。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位掌控靖安军的靖国公, 他的厉害,草原大部早已领教。 一时间,呼兰九叙心中生出几分慌乱,连连定神,侧过头沉声道: “靖国公,两部余孽进犯赤林城一事待我回到蛮国,定然会查得一清二楚,给大乾一个交代。” 见林青还是没有说话,呼兰九叙心中叹息,继续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我在大乾收获颇丰, 实不相瞒,两国商贸往来乃重中之重,任何人都不能将其破坏, 而我推测,北疆赤林城一事就是有人在暗中眼红, 想要搅乱我蛮国与大乾之关系,使得商贸往来一事化为乌有,从而继续行使走私一事, 此举害人害己,应遭天诛地灭之伐! 还请大乾皇帝陛下,靖国公莫要中了小人的奸计。” “说得轻巧,如今大乾京城乱成了什么样子,想必大相国也有所耳闻, 尔等所住之地如今已经被百姓团团包裹, 只待尔等出现,将尔等尽数击杀在我大乾。 若是此事凭你一番话就能够平息, 那本公绝不扰乱榷场一事,可你...能吗?” 林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御书房,让这原本凝重的御书房陡然增加了一抹杀气。 不等呼延九叙开口,林青便看向上首,站了起来沉声道: “启禀陛下,蛮国亡我大乾之心不死, 我等军伍之人不能停歇,当日夜操练,时刻准备奔赴北疆沙场, 还请陛下准允,臣先行告退,回到京营安抚军伍。” 说完林青悄然叹了口气: “草原王庭多年进犯,致使我大乾生灵涂炭, 靖安军之军卒皆是出自边疆困苦之地,与草原有着生死大仇, 如今战事刚刚结束,草原又掀起事端, 若使臣不在军中,可能会生出乱子,还望陛下准允。” 一时间,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呼兰九叙心里咯噔一下, 他此刻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莫不是林青想要借此机会带领军伍重返北疆,进而展开战事? 此等手段在草原屡见不鲜, 边疆三王经常以如此手段掀起战事,向草原王庭索要银钱粮草, 此时林青此举让他尤为熟悉。 “莫不是...大乾朝廷想要息战,而大乾军伍想要延续战事?”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在呼兰九叙心中迅速蔓延, 他的视线来回张望, 此刻御书房内除了他这一个外人尽是军伍中人,竟然没有一个文官。 “难不成?榷场也是维持战事的陷阱?” 呼兰九叙越想越远,知道一些军伍中人为了军功银钱不择手段, 而这林青年纪轻轻便身负军功,未尝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越想呼兰九叙脸色越是凝重,直至坐于上首的光汉皇帝开口,他才缓过神来。 “既然如此,那林爱卿便先回京营,务必要安抚军卒,向其陈明利害。” “是,臣告退。” 林青迅速站起身,径直转头离去, 走到门前时还悄无声息地回头瞥了一眼呼兰九叙,意味深长! 一时间,呼兰九叙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演越烈,几乎要破体而出。 若榷场是陷阱,那他这些日子的奔波又算什么?跳梁小丑? 呼兰九叙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将脑海中诸多纷乱,念头抛开,看向上首的光汉皇帝沉声道: “大乾皇帝陛下,榷场一事关乎重大, 若贸然停止,定然是亲者痛仇者快, 还请大乾皇帝陛下彻查京中阻拦榷场之人,严加查办。 而臣也将迅速修书一封,去向蛮国皇城,陈明利害, 敦促蛮国朝廷肃清商路,若有走私,严查不怠!” 第937章 抓杀拿 大乾京城,巍峨的城墙高耸入云, 琉璃瓦在夕阳下闪耀着金色光辉,而城内则是一片繁忙有序。 白日京城中的混乱似乎与大乾夜晚毫无关联, 权贵子弟商贾之家依旧活跃在大观街,秦河畔, 空气中虽然略显沉闷, 但大笑之声不止,仿佛他们从未被北疆战事所影响。 一直以来,大乾京城都是如此这般, 白日与黑夜仿佛两个天地,二者互不打扰。 然而,白日的余波虽然不显,却真实存在。 夜幕降临,大乾京城内的街道逐渐安静下来, 只有巡逻的士兵和偶尔传来的更夫打更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此时,一队身着黑色劲装的京营精锐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狭窄的巷弄之间, 他们步伐敏捷,眼神锐利,仿佛夜色中的猎豹,寂静无声。 领队的将领手持一张密令,上面详细记载了数位走私之人的行踪和藏匿之处。 很快,这队军卒来到了一处巷角,与寻常民房无异, 但这里却是一位掌控北地一城走私渠道之人的居住之所。 领头之人看着军卒分散,眼中闪过寒芒,压低声音,下达命令: “所有走私之人一网打尽,不得有误,若有反抗,当即斩杀!” 士兵们闻言,纷纷点头,眸子中闪烁着坚定。 那领头之人轻轻挥手,军卒们手脚并用爬上宅院, 宅内灯火通明,却透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领队一挥手,士兵们迅速上前,将宅院团团围住,同时有人高喊: “京营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宅内的人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惊惶失措地想要逃跑。 然而,京营精锐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如潮水般涌入宅内。 还有诸多军卒立于房顶,静静守候,眸子冷冽不停观察着四周! 下一刻,激烈的打斗声自院内响起, 伴随着嘶嘶惨叫,不到几息功夫, 院内的护卫以及走私之人就被制伏在地, 他们脸上都是惊恐,心中闪过一丝丝绝望,眼中的侥幸也刹那间消退。 白日之时,他们还想着大乾朝廷能够退却,所以不至于一日就停止新政, 但又总有所期盼,可能是半月一月,但总会停止。 可没有想到,没有等到行政停止, 仅仅一日,他就等来了京营军卒.... 那中年人掌柜没有大喊大叫,而是静静被按在那里,眼神死寂。 他背后之人在朝堂上位高权重,为其庇护,平日里不论是京营还是京兆府,都对他礼遇有加, 而今日,却堂而皇之地闯入他家中,将他扣押, 其目的不言而喻,也不必挣扎, 下令之人定然考虑过他背后的人。 想到这,那中年人掌柜默默叹息一声, 棋子终究是棋子,若朝堂有变,首先被放弃的就是他这般人。 京营的军卒们四处搜查,最后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密室, 领头之人走入其中,不由得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边密密麻麻堆积着珍贵的丝绸、瓷器、香料,甚至还有一些未开封的兵器! 将领见状,眉头紧锁,不由得抿了抿嘴, 若不是国公有令,那他此刻定然掉头就走,此等事情不是他所能沾染。 但无奈,军令在身,他静静走到那掌柜身前,沉声开口: “这些东西要运送何处?为何还在京城?为何在你的密室中。” 那中年人掌柜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丝嗤笑,略微不屑地开口: “东西自然是要送往北边, 如今时局动荡,商路不通, 至于为何会在我的密室中... 我只能告诉你,有人害怕了,将它们从仓库送到了这里。 那人是谁?你想听吗?” 一时间,在场的京营军卒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好在那中年人掌柜没有再说下去,这让在场之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领头之人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轻轻一挥手,快速说道: “将他的嘴都封起来,带走,下一地!” 可此话一出,那中年人掌柜脸色微变,侧过头来问道: “还有旁人?” 那将领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等属下将他的嘴封上后才轻轻开口: “上一次被你们躲过一劫,算是便宜你们, 但你们却不知悔改,勾结外敌,真是该杀! 实话告诉你,朝廷已经下了死令, 京畿之地的走私之人要尽数灭杀,你们的好日子来了...” 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那将领神情冷冽,用力挥手: “带走!” 与此同时,大乾京城内不知有多少人被悄无声息地抓捕, 京营甲士在沉寂多年后第一次露出峥嵘, 向京畿之地的人诉说,在这京城内,还是大乾朝廷说了算! 都察院经历司经理张世良家中,同样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但相比于先前,张世良已经冷静许多, 听着淡淡的脚步声,看着映衬的倒影,张世良抿了抿嘴, 从桌案上站起身径直走到门前,微微将其打开, 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毫不客气地走入其中。 张世良将脑袋探了出去,左右张望而后将房门紧闭。 来人正是靖国公林青,如先前那般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遮面,同样坐在了张世良的位置上。 林青将遮面扯了下来,看向张世良淡淡开口: “事情做得如何?” “回禀公爷,都已安排下去, 京城内各处帮会在今日都已开始散播消息,效果非同一般,百姓们群情激奋。” 说到这儿,张世良脸上露出一些复杂, 他先前在京兆府时,经常处理的就是这般事, 但没想到今日却由他来亲自掌控。 而林青脸上同样露出一丝复杂, 民意终究是大乾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一经显现,就连朝廷也要为之让步, 今日过后,新政则不会再像以往那般小步慢走, 而是大步流星地冲跑起来,继而让京畿之地重归朝廷掌控。 只要朝廷有了钱,便可以愈发向外蔓延,大权可以相继收回。 轻轻抿了抿嘴,林青收起心中思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轻轻递了过去: “今日已经初现成效,明日继续。” 张世良脸色严峻,嘴唇紧抿, 但最终还是叹息一声,轻轻上前,拿过信件拆开查看。 第938章 以利许之 “内外勾结?” 张世良看清信上的文字,不可置否地抬起脑袋,脸色有几分古怪, 他此刻觉得靖国公林青低估了京城内的聪明人, 如此宣扬下去,定然会让诸多人察觉到端倪, 于是他想了想努力组织好语言,轻轻开口: “靖国公爷,如此宣扬,可能会适得其反, 会被京中一些人察觉,从而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之人。” 张世良抿了抿嘴,只觉得浑身都被危险气息笼罩, 若是有人察觉到事情不对,顺势追查,所以说他有一些手段遮蔽自身, 但朝堂大员的手段不是他所能想象,他定然跑不了。 林青静静坐在那里,脸色沉默,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 “无妨,只要百姓相信即可。” 张世良猛地愣住,嘴巴微微张合,神情不禁有些呆滞,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只需要百姓相信即可。 如今大乾京城内的争斗俨然已经抬到了明处, 有愈演愈烈之趋势,再遮遮掩掩下去只是自欺欺人。 张世良微微躬身,恭敬说道: “下官知道了,还请公爷放心,此事定然安排妥当。”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开口问道: “对于那尚未开门的四成工坊,你如何看?” 张世良面露异色,心中有些古怪,不明白此言何意? 林青解释道:“不必惊慌,你先前是京兆府主事,对于这些事情应当了然于心, 朝廷今日已经决定要借势将那些工坊抓归天牢,你觉得这四成工坊应当如何处置?” “什么?” 张世良猛地瞪大眼睛,心中已经惊骇到了极致, 他想得果然没错,争斗已经毫不掩饰, 相比于信件上所说,此举可谓是将战事挑明毫不掩饰! 他连忙顿住思绪在心中,左右思索,最后沉声道: “下官口出狂言,还请靖国公莫要放在心上,且听罢了。” “说。” 张世良抿了抿嘴沉声道: “京中百姓世代居于天子脚下,聪慧至极, 对于朝堂政事一事有几分自己之见解, 若是将这四成工坊收归朝廷,百姓定会从其中查出端倪, 而京中百姓最为厌烦的,就是被人当作掌中刀,以作利用。” 说到这儿,林青默默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北疆战事,被那左贤王当作了掌中之刀: “不只是京中百姓,你我都厌烦被旁人利用,说说你的见解。” 张世良微微松了口气,继而说道: “下官只是觉得朝廷不可将事做绝, 这四成工坊关一部分查一部分收一部分送一部分,便能皆大欢喜。” 说完,他视线隐晦地瞥向林青, 却只能看到一脸平静,甚至眼眸中都没有丝毫波澜。 “看本公作甚,继续说。” 张世良抿了抿嘴,继而将头低下,沉声道: “此中道理朝廷诸位大员自然懂, 但事关己身利益,就算是知道此种做法最好, 大人们也会寸步不让,将这四重工坊尽数归于朝廷, 毕竟,朝廷开新政意在收拢财权, 朝廷掌控的钱财越多越好,万万没有送出去的道理。 但....若将其中一些工坊归于百姓,那能引得一些百姓欢喜, 从而站在朝廷一侧,帮朝廷去说话, 如此一来,京畿风波背后的真相便无人在意, 甚至,百姓们还会纷纷叫好,若此事宣扬出去, 下一次朝廷再有此等举动,百姓自当鼎力支持。” 说着,张世良眼神中有几分阴霾,沉声道: “下官听说,两淮盐政取出顺利万分, 但现在已经弄得天怒人怨,不光是官不聊生,就连百姓也怒火中烧, 其中道理,自然是两淮盐政的钱财只归于朝廷,不归官员也不归百姓。 若是将这一些钱财分与百姓, 为百姓修水渠挖沟河更换田间器具,百姓自然会站在朝廷一旁, 如此一来,两淮的官员就不足为惧, 下官在京兆府时,懂得一个道理,这世间万物要有所成, 要以利诱之,以利许之, 否则,这天下遍地都是敌人,如何能胜?” “此间道理,是你自己所想?”林青沉声问道。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张世良抿了抿嘴,缓缓摇头: “实不相瞒,此中道理乃陆大人亲口传授, 下官虽有些聪明,但比之六部九卿远远不如, 只是...朝堂中的诸位大人身在局中,被各种利益纠葛,就算知道此事可为,也不得为。” 屋内安静下来,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昏黄的烛火在墙角微微摇晃,将二人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才缓缓抬起脑袋开口问询: “纳兰元哲有没有找过你?” “回禀公爷,纳兰大人见下官先前在京兆府任职, 在新政初始之前已经找过下官,想要下官为其帮手,但下官以家事繁多为由拒绝。” 说着,张世良脸上露出一些苦笑: “毕竟,下官乃西厂暗探,在九卿身边自然要比处理新政之事要好得多。” 林青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如今新政推行,各方都已经出了死力, 本公再告诉你一件事,就在今夜, 京营会将京中所有走私之人抓得一干二净,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五军都督府得罪了多少人本公不必多说, 此时此刻,乃大乾国运扭转之关键, 若新政顺利,榷场重开, 本公将在大乾北疆掀起攻伐,一举奠定胜势, 相比于此,一个九卿不算什么,你想明白了吗?” 张世良抿了抿嘴,轻轻叹了口气,微微躬身: “下官留有有用之身,便是在此时此刻, 下官明日就去寻纳兰大人,为新政工坊一事添砖加瓦。” 林青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尔等乃大乾忠良, 海岳如何?上次在京兆府衙门与他相见, 他虽在都察院任职,但本公见百姓们对其还是信任有加, 若是能让他为新政之事奔走,或许能顺利几分。” 说到海岳,张世良愣了愣,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海岳在京中官声不好,只因他太过清廉, 但即便如此,朝堂中人百般攻讦也奈何不了他, 原来,人早已被上位关注在眼。 他微微躬身,连忙说道: “海岳乃当世贤才,有他相助,自然顺利万分。” “那明日就将此事告知纳兰元哲,让他去找海岳。” “是!” 第939章 争个高下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三日过去, 赤林城带来的风波一点点平息,百姓们心中的惴惴不安也暂时平缓, 得益于朝廷在年前的胜利,当朝廷对外发邸报, 称进入赤林城的敌军已被靖安军西军剿灭之时, 大多百姓选择了相信,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但百姓们的滔天骂声却没有减弱, 反而愈发的大,充斥在大街小巷,以及京城外工坊的聚集地。 因为就连百姓都知道了这次蛮人前来攻打是里应外合, 真正的敌人在大乾国内,甚至就在京城之内。 是谁百姓们不知道,但其中一些吏员官员或许猜到了什么, 如今朝廷要开新政,要开工坊, 京畿之地的百姓们都要过上好日子,却突然出了这么一桩事,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阻拦新政。 此等流言就像是一股风,悄无声息地在整个京畿之地蔓延,这也使得那些与朝廷对抗的工坊愈发挨骂。 甚至一些百姓因为无处做工,已经找上了京兆府,恳求要将那些工坊永远关门! 京兆府尹武彦哲最近被各种糟心事搅得焦头烂额,几日未睡, 无奈之下只好象征性地关门了一些工坊,以示惩戒, 但此事在京中百姓看来,却是天大的胜利,纷纷奔走相告... 此时此刻,京兆府内, 刚刚应付完百姓的武彦哲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气冲冲地回到正堂,坐在上首。 他此刻就如一根枯枝, 浑身上下散露着灰白气息,褶皱的脸上带着油光,眼窝深陷,黑眼圈环绕,头发如同鸡窝,随意飘散。 起先他还打理一二, 但当他发现此等形象有助于他与百姓解释后,便故意将其弄得一团乱麻。 果不其然,此等形象一用,百姓们都说他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就在这时,谋士邱芝急匆匆走来,他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他微微躬身,沉声道: “大人,已经查到了一些端倪。” “是谁干的?” 武彦哲原本烦躁的心绪刹那间有了缓解,此刻朝堂上诸位大人已经反应了过来, 边疆一事如此快速扩张,定然有其幕后推手,此刻诸多衙门都奔走在京城中,细致探查。 “南城的消息扩散,此刻已经确定,是龙虎帮所为。” “龙虎帮?帮派?”武彦哲眉头紧皱,试探着问道。 邱芝脸色凝重,沉声道: “龙虎帮是盘踞在城南的一个中型帮派, 手下有着几十号兄弟,经营着两家赌坊两家青楼妓馆,虽然帮派小,但消息很灵通。 咱们的人抓到了一个散播消息的地痞,经过多方查证搜查, 发现是龙虎帮的二当家下的令,还给出了不菲的银子。” “好!!”武彦哲发出一声大吼,面露振奋,咬牙切齿地说道: “抓人!将人给本官抓起来,本官倒是要看看,是谁在后面翻云覆雨!” 但邱芝却面露迟疑,顿了顿说道: “大人,那龙虎帮的二当家失踪了,自三日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线索断了?”武彦哲兴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拳头紧握,眼中的愤怒毫不掩饰: “为什么不早说?” 邱芝顿了顿,轻叹一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将房门关上,走至武彦哲身前,压低声音开口: “大人,如今这个局面,再去追查是谁散播的消息,已经是南辕北辙,徒做无用功。” 武彦哲忽然安静下来,呼吸一点点舒缓,他又何尝不知。 “大人,就算抓住了龙虎帮的二当家也无济于事,消息的散播不仅在民间, 在官场上也极快,至于从谁开始传起,已经无从查证。 声势如此浩大,朝堂上能做到此事的...不过一掌之数,想必大人心中已经了然。 如此...再枉费心力去追查那二当家,只会徒增怨气。” 听到此言,武彦哲微微叹息,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本官心中不甘啊,本官上任才多久,就被如同老牛一般牵来牵去, 按理说本官堂堂正三品京兆府尹,旁人要做什么事,总要跟老夫通通气才是, 但现在呢?老夫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烧呢,先挨了三闷棍,憋屈至极。 本官想借此机会找一些人的麻烦,让这京兆府不至于如此被动。” 一时间,整个京兆府大堂内都回荡着武彦哲的憋屈声。 他的憋屈旁人无法体会,他若仅仅是京兆府尹也就罢了, 但他在暗中还有着黑旗的身份,一些消息要提早得知,一些事也不用自己亲自动手, 一明一暗,却落得如此窝囊,武彦哲恨不得将眼前的京兆府衙门都砸了。 邱芝见他如此表情,也露出一声苦笑: “大人,下官还是劝您放宽心,莫要再追查下去了, 今日消失的是那龙虎帮的二当家,明日消失的说不得就是下官了,说不得会波及大人。 此事其中错综复杂,定然有人在其内顺水推舟, 毕竟...想要堂堂正正从榷场赚取银钱的人不少,京中的新政推行得越快,边疆的榷场就越安稳。” “你是说....那几家的掌柜?” 武彦哲心中一惊,眉头紧皱,怎么又牵扯到了他们。 “定然有其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今朝廷摆明了要不惜代价地推行新政,而靖国公也拿出了榷场税费的单子, 正所谓一个棒子一个甜枣,软硬兼施,他们那些人说不得不会在京城工坊一事上与朝廷纠缠。” “不不不,你想得太简单了,京畿之地虽处北方, 但亦是交通要道,不知多少货物要从这里周转, 若是能轻易放弃,哪还至于闹得如此僵。”武彦哲连连摇头。 邱芝沉声道: “一些人不会退,朝廷定要与其争个高下, 但定然有一些人退了,就如那琅琊王氏,不知与那靖国公说了些什么, 那王二爷很快便离开京城,至今都没有回来。 属下怀疑,此等人不在少数, 若是那龙虎帮的二掌柜是他们的人,咱们要将其抓了,难免惹得一身骚。” “那你的意思是不管了?那我京兆府的脸面何在?工坊都归了朝廷,我京兆府如何能维持?” 第940章 意图九卿之位 武彦哲勃然大怒。但邱芝却连连摆手: “大人,不是不管了,而是换一个法子管。” 武彦哲有些不耐烦,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邱芝脸上露出几丝犹豫,酝酿了许久才沉声道: “敢问大人,可还记得弘德街?” “弘德街?自然记得,京中最大的夜市。”武彦哲脸上有几分古怪, 弘德街与京城四方城门的集市是前任京兆府尹陆务升的晋升之阶, 凭借这几处地方,加上皇党的支持,如今才位列九卿之一。 “你是说?” 武彦哲眉头微皱,想着京城外那些散落各地的工坊, 东一锄头,西一榔头,十分混乱。 “将城外的工坊聚集起来?做一个类似弘德街的东西?京兆府衙门从中收取银钱?” 邱芝脸色一喜,连忙说道: “大人,自然不能明着收钱, 但若将这些工坊都聚在一起,那么多人吃喝拉撒, 就算咱们京兆府在那些工坊中没有份子,也可以建一些房舍酒肆, 甚至...咱们可以在京城外也建造一个弘德街,如此一来京城内夜晚热闹无比, 京城外同样如此,下官可是听说了, 那些工坊为何要放在城外,只因若是忙了,要日夜不停, 若是在京中往来不方便,加上城门也会关闭。 按理说,在城外建一条弘德街...应当要比京城内的更加热闹才对。 因为榷场要开了,如此工坊日夜不停, 白日有人,晚上也有人,这有多热闹,下官有些不敢想。” 如此一说,武彦哲也瞪大眼睛,呼吸不免急促起来,倒是个好办法。 邱芝继续说道: “大人,更何况咱们京兆府还可以在工坊里占一些份子, 就如五军都督府现在那般,给一些工匠庇护,占其两成份子,到年底分钱。 他们五军都督府做的,咱们京兆府也做的,而且咱们不光给那些工坊庇护, 咱们还可以帮那些工坊免每年的劳役,如此一来那些工坊想不靠上来都难啊。 那些大工坊他们的门路都关乎六部,看不上咱们, 但更多的是那些小工坊,咱们只要将其牢牢抓住,不仅每年的银钱有了,还能作为功绩, 若是再修建一个弘德街...那大人,说不得在五年之后,也能迈上九卿之位!!!” 邱芝的声音越说越小,但听在武彦哲耳中却如同雷鸣,让他呼吸急促到了极点。 他曾以为正三品的京兆府尹就是仕途的终点, 但没想到,如今却让他见到了登临九卿的办法,虽然成功的概率不大,但只要有一成,就足以拼命, 一旦迈出去,那就是崭新天地,再也不是他现在可以比拟。 武彦哲在心中细细思虑,很快便面露担忧: “可如何将这些工坊聚起来? 他们分布在各个庄子,遍布京城周边, 就算是本官想要聚集,也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啊, 更何况,那些商贾都是人精,若是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们怎么可能来我们指定的地点。” 一旁的邱芝开口: “大人,万事开头难,这的确是个麻烦,但只要将这一个难关过去,那便是一路坦途! 下官听闻那四成工坊的掌柜朝廷已经将其抓了起来,不如咱们趁着这个机会, 联系上几个衙门,一同将那四成工坊收归朝廷...如此便好办许多。” 一时间,武彦哲有些意动,心脏嘭怦怦直跳,但他很快便摇了摇头,面露忧虑: “不行不行,那些工坊的背后之人一个两个本官不惧, 但若是多了,本官也要服软,更何况其背后还有一些隐于尘世的人。” “大人,要想升官发财,必须兵行险着,这是您五年前与我所说,难道您忘了嘛?” 邱芝脸色凝重,继而开口: “大人,此等大事明眼人都能见到好处,咱们京兆府不可独吞,否则这事一定办不成, 咱们要拉上刑部工部户部还有大理寺方可尝试, 到时事情一起做,好处一起分,那其中凶险自然也要一起分,如此便不大了。 而作为此事的牵头之人,大人您定然会风头无两!” 武彦哲脸色涨红,刚刚的疲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亢奋。 他一路升官,自然知道分功与首功的道理, 只是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面色不停变换,思虑其中利害。 他在朝中并无靠山,能走到这一步全靠着黑旗, 但如今黑旗不知所踪,只能靠他自己,让他有些畏惧。 邱芝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暗叹息,自己这个上官向来是小事胡闹,大事犹豫... 邱芝狠狠一咬牙,决定下一猛料, 他快步走近,压低声音开口: “大人!您莫要忘了,宫尚书以及王首辅都老了。” 武彦哲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邱芝,发出一声大喝: “慎言,你莫要害本官,这二位也是你能议论的?” 但邱芝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 “大人,他们的位子,只有九卿才能摸上一摸,够上一够! 就算您够不着,但空出来的九卿位子,总能摸一摸够一够, 您现在是京兆府尹,我大乾三百年国祚,京兆府尹升任六部九卿的人可不在少数啊。 您若是甘愿放弃,那下官再想别的法子,若是不愿放弃,那就拼上一拼,多少人对这个机会求而不得。” 武彦哲呼吸急促,是啊,多少人连这个机会也无法触碰, 他现在处在了关键位置,若是不争一争,恐怕将来会后悔。 武彦哲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愈发干涩,嘴唇也有几分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浑身充满锋锐,腾的一声站起身! “你说得对,咱们要拼上一拼,三品与二品,一品之差就是天差地别, 若本官此刻位列九卿,那就是云端上的下棋人,而不是成为一枚棋子,被利用来利用去!! 邱芝,本官此次功成,迈了上去,定然亏待不了你, 本官当局者迷,看不清局势,多谢了。” 邱芝脸色凝重,连忙说道: “大人,邱芝跟随您多年,受到颇多恩惠,已然足够,能见到大人登临九卿,下官为谋士,也不失为一方美谈。” “好!老夫现在就进宫,将此事告知陛下,夺下这个头筹!” “大人慢行,祝大人旗开得胜!” 第941章 盐政银钱 大乾皇城,御书房内, 光汉皇帝看着手中奏折,脸色古怪到了极点,就连一旁的黄俊也是如此。 将奏折仔细又看了两遍后的光汉皇帝面露疑惑,出声发问: “你说,这武彦哲耍的什么把戏? 莫非在其中有什么朕没有看到的陷阱?” 一旁的黄俊微微愣神,继而躬身: “陛下...既然您都看不出有什么陷阱,那奴才就更看不出来了。” “少废话,快看。” 光汉皇帝将手中奏折丢了过去, 黄俊连忙接住,一边尝试一边仔细查看,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古怪,最后他缓缓抬起头朗声道: “陛下...依臣来看,这份奏折并没有什么陷阱, 而是真心实意的朝廷忠臣所为。” 如此一说,光汉皇帝的脸色越是古怪,有些狐疑地看着黄俊: “你不是说他有可能是黑旗中人吗? 今日怎么会如此好心上了这一份忧国忧民的折子?” “呃....这...”黄俊一时语塞,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想了许久,他缓缓说道: “回禀陛下,兴许是武大人改变了主意,不屑与那些人为伍?” “此言你信吗?” 光汉皇帝白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冷笑: “依朕看,咱们这位京兆府尹应当是看局势不妙,想转投他处了, 这些日子京中混乱,可京兆府却没什么动静,一直袖手旁观, 让朕暗暗气恼,但符合章程,朕也说不得什么。 如今他这一封奏折,倒是让朕也有些出乎意料。” 如此一说,黄俊顿时笑了起来: “陛下局势大好啊,若是有京兆府以及各部配合, 这新政在京城再无阻碍,大可畅通无阻。” “莫要高兴太早,武彦哲想要牵连各部, 还需要花些心思,能不能成姑且另说。 但他这份奏折上所写的确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将人都聚集起来,定然会产生集市, 说不得工厂上的诸多事物也能在集市上发卖, 外地来的商贾也不再像往常那般一家一家地跑,只需要逛这集市就可。” 黄俊面露诧异,而后顷刻理会,微微躬身面露佩服朗声道: “陛下圣明,若是此事定下, 依奴婢看陛下可以将此事告知武大人,让其操办, 就如江南之地的丝绸集市, 奴才听说那里各式各样的丝绸应有尽有, 若是在那里买不到,在旁处定然是没有。” “不错,朕所想的也是那里。” 说到这,光汉皇帝神情,莫名心中生出一些垂涎, 江南之地的丝绸集是几乎闻名世间, 不论是大乾中人还是草原中人,又或者是东南海上的一些蛮夷, 去到那里一定会丢下大把银钱。 只可惜,如此商贸往来朝廷收不上哪怕一文钱的税, 甚至江南的衙门还要贴上银钱,努力制造机会,吸引各处商贾前来。 轻叹一口气,光汉皇帝,收起心中思绪,看向黄俊问道: “两淮盐政操持得如何?手上多少银钱了?” 黄俊脸色严肃,微微躬身: “启禀陛下从昨日的信件来看,已经收上银钱一百七十万两, 马公公正在清查往年旧账,希望能追回一些银钱。” “追什么追,东西落到旁人手中,还能掏出来不成? 弹劾马纯的折子有多少了?”光汉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已经有了两大箱,都是从江南之地送来,每日都有。” 光汉皇帝脸色严峻,眉宇中露出凶光拳头紧紧握起, 心中的愤怒已经到达顶峰, 但过了没多久,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猛然生出一些挫败。 官官相护,人何其多? 他仅仅是一个皇帝,又如何能与这大乾天下所抗衡? 但很快他心中的颓然就被他强行驱散,心中重新燃起斗志, 外来藩王进京,刚继位时大权旁落,朝臣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若是朝臣说这个人坏,那他也只能点头说上一句,朕亦是如此觉得。 但现在,四年过去, 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一些权力, 至少在面对朝臣时,他可以说不。 长吁了一口气,光汉皇帝看向黄俊冷声吩咐: “让马纯带着银子快些回来,新政的事情顺利, 北边的榷场以及战事也要开了,林青需要他那笔银子。” 黄俊微微躬身道了一声: “是。” 说完后,黄俊回到属于自己的桌上, 静静将奏疏写好而后呈送给光汉皇帝盖上大印,递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黄俊回到御案之前,笑着说道: “陛下对靖国公真是大方,其他朝臣正想着法地从陛下内帑中掏银子, 但对靖国公,您却主动给了这么多银钱,不知要让朝臣如何羡慕?” 光汉皇帝脸色严峻,将视线从手中奏书挪开,冷笑一声: “六部衙门中定然有好官, 但这钱落到衙门里,难免上下其手, 若是有人不拿,定然会被刁难排挤, 就如那海岳,我听说他在都察院里过得也不好。 都察院尚且如此,其余衙门就更不用说了, 这钱给他们就是浪费,不如给到军伍, 至少林青不喜欢银钱,乃有志之士。” 黄俊微微躬身面露恭敬: “陛下圣明,不过老奴得知... 海岳如今已经被纳兰元哲收入账下,此刻应当正为新政之事奔波。” “哦?纳兰元哲还够聪明,知道借海岳之势, 这海岳的官虽然当得不行, 但他对百姓的怜悯之心却不加掩饰,京中百姓对其赞誉有加。” 光汉皇帝嘴上露出笑容,如此等这般人在他心中记了好些名字, 此刻都藏在各处,被吏部死死护着。 此等人若是没有庇护,轻而易举就被抓一个错,然后流放三千里了。 “回禀陛下,您看似在夸纳兰元哲,但实则是在夸靖国公, 在这京中都传言纳兰大人只是提线木偶, 真正在幕后操持新政一事的是陛下以及靖国公。” 黄俊嘴角露出笑容,慢慢走至一旁, 将茶壶拿了过来给光汉皇帝的茶添满。 果不其然,光汉皇帝听后顿时露出大笑: “黄俊啊黄俊,你拍马屁的功夫越来越娴熟了,迟早成为佞臣!” “对了,还有一事,马纯的银两运送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一百七十万两银子足足几大车, 若是被人抢走一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黄俊脸色一变,眉头微皱: “陛下,他们竟敢如此大胆?” 第942章 欲去江南 “大胆?劫一些银钱罢了,这算什么?” 光汉皇帝面露嘲讽,嘴上露出讥笑: “朕这大钱江山胆子大的人太多了, 朕越想越觉得马纯这钱收得太过顺利, 或许有人在背后故意放纵,然后一把劫掠,从而让朝廷丢脸面。” 御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凝滞, 就连黄俊也屏住了呼吸,眉头紧皱: “这....陛下,您莫要再说了,说得老奴心里害怕。” “帮朕想一想,要不要派林青去将这些银钱拿回来?” 光汉皇帝面露思索,眉宇间露出一丝愁容, 靖安军虽然不参与新政之事,但却是新政根基朝廷之倚仗。 若是靖安军离开京城,说不得会有一些大胆之人看到机会,从而心生不轨。 可以这么说,靖安军如今就是这大乾京城安危的压舱石, 有靖安军在朝廷的一系列举动,可以激进到不能再激进, 而若是靖安军不在,就如新政一事,可能要水磨工夫,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黄俊在心中左右思索,微微抿了抿嘴,沉声道: “陛下,靖国公还未至三品境界, 若是身处大军中,自然无恙, 可若是靖安军人数太少,恐生危机, 在如今北疆西军是盾,靖安军是矛,一防守一进攻,谁都缺不得。” 光汉皇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 “你说得很对,但马纯身边只有一千余靖安军,未免不太保险, 更何况,这些军卒未经历北疆战事, 与如今京中的这些靖安军比,战力要差上许多。” 他虽然不懂兵事,但从大乾的各处藏书中得知军卒想要悍勇只有两个路子, 一是不停操练,二是频繁经历战事, 死的人多了,活下来的自然是精锐。 黄俊站在一侧,有些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中来回思绪, 靖安军去到江南之地,未免只是运送银钱,说不得还存着震慑心思, 毕竟在那里,大乾政令如若无物。 黄俊抿了抿嘴在心中思虑利害,微微躬身: “既然陛下心中担忧,就命靖国公走上一遭便是,也好震慑一番江南宵小!” 光汉皇帝眉头愈发紧皱,显然心中还无决定, 他眼睛微闭,伸出手捏了捏眉心,沉声道: “让林青进宫,问一问他心中如何思虑。” “是..” 黄俊微微躬身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不到半个时辰,从京营赶来的林青匆匆进入御书房, 身上不似以往那般从容,反而多了几分狼狈,衣衫上也多了几分黝黑。 光汉皇帝眨动眼睛,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林爱卿,这是为何?” 林青猛地一愣,然后低头看了看衣衫,苦笑道: “启禀陛下,臣先前在京营的兵器工坊之中, 得到传信后便匆匆而来,还请陛下恕罪。” 这么一说,御书房内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光汉皇帝脸色的凝重如水幕便缓缓消失,随即露出笑容: “你是大乾靖国公,兵器工坊一事由旁人操持便是,何至于亲力亲为。” 林青微微躬身,沉声道: “回禀陛下,大乾在开国之初有很多精湛到了极点的军械, 但因为时间流逝,口口相传,所以现在已经无法制造, 臣是怕工匠们心生气馁,草草妄下定论,臣在一旁也好敦促一二, 另外若是有所尝试以及各种新奇思路,旁人也做不了主。” 光汉皇帝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宽慰道: “林爱卿你辛苦了,大乾的确面临如此困境, 商贸往来越来越多,但各处技艺却越来越弱,尤其是朝廷掌控的部分。” 说到这儿,光汉皇帝脸色有些阴沉,眼中闪过一丝丝寒芒: “大乾皇宫年久失修,不知为何总是着火, 每一次都要烧死不少人,烧坏不少记录书册。” 一时间,林青以及黄俊的脸色凝重无比,不知该如何接话。 光汉皇帝也知道自己说到了不痛快之处,便随意摆了摆手: “且不说此事,林爱卿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事相商。” 相商? 林青微微皱眉,眼中露出思索,微微躬身: “还请陛下吩咐。” 光汉皇帝眼中顿时露出喜色,御书房内的气氛刹那间变得温和, 黄俊有些诧异地看向林青,心里想起曾经入宫为太监一事。 “林青啊,若是这天下朝臣都如你一般为国为民就好了。” 光汉皇帝没来由地说了一句,继而开口: “马纯在两淮之地收上了一些银钱,大概有一百七十万两, 朕打算让他返回京城,却怕路途遥远,有人在暗中行不轨之事, 所以想让你率领靖安军去两淮一行,你觉得如何?” 林青眨动眼睛,面露思索,没过多久便沉声道: “臣愿往。” 见林青如此干脆,光汉皇帝露出一些诧异,不由得发问: “为何如此痛快,朕的意思是由你自己权衡利弊, 愿不愿意前往由你自己决定,不用如此着急。” 林青面露笑容,轻声开口: “陛下,既然银钱最后是落到北边战事, 自然干系万千军卒俸禄赏银,靖安军理当护送, 另外...江南之地乃大乾文韵所在,臣心向往之, 一直想要去那里一观,只可惜并无机会。” 光汉皇帝眨了眨眼睛,心中突兀地生出一丝不祥预感, 他此刻有些担心靖安军会在江南之地大杀一通, 以林青如此不讲规矩的性质,光汉皇帝觉得他做得出来。 “林爱卿莫要误会,朕此行命你去江南之地只是为了运送银钱,并没有什么其他目的。” 与寻常大臣光汉皇帝自然是虚与委蛇,绵里藏针, 但对林青这些武将,光汉皇帝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只为了心里舒畅。 林青抿了抿嘴微微躬身: “陛下忧虑了,臣如今最关心的是北疆战事。” 此话光汉皇帝听懂了,大乾如今的目光在外不在内, 江南位于大乾腹地,哪里乱江南都不能乱。 “好,既然如此,那林爱卿就去两淮之地走一走。” 说着,光汉皇帝从一侧拿出了一沓奏书, 而后轻轻挥手,黄俊顿时上前将其递给林青。 “林爱卿,这些都是此次北疆战事的封赏, 既然要去两淮,那就不用等到开年再行下发,林爱卿拿回去便是。” “多谢陛下。” 第943章 曲线救国 靖安军营地,林青带着折子以及调兵文书回到了京营, 营寨入口,诸多军卒见他前来,纷纷站直身体,齐声喊着大人。 林青笑着回应,而后快速回到中军大帐, 就这么坐在桌案后,快速打开手中奏疏,一字一字地看去。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看到一个个封赏的官职,林青眼中露出了丝丝笑意, 朝廷对于靖安军的封赏可谓是毫不吝啬,甚至能道上一声慷慨。 他慢慢看去,一个折子一个折子地看去, 但很快,林青的手顿住,他看到了最下面一封截然不同的折子, 浑身气力喷涌而出,直至将整个军帐都笼罩,才将其默默将其打开,而后看完。 林青表情平静,眼神中充斥着寒芒,就这么顿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神才一点点凝实,将那封折子放进抽屉,转而朗声开口: “来人!” 站在门口的亲卫听到命令,顿时走了进来,恭敬开口: “大人。” 林青将折子递了出去,吩咐道: “命军中文书加以记录,而后宣读下去。” 亲卫有些疑惑地接过那一叠折子,面露疑惑,林青解释道: “这是朝廷的封赏折子,提前下发了,等文书记录后相互传阅。” 一时间,亲卫眼中顿时流露出喜色,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军卒们的斩获已经提前发了,就期待着官职封赏了, 虽然有了官职,朝廷也不一定发俸禄, 但终究说出去好听,也是个身份。 那亲卫挺直腰杆,朗声开口: “是!” “去吧。”林青笑着摆手, 这一日之后,在场的诸多军卒中有许多就不再是民了, 而是他们一直期盼已久的官,至少有个官身。 并且一些厮杀勇猛的军卒得了世袭的官职,子孙后代也有个出路。 但同样的,这对一些尚有进取之心的军卒来说是好事,是他们继续奋勇厮杀的动力所在, 但也同样有一些人厌倦了军伍之事,想要拿着银子过安生日子,并且不在少数。 他如今是四品武者,将要迈过三品之境, 京营内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军卒们的梦话以及平日里的交谈他都能听在耳中。 对于这些人,林青能理解,并且甚至希望如此。 想到这,林青的目光愈发深邃, 曲州是他的根基所在,如今虽然边军没了,外敌也没了,曲州内的一些世家也被他拘了起来。 但靖安军以及曲州衙门对于曲州控制得还是不够彻底, 在田间乡里,还是那些乡绅耕读世家掌控一切。 而这些退出靖安军的军卒,去到地方, 有靖安军在其背后撑腰,能成为打破这一桎梏的关键, 甚至,靖安军能通过快速的军卒轮换, 占据曲州的各处职位,缓解所面对的困难环境。 就在这时,军帐外陡然传来了一声声欢呼,此起彼伏,还有军中文书那高亢的喊声。 毫不夸张地说,每一次喊声落下,京营内的气氛就热烈几分! 听到这些声音,林青嘴角露出一丝丝微笑, 行军打仗,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就是此时。 靖安军营寨的热烈自然吸引了诸多京营之人的驻足观摩, 当他们多方打探,终于知道了靖安军营寨中所发生何事之时, 不由得心生羡慕,快速奔走相告, 很快整个大乾京营都知道了此事, 茫茫多的军卒在略显湿冷的天气下, 朝着靖安军迎战涌去,恨不得凑近一些,再凑近一些, 每当那些军中文书颂念军功以及封赏时, 不仅是靖安军卒们面露激动,就连他们也同样如此,会有一些与有荣焉! 毕竟京城虽然与曲州相隔万里,但终归都是军伍中人。 靖安军取得如此功勋,他们也能跟着沾光一二, 就如前些日子,得益于靖安军发赏钱,他们同样发了银钱过节。 不同于京营中的热闹,此时的兵部衙门一片冷清。 庄兆此刻坐在衙房中看着桌案上的诸多文书,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些愤懑。 只见他随意将手中文书一丢,猛地站起身背负双手在衙房内来回踱步。 如今京中局势他作为九卿之一,看得是一清二楚, 皇党可谓是高歌猛进,节节胜利, 不仅是新政一事推行快速,两淮盐政也收上来不少银钱, 现在就连靖安军也得到了应有的封赏。 而他们这等朝臣,自然是被打得节节败退无法反抗。 他眼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疑惑,想到了那文渊阁内位高权重的苍老身影。 不免发出一声叹息,老师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任由陛下如此胡闹下去... 自古以来,皇帝与臣子一直都在争夺权力, 二者你来我往相互争夺,可谓是寸步不让, 而如今大乾,自高皇帝废除丞相后,臣子的权力就大大削弱, 一直到如今王朝式微,臣子才重新压过皇权。 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皇党俨然有重新抬头之趋势, 让他这位掌控调兵之权的兵部尚书不得不心生警惕。 一旦皇帝掌控大权,他这位兵部尚书定然要率先遭殃,这也是他为何如此急匆匆撺掇的主要原因。 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自屋外响起, 庄兆循声望去,很快便见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是兵部右侍郎师元仁, 此刻他脚步匆匆,眉头紧皱,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见到他匆匆前来,庄兆没来由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开口发问: “发生了何事?” “大人,大事不好啦,那京兆府尹武彦哲在上午时匆匆上了一道折子, 其中陈明利害,要将京城外的诸多工坊都归拢到一处。” “什么?” 庄兆表情大惊,眉头继而皱了起来,不明白武彦哲到底是卖的哪份关子? 很快师元仁继续开口, “这还不是最为紧要的,他在奏书中侃侃而谈, 要将那四成还未开门的工坊收归朝廷,从而一举完成搬迁。 如今已经在撺掇六部的诸多官员了, 大人,您还是早些想想办法吧。” 说着师元仁脸上神情莫名,重重叹了一口气: “大人,如今这京中一些人消息比咱们都灵通, 他们已经知道了消息,如今都纷纷递来信件询问到底为何? 若是再这样下去,咱们可就压不住了。” 第944章 局势有变 师元仁这些日子一直在劝说那些工坊掌柜以及幕后之人,说得可谓是天花乱坠。 但如今..一直态度不明的武彦哲突然跑到了皇党一侧, 并且递出了一把尖而锐利的长刀,只待砍下。 兵部尚书庄兆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慌什么慌,不过是一道折子罢了, 他武彦哲想要效仿前人旧事,还需要有那个手腕!” “话虽如此,但大人...那榷场的税费一出, 原本还同意配合的京城工坊掌柜们便纷纷吵着闹着要开门, 还言辞凿凿地说现在关门是耽误他们赚钱。 下官已经多次劝说,已经被他们吵得不厌其烦。 还请大人早拿定主意,这工坊是关是开,早些下定论。” 师元仁的声音不疾不徐,回荡在衙房之中,但其中的疲惫庄兆尽听在耳中。 没来由地,他心中也感到了一阵疲惫, 如今虽然是休沐,但朝堂政事一点也不少,以至于他现在疲于奔命。 但他作为一部主官九卿之一却不能表露分毫, 只得面色平淡,轻轻挥了挥手,淡淡开口: “师大人,本官知道你这些日子以来尽心尽力,可谓辛苦, 但还请多多支撑一二,好声劝说那些工坊掌柜, 如今工坊关门朝廷还查不了账, 可若是一旦开了,那都察院的纳兰元哲可就要找上门去向他们索要钱财,一定要向他们陈明利害。” 师元仁面露,无奈沉声开口: “大人,您想必也有所耳闻, 那几大掌柜如今都纷纷放弃了手下走私之人, 转而与呼兰九叙合作,打算走榷场进行往来商贸, 此等局势下,下官不知该如何劝说,就算拿朝廷开新政会收税一事来说,他们也纷纷表示愿意缴纳税费。” 师元仁没有再说下去, 只因庄兆的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其中关键庄兆自然也能探得一二, 他号称京中算学第一,自然能算得明白其中的账目, 少了走私这占据至少五成的费用, 朝廷收取的两成商税可谓是低廉至极, 榷场的税费几乎相当于没有,如此还能让他们赚上三成! 就连庄兆也不禁在心中微微感叹,如此大好局面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般? 就在这时,一名年长吏员匆匆进来, 庄兆见状后眼神闪烁,快步迎了上去。 那吏员进入屋中没有任何废话,而是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沉声道: “大人,宫中及京营传来消息,靖安军可能会离京去护送两淮收上来的延税。” 庄兆猛然间瞪大眼睛,眸子中闪过一道道精光, 心中陡然兴奋起来,有一块沉重大石挪了开来。 “事情为真?”庄兆再次确认 那吏员再次将身体凑近压低声音, 将消息的来源说了出来,是宫中的一名大太监。 直到此刻,庄兆心中再无疑虑, 狠狠地攥紧放于身侧的拳头,轻轻点头: “替我多谢公公,对了,将早就准备好的银钱也送过去,小心一些。” “是...” 待到吏员走后,庄兆只觉得身体轻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他快步来到师元仁身前,压抑着激动,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 “师大人,还请多加劝说一二,努力维持如今局面。” 师元仁面露疑惑,没有犹豫他沉声发问: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庄兆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没错,靖安军得了运送税银的差事,将会在近日离京,去到两淮。” “什么?” 师元仁面露震惊,在心中来回思索,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以京城如今局势,皇党万万离不开靖安军,怎么又会派靖安军去运送税银? “大人要多加小心,此事怕是陷阱啊。 连你我都知道,京城如今离不开靖安军,宫中又何尝不知?” 庄兆抿了抿嘴微微一笑,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他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 “你有所不知,两淮的盐税收上来了将近一百七十万两银子, 这笔钱由谁来运送朝廷都会担心监守自盗,也唯有靖安军能担当此大任。” 一时间,师元仁眼睛再次瞪大,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些太监在两淮为非作歹的事他知道, 但却没有想到居然收上了如此多的银钱。 “这...这...这可都是民脂民膏,我等要上疏弹劾那些太监!” 庄兆随意摆了摆手: “必要的弹劾竟然是要有的,但要等到开年, 如今陆务升掌控都察院, 一切弹劾甚至都到不了中枢,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还是要看里子, 趁着靖安军离京这段工夫, 我等要好好操持一番,将这些日子失的势力都尽数夺回来!” 不知为何,师元仁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不祥预感, 原本充斥着地笼温暖的衙房内也多了一丝冰冷。 但他依旧笑着点头,面露恭敬: “那下官便拭目以待,下官这便去与那些工坊掌柜诉说陈明利害,让其按捺住!” “去吧。” 师元仁告退后,偌大的衙房内只剩下了庄兆一人,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仔细在心中思虑着后续谋划。 不一会儿他缓缓抬起脑袋,眼中闪过精光。 因为榷场以及可以与蛮国往来商贸一事, 靖安军拉拢了京中不少掌柜,就连各地世家在京中的势力偃旗息鼓, 但凡事都有正反两面,靖安军拉拢了一些人,就天然地排斥了一些人。 比如...江南的一些世家大族, 以往京中工坊的诸多物件是送去江南,价格便宜实惠, 虽然送去北边利益颇多,但并不是谁都能得到京官庇护。 所以这些京中工坊只有江南一路可去,被江南之地暗暗控制, 但若榷场重开,商品都随榷场去了北方,那江南之地以及整个大乾南方该如何? 商贾逐利,江南之地, 再想买到这么便宜的商品物件断无可能。 而这...就给了庄兆分化瓦解,加以拉拢的机会。 庄兆抿了抿嘴,快速站起身,然后穿上常服走出兵部衙门。 年后的京城虽然同样热闹,但少了几分喧嚣, 百姓们虽然还在休沐,但大多都已忙活起来,准备下一年的生计。 京城各处大街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诸多商贾已经营业开门,已经有许多百姓在其中采买。 兵部尚书庄兆的马车缓缓驶过京城大街, 很快他便来到了位于城北的玉琼商会,这里的掌柜是曾廷德,乃开元曾氏之人。 第945章 玉琼商会 开元曾氏在大乾未立国之时,一直盘踞在东北之地, 牢牢占据那里的精铁矿,以打造军械为生。 在大乾立国之后,传檄而定, 而高皇帝对于此等北方氏族也有所优待, 虽然过得没有以往舒坦,但终究还是能保住祖产。 这是世家大族的生存方式,在面对强权皇帝之时,该低头时绝不犹豫,一切以保存家族兴旺为根本。 庄兆走下马车,打量着玉琼商会的大门,不由得面露感慨。 此等毫不遮掩的气派,只有这些传承悠久的世家才有如此底气, 寻常商贾若是弄如此装饰,定会遭人觊觎。 玉琼商会的大门仿佛是两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高达三丈有余, 由精选的紫檀木制成,表面覆盖着细腻的铜钉,精致无比。 门楣之上,四个苍劲有力的烫金大字“玉琼商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是神只赐福。 开元曾氏虽然行的是军械制造的活计, 但眼前这玉琼商会经营的却是玉石以及草药生意, 只因开元曾氏地处大乾东北之地,与邻国相隔不远,可以从那里源源不断获得玉石以及草药。 庄兆曾有耳闻,在那里几文钱能买到的草药放在大乾来卖就要数两银子。 自然不是邻国心善,而是开元曾氏在那里安放了诸多私兵, 有多少庄兆不知,但能掌控商路兵马,如何也不会少。 收起思绪,庄兆走上前去, 门口站着的两位侍者早就见他气势不凡,连忙迎了上来, 其中一人身着体面,恭敬开口: “敢问这位客官,想要采买些什么物件?” 庄周没有说话,而是摆了摆手,一旁的侍者连忙将身份名帖递了上去,轻声道: “我家大人乃兵部庄部堂,是为拜访曾掌柜而来。” 部堂? 那两位侍者心中一惊,顿时知道了庄兆的身份,连忙恭敬躬身: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庄大人见谅,小人这就去请掌柜。” 庄周对此并不介意,脸色平静,毕竟是有要事相商。 不多时,玉琼商会的大掌柜曾廷德匆匆前来一眼便见到了庄兆,心中再无疑虑, 先前他听到侍者禀报,还有些疑惑... “庄大人快快有请,侍者不懂规矩,还请庄大人莫要见谅。” 说着,曾廷德看向那两名侍者,脸色愈发冷冽,对着身后跟随的老者冷声开口: “谁教得这么规矩,让庄大人等在这里?让他们收拾细软滚蛋回家。” 一时间,那两名侍者脸色惨白到了极点, 但显然曾廷德积威已久,他们不敢过多言语。 庄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冷哼一声,径直迈入商会。 很快二人便出现在了一间古色古香的雅间之内,相对而坐, 刻意装饰的潺潺流水从不远处流过,在其身侧还种有树植草木, 说是雅间,却如处在田间小巷。 兵部尚书庄兆看向曾廷德笑了笑: “曾掌柜好生雅兴,这商贾一道向来是铜臭聚集之地, 却没想到暗藏如此精致美景,本官佩服。” 曾廷德眼神闪烁,同样笑了起来: “都是一些小道罢了,远远不如庄大人的衙门气派。”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曾廷德面露疑惑,继而问道: “不知庄大人今日所来何事? 若是有所吩咐,派人通传一声便是,何至于亲自上门,让曾某徒增惶恐。” 说着他从茶台上拿过精致茶壶,给二人依次倒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庄兆笑了笑,没有接过茶,而是坦言开口: “按理说此等事,不应老夫亲自前来, 但今日老夫要所说之事,图谋甚大,旁人轻易做不得主。” 曾廷德眼神来回闪烁,心中细细思虑,过了许久才面露问询: “敢问庄大人所为何事?” 庄兆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靖安军与西军在西南开榷场,互通两国商贸,开元曾氏就这么听之任之?” 曾廷德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反问道: “两国往来商贸互通有无是天大的好事, 近日来京城各部衙门都在抓走私之人, 京城商贾无不叫好,这亦是好事,开元曾氏有何理由反对之?” “若是寻常商贾叫好也就罢了,开元曾氏断然没有理由如此叫好。” 兵部尚书庄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兵器甲胄不同于寻常的商品物件, 其他商贾可能会心疼走私所用的银钱, 但开元曾氏所卖的兵器甲胄则完全不用担心, 毕竟...一把精铁打造的长刀去到草原上,动辄就要翻上数倍不止。 如此一来,榷场重开对于开元曾氏来说反而是一种削弱,将暗地里的生意拿上了台面, 甚至以往隐于无形的往来贸易,都会被朝廷所察觉,徒增忌惮。 曾廷德见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轻轻一笑,继续将茶杯倒满,淡淡开口: “榷场一事开与不开与曾某没有关联, 曾某只是京中一掌柜,还控制不了家中决议, 至于族中族老如何决定还是由他们来定夺,不管是走榷场还是不走榷场,曾某都听之任之。” 他话语中蕴含之意很是明显,庄兆自然也听得懂,轻轻点了点头: “本官特意前来是告诉曾掌柜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值得庄大人亲自前来?曾某倒是有些好奇。” 曾廷德眼神闪烁,声音不疾不徐, 但拿起茶杯的手却微微顿住,进而将茶杯放下。 庄兆面容含笑,压低声音靠近了一些,轻声道: “靖安军准备在近日离京去到两淮。” “哦?”曾廷德眼中陡然迸发出精光,但很快就隐于无形,嘴角勾起笑容沉声道: “不敢欺瞒庄大人,榷场一事的确给曾某造成了许多麻烦, 但奈何靖安军势大,我等无力与之抗衡。” 说到这儿庄兆心中闪过一丝得意,声音空洞继而开口: “靖安军如今强盛一时,自然不能与其正面争锋, 就连民间百姓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想要阻拦榷场, 既然在大乾行不通,那不如走一走草原的路子。” “庄大人请讲...曾某洗耳恭听。” 第946章 李代桃僵 随着时间流逝,靖安军将要离京的消息虽然隐秘, 但大乾京城神通广大之人着实太多,很快便传播开来。 此时正值傍晚,天边渐渐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紫罗兰色, 夕阳犹如即将沉入地平线的火球,此刻已失去了白日里的炽烈与耀眼,变得柔和温暖, 街道上,行人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似乎都在追逐着那即将消逝的日光。 商贩们也开始收拾起摊位, 一天的忙碌即将随着夜幕的降临而画上句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炊烟味和木炭燃烧的气息, 那是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餐的信号,温暖而诱人。 京营营寨,靖安军所处之地,此刻亦是香气弥漫, 斩级赏银以及军功封赏都已下发,这让不少军卒们觉得此次京城而行所来非虚, 军需官以及文书也从京中找来了诸多大厨, 准备在今夜做些好吃好喝,庆祝一番。 而此时,林青正处在中军大仗之中, 一封一封地看着桌上的军报文书,以及两淮之地的来往信件, 在其身侧还放着一张硕大地图,上面描绘着诸多道路。 此去两淮,道路繁多,具体要选择哪条路,林青还未有定数。 正在林青思虑之际,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自军帐外响起, 兴国公孟述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军帐入口, 此刻他不是以往那般华贵装束,而是身穿甲胄,刚毅的脸庞上带着凝重, 但其身上的气势却没有丝毫杀伐之气,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听到声音,林青抬起头,微微一愣而后笑道: “兴国公,您这是为何?” 兴国公孟述脸色凝重,快步上前,就在一侧椅子上坐了下来,沉声道: “京中如今都传言靖安军要离京,此事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两淮那么多银钱,若是交由旁人来运送,难免有些疏忽, 说不得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陛下不放心,本公也不放心。” 林青淡淡开口,声音中带着平淡。 兴国公孟述眉头紧皱: “京城怎么办?如今正处开年之际,新政也正处在紧要关头, 若是此刻靖安军离京说不得会引起反扑,先前做的一些努力也终将白费。” 说着孟述将声音压低了一些,继续开口: “你有所不知,今日庄兆在得知靖安军要离京的消息后去了玉琼商会, 在那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 他与曾廷德密谋了什么你我都不知,此刻离京,不是明智之举。” 军帐四处简陋,但透露着凝重, 林青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笔锋微顿,轻哼一声: “兴国公多虑了,陛下既然命本公去到两淮运送银钱,定然有万全的准备,京中局势不至于那般坏。” 话虽如此,但孟述还是有些担心,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他就坐在那里脸色凝重,在心中猜测着庄兆与邓廷德的密谋。 林青坐在桌案后没有继续书写,而是抬起头瞥了兴国公一眼, 从一册文书上拿过一份折子,轻轻站起身走了过去。 “兴国公爷,如今京城虽然局势稳定,但内里波涛汹涌, 如此四平八稳,本公再待在京城也无益处, 不如主动脱身而去,引起波澜,看看这水下到底藏了什么妖魔鬼怪。” 兴国公孟述一愣,而后有些狐疑地接过那本文书轻轻打开一看, 不由得眼睛瞪大,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青。 “这....此事更为不妥,若是如此行事,京城安危得以保证!” “那银钱呢,那百余万两银子都要用于北疆打仗,若是有所损伤更是得不偿失。” 林青笑了一声,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靖安军声名在外有好有坏, 但不论好坏,天下世人都知道靖安军敢杀敢战, 与你我朝廷作对之人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来触靖安军的霉头。 更何况,五千军卒在外,若是真有人出手劫杀,要动用多少人? 此举是鱼死网破,他们不会做的。” 听着林青的话,兴国公孟述虽然心里安定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眉头狂跳: “可这新瓶装旧酒,以假乱真之举,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所以才要让其发现一部分,让他们稍稍安心, 若是靖安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 作乱之人难免心生忌惮,畏首畏尾, 让其发现一些,也好给其吃个定心丸。 到时候若是有人在京中兴风作乱,定然要将这一千靖安军考虑在内,但实际上...” 一边说,林青笑了起来,但眼中尽是冰冷: “靖安军根本没有离京。” 孟述脸色凝重,眼神不停变换,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诱敌深入的好法子,但他心中仍有顾虑: “靖国公,你可能有所不知, 五军都督府曾钻研过靖安军,军卒虽然精锐敢杀敢战, 但真正的依托还是靖国公你呀, 若你不在军中,自身武功便废了七成,若是有什么变故,也难免疏于应对。 而且...靖安军留在京中,由谁来掌控?又有谁能做到服众?” “兴国公多虑了,这里是大乾京城, 就算有些人想要搞些鬼蜮伎俩,也只会在暗中,靖安军足以应对, 至于军卒交给谁来掌控,自然是宫中。” 黄俊? 兴国公孟述脸色狐疑,心绪来回变幻, 太监带兵虽然在大乾三百年国作中屡见不鲜,但本朝还是头一遭。 而再近一些则是宪宗皇帝时,太监带兵,压制北方草原人。 “好了,兴国公给本公准备五千信得过的军卒即可,至于如何偷天换日,由本公操持。” 兴国公孟述眉头紧皱,忍不住发问: “你就不怕我泄露出去?” 林青坦然一笑,朗声开口: “靖安军离京的消息宫中并未公之于众,却依旧广为流传, 京中一切大人或许知道,但都装作不知道, 那自然,谁第一个来劝说本公,谁就值得信任。” 说着,林青随意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掌控一切的微笑: “若是泄露出去也无妨,在这京城一些暗地里的勾当,还翻不了天, 更何况啊此事只有宫中以及兴国公知晓, 消息若是泄露,轻而易举便能找到正主。” 孟述脸色一僵嘴巴微微张合,眼神有些呆滞, 他此刻心中有些后悔,为何要来好心提醒,反而掺和进了此等事! 第947章 靖安军离京 冬日的夜晚,大乾京城被一层厚重的黑暗所笼罩, 稀疏的星辰在夜空中闪烁,增添了几分清冷孤寂。 月光虽淡,却也勉强照亮了京营轮廓, 夜色已深,京营内却灯火通明,映照出将士们坚毅的脸庞和整装待发的身影。 随着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划破夜空,军卒们迅速有序地行动起来, 他们披上厚重的斗篷,紧握着武器,从马厩中牵出高头大马, 马蹄踩动的声音在夜晚显得尤为清脆。 朦胧的乌云一点点遮盖天空,掩盖住月色,使得这五千靖安军尤为庄严肃穆。 很快,京营大门缓缓开启, 发出沉重的吱嘎声,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青一身黑甲,立于军阵之前,神情平静到了极点, 他没有说过多言语,只是将手中长刀抽出,遥指南方! 下一刻,马蹄雷动,如同炸雷在黑夜中响起, 京营不知多少军卒茫然地抬起脑袋,还以为是哪里生出了哗变。 五千靖安军如潮水般涌出京营, 他们的铠甲在微弱月光下闪烁着冷冽光芒, 队伍行进间,只有马蹄声和铠甲的碰撞声在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寒风呼啸,卷起了地上的点点雪花,与靖安军的将士们一同前行。 军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上面的“林”字大旗在微弱的火光下若隐若现! 马蹄声响彻京城,让不知多少关注京营之人都紧张起来, 越来越多的暗探开始向京营以及四方城门汇聚, 当他们看到大乾京城的南城门在黑夜中缓缓开启后,不由得瞪大眼睛, 至今,他们都不敢相信,靖安军居然真的要出城! 但很快,马蹄声越来越近, 靖安军卒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向着城外涌去,刹那间就穿过了南城门! 剧烈的马蹄声让附近的诸多权贵都脸色发白, 百姓们也从睡梦中惊醒,一脸惊恐地从门缝看向外面的青石板大街。 随着靖安军冲出京城的声音越来越远, 一些人才终于确认,靖安军真的走了! 隐藏在暗中的暗探也不再隐匿身形,而是冲到了青石板大街上, 看向那愈发远去,消失在视线尽头的点点火光。 .... 大乾皇宫之内,光汉皇帝与黄俊今日并没有留在御书房中, 而是就站在午门的城楼上, 从这里看去,整个大乾京城一览无余, 还有那最南边的高大城墙,以及那已经敞开,如今在缓缓关上的黝黑门洞。 光汉皇帝身披一身厚重狐裘,放于身前的双手紧握, 脸色因为天气而变得苍白,嘴唇紧抿,目光锐利无比,其内充斥着莫名。 一侧的黄俊则身穿单薄衣衫,微微躬身立在光汉皇帝身后, 终于,一声仿佛不存在的咚回响在二人心头,南城门彻底关闭。 黄俊微微躬身,轻声道: “陛下,还是回宫吧,外边天气凉。” 光汉皇帝没有反应,依旧静静立在那里,眼窝深邃,声音平静带着古井无波: “黄俊,朕的这些朝臣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京城作乱?” 但不等黄俊回答,光汉皇帝就面露自嘲,抿嘴一笑: “他们当然有,这些年他们在京中作乱也不少了, 如今少了靖安军震慑,他们的胆子会变得更大。” 黄俊这时才轻声开口: “陛下,犯上作乱者终究是少数,这京中官员大多是心系陛下,心系大乾的。” “朕也希望如此,可如今朕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 这大乾广厦四处漏风,朕与一众朝臣也只能缝缝补补, 四年过去了,这广厦俨然已经有了几分气象, 可偏偏有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将补好的瓦砾揭下,他们图的什么?” 对于此言,黄俊不敢回答,只是默默躬身,轻轻开口: “还请陛下放心,有奴婢在,一些人在京中翻不了天, 若是他们欲行不轨之事,奴婢定然会将其挫骨扬灰。” 光汉皇帝脸色平静,开口吩咐: “将人都散出去吧,好好查仔细查,找出暗中使坏之人,找出他们要攻讦的地方, 还有...将这皇宫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黄俊微微躬身,眼眸中尽是杀意。 .... 玉琼商会,曾廷德坐在雅室之内, 身前放着三两小菜,还有一壶美酒, 他一边吃一边喝,好生好快。 而就在这时,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自雅室外响起, 一名身穿灰衣的老者出现在门前,压低声音说道: “掌柜的,靖安军已经离京,向南而去。” 曾廷德饮酒的动作顿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是真是假?可莫要让人杀了一个回马枪。” “掌柜的,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他们会留在京畿之地四周,时刻探查,直到靖安军从南方返回。” 曾廷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目光中透露着蠢蠢欲动,杯中的酒水也被其一饮而尽。 “很好,继续等,等明日靖安军出了京畿之地便开始行动。” 那灰衣老者微微躬身面露恭敬: “掌柜,老奴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那便不说。”曾廷德没有丝毫客气嘴角的笑意刹那间敛去。 那灰衣老者脸色一僵,径直迈入房中,而后将房门关上,沉声道: “掌柜,老奴不得不说。” “那便说。” “此行乃我开元曾氏一意孤行之举,真不用将此事告知其余几家? 若是因为此事而影响了诸位的情谊,那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灰衣老者的声音在雅室内缓缓回荡,曾廷德依旧是刚刚那般面无表情。 雅室内顿时陷入了沉默,大约过了足足一刻钟,曾廷德才缓缓开口: “死道友不死贫道,一些往来商贸的钱财罢了, 又不是土地,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此行的幕后主使是庄兆以及他身边的一干人等, 我开元曾氏只是念及旧情帮衬一把, 至于他们拿那些兵器做了什么,咱们不知道也管不着。 对了,到时候兵器送到, 可莫要忘了要银钱,这些都是家中财富, 若是在我手中莫名其妙地遗失,那可就罪过了。” 看着曾廷德那玩世不恭的模样,灰衣老者陷入沉默,知道多说无益,便微微躬身: “是。” 第948章 造孽 这一夜大乾京城定然不平静,表面上大乾歌舞升平, 琴和画舫上的花魁甚至拍出了一夜万两的天价, 而在暗地里,已经开始暗流汹涌,四处涌动。 各式各样的暗探已经按捺不住, 在京城中四处穿梭,往来联络。 这些日子,京城中的权贵已经被靖安军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靖安军走了,他们自然要奔走相告,往来庆贺。 甚至有人在家中兴奋得一夜无眠, 他们或是工坊幕后的掌控者,又是走私生意的庇护者, 靖安军在时让他们与朝廷作对,他们定然不敢。 但若靖安军不在,他们则多了几分胆气,想要试探朝廷深浅, 看看新政要开展到何种程度,看看宫中的态度。 清晨,阳光洒下大地, 光明将大乾京城上笼罩的黑暗一点点吞噬,沉寂已久的京城重新复苏, 距离开年还有些日子,但力夫以及车夫已经开始上工, 他们早早离开家中,开始一日的奔波, 商贩走卒亦是如此,在天还未亮时便已经支起了摊位,等待早晨的往来百姓。 兵部尚书庄兆,在阳光照耀下缓缓睁开眼睛, 他年过五十,若在普通百姓家中则已是垂垂老朽, 但在大乾官场,这个年纪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他用手臂撑起身子,轻轻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又揉了揉眼睛。 这时一道身影自门前浮现,声音轻缓,带着一些苍老: “老爷,您醒啦?” “进来...” 转转缓缓开口,而后一位身着体面的老者推开门缓缓走了进来, 手中拿着脸盆以及毛巾,上面还冒着腾腾热气。 老者将其放在一侧,而后躬身说道: “老爷,靖安军在昨日丑时离京,人数五千,走的是南城门, 京营中也同样传来消息,靖安军所在营寨中空空如也,兵器甲胄以及战马被尽数带走, 在今早天未亮时,五军都督府下了诸多军令,命沿途卫所对靖安军加以补给, 老奴觉得,此军令恰好方便,我等掌控靖安军行踪。” 庄兆轻轻点点头:“兵部调兵的折子下发了吗?” 老者沉声道:“是靖国公亲自上书,而后陛下盖上大印,依次下发。” 庄兆冷哼一声,眼眸中闪过寒光, 自高皇帝以来便定下由兵部调兵五军都督府统兵的祖制, 按理说靖安军出城需要他兵部的调令, 但坏就坏在,林青还挂着兵部左侍郎的官职, 若是换作旁人,这官职竟然视若无物,什么也做不了。 但他不同,自己给自己下调令, 有违朝廷章程不说,偏偏陛下以及都察院还坐视不管,让他这位兵部尚书都略显难堪。 出言制止,只是自讨苦吃罢了! 那老者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恭敬递了过来: “老爷,这是昨夜曾掌柜送来的信件, 直言兵器在两日后到达京畿之地外,需要我等自行取用,并且要付银钱。” “哼。” 庄兆冷哼一声接过信件脸上露出几分嘲讽: “将自己抛得倒是干净,可如此多来路不明的军械进入京畿之地, 傻子都知道是谁在幕后操持,此举掩耳盗铃罢了,不必理会,到时将银钱一并给他。” “是...” 庄兆打开信件,将其上信息尽数阅览,而后吩咐道: “那些草原人的动向要时时刻刻掌握,榷场是新政之关键,而那呼兰九叙则是榷场之关键, 蛮国新立,若草原使者莫名其妙死在大乾,老夫倒要看看这蛮国能不能吞得下这口气。” “老爷...那左贤王心思深沉,暗中谋划许久, 而榷场对草原利弊不言而喻,老奴倒是觉得,蛮国可能会忍下。” “无妨。”庄兆随意摆了摆手,继而说道: “这只是表明我等的一个态度罢了, 一个草原使者死便死了,老夫倒要看看还有谁的脑袋比这还硬。” 那老者脸上露出一丝迟疑,面露犹豫,试探着问道: “老爷,是不是要将此事告知王首辅,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个帮衬。” 庄兆眸子锐利如同两把利剑一般扫了过去: “若是什么事都靠着老师,那老夫这兵部尚书还有何用? 况且...老师位高权重,一些事情不便出面,便由我这个学生代劳!” 说完,庄兆似乎不想再说下去,所以摆了摆手: “下去吧,准备一些早食,本官要去衙门。” “是!” .... 京兆府内,武彦哲有些颓然地坐在大堂上, 衣袍凌乱不堪,头发也随意披散,脸色涨红,眼窝深陷,浑身冒着酒气。 在其一侧有两坛空空如也的酒水。 他有些颓然地看着愈发明亮的天空,双目无神,暗自叹息。 昨日靖安军离京的消息,他也是第一时间得知, 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新政如今还未彻底落地,边疆榷场也还未有定论,靖安军怎么能离京? 但当他确认了这个消息后,顿时觉得整个老天爷都在与他作对!! 他从年前到年后犹豫了这般久, 好不容易才在最近下定决心,帮助皇党推行新政一事,顺便谋求一番九卿之位。 但没想到,在如此关键时候,靖安军居然离京了? 那这新政如何推行?他上的折子岂不是成为一个笑话? 不仅是九卿之位离他远去,开年之后如今的地位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 武彦哲不知道自己的折子有没有助力靖安军离京的功劳, 但此刻他心中依然无比后悔,为何要如此早早站队, 他明明可以再等等,等到局势明朗,等到新政彻底落地, 到那时,他身为京兆府尹同样可以提出将工坊汇聚之事, 同样是大功一件,为何如此急不可耐? 每每想到这儿,他都会发出一声重重叹息,心中感慨造化弄人! 从家中匆匆赶到府邸的邱芝,在正堂见到了武彦哲,心中顿时大惊,连忙冲了过来: “大人,这是为何?” 武彦哲有些颓然地看向邱芝,发出自嘲一笑: “本官现在想想几日前的豪言壮志,只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邱芝啊....本官自从坐上了这京兆府尹,日子似乎就一日没有消停过, 造孽啊.....” 第949章 死人 靖安军离去的消息让大乾京城多了几分暗流涌动, 不仅是朝堂文武百官, 就连处在京城外的工坊百姓以及诸多掌柜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妙。 虽然招工之地依旧热火朝天,但来到此地的掌柜却越来越少, 不少承诺在开年时开工的掌柜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开工成了一句空话。 时间一日一日流逝, 眨眼间就快到了开年之际,朝堂文武百官已经开始准备大朝会事宜, 京城中也愈发热闹起来, 百姓们熙熙攘攘,纷纷上街,从事着以往的活计, 各处的商贩也络绎不绝,开始源源不断来到大乾京城。 但这表面的繁华,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暗处的诡异氛围。 以至于尚且留在京城的呼兰九叙都有所察觉, 近些日子开始四处奔走,但得到的消息却让他脸色很是难看。 许多原本承诺的商品物件都变得无影无踪, 虽说距离交付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日子, 但这些物件都需要制作时间, 工坊不开工,到了交工之日又拿什么来交? 此时此刻,草原大相国呼兰九叙一脸阴沉地坐在屋内, 他手中拿着几份文书,仔细端详见脸色愈发难看。 而坐在他对面的赫连子光同样如此, 手里拿着诸多信件,这些都是精诚工坊送过来的信件里面的意思都大差不差,希望延缓一些交货时日。 赫连子光脸色涨得通红,心中愤怒无法掩盖用力, 将信件狠狠拍向桌案,然后看向呼兰九叙: “大人,世人都说乾人身具文华,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背信弃义之事倒是行得光明磊落,一点也不害臊!” 呼兰九叙脸色凝重,轻轻叹了一口气, 站起身将桌上的信件尽数收了起来,缓缓说道: “这京城局势瞬息万变,仅仅是靖安军的离去就带来了这么多的变化, 暗地里还不知道有什么阴险勾当, 而我等身在大乾手中并无多少力量,还是要小心为妙。” 说着,呼兰九叙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而后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只是老夫心有疑惑,前些日子京城内掀起风波走私之人大多被打杀殆尽, 并且沿途的路线也被清扫一空, 如今又开始遏制榷场,这些乾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更让老夫疑惑的是,先前一直与王庭合作的几家商行, 如今都有些态度不明,老夫怀疑...我等已经卷入了大乾党争之中。” “党争?” 赫连子光心中一惊,眼中随即涌出疑惑, 他们是草原人,又如何与大乾扯上联系? 呼兰九叙出言解释: “左贤王早就说过,至于大乾内部的矛盾永远比外部的矛盾要重要, 而在如今大乾内部,虽然那些官员互有攻杀, 但他们都有一定的默契,那便是打压朝廷,挤压皇帝的权力,如此官员才有更大的权力。” 赫连子光作为副使自然对于政事有所了解,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连连说道: “难不成因为靖安军离京,京城内的一些人打算作壁上观看一些人与大乾朝廷斗法?” 呼兰九叙忽然感受到一阵疲惫,伸出手捏了捏眉心,缓缓摇头: “对于大乾中事,老夫亦是不知, 但老夫近些日子总有一些不祥的预感,若是真有人想要通过榷场一事打击大乾朝廷, 那咱们再留在这大乾京城是祸非福啊。” 赫连子光心中一惊,眼睛瞪大其内闪过一丝惊骇, 种种思绪在心中来回闪过,最后让他脸色大变。 “难不成,我等会被人当作手中之刀?” 呼兰九叙发出一声叹息: “不知啊...以往有哪几家掌柜支持, 我等还能知道京城内的一些事物,但现在..我等如同瞎子聋子, 就算知道了一些事也是浮于表面,并不是内幕。” “不如叫金兰都去打探一二?”赫连子光试探着问道。 呼兰九叙轻轻点了点头: “只能如此了,另外将带来的人都散出去, 告诉他们警惕一些,可莫要因为这里是大乾京城就疲于享乐。” 赫连子光点了点头,面露警惕,而后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等下一刻,当他将阀门打开,眉头却顿时皱了起来。 他的鼻子松了手,脸色顿时变得严峻,右手手掌刹那间就抓向腰间长刀! 直到这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如果说先前还是有几分寡淡,那此刻就愈发浓郁。 “怎么了?”呼兰九叙眉头紧皱,将眸子投了过去问道。 “有人死了。” 赫连子光沉声开口而后将腰间长刀拔出小心翼翼地迈出房间, 先前因为百姓的缘故, 他们没有在会同馆居住,而是被礼部安排在了这间客栈, 客栈自然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他们蛮国的百余人。 这时呼兰九叙也走了出来,浑身气力涌动, 他亦是武者,也有几分自保之力。 二人就这么在客栈的廊道中行走,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空旷的院子, 虽然是冬日,但这里绿树如茵,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庭院中还有用石头打造的桌椅板凳。 但如此情景却被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所破坏。 那具尸体就倒在石桌旁,胸口插着一把狭长匕首, 此刻还在不停向外涌着鲜血,鲜血滚烫,冒着热气。 赫连子光神情警惕到了极点,这人是他们随行的一名护卫, 如今却莫名其妙地死了,这让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站在他后方的呼兰九叙亦是如此,脸色阴沉干枯的手掌攥紧。 “去看看是否还有生机。” 赫连子光小心翼翼地走近,微微弯下身将手指探入其鼻息间仔细感应, 最后神情有些黯淡,缓缓摇了摇头: “已经死了。”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二人站在院落中打量着四周, 古色古香的建筑不再像以往那般和蔼,反而多了几分杀机! 呼兰九叙此刻已经能够确定,他们竟然卷入了不知名的争斗之中, 而死的这一人,或许就是提醒,又或许是警告。 等了许久,越来越多的人闻到血腥味匆匆赶来, 见到那具尸体后,不由得脸色大变。 直到此时,呼兰九叙才发出一声微微叹息,轻轻摆了摆手: “去报官吧,将此事告知京兆府,让他们派人来查案。” 一名随行护卫脸色警惕,恭声道:“是!” 第950章 刺客 得知草原使团入住的客栈发生凶案, 京兆府衙门的吏员不敢耽搁,马上将此事禀告了府尹武彦哲。 这让好不容易歇息两日的武彦哲更为崩溃,气冲冲带人来到了客栈, 一同而来的还有刑部以及大理寺的吏员。 很快他便在院中见到了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首,不由得脸色又是一黑, 他的眸子扫向四周, 又看了看屋檐以及头顶天空,心中默默发出了一声叹息。 此案定然不是普通的凶杀案, 据那些草原人所说,此人武道修为六品, 就这么没有发出声音被刺杀在此, 动手之人至少也得是五品,已经算得上是罕见的高手。 武彦哲此刻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此刻有种告假一月回家休息的冲动。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压制住心中怒气, 吩咐仵作验尸以及吏员搜查现场,他则是向客栈中走去。 不多时他在内室中见到了呼兰九叙以及赫连子光。 武彦哲的脸色难看,但二人的脸色同样难看。 不等武彦哲开口,赫连子光就率先发难: “武大人,世人都传大乾京城乃安居乐业之所, 可对于我等草原人来说为何如此不喜? 上一任草原使者莫名其妙死在京城,如今又出了凶杀案,难不成要将我等也留在此地?” 说着赫连子光面露阴寒死死盯着武彦哲: “还是我蛮国新立,大乾觉得畏惧,无力对蛮国出手,却对我等使节下手, 此事若是传出去,大乾可还有脸面在?” 对于此等犀利言语,武彦哲并不理会, 他就算是再不堪,也是京兆府尹, 朝堂的正三品大员,位高权重, 还不是一个小小的草原使者可以恐吓。 他面色平静,没有理会赫连子光,而是看向呼兰九叙: “此案京兆府与刑部衙门会全力调查,还请蛮国使者放宽心。” 说着,武彦哲的声音开始飘忽起来: “蛮国新立,我大乾睦邻友好,不曾擅起争端,可蛮国倒是如传闻中那般粗鄙无礼。 我大乾边疆之地兴风作乱,与我大乾内部之人内外勾结, 此等居心说不得会引来有志之士出刀讨伐, 若是想要避免此事,那自然简单万分。 蛮国可莫要在边境耍些什么小手段,引起我大乾百姓愤怒。 天作恶人可挡,人作恶天可收。” “你!!!” 赫莲娜子光面露愤怒,刹那间就冲到了武彦哲身前,死死地瞪着他! 但呼兰九叙却表现得平和许多,干笑一声: “大乾内部的争端,我草原蛮国定然不会掺和其中, 我等此行前来就是为了展现我蛮国之诚意, 可现在有人死在了大乾,不管我等是不是咎由自取,都要有一个说法,至少要找出其凶手。 若是武大人找不出凶手, 那老夫就要进宫面见大乾皇帝,问一问这大乾天下还是不是朝廷说了算!” 武彦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冷哼一声,也不作言语就拂袖而去! 待他走后,呼兰九叙坐在那里面露思索, 而赫连子光也不似刚刚那般愤怒,脸色转而平静下来。 “大人,这位京兆府尹似乎并不知情。” 呼兰九叙摆了摆手: “不要妄下定论,大乾的官员都是人精,想要你我看不出端倪,轻而易举。 动手之人是谁暂未可知,但他们的目的老夫也能猜到一二。” 说到这儿呼兰九叙眼神闪烁,冷哼一声: “不过是想让我等早早离开京城罢了。” 赫连子光亦是此番猜测,但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 送完蛮国的消息后就可以回到草原,具体的时间由他们自行决定。 但现在,大乾榷场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诚意, 若是能顺便将互通往来这一事做成,那他二人就有泼天大功。 他们不想就这么草草离开。 若是他们离开京城,对于京城内的局势更加无法掌控, 等到大乾再要谈谈榷场一事时,说不得就不由他们来掌控,白白将此等立功的机会让给别人。 屋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呼兰九叙眼神阴霾: “做好护卫一事,明日老夫要面见京中几位布匹掌柜, 若是能与其谈成合作,那蛮国冬日,也能少冻死一些人。” 赫连子光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大人,防护已经安排下去了。” “那就好。” 院内,京兆府的仵作以及刑部的吏员已经勘验完现场与尸体,得出的结论为四品所为! 虽然凶器是一把匕首, 但在匕首刺入的瞬间,死者的五脏六腑就已被气力轰击的尽数粉碎, 想要做成此事,就算是五品能够做到也不能做到如此悄无声息,只能是四品。 这让客栈中的气氛又凝重了一些, 京兆府为了此等事情再次发生, 调集了京兆府内的一些武道高手防护在侧,而刑部亦是如此。 最后尸体被刑部衙门带走, 至于是谁做的,是何目的,暂未可知。 时间缓缓流逝,眨眼间就到了夜晚, 冬日的大乾京城尤为寒冷,天空中呼啸着冷风。 而在草原使团所住的客栈之外,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随风, 而在各处房屋上来回穿梭,月光似乎都无法捕捉到他的影子! 客栈后门,两名手握长刀身穿皮甲的护卫正神情警惕地盯着四周, 呼啸的冷风让他们的脸色涨红,肌肤都有几分麻木。 但很快,其中一人眨了眨眼睛看向前方的黑暗,似是有些恍惚, “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另一人也循声望去,眉头顿时紧皱, 虽然那里一片漆黑,但月光照在那里似乎有一丝丝寒芒闪现。 下一刻,不等二人有所反应, 一道人影就从黑暗中踏出,手中握着狭长匕首,浑身气力涌动! 那两名护卫瞳孔骤然收缩,刚要发出大喊, 那来人的身形却刹那间消失,像是挤入虚空一般, 下一刻就出现在二人身前,手中匕首挥舞,一缕寒光闪现! 刹那间刀锋刺入血肉的声音顷刻响起,在这寂静的黑夜中尤为明显! 鲜血喷溅,热气挥洒, 两具尸体重重倒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第951章 横行无忌 冷风如刀,呼啸而过, 不知为何,临近开年,大乾京城的天气却越来越冷, 往来行人都裹在厚厚的棉衣中,就连秦河畔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在草原使团下榻的客栈内,虽然温润的地龙不停散发着热气, 让这里温暖如春,但人们的心中却一片冰凉。 侍卫的两具尸体在一刻钟前被发现,不知道死了多久, 冬日的寒冷已经将他们的身体冻得一片冰凉,四肢关节甚至不能活动。 脸上还带着一些茫然惊愕,寒冷的天气将其眼中的恐惧迷茫尽数保留。 客栈后门处此刻已经汇聚了将近二十人, 呼兰九叙站在人群中央冷冷地看着那两具尸体,目光愈发阴寒。 赫连子光以及刑部吏员正在对那二人的尸体搜查, 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能看到那薄如细丝的刀伤。 二人的脖子被划开大半,里面的脊柱已经断裂,仅剩最后一丝丝拇指大小的皮肉相连, 或许是因为战刀太快, 若是将二人的姿势摆正,可能看不出任何端倪,就如两具躺在冰冷大地上熟睡的身体。 此时在呼兰九叙身旁站立着一位老者, 他是王庭供奉,随行的四品护卫,赫连平。 他脸色平淡如常,白皙的眉毛垂下,将他的眼睛几乎都要遮盖住, 但视线却一直在尸体上打量,最后他缓缓开口: “相国大人,袭杀之人乃攻杀之道的四品武夫, 此等人除却江湖中留存,大多在军伍之中身居高位,当然也不排除各家供奉。” “攻杀之道?” 呼兰九叙喃喃念叨着这几个字,目光愈发深邃。 武夫晋升四品需要相应的功法, 而功法稀缺,大多侧重一面,要么攻杀,要么防守。 身旁的护卫赫连平就身具防守之道,平日里在王庭中也作护卫。 “能抓住他吗?” 赫连平面容平淡缓缓摇了摇头: “攻杀一道的武夫大多身形迅速,想要抓住他需要大军或者足够多的四品, 而我等身在大乾京城,无法调动军队, 而老夫也不擅长此道,想要抓住他,难如登天。” 说着赫连平似是想到了什么,面容有几分古怪: “相国大人,或许我等可以求助大乾朝廷, 命其派军中的武道高手来此地守候, 这里是大乾京城,如果大乾想要抓此人定然能抓住。” 越是如此说呼兰九叙脸色苍白越是阴郁, 一些人并不知道大乾京城内的复杂之事, 以为一声令下,就能调动京中高手。 但殊不知对他下手之人应当就是乾人, 并且是大乾朝堂内位高权重之人, 到时出工不出力,反而还可能将敌人引上门来, 到时可就是监守自盗,再无可查。 轻叹一口气,呼兰九叙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他出手 思绪良久,感受着空气中呼啸的冷风, 呼兰九叙轻轻摆了摆手沉声道: “将尸体都收起来吧,明日一同送往刑部衙门。” 赫连子光此刻站了起来,沉声道: “大人,必须让大乾朝廷给一个说法, 我等草原使臣就这么白白死在大乾,丢的是大乾脸面。” 呼兰九叙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此等气话莫要多说,既找不来凶手,也无法发泄心中愤怒, 明日将尸体送过去,各部小心一些,人数保持五人以上,切勿落单。” 说完后,呼兰九叙便径直转身返回客栈,脸色阴霾到了极点。 翌日,天刚蒙蒙亮,客栈中就传出来了一声惨叫。 刚刚入睡的呼兰九叙猛地睁开眼睛,闪过了一刹那的错愕以及茫然, 但很快昨日的记忆汹涌而来,让他想起了一切。 他想也没想便翻身起床,从一侧拿过袍子急匆匆走了出去。 来到长廊,许多人如他一般匆匆自房间中赶出,朝着惨叫声行去。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客栈那古色古香的小院中, 当看到里面的景象后,他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具尸体就那么倒在血泊中,脖子上同样有一道细细划痕,还在不停向外流着鲜血, 大地以及微微血痕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 他们脸上同样带着惊愕恐惧... 呼兰九叙披着袍子站在那里,青筋狂跳,苍老的手掌紧紧攥住,眼中流露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赫连子光践踏行来,从那尸体处站起身快步行来,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我看还是回到鸿胪寺或者会同馆居住吧, 那里终究是大乾衙门的地盘,或许会让人心生忌惮。” 呼兰九叙神情,阴霾缓缓摇头: “既然敢对草原使臣出手,那就不会有什么顾虑, 就算是你我住在刑部衙门中,他们依旧会出手。” 赫连子光抿了抿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现在只觉得疑惑万分,不仅是凶手无法探查,就连他们被针对的原因都无从知晓。 呼兰九叙发出一声清叹: “等用过早食就随我入大乾皇宫,我等去探一探大乾皇帝的口风,再不济也要将此事公之于众。” 说着,呼兰九叙抿了抿嘴吩咐道: “今日约好的掌柜你代我去见,尽力去谈,谈不成也无妨。 眼下这大乾京城局势骤变, 北疆榷场可能会因为新政一事再次延后,到时候等局势稳定再谈也为时不晚。” 赫连子光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如今局势一日三变,让人应接不暇。 用过早饭,呼兰九叙便乘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着大乾京城而去, 而在其马车上有着草原来的四品武者赫连平贴身保护。 对于自身的安危,呼兰九叙是没有那么担心, 他是草原大相国,又是蛮国使臣,位高权重, 若是他的安危都得不到保障那这大乾也就无可救药了。 很快,呼兰九叙进入皇宫见到了那一名熟悉的大太监, 他就站在玉树房门前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大相国急匆匆入皇宫,未有迎接,还请海涵,陛下已经在其内等候,还请大相国入屋一叙。” 呼兰九叙轻轻点了点头,面色平静, 但站在他一侧的赫连平已经浑身紧绷, 只觉得浑身被危险气息包裹,让他的眼睛忍不住瞪大。 三品,绝对是三品! 第952章 杀鸡儆猴 黄文俊走在前方打开大门, 赫连平连忙冲到呼兰九叙身旁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此人乃三品,或许可以请他帮忙。” 呼兰九叙脸色平静,不为所动。 赫连平也不再说话,只是在黄俊开门之后, 他觉得有一道视线,略有略无地瞥了过来。 二人进入御书房,光汉皇帝如往常那般在作案之后, 其上堆着等人高的奏折,将光汉皇帝遮掩得严严实实。 “草原使臣呼兰九叙赫连平拜见大乾皇帝陛下。” 直到此刻,光汉皇帝才抬起头, 将身前的奏书整理而露出身形,面容和煦: “草原使臣如此急匆匆进宫所为何事?” 呼兰九叙抿了抿嘴上前一步很快就将昨夜发生之事尽数说了出来, 并且反复言说两国邦交友好,蛮国并无与大乾敌对之意。 听闻此言,光汉皇帝有些诧异,抬头瞥向黄俊。 黄俊快步走近将身形压低: “陛下,刚刚京兆府以及刑部衙门来报,昨夜的确发生了命案。” “哦?” 光汉皇帝眼神闪烁,刹那间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呼兰九叙身在局中,看不真切也是理所应当。 而他坐在这大乾皇宫之中,坐看天下云起,自然能看得真切, 说来也怪,如今此种局面,甚至还有他推波助澜之意在其中。 但光汉皇帝并不能表露分毫,只是脸色凝重起来,沉声道: “简直岂有此理,此举意在破坏两国邦交罪不容恕! 还请草原使臣放心,朕即刻命刑部查案,并且派出高手在旁护卫。 另外,若是客栈住着不安全, 诸位可以回到鸿胪寺或者会同馆居住,那里本就护卫森严。” 见光汉皇帝如此说,呼兰九叙微微躬身,沉声开口: “多谢大乾皇帝陛下,我等回去后就即日搬回会同馆。” 说完他又沉声开口:“大乾皇帝陛下我蛮国新立意在于大乾邦交友好, 如今初听闻榷场重开,臣可否在京城联络一二,意在蛮国大乾互通有无。” 光汉皇帝脸色平静,但心中却冷哼一声,知道这是他在出言试探。 “我大乾朝廷向来不禁商贸往来, 若是蛮国有益于大乾互通有无,朕可以派户部官员前往会同馆与使者商议一二。” 至此,呼兰九叙心中恍然动手之人,不是朝廷,而是朝廷中反对榷场之人! 一时间他心中出现了好几个名字, 都是在先前商贸往来中在草原上大赚特赚之人。 若是重开榷场价格公道损伤最大的便是他们。 呼兰九叙,收起心中思绪,恭敬一拜: “多谢大乾皇帝陛下,那臣先且告退。” “黄俊帮朕送送草原使臣。” “是..” 黄俊快步上前,打开大门,呼兰九叙与赫连平走出御书房, 呼兰九叙侧头看向黄俊面露温和: “公公请回吧,不必相送,我等自行离宫便是。” 黄俊也不客套微微一笑轻轻摆了摆手,身旁顿时有两名太监上前为其引路。 忽然就去拱了拱手,便带着赫连跟着两名太监离开。 行进间赫连云平压低声音沉声道: “大人为何不寻那太监帮忙。” 呼兰九叙眸子直视前方,脚踩在青石板地面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事情不是大乾朝廷做的,是有些人在从中作梗, 而这位大乾皇帝未免没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若是拉一个三品武夫在侧,还如何让我等互相打起来?” “您是说...这大乾朝廷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想要用我等饵?” 呼兰九叙摇摇头: “不知啊,这大乾京城的水太深了,咱们看不透。” .... 御书房内,光汉皇帝并没有即刻去看奏书,而是在那里镇定深思。 黄俊进入屋后也没有立刻到近前,而是走到一侧帮其泡茶, 不多,是一股浓郁的清香味儿,在御书房内回荡。 光汉皇帝这才眼睛凝实,将眸子投了过来: “黄俊啊,茶叶不多了吧,要省着点用。” 黄俊抿嘴一笑,带着茶杯上前: “陛下还请放心,大婚以及宴会采买的茶叶还有好些,陛下您尽管喝。” 光汉皇帝顿时露出笑容,端着茶杯,一点点小口抿着, 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冷, 眸光中闪烁着冷冽,浑身散发着杀气,使得运输房内的气氛都越来越凝重。 “黄俊啊,朕的茶叶虽然有许多, 但现在却有人想要朕不喝这茶叶,真是该死。” 黄俊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微微靠近了一些: “陛下,两国互通有无乃天大的好事, 其中所涉及银钱何止百万两,有人在其中觊觎也是理所应当,杀了便是。” 光汉皇帝又抿了口茶,轻叹一声: “只可惜,朕要顾全大局,轻易杀不得人。” 黄俊躬身站在一侧抿了抿嘴, 作为太监天子家奴,他自可以一杀了之。 但作为皇帝天下之主,要考虑方方面面,杀人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黄俊轻声道:“陛下,奴婢心中猜测他们如此行动,是想要杀鸡儆猴。” 光汉皇帝眼中露出冷冽,发出一声冷笑: “谁是鸡?谁是猴?杀人虽然无用,但杀得足够多,还是有些用的。 趁着大乾京城,如今如同鬼魅之域,各路神佛都想要来插上一脚,将这水搅浑, 他们的心思朕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朕只需要知道他们都是反贼就足够了。” “陛下圣明,奴婢猜测, 京中之人如此举动,是想要将这草原使臣逼出京城,让其早早返回草原。” 光汉皇帝缓缓摇摇头: “费如此大的周章仅仅是将人逼回去,那这也太过小题大做。” 黄俊心中一惊,眼睛微微眯起,浑身散发着冷冽: “陛下的意思是...这草原使臣是鸡?” “几个草原人罢了,杀了便杀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他们若是想蛮国因此而产生什么动荡,那真是痴心妄想, 呼延部与乌孙部两个大部尽毁,死了不知多少人, 草原人不是嚷嚷着复仇,而是嚷嚷着抓紧派兵去抢地盘,此等朝廷不堪大用。 他们是打错了算盘。 他们想借此杀鸡儆猴,那朕就借他们来杀鸡儆猴, 黄俊,将人都散出去仔仔细细地搜查京畿之地,看看他们到底准备在哪里捣鬼。” “是。” 第953章 锦衣卫彭谦 大乾京城,四方城门已经有了一些热络气息, 来自大乾四方的百姓商贾纷纷前来,准备开年开工一事。 但离开大乾京城的同样不少, 他们大多是过年时留在京城的做工百姓, 他们的假期在年后,所以如今急匆匆赶着回家。 还有一些趁着京城过年来到京城赚取金钱的百姓, 如今年过完了,他们也应当回家。 如此便造成了大乾四方城门入城的百姓多,出城的百姓同样多。 彭谦作为锦衣卫的一员,奉上峰的命令出大乾京城四处调查,寻找可能的作乱之人。 模棱两可的命令让彭谦此刻充满疑惑, 他排在出城的队伍中摇摇晃晃,一点一点挪动,眉头紧皱,心中无声自语: “作乱之人,哪里有作乱之人?这京畿之地如此大,我如何找寻?” 不论如何,作为锦衣卫中人,服从命令,乃是天职, 他已经打好主意,若实在是找不到作乱之人, 就随便抓一些山匪流寇回去复命。 身体具六品修为,在这大乾京畿之地,还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只因在大乾建立之初,京畿之地四周建立了诸多卫所, 从最初的十二卫到如今的二十六卫,京畿之地可谓是遍布卫所, 每一个卫所中虽然都有一些缺员,但两三千人还是有的, 若是遇到无法遭遇的危机,大不了亮明身份躲到卫所中。 很快城门吏员检查完身份文碟,他便出了大乾京城, 他此刻一副寻常百姓打扮,背着一个箩筐, 慢慢悠悠地走在平坦而宽直的官道上, 不停打量着来往行人,希望能从中找出作乱之人。 但很可惜,他所见到的都是地地道道的百姓商贾, 莫说是作乱,就算是他的眸子扫过去,那些人都连忙将头低下。 毕竟出门在外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他就这么兜兜转转地走着, 很快他便在一家车马行雇用了一辆马车,痛快地坐了上去。 就这么被车夫带着兜兜转转地向北而去, 那车夫面露何须眼中带着一些疑惑问道: “小哥,您要去向何地?” 彭谦没打算回答,但见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无奈之下他只能说道: “先走着,走着管那么多作甚,到时候钱财定然少不了你。” 车夫撇了撇嘴面露无奈,只得继续赶车。 兜兜转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官道上的百姓商贾虽然少了许多,但依旧热闹, 就在这时候,方匆匆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彭谦将脑袋探了出去,侧头查看, 只见一队身穿镇国军铠甲的军卒,正从精神方向疾驰而来,人数大约百余人。 彭谦顿时没有了兴趣,将脑袋缩了回来,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车夫的一句话引起了彭谦的注意,让他眉头皱了起来。 “唉,最近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这镇国军来来往往的甚是匆忙, 不管不顾的模样,已经吓到了不少百姓。” “嗯?” 彭谦眉头紧皱,思虑了片刻而后笑着问道: “这位大哥,以往镇国军来往匆忙吗?” 那车夫有些诧异彭谦主动搭话,侧着头瞥了一眼,嗤笑一声: “怎么可能,镇国军此等活计,乃天下一等一的好伙计, 就算是外出训练都是如同游玩,哪来这般匆忙? 我还认识几个镇国军的弟兄呢, 他们出京城在京畿之地巡逻,雇佣的就是咱们的马车。 只是这两日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匆匆忙忙,跟以前有很大不同。” 说着,那车夫面露警惕,将脑袋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你听说了没,听说前两日晚上靖安军匆匆出城, 市井传言都说其有军务在身, 但我怎么看怎么像是心怀不轨, 哪有军队大半夜地在城内奔走, 打扰了咱们百姓不说,谁知道他们心里有什么心思? 这镇国军啊,这几日这么匆匆忙忙, 说不得就是在找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车夫如此说,彭谦心中便更是古怪。 靖安军去做什么旁人或许不知道, 但锦衣卫知道,同样镇国军应当也知道才对, 否则靖安军就不会这么畅通无阻地冲出京畿之地。 越想彭谦心中越是古怪,便在心中打定主意,去附近的镇国军军营看一看。 定下主意,彭谦脸上露出冷笑,转而看向车夫,冷冷说道: “就在前面龙虎卫停下。” 龙虎卫? 车夫脸色,一双瞳孔顿时瞪大,有些缓慢地转过脑袋打量了彭谦一番.... 作为跑车之人,龙虎卫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就位于前方大概五里官道一侧,是镇国军的一处驻扎之地,人数应当有个三千。 一想到刚刚自己在说镇国军的坏话,那车夫就觉得浑身难受, 抓住马缰的手冒出了一丝细汗,连忙说道: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打扰了军爷,还请军爷莫要与小人计较...” “哼,废什么话,赶车便是,在这天子脚下难不成还能杀了你不成?” 如此一说,那车夫才算是松了口气,继续赶车,速度都比以往快了许多。 很快,远远就能看到龙虎卫驻地, 在位于官道一侧的空地上,营寨连绵不绝,甚是壮观。 “好了,就在这里停下。” 彭谦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车夫身子一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连忙说道: “军爷啊,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小人就靠这一辆马车过活,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您可不能不给钱哪....” 彭谦面无表情,但心中却略显无奈, 径直跳下马车从怀中掏出一钱银子丢了过去: “洒家告诉你,今日之事不得向外人透露, 若是被其他同僚听到了风声,他们可不像洒家一般客气。” “知道知道,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那车夫喜极而泣,连忙躬身。 “好了好了,快滚吧。” “哎..哎...是!” 车夫连忙调转车头坐了上去,忙不迭地逃走。 彭谦一直冷冷地注视他,直到在视线尽头消失,他才露出一丝冷笑, 而后径直转身朝着龙虎卫而去。 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怎么炊烟这般多? 在他视线中,龙虎卫到处都是炊烟,密密麻麻! 第954章 怪异的龙虎卫 龙虎卫的具体兵员在锦衣卫中有所记载,乃三千一百余人, 一个卫所的编额是五千六百人, 但因为饷银拖欠,以及各种逃兵吃空饷, 一个卫所能有三千人已是不错。 这还是在京畿之地,若是去到边地,能有个一两千人也是万幸。 虽然卫所缺额,但卫所都是按照五千六百人所修建, 龙虎卫的兵员只有三千余人,如今却遍地炊烟,显然有古怪。 彭谦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思量, 想了许久,他也没想出什么答案, 干脆身形一闪就离开官道行走在路旁的杂草之中, 他越走越远,很快便远离了官道,转而行走在遍地枯枝的树林之中。 到了这里,他的速度猛然间快了起来,身形如同豺狼虎豹,快速在树林中穿梭, 用了将近一刻钟,他便来到了龙虎卫营寨之后,而后迅速将浑身气力收敛, 变得如同普通人一般在山林间缓慢行走。 军伍中向来都有军卒合力探查的法门, 他虽然是六品,但在这等探查之下无所遁形。 只能借助锦衣卫独有的敛气法门,尽量不被发现。 如今是白日,并且处在京畿之地, 彭谦还有那么一丝可能潜入其中。 很快,彭谦便看到了龙虎卫营寨的外围栅栏, 他抿嘴闭气,然后慢慢走了过去,通过栅栏的缝隙向营寨内看去... 刹那间,各式各样的军帐出现在他眼中,空气中弥漫的饭香味也扑面而来, 让他眉头紧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没有闻错,这味道应当是肉香,可为何如此浓郁? 军伍之人的饭食相比于百姓自然是极好,但也没有如此肉食。 眼前龙虎卫的诸多古怪,让彭谦决定一探究竟, 他绕着栅栏开始缓慢行走,小心翼翼地观察其内场景,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处勉墙能够通行的缝隙,悄无声息钻了进去。 而后紧贴着帐篷开始移动, 在躲过三波卫兵之后,他终于来到了火头军所在。 放眼望去,让他的脸色更为古怪, 数百只被宰好的羊羔就那么整整齐齐摆放在那里, 上面还有着诸多调料,显然是在腌制。 而在一侧,放着两大盆已经煮好的牛肉,不停散发着白色热气, 有大约五十名军卒在其中来回忙活,好一幅热闹景象。 但彭谦心中却越来越怪异, 今日是什么日子?这龙虎卫居然如此开餐? 以往他是负责京城内的诸多事务, 京卫中军卒吃的是什么他一清二楚,在城中尚且如此, 更何况城外这些龙虎卫的镇国军。 脸色一点点凝重,彭谦收起心中疑惑,身形再次闪动, 这一次他来到了校场周围,钻进了一个无人的帐篷, 他小心翼翼躲在其中,掀开帷幕向外看去, 校场上的情形却又让他眉头紧皱,这么多人? 粗略看去,校场上大概有着两千余名披坚执锐的军卒, 此刻正排着队一点点摇晃,领取新的军械。 而那些军械被装在一个个大车之上,粗略看去可能有十余辆大车... 据彭谦所知,每一年的军械换新大概都是在年中, 在年初便军械换新绝无可能! 彭谦就躲在军帐里,一点一点看着,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那两千余名军卒才换完军械, 其中一名将领发出大声招呼,军卒们去用饭, 军卒们这才热火朝天地,向火头军处走去, 彭谦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盯着校场, 若是有人前来,那他定然要快速离开。 幸好,眼前这些军卒都没有返回营寨的打算,而是三五成群地去向别处。 这让彭真悄悄松了口气,转而在军帐内四处搜寻起来, 桌椅板凳床榻柜子,任何地方都不能错过,很快他心中又发出了一个疑惑。 这军帐中,似乎很久没有住人了.... 虽然床单被褥以及各类器具应有尽有,但唯独不见人居住的痕迹, 彭谦走到床榻前,仔细观察枕头被褥,却发现上面干净无比, 他是知道的,军卒们大多都有些不爱干净, 如今又是冬日月余不洗澡是常有的事, 那如此身体分泌的油脂就会沾染在枕头以及被褥上,让其变得黝黑发黄,但现在.... 彭谦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而将被褥铺好,悄无声息地掀开军帐一角,轻轻钻了出去。 空气中弥漫的肉香愈发浓郁, 让他都有些食欲大动,嘴里分泌出一股唾液。 找准方向,他身形一闪,很快便返回了火头军所在, 此刻这里已经被摆上了百余张桌子,军卒们就围绕在桌子旁大快朵颐, 彭谦没有去看那些军卒, 因为军卒们也是武夫能察觉到一些端倪, 他看的是凳子脚,细细数过去,还是如刚刚在校场见到的那般,两千余人。 这时候彭谦心中不禁生出一个疑问,其他人去哪里了? 他如今还清楚地记得从远处看龙虎卫的场景, 那是炊烟滚滚,但如今只有两千人,明显不合乎常理。 思虑片刻,彭谦决定继续探查, 他在心中努力想着京城卫所的诸多布置,寻找着共同之处,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此处应当是在后寨,乃火头军以及军卒居住之所, 至于前寨,那里是存放军械以及部分粮草,还有军卒操练的地方。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火头军所在,而后悄无声息地后退, 但下一刻,他的身体似乎撞到了一堵墙! 彭谦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猛地回头看去, 但迎面向他劈来的长刀,却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扑嗤一声轻响,长刀划破血, 在彭谦的肩膀上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一大片血肉耷拉下来。 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来不及思绪,他迅速扫向那人, 相貌普通身材高大络腮胡,手持一把九环长刀! 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那人的长刀又劈了过来, 其上的凛冽风声让彭谦暗道不好,迅速想着如何脱身。 龙虎卫中如此怪异景象, 让他没有选择暴露身份,转而是寻求逃命之机。 但很快,这里的声音以及气力波动吸引了在那边用饭的军卒, 军卒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外来之人, 张弓搭箭,向着彭谦射来。 彭谦的脸色刹那间难看到了极点,艰难躲避, 但手臂的剧痛让他微微颤抖,无法逃脱... 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彭谦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应当是没有逃跑之机了。 刹那间他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彭谦一边躲避箭矢以及长刀,另一边将指甲刺入右手掌心血肉, 开始用力书写,可他刚刚写完一个“龙”字, 陡然激增的羽箭就让他没有了腾挪空间, 刹那间他便被射成了刺猬... 他不知道尸首会不会被同僚发现,但总要留下一丝痕迹... 第955章 雪地死尸 大乾京城外,天色越发阴沉,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冬日的寒风携着细碎雪花,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一张银白色巨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京城外官道上,雪花层层叠叠,覆盖了往日的尘埃与喧嚣。 只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记录着行人的匆匆过往。 此时,一名大约三十岁的中年汉子行走其中, 踏着咯吱作响的雪地,不经意间注意到路边有一处不同寻常的凸起。 那凸起被新落的雪花轻轻覆盖,却依稀透露出几分异样轮廓。 中年汉子停下脚步面露疑惑,他依稀记得两日前从家中来京城时没有这个土包。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好奇,缓缓走近那处凸起。 随着距离拉近,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逐渐弥漫开来,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面的积雪,一具冰冷的尸体逐渐显露在眼前。 那尸体衣衫褴褛,面容因严寒的侵蚀而扭曲变形,双眼圆睁,仿佛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与绝望。 四周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雪花继续无声地飘落。 “啊——!” 一阵惊恐的吼叫声划破了寂静,如同利刃般割裂了冬日的宁静。 中年汉子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与深深的恐惧,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雪地上。 周围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吸引,纷纷投来疑惑与惊恐的目光, 随即,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在人群中响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发现了尸体……” 官道上的百姓以及商贾开始汇聚,很快便迅速围起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墙... ..... 一个时辰后,发现尸体的中年汉子依旧等在那里, 当他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来人是锦衣卫千户颜山,此时天色已略显暗淡, 雪花依旧在纷纷扬扬地飘落,为这寒冷冬日添上了一抹更加凄清。 颜山的步伐沉重而急促,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焦急与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杀意凛然。 当他穿过人群,终于看到那具被雪覆盖、 却已无法再掩饰其惨烈真相的尸体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 尽管他早已在心中预设了最坏的结果, 但真正面对这一刻, 他还是感到一股锥心之痛,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刺穿了胸膛。 他缓缓走近,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那具尸体,每一寸细节都不愿放过。 彭谦是他亲手挑选并寄予厚望的部下, 虽然如今这具尸体已经面容扭曲, 但从体态以及穿着来看,颜山依旧认出了这位老部下。 颜山的表情来回变幻,心中充满愤怒不安,硕大的手掌紧紧攥住, 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冽而后猛地站起身,早是向在场的诸多百姓冷声道: “本关虎啸卫千户颜山,是谁发现了尸体?” 那名精壮汉子颤颤巍巍地走近: “军爷,是我发现了尸体。” 颜山眼中闪过一丝哀痛,上下打量了那名精壮汉子几眼,轻轻挥了挥手, 在其身后就有一名军卒上前将一个钱袋递了过去: “这是对你的感谢,还请收好。” 那精壮汉子满脸茫然地接过钱袋,仔细掂量粗略,估计应当有那么三四两, 刹那间,精壮汉子将那钱袋裹得严严实实,心脏怦怦直跳,难掩激动。 颜山此刻问道: “当时发现尸体时有何异样?” 那精壮汉子不敢怠慢,连忙将发现尸体的前后经过细细说了出来。 “尸体有无动过?” 精壮汉子连连摇头: “小人也是第一次见尸体,心中畏惧万分怎么敢动。” 颜山这才点了点头,看向周遭百姓冷声道: “尔等退下吧,若是再有发现异样,报官之后,本官依旧有赏赐!” 如此一来,在场百姓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怯生生退了下去,继而开始行程。 但不同以往,这次他们的眼神在周遭来回打量,祈求着再发现一具尸体! 见百姓们晃晃悠悠离开, 颜山的脸色这才重新变得平静,前两日锦衣卫共散出了百余人去到京畿之地, 如今返回者仅有七十余人,剩余三十余人颜山先前认为是被一些事情耽搁, 但现在...见到彭谦的尸体后, 颜山忽然觉得这三十人中还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借助百姓的力量探查一番也好。 收起思绪,颜山开始蹲了下来, 就这么在冰天雪地里开始检查尸体, 一寸一寸地检查,任何余地都不会放过。 这是锦衣卫恰逢必死之局时的做法,无论如何都要给同僚留下信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 很快便过了一刻钟,颜山的目光一凝,被彭谦的右手吸引了过去。 那里拳头紧握,指缝间似乎有一丝丝血迹, 颜山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浑身气力涌动, 小心翼翼地将这冻僵的手掌划开,然后轻轻打开。 下一刻,一个残破的“龙”字刻痕出现在手中, 字迹虽模糊,但在颜山锐利的目光下,仍能辨认出其大致的轮廓。 他的心跳不禁加速,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 这个“龙”字就是彭谦发现的秘密以及暗藏在京畿之地的祸事。 颜山的思绪在刹那间转动, 一边想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布巾包裹起彭谦的右手,生怕破坏了这唯一线索。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站起身, 吩咐属下将尸体搬上马车,准备运回京城。 看着手下面在忙活,颜山却双手叉腰,眉头紧皱不停地盯着四周。 雪,依旧在下,但颜山的心中已燃起了熊熊怒火。 锦衣卫虽然不比当初,但在京城中却还有着几分威名, 一个锦衣卫的老手就这么突兀地死在京畿之地, 这让他觉得锦衣卫的威严得到了挑衅。 “龙..龙...他到底想要告诉本官什么?” 颜山眉头紧皱,细细思索, 龙这个词在大乾京城可谓是家喻户晓, 皇帝就是真龙天子,身穿龙袍坐龙椅。 但颜山知道彭谦所说的龙绝对不指天子,那是什么呢? 很快,颜山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一边走一边吩咐: “给本官将地图拿来!” 第956章 龙山三卫 天色渐黑,空中飘荡的大雪也越来越大, 等颜山带领队伍回到京城时,城门已然关闭。 但无妨,凭借锦衣卫腰牌,还是可以打开大门进入其中,这是自锦衣卫设立起就有的特许。 很快,颜山带着弟兄们以及尸体回到了位于皇城中的锦衣卫衙门。 他从头到尾都攥着手中地图,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就在锦衣卫衙门忙前忙后地准备对彭谦进行进一步的检查时, 锦衣卫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紧接着衙门便肃穆无比, 所有在衙门中的锦衣卫都冲了出来,立在两侧面露恭敬。 很快,一道淡淡的人影出现在衙门口, 迈着四方步,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面色年轻,手中拿着拂尘,但浑身气势却要压盖住锦衣卫一大截。 得知消息的颜山匆匆冲出来,面露恭敬: “黄公公,属下有所发现。” 作为锦衣卫千户,他自然知道这位大太监担负着保卫皇帝的重担, 向来都是雷厉风行,容不得属下有半点拖延, 所以他没有拖延,将此事原委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步入内堂,黄俊脸色平静,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彭谦的尸体可在查验?” “回禀公公,属下已经有所发现。” 说着颜山便将手中地图展开在桌面, 上面刻画着大乾京城以及各处衙门卫所的布防。 只听颜山恭敬说道: “公公,属下在彭谦手中发现了一个龙字, 属下推测应当是在诸多卫所中所带龙字的卫所。” 说着他指向地图: “公公,京城北侧有三个带龙字的卫所, 分别是龙山卫、龙虎卫、龙啸卫。” 黄俊的眼睛眯了起来,手中拂尘一甩,声音有些阴柔: “你是想说彭谦去到了这些卫所中探查,被发现了端倪,而后被杀人灭口?” “正是!” 黄俊脸色阴沉了几分,轻轻摇了摇头: “卫所中毁尸灭迹,轻松无比,为何要将尸体丢在官道旁?岂不是多此一举?” 颜山脸色也凝重了几分,这也正是他所疑惑的事。 黄俊将脑袋低下视线在地图上来回扫视, 最后停在京城北郊三十里处的龙虎卫, 那里是镇国军的一处安放地点,里面此刻应当有三千余名军卒, 而那里距离彭谦的尸体发现也最近。 “无论如何,派人去查一查这三卫,不要声张,悄无声息地查, 从运送的军械粮草以及各种军资开始查,若有不对,再继而深入。” 黄俊冷声吩咐,颜山脸色凝重,点了点头: “还请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安排,今夜就开始查, 只是...五军都督府以及兵部的一些记录仅因为无权查看,不知公公可否相助一二?” 颜山脸上闪过一丝顾虑, 如今锦衣卫就是被阉割了的太监, 被勒令不得探查文武百官,对诸多衙门也没有了直来直去的权利, 相反,有此权力的西厂如今已被关停, 若是这些衙门不配合,他们无法调取任何军报文书,也就无从查起。 “先从五军都督府的文书开始查,稍后咱家便命人将靖国公的腰牌送来, 凭借此物,尔等可以出入五军都督府的案牍库。” 颜山面露喜色连忙躬身:“多谢公公!” 屋内的气氛安静下来,黄俊脸色有些舒缓沉声道: “给彭谦的家人送一百两银子,以做抚恤, 他的子女入京中学堂,若是日后想加入军伍或者子承父业,优先选用。” 颜山面露大喜,一直悬着的心也彻底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多谢公公。” 一百两银子他们身为锦衣卫,自然是看不上, 但彭谦是为锦衣卫而死,锦衣卫提供的庇护很重要。 毕竟他们平日里做的都是得罪人的活计,难免有人会出手报复, 而有了锦衣卫的名头在,会让许多人忌惮。 “将事情处理好,做好善后, 好好处理好卫所之事,若是有所发现,让所有人都不要声张, 若是谁与外人勾连,咱家定然饶不了他。” 黄俊略显阴柔的声音在内堂内缓缓回荡, 颜山面露恭敬等他再抬头时,黄俊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皇宫御书房,黄俊返回后迅速向光汉皇帝禀报了城北官道一侧发生之事, 光汉皇帝此刻手拿茶杯皱眉深思,不时轻抿一口茶水, 过了许久,光汉皇帝才缓缓开口: “你的意思是?龙山三卫只是一些人向外放出来的幌子,故意牵扯我等的注意?” 黄俊面色沉重,沉声开口: “陛下,到底为何还要等待详细探查, 毕竟,这京中的聪明人太多,真真假假错综复杂, 在锦衣卫与西厂没有进行更详细的探查之前,奴才不敢妄下定论。” 黄俊的意思,光汉皇帝听懂了,他冷哼一声: “不论是真是假,龙山三卫都要严密布控, 若是发现端倪,便提早来报。” 光汉皇帝的眼神愈发阴沉,眼内闪过锐利的寒芒, 京城之地的卫所在高皇帝文皇帝期间是由皇帝直接掌管, 不归兵部也不归五军都督府, 但随着大乾衰弱,皇权旁落,这些卫所大多都归兵部调遣, 吃空饷缺员一事屡禁不止,如今这些卫所又有掺和进朝堂党争的意思, 这让他这位皇帝脸色尤为难看。 黄俊立在一侧能感受到陛下心绪复杂,轻声开口: “陛下,若是能通过这些草原人将京城中的乱臣贼子找出来, 那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草原使臣死在京城终归难堪, 若是有所可能,还是要保呼兰九叙的性命, 否则连续两任草原使节死在大乾,那这大乾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会同馆的防卫要明松暗紧,其他一些侍卫死了便死了,不必理会, 若有人想要在京中杀使节,不能让其得逞。” 听到此言,黄俊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笑容,微微躬身: “还请陛下放心,如今会同馆虽然布下天罗地网, 但他们却不会轻易现身,反而会努力追寻那刺客,看看他们到底身为何人。” “嗯,此事便由你悉心操持,莫要让朕失望。” “是。” 第957章 决定离京 草原使臣百余人已经搬回了会同馆, 并且由宫中下指派出了诸多高手保护, 但即便如此,呼兰九叙心中那一抹阴霾还是没有消散, 只因他不知道这诸多高手是好是坏。 不过好在这些人是大乾皇帝所派,并没有那般不值得信任。 月黑风高,大乾夜空中飘散着鹅毛大雪, 很快就将京城内的诸多房顶都铺陈上了一层雪白。 就在这时,会同馆不远处一处民房屋顶陡然出现了一个脚印。 就那么默默站在那里,不曾挪动,遥望着会同馆。 过了不知多久,一抹寒光陡然出现,手中匕首在月光照耀下发出锐利的寒芒, 但在大雪的映衬下,显得这匕首仿佛不存在一般。 下一刻,这道身影突兀地消失在房顶, 等他再次出现,便已经站在了会同馆的房顶之上。 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一名中年人正抱着长刀静坐,是京兆府的一名用刀高手,擅长攻杀之道, 会同馆顶端视野开阔,所以他会安排在此, 若是四方有敌出现,他就会第一时间冲过去。 但现在那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他却没有丝毫察觉。 黑人站在那里静静注视着他,然后歪了歪脖子,眼中流露出一抹寒芒, 他没有对那中年人出手,而是身形一闪潜入会同馆。 很快,两声惨叫就从后院发出! 原本抱刀而立的中年人猛地睁开眼睛,浑身气力喷涌! 噌地一声站了起来,而后脚尖轻点屋檐身形如同虎豹扑向后院! 他是第一个赶来后院之人, 但没有发现凶手的痕迹,反而是发现了两具脖子上有着微小划痕的尸体。 天气寒冷,血液在流下来后迅速凝结成冰,热气也迅速消散! 暗中护卫的高手越来越多地汇聚在此, 那手持长刀的中年人看着争相赶来的高手,心中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几道惨叫声就在前院响起。 此乃调虎离山之计。 一行人又匆匆赶至前院, 但依旧没有发现凶手的身影,还是两具惨死的草原人尸体。 会同馆内,早在第一声惨叫响起时, 呼兰九叙便已睁开眼睛坐在床榻之上,在他不远处,是为护卫赫连平。 此刻二人都睁着眼睛,面面相觑。 听着外面的一声声惨叫呼兰九叙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但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在那里,等待惨叫声平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刻钟过去, 惨叫声还在响起,两刻钟过去惨叫声依旧, 直至过了半个时辰,屋外那急速奔走的声音才轻缓下来,惨叫声也不再响起。 一直沉默无声的赫连平缓缓睁开眼睛,微微发出一声叹息沉声道: “大人,我想我们应该早些离开,留在京城是祸非福。” 呼兰九叙没有说话,只是呼吸急促了一些,苍老的拳头紧紧攥起, 此刻离开京城返回草原的确是最好的做法, 但互通往来的泼天大功,他不愿放弃。 外面那个凶手身形鬼魅杀人于无形,若是想要他性命,他可能早就死了。 所以眼前这一切都是震慑,逼他们离开京城,不参与到大乾党争,也不助力于新政榷场。 呼兰九叙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不知何时他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苍老的声音在会同馆内回荡, “你说得对,立国的消息已经送到, 再留在这里乃是徒增杀戮,白白葬送我等草原人性命。” 急促的脚步声自房门外响起,赫连子光的身形很快便出现在门口, 他此刻浑身染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人...” 呼兰九叙发出一声叹息:“又死了多少人?” “十三人...” 赫连子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因为大乾朝廷派来了许多高手,所以弟兄们有些疏忽,没有保持五人一起,被敌人发现了空子...” 不知为何,呼兰九叙心中陡然间涌出了一丝愤怒, 原本就粗重的呼吸更加急促,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明日就将消息放出去吧,我等回草原, 相比于互通往来的大功,若是随行之人都死了,那才是罪过。” 呼兰九叙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此行草原使团百余人,大多都是草原权贵之后,他们想要借此机会来见一见大乾江山。 他们在日后或多或少都会成为部落的领袖或者部落权贵, 在他们见识过大乾江山美好之后,日后就算开战,他们也会加以拥护。 对于蛮国朝廷来说也会少一些桎梏。 但如今....莫名其妙地死伤了将近两成,他回去已经无法交代。 原本一件好事可能变成坏事。 轻叹一口气,呼兰九叙摆了摆手,继而吩咐: “这几日我等约见的诸多掌柜也都不见了,让乾人自己去内斗吧。” 赫连子光眼中闪过浓浓的遗憾,他想了想说道: “大人,今日我见了那几个布匹掌柜, 他们还是希望能与我等进行往来商贸, 但时局压迫他们不敢贸然行动,所以想让咱们再等一等, 若是局势变化,他们就可顷刻与我等达成合作。” “你是想在大乾京城多待一些时日?” 呼兰九叙将眸子投了过去,一眼就识破了赫连子光的心中所想。 赫连子光脸色沉重,轻轻点了点头。 但呼兰九叙没有与他废话的心思,摆了摆手果断道: “商贸往来一事,就算我等走了,他们也可以与金兰都谈,并不用非得寻找你我。 你作为草原副使,要为朝廷的大局着想, 使团众人死上一两个回去还可以交代, 若是死伤大半,你我回去不是有大功而是有大罪。” 如此一说,赫连子光心中再没有任何侥幸眼神一黯,重重点头: “下官知道了。” “去吧。” 呼兰九叙摆了摆手,待到赫连子光离开,他才将目光投向赫连平: “若是我等离京,那凶手再纠缠着不放该如何是好?” 赫连平略显苍老的眸子微微转动,缓缓摇了摇头: “相国大人,您比我看得真切, 乾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们不会干, 只要我等离开大乾京城,不参与朝堂政事定然会安全无比。” “希望如此吧..在老夫心中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第958章 各方汇聚 翌日早晨,京城许多商贾以及权贵都得到了消息, 草原使臣呼兰九叙以及副使赫连子光面见大乾皇帝,请求归还草原。 大乾光汉皇帝允之。 这一消息让许多人目瞪口呆,谁人都看得出来, 草原使臣是朝廷快速推行榷场以及新政的手段, 既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其离开,让京中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 但同样的,许多人因此而面露兴奋, 至少从如今朝廷的举动来看, 朝廷有些服软,再缺少了靖安军震慑,仅靠朝廷还无法彻底推行新政。 而在这个消息传出来后不久, 京城外的工坊聚集地陡然间变得冷清许多, 不知多少工坊掌柜停止招工躲回家中,准备息事宁人,避一避风头。 还有一些背景深厚之人是依靠着京官得到消息,早早躲藏。 一时间,工坊聚集地人可罗雀,原本热闹的景象消失一空, 使原本兴冲冲赶来做工的百姓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玉琼商会内, 曾廷德处在内室静静吃着早食, 听着身旁老者汇报京城内的诸多消息,时不时点头,时不时停下咀嚼面露思索。 直到老者的声音落下,曾廷德嘴角才露出一丝冷笑: “呼兰九叙什么时候走?” “据会同馆传来的消息看,应当午时就会匆匆离开。” 曾廷德冷哼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市井都传言朝廷让退一步,可他们又如何能知道,咱们这位陛下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如此轻易就能让其服软,怎么可能? 既然事情都已经做了,那就必须做绝。” 曾廷德看向站在身旁的老者出声道: “将消息给兵部庄大人送去。” “东家,以庄大人的本领,此刻应当已经得知了消息。” “知道是一回事儿,咱们送过去又是一回事儿,都是合作上的同道中人,总要多联系联系。” 曾廷德拿过一旁的帕子,轻轻擦拭嘴角最后向桌上一甩: “午时之后安排一些人去到城外工坊, 与那些掌柜多多交谈,看看他们有没有出售工坊的意思, 若是有出售的工坊,咱们就尽数收过来,不要害怕花费银钱。 对了,若是真的要买,也不要在今天买, 要等消息传回来,杀鸡儆猴总是要让猴看到才对,到时候咱们再压一压价格, 如此多成熟工坊,不费吹灰之力,就落到你我之手,痛快!” “东家,还是小心为妙,若是事情不顺利,如此做难免会被人视为眼中钉,尤其是朝廷。” “无妨,事情是那庄兆做的,与咱们又没有关系, 难不成那些工坊无法开工,咱们买一些朝廷还会管?” 说着,曾廷德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那这管得也太宽了一些。” .... 庄府,兵部尚书庄兆听着属下的仔细汇报,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他从桌案上拿过一份文书,仔细翻看,最后嘴角发出一丝冷笑,冷声吩咐: “派人盯住京营,若是有所异动,即刻来报。” 站在前方的老仆微微躬身,脸色平静: “老爷,已经安排下去了。” 兵部尚书庄兆将身体微微靠后,眼睛微眯,愈发深邃: “这些日子监视京营可有发现?靖安军真的走了?” 那老朴再次躬身:“回禀大人,从明面上看靖安军的确走了, 但昨日手下之人回报,昨日京营在采买食材时,所购取肉食太多, 老奴多方打探,最后在京营工坊处发现了端倪, 停留在京城工坊的匠人不过千余人, 但如今却准备了将近两千人的饭食,这有些不合乎常理。” 庄兆眸子一凝继续在桌案上翻找, 很快他便拿出了一份文书仔细查看,将其中原委都收于眼底。 庄兆低头沉思许久,他眼中才闪过一丝精光: “里面藏着什么人探查过了吗?” “那里守卫森严,咱们的人无法进入, 但..老奴推测可能是隐藏的靖安军, 毕竟靖安军走得太痛快,而咱们那位陛下也是小心谨慎之人,不会不留后手。” 庄兆脸色平静,想了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多出来的一千人可能就是靖安军,是留下来保卫京城之人, 不论如何,要按照有一千靖安军来布置,将他们牢牢钉死在京城! 另外令人盯好京营,若是因为这一千靖安军导致事情败露, 那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对上对下都无法交代。” “是..” “下去吧。” 庄兆轻轻摆了摆手,那老仆微微躬身离开房间。 内堂顿时安静了下来,庄兆就那么定定坐在那里皱眉深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眉头一点点舒展,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转而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公文,准备去到兵部衙门。 临近开年,兵部的诸多事务还需要他来主持。 不多时,庄兆城坐着马车,缓缓离开庄府。 而在另一侧,京城会同馆前方的街道不知为何突然被京营守卫封锁, 而后大门悄然打开,二十余辆马车所组成的车队缓缓驶离,朝着大乾京城的北城门而去。 这一发现让隐藏在暗中的暗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迅速跟了上去。 此时的会同馆可谓是鱼龙混杂,各处都有暗探安插在此。 因为接连受到刺杀,草原使臣已经成了京城目光汇聚之地, 但过不了多久,草原使臣离京, 百姓以及诸多官吏的目光就会放在新政以及城外的工坊上。 等待下一轮的捉对厮杀。 这大乾京城就是如此,厮杀一日不停,明争暗斗不显。 马车缓缓摇晃,草原大相国呼兰九叙眼眸微阖,静静感受着车身摇晃,感受着大乾京城的喧嚣。 他发出一声重重叹息: “此回蛮国,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光顾大乾, 希望我等再一次光临大乾时,大乾京城还是这般热闹,不会被战火波及。” 在一旁坐着的赫连子光与赫连平嘴巴抿了抿,都或多或少透露出了一丝渴望。 大乾京城不愧为天下文华聚集之地, 在这京城内不过一月,让他们感觉来到了人间天堂。 他们甚至想要去江南之地看一看,传闻江南是要比大乾京城还要繁华的存在。 但可惜,只能等待下一次了。 第959章 使团离京 草原使团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离大乾京城的北城门, 硕大的马车在更为宏伟的北城门面前显得渺小, 在通过城门洞时,黝黑将马车笼罩,似是来到了黑夜。 走过城门,环城河上的吊桥宽阔无比,马车走在其上摇摇晃晃地发出吱嘎声,占据了不到一成位置。 往来北城门的百姓被军卒们阻拦在官道两侧以及城门两侧, 就这么怔怔看着草原使团二十余辆马车缓缓驶过。 百姓的低声交谈议论, 相比于以往,他们对于这些草原人没有太多的畏惧,反而有些轻蔑。 客栈以及会同馆所发生的凶杀案,一些消息灵通的百姓也已知晓, 此时草原人匆匆离开,在他们看来是慌忙逃窜之举,远没有当初的耀武扬威。 似乎年前的北疆一战打断了他们的脊梁,再也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甚至...坐在马车中的呼兰九叙也发现了这种气氛变化, 掀开窗上帘幕他轻轻眺看四周,心绪变得无比沉重。 百姓们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反而将腰杆挺直了一些,上下打量着马车以及他这位草原使臣。 这是天朝上国百姓的气度,对于外邦向来是冷眼相对, 甚至呼兰九叙觉得,这些乾人要比一些草原人还要勇猛, 他的马车在经过一些草原诸部时, 那些草原人都不敢与其对视,甚至不敢抬头,生怕惹怒了来自王庭的大臣。 但这些乾人却无所畏惧,看了一会儿呼兰九叙, 忽然觉得再看下去也是徒增烦恼,便将帘幕放下,转而轻轻叹了口气。 草原王庭虽然立国,但天朝上国百姓的气度还未曾拥有, 至少草原上的百姓并不认为自己生而高贵。 马车摇晃,很快驶离了大乾北城门,此行不仅有草原使团的百余人, 还有两千京营军卒护送,一千骑卒,一千步卒。 正井然有序地将草原使团牢牢护在其中, 这使得在这两日处在彷徨中的他们略感安全。 马车外大雪飘散,将天际与远方染成了一片银白, 大雪落在地上,久久不化,堆积起了厚厚一层, 马车的车辙压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一侧草原护卫时不时就要清理车轮,否则马车便无法走动。 虽然下着大雪,但天气却不像是年前那般冷, 草原护卫们一脸兴奋地走在雪地中,迈着大步想着回到家乡的日子。 虽然大乾纸醉金迷,犹如人间天堂, 但在这里却没有家人存在,也不是家乡。 他们喜欢大乾京城,但更喜欢放眼望去,遍地翠绿的草原。 当然,若是让他们家人来到大乾京城,那他们定然不会再回去。 马车摇摇晃晃,虽然行径缓慢, 但很快就看不到大乾京城的影子,许多侍卫回头望去,只能看到那风中飘雪。 车厢内的呼兰九叙感受着温暖炭火,以及略有沉闷的气氛,微微叹了口气沉声开口: “此行离开京城,京城的诸多纠纷就与我等再没有关系, 我等草原人也不会参与其中,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坐在一侧的副使赫连子光连连点头,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 大乾一遭,他看到了大乾地大物博,也看到了京城文华,也察觉到了京城内的蝇营狗苟。 这比他们草原更加肮脏。 但他忽然想到了已然覆灭的乌孙部以及呼延部,不由得露出自嘲。 似乎在那位左贤王上位之后,草原与大乾就不分彼此,同样龌龊遍地。 他看向呼兰九叙,眸子中带着熊熊战意,试探着发问: “大相国,此行我等回到草原,可否向左贤王请战? 如今大乾内斗,自顾不暇,正是我等痛下杀手的好机会。 就算不予战胜,也要多加消耗大乾,让其国内的矛盾更加激烈! 此消彼长之下,总有一日大乾会支撑不住!” 呼兰九叙听闻后不禁点了点头,一改往日反战的情绪。 “大乾开新政,就是因为北疆没有战事, 若是有战事,大乾朝廷将会束缚住双手双脚,行事异常困难, 老夫此番回去定会建言左贤王派兵多加袭扰大乾边境, 至少要让大乾朝廷在边境驻扎军卒,持续消耗其银钱。” 说着,呼兰九叙又补充道: “但我等要主动控制规模,防止大乾以此外部矛盾为由解决内部矛盾, 而是要让其处在不上不下不三不四的尴尬境地,进退不得。” 赫连子光面露钦佩,连忙出言恭贺:“还是大相国想得周到。” 赫连子光掀开了一侧帷幕,将目光投了出去,看向周遭护卫的军卒,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大相国,这乾人京城兵马同样精锐,我等要谨慎待之。” 呼兰九叙轻轻点了点头,脸色也阴沉了几分: “世人都说大乾军卒如同冢中枯骨,唯有依靠靖安军与西军还有赤林军方能支撑, 但这京城的诸多兵马,在我等看来依旧是精锐, 若是放在战场上稍微磨炼就是战阵精锐,足够我们耗费大力气来消磨。” 此话一出,马车内的气氛凝重了几分,在场三人眼中都闪过了一丝阴霾。 大乾太大了,大到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精锐,也足够他们草原拼尽全力。 大乾可以输无数次,依旧可以卷土重来, 但他们是草原地广人稀,资源匮乏,只能输一次! 略为沉痛的氛围在车厢内缓缓弥漫,时间一点点流逝。 外面的风雪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冷风呼啸,吹得马车帷幕都有些飘忽。 天色也一点点暗淡下来,当那看不见的夕阳落山,天色彻底漆黑。 而因为大雪他们距离驿站还有一段路程, 所以不论是护卫的军卒还是呼兰九叙,都决定连夜赶路,不作停歇! 就这样,马车在黑暗中缓缓行驶了将近一个时辰, 原本在车厢中紧闭着双眼的赫连平猛地睁开眼睛, 眼中闪过烈烈杀机,还有一丝丝疑惑,沉声开口: “有人来了,很多人!” 一时间,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呼兰九叙与赫连子光都睁开眼睛,身体紧绷! 第960章 再遇故人 “有人?” 呼兰九叙眼中出现了刹那间的迷茫,而后闪过锐利。 “有人?” 这一次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回荡在车厢内。 赫连平轻轻点了点头,身形顿时反转, 将身体凑近小窗,轻轻掀开帷幕,小心翼翼地看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飘散的大雪,微弱的火把光芒在轻轻摇晃。 马蹄声因为呼啸的冷风也变得微不可闻, 依稀能看到许多身穿甲胄的前军军卒在风雪中行走! 但赫连平将眸子投向远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似是有人影在走动,并且快速集结! 他侧耳倾听,耳朵微动,沙沙声在风雪中不显,却尤为刺耳。 他此刻确定无比,风雪中一定有人,并且在迅速靠近! 赫连平转过头去看向呼兰九叙,脸色凝重: “大人,那些乾人似乎没有放过我们的意思, 黑暗中有大部集结,具体多少人我不知道,现在是战是逃?” 呼兰九叙的脸色猛然大变, 他没有犹豫,掀开了最前方的帷幕向外看去, 微弱的火光绵延一直升到视线尽头, 如今他们处在前军的包裹之中,若是乾人不打算放过他们,如何逃?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将他的脸颊打得生疼, 他连忙稳定思绪将帷幕拉下,仔细思索着局势。 最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果决,沉声道: “不能走,如今地处风雪,我等又带着辎重补给,人数又不多,若是在冰天雪地必定被人所绞杀。 如此还不如就处在这军阵之中,就算是死也死个明白。” 正当三人来回思虑之际,外面的乾人护卫显然也发现了来袭之人。 整个阵型顿时变得紧促起来,盔甲碰撞之声连绵不绝,战马蹄子也急促了许多! 伴随着一声声怒吼,缓慢而行的车队最终停了下来, 而周遭的大乾军伍迅速包围过来,将其遮盖得严严实实。 下一刻,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原本护卫中的一千余骑兵离开军伍,向着远处奔去! 察觉到此种情形的赫连子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略显惊恐地说道: “他们怎么走了?” 他的意思尤为明显,是在说这些骑兵乃敌人之手下,潜伏在队伍中就是为了此事。 但呼兰九叙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摇了摇头: “骑兵战阵若是静止不动才是真正的找死, 他们必须游走起来,用速度以及冲势对敌, 若是死守在这里,为何不下马步战?” 赫连子光此刻也恢复了一些神志紧张心绪消散了许多,连连点头! 看着他略显惊恐的模样,呼兰九叙眉头一皱: “敌人还未攻杀,就吓成此等模样,这还让我草原王庭有何等脸面?镇定一些!” 贺连平也将眸子投了过来,浑身气力涌动,渐渐抚平了赫连子光的心绪。 就在这时,马车的前方帷幕忽然被掀了开来, 一个大约三十余岁的大汉,用着略显粗糙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们在车厢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有贼人前来了。” 说着那大汉嘴角一瞥,面露不屑,打量着车厢内的三人,冷哼一声: “真是怪事儿,什么时候也轮得到我乾人来保护你们这些草原人。” 还不等呼兰九叙他们说话,那大汉便将帷幕用力一扯,关了下来! 下一刻,长刀抽出的声音此起彼伏,尽管在呼啸的冷风中也尤为明显! 马车内的三人此刻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嘴唇紧抿,静静等待战局。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兀地出现一丝火光, 紧接着便如这天上大雪一般迅速扩散,刹那间就在官道前方形成了一片火海! 粗略估计可能有数千个火把,透过缝隙偷偷查看外面的赫连子光猛地吓了一跳,将脑袋探了回来, 呼吸略显急促,眼中带着难以置信。 “大相国,我等在大乾京城到底做了如何天怒人怨之事?” 呼兰九叙没有回答,而是靠近了一些看向前方,他的脸色也刹那间凝重起来! 前方那些火把排列整齐有序, 一看便是成建制的军阵,粗略估计可能有那么三四千! 而再看看马车周围,千余名大乾军卒此刻已经挡在车队之前, 火把同样轻轻摇曳,在黑夜中看不到尽头,但气势却明显弱上了不止一筹。 不过好在四周,游弋的马蹄声给了他们一丝丝安全感, 那千余名骑兵还在外围游弋准备进攻之际。 此刻三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们不过是草原始节而已, 又不是左贤王等草原王者,何至于动用军队来围剿, 是何人所作,又是何人在背后操持,他们一头雾水,从头到尾他们都看不到敌人! 同样的,通过这次袭杀,能够看到大乾内部的矛盾比他们想象的要大许多,甚至超出了他们的猜测。 能调用军队前来围剿,定然争取了许多人的同意或者默许, 否则在这京畿之地,动兵如同谋反。 正当他们想着,对面军阵中响起了略显沉重的马蹄声, 一支火把悄然上前,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面孔,但还是能看到其高大身躯。 很快,那道人影越来越近,众人也终于能看到他的面孔。 在场之内,一些军卒眼中闪过,疑惑不解此人是谁, 但一些领兵将领却瞳孔骤然收缩,认出了来人! 镇国军副将纳兰策,镇国公府排名老五,人称五爷。 只见他轻笑一声,看向前方军卒,手持大刀,眼中闪过丝丝寒芒,狞笑道: “奉命清剿草原逆贼,尔等还不退下?” 就在这时,剧烈的马蹄声随之响起, 先前在外奔走的一千骑兵缓慢回归军伍,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领头之人三十余岁上下,面容俊秀,略显年轻, 甲胄穿在其身上,不显杀戮之气,反而有几分清秀!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纳兰策,眉头紧皱,脸色不停变换... “五叔?怎么会是你?” 纳兰元哲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脑海中心绪复杂,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此时此刻,纳兰元哲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为何他护送拓跋砚返京途中就会遭到袭杀,最后还是受黄俊相救,才脱离险境。 他们此行百人所经过之地,就有镇国军的驻地, 而当日他没有见到纳兰羡,而是见到了纳兰策,也就是眼前人。 也是在这之后,尽管更换了入城城门,还是遭遇到了袭杀。 原本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心中难免有些回避,但此刻他心中再无疑虑。 第961章 京城叛逆 纳兰策身穿甲胄,神情复杂怔怔地看着那年轻人,轻叹一声: “好侄儿,此事不是你所能参与,速速退去,五叔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纳兰元哲神情复杂,怔怔地定在战马之上, 但握住手中长刀的手却愈发紧绷,其上青筋毕露,眼中也出现了丝丝寒芒。 他收起心中思绪,朗声开口: “五叔,为何在此?没有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的调令,擅离卫所视作意图谋反。” 此话一出场,中气氛陡然凝重! 在场诸多军卒将手中长刀紧了又紧,冷冷地看着对面! 纳兰策嗤笑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嘲讽: “侄儿啊,你还是如以往那般幼稚, 调令文书靖安军能得,我镇国军自然也能得。 今日我等前来是为国除害,杀灭草原之人,侄儿,你要拦我?” 纳兰元哲抿了抿嘴,一时间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一声轻叹: “五叔,若再执迷不悟下去,侄儿定不会客气, 如今返回驻地上尚有一丝情谊可谈,调兵一事还牵扯不到家中。” 纳兰元哲声音滚滚带着雄厚气力向四方袭去,然后他看向前方镇国军再次说道: “尔等都是大乾忠心军伍,镇国军之人, 若是再执迷不悟,与逆党同流合污下去,不光尔等要死,尔等家人也要受到牵连。” 一时间,镇国军的气氛有些凝固,士气产生了一丝动摇。 但很快纳兰羡便冷哼一声,重重一挥手,刹那间天地之间似乎再起波澜。 剧烈的马蹄声随之响起,一片片火把自黑暗中再次涌现,刹那间就将前方的黑暗照得透亮! 纳兰元哲瞳孔骤然收缩,居然还有? 而在马车中,呼兰九叙看着前方如林般的火把,轻叹一声: “这大乾真是古怪,如此精锐军卒不放在边疆,反而放在京城,用于内斗,怪哉怪哉...” 先前两侧军卒隐藏于黑暗中,轻易无法察觉,定然是军中精锐。 呼兰九叙虽然如此说,但脸色却愈发凝重, 眼前的敌人他不知有多少,但看着火把应当有那么五六千人! 对于大乾内部的情况,呼兰九叙也知道一些, 大乾卫所空饷尤为严重,五六千人可能已经是三个卫所的兵力。 呼兰九叙冷哼一声: “看来老夫想错了,这些乾人是真想拿我等杀鸡儆猴,没打算让我等离开乾境。” 一侧的赫连子光陡然紧张起来,呼吸略显急促,连忙说道: “大人,要不我等往回走,快马返回京城,比在这荒郊野岭要安全得多。” 一直未说话的赫连平缓缓摇头,脸色有几分凝重: “走不了,外面军中高手众多,一旦被纠缠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处在军阵之中尚有几分生机。” 呼兰九叙也点了点头,将视线从帷幕投了出去,看向纳兰元哲: “若是没记错,这纳兰元哲应当是靖安军林青麾下, 他能出现在这里,显然大乾朝廷也有所应对... 虽然两千军卒不多,但护着咱们逃命应当足够。” 处在一侧的赫连子光抿了抿嘴,心神有些失落, 蛮国新立,他这等草原使臣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乾打到了草原上。 呼兰九叙瞥了他一眼,将他的表情收于眼底,轻叹一声,脸上带着一些自嘲: “蛮国任重而道远,你我这等人在这些大乾权贵眼中,不过是随意可生杀的蝼蚁罢了。 想要改变这一现状,需要我等蛮国上下齐心,攻入大乾! 而现在的刺杀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若是我等能安稳回到草原,也能让那些自视清高的人看看, 在乾人眼中我等草原人就是随意可杀的样子货。”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凝重,但车厢外的气氛更为凝重。 雪花飘零,大雪漫天,双方对峙之势毫不减弱, 可以看得见,镇国军的火把已经在悄然扩散,准备向四方包抄! 纳兰元哲依旧静静站在那里不为所动,神情复杂,还在努力劝说: “五叔,回头是岸,此时放下兵戈家中还能求得陛下饶你一条性命, 若是真的厮杀起来,这里可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你们翻不了天。” 越是如此说,纳兰羡就越是觉得纳兰元哲乃是出言恫吓, 他冷笑一声,看向纳兰元哲身旁的诸多军卒: “侄儿,靖国公虽然走了,但还有一千靖安军在京城, 此事想要瞒过别人倒是简单,但是想要瞒过我却有些难。 莫非,侄儿是在等那一千靖安军前来救你?” 说着,纳兰羡发出一声冷笑: “如今京城四方城门已然封闭,前前后后都有我等之人在封堵,任何人回去报信都会被劫杀在路上, 今日...想要对付吾等麾下这六千军卒, 只能靠你身侧的两千京军,不知...他们能不能顶得住啊。” 此言一出,纳兰元哲便轻叹一声,眼中的神情也在此刻内敛,变得古井无波,整个人如同冢中枯骨。 “既然如此,五叔就随我回京赎罪吧。” 说着纳兰元哲抽出手中长刀,虽然在文官衙门内待了几月,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操练,功法进展也在稳步进行, 此刻,他如同一名久战沙场的将领面露锐利! 但对面的纳兰羡见他这般模样了,却哈哈大笑起来: “侄儿...虽然你在靖安军中从军,但战场厮杀你还是经历得太少,如今看起来倒像是花架子。” “是吗?” 就在这时,一道沉重且沙哑的声音响起,纳兰元哲身后的亲卫中出现了一彪形大汉, 他将手中长刀丢下,转而从战马一侧抽出狭长陌刀! 陌刀入手的一刹那,一股惨烈至极的厮杀气息刹那间弥漫开来, 不知为何在场军卒像是陷入了血雨腥风之中眼中也流露出几分猩红! 漫天的白雪似乎都被染成了血色! 停在对面的纳兰策眉头紧皱,心中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心悸! 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了端倪,那股惨烈的肃杀之气并不是从那大汉身上发出,而是前方所有军卒都是如此! 并且,他的脸色愈发凝重,视线在前方军卒身上扫过! 眼前这些军卒太过镇定,即便是镇国军在四处包抄, 但他们依旧沉稳如山静静立在那里,如同风雪中的雕像。 手中长刀长矛依旧沉稳,而士气依旧坚硬如铁,没有丝毫变化! 这让纳兰策脸色愈发难看,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闪过一丝不祥预感。 第962章 靖安军副将 纳兰策扯动马缰,战马驮着他又向前走了几步,他试图看到那彪形大汉的脸孔! 直觉告诉他,这场战事的关键在于此人。 距离一点一点靠近,很快他看清了! 而后脸色猛然大变! 眸子中的瞳孔剧烈摇晃,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怎么可能? 眼前之人手持陌刀,身披黑甲,脸色死寂,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指头也断了一截! 此人他认识,前些日子跟着靖安军大出风头。 朝廷新封赏的曲州都指挥佥事、正三品昭武将军、靖安军副将兰云川! “你怎么会在这儿?”纳兰策的声音陡然拔高! 脸上也带着难以抑制的忐忑! 他迅速打量着在场军卒,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靖安军副将出现在此,那这些军卒呢?又是谁? 很快他将这军卒的表现收于眼底, 夜色如墨,漫天大雪纷飞, 将整片战场覆盖在一层银装素裹之下,天地间唯余风雪呼啸之声,显得格外沉寂肃杀。 这些军卒就立在黑暗与冰冷之中,如磐石般屹立, 身影在雪幕中若隐若现,却透露出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与决然。 火光稀疏,只零星几处,映照在士兵们坚毅的脸庞上。 即便面对数倍的镇国军,他们眼神中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在风雪的洗礼下更加明亮,显得战意汹涌。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只能听到铠甲摩擦的细微声响... 这也让纳兰策的心绪愈发低沉,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他心中! 靖安军,这是靖安军,靖安军没有离京!!! 不光是他想到了,就连军中的许多军官也想到了, 他们觉得喉咙干涩,不禁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靖安军的事迹,如今传遍大乾军伍,北疆战事的辉煌历历在目, 虽然一些人不知道靖安军如何打败数倍于己的乌孙部, 但战绩就那么生生摆在那里,十倍于己都能战胜,更何况如今, 两千对六千... 不知为何,在场心虚的却是这牢牢占据人数优势的镇国军, 镇国军原本整齐的军阵有些溃散,军卒们摇头晃脑切切地,士气陷入萎靡! 纳兰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他的呼吸一点点急促,白雾随着冷风向外喷洒,所以彰显其心绪不平静。 而与他一般,处在马车中的呼兰九叙三人亦是面露震惊, 视线从敌军上挪开,在包裹他们的军卒身上来回打量,不由得眼神闪烁。 原本心中悄然消散的恐惧再一次涌现, 而这一次恐惧不仅是面对敌军,而是对这些友军! 呼兰九叙是赤林城战事的亲历者,他知道呼延部精锐与乌孙部精锐是多么凶猛, 但就是这么凶猛的两部,折戟在赤林城北疆,始作俑者就是包围着他们的“京军”。 兰云川手持陌刀立在军阵之前,他不似纳兰元哲那般言语, 只是眸子冷冷,扫视前方,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眼前这镇国军虽然精锐,但也只是样子货, 对于战阵厮杀并无太多经验,行的还是兵书上的包围之法。 若是对待寻常军伍自然尚可,但面对靖安军,如此便将人数优势分散到了极点。 此刻,兰云川前方只有两千余名镇国军。 他没有任何犹豫,手中陌刀在风雪中用力一挥,掀起阵阵寒芒! 下一刻,低沉的号角声划破夜空,令其在黑暗中来回挥舞! 刹那间,原本静止不动的一千余骑卒如同猎豹般猛然跃出, 在漆黑的夜幕与纷飞的大雪中, 他们如同幽灵般穿梭,得益于高头大马强壮的身体,他们的速度几经徘徊就达到了顶峰! 而后没有任何犹豫,朝着纳兰策所在的镇国军狠狠撞去! 夜,依旧深沉;雪,仍在纷飞。 随着那一千余骑卒如同黑色洪流般汹涌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肃杀之气, 雪花似乎都被这股力量所震撼,纷纷避让,露出了更加清晰的战场轮廓。 纳兰策所率的镇国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产生了刹那间的慌乱, 但很快就迅速集结,列阵以待,铠甲在月光的微弱照耀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盾墙!”纳兰策脸色难看,发出一声大喊! 一声令下,前排士兵迅速举起厚重的盾牌,严丝合缝地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在下一刻,箭矢如雨点般自敌骑中射出,越过盾墙, 在黑暗中来袭刹那间就将不少镇国军军卒射成了刺猬。 “反击!反击!!弓箭手!!!” 纳兰策的声音穿透风雪,坚定有力,但略显急促。 镇国军的弓箭手们立刻调整阵型,利用盾牌手的掩护,精准地向敌方骑卒发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箭矢划破夜空,带着呼啸之声! 但让他们更加绝望的事情发生了,眼前那急速冲来的靖安军不知为何偏离了方向, 在战阵之前迅速远离,朝着一侧冲去! 同时,一道道雨箭激射而出,依旧射入了战阵, 而镇国军所射出的羽箭则落空在地上插入雪地! 下一刻,马匹嘶鸣之声响彻不绝,而后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 悍然冲入了一侧正在包抄的镇国军中! 一时间,鲜血纷飞,热气升腾,惨叫声响彻不绝。 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那靖安军又从一侧冲了出来, 转而又冲向镇国军主阵,纳兰策所在。 纳兰策目眦欲裂,仅仅是一刹那的交锋,他就察觉到了两军的精锐如同云泥! 靖安军对于战马以及弓弩长剑的轮回运用太过精湛,以至于镇国军一拳挥在了棉花上! 他眼神一凛,身先士卒,银枪挥舞间,冲向那来袭的靖安军! 但下一刻,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眼前的千余靖安军化整为零,刹那间形成了十个百人小队,向着四方冲阵而去。 纳兰策脸色大变,大喊着后方阻敌! 但为时已晚,靖安军已经从两军缝隙中穿插而过,在敌后方集结! 兰云川手持陌刀,一马当先,看着前方有些混乱匆忙调整方向的镇国军,嘴角发出一丝冷笑。 与草原军阵相比,差之甚远。 他手中马缰一抖,整个人如同利箭般冲了出去,陌刀闪烁着寒芒, 但此刻才终于发出声音,大喝一声: “靖安军伍,冲杀阵前!!” 第963章 同袍攻杀 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知多少尸体,鲜血染红了白地, 即便是在黑暗中,依旧显得刺眼。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天空愈发黑暗,处在京城外的厮杀已经停止,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郁到令人发指, 处在马车中的呼兰九叙三人脸色凝重,转而变得惨白。 而在马车外,四处散落的残肢断臂让人无法相信这里是大乾京城,似乎是北疆战场。 将近两千靖安军守候在侧,一千骑兵冲杀,一千步卒清扫残余, 这些镇国军虽然同样是精锐,但逆党就是逆党, 军卒们都知道自己所做何事,本就士气低迷, 如今又与靖安军厮杀... 地上倒下了不到一千尸体,足足有着将近六千人的镇国军就已经士气崩坏, 更何况,此行靖安军选择了擒贼先擒王, 纳兰家的老五纳兰策已经跪倒在地,左臂尽失, 断裂的长刀丢在一侧,上面还带着有一些余温的手臂, 而在他前方,兰云川身骑战马,手持巨大陌刀, 已经架在了他的肩头,使得四周那些镇国军军卒畏畏缩缩。 直到此刻,一直沉默不语的纳兰元哲才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些军卒,发出一声大喊: “本官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纳兰元哲, 你们是镇国军,应当知道我是谁,现在放下兵器,跪地不杀!” 风雪之中陡然出现了一抹嘈杂, 原本低沉的士气再次变得低落,军卒们面面相觑,握住长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纳兰元哲继续开口: “马车中的人是草原使臣,而与你们捉对厮杀的人是靖安军, 谁好谁坏,朝廷与天下万民自然能够判定, 此刻投降,尚且有一丝生机,若是执迷不悟,休怪朝堂秋后算账。 当然,若是你们不甘心也罢,那就继续厮杀, 本官虽为纳兰家人,但同样是靖安军人,知道双方之差距,只会徒增伤亡罢了。” 说话间,站在那里拿着陌刀的兰云川发出一声冷笑,大喊一声“换马”。 下一刻,原本用作守卫以及处理后续的步卒刹那间冲了过来, 而那些原本身上染血的骑兵同样冲了过来,在顷刻之间完成了换马! 染血的骑兵下马步战,步卒则成为骑卒, 一时间,因为疲惫而略有消弭的士气陡然拔高,战意汹涌,在天地间回荡。 纳兰元哲视线来回扫视,在军卒们脸上停留, 很快他便看到了军卒眼中的一丝丝不忍,心中了然, 士气的消散不只是疲惫,还有同为乾人的唏嘘, 在杀自己人的时候,总是会感到异常疲惫, 但若敌人是草原人,那必然是冲杀不停,未将敌人尽数剿灭,那就不会停。 时间一点点流逝,纳兰元哲见他们还未有动作,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兰云川冷哼一声,手中陌刀重重一挥, 刀背拍在了纳兰策的脸上,让其陷入昏迷,重重倒在地上。 兰云川而后看向那依旧在原地摇晃的诸多镇国军,同样发出了一声叹息, 但下一刻,他手中陌刀举起,眼中闪过冷冽,再次发出一声大喊: “靖安军,灭敌!” 风雪愈发肆虐,仿佛天地间最无情的旁观者,无情地席卷着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 雪花在空中狂舞,与空气中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厉。 靖安军的号令如同寒冰中的一声惊雷,瞬间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随着兰云川陌刀高举,下达“灭敌”的命令, 靖安军的骑兵与步卒如同两道洪流, 瞬间分合有序,再次冲向那些仍在犹豫不决的镇国军。 马蹄声、兵器碰撞声,以及士兵们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 雪地上,染血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原本的步卒骑上战马带着冲天的怒气从四面八方冲杀而去。 随着杀戮展开,他们眼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恨其不争。 军卒们动作迅捷默契,每一次挥刀都精准而致命, 而那些刚刚下马的步卒,虽然体力上略有不支, 但他们紧握长枪,策马冲锋,与骑兵们形成了完美配合。 长枪如林,划破风雪,直取敌人要害。 每一次刺击都伴随着敌人倒下的身影,以及那声嘶力竭的哀嚎。 镇国军之中,虽不乏英勇之士, 但在如此士气悬殊的形势之下, 他们的抵抗显得无比绝望,更何况,他们现在没有主将操持, 更无法面对靖安军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他们只能勉强支撑,步步后退。 血花飞溅,肢体横飞,雪地之上又添了几分触目惊心的红。 不知为何,处在马车中的呼兰九叙忽然觉得, 这些乾人的确狠辣,这都不投降。 纳兰元哲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是纳兰家的一员,与这些镇国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此刻,他更是朝堂平叛官员,须坚守职责,维护朝廷权威。 风雪之中,战斗愈发激烈。 靖安军的将士们仿佛化身为一群嗜血的猛兽,不断地吞噬着敌人的生命与意志。 他们的每一次冲锋、每一次挥砍都充满力量,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这片雪地上。 时间再次流逝,这次镇国军败得更快, 不到半个时辰,镇国军的防线彻底崩溃。 军卒们或逃或降,再也无力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不知为何,此刻最为庆幸的...是那些手握长刀,还染着鲜血的靖安军卒。 终于可以停下了。 雪地上,没有胜利与欢呼,只有这凝重! 十余万人厮杀的战场军卒们经历过,也见过那些尸山血海, 但相比于此,他们总觉得相差甚远, 大乾精锐相互厮杀,尤为荒唐。 就在纳兰元哲揉着眉心,想着如何处理后续之时,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后方响起! 回头看去,是绵延不尽的火把在黑暗中缓缓行来! 纳兰元哲眉头紧皱,当他看到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孟”字大旗后, 神情一点点舒缓,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京营中人,终于来了。 而就在这时,天地间陡然响起了一声轻笑,略带一份阴柔: “咱家黄俊,司礼监太监,诸位大乾的好儿郎, 你们是被上官迷惑,跪地不杀,陛下仁德,定然会既往不咎。” 第964章 杀无赦 黑暗中,一名红袍年轻太监缓缓走出,浑身气力弥漫,似是驱散了周围黑暗。 黄俊此刻脸色凝重到了极点,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心绪沉重。 虽然早有预料,一些人会胆大包天, 但如此规模的叛乱,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而从锦衣卫彭谦手中获得的那个‘龙’字,他此刻已经能够确定,就是敌人故作迷惑所用。 当日那个车夫他已经找到了,并且确认了彭谦是在龙虎卫附近下的马车, 但今日...叛乱之人将近六千, 远远不止龙虎卫,龙山卫与龙啸卫也参与其中。 不知为何,黄俊心中有一些怪异, 双方此刻都如那海边的礁石一般, 露在表面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大部分隐藏在水面下。 龙虎卫是如此,京营工坊的一千靖安军亦是如此。 怀着沉重心绪,黄俊慢慢上前,来到了那马车旁边,轻轻摆手, 那帷幕便被掀了开来,露出其内三道人影。 黄俊脸色有些阴寒,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缓缓开口,声音抑扬顿挫: “三位还真是神通广大,你们草原人将我等大乾搅得如此模样,真是该杀。” 这时,在侧的一众军卒也将眸子投了过来,面露阴寒,霎时间,一股凝重的气氛开始弥漫。 呼兰九叙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看着马车外那些倒地的尸体,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 最后他轻叹一声,坦言道: “还请公公转告大乾皇帝陛下,此番京中动乱是有乱臣贼子在背后挑拨,我等也只是卷入其中。” 黄俊冷哼一声,露出一丝冷笑,没有再继续看他们, 而是转头看向那些跪地不起的镇国军卒,慢慢走了过去,脸上带着一些嘲讽。 声音在所有人耳中回荡: “瞧瞧你们的出息,一些银钱几顿吃食就能将你们打发了,行那谋逆之事, 朝廷如今虽然困难,但尔等的军饷可都是如实发放,空饷一事朝廷也不曾追究, 但为何...尔等偏偏不知足? 要与人谋反作乱,这有什么好处?” 其中缘由复杂,黄俊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看着这些跪地军卒,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愤怒。 朝廷已经如此艰难,尚且在勉力维持,为何这些军卒就这么轻易被人鼓动? 归根结底,还是朝廷没有银子, 若大乾富甲天下,军卒们都能安生过日子,谁人会去反? 黄俊心中思绪翻涌,百姓军卒自然能将什么事都怪到朝堂身上, 但眼前这些军卒并不知,朝堂上也同样风起云涌,派系林立, 一些事情出自奸人之手,并非朝廷本意。 轻叹一口气,黄俊看向一侧的纳兰元哲,沉声道: “纳兰大人辛苦了,今夜之厮杀, 还请纳兰大人返回都察院后详细探查,将涉事的一干人等尽数抓获, 具体的人员名单,西厂与锦衣卫已经在收集,明日交由都察院。” 纳兰元哲眼神一黯,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公公了,敢问京城内如何了?” 黄俊嘴角出现一丝微笑,但却有几分阴冷弥漫: “纳兰大人放心,靖安军已经入宫保卫陛下安危,而京中的作乱之人...京营也在四处抓捕。” 这么一说,纳兰元哲松了口气,侧了侧身, 转而看向那些跪地不起的镇国军卒, “公公,那他们...如何处置?” “处置?”黄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很快便坦然一笑: “这里无事发生,为何要处置?” 不知为何,纳兰元哲心中突兀地生出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黄俊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是和煦,但眼中却异常冰冷。 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兴国公孟述一脸严肃地赶到此处! 先前相隔甚远,他就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如今亲眼所见,让他几乎眼前一黑,就要昏厥。 “这...这...怎么会发生如此事?怎么死了这般多人?” 孟述在心里不停念叨,过了许久才一点点平复心绪,呼吸也变得不再急促。 他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二人所在,脸色凝重: “纳兰元哲,这些都是叛乱之人?” 他又看向黄俊,脸上带着一些问询。 “回禀兴国公,叛乱之人皆在此。” 黄俊也点了点头,轻声道: “兴国公,您来得正好,靖安军虽然骁勇善战, 但数倍于己的敌人还是很难对付,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兴国公吧。” 说着,黄俊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 兴国公眼中闪过狐疑,怔怔地看着那文书,犹豫了许久才接了下来... 轻轻打开一看,他脸色顷刻间大变。 “公公!这..有伤天和啊。” 黄俊眼神平静,嘴角勾起一丝丝笑容,沉声道: “叛乱之人若是不付出一些代价,那...日后岂不是人人效仿, 咱家已经答应了纳兰大人,今夜这里一切都没有发生, 还请兴国公动作快一些,等天亮了百姓就该出城入城,到时候被百姓看到了,那就不好了。” 直到此刻,纳兰元哲才恍然醒悟,自嘲一笑,眼神也有一些空洞。 自古朝廷对谋逆之人向来是斩草除根, 大乾势微,似是更要如此。 ... 京营军卒们身着厚重铠甲,手持锋利兵刃, 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酷,还有着一些复杂。 他们将那些叛军包围起来, 在纳兰元哲复杂目光注视下,军卒们动作麻利地将叛军一一捆绑起来,绳索紧勒。 直到剩余的镇国军被尽数绑了起来,场面这才一点点安静。 但预想之中的押送回京并没有发生,那些京营军卒一点点后退,独留那镇国军在血泊中。 军卒们茫然地看着四周,忽然惊醒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嘴里也发出了破口大骂与求饶声。 但后退的京营军卒依旧没有停止,很快就退到了五十步后。 兴国公孟述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似是有些不敢再看,呼吸略显急促, 他猛地转过身,手掌都在微微颤抖,最后还是用力摆了摆... “放箭!” 传令兵的声音如同死神宣判,瞬间打破了战场宁静。 箭雨如同乌云压顶般倾泻而下, 每一支箭矢都精准无误地穿透了叛军身体。 他们的身体在箭矢的贯穿下剧烈颤抖着,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雪地,也染红了他们的铠甲。 哀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在风雪中被吞噬殆尽。 第965章 战场之上只分敌我 马车摇摇晃晃在官道上走着,准备返回京城。 车厢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雪地中那凄惨一幕一直在他们三人心中回荡,让他们眼中露出一丝忌惮。 草原副使赫连子光忍不住说道: “大相国,这些乾人对待自己人还真是不择手段。” 过了许久,呼兰九叙才沉声开口: “谋反叛乱,本就应该诛九族,此乃礼法所在。 如今那些军卒死在这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能让其家人幸免于难,也算是有几分仁慈。” 赫连子光脸色沉重,想了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狠辣, 那些乾人追赶而来,乃是为了灭杀他们, 如今死得凄惨,也算是因果报应。 对于他们草原人来说,乾人内斗得越是厉害,对蛮国越是有利。 想到这儿,赫连子光将身体靠近窗户,轻轻掀开帷幕,将目光投了出去, 看着在身旁行走的军卒,眼中露出忌惮。 先前在走出京城时,他就觉得这些京军很是精锐, 如今经历刚刚一幕,现在看上去更为精锐,甚至他心中还有一丝丝畏惧。 毕竟这靖安军扫灭了草原两个大部,奇怪的是.. 如此生死大仇,今日居然要靠靖安军来保护,真是怪哉。 撇了撇嘴,赫连子光将帷幕放下,看向呼兰九叙: “大相国,这些靖安军居然没有离京... 听那纳兰策说,京中还有一千靖安军,这么算上去,京中有三千靖安军, 这么算下去,而那林青现在身旁只有两千... 我等能否将此事告知大乾内的一些人,让他们...” 说着,赫连子光手持长刀在身前一划,其意思不言而喻。 呼兰九叙缓缓摇摇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今日一战,可谓是让那些京城中人见到了靖安军的悍勇, 他们又怎么敢去招惹林青? 一个副将操持靖安军就如此厉害,更不用说是他.. 想要将他连人带军尽数斩灭,至少也要万余人的完整军阵, 并且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方有成功之可能,想要凑齐这些太难了...” 赫连子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没有再说话。 ..... 马车摇摇晃晃,这一次回京他们走得很快,很快便来到了大乾京城。 大乾京城的北城门,同样有一些军卒手拿扫把不停地清扫门前积雪, 甚至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地上的一抹血色。 城门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战斗不止发生在城外,同样发生在城内。 尤其是四方城门,乃是内外阻隔的关键之地,双方都会派人争抢。 纳兰元哲身骑战马,看着地上的血迹,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转头看向一侧的兰云川,问道: “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 “自然是在这京城大杀四方的感觉,可惜了那些军卒,都是我大乾精锐,走了歪路。” 纳兰元哲一脸可惜,轻轻叹了口气。 而兰云川则发出一声冷哼: “战场之上只分敌我,既然是敌人,那便尽数杀了。” 纳兰元哲脸上有一些无奈,瞥了一眼他战马上的狭长陌刀: “何时用上陌刀了?这刀冲杀起来可能会有些阻碍。” 兰云川淡淡开口:“长刀不易致死,这陌刀砍一刀就死,方便。” 纳兰元哲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很快他们便摇摇晃晃地进城。 纳兰元哲看向兰云川问道:“我要入宫面圣,你去不去?” “还是不去了,弟兄们受了些伤,要回到军营休整。” “行...” 纳兰元哲点了点头,没有出言挽留,而是静静看着靖安军离去。 不多时,他来到了最前方的黄俊身旁,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问道: “黄公公,镇国军一事与镇国公府没有什么关联, 是我那五叔鬼迷心窍,还请公公在陛下美言几句。” 黄俊坐在战马上将脑袋转了过来,年轻的脸庞上露出笑容: “纳兰大人,陛下向来明察秋毫,对于犯上作乱之人毫不姑息, 对于不相干的人也不会牵连,还请大人放心便是。” 如此一说,纳兰元哲便放下心来,稍稍松了口气。 京城外足足盘踞着十万镇国军, 这不仅是朝廷的依靠,也是镇国公府的底蕴。 不管那里的镇国军战力如何,但人数摆在那里,总是一个震慑。 若是少了这十万人,镇国公府可就算是彻底没落了。 二人就这么骑着战马,行走在大乾京城寂静的街道上,马蹄声轻轻回荡,显得有几分冷清。 “黄公公,对于那些在幕后操持之人,朝廷打算如何惩处?” “惩处?”黄俊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而后轻声道: “有些人可以惩处,有些人则要等一等, 毕竟...杀鸡儆猴,若是连猴也杀了,那杀鸡这一举动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城外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足以让城内安生一些, 若是就这么轻易杀了,再出一个敌人隐藏在暗处,那便有些得不偿失。” 纳兰元哲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但随即黄俊一改刚刚和善,转而露出一丝冷笑: “一些人不能动,但有些人还是能动的, 镇国军所用的军械从何而来,咱家猜测定然是那开元曾氏所提供, 那曾廷德左右不过是一个京城掌柜,倒是可以拿他开一开刀, 也让京城中那些人老实一些, 他们真正的掌舵人不在京城,哪里能轮到他们指手画脚,指点江山。” 纳兰元哲在一侧静静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黄公公说得极是,京城新政中就有一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们也不是不支持榷场,只是他们太过贪心, 想要拿到更好的价钱,想要掌控更多的工坊。 曾有人与本官直言,一个新政一个榷场, 朝廷总要选择一个退步一个,否则他不好交代。 现在想想,本官与他们谈就是一件错误, 若是这一次朝廷退了,那他们要得更多,不如一刀砍下,将他们伸出来的手斩断。” 黄俊听后轻轻一笑,看着前方那灯火通明的皇城,轻声道: “纳兰大人,咱们入宫吧,莫要让陛下等急了。” “好。” 第966章 奉天殿觐见 大乾皇宫,一改往日的消沉黑暗,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灯火辉煌。 璀璨的烛火挂在屋檐下,照亮威严恢宏的大殿, 朱红色的墙壁也不再是血的颜色,转而变得耀眼。 皇宫中原本黑暗的青石板路也变得发白,细细看去,似乎还有白雪的痕迹停留。 一行人兜兜转转,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很快便来到了奉天殿。 纳兰元哲有些诧异,以往陛下都是在御书房或者武英殿接见大臣,今日却出现在了奉天殿。 奉天殿外,千余名靖安军卒身穿黑甲,静静屹立, 手中长刀俨然已经出鞘,一副面对生死仇敌之模样。 直到那些军卒看到黄俊,才稍稍松了口气, 为首千户轻轻一摆手,军卒们才让开了一条通向奉天殿的道路。 黄俊定定站在台阶下,将手抬了抬:“请。” 呼兰九叙发出一声轻叹,径直迈上了台阶,朝着奉天殿而去。 纳兰元哲整理了一番衣袖,也轻轻迈动步子走上了似乎高耸入云的台阶, 黄俊在一旁,将手揣了起来,拂尘搭在手腕处,跟在二人身后也走了过去。 三人进入大殿,映入眼帘的空旷让几人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压迫, 光汉皇帝不同于以往身穿常服,而是身穿龙袍高坐于上首龙椅之上。 腰杆挺得笔直,脸色平静,眼神中带着丝丝锐利, 两只手一手放于桌案,一手放于大腿。 “微臣黄俊平叛而归,拜见陛下!” “微臣纳兰元哲,拜见陛下!” “草原使臣呼兰九叙,拜见大乾皇帝陛下!” 光汉皇帝眼神平静,盯着三人, 过了许久才轻轻摆了摆手,声音似是从九天之上滚滚传来: “尔等草原人还真是会给朕惹麻烦,在边疆之地是如此,在这大乾亦是如此。” 呼兰九叙眼神一凝躬身陈声道: “回禀大乾皇帝陛下,蛮国新立,往来恩怨一笔勾销, 如今乃是有乱臣贼子犯上作乱, 待到臣回返草原,定然会请命陛下, 我蛮国与大乾定然通力合作,共同清剿叛逆!” 坐在上首的光汉皇帝轻哼一声,眼神中充满轻蔑: “一笔勾销,说得倒是轻巧。 此次大乾军卒叛乱朕会算在尔等头上,若是日后发生战事,朕定然会命其十倍偿还。” 呼兰九叙脸色为之一变,沉声开口: “回禀大乾皇帝陛下,家丑闻不宜宣扬。” “哼..” 光汉皇帝轻哼一声,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深邃,充满压迫: “家丑虽不可外扬,但国之大事应广告天下,让天下臣民尽数熟知这是何人在做叛乱。” 说完光汉皇帝便轻轻挥手,冷声道:“退下吧。” 呼兰九叙定在那里,脸色来回变幻,最后还是微微躬身缓缓退了出去: “臣告退。” 脚步声传来,呼兰九叙很快便离开奉天殿, 黄俊这才上前一步朗声道: “回禀陛下,此行叛乱乃纳兰策,汇聚龙山三卫六千兵马,行往来绝杀之事,意在赶尽杀绝。” 说完,黄俊微微顿了顿,继而说道: “如今叛军已尽数伏诛,名单名册已收录完全,还请陛下查验。” 说着黄俊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一封奏疏,而后快步上前递了过去。 光汉皇帝接过后脸色平淡,就这么打开扫了几眼,然后随意向御案上一丢不再理会。 “很好,做得不错,朕重重有赏。” 黄俊面露,恭敬陈声道:“陛下,此乃臣之己任,不可推脱。” 光汉皇帝脸上第一次露出笑脸,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纳兰元哲: “纳兰爱卿,此举杀鸡儆猴,已经将叛军尽数剿灭,新政一事可还有所阻碍?” 纳兰元哲只觉得心中寒意加剧,浑身冰冷, 背后似是有冷风呼啸,他双手并拢,重重一拜: “启禀陛下,新政一事乃有人故意阻挠, 如今阻挠之人尽数陨落,新政自然畅通无阻, 臣明日就将那些暂未开门的工坊尽数收归朝廷, 臣还想请一道旨意,由京兆府协同查办!” “准了,告知武彦哲,他的聚财之法朕很喜欢,让他好好做,京中的工坊还是要靠他来梳理。” 声音略显空洞,在奉天殿大殿内徘徊。 纳兰元哲神情凝重,暂停许久的新政如今又有了新的进展, 但,他心中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多了些许沉重。 历朝历代每一次变革都伴随着流血死人, 仅仅是在京畿之地所开的新政,就要付出如此多的代价, 若新政推行大乾,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身为负责新政推行的纳兰元哲,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恐惧。 但大乾如今已经到了不变不行的地步,纵然是死再多人, 只要大乾能够继续昌盛,那都是值得,总比北边的草原人打入九边要好。 深吸一口气,纳兰元哲躬身朗声道: “还请陛下放心,臣定与京兆府竭尽全力舍生忘死,定然会将新政落到实处!” “你是纳兰家人,替朕转告镇国公,五军都督府诸事还需要他来操持,还望他开年之时莫要告假。” 纳兰元哲身形一顿微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长舒了一口气。 此言就代表纳兰策所为并不会牵扯到纳兰家,更不会牵扯到镇国公。 “陛下宽厚仁德,臣万死不辞。” “臣告退。” 说完,纳兰元哲重重一拜,一点点退了出去。 直到此刻,大殿内彻底安静下来,除却隐藏在暗中的护卫,只剩下黄俊与光汉皇帝。 大殿内陡然陷入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光汉皇帝才悠悠开口: “黄俊啊,去玉琼商会看一看, 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乱臣贼子,开元曾氏有没有参与其中,曾廷德又在其中做了何等角色, 好好查,查个清楚。” 黄俊眼神一凝,浑身气力翻涌,整个人杀气腾腾: “回禀陛下,京卫已将玉琼商会尽数包围,待臣前去一探究竟。” “去吧去吧,朕累了...” 光汉皇帝轻轻摆了摆手,面露疲惫, 而后将身体靠在靠背上,就这么微微闭上眼睛.. 第967章 与旁人无异 大乾京城,雪花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了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屋檐, 夜色渐深,京城北方的玉琼商会内,灯火通明,却难掩一丝不安气息。 掌柜曾廷德坐在书房中,眉头紧锁, 手中紧握着一块玉佩,那是他家族世代相传的信物。 然而,此刻的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书房宁静。 曾廷德猛地抬头,只见一名侍者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掌柜的,不好了!京营军卒把商会围住了!” 曾廷德闻言心中一紧,手中的玉佩差点滑落。 他努力镇定下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大步走向商会大门。 门外,黑压压的军卒如同钢铁长城,将商会围得水泄不通。 雪花在他们肩头堆积,却丝毫未减他们的威严与冷酷。 “你们要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何地,在这里放肆?” 曾廷德声音冷冽,故作镇定。 但在场京营军卒却不为所动,默默站在那里,前方是长刀长枪,在后方有已经拉开的弓弩! 曾廷德目眦欲裂,又大喊了几声,但还是没有人回复, 气氛愈发凝重尴尬,曾廷德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起,一道身披红袍的大太监缓缓行来。 面容年轻,表情略显严肃, 手中白色拂尘,轻轻甩动,让这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滞。 曾廷德心中一凛,脸色来回变,轻轻行礼: “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公公恕罪。” 黄俊微微颔首,目光如炬,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曾掌柜,今夜我前来,是有一件关乎京城安危的大事要与你商议。” 曾廷德闻言,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不知是何大事,竟劳动公公亲自前来?” 黄俊沉声道:“京城外有叛军出没,咱家特来看看曾掌柜安全与否, 另外...曾掌柜想不想听一听京城外叛军的下场?” 曾廷德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千斤巨石压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发现了!一定是被发现了! 自从军卒将玉琼商会团团围住,他便知道事情败露。 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回想起开元曾氏的荣耀,强作镇定,试图寻找一丝转机。 “公公所言,关乎京城安危,自当洗耳恭听。” 曾廷德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仍努力保持着表面恭敬。 见他如此模样,黄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冷哼一声。 什么开元曾氏之人,在生死面前,也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 他缓缓踱步至曾廷德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如刀,直刺人心 “曾掌柜,你可知你犯下的乃是滔天大罪? 你不仅私通叛军,还为其提供军械,企图颠覆我大乾基业。 如今,叛军已被剿灭,而你,便是那最后的漏网之鱼。” 黄俊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曾廷德的心上。 曾廷德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但他还是强撑着,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公公...这里是玉琼商会,乃开元曾氏之地, 而曾某也是此地主人,公公若是想要吃酒那便进入其内, 若是...口出狂言,还请回到宫中。” 黄俊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曾廷德,面露诧异: “我当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是狐假虎威之辈, 也多亏了咱家先前对你颇有忌惮,原来死到临头与旁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曾廷德身子一软,但他勉强保持镇定,压低声音沉声道: “公公,此事乃旁人所为,与开元曾氏并无关系,而曾某只是为其提供了一些方便, 公公还请入内,那些银钱如今就在商会内,大可拿走。 曾某只是一时糊涂,被歹人蒙骗。” “糊涂?”黄俊冷笑一声,打断了曾廷德的话, “你身为商会掌柜,手握重权, 却将国家大义抛诸脑后,为一己之私,置万民于水火之中。 你的行为,岂是‘糊涂’二字所能概括?” 说着,黄俊突然转身,对身后的京营军卒挥了挥手。 军卒们立刻上前,将曾廷德团团围住,长刀出鞘,寒光闪闪。 曾廷德见状,往日的骄傲也刹那间消失,彻底崩溃! “公公....曾某一时糊涂,可否饶我一命?” 然而,黄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静静等在那里, 不论曾廷德如何开口,他也不作理会。 时间一点点流逝,将近半个时辰过去, 黄俊才终于有了动作,他冷哼一声,看了看四周,又看向曾廷德,眼里出现一丝惋惜: “曾掌柜,本公等了许久,你家中之人也没有出现, 看来...应当是放弃你了, 曾掌柜,人贵有自知之明, 平日里尔等在京城耀武扬威,昭然过市, 只是胎投得好罢了,在咱家看来,与那些大乾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黄俊一边说一边看向四周,声音阴柔,抑扬顿挫,显然是说给暗中的一些人听。 曾廷德面露绝望,无力地瘫倒在地。 黄俊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缓缓开口,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曾廷德,你罪孽深重,天理难容。 今日,咱家便代表朝廷,将你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言罢,黄俊轻轻一挥拂尘,军卒们立刻上前, 将曾廷德五花大绑,押解而去。 曾廷德没有挣扎,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被拖了回去。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着这一切。 玉琼商会的大门前,只留下一片空旷与寂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黄俊静静站在那里,神情平静,似是在等什么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玉琼商会院中,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面容和煦,脸上带着笑容。 他步伐缓慢,踩着积雪,慢慢走了出来。 声音有些感慨: “造化弄人啊,家中小辈不知礼数,给朝廷添了麻烦,还请公公恕罪。” 第968章 主事人 黄俊静静立在那里也不作言语, 只是脑袋微微转动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口说无凭,若是谁犯了错事就这么轻轻一言便揭竿而过,那还要律法作甚?” 老者眨了眨眼睛也不动怒,笑着点了点头: “公公说得对,此事虽然是家中小辈参与, 但无论如何,也是借了家中权势,才能完成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家中理应担当一二。” 那老者慢慢转过身转而打量起这玉琼商会,若有所思地问道: “公公,您觉得这玉琼商会如何?” “自然是京城中一等一的商会,操持的玉石生意,将其他商贾挤得只能委曲求全, 不知多少商贾去到京兆府与户部告发,却草草了事。” 那老者顿时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此等天下,弱肉强食,乃天理所在, 虽然那小辈犯了过错,但行事倒有几分魄力,不错。” 黄俊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这些人向来都是如此。 眼高于顶,只顾自身,还美曰其名曰弱肉强食, 朝廷若是插手那定然会百般阻拦,说不得还会道一句国不可与民争利。 朝堂与民间的诸多言官都会如此嚷嚷,似是朝廷做了什么大不敬之事。 夜晚的京城冷风呼啸,所下之雪不似刚刚那般大, 落在地上顷刻融化... “公公,既然玉琼商会在京中如此颇负盛名,那便用作赔礼道歉之用,还请公公莫要见。 若是要杀了那小子,也还请求公公给其一个痛快,莫要动手折磨。 否则..家中一些人,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世道险恶, 听到此事,竟然会在家中嚷嚷,家主与族老们会头疼万分。” 那老者淡淡开口,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似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玉琼商会在这京畿之地,也算是数一数二,京中之人曾有过估量, 加上其田产土地所屯田产土地玉石,玉琼商会应当有银钱百万之众。 如今就这么轻飘飘地送了出来。 但黄俊显然不满意,轻轻摇了摇头: “左右不过一些银钱而已,还算不得什么。” 那老者笑了笑,继续开口: “哈哈哈,公公倒是实在, 那便如此,老夫在京畿之地还有一些工坊, 虽然不多,但足以表达心意,公公意下如何?”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脑袋微微抬起,嘴角露出笑容, 此言的关键并不是那些工坊,而是开元曾氏不参与京城新政一事。 黄俊有些意动,但他还是微微一笑: “不够。” 老者也不介意,笑了起来,仔细想了想,说道: “家中子侄乃是受奸人蛊惑, 若是公公不嫌弃,家中可以帮忙一二,与其背后之人商谈,如何?”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 一些人如今摆在明面上,尚且麻烦, 若是再换上来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 想要摸清其背后党羽,还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还不如留着此人,一点一点剪除其羽翼。 那老者听后轻轻一笑,继续说道: “草原中有些人一直心向大乾, 若是公公需要,老夫可以给一份名单,其中一些人不乏位高权重,想要来到大乾过活。”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这又是一个陷阱, 亲乾的人只有留在草原才有用处,只要来到了大乾则没有任何价值。 “既然谈不拢,那便不谈了。” 黄俊冷哼一声,迈动步子,作势就要离开。 那老者没有出言阻拦,反而是迈动步子跟了上来,二人就这么走在雪地中。 脚步无痕,落雪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已经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直到重新回到玉琼商会,黄俊才面露微笑: “跟着咱家做甚?三品的修为来之不易,若是死在这京城,倒是有些得不偿失。” 老者轻轻一笑,继续开口: “大宗正乃皇室宗亲,看的是大乾天下,他不会出手, 而单凭公公....还做不到此事。” 黄俊没有反驳,只是眼神阴冷了片刻, 他在心中思忖杀了此人的后果,片刻后,便打消了心中念头, 大宗正不出手的原因是不想让大乾内乱,而黄俊不出手的原因也是如此。 武道高手一旦入了朝堂,就要被朝堂大势所左右。 过了许久,黄俊才淡淡开口: “前朝的气运一份。” 那老者第一次露出诧异,脸上的笑容凝固, 过了许久才想明白原委,缓缓摇了摇头: “看来咱们这位陛下对于靖国公是信任有加啊, 但还请公公恕罪,三品威胁太大,并且家中也没有前朝气运留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家看你是没有商谈的心思了。”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手中拂尘的白丝渐渐漂浮,径直甩了出去, 其上汹涌磅礴的气力来回滚动,天边的风雪似乎停了那么一刹那。 老者不慌不忙,轻轻抬起手抓住了那袭来的拂尘,面露无奈: “公公,老夫一把年纪,不想与公公争锋。” “那便拿出诚意。”黄俊冷冷说道。 老者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笑容,轻轻开口: “听说靖国公一直在京城工坊中钻研一些马铠技艺, 家中一直以锻铁为生,也深钻此道。 这样吧,马铠的打造方法与技艺尽数奉上,再加上老夫先前所说的那些。” 见黄俊依旧是面无表情,老者笑了笑: “公公,一件事物值钱与否不是它本身的价钱所决定,是看人需不需要, 一把长刀在大乾卖不了几个钱, 但一把长刀卖到北边,卖到海上,那就是数倍十数倍的价钱。 马铠虽然不值钱,但朝廷需要,毕竟现在咱们大乾朝廷,最缺的就是时间。” 黄俊陷入了沉默,靖安军如今的确缺少了可以持续使用重骑马铠。 过了许久,黄俊才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这般吧。” 老者脸上笑容不减,轻轻点了点头: “家中小辈不懂事给朝廷添麻烦了,还请公公代老夫向陛下赎罪, 过些日子海外的一些奇珍异果要成熟了,到时候老夫命人进奉宫中。” 黄俊没有说话,轻轻迈动步子,身形亦步亦趋,消失在风雪中。 第969章 过犹不及 黄俊离开玉琼商会后没有返回皇宫, 而是在城里兜兜转转,查看善后之事。 这一夜的京城要比前些日子更为波诡云谲, 不知多少人被抓,不知多少人被幕后之人灭口,死于非命。 即便如今大乾的天是黑的,但黄俊依旧能看到一丝丝血红,那是滔天的杀气。 他的身形出现在矾楼顶端,漫天的大雪已然停下, 但大雪的余韵还未尽数消失,四目望去,一片雪白。 黄俊迎风而立,身形在冷风中愈发飘忽,宽大的衣袍也开始抖动, 手中拂尘如同白丝一般乱舞。 他视线空洞,扫视着大乾京城, 大半是黑暗,还有一些地方灯火通明,似是能闻到其人声鼎沸... 黄俊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身形一闪,消失在矾楼顶端。 下一刻,他的身形便出现在一座古朴府邸门口, 这栋宅院不大,却古色古香充满了时代沧桑, 朱红色的大门上镶嵌着一个一个金色的铜钉, 在其两侧蹲伏的石狮子也有些陈旧。 但即便如此,这座宅子在京中没有任何人敢小觑之, 只因上面用金漆泼洒着两个大字:“宫府。” 这是先帝亲手书写的匾额,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尊荣。 当黄俊来到这里后,几道身影相继在门口显现, 朝着黄俊微微躬身,其中一灰袍老者沉声开口: “黄公公,快快请进,老爷已经等您多时了。” 黄俊静静站在那里面露温和,嘴角出现一丝笑容: “宫尚书身体如何?若是影响了大人休息,那咱家就明日再来。” “不打紧,黄公公请进吧,今日京城内风波不平,老爷迟迟不曾入睡。” 黄俊听后轻轻点了点头面露歉意: “一些宵小之辈作乱,影响了大人的休息,这是咱家做得不对。” 说完黄俊径直迈上台阶,朝着府内走去, 那老仆站在一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面露微笑。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便来到了正房,小院四周点着烛火, 屋内的烛火透过木质窗户也透了出来,忽明忽暗,略显暗淡。 那老仆挪动身体,很快便来到了门前,轻轻敲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老爷,黄公公来了。” “进来...”苍老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黄俊进入屋内, 一眼便见到了那俯于桌案的白发老者,吏部尚书宫慎之。 相比于前些日子,宫慎之苍老了许多, 原本只是黑白相间的白发,彻底变得惨白,脸上的褶皱也愈发明显,似是将他的眼眉都遮住,身形也有一些佝偻,比之先前干瘦了许多。 只是那干瘦的手掌依旧苍劲有力,手握毛笔在宣纸上快速书写。 察觉到黄俊进来,宫慎之停下,笔锋将毛笔放在一侧, 苍老的眸子投了过来,随后发出了两声干笑: “黄公公,今夜的京城可谓是好生热闹啊, 吵得老夫无法入睡,只得在这里提笔写字,忘却烦恼。” 黄俊快步上前微微躬身:“大人,有一些邪祟在京城作乱,难免要清缴一二。” 宫慎之苍老的脸庞微微扯动,应当是在笑,他慢慢坐了下来: “都解决了吗?” “回禀大人,城外的叛军已然尽数解决,玉琼商会以及开元曾氏已经付出代价....” 黄俊有些迟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宫慎之却笑了笑, 苍老的眸子抬起看向他: “你是想让老夫去与王无修说上一二?” 黄俊将身子直了起来,面露无奈,轻叹了一口气: “大人,如此情形,咱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咱家本想将那庄兆一并抓获,都察院陆务升已经答应了咱家,但陛下却不允...” 宫慎之笑了笑,指了指桌案上的茶杯,黄俊顿时议会快步走过去端茶倒茶。 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才看向黄俊: “所以你来找老夫?” 黄俊面露苦笑重重点了点头。 屋内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宫慎之才缓缓开口: “呵呵...公道自在人心,此事就这样吧,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黄俊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烦闷: “大人,祸乱京城者必须付出代价, 若是这一次不加以惩罚,那下一次还会有人借此机会生事。” 宫慎之笑着摇了摇头,沉声道: “城外的叛军也杀了,开元曾氏也付出了代价, 城内诸多不支持新政的人也遭受了震慑,到此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抓了庄兆那就不是震慑了,过犹不及。 朝廷文武百官会忌惮朝廷,日后若是再做些什么事会更加隐秘,我等更加无法查证。 留下庄兆不是为了徇私枉法,更不是看在王无修的面子上, 而是此行大动干戈需要有个人帮我等承担一些代价。” 宫慎之娓娓道来,黄俊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是有些明悟: “您是说...此事过后会有人看不惯那庄兆?” “那是必然,至少因为新政而丢了工坊的大人以及掌柜会记恨庄兆, 若不是他擅自行事,惹怒了朝廷,新政哪能如此这般酷烈手段? 虽然如今大乾示威,但陛下终究是陛下,朝廷还是朝廷, 一些人还没有胆子去抓陛下的错,也没有胆子去找朝廷的错, 那他们只有去找庄兆的错, 若是将他们都抓了,那这民间的怒火与滔滔恨意可就宣泄在朝廷以及陛下身上, 到时候就算是新政推行下去,也会有诸多隐患,局面可能会再次难看。 所以,庄兆还是任其潇洒吧,头疼的是王无修,不是咱们。” 似是想到王无修焦头烂额的模样, 宫慎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显得极为畅快, 见黄俊还在思索,他沉声道: “老夫为官这么多年,官场道理也学得几分, 但最重要的还是当年老师与我所说, 朝堂政事,在于退步。 老夫自从为官以来,一直都是退一步退一步再退一步,以至于官场蹉跎,迟迟不得升官。 但后来,老夫学会了以退为进, 看似退步,但博得了一丝好处,如此积少成多,老夫也终于得以升官。 就这么一步,退一步走一步, 身旁的人都死完了,只剩下老夫这把老骨头...” 宫慎之脸上露出一些欣慰: “陛下成长了,做事稳扎稳打,比刚刚进京时沉稳了许多。” 宫慎之又看向黄俊: “黄公公,做事留一线, 给朝廷百官以及百姓一个宣泄的口子, 想必此刻王无修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哈哈哈哈。” 第970章 陛下又赢了 王府位于大乾京城城南的一处街巷中,看起来名声不显,但却暗藏玄机。 这一条街巷所住的都是朝堂官员,而王府就位列中央。 此刻,天色渐明,清晨的阳光不吝啬地挥洒光明,驱散黑暗,大乾京城夜晚的肃杀也一点点消散。 此刻,街巷中都是各家的仆人在打扫积雪, 扫帚轻轻扫动,掀起点点白雪,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就连扫雪的动作也是尤为轻缓,沙沙沙的声音响彻不绝。 王府内气氛更为凝重,下人们走路都低着头,蹑手蹑脚。 视线时不时地往正堂看去,眼里带着浓浓的畏惧。 此刻正堂的大门打开,屋内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摔得粉碎的瓷器饰品... 从昨夜一直持续到如今,这动作还没有停歇。 就在这时,一声脆响再次响起,先朝的一个三彩珍贵酒壶被摔得粉碎,碎片四分五裂... 匆匆赶来的王伯贞,身形在正堂前顿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动步子走了进去。 一向以沉稳着称的父亲,此刻却行色匆匆,在屋内四处走动,每一步都似乎带着怒火。 手中的茶杯、书卷,乃至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只见他随手一挥,茶杯便应声而碎,茶水四溅;又一拂袖,书卷如落叶般飘散,墨迹斑斑。 屋内顿时一片狼藉,桌椅歪斜,器物破损,凌乱不堪。 器物破碎的声响,在正堂内回荡,使得原本宁静的府邸充满了紧张与不安。 侍从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脸色畏惧。 此等情形就连作为独子的王伯贞都感受到了一丝畏惧,犹豫了许久,才缓声开口: “父亲,您这是做甚,快快放下,气大伤身。” 王无修此刻手中拿着一块玉佩,就要用力朝地面摔去, 王伯贞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他,而后一把抓住了那玉佩,继而再次劝说: “父亲,你冷静一些,太医说了,您要控制情绪,不要发怒。” 王无修此刻胡子花白,巍巍喘着粗气,眸子中透露着锐利以及阵阵杀意, 与以往的何穗完全不同,反而锋芒毕露。 王无修的眼睛瞪了过去: “为父如何能不发怒?” “父亲,到底发生了何事?”王伯贞面露焦急,连忙发问。 他此刻心中有些遗憾,黑旗已经许久没有聚会了,以至于他对京中的一些事情并不了解。 怎么睡了一觉,白日醒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此事你不用管!那个逆徒呢?还没来?” 王伯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对于那个逆徒是谁,他自然了如指掌,这些年他也不知听了多少次。 他叹息一声,一边扶着父亲坐下, 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脊梁,轻声道:“庄师兄又惹您生气了?” 王无修坐在椅子上,愤怒一点点褪去,转而面露悲气,缓缓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长舒了一口气。 “伯贞呐,有时候为父真的是非常后悔,为何不早些离开朝堂, 你我父子回到家乡...为何非要逗留在这京城,掺和这朝堂政事。” 王伯贞眼中闪过疑惑,但却没有发问,只是嘴唇抿了抿。 他站起身快步来到门前,对着外面的人吩咐:“泡茶来。” 守在门口的侍卫连忙冲了出去... 王伯贞回到屋内,脸色有几分沉重,轻轻叹息一声: “父亲,庄师兄这些年虽然惹了不少乱子, 但做事还是勤勤恳恳,您莫要生气了。” 不知为何,王伯贞觉得父亲的面容比以往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一些。 王无修长吁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捏了眉心,发出了一声自嘲: “勤勤恳恳?他算什么勤勤恳恳,整日想的都是些鬼蜮伎俩,歪门邪道!!” 王伯贞愣住了,在他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如此发怒过,想来庄师兄真的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王无修便冷声开口: “这些日子那些黑旗中人有没有找过你?” “回禀父亲,自从上一次大宗正出手后,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王无修缓缓睁开眼睛,眸子中闪过冷冽,轻哼一声: “不要着急,发生了如此大事,怎么也要聚会说一说, 伯贞你听好了,若是近日有聚会, 你要怒斥庄兆,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对于他最近的情境更是深恶痛绝!” 王伯贞愣住了:“父亲...庄师兄他做了什么?” 王无修眼中闪过阴霾,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与开元曾氏的人搅在一起行谋反之事!昨日在京城外死了六千镇国军,都是叛逆。” “什么?” 王伯贞猛地瞪大眼睛,正在帮王无修缕气的手掌也猛地垂落,一脸惊骇,大脑陷入了宕机,一时间无法反应。 过了许久,他才一点点恢复了神志: “这这这这...这..如此胆大妄为,庄师兄,他是不是被人利用了?” “不管利不利用,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挽回,如今能做的只有技术补救。 记住为父说的话,将这事情透露出去,然后表现出对此事的厌恶。” 王伯贞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其中奥妙,只得茫然地点了点头: “父亲我记住了...只是...庄师兄现在在何处?若是陛下惩罚会不会牵连到父亲?” 不知为何,王无修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畅快,但笑容有些阴冷: “咱们这位陛下,可是越来越难对付了...他没有惩处庄兆,只是派人带了一句话,让为父管好弟子。” 王无修缓缓抬起头,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将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咱们,你现在就带着口信去庄兆家中,命他上书请辞,以作避祸。” 王伯贞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支支吾吾说道: “父亲,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此举就是明哲保身,他上书请辞,陛下定然不会同意, 咱们这位陛下还想着让庄兆留在那里承受攻讦,从而牵扯为父。” “那..那岂不是正中下怀?” 王无修摇摇头:“不,这是做给旁人看的,也是告诉天下人,这一次陛下又赢了。” 第971章 靖安军返京 日子一天天流逝,很快便到了开年之际。 京城一切如故,但百姓们却不知这段时间京城内暗流涌动,只是觉得日子要一点点好起来了。 京城外的工坊一家一家地都敞开大门,虽然掌柜们有所更换, 但不要紧,只要能进入其中做工,赚取银钱便好。 大乾官场在那夜过后,也变成了一潭死水,几乎没有任何涌动。 朝廷说什么,京中的文武百官便应什么,不敢有丝毫怠慢。 对于此等进展,光汉皇帝与一众新政大臣虽然高兴, 但心中都带着一丝丝沉重,只因这短暂的成功来之不易,是付出了数千人的性命。 开年后,草原使团也如愿离京。 事实上,在京城外叛乱之事结束后,呼兰九叙等人就不打算在近些日子离京,准备在京城待上一些日子,至少要谈成一些合作。 但光汉皇帝对于他们厌恶至极,勒令他们快速离京。 无奈之下,草原使臣灰溜溜地离京。 这一次,他们没有遭遇到刺杀,甚至就连沿途的官员都不怎么理会他们,远没有了当初的热烈, 不知为何,这让他们心中空荡荡的。 开年之际,文武百官齐聚于奉天殿,举行了极为复杂严苛的礼节。 所有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瞥向最前方的宫慎之。 宫尚书越来越老了,虽然在勉力支撑,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老人斑越来越多。 而同为百官之首的王无修似是也苍老了许多,如宫慎之一样,满头白发,胡子已经雪白,就连精气神也少了许多。 其中原委,在场官员自然是一清二楚,将视线瞥向那兵部尚书庄兆。 他神色如常,依旧如往常那般,鼻孔抬到了天上,但谁都看得出来,王党官员对其的疏远,以及文武百官对他的忌惮。 毕竟...叛乱一事太过酷烈, 这些日子不知多少人在暗中大骂庄兆, 给他所在的兵部添堵,颇有一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意思。 但让所有官员震惊的是兵部尚书庄兆上疏请辞,可陛下却不允。 庄兆再上疏请辞,陛下还是不允。 当第三次上疏之后,文武百官觉得陛下应该允了。 三请三辞乃朝廷不成文的礼节所在。 但可惜,陛下还是不允,依旧让庄兆统领兵部, 这让朝堂上很多聪明人心生忌惮,对于陛下的手腕愈发畏惧。 而对于一些愚蠢之人,他们则认为这是陛下想要止戈的意思。 有一些想要投机之人,上疏直言新政祸国殃民,请求陛下莫要将新政推行他处,只在京畿之地施行。 陛下大怒,都察院弹劾之。 而京中一些不明世事的百姓也跟着起哄, 既然新政是祸国殃民,那为何不推行四方,凭什么只由京畿之地的百姓承担。 一时间,朝堂民间风起云涌,似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时间一日一日流逝,很快便过去了一个月。 天色愈发晴朗,寒冷的天气似乎也一点点逝去,春天似乎要来了。 而就在此时,大乾京城南城门外,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经过守城军卒多方确认,终于确定是前去两淮运送银两的靖安军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十余辆大车。 除却银两,还有一些追缴上来的事物,也一并带了回来。 靖安军的回归让一直在京城中流传的谣言不攻自破,先前曾有人传言靖安军深夜出城,是行谋反之事,被镇国军绞杀在城外不远处。 此时靖安军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从两淮收取的盐税。 那一辆辆硕大马车行驶在城中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让街道两旁的百姓面面相觑,纷纷驻足查看。 林青身骑战马,身穿甲胄,行走在最前方,昂首挺胸,气势逼人。 他的回归也让京中不少人彻底死心,宫中不仅没有跟靖安军决裂, 反而是派靖安军做了最重要的事,流传于官场中的谣言也同样不攻自破。 一时间,大乾京城内一片和谐景象,城外的工坊纷纷开工, 数之不尽的百姓涌了过来,进入工坊做工。 做完的商品源源不断地运送向赤林城,在那里静静等候,等待着榷场重开。 京中有些人已经嗅到了一些味道,靖安军离京的日子不远了, 到了那个时候,榷场重开便近在眼前! 此时此刻,林青与大太监马纯亦步亦趋地走进皇宫。 二人并肩而行,太监马纯虽然老了,但步伐依旧迅速,身子骨还硬朗。 他眼中有着一些疑惑,悄然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问道: “靖国公,敢问此行运送银两的靖安军...还是靖安军吗?” 一月的行程让这位大太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那些靖安军虽然看起来精锐,但与真正的精锐还差得远。 一路行来,他一个太监都能坚持得住,但那些靖安军们一个个哀号遍地,似是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这与一直以来名声广为流传的靖安军有些不一样。 所以马纯决定问一问,也替陛下问一问, 他有些担心这林青与以往的一些将领一般,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到时候拿了银钱不去养军队,而去养私兵,甚至进行来回贪墨。 对此,林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笑了笑: “马公公还是自己去问黄公公吧,其中一些明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如此一说,马纯便放下心来,只要是宫中知道就好。 但随即,他眼神愈发暗淡,轻轻叹了口气: “靖国公爷,咱家也不瞒你,此行回京,咱家已经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 咱家在两淮之地做了那么多事,每日不知多少人上疏弹劾,能活到今日已经是陛下爱怜。 如今事情做完了,咱家也该去死了,还望靖国公日后为国为民,不忘初心。” 大概是人之将死,马纯说话有些肆无忌惮,浑然没有寻常太监的云山雾罩。 林青笑了笑,迎着扑面而来的阳光,踏在青石板路上,淡淡开口: “马公公,这世上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由陛下来定,可不是由那些弹劾奏疏来定。 陛下宅心仁厚,有着容人之量,日后还有一些事等着公公去做呢。” 此话一出,马纯脸色古怪到了极点,眼中带着惊疑不定, 但心中还是不免涌现出浓浓的惊喜。 第972章 新的大殿 兜兜转转,林青与马纯跟随太监来到了一座名声不显的大殿前,眼中不免流露出古怪。 但很快,他们便见一袭红衣的黄俊走了出来,脸色愈发古怪。 黄俊走到近前,轻轻一笑: “新年新气象,陛下觉得御书房太过沉闷,便来到此地办公,等过一些日子再回去。” 此话一出,林青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却没有作声。 一侧的马纯倒是脸色大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二人在大殿内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光汉皇帝, 依旧如往常那般,身穿常服,整个人埋在桌案中, 只是两鬓斑白又多了一些,额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一些。 林青打量着四周,眼前这大殿虽然空旷, 但陈设还是十分熟悉,依旧如御书房那般。 察觉到脚步声,光汉皇帝抬起头, 略显疲惫的眸子投了过来,随即绽放出笑容,略显爽朗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让朕看看...一别多日,倒是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光汉皇帝的视线在马纯与林青身上来回打量。 “陛下...” 马纯声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林青双手合拢,面容严肃:“臣林青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黄俊,拉他起来,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 黄俊微微一笑,上前手掌轻抚便将马纯拉了起来。 光汉皇帝将眸子投了过来,露出笑容: “马纯啊,奏疏上可都是在说你在两淮之地无恶不作, 不仅扰得民不聊生,还让两淮的官员欲哭无泪,就差买一口棺材随身携带了。” 听到此言,马纯脸上露出一些尴尬,沉声道: “陛下,您有所不知,奴婢此行前去所闻所见骇人听闻, 但奴婢对于正事可是一点都不敢耽误,也不敢有丝毫贪墨。 那些官员...就是看奴婢拿了他们的银子,才如此报复,还请陛下为奴婢做主。” “哈哈哈,好了好了,一把年纪了奔波千里,辛苦你了。” 光汉皇帝听闻此言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有些凝重。 马纯听闻此言泪如雨下,他已经可以确定,靖国公所说为真,陛下是个厚道人。 他耸了耸鼻子,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奏疏,沉声道: “陛下,这是奴婢这些日子在两淮之地的所闻所见,奴婢都记了下来,还请陛下一观。” 黄俊顿时走了上来,从他手中拿过奏疏呈了上去, 光汉皇帝轻轻瞥了一眼,眼中虽然有着一些渴望,但还是忍住了,沉声道: “今日是高兴的日子,这些不开心的事明日再看,两淮盐政崩坏已久,看了生气。” 马纯抿了抿嘴:“陛下明鉴。” 光汉皇帝笑着看了看他,声音放缓了一些: “一路奔波劳累,快些下去歇息吧,朕听闻你的亲族也在京城居住, 朕准你出宫探望,多停留一些时日, 你的年纪也大了,也该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若你什么时候想出宫,不想在这宫中了,就过来与朕说,朕不会阻拦的。” 若是旁人说此话,马纯定会认为这是在绵里藏针, 但陛下贵为天子,何至于和他这个奴仆耍心思,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开口: “陛下,老奴虽老,但尚能行走,老奴愿为陛下奔走四方,看一看各地盐政。” 光汉皇帝抿了抿嘴,轻叹一声: “马纯啊,你是个忠心的,但仅仅去了一地就落了一身骂名, 若是再去走一遭其他地方,岂不是背万世骂名,就好好待在宫中吧,此等事情,做一次便可。” “多谢陛下...奴婢心中感激不尽。”马纯静静叩首,面露悲戚。 “好了,下去歇息吧。” “是!” 马纯微微躬身,一点点退出大殿。 光汉皇帝眼神空洞,面露感慨,轻叹一声: “林青啊,若这大乾都是这等忠心之人便好了。” 林青微微躬身,声音沉重: “陛下,一路行来,马公公与我说了一些两淮之事,‘ 他说在两淮还是有一些公忠体国的官员,只可惜一直被压制在外,得不到一展抱负之机。” “是啊,朕也曾有过耳闻,甚至还听到了一些谣传, 什么你不拿我不拿上官怎么拿? 这成何体统,若是不拿就要被排挤, 可这一通上下其手,最后落到百姓与朝廷手中的,还能有多少?” 光汉皇帝眼中露出一丝愤怒,拳头紧握,其上青筋毕露。 “启禀陛下,大乾之衰弱只是一时,待到北地敌人尽数解决,国内一些人也就不足为惧。” 林青目光灼灼,浑身散发着熊熊战意。 光汉皇帝忽然笑了起来,伸出手点了点他: “你啊你,整日琢磨的都是战场,那些草原人有你这般敌人,也是足够头疼。” “京城新政已经有了一些成效, 这一月内,朝廷掌控的工坊已经多达千余座,数万名百姓在其中做工,赚取银钱, 听黄俊说,百姓们手里有了银钱,这京城内都热闹了几分。” 光汉皇帝面露感慨,轻叹一声,而后问道: “准备何时离京?民间已经有不少掌柜在打探榷场何时重开, 若是榷场重开,朕相信, 定然还会有一些尚且观望的商贾参与其中,会有更多的百姓进入工坊做工。” 林青抿了抿嘴,沉声道: “启禀陛下,臣打算在京中休整两日便启程,只是不知...不知拓跋砚何时能够离京?” 光汉皇帝嘴角出现一丝冷笑,浑身杀气腾腾: “尽管走便是,如今无人阻拦。” 林青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一侧黄俊微微上前, 压低声音将京中的一些事尽数说了出来,听得林青眉头紧皱。 “陛下..此等乱臣贼子,理应诛杀。” “你能这般想就好,朕还以为你是军伍中人,对于那些军卒有几分怜悯。”光汉皇帝甚是欣慰。 “陛下,京畿之地乃大乾文华所在,重中之重, 若是有敌在侧,难免让我大乾内外不安,还是早做清理得好。” 听林青此言,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你在京中休整三日吧,给朝廷留一些时间,若是有人犯上作乱,靖安军在侧也好压制一二。” “臣遵旨!” 第973章 难得清闲 随着靖安军的回归,整个大乾京城一片死寂,原本有些波诡云谲的暗流也在刹那间消失。 一些心存妄想还想要挣扎一二的人也偃旗息鼓,变得沉默不语。 整个大乾京城体现出了一股从来没有的和谐。 眨眼间两日过去,距离靖安军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京营也热闹起来,军卒们整装待发,准备着返家的行李。 军需官忙前忙后,整日出去采买,买的不是军械粮草,而是返回曲州的纪念之物。 此行前来五千靖安军,依旧如往常一般,留下一千以做皇城护卫,受纳兰世媛统筹,而原本的一千靖安军则一同返回曲州,继而锤炼。 大乾京城是好地方,若是军卒整日待在这里,享受人间烟火,战力难免下降,适当的轮换是必须的。 此时此刻,林青的营寨中,纳兰世媛坐在一旁, 依旧是以往那般打扮,身穿浅白色长袍,头发高高挽起,俊秀的脸庞洁白如玉,像是一个富家公子。 但相比于先前,她多了几分沉稳,倒是有几分大将之风。 林青坐在桌案后,看着手中奏疏以及文书,头也不抬地开口: “你在我这待着有何用?靖安军后日就要离京,你还是要回到家中。” 纳兰世媛撇了撇嘴,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气鼓鼓地拿起一旁的瓜果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想去赤林城看一看,可是父亲不允。” 林青手中动作顿住,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露出笑意: “你去了赤林城,军队谁来带,总不能交到外人手中吧。” “黄俊啊,让黄俊操持就行。” 纳兰世媛毫无顾忌地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虽然他是太监,但陛下信任他,交给他带就行了。” “他是公公啊,可以在外领兵,但不能在京领兵, 靖安军在京城,还是要靠你来庇护,这个差事你当仁不让, 都督府明日会下一道政令,推你为五军断事官,到时候你每个月就能领俸禄了,也不用在本公这里絮絮叨叨。” 听到此言,纳兰世媛撇了撇嘴,满脸的不服气: “你还当我是小孩呢,这么好骗,你就是想让我白干活!” “哈哈哈哈,在京中带兵也是带,去北边太危险了, 如今蛮国新立,现在正磨刀霍霍,若是去到边疆受牵连了怎么办, 镇国公就你这么一个独女,你若是有个好歹,你爹也不活了。” 林青声音平淡,带着一丝笑意,军帐内的气氛也变得缓和,没有往日那般凝重。 纳兰世媛不以为然,但立在军帐外的亲卫们却有些面面相觑, 他们还从未感受到如此轻松, 亲卫们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军帐内,纳兰世媛活泼的模样忽然萎靡起来, 无意识地啃着手中瓜果,眼神黯淡,轻叹一口气: “你说五叔他是怎么想的? 家财万贯身居高位,吃喝不愁,怎么好生生地就叛乱了呢, 弄得父亲如今里外不是人,在家中四处抓人查案。 镇国公府一日不宁,我就一日不回去。” 林青脸色平静,将手中的文书放了下来,脸色转而变得凝重,沉声道: “这几日黄俊也探查到了一些东西,纳兰策虽然身为镇国军将领, 但这些年一直未受朝廷重视,想要升官也断无可能。” “为什么?” “因为镇国公与纳兰元哲,自从纳兰元哲升官之后, 你们纳兰家的一些人就彻底断了升官的念想, 转而变得贪恋钱财,如此就与一些人搅和在一起。” 林青脸色凝重,镇国公家中虽然是世袭勋贵, 但因为各方力量打压,家中之人虽然都不愁吃喝, 但想要获得大的权势几乎不可能。 中军都督在家中已经是极限,其他人要被尽量压低。 在纳兰元哲未出现之前,其家中人还能思虑一二,争取一二, 但纳兰元哲出任右副都御史之后,纳兰家中人再想升官,只能等镇国公与纳兰元哲死。 升官无望,那就只能加把劲赚取银钱。 此间道理纳兰世媛也懂,家中一些人已经与她说了,但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钱财官位真有那么重要?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升官发财。” 林青摇了摇头:“本公是军伍之人,看的是手中之兵,官位与我无用。 就如你,不过是个勋卫,却掌控着一千靖安军,地位就是禁军大统领,京中之人谁敢轻视你?” 这么一说,纳兰世媛高兴起来,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两片月牙,白皙的牙齿也暴露: “此言在理,对了,这一次离京,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 等再过一些日子我就二十岁了,我爹答应过我,等我二十岁便可以去从军!” 纳兰世媛不知为何变得激动起来,白皙的拳头紧紧攥住,面露期待。 “你已经二十岁了?”林青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转而问道: “那你怎么还不嫁人?陛下没有给你说亲吗?” 纳兰世媛听到此言,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噌地一声站起身,气鼓鼓地来到桌案前,嘭的一声拍了下去: “林青!你什么意思,嫁人了就不能去从军了是吧!” “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 林青脸上有些尴尬,将身子向后倾了倾..... “陛下都没给你说亲,哪轮得到给我说亲,下一次父亲与陛下再说此事,我就拿你当挡箭牌。” 纳兰世媛盯着林青,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狡黠。 林青挑了挑眉:“你随意..本公不在京城,你说什么坏话我都不听见。” 纳兰世媛猛地泄气,冷哼一声回去坐下,转而说道: “我听京中人说那矾楼是你的酒楼?” “此乃陛下赏赐,靖国公府在京城没有什么基业,丢的是朝廷的脸面。”林青解释道。 “好,既然是你的酒楼,那我以后就去照顾照顾生意, 以前很多人邀请我去吃饭,但我不想与他们掺和在一起,都是小孩。” 林青有些古怪,上下打量了纳兰世媛几眼,点了点头: “说得没错,少与他们掺和在一起,若是再掉进陷阱,本公可不救你。” “用你救?我那么大一个爹在家中当摆设吗?” 纳兰世媛冷哼一声,从一侧拿起头甲作势就要离开。 林青瞥了他一眼:“你去哪?不要乱跑。” “我去兵器工坊,看看那马铠锻造得如何了!” 第974章 归家 不多时,京营工坊内。 林青也跟随纳兰世媛来到了此地, 一眼就见到了那刚刚打造完成的马铠甲,虽然略显漆黑,还没有经过打磨, 但作为行军将领,一眼望去便有一个感觉, 这个马铠足够好,比之去年西军匆匆打造的马铠要好上许多。 纳兰世媛瞪大眼睛,视线在工坊内来回扫视,眼中充斥着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丝渴望。 “林青...我什么时候能穿上这甲胄去打仗啊。”她的声音空洞,有些茫然。 林青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无奈说道: “好好在京城做你的千金大小姐,等打赢了蛮国,你就可以去草原上走一遭了。” “真的吗?”纳兰世媛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林青。 “那是自然,这一次我回曲州,不仅要行铠榷场之事,还要给那蛮国添一些乱子。” 林青眼中闪过阵阵杀气,浑身充满锐利。 纳兰世媛撇了撇嘴:“你们这些朝廷高官真是古怪, 一边要与蛮国做生意,一边又要去打他们,我有些理解不了。” 林青笑了笑,没有出言解释, 而是看向陪伴在一侧的工坊主事,拿过那马铠仔细打量,问道: “觉得如何?其中有没有什么错漏?” 这马铠的锻打工艺是从开元曾氏所得,林青担心其中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患。 那工坊主事脸色凝重: “回禀靖国公爷,目前还没有看出什么隐患, 但朝廷已经安排了军卒,准备日夜使用,看看长时间使用下,会不会暴露出什么问题。” 林青脸色凝重了几分,以往新式长剑也要经过这一过程,被反复弯折不知多少次。 “需要多久?” “回禀公爷,至少也要一个月。”那工坊主事老实说道。 “验证一个月,打造一个月,运送一个月...” 林青在心里想着,脸色凝重,如今草原刚刚开春,倒也来得及。 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便如此吧,等到验证完成,即刻开工,一刻也不能耽搁。” “公爷放心,朝廷已经下了死命令,让我等日夜赶工。” “若是忙不过来就与兴国公诉说,多招一些工匠,日后还有不知多少军械需要打造。” 林青在一旁嘱咐了一句,那工坊主事顿时笑了起来,轻声道: “公爷有所不知啊,如今咱们京畿之地的一些兵器工坊已经开始帮咱们京营打造军械了, 不会再出现像以往那般,即便是日夜赶工也无法完成的状况了。” 林青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些成就感, 京畿之地的工坊无比重要,有了他们帮衬,宫中以及这京营都要从容许多。 林青点了点头,看向那主事: “好好做事,本公已经向宫中递交了折子,会给你们发赏钱的。” 那工坊主事顿时乐开了花,连连躬身:“多谢靖国公爷!” 林青笑了笑,看向一侧已经出了一层细汗的纳兰世媛,轻声道: “走了。” “哦...好。” 纳兰世媛连忙跟了上去,走出工坊,扑面而来的冷风将二人淹没, 纳兰世媛没有感觉到寒冷,反而将双手张开,大喊了一声“爽!” 而后小声嘀咕:“这工坊里也太热了,比夏天都热。” 林青笑了笑:“到时候与你爹说说,咱们大乾的匠人都尤为辛苦, 都督府要多给一些银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句话可不是一句空话。” “知道了知道了...朝廷现在穷得要命,哪来的银子。”纳兰世媛小声嘀咕。 “放心,等再过那么一两个月就有了, 京城外的工坊已经尽数动工,只要榷场一开,那源源不断的银子就会从北方来到这京城。” 说着,林青眼神有些空洞,看向了东南方向,声音冷淡: “只可惜,朝廷目前无法插手海贸。” “海贸很赚钱吗?”纳兰世媛眼睛一亮,问道。 林青点了点头:“高皇帝文皇帝之时每年都在打仗,每年都在大修搭建,其银钱就是从海贸而来, 黄俊曾与我说过,海贸在大乾立国之时一年可以赚上千万两银子, 只可惜后来越来越少,到了现在,几乎等同于没有,就算是想要收一些关税也做不到。” “都是乱臣贼子,该杀!” 纳兰世媛咬紧牙关,俊秀的脸庞上掀起了阵阵冷意。 “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朝廷强大才有所转机,这样...给你一个军务。” 纳兰世媛一愣,猛地挺直腰杆: “卑职听令!” 可下一刻,她就恢复了原本嬉皮笑脸的模样:“什么什么?” 林青开口道:“你在京城中逗留,有足够的时间, 要多看一些当年海贸记载书籍,若是日后朝廷真能涉猎海贸,你也就能派上用场,到时候你就可以去打仗了。” “海上也能打仗?”纳兰世媛瞪大眼睛。 “那是自然,海上也有诸国, 到时候你带着船队去赚取银两,去威仪四方,俨然是朝廷的顶梁柱!!” 听他这么说,纳兰世媛猛地激动起来,连连点头: “好好好,那你快些将蛮国打败,到时候朝廷有钱造大船了,我就出海!!” “好...” .... 一日后,大乾京城,冬日的余寒尚未完全消散,微风中仍夹杂着几分凛冽。 晨曦初破,城楼上晨霜未退,琉璃瓦在微弱的日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五千靖安军,身着铁甲,肩披银霜,排列成整齐的方阵,静立于京营北门之外。 他们的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与周围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雪交相辉映。 战旗猎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林”字。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整个营地仿佛被唤醒, 五千靖安军同时举起手中的兵刃,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震云霄,回荡在京城上空,经久不息。 就在这时,京营大门与北城门缓缓开启,伴随着沉重的吱嘎声。 林青身骑高头大马,目光如炬。 他举起手中的长刀,发出一声高喝: “靖安军,归家!” 五千靖安军如同潮水般涌出城门,踏上了西去的归途。 马蹄声、盔甲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 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只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足迹,在雪地上蜿蜒延伸。 第975章 推迟科举 大乾皇城,略显高大的城墙之上, 光汉皇帝默默站在那里,双手负于身后,眼窝深邃,眼神冷冽。 黄俊站在其身后,双手纠缠着放在身前,拂尘迎风轻轻甩动,倒是显得有几分飘逸。 二人静静看着京城北城门打开,看着靖安军离去,感受着那呼啸的马蹄声,不由得神情肃穆。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挥洒而下,将整个大乾京城都映照在阳光里, 几日不见的晴天让百姓们面露感慨, 光汉皇帝将眼睛眯了起来,怔怔地看着远方: “黄俊啊,林青此去,不知能不能成啊, 蛮国新立,但却不可小觑,若是靖安军败了,大好局势顷刻接逆。” 光汉皇帝声音空洞响在黄俊心里,让他抿了抿嘴,随即说道: “陛下,我大乾固然可以固守,赢得几年安稳日子,以修理内政, 但奴婢觉得,如今能有此局面是主动进兵,将战场放在草原的结果。 靖国公爷曾与我说过一个法子,说一个战法若是好用,那就一直用下去,一直用到不能用不好用。 如今靖国公依旧延续着先前的决定, 将战场放在草原上,奴婢相信,这一次,靖国公依旧能胜。” 光汉皇帝眼中出现几分动容,思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是朕被眼前的形势冲昏了头脑, 大乾不能停,要一直打下去,方能止戈。” “陛下圣明。” “朕自问有几分勤勉,但还算不上圣命,都督府前些日子上疏的几桩大案,有什么结果了吗?” “回禀陛下,有了一些结果,那些本就不经查,奴婢与都察院的御史只是粗略一观那卷宗, 就发现了好几处说不通的地方,问询当年记录卷宗之人,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奴婢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是在说...上官让他写什么,他便记录什么。” “哦?还真查出了一些内鬼?” 光汉皇帝猛地攥紧拳头,声音带着一丝冷冽。 “回禀陛下,是不是内鬼还要继续查下去, 不过...奴婢觉得,京城内的官员们大多都是袖手旁观,任其发展,说不上参与其中。” 光汉皇帝脸色凝重起来,相比于插手其中,此等情况更为复杂,也更为难以捉摸。 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是百姓自然可以遵从, 但若是官员...如此一来那便是吏治崩坏。 光汉皇帝脸色来回变换,最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决断,轻声道: “黄俊,朕打算推迟科举。” 黄俊猛地抬起头,面露惊骇: “陛下,这是为何?此举...会惹怒天下读书人,况且...如今已经有许多学子赶来京城,等待参加几月后的科举。” 三年一度的开科取士几乎是全天下读书人都魂牵梦萦的事情, 为此他们挑灯夜读,不知疲倦,就是为了考取那功名, 如今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为了等那会试, 如今朝廷若是推迟科举..黄俊不知道这京城会出现多大的风波。 光汉皇帝显然已经思虑许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京察与会试接踵而至,若是原先也没有什么, 可如今京城最重要的是新政,接连三件大事,朕怕一些官员无法承受, 再者....新政一事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朕打算全力操持京察一事,将这京城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查一遍。 此事若是办成,那民间的钱财,朝堂的官员都得到了一番清洗,咱们这大明朝堂显然会干净许多。” 黄俊脸色凝重,有些不敢置信, 他在心中努力思忖着暂缓科举的风波以及京察的风波, 二者若是相互碰撞,在这大乾产生了勾连,那定然会破坏已经初见成效的新政。 一时间,黄俊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他声音严肃,带着一丝急切: “陛下,奴婢觉得...还是稳扎稳打得好啊。” 此话一出,光汉皇帝侧身看向黄俊,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先前你与朕说的什么,难道忘了吗? 大乾不能停,朝廷也停不得,要一直维系着进攻,尚且能有一丝机会, 如今的新政就是这么得来的,所以朕打算继续攻杀下去,强硬下去。” 清晨的阳光挥洒而下,让光汉皇帝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变得神圣无比, 一时让站在后方的黄俊不知该说些什么。 “陛下...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光汉皇帝脸色愈发黯淡,轻声开口: “宫尚书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还有着两三年寿数, 朕又如何能忍心让他死在京城,死在朝廷中, 人人都说落叶归根,总要给宫尚书一些时间回到家中。” 黄俊陷入了沉默,京察是由吏部主持, 属于哪一派,就是哪一派扩大势力的绝佳机会。 如今吏部是皇党中人,凭借宫尚书的余威, 皇党定然会在这次京察中大放异彩,登上许多关键位置。 也难怪陛下会着急,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京察。 光汉皇帝继续开口,像是在说服黄俊,但黄俊知道,陛下是在说服自己。 “城外如今死了六千叛军,都是我大明百姓, 此刻正是朝廷震慑四方之时,若是抓住这个机会,借助此事的余威, 未必不能将京查办得轰轰烈烈,赶超以往。 至于科举以何种理由推迟....冬日太冷了, 即便是初春也有几分寒意,还是将时间选在秋日吧。” 说到这,光汉皇帝嘴角出现一丝笑容,似是有些玩味: “若是秋日起了战事,说不得还能借此缘由再延后一二,如此那般去了明年了....” 黄俊知道陛下的意思,随着时间流逝, 陛下所掌控的权势也会越来越大, 未必不能从那些应试的学子中挑选出一二聪慧之人,为朝廷所用。 话已至此,黄俊多说无用, 他纵使权势滔天,但也终究是个太监,是天子家奴。 他微微躬身,朗声开口: “陛下,奴婢先在此恭贺陛下吏治清明,一扫积尘。” 光汉皇帝陡然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黄俊啊黄俊...你比朕的胆子还要大,那就这般说定了,定要这朝堂吏治清明。” 第976章 阉党 翌日,靖安军离京的风波还未消散, 一则更为惊世骇俗的消息在朝堂间开始流传,陛下打算推迟科举到今年秋日。 至于原因有很多,但不重要,重要的是推迟科举的圣旨已经过了内阁与六科,只待正式广告天下。 这让一些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的举人震惊无比,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心中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但第二反应便是这大乾朝廷腐朽不堪,败坏朝纲,陛下昏庸!! 果不其然,在当日下午,坊间就有消息流传, 几位来自柳州的学子为了赶到京城,卖了家中的耕牛,还将祖产也卖了一部分, 这才凑够来到京城的路费,并且只够他们在京城过活不到三个月。 如今他们就住在京城西北角的民房中,只因那里是京城最便宜之地, 甚至有人口口声声言说他们只穿了一件单衣, 就连鞋子上也有破洞...这让不知多少百姓听后暗暗垂泪,心中感慨读书不易。 此时此刻,正在京城外工坊中忙碌的海岳满头大汗, 手里正翻着一份招工文书,工坊要做的东西太多了, 以至于日夜赶工都有些忙不过来,他正准备带着文书去到附近的乡里拉人... 但还不等他走出工坊,就听到了几名做工的百姓在议论。 “陛下啊...太狠心了,都是咱们大明的文曲星啊,怎么能怠慢....” “哎~陛下向来贤德,也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可能是被奸人蛊惑... 听说,陛下身边有一大太监名为黄俊,在城内四处作乱,欺男霸女, 甚至咱们这一些工坊,都被他生生抢了去。 真是一个大奸臣,陛下怎么就看不清呢。” “是啊是啊,咱们都能看清的事,陛下怎么看不清呢, 太监误国,陛下应该重用那些读书人才是。” 听到他们议论纷纷,海岳不知为何定定地愣在那里, 仔细想着这些日子与黄公公打交道的过程... 毫不夸张地说,黄公公是他见过最能干的人, 不论是太监还是官吏...尤其是他那一身修为, 干起活来没日没夜,从不停歇,这让海岳好生羡慕。 虽然新任上官纳兰元哲也给他了一本功法,让他修炼强身健体, 但奈何...那本书如今就躺在家中,已经数日过去,他还没有时间翻开。 所以他觉得...这些百姓说得不对。 海岳顿住身形,靠近了一些, 那些百姓见他来了,连忙低下脑袋,忙碌起来,动作要比先前快上许多。 对此,海岳已经见怪不怪,他没有出言斥责这些百姓,而是沉声开口: “黄公公是无根之人,何来的欺男霸女?” 那几名百姓被吓了一跳,身体一个哆嗦,眼里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虽然这海大人是好人,但终究是朝廷命官,此处工坊就是他张罗起来的。 这时,工坊的主事匆匆赶了过来,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一幕,期盼着不要被听见,但终究还是听见了。 他冲到近前,点了点那几名百姓,骂道: “你们呐,听风就是雨,别人在外面胡诌你们也信, 来京城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老爷,你们见过哪个举人老爷穿的鞋是破洞的?” 此话一出,那几名百姓面面相觑,对视一眼,面露诧异。 “原来是举人老爷?咱们村那举人老爷可威风了,一大半的地是人家的...” “是啊是啊,既然是举人老爷,那断然不能受冻,也不会穿漏脚指头的鞋。” 那几名百姓脸上还带上了一丝畏惧,大乾考取功名之后便不会收取田赋, 以至于不知多少百姓都会将田产放在举人老家名下,每 年交一些低于朝廷税赋的份子,以剩下那本就不多的粮食。 甚至一些天灾之时,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还要向举人老家家中借钱借种子,如此才能下地... 若是家中碰上了一些过不去的坎,求举人老爷办事,说不得整个人都要沦为佃户,为举人老家白干活。 “海大人...您看,他们都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那主事面露谄媚,与海岳细声细语地说话。 他可是见识过,那朝堂的三品大员与海岳促膝长谈, 海岳可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京官了,身后已经有了靠山,态度自然也要转变一些。 海岳没有与他们一般见识的心思,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百姓们看不明白... 如今朝廷上的风波在跟了陆大人去了一趟赤林城后,他也有些了解, 黄公公明明是陛下的贴身之人,修为高深, 但却为大乾尽心尽力,对于他这等日子过得不顺的官员多有照顾。 如今怎么就成了佞臣,连祸国殃民的言语他都不知听过多少。 海岳越想越是生气,但他还是压制住心中怒火,沉声道: “若是你们相信本官,那就莫要再说黄公公,他是好官,刚刚离京的靖国公也是难得的好官。” 说完,海岳快步离去,脸上带着寒霜, 他觉得要让百姓们知道一些朝堂政事, 至少要让百姓们知道朝廷的心意, 而不是再道听途说,只是...该如何实现这一点他还没有想明白,心中只有一些思绪。 待到黄俊走后,那几名百姓便又开始议论纷纷, 其中有一人看向了中年管事,问道: “柳管事,这海大人是不是投靠了阉人?怎么还为阉人说起话来了?” 那中年人满脸的不耐烦:“我怎么知道,好生干活,幸亏是海大人脾气好,若是换作别的大人,定然将你们赶出去!” 此话一出,那几名百姓顿时不说话了,转而低头做事。 待到中年人离去后,他们便又小声嘀咕起来... “咱们这柳主事怕是得了海大人的好处,吃里扒外了,他忘了那工坊开不了工的时候,是咱们帮他摇旗呐喊” “就是就是,听说咱们这工坊如今归京兆府管辖,也不知柳主事使了多少银子... 对了,海大人先前是京兆府的主事,说不得就是走了他的门路。” 这么一说,在场之人纷纷面露了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对对,有几分道理,应当就是如此。” 第977章 天下为公 就在人们议论之际,海岳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站在门前, 听着耳边传来的呢喃细语, 海岳的脸色并不平静,心中平湖更是掀起点点涟漪。 为官这么多年,他的官声一直不好,他也听过一二,但他不在乎。 书中曾说,为“立大志、明大理、成大器,以天下为公,为生民谋福祉。” 海岳从进入官场第一日起, 便以天下为公,为此不惜得罪上官同僚,衙门中无人与他说话, 那他就去与百姓说话,衙门中无人管百姓生计,那他便去管。 只是他有些不懂,新政一事,朝堂上上下下呕心沥血, 几乎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力量,还落不得一个好。 就连他自己...似乎都要被扣上一个贪腐的帽子。 海岳站在屋外,感受着空气中的微微冷风,脸色略显凝重。 他低头看了看略显体面的官服,自上而下看去,能看到那打着补丁的内衬, 他的俸禄不低,但奈何朝堂总是不发, 幸好来了都察院,有张世良等同僚接济,才能让他每日奔波不至于冻手冻脚。 海岳抿了抿嘴,视线一点点空洞,心中一些声音在此刻变得大了许多。 “海大人啊,这些百两银两你拿着,给妻女置办一些新衣裳买些吃食。” “海大人,某在城外有一个庄子,不大,但也足够体面,这乙字二十二号工坊的位置若是能给我李某,庄子的地契顷刻奉上。” “海大人,您是流官,在这京城向来没有安身之所, 某的铺子前些日子收了一些宅子,我给您挑一套,您先住着,权当是某暂借给你,放心..海大人,某不求您办事。” 海岳此刻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几乎无法自控,让他的脑袋都有些胀痛。 他用力甩了甩头,迫使自己清醒下来, 但脑海中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不知该如何是好。 “发生何事?”这时,一道略显清脆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脚步声, 海岳想要抬起头去看,却看不清, 只觉得一只大手在自己背后轻轻拍打,似是有暖流从背后涌入。 眼前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继而变得清晰, 海岳能看到土黄色的地面,以及地上残存的一些积雪。 他抬头看去,只见纳兰大人站在他身后,一脸关切。 又问了一句:“海大人,怎么了?” 海岳抿了抿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下官拜见纳兰大人,昨日没有睡好。” 纳兰元哲上下打量着海岳,笑了笑: “前些日子给你的功法修炼了吗?” “回禀大人,还没来得及看,每日的事情太多了,下官还是不修了吧。”海岳轻叹一声,眼中带着一些寂寥。 “还是修吧,本官怕你累死。” 纳兰元哲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而后将手中的一纸文书递了过去,脸色有几分古怪: “看看吧,这是朝廷新一批收拢的工坊, 京兆府打算将他们从城北迁移到城西,一共一百三十家,本官已经安置好了六十家,剩下的七十家就靠你了。” 海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如此大的差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只要将其落实,那就是大功一件。 作为第一批迁移的工坊,不仅是京兆府、都察院、朝堂六部甚至陛下都会过问, 到时候上面的名字会被六部九卿与陛下所熟知。 这种肥差向来轮不到他。 而能轮到他的...只是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海岳抿了抿嘴,直言问道: “敢问纳兰大人,其中有何猫腻?下官好早做准备。” 纳兰元哲听后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他: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好事不会落到你头上, 本官也不瞒你,剩余的七十家都是硬骨头, 不论本官如何与他们去说,他们就是信不过本官,也信不过那武彦哲。” 说着,纳兰元哲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 “你是有所不知啊,咱们那位武大人可真算得上是能屈能伸, 昨日恨不得就给那七十家掌柜跪下磕头了,弄得本官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好在那些掌柜骨头足够硬,也是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犯什么大错,尤为硬气。” “那...这?” 海岳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还是没懂,为什么这差事能落到他头上。 纳兰元哲瞥了他一眼: “海大人啊,莫要用这副表情来看着本官,若是百姓看到了,他们会认为本官有贪腐。 实话告诉你吧,那七十家掌柜也不是不迁, 是他们觉得城北的地方本来就很好,一些老主顾也知道那里, 他们是怕京兆府给他们迁移位置,会落得比现在的位置差, 本官如何与他们诉说,他们都不信,还信誓旦旦地说, 他们七十家中有一些心术不正之人,会出手贿赂,让本官给他做出保证。 这本官如何能保证,岂不是不打自招收受贿赂? 思来想去啊,这事还是得你去办,旁人去办那些人也不会信。” 说到这,海岳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了然,顿时躬身: “纳兰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开始操办。” “哎哎哎,你急什么,我还没与你说完呢,好好听着。” “是。” 纳兰元哲叹了口气,沉声道: “说来也怪,我将你的名字告诉他们后,那些老顽固居然松口了, 说若是你来完成此事的话,他们就搬, 他妈的刁民! 海岳啊,幸亏本官出身大族,是军伍之人, 若是一些心眼小的大人,你这辈子可就没翻身之地了。” 海岳一愣,随即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这些人的意思就是说他海岳比京兆府的武大人以及都察院的纳兰大人要强, 话里话外都是说二人贪腐,他海岳没有贪。 想到这,海岳面露苦笑: “多谢大人。” “行了行了,事情就这么多,地点和一干事情已经操持好了,就等你去主持大局了。 你去与他们商量一番,若是没问题就抓紧搬, 趁着朝廷现在有钱,抓紧将集市建起来, 再拖上一两个月,那银子指不定又去了哪里。” “那下官这就去办。” “去吧去吧。” 海岳走了,他走得很快,只觉得身体轻松,走起来虎虎生风。 先前的沉闷在此刻消弭得无影无踪,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既然掌柜们信他海岳,那这事一定要办得漂亮,这份难得的信任,让海岳如获至宝, 虽然险些面临上官打压,但他不在乎。 走着走着,海岳忽然笑了起来, 他就是这般,为人堂堂正正,做事坦坦荡荡。 ——第六卷完。 第978章 求存 冬日的阳光懒散地洒落在彭州广袤大地上, 给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镀上了一层淡淡金辉。 雪花尚未完全消融,偶尔几片轻盈地飘落, 麦田虽已收割殆尽,但残留的麦茬在白雪覆盖下, 仍顽强地露出点点青黄,与远处白茫茫的原野相互交织。 官道蜿蜒其间,宛如一条黑色绸带,穿过无垠雪原。 道上,五千靖安军骑兵列队而行,铠甲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光泽, 马匹的蹄声与士兵们的低语时而响起,不显喧嚣。 在其身后,是源源不断的辎重车队缓缓移动, 车轮碾压过雪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车上的布幔随风轻扬,偶尔露出里面装载的粮草、军械.... 一路行来,不知多少百姓将眸子投了过来,面露诧异, 有一些认出靖安军名号的商贾百姓,不禁面露震撼,驻足停歇,静静看着他们远去, 直到那一抹黑色消失在视线尽头。 中军之中,林青与拓跋砚并肩而行,甲胄上带着寒霜,呼出的热气变为寒霜随风消散。 林青面色如常,静静看着前方的雪白世界,心中没来由地发出一声感慨, 不管来到彭州几次,总是能看到一马平川的场景,此等地形尤为擅长骑兵作战。 若是草原突破赤林老城防线,进入彭州不要命的疾驰,可以在两日之内抵达京畿之地。 大乾京城,甚至不会有从南方调兵的反应时间。 每一次见到彭州,他都会意识到赤林老城的重要,这让他的眸子愈发冷冽。 这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城墙,赤林老城也是如此, 更何况...赤林城已经被攻破一次... 所以,林青还是认为,将战场推到草原上,是最好的办法。 一侧的拓跋砚倒是没有想战事,而是看着两侧一望无际的麦地,暗暗感慨, 这是他第四次光临彭州,每一次见到遍地粮食地都让他暗暗羡慕,无法自控.... 时间一点点流逝,临近午时, 靖安军的车队缓缓停歇,在营地休整,准备中午的饭食。 营地中炊烟四起,火光忽隐忽现,久违的温热出现在军卒们身侧,让他们面露舒适。 林青坐在一块石头上,拓跋砚在他身侧, 即便前方的篝火上挂着铁锅,里面的汤汤水水来回咕嘟, 拓跋砚也没有将视线从那些麦地中挪开。 林青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日逐王,这麦地有这般好看?” 拓跋砚没有第一时间转过头来,而是又恋恋不舍地看着许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们乾人坐拥中原之地,不知我等边民是何等羡慕, 每天都有饭吃的日子,我等草原人亦是求而不得。” 林青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冷冽: “再好的地方也不是老天赐予,而是这片中原大地的百姓求存而来, 大乾立国之时,不知多少百姓军伍整年待在山上拓荒种地,就为了那几亩收成。 曾有人与本公说过,那些人在山上拓荒是白费功夫,不如好好操心一些别的事物,顾好当下。 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本公懂, 虽然只是几亩地,一年收成就那么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若拉长到三百年呢? 后世子孙都在享受前人遗泽,能养活将近十代人,如何又能指手画脚? 更何况,大乾如今那数不尽的粮食,又不知多少是从以往那些没人要的荒地中产出。 这是求存的结果,不是上天赏赐。” 拓跋砚陷入沉默,眉头紧皱仔细思索, 一亩地只能养活一代人,绵延三百年,能养活将近十代人。 此话像是一柄重锤,重重砸在他心口, 他们草原人只顾当下,从来不会考虑后世子孙,这也导致了如今草原困境。 出一个英明的可汗,草原便会势大, 在昌盛一时后迅速回落,甚至因为透支潜力,而变得萎靡不振,又要缓上好多年。 拓跋砚抿了抿嘴,沉声开口: “你说得对,乾人能占据中原之地,是求存的结果。 所以我打算...回到草原之后开辟荒地,种上一些种子,看看能不能生根发芽。”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肃杀。 拓跋砚淡淡开口:“草原同样有耕地,只是大多无人打理,靠天吃饭,能收多少算多少, 但本王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靠天吃饭不行,要靠人 本王在大乾京城想了许久,想找草原人的出路, 但苦思冥想...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条道路,也不知...左贤王是如何想的...” “他?他迫不及待地扫清障碍立国,自然是为了攻入大乾,占据中原之地。”林青淡淡开口。 拓跋砚摇了摇头: “他不会这般想,左贤王虽然年轻,但他是一位真正的王者,心中所想的路不会只有一条。” 林青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想着,手中的汤匙无意识地在锅中搅动。 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开口: “蛮国的事不用你去操心,既然你想种地,为何不来大乾种,反而要回到拓跋部?” 拓跋砚笑了笑: “本王在哪里都饿不死,就算是在大乾都是你们皇帝的座上宾,但拓跋部的子民不同, 他们若没有了首领,就会饿死冻死被旁人杀死,本王要回去。 榷场一事是拓跋部的昌盛之机,本王不想错过。” “之后呢?休养生息后再与我大乾掀起战事?” 林青若无其事地问道,声音平淡,但却能感受到言语中的一丝丝肃杀。 拓跋砚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空旷: “本王能看清局势,即便是现在的大乾,也不是草原能够战胜, 所以...本王想请一些乾人去拓跋部种地,可好?” 林青的手猛然顿住,眉头紧皱,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这拓跋砚在搞什么鬼。 “与你斗了一场,弄得家破人亡,族人们虽然没有怪本王,但怨气本王能感受得到, 所以...负隅顽抗,不如弃暗投明, 将草原西北纳入大乾疆域,或许可以设立都护府,从而将整个王庭堵死在北方,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林青面色如常,不作言语。 “现在,本王帮你,如何?” 第979章 古人已不在 “帮我?” 林青听到拓跋砚之言,不由得愣了愣,随即发出一声嗤笑: “你甘心吗?” 拓跋砚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寂寥,他轻叹一声: “成王败寇,越赌服输,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草原上蛮国已立,左贤王做了本王想做之事,已经彻底将本王的路堵死,本王没有别的选择。” 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冷意,拓跋砚呼出的热气迅速变成雾气消散, 林青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小锅中咕嘟的食物。 不知过了多久,军卒休整完毕, 一行人马再次上路,行走在彭州大地上。 眨眼间半个月过去,靖安军已经行至了彭州的西北角, 因为有粮草辎重,以及所携带的银两, 所以他们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缓慢。 军卒们依旧在缓缓前行,但林青已经带着百余名亲卫脱离队伍,来到了一名为银山之地。 此刻这里依旧被白雪覆盖,四周一片白雪茫茫,一片杳无人烟的景象, 这让跟随其中的拓跋砚暗暗疑惑,出声发问: “来这里作甚?” 林青嘴角不知何时勾起了一丝笑意: “来见一见故人,只是不知他们还在不在这里。” “故人?”不只是拓跋砚面露疑惑,就连跟随在身旁的一些亲卫也同样面露疑惑。 林青没有再解释,而是就这么直直向前行去, 银山的地势有些崎岖,兜兜转转才找到了一处隐秘到忌惮的山间小道, 此刻这里已经堆满了积雪,几乎要将小道都填满。 见此情形,林青表情有些黯淡,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失望... 此情此景,几乎可以说明,这银山已经无人居住。 但他还是带着一众军卒走了进来, 进入山中,拓跋砚才发现这里的精妙,四面环山,入口狭窄,乃兵家险要。 虽然无法屯兵拒守,但在这里可以藏匿军械,军卒,甚至是一些粮食军资。 这在大部行军中是常见的事情,留下一些粮食军资以备不时之需。 沿着小路,很快众人便见到了一个略有萧瑟的破碎小寨, 大门摇摇晃晃,只剩下了门框,其上的门板不知所踪, 透过空旷的大门,能看到里面几间小木屋,散落的农具已经布满积雪,俨然一片萧瑟场景。 见到这一幕场景,林青默默叹息一声,慢慢走了上去, 直到此刻,一些亲卫才想起来这里是哪, 在上一次返回曲州时,靖安军在这里暂避过一段时间。 此地的主人是张三与芸娘,还有一些落魄女子。 此刻,竟已成了这般模样? 林青翻身下马,走入其中,几间木屋紧密相邻,像是在抱团取暖。 屋顶上由厚厚的积雪堆积, 察觉到来人,似是有些不堪重负,悄然滑落,发出沉默声响。 院内,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农具——生锈的镰刀、断裂的锄头、风化的木桶…… 它们静静地躺在雪地上,被白雪覆盖了大半,仿佛是时间遗物。 林青就这么一间房一间房地走进去看,里面也是一幅破败场景, 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布上了蛛网,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 上一次前来是匆匆赶路,还要从彭州边境去到草原,来不及带上张三等人。 但现在,大部行进缓慢,带着辎重, 若是他们愿意走,林青乐意带着他们去到曲州, 至少不用在此地与世隔绝,过着困苦日子。 只可惜,早已人去楼空。 轻轻一声叹息,林青返回了战马,翻身而上,就这么掉头折返,速度不快。 他的眼神在道路两旁仔细打量,依稀记得,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道路两旁都种着庄稼,道路平坦,被打理得极好。 如今已经被风雪掩埋。 轻叹一口气,林青挥了挥手,周遭的亲卫才一点点跟了上来, 一些想起来这里的亲卫们神情也有一些失落,眼神黯淡。 生逢乱世,就是如此,这才多久没见,就已经物是人非。 拓跋砚走在一侧,面露思索,沉声发问: “这里之人是靖安军旧部?” 林青摇了摇头:“只是路上偶遇的好心人。” 此话一出,拓跋砚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他没有想到一直杀伐果断的林青居然如此重感情,过路之客都要前来看看。 “你此副模样不论是传到京城,还是传到蛮国,他们都不会相信。” 听到拓跋砚此言,林青嗤笑一声: “我如何,为何要让他们相信?他们的看法,又与我何干?” 拓跋砚一愣,而后大笑起来。 一日后,林青带着百余名亲卫以及拓跋砚来到了赤林城,而其余靖安军依旧在朝着西北而行。 赤林城此时此刻似乎已经没有了年前的萧瑟, 城墙也进行了修缮,古朴气息少了一些,却多了一些平和,似是大乾内地,未经战火的城池。 而此时的南城门,已经是一片人声鼎沸, 不知多少马车商贾等在南城门,排队进城, 林青一路行来,能看到马车中所承载的大多都是工坊出产的商品,想要通过赤林城榷场运往草原。 来到城门前,彭州布政使司的吏员们分立两旁, 仔细地查看着通关文牒以及京兆府所开具的商票, 只有拿着此物才能进入边疆城池,继而售卖货物。 亲卫没有与这些吏员纠缠,将都督府的腰牌递了上去,很快便得到放行。 百余名骑兵还是有些明显,城门守将认出了林青,带着激动命人前去通传, 林青没有在这里等候,而是径直带着人前往了彭州都指挥使司衙门。 虽然彭州的诸多事务依旧是布政使司在操持, 但只要西军还在一日,那这彭州的都司就要压过布政使司。 来到这里,林青一眼便见到了匆匆走出都司的新人赤林伯,也是赤林城总兵的种鄂。 相比于先前,他多了几分沉稳,走路也多了几分威势。 见到真是林青,种鄂喜不自胜,连忙笑着躬身: “下官种鄂,拜见靖国公,起初听到军卒传信,下官还有些不敢相信。” 林青笑了笑,回答道: “此番只是路过察看一二,待上几日就要离开,你父亲呢?” 种鄂的脸色有些严肃,轻叹一口气: “父亲的身体有些不好,如今正在内室,还请靖国公随我来。” 第980章 物是人非 “身体不好?” 林青不知该如何思忖,京中的宫尚书身体不好, 朝堂上的一些大员也是垂垂老者,而如今大乾的宿将也要老了.... 彭州都指挥使司中比上一次前来时热闹了许多, 来来往往的吏员在其中行走,显得忙碌异常。 林青甚至还见到了一些熟人,大多是前些日子招募军伍的百姓。 见他们都笑着打招呼,似是将往日的伤痛尽数遗忘, 林青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亲人的逝去不是长刀劈砍般利索,在闲暇时间总是会想起来一些旧事。 很快,种鄂带着林青来到了都指挥使司的内室, 进入其中,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应当是地龙的热气。 房间中弥漫着清香,放置着巨大的青铜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 而新任晋国公此刻就坐在桌案后,看着手里的文书,显得尤为专注。 进入其中,林青几乎愣住了, 种应安比之先前几乎是两个人,以前种应安虽然有一些虚弱, 但还是能看到其骨子里的精气神,能看到西南擎天的气魄。 但如今,打眼望去, 只能看到一名苍老到不像样子的普通老者, 身体消瘦,胡子花白,眼睛似乎还有一些老眼昏花, 将手中的文书忽远忽近,应当是看不真切。 二人走入其中,种应安还是没有抬头,林青看向种鄂,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种鄂眼中弥漫着淡淡的哀伤,轻声道: “父亲的耳朵有些不灵了,寻常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 一时间,林青呆愣在当场,几乎无法相信,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下毒,在暗中下黑手。 他侧身看向种鄂,轻声问道: “是有人在暗中使手段?” 种鄂缓缓摇了摇头: “靖国公,父亲的身体本就不好,原本是靠心中一口气撑着, 如今心中的气散了,身子便垮了...至于手段...” 种鄂苦笑一声,抬头看了看这都指挥使司衙门: “为了防患于未然,父亲已经搬到了衙门中居住,就待在这内室,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断无人耍手段。” 气氛顿时沉默了起来,不过两个月未见,似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林青走近了一些,身形遮蔽了些许阳光,使得种应安手中的文书一片漆黑, 直到这时,种应安才缓缓抬起头,苍老的脸上充满茫然, 见到林青那略显年轻的脸孔后,产生了刹那间的呆滞。 但他很快便激动起来,干枯的眼神中也出现了一丝光亮,手中的文书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 “林青?” 种应安有些恍然地揉了揉眼睛,转而看向不远处的种鄂,苦笑了两声: “种鄂啊,再去将爹的药拿来,这眼睛是越来越花了。” 但他见种鄂迟迟未动,甚至是露出苦笑, 种应安才反应过来,又将眸子投向林青,眨了眨眼睛,脸上随即绽放出笑容,就如孩子一般。 “你回来了?” 紧接着,凳子与地面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 种应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盯着林青来回打量: “对对对...没错,就是这副模样,还是没有变啊。” 内室的气氛有些古怪,不知为何,林青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悲凉, 并肩作战之人如今变成了如此模样,太快了,快到他猝不及防。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晋国公,好久不见。” “哈哈哈...”种应安干笑了两声,慢慢挪动步子,指了指位于一侧的椅子: “坐坐...我现在老了,动作有些不利索了,莫要见怪。” 种应安声音苍老,身形消瘦,动作没有了往日那般的雷厉风行,反而带着一些老人独有的呆愣。 林青将他扶了过去,使其慢慢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 这时,种鄂端着茶水以及茶杯走了过来,笑着说道: “靖国公来尝一尝,这是草原的茶叶。” “哦?”林青面露诧异,对着那茶叶来回打量,问道: “现在榷场已经开始了?” 种应安干笑了两声,慢慢说道: “自然还没有开始,但一些往来交易已经开始了, 如今城内堆积的货物太多了,若是不放出去一些,城内怕是会出乱子, 前些日子就有一些歹人想要偷取货物,被军卒们抓了。” 种应安继续说道: “但你放心,现在的交易税费要比咱们制定的多上许多倍, 但咱们大乾的货物太抢手了,那些草原商人不要命一般地抢,加多少钱都要,这让赤林城内不知热闹了多少啊。” 林青眉头微皱,坦言道: “晋国公,价钱此等事情要严加管制, 此等行为败的是我大乾的名声,我虽不行商,但也知道‘信’字对商贾一事的重要。” “哈哈哈,你与种鄂想得一样, 此事刚刚发生,一些人想要效仿,就被他按住了,先前多收的银钱也都退了回去。” 种应安笑得尤为畅快,似是在为儿子识大体而感到骄傲。 “城内的百姓对于榷场一事反应如何?” 林青有些担心,赤林城内的百姓与草原人都是多年的世仇,一见面便分外眼红,几乎要见刀就杀... 种应安眼中闪过一丝狡猾,轻轻说道: “放心吧,咱们中原之地的百姓知道什么是隐忍,也知道什么是谋而后动, 我多方打探,百姓们对于商贾一事很是支持,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赚草原人的钱打造军械,买战马, 等军械战马足够多了,一举杀向草原,到时候花出去的钱都要还回来。” 如此一说,林青也有些愣住了, 很快便反应过来,赤林城终究还是中野边界, 这里打仗打了几千年,一直围绕着中原在打, 百姓们自然也知道了一些兵法韬略,行事手段,这让林青很是欣慰。 “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 种应安发出一声感慨,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 说的,他侧头看向林青,面露几分感激: “京城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平西侯府的爵位来得不容易,但还算是顺利, 老夫老了...朝思暮想的爵位也有了,儿子也有了几分气候, 说来也怪,这人没有了盼头,老得格外快啊。” 第981章 弱敌之法 内室的气氛一点点凝重起来, 林青看着种应安那苍老身影,心中五味杂陈,脸色来回变幻。 就算是站在一旁的种鄂也面露悲戚,父亲在战事后苍老的速度一日快过一日。 过了许久,林青才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晋国公可以寻求突破之法,若是能够突破到四品,寿数会大增。” 种应安干笑两声缓缓摇了摇头: “我都这把年纪了,气血早已衰败, 早些年经常在西南打仗,也有一些暗伤,又如何能突破? 倒是你,在京城走一遭,可否寻得突破之法?” 话头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自己身上,林青抿了抿嘴没有隐瞒,沉声开口: “陛下曾与大宗正说过此事,但大宗正不允。” 站在一旁的种鄂听到此言脸色紧绷,立于一侧的拳头也攥了起来。 倒是种应安脸上没有丝毫意外,轻轻点了点头: “三品之境的武夫对于朝廷威胁太大, 更何况你还是军伍中人,大宗正有些提防也是应该的。 不过我听说想要突破三品,还有其他几个方法,可以多尝试一二。 若是真是事态紧急,可以问一问拓跋砚这些前朝余孽,或许他有办法。” “拓跋砚?”林青的脸色猛然变得古怪,而后说道: “晋国公有所不知,拓跋砚不是富贵出身,起兵之时乃草原流民, 能到如此地步,全凭自己,并没有依靠前朝遗泽。” 种应安干笑两声缓缓摆了摆手,苍老的脸上充满和煦。 “凡事无绝对,上位者故意压低出身,那是常见的事儿, 咱们大乾高祖皇帝世人都说是乞丐出身, 但你我都清楚,行军打仗可以靠天赋,但处理政事总要读书认字,乞丐又如何识得字? 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拓跋砚能白手起家, 走到草原六王的位置,背后竟然有人支撑, 说不得就是前朝那些余孽还有王公贵族, 气运...在他们手中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林青愣了愣,觉得种应安说得很有道理。 紧接着便听众应安继续说道: “当年先祖奉太祖皇帝之命永镇西南,曾经给了家中两份前朝气运, 但这三百年来,平西侯府经过多次危机,已经尽数用掉,要不然可以分你一二, 你还年轻又掌控军队,若是你登临三品, 那这草原左贤王可算是有的头痛了,哈哈哈哈哈。” 种应安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尤为畅快,苍老的声音在内室中回荡。 这让一旁的种鄂有些羡慕,高品武夫若是在军队中能发挥出来的作用远超孤身一人, 若是身为将领,还不用担心刺杀。 林青脸色平静,众人或许会因为他无法晋升到三品而可惜,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现在距离三品只差时间, 他如今的气力每日都在变强,当气力积攒到一定程度后,或许便可以以力破法! 收起思绪,林青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沉声问道: “晋国公,这些日子北方蛮国可有波澜?” 种应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种鄂:“这些日子军务老夫都没有在操持,是他在操持。” 这时种鄂上前一步沉声开口: “靖国公,自从去年过年开始,边境就多了许多草原流民, 我等将其抓过来仔细询问后才发现是蛮国在清扫周边部落, 奇怪的是,他清扫的不是王庭附近的部落, 而是原本呼延部所在临近我大乾边疆的部落, 如今那里已经是赤地千里,一片尸山血海, 至于死了多少人....初步估量应当有数万。” 林青眼神闪烁,对于此举心中有几分猜测转而问道: “牛羊马匹粮草之类的东西都带走了吗?” “那时自然不会留下分毫。” 林青点了点头:“那便是坚壁清野了,看来那位左贤王能够意识到大乾与蛮国攻守易形。” 种鄂脸色有几分凝重,此等说法也是诸多幕僚推测出来的结果之一。 只是他心中一直有些疑问: “如此多的草原流民若是加以归拢,定会形成一定规模的大军, 这对于新立的蛮国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儿, 只是不知为何,蛮国放任这些流民四处逃窜。” “兵马贵精不贵多,虽然边疆少了两个大部, 但草原的粮食还是不够吃,听说左贤王在草原深处修建城池,哪还有钱粮花费给这些流民。” 林青淡淡一笑,转而问道: “那些流民赤林城接收了吗?” 种鄂缓缓摇摇头: “并没有接收,他们大多体弱,可能还没有走到赤林城,便已经死去。” 这时种应安问道:“靖国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这些流民?” “战场厮杀,攻心为上, 本公觉得我大乾应当接收一些流民, 不用太多,让他们在这里吃好喝好,做一些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榷场将要开了,到时候这赤林城内,难免诸多草原人, 咱们乾人可能不懂他们心中如何想, 若是养一些流民与那些草原人交流,一来是省事儿,二来是可以让那些人看看草原人在我大乾过的是什么日子,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就算不能削弱其军队士气,削弱一些草原人从军的心思也好, 积小胜变大胜,士气的崩坏不是一朝一夕,咱们大乾总归要帮上那么一把。” 种鄂定在原地眼睛刹那间亮了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弱敌之法。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顾虑,沉声发问: “城内的百姓与草原人有世仇,若是就这么掺和在一起...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林青畅快地笑了起来: “先前你还与本公说,咱们大乾百姓懂隐忍,赚草原人的钱买甲胄买战马, 若是草原人在为咱们干活,百姓们应当也是乐意见到的。 本公只是随意说上这么一嘴,至于如何裁定,还是由赤林城决定。” 说完林青便看向种应安,脸色有几分凝重: “晋国公,西军打算何时归家?” 种应安愣了愣,有些恍惚地抬起手来仔细查看, 当看到那充满褶皱的皮囊以及干枯消瘦的手掌后,苦笑一声: “老夫这身体还如何回得去?” 第982章 流人不归家 听到此言,站在一旁的种鄂有些动容, 他先前一直询问父亲何时归家,但父亲却一直没有直说。 如今一听...种鄂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坐在一旁的林青脸色也平静下来,心中思绪更为复杂。 西军千里迢迢去到西北, 而后又辗转赤林城...所行道路,何止万里, 为大乾立下赫赫功勋,但却要落得这般下场,因为身体而无法归家。 抿了抿嘴,林青沉声开口: “晋国公,平西候府是西南支柱, 如今您得以晋为国公,理应与西南百姓共享喜乐, 何至于留在赤林城,这里天寒地冻,天气干燥,对于身体不是太好。 不如这一路游山玩水,慢慢悠悠地回到西南,如此才算得上善始善终。 朝廷陛下乃至本公,心中愧疚也能消散一些。” 中原大地的百姓讲究落叶归根,不管飘散在何处, 到死之日终究还要葬在家乡,与已故先人团聚。 如今种应安却要在赤林城停留, 摆明了是要扶儿子最后一程,从而放弃归家的机会.. 至于朝廷允不允许,又如何想并不重要, 西军如今已经摆脱桎梏,行事肆无忌惮, 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朝廷不会出言斥责。 林青将种应安的身体状况收于眼底,轻叹一声.. 如今看来,种应安已经是将死之人,活不了多少时日, 可能下一次战事耗尽心神后便会殒命,朝廷不会为难他。 内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种应安才发出了一声干笑: “这人一老就怕赶路,若是老夫死在路上, 朝廷上下都会掀起风波,还不如死在这赤林城。 至于归家一事,让军卒们返家便是。 朝廷有没有打算编练新军? 若是这赤林城不需要我西军来守,那我们父子待在这里倒是有些僭越。” 林青脸色沉重,缓缓摇摇头: “如今北疆局势不明,朝廷虽然在两淮收取了一些盐税, 但却是烈火烹油之举,明年还有没有尚且难说,所以朝廷暂时不打算编练新军...” 种应安点了点头:“那便如此吧,老夫就待在这赤林城, 看看他们蛮国有没有胆子来和我西军厮杀一场。” 种应安似乎找回了往日锋芒,屋内陷入了肃杀。 种鄂站在一旁嘴唇颤抖,眼前世界已然模糊。 父亲留在这里的目的他懂,还不是看他不堪大用,暂时无法主持局面... 种应安随即看向林青,眼中闪现出一丝丝疑问: “靖国公,此番回到北疆,准备如何应对蛮国战事?” 林青仔细想了想,娓娓道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等林青离开都指挥使司衙门时,天色依然漆黑,月亮升起,银白色的月光洒向大地... 衙门中,灯火通明, 依旧传来喧嚣往来吏员络绎不绝,都在忙着手中事务。 而赤林城刚刚经过战事,四处都在重建,所以没有宵禁。 此刻林青走在大街上,还能看到往来百姓在不停运送砖石, 即便是冬日,他们依旧穿着一身单衣,浑身热气腾腾,散发着白雾。 相比于离开赤林城之时,城中的百姓多了几分笑容, 亲人逝去的阴霾似乎也在渐渐淡去,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才会涌现。 兜兜转转,林青返回了军营, 重新编练的新军早已启程返回西北, 此刻军营中有些空空荡荡,只有他们百余人。 不过好在周围就是西军营寨, 那里灯火通明,甲胄碰撞之声时时响起,看到靖安军营寨亮起光芒,还诧异地投过视线。 兜兜转转,林青找到了拓跋砚。 他此刻正坐在军帐外的篝火旁, 手中拿着一个羊腿,静静烤着,上面油光瓦亮,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左手还拿着一把小刀,时常在上面轻轻滑动。 听到脚步声,拓跋砚将眸子投了过来, 见来人是林青便朝着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对面的板凳。 “本王还是第一次进入赤林城,倒是与想象中的没有什么不同。” 赤林老城一线一直都是大乾阻击草原的最前线, 拓跋砚身处草原西南一直有所耳闻。 今日一见却大失所望,与普通的城池也没有什么区别。 林青在其对面坐了下来,坦言道: “这天下城池都是这般,房屋街巷城墙... 本公听说左贤王在草原深处修建城池,你觉得会修建得比这赤林城宏伟吗?” 拓跋砚一愣,抬起头来看了看林青,而后缓缓摇头: “自然不会。” “那便是了。” 二人不再说话,眼前的火光闪动,噼里啪啦的柴火爆炸声时时响起。 直到羊腿上的香味愈发弥漫,拓跋砚才沉声开口: “要不要尝尝?” 林青嗤笑一声,露出几分冷笑: “尔等草原人就是蛮夷,邀请本公坐下又不分食羊腿,倒是抠门。” “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砚畅快的笑声响起,在四周回荡,痛快地将羊腿从中一刀两断,而后递给林青一半。 “本王烤的羊腿向来是族中一绝,吃过的族人都说好。” “你是日逐王,他们敢说不好吗?” 林青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手掌微动, 处在军帐中的一把匕首就嗖的一声飞了过来,锐利的寒芒在月光下闪现, 让准备辩解一二的拓跋砚愣住了。 “你三品了?” 拓跋砚脸上带着震撼怔怔地看着那把匕首, 若是没有记错,那匕首就放在桌案上。 如今这个距离,操控气力如此娴熟,远远不是四品武者能够做到。 林青笑着摇了摇头:“晋升三品的条件,想来你也知道,哪来那般简单?” “哼,相比于本王,你们大乾皇帝似乎更加抠门。” 虽然如此说,但拓跋砚在林青身上来回打量,感受着充斥在其周身的气力,脸色愈发严肃。 林青淡淡开口:“本公想晋升三品,前朝气运可以从哪里获得?” 拓跋砚眼神古怪: “原来你是在打气运的主意。你是想让本王助你登临三品?” “条件你可以开,只要本公力所能及。” 拓跋砚脸色来回变幻,陷入沉默。 第983章 窥探其秘 军帐外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二人之间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拓跋砚久久不语,过了许久才沉声开口: “为何如此着急晋升三品,你如今还年轻,三品之境不是简简单单的一蹴而就,你可以等。” 林青却没有他废话,径直说道: “到达三品之境后我能更好地掌控军队,对于后续的战事也有所帮助, 若是日逐王愿意相助,那本公将不胜感激。” 一时间,拓跋砚脸色来回变换,最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三品所需要的气运拓跋部没有,靖国公还是另寻他处吧。” 拓跋砚能看到林青脸上蕴含着一丝失望,虽然少,但他还是看得见。 此等一幕让他心生诧异,三品之境的门槛不知卡了多少英雄豪杰, 如今林青也要被卡在这一道门槛... 林青似是没有气馁,转而问道: “若是想要从蛮国获得气运,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此时此刻,林青就像是溺水的人, 试图抓住漂浮在水面上的每一根稻草,以此来乞求上岸。 拓跋砚轻轻摇了摇头: “想都别想,气运之物关乎王朝存续,王庭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林青眼神闪烁,冷哼一声开口: “只要代价足够大,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交易的。” 林青将手中的半截羊腿随意一瞥,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 “日逐王,若是回到西北, 我希望你能帮我寻找一番草原气运,蛮国可以尽情开价,到时本公自有定夺。” 莫名地,日逐王拓跋砚似是感到了一丝丝危险,似是有阴冷的蛇在暗中窥探。 他上下打量着林青,眼神来回变幻,心中突兀地生出了一丝迟疑, 他到底是不是在寻求晋升三品的方法?还是要以此来谋划什么? 拓跋砚没有轻易相信林青的鬼话,毕竟他已经被骗过很多次。 沉默片刻,感受着月光洒下, 拓跋砚思绪不知道飞去了何方,似是回到了那遥远的草原王庭,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王庭之中也有一些人想和大乾交好,其中不乏一些身具权势的大人物, 若是你能找到他们,或许他们能有办法。” 此话一出,林青眼神闪烁,目光如同闪电一般扫了过去: “此话当真?” 拓跋砚轻轻点了点头: “立国一事牵扯甚大,左贤王就算是想要强行推行也要费一番功夫,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达成了一些协定,从而止戈休战。 你是大乾靖国公,还是北疆都督, 若是你找上去,他们定然会全心全意帮你办事,当然,你要出得起代价。” 不知为何,拓跋砚感觉到林青的呼吸都粗重了一些,环绕在周围的气力有了几分紊乱, 拓跋砚眼中闪过精光,歪了歪脑袋,面露思索,此等场景不像是假的。 而且...三品之境与四品之境截然不同, 迈入那一步,可谓是人神相隔,再也不是寻常凡人。 若不是有寿数的限制,说一声仙神也不为过。 武夫追求此等境界,合情合理... 一时间,拓跋砚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视线隐晦地看向林青,心中突兀地出现一个想法, “难不成他一直贪婪的...是境界的提升? 难怪他一直表现得清心寡欲,不贪恋权势,整个人都像是苦行僧...” 拓跋砚眼中的疑惑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兴奋, 拓跋砚此刻有种感觉,他似乎找到了林青的真正秘密, 在他四品巅峰,即将登临三品之际,终于露出了马脚。 不等他有所反应,林青猛地站起身, 似是无法控制心中的激动,在这冬日的雪地里踱步起来。 见到此等情形,尽管拓跋砚已经在努力告诫自己,眼前这一幕可能是假象。 但他依旧忍不住相信, 只因林青先前所表现得太过平静,只有此刻才像是心虚流露。 “你也莫要如此激动,本王只是说一个法子,那些人答不答应还是两回事。” 见他越走越快,拓跋砚忍不住提醒道。 林青的脸色恢复平静,慢慢坐了下来,继而说道: “日逐王,由你来帮助本侯联系他们,如何?” 拓跋砚身体一僵,想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要等回到曲州,赤林城关外原本是乌孙升吉的地盘,他们那些人尤为野蛮好战,不会与你商量的。” 林青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那便如此说定了,拓跋部从今日起便受靖安军庇护。” 拓跋砚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如今拓跋部之所以还存在,正是因为靖安军的庇护, 先前王庭还能庇护一二,但如今王庭立国, 再也无法忍受各个王者割据一方,所以收拾拓跋部是迟早的事。 如今拓跋部实力衰弱,只能依仗靖安军。 林青慢慢站了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还请日逐王帮本公打听一二,若是不需要气运辅助如何突破。” “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不需要气运突破乃逆天之法,为天地所不容, 老老实实地寻找气运,从而被气运桎梏,这对于天地来说才是一个好事。” 听到此言,林青沉默不语,慢慢走开, 只是在拓跋砚的观察中,能看到林青身上的一些不平静。 进入军帐,林青原本有些热烈的眼眸瞬间变得平静, 浑身凌乱的气力也一点点平息,转而变得古井无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他默默坐到椅子上,随即看向手掌, 弥漫在体外的气力一点点汇聚, 很快便在手中形成了一个旋涡,似是有风在其中吹动,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能感受到,自从来到这赤林城中, 天地间弥漫的血气让他的瓶颈愈发碎裂,已经达到了可以晋升的地步。 若是他此刻孤注一掷,冲击三品,会发生什么? 他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三品的瓶颈以及气运的桎梏,似乎对他并无作用。 眸子转动,心中思绪,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发出一声冷笑,手掌紧握,气力组成的旋涡刹那间消散。 林青猛地站起身,向军帐外走去, 如今这赤林城内,可不仅仅是只有拓跋砚一位草原王者。 第984章 呼延大托 赤林城的天牢,坐落于城邑之北,依山而建,四周被高耸的城墙与密布的铁丝网紧紧环绕, 月亮的银辉勉强穿透密集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天牢冰冷的石壁上,平添几分苍凉萧瑟。 林青步伐平静地步入天牢,一股潮湿霉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低沉锁链声和偶尔传来的哀嚎。 狭窄的通道两旁,一间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错落有致, 门上挂着厚重的铁锁,门缝中透出微弱烛光,映照出里面蜷缩身影。 这些人大多都是前些日子赤林城抓到的贪官污吏,以及趁机作乱之人, 他们被关在这里,可能此生都无法出去,也见不到明亮的阳光。 脚步声轻轻响起,林青步伐缓慢,很快便来到了天牢尽头。 这里位于天牢最深处,没有喧嚣污秽,独享一片难得的宁静整洁。 囚室由上等青石砌成,墙面光滑如镜,没有岁月痕迹。 门楣之上,雕刻着繁复的草原图腾,鹰击长空,狼奔豕突。 虽也是铁制,却异常宽大,镀着一层淡淡金辉。 从外向里望去,布局简约雅致, 中央摆放着一张由整块红木雕琢而成的床榻,其上铺着柔软的羊毛毯, 旁边是一张同样材质的矮几,几上摆放着几卷古籍和一套精致茶具。 墙壁上挂着几幅描绘草原风光的画卷,蓝天白云下,牛羊成群,牧歌悠扬。 囚室的一角,那里设有一个小天窗,月光穿透天窗,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清冷光斑。 甚至在天窗之下,还摆放着几株绿植。 林青将这一切都收于眼底,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即便是呼延大托兵败,但他依旧是草原六王之一,是这天下最具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如此的体面,与他的身份来说,倒是有些低估。 林青站在牢房前,四处打量,没有看见呼延大托, 很快他的气力弥漫出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呼延大托此刻正静坐在角落的一张坐垫上, 目光呆滞,穿过天窗, 看向那曾经湛蓝但如今有些漆黑的天空。 林青将手中的钥匙插入大锁,轻轻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呼延大托这位曾经凶名赫赫的草原王者,此刻如同普通老者一般坐在上面, 身形干瘦,脸上带着疲惫与苍老,与种应安的模样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种应安脸上带着的是经历过一切后的满足以及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心思的疲惫, 而眼前这呼延大托脸上则带着灰败以及释然,还有一丝丝不甘。 呼延大托干涩的眼睛微微转动,视线瞥向了牢房门口,淡淡开口: “又想问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们大乾内的奸臣,自己去查吧,何至于来问我这一个草原人?” 但很快,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惊愕,身体也侧了过来,眼中不知何时带上了一抹恐惧。 眼前之人身穿黑色常服,身材高大, 略显年轻的脸庞上带着冷峻,眸子漆黑无光,像是没有丝毫感情。 那人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呼延大托心底就涌现出一股恐惧。 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林青!!”呼延大托的声音有些凄厉,似是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朝着林青扑了过来,嘴里还嚷嚷着: “还我族人性命!!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话。 对此,林青脸上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周身气力涌动, 一股庞大且深厚的气力出现在身前,将呼延大托牢牢挡住。 见到这一幕,呼延大托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站在原地, 手掌不停地在气力上抚摸,眼中的惊骇再也无法隐去。 “三品,你三品了?你怎么会迈入三品?” 直到此时,林青脸上才出现一丝表情变化,嘴角微微勾起... 他此刻心中那种感觉更甚了, 他已经抓住了三品的尾巴,只要想突破,那便能跻身其中。 呼延大托一点点后退,最后退到了墙边,慢慢蹲了下来, 脸上带着悔恨以及不堪,眼里似是有晶莹闪烁。 林青见到这一幕,眼中露出一丝诧异,冷冰冰开口: “成王败寇,胜者为王,相比于拓跋砚,你差远了。” 呼延大托忽然冷静下来,脸色转而变得沉默,心中沸腾的思绪似乎被他压下。 “你来干什么?看本王笑话吗?” 林青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你!”呼延大托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不再说话。 而林青则淡淡开口: “你想回到草原吗?本公可以放你回去。” 呼延大托猛地抬起头,眼中流出几分不可置信, 他嘴唇翕动...颤颤巍巍地不知说话是好。 以往在草原上他从来不知道自由的可贵, 如今被囚禁在这天牢里,虽然同样不愁吃穿,但其中感觉太过难熬... “什么条件?” 林青笑了笑:“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能够晋升三品的气运一份,你呼延部传承悠久,应当有吧。” 呼延大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上下打量着林青, “你没有晋升三品?” “没有气运,如何能晋升?” 呼延大托愣住了,随即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看看你为大乾做了什么, 如今这大乾朝廷居然连一份气运都不愿意给你, 林青啊,相比于本王,你才是真的可怜。” “本公前来不是与你耍嘴皮,有没有?” 呼延大托收起脸上笑容,轻轻点头: “当然有,但不在呼延部,而是在王庭。” “王庭?”林青眼中闪过疑惑。 见他如此,呼延大托心中猛然间畅快了许多,笑了起来: “本王虽然是呼延部首领,但一日不称帝终究还是王庭所属,呼延部的气运当然是在王庭了。” “如今草原王庭立国了,气运还有吗?”林青轻轻发问。 呼延大托脸色一僵,神情随之黯淡下来,缓缓摇了摇头: “应当是没有了,你来找本王也无用。” “我知道有人在与你暗中通信,你帮本公联系蛮国,告知他们, 本公想要一份足以晋升的气运,至于条件...到时候再行商议。” “本王如今被关在这里,暗无天日,谁与本王通信?”呼延大托冷笑一声。 林青发出一声叹息: “本王封公与蛮国新立的消息难不成是你自己神游天外? 莫要装作无辜,本公只在赤林城停留三日,你只有三日的时间。” 第985章 千疮百孔 月明星稀,时间一点点流逝。 伴随着靖国公林青的离开,整个天牢内顿时陷入了黑暗。 呼延大托已经从那角落里走开,转而坐在了床榻之上,脸色平静到了极点。 只是眼中的些许波动,让他看起来不是那般平静。 逃出生天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在没了自由之后,才能真正意识到自由是多么重要之事。 深吸了一口气,呼延大托嘴唇紧抿,略显苍老的脸庞出现了一丝丝动容,转而拳头紧握。 很快,他将手伸进了床榻之中, 在床榻的最里面有一个裸露在外的拉绳,就像被子的线头一般随意放在那里。 呼延大托看着那线头怔怔出神, 最后心中有了一丝决断,狠狠一咬牙,而后用力一拉绳子。 那裸露在外的拉绳就这么被他生生扯断, 呼延大托从最初的满怀期待以及决然,转而变成了愕然。 他怔怔地将那拉绳拿起,放在眼前,仔细打量,又看了看那拉绳的接头处,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愤怒。 在被关进天牢这几个月中,有不止一个人联系过他, 希望能从他口中打听到草原王庭的一些秘密, 甚至还想有人借助呼延部残余的力量在关外走私。 从最初的每晚都会来人,到如今的几日不见踪影,这天牢中愈发安静。 而这个接头,就是有人口口声声告诉他,与外界的联络之物,只要有朝一日他想通了,便可以拉动绳子,做一些生意之类的。 但现在...绳子扯断,似乎这就是一根普通的绳子。 呼延大托在眼前来回打量,甚至看不出绳子的丝毫不同。 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愤怒地将手中绳子丢了出去,他认为这是对他的羞辱,以及敷衍。 但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牢房门口。 呼延大托抬起头,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来人是这天牢中的一个牢头,名为谢执信。 平日里总是阴沉着脸,谁与其说话都只能得到冷冰冰的回复。 听其他几位牢头说,这人原本是布政使司衙门里的吏员,因为得罪了上官,从而被发配到了这里。 呼延大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其余的几位牢头大多都与他有过交集,唯独此人没有,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也从未说过话。 而这时,阴沉着脸的谢执信突然开口:“渐将王想清楚了?” 呼延大托瞳孔骤然收缩,有些失神地回头看了看那平平无奇的线头。 他是五品的修为,能够确定, 这线头上没有丝毫气力以及机关,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谢执信轻笑一声,寒霜似的脸颊显得有些怪异,淡淡开口: “若是想要传信出去,还请渐将王与我说上一二,再决定要不要将此事禀告大人。” “你背后是谁,说来听听,我怕你背后之人没有这个能力。”渐将王呼延大托冷冷开口。 谢执信冷笑一声,眸子中有着一些居高临下: “渐将王,你没得选。” “不过...我也可以告诉您,在这大乾,就没有我身后大人办不成的事情。” 听到此言,呼延大托发出一声冷笑: “你们能办成什么事情?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罢了?只会在背后耍一些阴谋手段。” 谢执信的脸色冷了下来,视线在呼延大托身上来回打量,嘴角露出几分嘲笑: “渐将王,若是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你不怕我将你的身份告诉种应安与种鄂?”呼延大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怕,怎么能不怕, 但渐将王尽管说,说完之后某会消失不见, 而渐将王你...也将失去利用价值,说不得连这体面的天牢都无法居住。 如今赤林城内的一些百姓可是一直嚷嚷着要将你当街处死, 若不是大人们压着,处死倒是不至于,但日子过得困苦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谢执信的声音平淡,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丝笑意,却威胁之意十足。 二人不再说话,天牢内静悄悄的,似是陷入了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呼延大托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沉声开口: “本王想要联系草原王庭之人。” “是有什么事吗?”谢执信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当然有事,不过本王不能告诉你,让你背后的大人来。” “若是不说,那此事就这般算了,大人们政务繁忙,没有时间与你在这里过家家。” “你!!”呼延大托眼中充满凶光,猛地上前一步,如同饿虎扑食。 虽然他表情狰狞,气势凶猛, 但谢执信依旧冷冰冰地站在那里,眼中甚至还有一丝嘲讽。 最终,呼延大托泄了一般站起身,沉声开口: “林青想要获得一份草原气运,晋升三品,希望本王能够帮忙,这个消息够不够?” 呼延大托有些戏谑地看向谢执信, 谢执信脸色果然大变,身体紧绷,瞳孔骤然收缩, 甚至是呼吸都一点点急促起来,迫不及待地发问:“当真?” “信不信由你们,若是你们想要抓到林青的把柄, 那就派人过来,若是不想,那便算了, 又或者....你背后之人不想与林青做这个交易?” 呼延大托嘴角挂上了淡淡的嘲讽, 如今靖安军盘踞北疆,不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是一个天大的威胁, 若是能与其和谈甚至改善关系,呼延大托相信大乾国内的一些人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那谢执信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渐将王想要什么?” “我想要出去。” “你知道不可能。” “让你的大人来与我谈。” 谢执信听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舒缓,轻轻点了点头: “还请渐将王等候片刻,某这就去禀告大人。” 说着,谢执信回过头去,步伐沉稳地离开, 但呼延大托还是能从他身形中看出几分急切。 时间缓缓流逝,眨眼间一个时辰过去, 天色愈发的黑暗,呼延大托没有坐下,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起,离着天牢越来越近, 呼延大托回头看去,不禁将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谁?” 第986章 草原先贤 夜色如墨,天牢的栅栏在微弱的光线中投下斑驳的影子,为这幽闭空间增添阴森孤寂。 月光洒下几缕清冷光辉,却不足以驱散这里的沉重氛围。 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神秘人物静静地站立在栅栏之外,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身影挺拔修长,长袍随风轻轻摆动,带起一阵阵细微的褶皱声。 脸上覆盖着漆黑面具,略显单调, 但上面精心雕琢的云纹却打破了这份单调,如同活物一般,在微弱光线下缓缓游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眼透过面具的微小缝隙,静静看着处在天牢内的呼延大托。 而此时此刻,呼延大托也将眸子投了过来。 过了许久,那神秘人缓缓开口: “我是谁不重要,渐将王只需要知道,我有能力帮你联系到蛮国。 渐将王想要联系谁?又从哪里获得这份足以晋升三品的气运?” 呼延大托静静站在那里,在神秘人身上来回打量, 最后他慢慢迈动步子,来到了栅栏前,二人就这么隔着栅栏相望。 “我凭什么能相信你?若是不知道你是谁?我是不是可以将你当做是种鄂?这是你与林青耍的一套把戏。” 呼延大托的声音在天牢内回荡,略显急促。 神秘人轻轻一笑,淡淡开口: “渐将王,可能你忘了,这些年来你都是从哪里买到的军械,以及一些重要的军资。” 呼延大托眉头紧皱,视线在那神秘人身上来回打量, “你是开元曾氏的人,还用这么神神秘秘?” 神秘人轻轻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是开元曾氏的人,但那些兵器却是从我等手中运出大乾,走的是...” 神秘人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 用仅能呼延大托听到的声音缓缓说了几个地名... 呼延大托神情这才严肃起来,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他此刻已经有些相信此人神通广大了, 这条运送军械的渠道已经维持了将近十年,一直没有出过漏子, 相反,其他的渠道总是出漏子。 而且,他也从来没有与任何人透露过这条渠道。 呼延大托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带着一些自嘲: “原来这些年本王从开元曾氏买的军械中, 一直存在一个第三者,可本王却一直没有发现?” 神秘人笑着点了点头: “渐将王的确聪明,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渐将王想要联系草原王庭的谁,又如何从草原王庭获得这份气运。” “若是告诉了你们,本王岂不是任人宰割?” 神秘人缓缓摇了摇头: “渐将王,你说得没错,大人们的确想要与靖安军缓和一二关系, 若是有气运的消息还请告知,若是确认为真, 就算是靖国公不放您离开,我等也可以放您离开。” 此话一出,呼延大托呼吸急促起来, 一时间有些激动,心脏怦怦直跳, 只可惜,他不是小孩子,不会轻易相信这种鬼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 神秘人轻轻一笑,而后抬起手挥了挥, 下一刻,原本紧闭的牢房大门缓缓颤动起来,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已经敞开, 呼延大托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即便外面是灰暗破败的天牢, 但他也聚精会神,视线不肯挪开, 在旁人眼里是天牢,但在他眼中,那里是自由之地。 “渐将王,出来走走吧,被关在牢狱这么些时日,想来憋坏了吧。” 说完,那神秘人就背负着双手,转身离去,脚步声轻轻响在天牢之中, 呼延大托试探着伸出手,一点点地伸出去, 很快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真的是外面... 他迈动步子,缓缓跟了上去... 一路行去,牢房中的犯人就像是死了一般, 静静躺在那里,又或者蜷缩在角落,对于外面的事情毫不关心, 而那在其中来回巡视的牢房吏员,也似是没有看到他们,任凭他们走过。 呼延大托心中的一丝丝坚持有些动摇, 他已经有些相信,这些人能给他带来自由。 而此刻要确定的,便是此人是不是西军以及靖安军之人。 天牢的大门缓缓打开,二人就这么走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几乎要将呼延大托淹没,让他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听着周围的虫鸣鸟叫,看着天空中繁星以及明亮月亮, 还有那略显古朴的建筑以及平平无奇的青石板路, 呼延大托觉得这是那么好看, 以前从未正眼见过的事物此刻就像是那珍宝一般,让他挪不开眼。 可下一刻,呼延大托浑身气力涌动, 刹那间就朝着那神秘人的后心砸了过去,眼神中充满冷冽,浑身杀机毕露。 “呵...” 一声轻笑响起,那神秘人似乎预料到呼延大托会如此行动, 只是轻轻上前迈出一步,便躲开了他这次偷袭, 呼延大托没有放弃,身形快速拉近,又重重轰出两拳。 神秘人只是轻轻抬手,便将这两拳甩落一旁, “渐将王,您闹够了吗?” 呼延大托脸色陡然间平静下来, 浑身的杀机也尽数消散,调整姿势,静静站在那里,沉声开口: “呼延部建立之时,曾得到一位草原先贤的帮助, 他在草原上四处流动,今年在西边,明年可能就出现在东边, 呼延部强大之后,几位族长都曾寻找过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四十年前,我的父亲濒死之际, 那名先贤又出现了,就那么突兀出现在呼延部的大帐之中, 他只留下了一句话,便消失不见。” “什么?” 神秘人此刻拳头紧握,涌动的气力也开始一点点变得凌乱, 呼延部已经在草原上屹立了将近两百年, 这样一个人...活了两百年。 呼延大托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他借走了呼延部的一份气运,说是要去炼制一件器物, 对此他承诺....若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就去极北之地找他。 不论是气运又或是请他帮忙,总有几分机会。” “极北之地哪里?” 神秘人淡淡开口,极北之地可能要比整个草原还要大,茫茫大的地方,如何找? “目前我不会告诉你,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好。” 第987章 师徒情谊 翌日,从熟睡中醒来的林青缓缓睁开眼睛,外边的天刚蒙蒙亮,还带着几分凉意。 他慢慢坐了起来,有些感慨地定在那里, 多少日子了...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每到夜晚,不是在处理军务,就是在看陈年旧案的卷宗。 如今突兀地睡了一觉,倒还有些不习惯。 轻叹了一口气,林青看向手掌,微微一用力, 一个气力旋涡猛然出现,在他手掌中盘旋, 以至于周围的空气都有几分扭曲, 虽然与昨日没有什么不同, 但林青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细微的差别, “又变强了...” 即便现在他不是身处战场之中, 但赤林城中依旧存在淡淡的血气,以至于他每时每刻都在变强。 甚至,他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只要在这待的时间足够长,三品之境自然跨过。 想到这,林青嗤笑一声,慢慢站起身,穿好衣物,洗漱完毕,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东方的天空似是被火焰点燃,一束光亮出现在视线尽头,正在冉冉升起。 境界的提升使得林青感官大增, 他能够看到太阳冉冉升起的细微变化,似是空气中有紫气流动。 正当他思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兀响起, 林青以及诸多亲卫都将眸子投了过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突兀出现在军寨入口, 身骑高头大马,身穿黑甲,身上带着一些风尘,似是刚刚疾驰赶来。 来人急匆匆地翻身下马,看到了立在军帐前的林青,脸上露出喜色, 还不等靠近便发出了一声高呼,同时来回摆手: “老师...” 突如其来的叫喊使得林青短暂陷入了呆滞, 虽然间隔的时间不短,但其中经历的事情很多, 以至于让他有些恍惚,甚至已经忘了这个称呼。 很快,一名年轻小将便跑到了他身前站定, 一如既往的英气,穿上黑甲后更显几分肃杀, 只是此刻他脸上那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的笑容破坏了这抹肃杀。 来人是武院学子独孤忍,因为在东北的战事中频频立功, 如今是赤林城边军副将,晋升速度不可谓不快。 独孤忍站定后,面露恭敬,深深一拜: “学生独孤忍拜见老师,学生听闻老师赶来赤林城, 便日夜兼程匆匆赶来,只为与老师相见...幸好..老师还未离开赤林城。” 林青静静站定,原本平静的眸子中带上了几分喜悦, 冷冰冰的脸庞似乎也有了几分变化,越来是嘴角勾了起来。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独孤忍直起腰,略显年轻的脸庞上如今已经多了几分干裂, 那是草原的风带来的刺痛,甚至脸色都有了几分黝黑, 相比于上次在京城所见,独孤忍已经成熟了许多, 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也悄然内敛。 “老师...你不知学生在东北战事中受了多少苦,老师的兵书我时时带着, 若是有所不懂的就翻上一番,每一次都能有新的收获, 学生就是凭借此等兵书,越战越勇,最后将那些草原人打得屁滚尿流!” 说话间,独孤忍的声音难免高了起来, 以至于身旁的一些亲卫嘴角都露出笑容。 在如今大乾,年轻将领的成长是所有人都关心的事。 而听到此言的林青嘴角也一点点露出笑容,轻轻挥了挥手,淡淡开口: “来军帐中。” “好嘞。” 独孤忍的态度有些随和,颇有一些憨厚, 但在亲卫眼中此举非但不是僭越,而是自己人的表现。 这让一些人对这位武院学子的态度改变许多。 军帐内,林青坐在桌案后, 独孤忍则在忙前忙后地泡茶,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一个劲地嘀咕,似乎不会停歇。 “老师,这次学生来得匆忙,没有带礼物,是学生的不对, 等下一次老师再来赤林城之时,学生定然拿一个草原大人物的脑袋做礼物。” 林青静静坐在那里,听着他的絮絮叨叨,眼中含着笑意, 武院虽然重开,但如今武院的控制权落到了兵部手中, 虽然同样能培养一些军伍之人,但终究与他有几分隔阂, 只有这一代武院学子与他亲近, 如今靖安军中不少将领都是当年的武院学子, 而独孤忍与孙冕则是最显着的二人, 二人都立下军功,一人如今在赤林城,一人如今在老城。 可谓是北疆青年将领中的领军人物。 只可惜,乌孙部的精锐被彻底剿灭,否则二人还是不会消停。 想着想着,林青的眼神一点点空洞, 他有些理解王无修,为何总要护着他那个不争气的学生。 没接触之时还觉得学生无关紧要,但真的出现在身边, 那种感觉的确让他愈发沉寂的心有了几分波动。 “老师,您喝茶。” 独孤忍将茶杯递了过来,嘿嘿一笑,而后将手用力在身上擦了擦,解释道: “学生匆匆从城外赶回来,太匆忙了,身上也没有洗漱,还望老师不要介意...” “去城外做甚了?” 林青看着茶杯上那两个指印,没有在意,转而笑着问道。 独孤忍脸上的憨厚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冽,沉声道: “回禀老师,如今榷场将开,一些货物堆积在城内,已经有一些商人开始与草原往来商贸, 他们运送出城,学生难免要护卫一二, 若是在咱们赤林城的范围内被抢了,那丢的是咱大乾的脸面。” “有人劫掠商道?”林青眼神闪烁,出现一丝丝精光。 独孤忍重重点了点头: “一些乌孙部的残余还在赤林城外游弋, 学生打算再过一些日子,天气好些了与孙冕一同禀报种鄂将军,出城清扫敌军,至少也要保证商路畅通。” “蛮国没有派军队前来?” 林青当初与呼兰九叙商讨时,曾有过决议, 蛮国可以派一支千余人的精兵出现在赤林城百里外,保护商路畅通, 而赤林城外的一百里则由赤林城派兵保障,出了这个界限,便与大乾无关。 独孤忍脸色有几分古怪,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了过来: “老师...那呼兰九叙返回草原后没有回王庭,而是就在不远处安营扎寨了, 这是他托我给您带来的一封信件...” 第988章 蛮国国制 “呼兰九叙没有回到蛮国?” 林青愣了愣,呼兰九叙比他早走许多,按照时间推测,此刻应该已经抵达了草原王庭。 居然还在赤林城外徘徊? “学生听他的意思是说,如今商路已经初步通畅,他不在这里盯着不放心,而是派副使回去。” 独孤忍脸上有几分古怪,旋即说道: “学生有些怀疑,如今来赤林城内高价采买物件之人就是呼兰九叙的安排...只是学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重开榷场乃是草原一等一的大事, 如此大功他想必不忍心旁落他人,转而就在这里盯着, 等到榷场真开的那一日,此等功绩就是他的晋身之阶。” 对于此等把戏,林青早就有所体悟, 毕竟呼兰九叙他们当初留在京城,用的就是维护商路的理由。 独孤忍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而问道: “老师,他是草原使者,榷场重开与税费制定他都是经手人,这功劳还能旁人抢去不成?” 林青笑了笑,沉声道: “朝堂政事不是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如今榷场之事只是一只靴子落下,只有等另一只靴子落下后,此事才算是有所定论。 如此大的功绩,定有人会眼红, 如今蛮国新立,旧有的势力还把持着一些关键的官职军队, 若是他们出声与那左贤王讨要,左贤王也不能不给,朝堂政事就是在不断妥协中寻求前进。” 说着,林青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卖弄,便随意摆了摆手: “朝堂政事我也不懂,你我是军伍之人,不必关心此事。” 如此一说,独孤忍嘿嘿笑了起来,连忙说道: “学生觉得老师说得极对!” 林青笑了笑,转而将那封信件拆开,只是一眼扫过去,他的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独孤忍眼中此刻充满了好奇,连忙发问: “老师,信上写的什么?” 但很快他便觉得有些不妥,连忙将嘴巴闭上。 此等冒失之举林青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有趣,便随意将信件递了过去: “呼兰九叙想要再次进入赤林城,以操持榷场重开一事,说得倒是极有道理..” 林青眉头微皱陷入深思,他总觉得呼兰九叙对于功劳有些太过看重了, 他已经是草原大相国,蛮国朝堂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为何如此急切? 这时,独孤忍也将书信看完,脸上反而带上了茫然,似是有些看不懂。 军帐内的气氛沉静下来, 见老师在皱眉深思,他也就没有打断,就默默等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眼神一点点恢复焦距,沉声道: “与我去都指挥使司衙门,呼兰九叙返城一事还要告知西军,要种应安老侯爷拿定主意。” 见独孤忍眼中露出几分疑惑,林青笑着解释: “如今赤林城是西军在驻守,种鄂还是赤林老城一线的总兵,于情于理应当告知他们一声。” 如此一说,独孤忍面露恍然,连连点头: “是应该如此。” ..... 半日后,赤林城北城门大开,往来的商贾车队被挤到一旁, 一支为数千余人的骑兵队伍踩着剧烈的马蹄声,轰鸣出城。 赤林城外百里,呼兰九叙此刻在一处名为小菜谷的地方安营扎寨, 而其身旁多了几百余名护卫,是蛮国在此地驻扎的军伍。 此时此刻,呼兰九叙就站在大路旁,看着那往来的马车与商贾行人,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略显花白的胡子也在微风中颤抖,榷场重开, 不论是于草原还是他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但即便如此,他眼中还有着一丝丝担忧, 蛮国新立,虽然用的是蛮国官制,但左贤王已经有口风放了出来, 直言大乾的官制才是最好的,要用大乾高皇帝文皇帝之时的旧制。 内阁掌控六部处理政事,司礼监掌控内阁,六科给事中监督内阁,可以闻风而奏。 而不是如今的大乾那般,六科给事中划归内阁,司礼监也无法做到掌控,以至于内阁与六部占据了朝堂上大半声音。 事实上,呼兰九叙知道,这已经是折中的办法了, 大乾高皇帝文皇帝在位时,内阁几乎是摆设,只是机要秘书,真正掌控权势的是六部以及皇帝。 如今左贤王想要在蛮国内推行内阁,为 的是给以往草原王庭的一些实力强大之人有一个去处, 至于日后内阁是不是真能如大乾那般只手遮天,那全靠左贤王手腕。 对于这一点,呼兰九叙没有丝毫怀疑, 左贤王擅咄人心的名声已经在整个天下广为流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内阁定然不会像大乾那般尾大不掉, 而呼兰九叙所想的,是想掌控都察院, 他是草原王庭的大相国,权势虽重,但来自王庭并不来自自身, 若是能掌控都察院,那他手中权势将再一次飙升,加之他左贤王心腹的身份, 未必不能另立山头,与内阁捉对厮杀, 可以预见,都察院在蛮国定然权势极重。 所以为了都察院的位置,这一次榷场重开的功劳他一定要抓在手中,不会旁落他人。 正当他思绪之际,远处突兀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 呼兰九叙循声望去,只见远方出现一队黑甲骑兵,其上旗帜鲜明,俨然是赤林城的边军。 呼兰九叙眼睛一亮,心中不免激动起来,如此快有了回复,那定然是好消息! 很快,那千余人的骑兵就在一阵沙尘中停下,领头的年轻小将翻身下马,脸上带着凝重肃杀, 慢慢走至呼兰九叙身前,冷冷地看着他。 “独孤将军,可是有了好消息?” 来人正是去过都指挥使司衙门的独孤忍,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呼兰九叙,将怀中的一纸文书递了过去,冷声说道: “老师与种鄂将军已经准允你们进城, 但本将想要告诉你们,进城后不要耍花样, 所带的兵器甲胄都要放在城外,既然是行商贾之事,就不用将兵戈参与其中!” 呼兰九叙想了想,笑着点头: “那是自然..多谢独孤将军了。” 第989章 百姓之愤 赤林城北城门处,一则消息开始悄无声息地在百姓中流传。 前些日子刚刚离开赤林城的呼兰九叙以及草原使团要回来。 这让住在北城门附近的许多百姓皱起眉头,转头就回身走进厨房,拿起菜刀... 他们居住在北城门, 在呼延部与乌孙部到来时被洗劫一番, 而在左贤王以及乌孙部离开时又被洗劫一番, 可谓是赤林城中受伤最重的百姓。 这里的百姓大多只剩下老弱,青壮以及女人大多都被掳走,或者不知所踪。 他们与草原人已经是世仇! 靖安军以及西军扩军时,住在北城门的一些百姓是最积极响应者, 甚至一些人因为军卒不收,也要想方设法去到军营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 如今听闻草原使团又来了,他们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碎他们的骨肉喝他们的骨血! 此等情形被赤林城衙门所得知,连忙派出了所有吏员前来北城门维持秩序。 在前些日子草原使团离开赤林城时, 他们就已经见过这些百姓的疯狂,蜂拥而上,拳打脚踢... 若不是在场的军卒格外多,草原使团可能没有死在京城,而是死在赤林城。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汇聚在北城门, 他们神情如常,故作悠闲, 将双手负于身后就那么来回溜达,但走到尽头转身时能看到其身后一抹寒光。 就在这时,马蹄声自远方响起, 在场所有人身形几乎都是一顿,而后将眸子投了过去。 只见前方那掺杂着白雪的天际尽头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而后一点点放大,马蹄声也越来越大! 当那行走的骑兵露出身形后,百姓们眼中露出一丝失望,是他们大乾的军卒。 独孤忍回到赤林城,一眼便见到了还聚在城门口附近的百姓,微微一愣而后笑了笑。 城门守将以及赤林城的吏员连忙冲了过来,将事情的原委说出,希望独孤忍能给个办法。 但对于此事,独孤忍并不打算与他们纠缠, 而是轻轻摆了摆手,便带着军卒们扬长而去。 留下城门守将以及吏员面面相觑。 不多时,摇摇晃晃的马车出现在城门口, 还有其身旁的百余名护卫也在风雪中渐渐显露身形, 见到这一幕,让原本还有些失望的百姓们顿时打起精神,连步子都快了一些,向着城门口凑去。 随着距离拉近,马车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 其周围的卫兵也发现了城门口的异样,纷纷警惕起来,将手握在长刀之上。 呼兰九叙看着赤林城的北城门以及那高大的城墙,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 “一旦大乾上下一心,军民共同使劲,这赤林城咱们草原如何攻得进?” 可还没等他感慨完,伴随着车辙碾压青石板路的吱嘎声,北城门附近停留的百姓刹那间冲了过来。 原本有些安静的北城门忽然变得充满暴戾, 空气中弥漫着打骂声,还有怒吼声。 呼兰九叙产生了刹那间的呆滞,猛地愣了愣,心中随即涌出惊涛骇浪。 是谁将他返回的消息告知赤林城百姓? 呼兰九叙已经来不及思考, 他身旁的赫连平猛地站起身,一把就抓住了呼兰九叙的肩膀,从马车中冲出, 行走在汇聚而来的百姓头顶,刹那间冲上了不远处的一处房屋之上。 百姓们在经过了短暂的呆滞后有了反应,一些百姓手持菜刀农具便冲了过去。 还有一些百姓在围攻那些草原护卫.. “住手住手,不要再打啦!!” “退后退后,煽动者杀!” 即便吏员以及官吏如何呼喊,但都无法阻止这些陷入疯狂中的百姓。 他们手拿长刀,肆意朝着那些护卫们身上劈砍, 拥挤的人群使得那些护卫无法反抗,身体就如随波逐流的小舟来回摇荡。 很快他们就被人群所淹没,空气中也开始弥漫出血腥味儿。 大地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血痕,那是身体拖拽的痕迹。 呼兰九叙站在屋顶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不停思索到底发生了何事? 可没有人告诉他,他所能看到的都是陷入癫狂的大乾百姓, 他们所在的房屋也被百姓爬了上来,无奈之下赫连平只好带他继续奔走,朝着城内奔去。 呼兰九叙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希望能看到护卫以及随行吏员的下场, 但无奈,他只能闻到空气中的一抹血腥。 ..... 赤林城北城门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都指挥使司衙门和布政使衙门, 虽然对于这些草原使臣百般厌恶, 但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还是让他们心中惊怒, 上千名军卒从营寨中走出,前往北城门维持秩序。 而布政使司的诸多吏员也开始相互奔走, 希望发动百姓们剩余的家人来劝告他们不要惹事生非。 可如今的赤林城北城门已经变成了一片炼狱,大地上血红一片,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散落在外的五脏六腑以及各处肠子,让人作呕.... 当那些军卒赶到这里时,不禁被眼前景象大为震撼, 甚至他们还看到了一些百姓在啃咬他们的身体。 满脸血污,透露着疯狂以及大仇得报的畅快。 此时此刻,周遭的一些百姓也站在那里静静观望,嘴里来回嘀咕着,放他们走一次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回来挑衅,不杀他们实乃无法泄愤。 军卒以及官员们看着围绕在赤林城北城门的千余名百姓,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他们心中暗爽,但脸上依旧表现出一副义愤填膺后悔不已的模样。 领头的军官以及官员纷纷摆了摆手,命人将这些百姓带走,而后快速清理地面。 如今大乾还要与蛮国做生意,出关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若是被他们看到这等血腥说不得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至于这些百姓如何处置,他们也不知,所以就让他们先回家了。 而此刻匆匆等在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呼兰九叙, 听到北城门的消息后,眼前一黑身形一个踉跄,几乎就要晕厥。 百余人的护卫在大乾京城时死了二十余人,而如今在赤林城全军覆没。 若是再有人与他说大乾百姓爱好和平不喜争端,那呼兰九叙定然要上去抽他的嘴! 第990章 一个交易 赤林城北城门所发生之事自然无法追究。 呼兰九叙想去都指挥使司讨个说法,却被敷衍以对草草了事。 正当呼兰九叙在赤林城的歇脚之地歇息以及暗暗烦闷之时,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并且投递了一封信件。 正在呼兰九叙身旁盘膝而坐的赫连平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身形刹那间冲出房门。 房门外空空如也,只有一封信件静静掉落在地,这让赫连平眼中闪过浓浓的警惕以及忌惮。 来人的实力不在他之下,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让他无法察觉。 他轻轻弯腰将信件拿了起来,而后返身回到房间。 “发生了何事?” 呼兰九叙略带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此刻眼球中充满血丝,浑身透露着破败萧瑟。 “有一封信件。” 赫连平将信件递了过来,呼兰九叙有些诧异地接过,而后打开查看.... 其上的字迹不多,呼兰九叙一行一行看去,脸色逐渐变得严峻。 “谁送来的?” “不知,来人武道修为深厚。” 赫连平将眸子投了过去,试探着问道: “发生了何事?若是有什么事情,还请大人迅速告知,老夫也好护大人周全, 依老夫看,回到赤林城,就是将自身置于豺狼虎豹之中,太过危险。” 这句话已经说了不知多少次, 但在今日之前,呼兰九叙并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甚至不以为然。 毕竟在京城时,大乾朝廷就曾对其有过庇护, 但没想到在这个九边重镇边陲之地,这些军民如此跋扈。 他眼帘低垂,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摆了摆手: “没有什么大事,今夜老夫要出去一趟,你不用跟随。” 赫连平原本微闭的眸子顿时睁了开来,有些怪异地看着他。 北城门发生之事,难道还没有给他一个教训? 呼兰九叙抿了抿嘴沉声开口: “此事事关重大,自有人护我周全。” 见他如此说,赫连平也不再强求,转而轻轻闭上眼睛恢复气力。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天色就变得漆黑,月光自高空洒下, 使得整个赤林城像是蒙上了一层银沙,空气中冷风吹拂,让大街上的行人匆匆返家.. 呼兰九旭身穿长袍静静走出了停歇的旅社, 脚步声轻轻踏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不多时他身形便隐入黑暗。 .... 赤林城天牢,呼延大托双手背负于身后,在天牢内不停走着。 自从昨日见识过外面的大好风景后, 他便有些心不在焉,觉得如今这一小座牢笼烦闷至极。 以至于他的眼中都带上了一丝丝戾气。 背负于身后的双手不停松开又紧握。 对于他来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自牢房外响起,清晰回荡, 不同于以往狱卒巡视时的急促,今日的脚步声有些云淡风轻。 呼延大托猛地回头视线如同利剑一般扫了过去。 很快他便见到了一个熟悉身影,是昨日所见的头戴漆黑云纹面具的神秘人。 而在其身后,一道略显苍老的身影缓缓前行, 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露出一张让呼延大托无比熟悉的脸! 呼延大托愣在当场,有些质疑地向前两步, 当他确定来人真是大相国时,他脚步飞快,很快便来到了围栏前,有些不置可否地出声发问: “这这这....” 神秘人发出一声轻笑,沉声开口: “渐将王,大人物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呼兰九叙步伐沉稳,上前一步,洪亮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呼延王上,好久不见。” 那神秘人轻轻一笑,微微挥手,原本严丝合缝的牢房大门缓缓打开... 使得呼延大托再一次闻到了外面那有些阴沉腐臭的空气,虽然难闻, 但他却异常贪婪用力嗅了嗅面露享受。 见状,那神秘人迈步走了进去,缓缓说道: “渐将王,现在咱们可以谈一谈合作了吗?” 呼延大托呼吸有几分急促,转而看向呼兰九叙,眼神来回变换,沉声发问: “如何合作?” 呼兰九叙眼神沉默,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老夫所求的是赤林与曲州榷场,渐将王想要的是自由, 那位靖国公要的是三品趾之境的武道修为,只是不知...你要的是什么?” 呼兰九叙转而将眸子投向了那神秘人,眼神有几分古怪,脸色来回变幻。 此等人在赤林城中有如此大的能耐, 不惜耗费巨大代价也要让他呼延大托见面,定有其所图谋。 那神秘人听后轻轻笑了笑,淡淡开口: “我想要的很简单,靖安军停歇一二,不再插手大乾内部之事。” 呼兰九叙眼中露出几分嘲讽,上下打量着那神秘人: “依老夫看,你们这些乾人的脑子都坏了, 林青是乾人,如何能不管大乾之事,更何况他与皇党关系莫逆, 三品的修为还不能够让他倒戈, 再者,若是代价是如此,那大乾皇帝很乐意将这一份气运送上,还轮得到蛮国草原?” 此言一出,就连呼延大托都冷静了下来, 眼中的热烈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平静肃杀: “没错,若代价是如此, 那为何林青不向朝堂讨要?若他执意晋升三品,大乾那位皇帝会不给他气运? 失去了军队的支持,大乾朝廷可就真成了笼中之鸟了。” 神秘人听到他们二人的话语后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你们说得不错, 但这一笔交易的货物不只有气运,还有一些靖国公关心之事, 至于是什么,我不想告诉你们,你们也不必知道。 某只问你们,这个生意做不做。 做,渐将王就将气运的地点说出来,由大相国派人去取,再由我们来交给靖国公。” 此言一出,二人脸色都有一些复杂,悄无声息对视一眼,面露阴森。 神秘人对此不管不顾,轻轻开口: “你们大可以直接去把其交给靖国公,去赌他会遵守承诺, 若是失败了,尔等的小命可就要没了, 况且,若只有你们在...靖国公应当是不会信守承诺。 事情做不做,你们自己商量,我在门口等。” 说完,那神秘人便径直转身,离开了牢房。 第991章 来回拉锯 待到神秘人离开,天牢内陡然安静下来, 呼兰九叙与呼延大托都没有再说话,陷入了沉默。 二人眼神闪烁,心中不停思忖着其中利害, 呼延大托想出去,他可以将气运的地点直接告诉林青, 但他怕, 拓跋砚的下场历历在目, 就是被那林青诓骗,不仅交出了族中战马,还使得拓跋部精锐尽数毁于一旦。 如今呼延部名存实亡, 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草原王者, 若是林青就这么将他拘禁,或者痛快斩杀,他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所以他想着借助外力,至少要有三方共同参与此事, 至少对于实力最强的林青有一个掣肘, 如此之下,事情若是再办不成,那他也没有办法。 如今却陡然加进来一个第四方, 原本由林青放他出来,变为了那神秘人... 相比于林青, 呼延大托觉得那神秘人更加不可信, 至少连他如今的身份都不知道。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 神秘人代表了大乾内部的一些势力, 反对大乾朝廷以及靖安军的一些势力。 呼延大托眼中流露出复杂, 草原先贤几乎是他最后的倚仗,乃是历代渐将王才能知道的秘密。 他心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想法,呼吸一点点急促, 若是有可能,他会求那位草原先贤直接救他出去。 但现在...他需要人与那草原先贤联系,这个条件中间人定然不会答应。 呼延大托眼中的热烈一点点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沉寂,眼神也一点点变得空洞。 而呼兰九叙所想的要简单得多,而且选择也有很多, 他可以选择完成承诺, 也可以选择将此事告知左贤王,再由左贤王操持此事, 不论如何,他几乎都能获得一定的利益, 只要林青信守承诺,让榷场一切顺利, 当然,若是林青再为他说上一些话, 比如榷场操持非呼兰九叙不可,那便更好了。 呼兰九叙突兀想到了早晨发生之事,脸色有几分阴霾, 这未尝不是一次灭口, 让草原使臣不那么人多眼杂,让他能够安安心心地完成交易。 至于背后真相如何,他不知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一刻钟的时间过去, 一直未开口的呼延大托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些死寂。 “大相国,你觉得本王还有机会能走出去吗?” 呼兰九叙眼中露出几分诧异,他本以为呼延大托会与他说一些交易有关之事。 呼兰九叙摇了摇头: “呼延王上,你能不能离开赤林城,不是我所决定,还需要林青来决议。” “呵呵。” 不知为何,呼延大托忽然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凄惨,目光也有些锐利: “若本王能活着出去,回到草原上,蛮国将如何待我?” 呼兰九叙一时间陷入沉默,原来这才是呼延大托与他说此事的根本。 他缓缓摇了摇头: “呼延部虽然已经尽数陨灭,但渐将王您还是草原王者, 若是能老老实实地做一名王者, 想必陛下不会为难您,会让您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时间,不知为何, 呼延大托脸上露出浓浓的嘲讽,转而看向这四面围牢的天牢,淡淡开口: “既然如此,为何本王不投靠大乾, 不仅能够离开这天牢,同样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话一出,呼兰九叙脸色一变, 眼中闪过阵阵后悔,心中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已经扰乱了他的心神,以至于其中利害都无法看清。 若是回到草原被高高供起, 那为何不留在大乾,凭借他的身份,同样是被高高供起, 在大乾所能享受之物要比蛮国好得多。 呼延大托叹息一声,沉声开口: “他们想要问本王一些事情,本王不告诉他们,他们就将本王关在这里.... 其实本王早就可以出去, 种鄂已经答应了本王,只要告诉他赤林城内与草原诸部勾结之人, 并且用作呈堂证供,就会放本王离开, 本王没有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草原, 重新振奋呼延部,让我草原人攻入这大乾之内。 现在,大相国,本王告诉你, 你我身为草原人,若是你不帮助本王回到草原, 那本王就会如那拓跋砚一般,投靠大乾.. 至于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 话音落下,呼兰九叙脸色大变, 他忽然发现,摆在他面前的路似乎一下子少了许多, 他不能将此事告诉左贤王, 否则左贤王一定会囚禁呼延大托,将他拘禁在王庭。 若是如此,呼延大托也就没有必要与他们交易, 白白的好处没有了,还要落得一个逼反渐将王的罪名。 如今蛮国正处在争权夺利之时, 若是被安上一个如此罪名,那他甚至还不如现在。 呼兰九叙连连变幻, 他在心中权衡利弊,想着若是将此事隐晦地告诉左贤王,能不能瞒过呼延大托... 片刻后,他在心中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一想法, 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就功亏一篑。 呼兰九叙呼吸一点点急促, 最后他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 “呼延王上还请放心,左贤王不会知道此事, 交易完成之后,不论您是留在大乾,还是去到草原,都与老夫没有关系。” 呼延大托隐晦一笑,眼中精光毕露,上前一步,沉声开口: “进来吧,我等已经商议完成。” 不多时,那神秘人淡淡走了过来, 眼神依旧如先前那般冰冷,只是多了一些喜色。 “两位已经商讨完成?” 呼延大托轻轻点头,缓声开口: “本王有一个条件,离开后我要回到草原。” 神秘人眉头微皱,眼神来回打量他,笑道: “好,只要能与靖国公达成交易,此事我们来操办。” “如何保证?” 神秘人沉吟片刻,笑着说道: “无法保证,但渐将王想要回到草原, 只能选择相信我们,又或者相信靖国公, 但我相信...咱们都有共同的敌人,靖国公是不会放虎归山的... 只有我们可以将您送回草原,让您重新完成雄图霸业, 甚至日后我等还可以多家合作,军械粮草布匹等等都可以合作。” 神秘人又看了看呼兰九叙,继而看向呼延大托: “还请渐将王放心,若是大相国生了异心, 又或者生出什么私吞之举,我等不会放过他。” “若你私吞了呢?”呼兰九叙语气不善,目光锐利。 第992章 一个尝试 “我私吞?” 神秘人一愣,而后笑了笑,坦言道: “气运与我等无用,就算是我等晋升三品又如何? 没有林青那一般的权势,会被整个大乾朝廷针对, 就算是逃到草原上,岂不是又会被蛮国针对?” 那神秘人眼中露出几分古怪: “就如渐将王你所说的先贤,还不是东躲西藏, 若是他去到草原王庭,说不得会被当场镇杀。 手中没有权势,三品境界不是提升,而是索命符, 一旦蛮国与大乾缓过神来,不论谁获得最后的天下气运, 都会清缴天下高品武夫,将他们绞杀。 如此...三品气运与我等何用?” 就在这时,一直立在一侧的呼延大托沉声开口: “大相国,能够在四品之路走到尽头的武者,千里挑一, 而能走到用气运晋升的武者又是千里挑一, 整个大乾与蛮国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十余个有机会晋升三品的武者,你多虑了。” 呼兰九叙眉头紧皱,有些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沉声开口: “若是不用,留存起来该如何? 事情不是这般做的,仅凭两句话就要让老夫为你们不辞辛劳地派人去极北之地,未免有些太过简单了。” 一时间,天牢内气氛沉闷下来,三人眼神闪烁,各怀鬼胎。 作为付出最大的呼延大托对于呼兰九叙的言语乐见其成, 便没有再说话,静静等着。 过了许久,那神秘人轻轻点了点头: “大相国说得没错,不知大相国想要我们拿出什么保证?” 呼兰九叙眼神闪烁,沉声开口: “彭州都指挥使司要对草原发出公文,让老夫承担榷场一事, 如此老夫才会帮你们完成交易,否则...就请你们另选他人吧。” 神秘人听后发出一声嗤笑, 与一旁的呼延大托对视一眼,而后看向呼兰九叙, “大相国,你打得好算盘啊,若是如此做了,你还用得着去极北之地吗? 这样,都指挥使司发公文不可能, 但大相国最近在赤林城中的一些活动,我们会派人帮忙, 若是大相国想要做什么事,见什么人,我们会帮你操持撮合,如何? 毕竟只是一个运送的活计, 与城中的商贾车夫没什么不同,只是运送的东西贵重一些罢了, 大相国,得饶人处且饶人。” 呼延大托呼吸略显急促,神情中出现一丝暴躁, 他对于呼兰九叙的做法十分不满, 他明明已经将压箱底的底蕴都拿出来了, 呼兰九叙却还要因为一点点蝇头小利而纠结。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抬头透过天窗看向外面的世界。 昏暗的天空上繁星点点,时不时有流星划过, 就如他的思绪一般,充满灰暗,时而有些许闪光。 过了将近半刻钟,呼兰九叙才轻轻点了点头,沉声开口: “地点告诉我,明日我就派人去极北之地取,若是顺利的话,一来一回至少要四个月。” 神秘人轻轻点了点头,笑着开口:“我不着急。” 他是这次交易中前半段最轻松之人。 呼延大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四个月....时间太长了,冷声开口: “不惜代价,三个月便能赶到。” 呼兰九叙点了点头: “那就三个月,这三个月中还请渐将王好好待在这里,地点在哪?” 呼延大托看了看那神秘人,眼中充斥着告诫。 “我先离开,若是大相国拿回了气运,我会去找你。” 说着,那神秘人便迈动步子, 清晰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消失在廊道尽头。 直到此时,呼延大托才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沉声开口: “人在极北之地的无名海,到那里后,告知本王的名讳便可。” 说着,呼延大托眼神闪烁,沉声开口: “莫要耍花招,那位先贤有推天测地之能,尤为擅长神机妙算, 若是耍花招,他不会饶了你。” 呼兰九叙眼神平静,轻轻点了点头: “老夫不过五品,且气血衰败,拿这气运无用,渐将王放心吧。 只是...若是那先贤没有气运该如何?” 呼延大托眼神一点点黯淡,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是本王的命啊,呼延部的衰落乃天意....” 沉重的声音在天牢内一点点回荡,伴随着呼延大托逐渐闭上的眼睛。 这只是他一次自救之举,能成则万事大吉, 若是不成,他已经有所打算,无外乎是投奔草原人与乾人,总要离开这里。 淡淡的脚步声离开,呼兰九叙的身影也消失在廊道尽头。 天牢的大门缓缓关闭,沉闷的气氛再次蔓延。 .... 天牢之外,呼兰九叙脸色凝重, 扫视四周后,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走入了黑暗。 不远处,一座古老的建筑巍然矗立, 其屋檐如展翅欲飞的巨鹰,在黑夜的衬托下更显高耸挺拔。 月光稀薄,被厚重的云层遮掩, 仅有几缕微弱的银辉偶尔穿透云层,斑驳地洒落在青砖黛瓦之上。 林青静静地立于屋檐之巅,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一身黑衣,紧贴着身形, 衣袂随风轻轻摇曳,却未带走丝毫他身上的冷冽之气。 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唯有那双冷冽的眸子,闪烁着锋芒寒意。 林青此刻浑身气力流转, 四周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凝固,连风都绕道而行。 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眼神闪烁,面露深思。 内忧外患是一个王朝末期最直观的体现, 即便是如今赤林城已经被里里外外清扫一遍, 但依旧有人与草原人勾结,并且隐于暗处,身居高位。 他们或许只是为草原人提供一些便利,混一个脸熟, 为的是草原人南下入关之时对他们留的一丝恩情。 但依旧烦人。 林青眼神冷冽,轻轻叹息一声, 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天牢门口,就这么静静地走了进去。 淡淡的脚步声在天牢内响起, 气力在周围涌动,使得空气中霉味以及潮湿无法靠近。 很快,他便来到了呼延大托的牢房前,将眸子投了过去,轻声开口: “事情办得如何?” 第993章 妥善安置 干净明亮的牢房内,突兀地出现一道声音, 但呼延大托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地转过头来,神情也平静了几分。 “这两日,你一直看着?” 林青原如同寒霜般的脸颊一点点缓和,轻轻摇了摇头: “靖安军还有一些伤员在赤林城,本公的事情很多,没有工夫关心你们这些暗地里的蝇营狗苟。” 说话间,林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目光有些审视地盯着呼延大托: “本公只在意结果。” 呼延大托陷入沉默,他也曾位高权重,也曾有过此等思绪, 下面之人如何办事他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他也不管, 只要能将事情做成,完成他的目的,那便是好下属。 如今,虎落平原被犬欺,堂堂渐将王却被暗中之人拿捏, 让他心有愤怒,但又不知该如何发怒。 长舒了一口气,呼延大托淡淡开口: “事情已经谈妥了,由呼兰九叙去拿气运,再由那神秘人给你, 呼兰九叙想要的是官位权利,本王想要的自由, 至于那神秘人,我不知道,到时你自己与他们谈吧。” 听到此言,林青面容舒缓轻轻点了点头: “事成之后,渐将王会重获自由, 到了那时不论是回到草原还是留在大乾,赤林城都不会阻拦。” 天牢内的气氛有些古怪,就连呼延大托也没有预料到居然如此痛快利索, “你不怕我在草原上行风作乱?” 林青摇了摇头:“大乾不惧怕任何外敌。” 呼延大托陷入沉默,久久不语, 任何一个大势力内部的问题总要比外部的问题要严重, 甚至对于大乾以及草原这等庞然大物来说,有一个外敌还是一件好事,能宣泄一些矛盾与压力, 至少,如今大乾是这般做的,利用战事来寻找内部桎梏的突破口。 不知为何,呼延大托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疑惑,试探着发问: “若是我将气运所在之地告诉你,你会放我离开吗?” 林青面露思索,眼窝深邃,最后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不会。” 呼延大托心中突兀地生出一丝侥幸, 幸好他没有贸然相信这些乾人,否则...就要面临吃干抹净的下场。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林青看来,气运不重要。 他已经能感受到三品门槛,可以尝试突破,再要那气运有何用? 只不过是一些诱敌手段罢了。 “事情结束后,渐将王若是想要留在大乾, 那本公也不会拒绝,甚至还会为渐将王上一封奏疏, 让你做大乾的异姓王,有一个好听的名头。 权利是不可能有了,大抵只是荣华富贵。” “本王需要付出什么?”呼延大托沉声发问。 “自然是一些心中秘密,渐将王若是不说也无妨, 只需要将呼延部所属聚集起来便可,他们若是想要复仇, 大乾会给他们军械甲胄,让他们去与王庭厮杀, 若是不想复仇,那就在赤林城外开辟一处聚集地,让其在那里过活, 甚至想要成为乾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青的声音平淡,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似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呼延大托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感激: “多谢了。” 林青轻笑一声,淡淡开口: “在这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先前那人可与你说过什么别的事? 他们想要与本公做交易,仅凭气运不够,毕竟..这气运是渐将王所有,他们只是代持。” 呼延大托瞳孔骤然收缩,他眼前的林青突兀变得高大,似是在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所做的事情虽然隐蔽,然却无所遁形。 “你监视我们?” 林青摇了摇头:“没有。” 呼延大托这一次信了,脸色来回变换,轻声开口: “他们要透露一些靖国公感兴趣之事给你。” “有说是什么吗?” 林青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气,让呼延大托有些猝不及防。 “没有,此等事怎么可能告诉我。” 话音落下,天牢内陷入安静。 林青静静站定许久,没有说话便径直转身, 淡淡的脚步声在天牢内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延大托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前方空空荡荡的甬道,不由得嘴唇紧抿。 对于他们这等手握权势的人来说, 一生都走在刀尖之上,一生都在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再无翻身之地。 他不知眼前的大乾能不能安然度过危机, 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林青的下场不会太好。 ...... 一个时辰后,林青手拿诸多文书回到军帐, 营寨虽然简陋,但能让林青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心安。 在赤林城中,有专门安置京城所来官员的府邸,尤为阔绰,其内样样皆有,五进。 但林青不喜欢在那里,他更喜欢待在混乱的军营里,以及狭小逼仄的军帐中。 等他回到中军大帐,几名亲兵早早等在这里,还有军需官以及军纪官。 他没有任何废话,就这么将手中文书递了出去,沉声道: “这里面所记录的是在养伤期间身死的弟兄, 还有一些不想再参与军伍之事的弟兄,好好安置,战死军卒要给予抚恤, 若是他们的孩子想要参军,第一时间接纳, 就算是年龄太小不能上战场,也要让其在军营中待着,总归是条生路。” “是!”军纪官与军需官上前一步,朗声开口。 靖安军的抚恤很多,若是家中没有从军之人或者靠山,这钱很容易被人盯上, 将孩子收入军卒,至少能抵挡九成觊觎。 林青继续开口:“还有一些想要归队的军卒,请城内最好的大夫去帮他们治病, 确定能够长途跋涉之后再行安排,将人转移回曲州。 若是不行,就让他们继续在赤林城养着,直到将伤养好。” 说着,林青眼中出现几分沉重,继而说道: “如今咱们手中有银子, 年前战死的军卒抚恤要快一些下发,我已与种鄂将军说好了, 在彭州以及京畿之地的军卒,抚恤由西军护送, 咱们只需要亲自护送曲州以及茂州等地的抚恤, 速度要快,此事要在开春之前完成。” 在场之人脸色凝重,听出了其中意思,抚恤下发,开春就要打仗了。 第994章 砒霜美酒 对于赤林城内靖安军的处理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后,进进出出的中军大帐才一点点平歇下来, 林青也终于有了片刻歇息,长舒了一口气, 将桌上的诸多文书放置在一旁,眼神空洞,拿着手中茶杯来回把玩。 不多时,淡淡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林青循声望去,只见拓跋砚出现在军帐入口, 他静静站在那里,有些狐疑地盯着林青,脸色有几分古怪。 “这般看本公作甚?”林青瞥了他一眼, 拓跋砚慢慢走了进来,眼中有着一些惊疑: “今日太阳落山之时有人找过我。” “找你?做什么?”林青腰杆挺直,眼中露出几分疑惑。 “只有一封信件,信上说可以帮助本王回到西北,并且摆脱靖安军的桎梏。” “哦?”林青眼中露出几分诧异,旋即变得古怪起来: “那日逐王还在等什么呢?快些合作吧。” 听闻此言,拓跋砚撇了撇嘴, 径直走到一侧坐下,烛火就立在他一旁,在眼中来回闪烁。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空口无凭就想让本王帮他们做事,真是笑话。”拓跋砚的声音虽然苍老,但说话很有力量。 林青面露古怪,沉声发问: “他们让你做何事?” “只是说要用到本王的军卒在草原掀起一些事端,具体是什么...本王不知。” 说着,拓跋砚将手中的信件弹了过来, 信件在气力的加持下在空中来回转动,掀起阵阵气浪。 但还未等到林青近前,信件旋转的速度便越来越慢,落到林青身前,一切都是这么的悄无声息... 拓跋砚静静看着他许久,有些拿不准气运到底是不是如今他所求之物。 林青则没有理会他那怪异的目光, 转而将信件拆开仔细查看, 不多时他脸色古怪,拿着信件左右翻动, 最后气力喷涌,刹那间就将信件粉碎,冷声说道: “全是一些鬼蜮伎俩,战场上打不赢,什么也得不到。” 拓跋砚明白了他心中所指: “你是说...来信之人是草原人?” 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那是自然,呼延大托已经找上了乾人,而草原人想要制衡,则需要找到你。” 呼延大托?乾人?草原人? 一句话让拓跋砚脸色凝重起来,眼中充满了疑惑,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林青也没有深说,只是淡淡开口: “等等吧,过些日子让你看一看这些藏在暗中之人的外强中干。” 这么一说,拓跋砚心中非但没有期待以及感激, 反而浑身汗毛倒竖,心神暗暗示警,以至于眉心都有些胀痛。 “你想做什么?” “蛮国新立,你们以往整日给大乾添乱子, 如今攻守易型,自然要给蛮国添一些乱子。” 林青目光深邃,其内似是有寒光闪烁, 拓跋砚心中那一种预警变得更为激烈, 只觉得浑身都被危险气息所包裹,像是处在十万人攻杀的战阵之中。 林青对他的表现没有丝毫在意,而是直接问道: “蛮国的养马场在哪里?” “你想干什么?”拓跋砚眼神一凝,目光猛地锐利起来,神情警惕。 “还能干什么?等回到西南,榷场就要重开, 西南以及京畿之地乃至整个大乾西方的物件都要送往曲州,若是没有战马如何护送? 难不成你拓跋砚想要用族中的三千匹战马来亲力亲为?” 林青声音平淡,似是带着一股魔力, 让拓跋砚不知该如何相信,甚至不能分辨真假。 见他不说话,林青继续开口: “赤林城榷场的建立定然会牵扯出一些草原权贵, 谁能把持蛮国的通道,谁就有泼天的钱财, 乾国的税费低,不代表尔等蛮国的税费也低。 到时候被蛮国上上下下占据商道, 有人在其中分一杯羹,就有人在其中一无所获,自然要将视线放到西北榷场之上, 到时候纷争四起,整个蛮国的权贵都会为这两条商路大打出手, 若是你我手中没有足够的战马,如何能庇护商路?” 拓跋砚猛然陷入沉默,他身为草原王者,自然知道那些草原人所做之事有多么龌龊。 说不得会为了让赤林城商路一家独大而在西北搞一些破坏, 如此不仅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还能让对手一无所获,此消彼长之下,很快就能在朝堂上获得更大的利益权势。 大乾一侧有西军以及靖安军自然是无人敢乱,等到了蛮国草原就不一定了... 蛮国新立,正是掌控力底的时候。 越想,拓跋砚越是觉得,往来商贸看起来是一块肥肉,但吃到嘴里,却是一块毒药。 沉默片刻,拓跋砚淡淡开口: “草原王庭原本的养马场都在北边,靠近极北之地一侧, 如今呼延部以及乌孙部精锐尽失,说不得养马场会进行迁移, 以这些马场为根据控制各个草场以及族地,或许可以根据这个下功夫。” 林青笑了起来,笑得很灿烂,从一侧拿出地图,手掌轻轻一甩,地图便飞了出去: “那拓跋王上便在其上标注一二吧,事情办完后咱们就骑乘回到曲州, 等忙完了事情你我可以去马场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照顾的马匹。” “你我?”拓跋砚脸色古怪。 “自然,拓跋部想要成为大乾西北屏障,总要融入大乾, 没有什么比一起干坏事还能拉近关系的事了。” 拓跋砚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最后点了点头,不得不说此番歪理很有道理。 “拓跋部如今还有精兵数千,此等兵甲在呼延部精锐尽毁之后,依旧是西北精锐, 想要让拓跋部重新兴盛,这数千兵马足够。” 林青笑了笑,继续开口: “拓跋王上对于我大乾还有戒备之心,本公理解, 但你我通力合作之后,想来这等芥蒂会少上一些,就算还有也无妨,不耽误办事。 对了,过几日赤林城榷场便开张了,日逐王要不留下见见好朋友?” “过几日?这么快?”拓跋砚满脸愕然。 而后他便懂了,京城新政的迅速推行,连带着榷场的速度也大大增加。 林青笑了笑: “前些日子赤林城邀请了许多草原大人物,若是不看看真是太可惜了。” 第995章 右贤王纥骨力金 三日后,赤林城外的草原上, 突兀出现了一支支浩浩荡荡的车队, 其马车所用充满尊荣,在其一侧有百余名披坚执锐的甲士护卫。 冬日的寒风轻轻吹着, 因为这些人的到来,使得原本有些沉寂的草原变得热闹起来。 来往的草原商贾见到一幕眼中不禁流露出羡慕, 视线时不时地瞥了过去, 若是没有猜错,这些人应当是来参加赤林城榷场重开的事宜的大人物。 在既定计划中,榷场重开要在开春之时,博一个好彩头。 但现在赤林城内的商贸往来已经开始, 赤林城的大人物显然对于现在价高者得的局面不似那么满意, 而来往商贾也恨不得早早开榷场, 如此一来二去,榷场重开势不容缓, 所以早在开年之时,就定下了要在今日重开榷场,并且邀请了许多草原大人物。 赤林城兴建的榷场在赤林城北城门外, 距离城墙很近,占地很大,足足将整个赤林城半段城墙囊括其中。 甚至,西军为了保卫榷场安全, 还在此处城墙上布置上了上百把神臂弩,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弩车。 锐利散发着银芒的箭头就这么指向榷场,散发着阴森气息。 事实上,赤林城所兴建的榷场有两个,城内一个,城外一个, 如今一切交易都是在城外进行,为的是方便草原人,以及让草原人不入城。 但彭州布政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都放出话来, 只要有人对城外的榷场加以冒犯或者劫掠, 榷场的地点不日就会搬至城内,也不会再给草原人丝毫优待。 甚至,进入城内的草原人要放下刀甲兵器,对赤林城不能有任何威胁。 如此一来,便能很大程度抵挡来自野心之人的觊觎, 他们是贪,并不是傻, 抢一次榷场得罪的却是草原大族,此等傻事他们不会干。 若是有人故意为之,以袭击榷场来迫使商路停止,定然会遭到赤林城以及草原诸部的报复。 .... 阳光穿透薄雾,温柔地洒在赤林城外的广袤原野上, 给这片即将热闹起来的土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幔。 榷场之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马车流如织,车轮与地面的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榷场空地上,长桌错落有致, 宛如一条条深色河流穿梭其间, 每张桌上都堆满了琳琅满目的酒水与瓜果,色彩斑斓,香气扑鼻, 其中还有一些在冬日不常见的瓜果, 让往来宾客不禁瞪大眼睛,感叹大乾繁华。 赤林城的吏员们身着统一官服,穿梭于宾客之间, 脸上洋溢着笑容,引导宾客就座,奉上美酒佳肴,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高高矗立的前方高台。 高台之上,两个巨大的战鼓巍然屹立,鼓面光滑如镜,映照着周围喜。 大红花与彩带缠绕其上,随风轻轻摇曳。 鼓旁,几位军卒身姿挺拔,神情肃穆。 越来越多的彭州官员从城内走出,来到榷场之上, 与那些远道而来的草原大人物宾客相谈,气氛好生融洽, 若是不知大乾与草原打生打死, 前些日子在这赤林城下死了将近十万孤魂,可能旁人还会认为大乾与草原睦邻友好。 城墙上,林青与种应安静静站在其上,默默看着城下的榷场, 其中热闹扑面而来,让二人都感受到了几分不同。 种应安此刻身披甲胄,苍老的眸子扫视四周,嘴角出现一丝丝冷笑。 “榷场开得匆忙,京中大人无法赶来,倒是草原人来了不少。” 林青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有你我在足够了,若是让太多人来,难免乌烟瘴气,到时候若是生出什么事端,可就不好了。” 种应安愣了愣,而后坦然一笑: “说实话,老夫对于这晋国公之名头还没有习惯啊,也是,应当是老夫老眼昏花不记事了... 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尊荣,如今得了也就那么回事, 真正靠的还是手中力量,而不是这虚头巴脑的名头。” 此言一出,林青也笑了起来: “名号一途有利有弊,总归是身份尊荣, 若是草原东北那两位王者前来,咱们北疆也得有能拿得出手的名号才是。” 种应安听懂了他的意思,眼神来回闪烁: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来?” “请帖不是都送了吗。” 种应安脸色古怪,犹豫片刻,缓缓开口: “有呼延大托以及乌孙升吉珠玉在前,他们还敢来赤林城?” “总要来一个吧,榷场如此大事, 若是蛮国只有一个大相国在,那倒是有些寒颤。” 林青声音平淡,眸子中带着一些自信。 种应安眨动眼睛想了想,笑着说道: “这就是你留下来的原因,老夫自己一人在有些寒颤?” “哈哈哈哈。”林青畅快地笑了起来,声音洪亮,气势惊人, 让处在榷场内的一些大人物和武道高手,都将眸子投了过来, 见到那两道微小的人影后,他们瞳孔骤然收缩, 若是没有猜错,那便是北疆两部覆灭的真正主导。 也是大乾北疆的两位大人物! 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此刻正在榷场内闲逛, 看着摆出来的诸多商品,连连点头,而其身侧的侍卫轻轻靠近: “王上,靖国公以及晋国公在城墙之上。” 老者微微诧异,缓缓抬起眸子看了过去, 虽然苍老,但眼神锐利,如同两把利剑刺入高空! 老者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他们也来了,那就送上拜帖吧, 本王这一把老骨头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就是想与他们见上一面。” 身旁的侍卫轻轻点了点头: “是!”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拜帖, 一股骇人听闻的气势从他身旁喷涌而出, 雄浑的气力如同汩汩而流的泉水,毫无阻碍地向外释放。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将眸子投了过来,面露诧异, 起先他们以为是有人在其中闹事,但当看清侍卫身旁的身影后,在场之人脸色不禁严肃到了极点。 不知是谁最先说了一句... “拜见右贤王!” 一时间,浩浩荡荡的参拜之声响起, 右贤王纥骨力金,盘踞东北之地,接连极北与外邦。 种应安苍老的眸子投了下来,面露笑容: “还真来了...” 第996章 左谷蠡王贺兰映台 纥骨部,在整个草原甚至整个天下的东北角,一直以来都是默不作声, 草原六王一些事也从不参与其中, 甚至就算是以前草原王庭之时,这位右贤王也不会到王庭, 而是一直停留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相比于其他五位王者,眼前这纥骨部算得上和善,几乎不会来进犯大乾边疆, 只因他们与其去抢大乾,还不如去抢与之相邻的诸多小国。 并且东北之地虽然寒冷, 但物资却很多,临海临山,让这纥骨部颇有一些隐于尘世的感觉。 林青站在城墙之上,静静看着下方老者以及他身侧那气势逼人的护卫,眸光闪烁, 位于城下的老者也将眸子投了过来, 六十余岁的年纪,身穿一身白色常服,衣袖随风飘荡,显然是薄衫。 其脸颊虽然苍老,但皮肤白皙,眸子锐利有神, 没有丝毫浑浊,粗略看去便是武道高手。 二人的眸光在空中凝视,似是掀起了阵阵火花,使得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林青笑了笑,神情有几分古怪,轻轻挥了挥手。 下一刻,城墙之上的百余神臂弩便缓缓转动,略显滞涩的声音响起, 粗大的弩箭以及锐利的箭头伸了出来,齐齐对准了那老者与其护卫。 一股肃杀扑面而来。 甚至,隐藏在暗处的十架弩车也将那手臂粗的弩箭露了出来,居高临下地对准了纥骨力金! 场面顿时变得凝固, 不知多少人的瞳孔骤然瞪大,看着那城墙上的军械不禁无法呼吸。 他们想要逃,但那上面出现的厮杀气息却让他们不敢动, 他们害怕稍稍一动便会引得弩箭激射。 纥骨力金脸上的淡淡笑容一僵,笑容随即消失,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而在其一旁的护卫向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脸色严肃。 如此多的弩箭弩车,若真要射下来,他挡不住。 就在这时,纥骨力金苍老的手掌抬了起来,轻轻拍了拍那护卫的肩膀,笑着说道: “宏飞啊,让开吧,乾人都知道分寸,不会在这里动手的。” 那名为纥骨宏飞的侍卫眉头紧皱,眼中闪过迟疑, 但最后还是慢慢退后,沉声道: “王上小心..那年轻人应当就是林青,其身上气力雄厚,我不是对手。” “哦?”纥骨力金有些诧异将眸子投了过来: “你已抵达四品巅峰,有晋三品之机,他比你还强?” 纥骨宏飞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此刻只感觉上方的眸子像是长刀一般在他身上来回刮蹭,让他的身体阵阵生疼。 此等气势,若说眼前之人已经晋升三品,他都会相信。 他努力平复呼吸,轻轻点了点头: “王上,此人已经半只脚迈了进去,只需要有足够的气运便可晋升。” 纥骨力金眼神闪烁,苍老的眸子露出几分笑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本王知道了。” 说完后,他转而看向城墙之上,在那两道身影上来回打量, 最后想着开口,声音洪亮,如同潮水一般向四周涌去。 “大乾两位国公在此,却以刀兵相向,这就是大乾的待客之道?” 说话间,纥骨力金腰杆挺得笔直,浑身气势冲天而起,使得在场微风都有了刹那间的停滞。 林青站在城墙之上,脸色有几分凝重,沉声说道: “这纥骨部还真是有些不凡,居然还有心思修炼。” 一旁的种应安同样脸色凝重,只是听到这般话,他露出几分苦笑: “莫要闹得太大,毕竟远来是客,纥骨部对于我大乾也是颇为和善。” 林青的动作虽轻,却透露出一种不容小觑的沉稳与威严。 他轻轻点头,仿佛是在确认某种无形的默契, 随后目光如炬,猛然转向纥骨力金,那眼神中既有对贵客的尊重,又暗含着不容侵犯的霸气。 随着他的话语缓缓而出, “贵客临门备佳肴”,声音虽淡,同山间清泉,清澈有力。 然而,当他说到“恶徒侵扰亮利剑”时,语气骤变,如同冬日寒风,凌厉刺骨。 此时,林青周身仿佛有气力涌动,凝成实质, 甚至一个巨大的旋涡以他为中心开始在赤林城墙之上出现! 一呼一吸间,似乎都在调动着天地间的元气, 下一刻,在场之人眼神一花,城墙上的林青便不见了身影。 人呢? “在那!”不知多少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目眦欲裂。 只见林青出现在纥骨力金前方,二人相对而视,似是有暗流在其中涌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紧张的气息, 随着两人气势的不断攀升,周围的景物仿佛都为之色变。 林青双眸深邃如夜空,闪烁着肃杀,似是有尸山血海在其内沉浮。 而纥骨力金则是面色凝重,周身环绕着一股霸道狂野,仿佛东北山林中那脱缰的野兽。 两人的气势如同火山爆发般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形成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波纹,在虚空中荡漾。 力量之强,使得周围空间都为之扭曲,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轰鸣声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又似江河奔腾不息, 让在场之人脸色大变,连忙后退了几步,他们身侧的护卫也连连上前,挡在主家身前。 但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心脏狂跳不已,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清晰地响在所有人心头,似是重重踏下。 一道略显平凡的身影突兀走出人群, 四十余岁的模样,身穿儒衫,面容温润如玉,脸上带着淡淡笑容,似是有春风拂过。 “初次见面便打打杀杀,未免太过失礼数,不如靖国公给本王一个面子,就此作罢如何?” 本王? 直到此时,众人似是才看清他脸上的迷雾,消逝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 草原左谷蠡王,贺兰映台! 刹那之间,林青目光更为锐利, 身上气力陡然激增,刹那间翻了数倍, 眼中的血腥似乎也喷涌而出,出现在其身后,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血气,开始向着林青挤压。 贺兰映台眉头微皱,在他的视线中, 林青所在是红色旋涡的中心,那些血气没有消散环绕,反而尽数涌入其身体。 这让贺兰映台脸色为之一变,一步踏出,温润的气力同样出现, 他的声音也有些急促: “他要破境!” 第997章 大乾国祚三百年,岂能如此 “破境?”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为之大变, 就连先前一直脸色平静的纥骨力金,脸上也出现了几分动容。 下一刻,他那略显苍老的身躯变得高大起来, 浑身气力喷涌而出,周身似是有寒冰涌动,如面临北海! 同样,在一侧刚刚迈出步子的贺兰映台踏出一步, 温润柔和的气力绕身缠动,向四周扩散,渐渐在周围笼罩成了一个大圆, 似是要将三人都笼罩其内, 遮蔽住住林青吸纳天地元气的通道。 在场之人见到这一幕脸色为之大变, 不再是先前的一步步后退,而是掉头就跑! 东北二王一直盘踞在东北之地, 向来不问世事,也从不参与大乾与草原的争端, 如今突兀出现在这里, 还未等说上几句话便针锋相对, 此等一幕让他们仿佛看到了天地大变之景象。 原本立在二王身旁的诸多护卫此刻也冲了出来,脸色凝重, 死死盯着前方的高大城墙,先前的百余把神臂弩已然蓄势待发, 甚至还多出了许多弓弩手,就在榷场一侧, 乾人护卫也冲了过来,一个个脸色凝重,面露杀机。 局势剑拔弩张,似是在下一刻, 靖安军就要与这东北二王厮杀到底。 “靖国公,我等千里迢迢前来赴会,这就是大乾的待客之道?” 纥骨力金沉声开口,声音有些冷冽, 不再是像先前那般和煦,满头的白发也开始随风飘散去,立在一点点升腾。 四品!四品巅峰! 直到此刻在场,众人也确定了一直以来的传闻, 右贤王打小武道天赋卓绝,早早登临四品。 以如今所展现的气力来看,分明是四品巅峰之境。 而另一侧的左谷蠡王也大差不差, 气力丝毫不弱,只不过一人酷烈似火,一人柔顺如水。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与二人针锋相对的林青, 他此刻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 漆黑的常服随风舞动,发丝如黑瀑轻轻飘荡, 略显年轻的容貌让所有人精神恍惚。 但其周身环绕的血红色气息以及那战场上独有的惨烈气息, 让所有人为之震撼,甚至无法呼吸。 他们无法想象,到底经历了何等厮杀才会造成现在这般景象? “靖国公,榷场重开乃草原大乾之盛事,还是莫要起兵戈为好。” 贺兰映台沉声开口, 温润如玉的脸庞上也多了几分凝重,眼神中似有告诫。 林青依旧不管不顾,甚至发出了一声冷哼,径直上前一步, 整个人的气势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向二人压来! 更让在场之人震惊的是, 林青的气势似是没有上限,一直变强, 相比于最开始的一人针锋相对, 现在已经变为了以一敌二, 这让不少人在心中相信了贺兰映台的话,林青就是在破镜! 二王所带来护卫想要上前,但映台眼中的柔顺刹那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凌厉,伸手制止了他们: “站定!” 百余名护卫径直钉在原地,踌躇着不敢上前, 转而死死盯着前方包围而来的靖安军。 似是达成了一些默契,靖安军也没有上前, 而是默默站在林青身后,就这么看着自家大人以势压人。 时间流逝,眨眼间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三人的角力还在继续, 右贤王以及左谷蠡王的气力不再升腾,似是到达了极限, 但让人震惊的事情还在继续, 林青的气势依旧在升腾,似乎没有上限, 浓郁的血气将他紧紧包裹,空中的丝丝淡红此刻也变成了深邃的暗红, 在空气中来回搅动,最后涌入林清身体。 这一幕让最开始做下判断的贺兰映台眼中闪过疑惑, 感受着气力带来的刺痛以及心神摇曳, 他心中越来越狐疑,这林青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就如此了吗?” 贺兰映台循声望去,只见林青脸色平静,嘴角带着淡淡弧度似是在冷笑, 眼神也在来回审视,似是居高临下。 右贤王纥骨力金原本苍老和煦的脸庞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甚至还有几分苍白, 他眼中闪过一丝丝,遗憾沉声开口: “本王终究是老了。” 他转头看向贺兰映台,干笑两声: “这是大乾靖国公在给咱们下马威,左谷蠡王,你可还有余力?” 贺兰映台脸色来回变换, 从最开始的愕然到后面的惊讶,到最后的无奈, 他缓缓摇了摇头: “右贤王,您还是如以往那般嬉戏,如此大事,居然还有争高下的心思。” “你我虽然雄踞东北,不问世事,但咱们终归是草原王者, 这一次来了怎么也不能落下脸面,只可惜本王老了....” 说着,右贤王纥骨力金看向一侧的纥骨宏飞, 翻了个白眼,声音有些敦促: “你这个小子还愣着干什么? 平日里总是喊打喊杀,如今老人家我顶在前面,你却躲在后面?” 纥骨宏飞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微微眨动眼睛, 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径直上前一步, 浑身气力喷涌而出,一同朝着那林青压去! “好啊,今日不能兵戎相见,实属憾事, 只能以气力一较高下,希望日后能与两位王者在战场上一争高下。” 林青的声音毫不掩饰, 回荡在所有人耳中,不由得让在场之人脸色大变。 榷场重开并不意味着草原与大乾止战休戈,而是新一轮争锋的开始。 这位靖国公都不屑于隐藏, 就这么直言,日后在战场上分高下。 不少人视线来回转动,看向四周的空旷之地, 他们忽然有些害怕,怕靖安军从一侧冲出,将他们尽数绞杀一劳永逸。 但好在,大乾与草原的较量似乎只限于气力以及武道修为。 场中局势也随着纥骨宏飞的加入有了一些变化, 原本惊吞天下的林青似乎遭遇到了阻碍, 慢慢停滞不前,气势也不再那么骇人听闻。 见到这一场景,纥骨力金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靖国公,就这般如此了吗?” 林青听后脸色平静,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掏了掏耳朵,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大乾国祚三百年,岂能如此?” 第998章 三品之意 随着林青步伐的落下,空气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 将所有人的感官猛然拉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空之上,并非寻常蓝天白云, 而是被一层浓郁到几乎凝固的血色所笼罩, 那颜色深邃而压抑,如同末日黄昏提前降临,让人心生畏惧。 右贤王、左谷蠡与纥骨宏飞三人,只觉得周遭景象骤变, 他们的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由无数枯骨与腐肉堆砌而成的“路”, 每一步踏下,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咕哝声。 在这片死亡之地最前端,林青静静屹立。 他被一层深邃的黑暗紧紧包裹,周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 静静地、冷冷地审视着下方的一切生灵。 在林青身后,一头展翅欲飞的雄鹰与一头雄壮的巨虎悄然盘踞, 它们的双眼闪烁着猩红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 它们的存在,让这原本就阴森恐怖的场景更添了几分不可名状的压迫。 四周,除了这三人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诡异声响外,一片死寂。 右贤王纥骨力金脸色猛然大变: “想不到靖国公不仅在军伍一道上冠绝世人,就连在武道之路上也走到了我等前方...” 此情此景分明是即将要晋升三品之相, 三品神游物外已经能对精神力有初步掌控,相应地也能影响旁人, 而如今林青不过四品之,却能让他们心生幻觉, 这显然已经有了一些三品的威能。 一旁的贺兰映台也来回打量着眼前黑影,脸色平静,缓缓摇头: “只可惜靖国公如今身处大乾, 那皇帝老儿抠搜至极,不肯送予你一份气运, 否则以靖国公之姿此刻定然已经迈入三品,摆脱凡人桎梏! 不如这般,靖国公入我蛮国, 本王以左谷蠡王之名号起誓,定然为靖国公博得一份气运,如何?” 他眼神闪烁,有些猜到了林青此举所为何意, 为何上来不由分说就展示武道修为? 或许....就是为了求一份气运。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右贤王纥骨力金眼中也出现了刹那间的精光, 显然也明白了其中道理,轻轻一笑,朗声开口: “本王为草原右贤王,年纪大了不想理会世事, 但见靖国公在武道一途如此天赋异禀,不由的心生敬畏, 若是靖国公愿意休整兵戈入我蛮国,这气运本王定然为你寻来!” 林青没有回答,他身后的雄鹰以及巨虎发出了一声咆哮,仰天怒吼。 眼前的血红世界刹那间消失,一切都恢复平静! 四人就这么静静立在那里,似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泼天的气力刹那间消失不见。 此等一幕,让所有人眼神闪烁,面露震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轻轻挥手,没有在空气中感受到丝毫气力, 反而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平和。 倒是隐藏在暗中的武道高手们有所察觉,若有所思。 天空复归平静,一切都无事发生。 林青一袭黑衣,静静立在那里,朗声开口: “右贤王,左谷蠡王,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哈哈哈....靖国公真乃少年英杰,我等佩服至极。” 右贤王纥骨力金恢复了先前那般和善, 随风飞舞的白发也重新变得工整,胡子也变得笔直,此刻他正轻轻抚摸。 一旁的贺兰映台同样恢复了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含笑着点头: “我等数年未出,没想到这天下已经变了模样, 出现此等英杰,蛮国与乾国虽为敌对,但未尝没有睦邻友好之日。 我等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与大乾修整兵戈,行往来商贸一事。” 三人这般和煦模样让在场之人都面露愕然,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就在这时,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身穿黑甲的西军成建制地从城内冲出,形成了一条直通榷场的通道, 一道略显苍老的身影静静从城内走出,身形干瘦, 但腰杆挺得笔直,浑身充满锐利! 这让在场诸多乾人官员面露恍惚, 他们似乎见到了数月前那个顶天立地的种应安, 见到了那挥手灭亡呼延部精锐的平西候! “远来是客,既然二位不远千里迢迢前来相见,不如入城一叙?” 还不等靠近,种应安的声音就缓缓传来,带着沉稳与真诚。 使得右贤王与左谷蠡王脸色古怪, 二人悄无声息对视,刹那间就明白了心中所想。 他们来到这榷场已经是万分胆大,万万不能入城! 他们视线隐晦地瞥向林青,此人未达目的誓不罢休, 先前将拓跋砚诓骗得不成样子, 他们定然不会一时冲动而入城。 正当二人思索之际,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种应安身旁,让二人脸色古怪。 草原日逐王拓跋砚。 还不等靠近拓跋砚的骂声便传了过来: “右贤王,你这老王八居然也从东北跑了出来,莫非是改了性子?” 此等充满挑衅意味的言语回荡, 但右贤王纥骨力金非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畅快: “拓跋砚啊拓跋砚,你还真有几分先祖遗风,什么时候都口不饶人。” 贺兰映台看着二人如此和煦模样,眼神闪烁, 早就听闻二人一东一西关系极好, 但先前一直是传闻,今日一见似是名不虚传。 他是知道的,右贤王纥骨力金武道天赋卓绝, 一直想达到天人之境,最为厌烦的就是旁人说他老。 随着二人走近,原本略显凝重的氛围舒缓了几分, 种应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脸露笑容, 朝着一侧早就准备好的巨大高台伸出手掌: “两位王者既然来了,那就登台参会,看一看榷场之盛事。” “乐意至极。” 口风的转变无声无息,贺兰映台脸上露出笑容,轻轻点头。 而后在场一众大人物朝着高台缓缓行去,凝重的氛围随风消逝, 场面从最初的落针可闻到慢慢的声音渐起, 而后又恢复嘈杂,似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水面虽然平静,水下却暗流涌动,波涛汹涌, 刚才所发生一幕被城内不知多少人的眼线看在眼里。 他们纷纷奔回城内,消息也随着涌动。 不仅要在这赤林城内流传,甚至还会第一时间送去大乾各地。 相比于榷场以及各个势力顶端大人物的交锋, 这些银钱不在话下,甚至不值一提。 第999章 反贼齐聚 高台之上,半敞开的巨大帐篷摆放在那里, 室内陈设古色古香,桌椅板凳都带着浓郁的古物气息, 看起来都是十分老旧的老物件,价格不菲。 帐篷内有着火炉以及白虎皮铺陈的地毯, 脚踩在上面,顿时涌现出一股舒适柔顺。 侍者领着几位大人物进入其中,上首没有摆放椅子, 而是摆放在帐篷两侧,一侧五把椅子。 林青与种应安步入上首后径直迈入左侧最前方,慢慢坐了下来, 而两位草原王者则在右侧最前方坐了下来, 不多时,众人刚刚坐定,大相国呼兰九叙就慢慢走了上来。 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彭州按察使刘增文, 因为布政使的突然离世, 如今彭州内主持局面的就是按察使刘增文。 二人能明显看到有些拘谨,不似先前四人那般轻松惬意。 至于日逐王拓跋砚,他称自己为闲人不掺和这些事,转而在榷场内闲逛。 在帐篷中,预想之中的凝重氛围没有出现,反而有些和谐, 几人脸上都带着丝丝笑意,这也让他们放下心来安然落座。 如此便形成了大乾一方三人蛮国一方三人的怪异场面。 甚至,在刘增文以及呼兰九叙看来, 所能代表他们所在势力的两位大人物都是不那么安稳之人, 右贤王与锁骨黎王一直盘踞东北, 不参与世事,听调不听宣。 而靖国公与晋国公在大乾之内人人喊打,不受待见,甚至行事肆无忌惮。 此等场面倒是让他们颇感怪异, 颇有一些反贼聚集,共谋大事的感觉。 场面中怪异几人早就察觉, 甚至还深有所感,不由地面露古怪。 右贤王纥骨力金见屋内气氛有些沉寂,便笑了笑缓声开口,径直看向林青,问道: “靖国公何时晋升三品?”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眼眸中精光闪烁.... 不聊榷场聊修为,右贤王此言乃顾左右而言他之举动。 林青表情平静,轻轻一笑,淡淡开口: “三品之境界尚且太远,还未有机会。” “哦?以靖国公如此英杰,大乾朝廷都不肯助你晋三品?” 纥骨力金脸色有些古怪,没来由地想起一件事, 曾经有人与他说过,大乾就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若是事情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那就让事情继续这么发展下去,直到无法挽回。 而如今大乾虽然能获得喘息之机, 但不论是北边边患还是内部矛盾都已经愈演愈烈, 此等时候还不助林青突破三品镇守北疆... 这让右贤王很不能理解。 “朝廷自然有朝廷的考量,是否能晋升三品与朝廷没有关系,乃本公之意, 能成功晋升自然最好,若是晋升不了也无妨。” 林青淡淡开口,但声音中却有着几分冷意,旋即说道: “说不得有朝一日本公率领军卒,攻破草原王庭, 自然有足够的气运,能促使本公晋升。” 霎时间军帐内出现了一些惨烈的厮杀气息, 这使得处于下首的大相国呼兰九叙瞳孔骤然收缩, 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而下一刻,左谷蠡王的话让呼兰九叙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脸色也变得难看。 贺兰映台四十余岁的模样,颇有些风度翩翩的君子像, 他笑了笑,拿过一只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而后若有所思地看向林青,颇具深意地说道: “若是靖国公攻破草原王庭仅仅是为了气运, 那我等也可以睦邻友好,不过是一份气运罢了, 虽然珍贵,但也不是拿不出手。” 坐在他一侧的右贤王纥骨力金也笑着点了点头,提出了一个提议。 “不知靖国公何时来东北之地? 在东北之地外还有几个小国,他们地盘不大,百姓不多, 军卒更是少之又少,我等两部可以联手将其一扫而空锤炼气运, 到时你我各自一份,如何?” 说着,右贤王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开口: “对了,还可以将开元曾氏也一并拉上, 他们在那里有些势力,但一直被各方针对, 若是你我前去攻伐他不会反对,甚至还会提供一些军械, 就算是最后没有气运也可以让给开元曾氏,无外乎是多分给他一些地盘,不打紧。” 如此一说,不仅是呼兰九叙紧张万分, 按察使刘增文更是如此,脸上似笑似哭,不知该说何是好。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谋划攻伐他国, 这让他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大乾鼎盛之时的场景。 “以后会有机会的,若大乾重回鼎盛, 本公定然带着军伍去外邦看一看。” 一番话让左谷蠡王面露诧异,看向林青的眼中多了几分慎重, 大乾的衰落虽然已是不争的事实, 但乾人可不会如此堂而皇之地承认, 就如那曾经富贵的破败户,出门都要在嘴上抹一层猪油,以充斥场面。 就这么坦然说了出来, 显然,这位大乾靖国公是务实的。 左谷蠡王贺兰映台笑了笑,继而开口: “气运都是我等武夫的垂涎之物,轻易不会示人, 但若是靖国公需要,本王返回蛮国后,会与陛下说上一二, 若是有族中的高手可以让渡,本王第一时间会给靖国公送来。” 林青也没有客气,坦然一笑:“那便多谢了。” 但此等一幕却让呼兰九叙与刘增文紧张起来, 本该是生死大仇,如今却如老友相逢,甚至还要送出此等珍贵气运。 左谷蠡王其言语中的意思他们都听得懂, 气运草原王庭有,蛮国也有, 只要有足够的代价,并不是不可以交换。 呼兰九叙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看向靖国公林青笑容和煦,缓声问道: “今日榷场重开,乃泼天的喜事,是两国邦交友好的象征, 自此之后,大乾与蛮国的关系将得到改善, 而两国的子民也会因为榷场而获利,此乃不世功勋啊。” 如此一说,刘增文也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 “是极是极,两国虽然有些摩擦也有些不快, 但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放下争端,共同互利。” 一直未开口的种应安轻轻点了点头,转而将一侧的茶水拿了起来: “那就以茶代酒,希望两国邦交友好得以持续,榷场的生意也生龙活虎。” 第1000章 榷场繁华 冬日的尾声,寒风虽带着几分凛冽,却也预示着春日临近,万物即将复苏。 赤林城外,一片热闹非凡, 大乾榷场的重新开放,不仅是商贸往来的重启, 还意味着自此之后一南一北两个庞大势力有了共通之处。 来到正午,阳光穿透稀疏的云层,洒在宽广的场地上, 金色光辉与即将消融的薄雪交相辉映, 四周人头攒动,彩旗飘扬,各色绸缎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彩虹般绚烂夺目。 此等盛大场景,就连不少百姓都从赤林城内走出, 遥遥看着那人声鼎沸的榷场, 但不同的是他们眼中没有激动,有的只是一些仇恨。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草原人身上赚取赢钱,武装军伍,而后再杀向蛮国! 高台之上,两座巨大的铜鼓巍然屹立, 表面雕刻着繁复的云龙图案,历经岁月洗礼,更显古朴庄重。 这两面大鼓是在赤林城修建之时,宫中皇帝所赏赐, 一直留到了今日,鼓面依旧光滑如镜, 阳光照射下,散发着璀璨光芒, 似是有两个巨大光源停留在高台之上。 随着庆典推进,榷场内的商贾们欢呼雀跃, 大乾的商贾终于不用忍受走私带来的高昂费用, 而草原商贾终于能以正常银钱买到合适的物件。 此种情形,俨然是一幅双赢景象。 就连赤林城衙门中的一些大人看着此等热闹情景也不禁有些感慨, 榷场重开让赤林城以往这座冰冷军阵多了几分人气,不似那么肃杀。 终于,低沉而凝重的号角声响起, 如同九天之上垂下的歌乐,从各处房舍中涌出了不少手持乐器的丽人, 伴随着号角声,悠扬的乐曲缓缓缠绕,几乎要将整个榷场。 一些草原商贾虽然知道大乾繁华, 但也没有经历过此等场景不由得面露激动, 甚至对着身旁侍从连连发问, 请这些女子到部落中演奏需要花多少银钱。 此时此刻,一些聪明人明显意识到了草原与大乾的底蕴之差, 大乾虽然没落,但仅仅是赤林城举办的一个盛会就如此骇人听闻, 让他们大开眼界,别开生面, 若是在京城以及那江南之地,该有多么繁盛。 在场之人心思复杂,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高台, 在那里,万众瞩目之下, 两位身着华丽服饰的鼓手走上高台, 他们手持粗大的鼓槌,眼神坚定而充满力量。 随着响亮的号角声结束,鼓手们同时发力,重重击打在鼓面上。 “咚!”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为之震动, 沉闷而有力的鼓声瞬间响彻云霄,穿透了冬日寒冷,直击人心。 鼓声由缓至急,由弱转强, 如同万马奔腾,又似江河咆哮, 每一击都似乎重重打在了那些草原商贾的心头, 不由自主地让他们记起了古籍中大乾的强大。 随着鼓声渐渐平息,庆典也缓缓落下帷幕。 但榷场中的商贸往来却没有因此而停歇, 反而诸多商贾掌柜一个个激动的满脸通红, 连忙招呼伙计将货物拉过来,此刻进行交割! 一上午的时间已经过去,只剩一下午, 要尽可能地多交割一些货物, 第一时间冲回草原,如此才能赚大钱! 等到日后人人都来参与榷场, 虽然还能赚钱,但定然没有这一日赚得多。 而位于高台之上的诸多大人物也慢慢走了下来, 行走在略显庞大的榷场之中, 看着诸多商贾掌柜摆出来的样品,频频点头。 榷场分南北两面,北面是草原所属,南面是大乾所属。 大乾的商品琳琅满目,几乎应有尽有, 甚至在其一侧还有工坊的工匠, 可以根据草原人提出的要求及时改进,交货的时间也是极快。 在这里停留的草原商贾众多,几乎形成了人挤人的场面, 各个摊贩也如同打架一般,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激动。 而在北面的蛮国所属之内,就要简单许多, 没有人声鼎沸,但却有牛羊马等诸多草原之物鸣叫, 空气中有一些淡淡的怪异味道。 但来这里的大乾商贾毫不在意, 一个个深入圈群,仔细检查着其中牛羊,嘴都几乎要笑裂了。 还有一些更为简朴的草药皮毛,一整车一整车地堆在那里, 买卖的方式也极为古怪,一车一车地卖, 甚至连车与拉车的骡马都要一同发卖。 时间流逝,还未到傍晚,整个榷场内的货物就为之一空, 转而只剩下了一些暂时不对外发卖,只做展示之物。 热烈的氛围,也一点点平息, 直到这时,那些草原人才恍然发觉,要是能在赤林城中就好了, 可以饮酒作乐,品尝一番大乾美味。 只是不知,赤林城百姓能不能让他们安然走出城池。 ..... 临近傍晚,草原两位王者再次拒绝了入城的邀请, 转而缓缓离去,这让林青感觉一阵可惜。 看着队伍消失在黑暗中, 林青的目光有些深邃,轻笑一声,似是带着几分不屑。 站在一旁的种应安面露古怪,沉声说道: “若是他们入城,还真要把他们留在这里?” “不然呢?” 种应安愕然,嘴巴来回张合面容有些呆滞: “这...有损威名啊。” 林青大笑起来: “哈哈哈,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若能将他们二人斩杀在城内,就算是背上骂名也值了。 到时候剩左贤王孤立于蛮国朝廷,就要好对付得多。” “你就不怕这又是一次借刀杀人?” “天若不予,奈何取之,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送上门来若是不杀,那未免太过可惜,只可惜两人有些警惕。” ..... 又过了一个时辰,等到榷场全部收整完全后, 林青才就着月色,回到了城中军寨。 下一次榷场重开就是西北,那里为边陲之地, 定然没有赤林城这般热闹,但左右研习一番也是理所应当。 进入军帐,林青默默坐在桌案前翻看着桌上文书, 上面有一些今日赤林城内的所见所闻,还有一些记录。 就在这时,门口值守的亲卫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本册子。 “大人,此物出现在营寨门口...” 林青眉头微皱,定睛一看眼神顿时露出玩味,嘴角勾起笑容... 他看到了一份极为明显的残页,若是没有猜错的话, 是在五军都督府案牍库消失的那些。 象山守军被屠一案。 第1001章 卷宗所记 林青静静注视着桌上的文书卷宗,眸光中充斥着玩味, 有些人着急了,应当是与呼延大托以及呼兰九叙交易之人.. 他先前在榷场故意展露修为, 不仅是给草原二王以及一众蛮国朝臣看,还要给城内之人看。 让他们看看...这天地气运并非只能从呼延部所得。 只要他愿意,蛮国甚至东北二王都愿意送他一份气运。 如今看来,此举十分有用, 至少五军都督府案牍库内消失的文书卷宗再一次出现了。 林青冷哼一声,浑身气力涌动,刹那间就将整个帐篷包裹, 他感受着气力变强的程度,情不自禁地将眼睛眯了起来,心中闪过一抹喜色。 贺兰映台说得也没有什么错,在榷场之时他也算是在破境, 他在吸纳整个赤林城外的血气, 以至于气力越来越强,旁人看着像是破境也不为怪。 而经过这一次毫无顾忌的释放,他的气力此刻应当增加了半成, 这让林青愈发肯定,那个什么三品门槛, 他甚至不需要理会,只要这么一直处在战场之中,他就能够变强!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眼神凝视, 转而拿起了手中的文书残页,细细翻开。 打开书页,看到第一页, 他的眼神便是一凝,眉头紧皱起来,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案号:茂字癸酉年春季叛乱平定卷] [时间:癸酉年四月十九日] [地点:茂州象山城池] [事由:象山地区叛乱平定事宜] [记录人:冷荣胜] [审核人:骆季玉] [近日,象山之地风云突变,叛贼潜行,暗流涌动, 致使民心惶惶,边疆安宁与地方秩序岌岌可危。 茂州指挥使顔山音,忠肝义胆,闻叛即动,雷霆万钧,速集精兵强将,誓守社稷安宁。 鉴于此危局,顔指挥使毅然决之,擢风尘关副将郭文仁, 此人智勇兼备,沙场老将,兵法娴熟,乃平叛之不二人选。 遂命其统领麾下五千虎贲之士,即刻启程,奔赴象山,誓斩叛贼,以安黎民。 出征前夕,顔指挥使亲临校场,授以破敌之策, 言辞恳切,勉励三军将士,当以国家兴亡为己任, 严守军纪,奋勇向前,誓保百姓安宁,边疆稳固。 又命沿途州县,速备粮草,广开道路,以迎王师,全力襄助平叛大业。 此刻,郭副将已率大军浩浩荡荡, 士气如虹,军容严整,披星戴月,昼夜兼程,直指叛军巢穴,誓要一战而定乾坤。 本府定当密切关注战局变化,随时上报朝廷,并预备后援,以策万全。 愿天佑我朝,平叛告捷,叛军授首,象山重归太平盛世。] [此卷宗记录象山叛乱及茂州指挥使顔山音派遣风尘关副将郭文仁平叛之事宜,以备查考。 后续战事进展及结果,将另行记录补充。] [存档:五军都督府案牍库] [日期:癸酉年四月三十日] “象山发生了叛乱?”林青的目光猛然深邃起来, 有些狐疑地看向手中文书,怀疑其是真是假。 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疑惑, 他继续翻页,看到了后面简短的一些记载。 呼吸猛地急促起来,眼中闪现出阵阵杀机, 浑身气力以一种爆裂的流动快速翻涌。 [案号:茂字癸酉年春季叛乱平定续卷] [时间:癸酉年五月二十八日续] [地点:茂州象山城] [事由:象山叛乱平定后续事宜及损失] [记录人:冷荣胜] [审核人:骆季玉] [自郭副将统率五千铁骑,疾驰象山, 以平叛乱之日起,战云密布,烽火连天,数日鏖战,方克此顽敌。 然战事之惨烈,亦令人心悸。 初时,叛贼依托天险,固守不出, 我军将士,英勇无畏,前赴后继,誓破贼巢。 然,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守军不幸中伏, 血染疆场,忠魂永驻,实乃朝廷之痛,国家之殇。 叛贼虽负隅顽抗,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经我军将士奋勇追击,叛首及其党羽,尽皆伏诛, 余孽亦被一网打尽,叛乱之祸,至此终得平息。 然,战事之余,叛贼暴行昭然若揭,无辜百姓惨遭屠戮, 我朝粮草辎重及城中珍宝,亦被劫掠一空,致使民生凋敝,国库空虚。 本府闻讯,即刻命地方官吏,核查损失,安抚百姓,恢复生产,以解民困。 同时,加强边防巡逻,严密防范,以防叛贼余孽死灰复燃,再扰边疆安宁。 对于被劫之粮草财宝,本府已遣专员,赴象山之地, 协同地方官员及百姓,全力搜寻,追缴贼赃。 此外,本府亦将广开财路,联络地方豪强与商贾,共商重建大计, 鼓励其慷慨解囊,出资出力,以助百姓重建家园,恢复往日繁华。 此役虽胜,然亦警醒我军,情报之重要,战术之运用,后勤之保障,皆不可忽视。 本府将深刻汲取教训,加强军队训练,提升将士素质, 以备不时之需,扞卫我朝边疆,保国安民。 愿逝者安息,英魂永存;愿生者坚强,共筑辉煌。 祈愿边疆永固,国泰民安,万世太平。] [本卷宗续录详细记录了象山叛乱平定后的后续事宜及损失情况,以备查考。 对于被抢之粮草及财宝之追缴工作, 将持续进行,并适时向朝廷上报进展。] [存档:五军都督府案牍库] [日期:癸酉年六月十五日续] 林青将其一字一句地看完, 浑身已经杀气凛然,以他的经历来看... 象山守军被屠一事根本不存在, 呼延部没有围城,象山守军的粮草也没有被呼延部切断, 倒是那些粮草...原地发卖可能是真。 林青思绪转动,浑身愈发冷冽,转而翻开卷宗看向后续...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卷宗都被林青看完, 他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眸光中漆黑几乎要将整个军帐淹没。 后续则是风尘关以及茂州指挥使顔山音补充军械以及军卒的记录, 甚至,茂州都指挥使司衙门还因为平叛一事而死的两千名军卒发放了二十万两银子。 一人百两... 林青嘴角忽然出现自嘲, 如今大明军卒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 饷银都发不出来的,还能有二十万两银子发抚恤,还是全额? 也难怪要将这卷宗撕毁, 这卷宗只要被他看到,他就能发现其中端倪... 第1002章 大乾,可否中兴? 夜色深沉,深夜的赤林城没有大乾京城那般热闹,反而带着一丝丝死寂, 今日榷场的繁盛,依旧抵挡不住赤林城这从里到外的萧瑟。 就着月色,林青默默走出军帐,身形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 他行走在赤林城的大街上,淡淡的脚步声响起, 青石板路上的淡淡积雪也随着他的走过而缓缓融化。 在他身侧,庞大的血色旋涡开始不停轮转,吸纳着赤林城内的血气。 他此刻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急切, 若他所猜测为真, 茂州靠不住,身为九边之一的风尘关也靠不住... 如今,赤林城已经被攻破一次, 风尘关出了此等事,这大乾九边还有哪些是能守住的? 若是蛮国大举压境, 九边大门轰然敞开,那大乾该如何应对? 林青的脑子很乱,以至于没有什么思绪, 赤林城已经尽数清理,难不成还要去清理风尘关? 如何清理?自己人杀自己人? 林青脸上露出一些自嘲, 如此做,岂不是与那些藏在阴暗中的硕鼠一般。 可若是不清理,下一次风尘关出乱子, 再下一次铁壁城出乱子, 而后是龙翔关、崔云峰,等等。 西军不过二十万,靖安军不过五万, 还有大大的战马缺口,九边重镇绵延万里,如何守? 他的脚步变得沉重,踩在青石板路上嗒嗒作响,回荡在月色中如同雷鸣。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在赤林城的中央顿住, 低头沉思,心中带着无法消散的烦躁。 他身上气力来回鼓动,心中忍不住想着, 若是他也达到二品之境, 没有大宗正以及那草原神秘人的桎梏,会不会对如今局势有所缓解? 很快,林青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他作为大乾国公,率领靖安军不知杀了多少武道高手, 武道强者若不是能够毁天灭地,在军队面前不堪一击。 思绪一点点收拢, 林青身形一闪,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划过赤林城, 使得城内的诸多高手忍不住抬起头来,面露惊骇! 但感受着其上的血腥气息, 他们很快便将思绪收回,变得沉默无声。 天牢最深处,呼延大托所在之地,林青的身影一点点浮现, 他看向里面正站在空荡之处的呼延大托,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到了这里,他竟然有些退缩。 但呼延大托却察觉到了门口的阴影,猛地回过头来, 见到是林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睛随即眯了起来,浑身充斥着忐忑。 林青比以往多了一些沉默,气息也更加阴沉。 今日他知道是榷场重开的日子,莫不是榷场不顺利? 见林青久久未开口,呼延大托沉声开口: “靖国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林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挥手,天牢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林青阴着脸进入其中, 一股厮杀的惨烈气息顿时充斥了整座天牢, 使得呼延大托一阵恍惚, 似是看到了前方的诸多族人在尸骸中沉浮。 过了不知多久,林青坐在中央的石桌上,拿起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冷冷开口: “我问你答,若是说假话,本公现在就杀了你,一了百了。” 一时间,呼延大托只觉得汗毛倒竖, 整个人似是掉入了冰冷的湖面,如针扎一般的杀气涌了过来。 他此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林青说的是真的。 “你问。” 呼延大托也十分干脆, 他对于赤林城众人隐瞒是因为那些人不敢杀他, 而眼前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他还真是可能干得出来。 “象山守军被屠一案,呼延部所劫掠的粮草与金银珠宝去哪了?是谁与你勾结?” 冷冷的声音响起, 林青的眸子也投了过来,带着锐利以及寒霜。 但迎上的,却是呼延大托脸上的一丝丝茫然。 “象山?在哪?” 略带疑惑的声音将林青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呼延大托不知道象山守军被屠一事。 “你的部下可有听调不听宣之人?或者背着你做了什么事?” 林青有些不死心,又开口问道。 呼延大托眉头微皱,有些狐疑地看向林青: “我呼延部的确有这么一些人, 但他们与你所说的象山毫无关联, 虽然他们平日里不听王令,但对于他们的动向本王还是了如指掌, 象山...本王没听说过。” 林青猛然沉默,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一声重重的叹息响了起来。 “五军都督府记录的文书军报所写, 象山守军遭受呼延部的攻击, 从而被围城,截断粮道,破城后一众守军被尽数绞杀。” 声音平淡,但在呼延大托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诬陷,本王所属的呼延部不会去攻什么大乾的城池, 有那功夫,本王与拓跋砚厮杀一二,抢一些草场不好?”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你们草原人野蛮,但你说的话我相信, 在五军都督府的案牍库中,并没有记载这一件事, 反而记录了象山有叛逆存在,风尘关派兵围剿。 你说...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本公该信谁的?” 此言就连呼延大托都愣住了.... 他一时间没想明白林青说此事的缘由,又与叛乱有什么关系,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眼中闪过惊骇: “自己人杀自己人?” 呼延大托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连忙开口: “本王可以向你保证,象山一事呼延部绝对没有参与,是...你们乾人在给本王泼脏水。” 说话间,呼延大托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似是想起了什么: “本王觉得,你应该去查查陈年旧案, 或许百年来的案子中,有一些也是如这般, 你们乾人做的龌龊事,到头来却甩给了我们草原人。” 林青缓缓摇头,他已经不想去查了, 就算查出真相又如何, 陈年旧案,难不成还要将人的尸身刨出来不成? 他现在想的,是这大乾的内忧,不仅仅是没有银钱, 其中还掺杂着党争以及一干利益分配.... 如此形成了一个巨大旋涡,几乎要将整个大乾都吞没。 相比于此,外敌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不禁在心中生出了一个疑问, 大乾,真能中兴吗? 第1003章 白璧尽瑕 林青在离开天牢后, 没有选择回军营,反而继续在赤林城内四处走动。 感受着呼啸冷风,以及渐渐回暖的天气, 林青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抬头看向天空,明月如同无瑕的月盘挂在那里,散发着柔和光芒, 天空中繁星点点,像是在不停眨眼睛,难得的好天气。 但他心中阴霾无论如何也不会隐藏。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慢步行走, 淡淡的脚步声与青石板的吱嘎声混杂在一起, 很快,他便来到了都指挥使司衙门, 衙门的守卫见到有人前来,不由得心神警惕,手中长刀已然抽出, “来者何人!” 林青没有回答,只是静静上前, 让那略带昏黄的烛火打在了自己脸上。 刹那间,那守门的西军军卒脸色一僵,神情一肃,长刀收了起来,恭敬一拜: “拜见靖国公爷。” “晋国公可睡了?” “回禀靖国公爷,还未曾,卑职前去通报。” 不多时,林青走在都指挥使司的衙门中, 感受着其四周房舍的黑暗,眼窝愈发深邃, 敌在内不在外,想要在这一间间房舍中将敌人找出来,何其难? 更何况,在如今大乾官场, 你不拿我不拿上官怎么拿,几乎已经达成了共识。 那些人是明是暗还不好说,若是他捅出此事, 说不得他反而成了罪人,以及破坏大乾朝堂的搅局者。 当屋内充满灰尘肮脏之时,投入屋内的那一束光,尽管是光明的,也是有罪的。 兜兜转转,林青很快便来到了种应安所在的房舍, 这里有两百名甲士护卫, 见到他前来,纷纷面露恭敬。 领头之人是曾经见过的种山怀,盾牌兵首领种道坚的儿子。 相比于几个月前,他此刻显得成熟许多。 “拜见靖国公爷,大人在屋中等着。”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发出一声赞赏: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若是想要从军, 可以来我靖安军,如今靖安军正是扩充兵员之际。” 种山怀猛地愣住了, 就连周遭的一些军卒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旋即变得古怪。 “哈哈哈,林青啊,当着我的面就要挖人,我还没死呢。” 种应安出现在房门口, 一身常服,脸色有些虚弱,但看其神情却很是欣喜。 “多谢靖国公爷抬爱,卑职乃西军之人。” 林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忠诚之人在哪里都招人喜欢。” 林青声音空洞,迈动步子到屋内。 种应安那有些笑容的脸庞在一点点消失,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一丝端倪以及气氛古怪。 进入屋中,种应安匆匆将房门关上,声音有些急迫: “发生了何事?” 林青径直走到屋中的圆桌前,脸上露出几分苦笑,轻叹一声: “无处可去,来晋国公这里坐坐。” 一时间,略显朴素的房舍内充斥着哀愁, 不知为何,种应安心中都有一些悲伤。 他脸色微变,旋即变得严肃,对着外面吩咐道: “去叫种鳄来。”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人影也随之出现,径直推开房门, 种鳄那略显年轻的身影出现,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与黑眼圈。 “父亲,我已经来了。” 进入屋内,他微微一愣,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对, 今日的靖国公似是与以往有些不一样, 不似那般肃杀,反而有一些年轻人独有的彷徨。 “发生了何事?” 种应安缓缓摇头,在桌边坐了下来,种鳄则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脸色凝重。 林青叹息一声,从怀中拿出了那一份残缺卷宗,放在桌上。 “今日回到营中,有人与我送来了此物, 是我在京城时极力推动的陈年旧案彻查一事。 我查到五军都督府案牍库之时, 这一些页面被不知何人撕走,导致无法继续。” 种应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接过卷宗, 种鳄也走了过来,父子二人将脑袋凑在一起,慢慢看了起来。 很快,种应安脸上出现一丝惊愕, 种鳄因为不知道象山守军之事所以表现得有些茫然。 “父亲,这卷宗...有什么问题吗?” 种应安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一向坚韧肃杀的林青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顿了顿,沉声开口: “象山守军在兵部以及茂州都指挥使司的记录中,是被呼延部所杀, 那一战死伤超过五千,损失财宝粮草不计其数。” 种应安目光深邃,看向手中的卷宗,呼吸略显急促: “而在五军都督府的案牍库中,记录了茂州平叛一事, 但此事...只在五军都督府的案牍库中。 不对,现在案牍库中已经没有了,转而在这。” 此话一出,种鳄脸色大变,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 他也知道了朝堂政事不是明面上那般干净, 而是在背地里充满了龌龊伎俩。 如今二者一结合,一个有些让他不寒而栗的猜测出现。 “父亲...您是说...这二件事,有所关联?” “是同时发生。” 林青在一旁冷冷开口,恢复了以往的冷冽与肃杀。 但种鳄却能听得出来,这言语中充斥着一丝丝无奈, 就如他以往留恋青楼妓馆时,他也是如此这般。 略显朴素的屋内陷入了安静,落针可闻。 沉闷的气氛一点点扩散, 不知过了多久,种应安才发出了一声叹息,沉声开口: “风尘关的守将已经被调回了朝廷, 茂州的都指挥使颜山音自身难保, 在其中,很难说是朝廷发现了什么,还是他们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又或者...他们也是无辜的。” 三种可能,但说到第三种时, 种应安发出了一声自嘲, 茂州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怎么会与二人没有关系? “我现在想,要不要将这一份卷宗交给朝廷, 此物送回去,轩然大波是一定的, 只是不知...那些人将这份卷宗送过来的意图是什么?” “莫非是到此为止?又或者是借刀杀人?” 种应安给出了自己的猜测,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你觉得应不应该给?”他又问道。 林青面露沉重,仔细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此等事,还是黄大人较为擅长, 我等猜来猜去也查不出什么究竟,不如交给朝廷去查。” “此言在理,那便送回去吧。” 第1004章 西厂行事 三日后,一封千里加急的文书急匆匆地进入京畿之地,转而进入大乾京城! 来到城北,那满脸干裂嘴唇发白的军卒先是一愣, 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大乾京城那高大城墙, 再次确定这里是大乾京城。 只因此时的大乾北城门比之去年来时,变化太大。 以往北城门虽然也是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但与现在相比,还要差上不止一筹。 北城门附近的空地都被清了出来,一排一排的新建房屋排在那里, 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工匠在热火朝天地忙活,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更多的,是一些骡马以及商贩百姓。 可惜,送信的军卒来不及看全,就匆匆冲入城内,前去送信。 不多时,他赶到了位于皇城的西缉事厂, 门口的守卫见他如此风风火火的模样也不敢怠慢, 便将他迎入内堂,好好招待,同时命人去宫中通知黄公公。 两刻钟后,一道身影出现在西缉事厂门口, 他一身绯袍,手握拂尘,略显年轻的脸庞此刻充满了凝重。 他快步走入内堂,从那军卒手中接过文书, “公公,这是靖国公与晋国公命我等连夜送来, 千里加急,请公公务必早些查看。” “嗯,咱家知道了。” 黄俊轻轻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那名军卒便被这侍者带下去歇息。 黄俊坐在椅子上,将包裹拆开, 看到了里面的文书以及一些有着锯齿状的卷宗。 他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什么。 黄俊打开信件,将其上的文字阅览一空,脸色阴沉下来,转而拿起那文书仔细打量。 脸色来回变换,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黄俊才轻笑一声,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出西缉事厂。 “来呀,跟咱家去抓人!” 很快,浩浩荡荡的锦衣卫以及身穿各色服饰的太监就跟着黄俊冲出了皇城! 转而来到了五军都督府!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守卫见到一行人前来,眼睛顿时瞪大,连忙出言呵斥。 “西厂办事,闲杂人等退后!” 黄俊静静站在那里,手中拂尘一挥,浩浩荡荡的人马便冲了进去, 此等一幕让侍卫不知该如何是好, 来往的一些大人也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脸色来回变幻.... 此刻正值清晨,从家中慢悠悠赶来都督府的前军都督孟述一眼便看到了都督府的异样, 不由得瞪大眼睛,有些狐疑,还有些难以置信, 他揉了揉眼睛,再行看去,发现是东厂与锦衣卫的人。 这让他猛地瞪大眼睛,勃然大怒! 锦衣卫与东厂的人来五军都督府抓人? 孟述觉得,都督府这些年应当是柔弱惯了, 以至于什么人都敢来踩上一脚, 虽然同属皇党,但也不能如此! 孟述从马车跳了下来,急匆匆地冲进了都督府, 一眼便见到了在院落中静静站定的黄俊,眉头一皱,喝道: “黄俊!你在干什么!” 黄俊听到声音后,有些诧异地回过头,而后脸上露出笑容: “咱家黄俊,拜见兴国公,咱家正在抓捕逆党。” “你给本公说清楚,都督府哪有逆党?” 孟述眼神一凝,勃然大怒,声音也大了几分。 而都督府的诸多官员见到上官来了, 连忙凑到了他身后,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场面一时间有些喧闹。 “聒噪!”黄俊拂尘一甩,淡淡的声音向四周弥漫。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一幕让孟述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心中大骂欺软怕硬的家伙, 平日里这些官员吏员对他可是没有这么恭敬。 孟述瞥了他们一眼,沉声开口: “黄公公,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公定然会进宫禀明陛下,惩处西厂与锦衣卫!” 黄俊轻轻一笑,连连点头: “应该的,咱家只是觉得事情紧急, 若是泄露出去,难免会让人犯跑了,便直接前来。” “你想抓谁?”孟述问道。 黄俊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在场的诸多官员。 孟述轻轻挥手:“都去做事,不要聚在这里!” 一行人这才熙熙攘攘地散去。 黄俊也没有卖关子,朗声道: “抓捕冷荣胜与骆季玉,二人应当是都督府的文书,做卷宗抄录以及封存之人。” 兴国公孟述对这二人有些印象,眉头紧皱: “他二人犯了什么罪过?” 黄俊没有说话,手掌一抹, 那有些残破的文书便出现在他手中,递了过去。 “兴国公看一看吧,这是靖国公与晋国公自赤林城送回来的东西, 咱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咱们在京城如何也找不到的东西,会出现在赤林城。” 兴国公见到此物后,脸色大变, 这不就是掀起轩然大波的案牍库文书吗? 那日林青突然前来要进案牍库, 最后牵扯出了两个内鬼,但文书卷宗依旧是不知所踪。 如今又出现了? 就在这时,一位脸色阴沉的中年太监快步走了过来, 将一本厚厚的卷宗递了过来,同时在他耳边小声嘀咕。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轻轻点了点头。 中年太监退去,黄俊有些感慨地发出一声叹息, “兴国公,咱家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来了,但还是晚了,那二人失踪了。” “会不会是...没来上衙?” 孟述的脸色有些难看,居然又出了内鬼。 黄俊轻轻摇头:“早晨之时他们二人还在都督府内用了早食,现在消失了。” 黄俊轻声开口,而后将那厚厚文书打开,翻到了那有残缺的地方, 兴国公连忙将文书凑了过来,锯齿相连,严丝合缝! 一时间,二人心思一沉,不像是假的。 “公公,这文书是真是假还要仔细查验, 另外其上的内容也要仔细考究...说不得九真一假。” 黄俊轻轻点头: “兴国公,咱家可否将这卷宗带入宫中,由陛下查看一二?” 虽说案牍不能离开案牍库,但特事特办,兴国公孟述眼神一凝轻轻点头: “公公自便!” 黄俊脸上出现一些笑容: “还请兴国公去查一查这二人的家人, 看看这二人是逃跑了,还是被灭口了。” “本公会的...” 第1005章 顺藤摸瓜 黄俊从五军都督府离开后转头便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见到了在其中值守的锦衣卫千户燕丰, 燕丰三十余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 修长的胡子打理得整整齐齐,此刻正看着手中文书,聚精会神。 察觉到黄俊前来,他连忙站起身,将手中文书收了起来,面露恭敬: “下官燕丰,拜见黄大人。” 他脸上露出一些疑惑,沉声问道: “不知黄大人所来何事?” “调查两个人,其家眷亲族以及可能来往的人都要查, 五军都督府的冷荣盛以及骆季玉, 二人与案牍库卷宗失窃有关,好好查,仔细查。” 黄俊此刻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莫名失踪的卷宗出现在了赤林城, 还牵扯出如此惊天大事,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更让人难以捉摸的是, 他现在还无法分辨是五军都督府出了问题,还是兵部出了问题, 二者各执一词, 结果都是象山守军覆灭,但其中内容却天差地别。 见到他脸色如此凝重,燕丰心神顿时警觉起来,走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 “大人,敢问紧急到何等程度?” 在锦衣卫之内,每天不知有多少事需要调查,会根据重要程度来进行排列,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最重要之事。 黄俊轻声开口: “其他的事都先放一放,先操持此事, 将其调查得水落石出后再去想别的事情。” 此言一出,燕丰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挺直腰杆,沉声回答: “是!” 黄俊轻轻点了点头,转动身子快步离去, 在走到房舍门口时顿住脚步,轻声道: “好好查,不论查到谁都不要停止。” 说完,黄俊那大红色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屋内凝重无比的气氛,燕丰脸色来回变换, 细细思量着黄俊所说的话,品味其中真意。 对于上官所交代的事情, 只有完全领会了上官的意思,才能做得让上官满意。 这一点,燕丰三十余岁就坐上了锦衣卫千户,深有体会。 过了不知多久,燕丰才有些想明白, 眼中神光闪烁,快步站起身,离开房舍! ..... 大乾皇宫,冬日的尾声已经渐渐到来, 天空中不似那般阴沉,反而多了几缕阳光, 琉璃瓦映衬着皇城不是那么沉重压抑,反而多了几分金碧辉煌。 黄俊走在其中,两侧的大红色墙壁似是与他的心绪一般, 想要无视,但十分耀眼。 黄俊在皇城中兜兜转转,左拐右拐, 最后在一座略显破败的宫殿前停下, 隐藏在暗中的护卫露了露头,便继续隐藏。 黄俊对此没有在意,而是径直推门而入。 虽然这宫殿外表略显破败, 但里面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味, 尤其是内室中弥漫着的淡淡檀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光汉皇帝此刻就在这里处理朝堂政事, 看着每日从大乾四方送过来的文书奏折。 光汉皇帝的‘御书房’又换了一个位置, 因为新政推行得愈发顺利, 大乾朝廷的权力空前绝后,光汉皇帝也开始担心起自身安危。 只要他不出什么事情,在这京城内的局势就能够掌控, 所以,他在这偌大的皇城内到处乱窜, 只有黄俊以及留下来的靖安军知道皇帝今日在哪里办公,晚上又在哪里歇息。 甚至最近这些日子,开年之后他很少去见外臣, 朝堂中一干事宜,交由内阁批阅后, 再呈送司礼监,而后再通过黄俊送到他的手中。 内阁几位阁臣以及六部的尚书以往可以入宫觐见, 但现在除非有天大的事情, 光汉皇帝都不准备与他们相见,一切为了新政。 淡淡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 光汉皇帝抬起头,将眸子扫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黄俊啊,急匆匆地走出去,又急匆匆地回来,是新政发生了什么事?” “回禀陛下,新政一切顺利, 已经有将近四百家工坊搬到了城北,如今赤林城的榷场已经重开, 不知多少工坊日夜赶工,百姓们乐在其中。” 听黄俊这么说,光汉皇帝脸上露出笑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大乾的百姓如今日子过得不好, 缺的不是银钱,而是进入工坊赚取银钱的机会。 现在新政一开,朝廷会有大把银钱入账,百姓们也会有赚取银钱的机会。 损失的,只是那些原本占据工坊的诸多掌柜大户。 甚至,光汉皇帝最近觉得, 自从新政越来越红火之后,大乾京城内的政令都通畅了许多, 以往一些办事困难的衙门,似是有了复苏的迹象, 一切原因,都是因为朝廷有钱了, 虽然不是现在,但一些人已经能够察觉到什么,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让光汉皇帝很是欣喜, 即位四年,他第一次感受到对各个衙门的掌控。 “好啊好啊,武彦哲最近做得不错, 听说不少百姓都去那里摆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银钱。” 黄俊轻轻一笑,沉声开口: “回禀陛下,自然是可以的, 百姓们有了银钱之后自然想要改善一番吃食, 大富大贵不敢保证,但一些口腹之欲还是没有阻碍。” “好好好,等再过一些日子,朕也要享受一番口腹之欲!” 光汉皇帝忽然觉得心神激荡,眼前堆积的文书也不是那么难以处理。 他看向黄俊手中的文书,问道: “匆匆忙忙地,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黄俊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回禀陛下,这是靖国公自赤林城送过来,五军都督府遗失的卷宗, 其内记录了象山守军被杀一案的,或许是真相,或许是遮掩。” 黄俊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文书递了上去,沉声开口: “陛下,事发突然,奴婢刚刚带人去了五军都督府, 可能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还请陛下恕罪。” 光汉皇帝摆了摆手,显然十分信任黄俊, “无妨。” 他将手中文书打开,细细查看,眉头一点点紧皱, 眼神中的兴奋也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杀机! 光汉皇帝此刻感觉浑身冰冷, 那好不容涌上来的掌控感刹那间消失。 第1006章 十七万两 ‘御书房’内的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光汉皇帝一字一句地将文书看完,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能抓到人吗?”光汉皇帝沉声问道。 黄俊脸色一沉,轻声开口: “回禀陛下,时间已经间隔许久,许多线索也已经消失, 或许这两名记录之人能够找到,但真正的幕后主使...很难。” 对于这个回答,光汉皇帝没有丝毫意外,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不要查了,此事到此为止。” 黄俊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便心有明悟,躬身一拜: “是!”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 茂州的指挥使顔山音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与之相关联的还有风尘关的守将姜赞, 他如今已经调回了朝廷,准备在五军都督府内任职, 若是继续查下去,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甚至在朝廷内支持皇党的诸多军队将领都会心生疑惑, 如此关键时刻,不宜大动干戈。 “姜赞任左军都督同知的奏疏下发了吗?”光汉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已经下发给了五军都督府,过些日子姜大人便可走马上任。” 光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那就这般吧,先顾眼前之事。” “是,那...那两名文书是否再查下去?” 黄俊试探着问道,同时补充开口: “奴婢觉得,查不查不重要, 但让一些人知道咱们开始查了,很重要, 或许可以打草惊蛇,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光汉皇帝听到此言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如此吧,查到那两份文书后就到此为止, 如今这大乾朝廷,经不起什么风波了。” 光汉皇帝眼神空洞,手掌紧握成拳, 怔怔地看着那带着一些蛛网的大殿,心中涌现出一丝不甘。 他是高皇帝文皇帝之后, 理应统御四海,如今却在废弃大殿内躲躲藏藏。 大殿内的气氛沉闷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又恢复如初, 光汉皇帝依旧在看着桌案上的文书奏折, 黄俊在一旁对于这些奏折文书筛选,将重要的挑出来。 “嗯?”黄俊来回忙活的手有了一些停顿, 他看向手中这份奏疏,眉头紧皱,面露思索,有些拿不定主意。 过了许久,他缓缓站起身,来到御案之前,沉声开口: “陛下,您看一看这海岳送上来的奏疏, 奴婢觉得有些新意,但拿不定主意。” “海岳?” 光汉皇帝面露诧异,将脑袋从奏疏中抬起, 接过了黄俊递过来的奏疏,一字一顿地看了过去。 很快,光汉皇帝露出了一些感兴趣,又看了一遍,转而面露思索。 因为工坊的拼凑,来往商贩以及百姓越来越多, 渐渐地,工坊地内出现了一种写着各种工坊所生产物件的单子, 从最初的只记载位置工坊名字、掌柜, 到现在记录了每日产能以及招工讯息,还有诸多库存余货, 甚至还有一些客栈的掌柜也在上面登记信息, 以此来吸引来往的商贾与百姓。 现在此物已经出现了有半个月, 就连百姓们都时常去看,不为别的,只为了了解一番各处工坊的行情。 这让海岳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可以利用之处, 朝廷的邸报虽然每一日都会挂在衙门附近的公告栏上,但能去看的百姓不多, 他们更喜欢去看城门附近的告示, 上面有京城内发生的一些趣事, 以及衙门的悬赏,而后将其牢牢记下。 海岳认为,朝廷可以做一个类似的物件, 上面刊登一些故事,招工信息,以及工坊所在, 最重要的是,朝廷要在上面说一说最近要做的事, 也省得百姓们整日惴惴不安,生怕这些工坊什么时候又关门了。 光汉皇帝看着海岳的上疏,眉头紧皱, 若是办一个此等物件,银钱倒是一个大麻烦, 虽然现在的纸张与刊印不贵, 但总是要人操持,一个新设立的衙门,百余人是如何也少不了的。 最重要的是,如何将此物掌控在朝廷手中? 光汉皇帝想到了在太祖高皇帝时期的《大乾律》, 那时候大明百姓家中人人一本, 若是有官吏欺压百姓, 就可根据大明律中律法,进行惩治,甚至能当街抓官。 但后来....皇权旁落之后,此等书籍便再无用处。 他是知道的,为了将大明律发放到所有大乾百姓手中,朝廷花费了多大的力气, 如今大乾,能做成此事? 见他在皱眉深思,黄俊在一旁笑了笑,轻声开口: “陛下,奴婢觉得此法子倒是很好,只是交给谁倒是一门学问, 如今城外的工坊是咱们京城的命脉, 若是被人加以利用,散播什么不利于朝廷的谣言,那可就坏事了。” 光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此事若不是海岳提出,朕会认为他包藏祸心。” 黄俊眼神闪烁,抿了抿嘴,沉声开口: “陛下既然对海岳如此信任,那不如让他来试一试?” 光汉皇帝听出了他口中意思,脸上涌上一些笑意: “你觉得此事是好事?” “陛下,自然是极好的事, 从古至今,让百姓们知道朝廷在干什么很重要, 原本一些事情做不成就是有人利用民意, 若是出现能让百姓知道朝廷如何想的东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如今局势有所好转,奴婢觉得, 朝廷不能忘记功伐,要主动出击,迎接那些还未出现的阿杂事。” 黄俊声音凝重,带着一丝丝决然,似是有历来变法者的气魄。 “内帑中还有多少银子?”光汉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十七万两。”黄俊微微躬身,沉声开口。 光汉皇帝面露感慨,有些心疼, 居然这么少了,还不够给京官发一月的俸禄。 “十七万两...事情想来是办不成,钱太少了。”光汉皇帝发出一声叹息。 “陛下,总要试一试,无外乎是一些纸张,一些笔墨,那海岳整日操持工坊之事, 不如陛下也开一个工坊,让海岳来做这掌柜, 笔墨之事由海岳找一些读书人操持, 其余的...尽数用百姓,如此一来,可能不到千两就能将工坊开起来, 至于事情成不成....则看天意了。” 光汉皇帝有些意动,一千两银子倒是不多, 他左思右想,眼中闪过精光: “京中不是有传闻那些读书人来京城赶考,每日吃糠咽菜, 就让他们去海岳麾下,到工坊里干活, 君子远庖厨,但这是文墨抄录一事,他们总会吧。” 黄俊脸上露出笑意: “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将此事告知海岳。” “嗯,去吧。” 第1007章 杂报 三日后,原本平静无事的京城掀起了一丝丝波澜, 一种名为‘杂报’的物件出现在大乾京城的四方城门, 在各种工坊以及百姓商贾们流通, 其中主要记载了各处商行以及工坊的招工行情,还有一些趣闻轶事, 还记载了锦衣卫新发布的两则通缉,是寻找冷荣胜与骆季玉的通缉, 杂报上说了这二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出生年月和大体相貌, 声称他们偷拿了五军都督府的财宝, 若有人发现锦衣卫衙门赏银十两! 此举彻底激发了在四方城门做工的百姓,一个个地踊跃寻找, 并且纷纷购买杂报,杂报的价格不贵, 一文钱可以买两次杂报,杂报三天出一次。 杂报的出现虽然掀起了一丝丝波澜, 但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隐匿,只在四方城门流传, 但作为操持此事的主官海岳却十分有信心。 既然这里的百姓能争相踊跃地购买,那别处的百姓亦是可以。 于是,海岳在三日后, 第二次杂报之上刊登了赤林城榷场重开,并且一片火爆的消息, 可谓是刹那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起初只是商贾掌柜们争相采买,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丝丝商机, 但随着风波流传,越来越多的百姓也加入其中,他们只想要验证一番真假, 毕竟在上一期杂报中已经说了, 榷场重开,做工的机会还会多很多。 当买了杂报的百姓商贾以及诸多掌柜看清楚上面所记载的信息后,心中再无疑虑, 蛮国右贤王、左谷蠡王, 这两位地位尊崇的草原王者也出现在了赤林城,参与榷场重开一事, 并且疑似与靖国公林青发生武道交锋! 靖国公林青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杂报中还记载了,朝廷为什么要推迟科举, 以及为那些留恋京城,生活困难的学子找了好去处, 那便是办杂报的工坊,进行誊抄摘录。 甚至还记载了西边万博城的一些动静,一些外邦试图来此与大乾做生意! 西厂与五军都督府疑似发生冲突等等... 总之其上记载五花八门, 一些事情不仅百姓无法知道,就连那些商贾掌柜都无法知道, 毕竟这些都是大乾上层的大人物才有资格知晓之事, 如今记在了杂报上,让他们瞪大眼睛,心中产生了浓厚兴趣! 今日,杂报大卖, 人们也终于相信,前些日子通缉的两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朝廷悬赏十两银子! 这下子,百姓更为认真地搜寻, 几乎要将京城周边翻了个底朝天。 很快,处在锦衣卫衙门的燕丰就收到了许多百姓的告发, 以至于发现了许久隐藏在各处的陈年尸体,甚至一些流窜的罪犯。 这让燕丰不由得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对于朝廷以及黄公公的手段再也没有了任何疑虑。 第六日下午,有人报案在城外龙嘴河桥下发现了两个巨大麻袋, 里面有尸体,还穿着五军都督府的官袍! 这让燕丰兴奋不已,连忙带人前去查看,经过仔细探查, 发现的确是消失的二人,只不过已经死于非命。 对于这个结果,西厂与锦衣卫东厂都有预料。 报案之人是一老农,儿子儿媳在工坊内做工, 他则在家打理田产,听儿子儿媳说过此事,家中也有杂报。 在确认无误后,锦衣卫燕丰亲自拿了十两银子送给了那老汉。 既然杂报是朝廷所办, 他为朝廷鹰犬,自然不能赖账,否则便是因小失大! 此事快速流传,还没到晚上, 便已经流传了大半个京城,这让百姓们面面相觑,居然真给银子? 这让杂报大卖。 但麻烦接踵而至,刑部大理寺以及京兆府都看到了杂报中的蕴含的能量,纷纷找上门来, 希望海岳能帮他们做一些事。 海岳自然是秉持着一贯的作风,不允,不允,一概不允! 因为他背后有西厂以及都察院撑腰,此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不过将他们带来的通缉要案却被海岳留了下来,准备从中挑选一二,加上去。 在杂报的右下角,有专门的版面放置一些朝廷通缉犯, 在其上方是海岳精心搜集的民间故事,颇为有趣, 如此百姓在看故事之时也能看一看通缉犯。 此时此刻,海岳无比庆幸,大乾京城附近百姓识字的人多, 若是放在偏远之地,他们更愿意去看朝廷的邸报,听读书人来念, 自然是说什么信什么,反正他们也不认识。 忙碌了一日,海岳匆匆收拾东西,准备返家, 但等他刚要离开工坊,却发现了一道熟悉人影等在门前, 他连忙上前,躬身一拜: “下官海岳,见过纳兰大人。” 纳兰元哲依旧如往常那般,身穿白色常服,静静立在那里, 他看了看海岳手中的包裹以及诸多文稿,问道: “未处理完?” “回禀大人,家中妻儿等着下官回去吃饭, 活计不能耽误,但陪伴家人依旧不能耽误, 所以下官想着将这些带回家中去看。” 海岳说得坦坦荡荡,脸上露出笑容。 纳兰元哲脸色古怪,轻声开口: “今日可能不行了,要让你的妻儿老小等上一等,你跟本官前来。” 海岳满脸疑惑,沉声开口: “大人,如今已经散值,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纳兰元哲的心跳没来由地慢了一拍,上下打量一番, 总算理解了为什么京中官员对他尤为厌烦。 纳兰元哲叹了口气,笑着开口: “且跟本官来,有天大的好事等着你。” 如此一说,海岳更是神情警惕,连连后退,手中甚至已经掏出了金牌: “大人,您为都察院上官,若是知法犯法,行内外勾结之事,那下官便不客气了!” 纳兰元哲一愣,这都哪跟哪? “大人,今日一些商贾来找寻下官,其中不乏背景深厚之辈, 他们想要在杂报上刊登一些招工文书, 但被下官拒绝,他们还扬言要找上官,莫非是找到了纳兰大人?” 海岳掷地有声,身形一点点后退, 显然对纳兰元哲充满警惕。 “他们敢来找本官?” 纳兰元哲觉得荒唐至极, 现在他的名声已经在京城臭不可闻, 寻常的商贾掌柜见了他都要躲着走,如何敢来找他? 纳兰元哲拿他没办法,只能如实相告: “是黄公公有事找你,跟本官来吧。” 听到是黄俊,海岳眨了眨眼睛, 看了看手中的金牌,轻轻点了点头。 “是!” 第1008章 入宫觐见 天气越来越暖和,大乾京城的夜晚不是那么死寂,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海岳与纳兰元哲坐在车里, 他向外看去,起初外面还十分热闹, 但随着马车行走,外面的人越来越少,逐渐变得清冷寂静。 但海岳心中却没有丝毫彷徨,反而心中涌出一丝丝激动, 这....应当是前去京城的官道。 果不其然,在一刻钟之后, 马车在皇城门口缓缓停下,二人下了马车, 见到了巍峨的皇城大门以及门口身披甲胄的诸多守卫。 海岳如今是六品官, 不论是朝会还是大朝会,都没有他这等官员的份, 所以皇城...他只在来往公务中远远驻足,还没有深入其中。 在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以及搜身之后, 纳兰元哲带着海岳进入了皇城, 刹那间,原本明亮的气氛变得阴暗, 就算是四周的恭道都只有一些零星的灯火闪烁。 海岳心中充满了疑问,为什么皇城如此黯淡无光? 但他没有发问,转而静静跟随。 很快他们二人便来到了皇宫门口,依旧是披坚执锐的守卫, 不同的是,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皇宫门口, 一袭绯袍,手拿拂尘,静静立在那里, 见到二人前来,脸上露出笑容,发出了一声轻叹: “两位大人可让咱家好等啊,咱家要与陛下说说, 下次两位大人进入皇城可以乘坐马车,而不用再苦苦走路。” 纳兰元哲脸上露出笑容: “黄公公,莫要打趣我二人, 如今我们已经是旁人的眼中钉,若是再有殊荣,说不得要成为旁人的肉中刺, 恨不得将我等尽数扔到那龙嘴河的桥下。” 此言一出,黄俊抿嘴一笑,转而看向有些局促的海岳: “海大人操持的杂报可是帮了宫中大忙,还未用饭吧。” 海岳沉声开口: “回禀公公,下官刚刚散值,还未曾用饭。” “那便入宫来吧,陛下有请。” 说完后,黄俊便转身走向皇宫大门。 海岳静静定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转而看向了上官纳兰元哲。 纳兰元哲没有迈步,只是停在那里,朝着里面挥了挥手: “本官与武大人还有诸多事情要忙。” “快些来啊,海大人。”黄俊的声音远远传来。 海岳这才定了定神,朝着纳兰元哲拱了躬身,连忙跟了进去。 在他进入后,皇宫的大门随之紧闭, 纳兰元哲也松了口气,伸出手捏了捏眉心,转而快步离去。 ..... 海岳一脸茫然地跟随黄俊在宫中兜兜转转, 很快便来到了一座略显黑暗的大殿前, 四处充满了灰败萧瑟,似是许久都没有人居住。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黄俊却径直上前,轻轻将殿门推开,走了进去。 海岳连忙跟了进去,进入其中, 没有预想之中的大变模样,这大殿就是许久没有人居住, 只有淡淡的烛火从大殿一角投了过来。 回头看去,大殿的门窗上都已经铺上了木板,遮蔽得严严实实。 跟着黄俊朝里面走,穿过一个小门, 很快眼前的情景就为之一变,有一些古朴气息传来。 同时,他见到了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身影在桌案之后,正眉头紧皱看着手中奏疏。 黄俊微微躬身,沉声开口: “陛下,海大人,奴婢给您带来了。” 海岳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一拜: “下官都察院经历司经历海岳,拜见陛下。” 直到此时,光汉皇帝也没有抬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声: “先坐。” 转而继续批阅起奏折,黄俊对此见怪不怪, 将海岳引到了一旁的小桌案旁坐下,并且奉上了茶水,轻声道: “海大人等待片刻。” 海岳轻轻点头:“多谢公公。” 时间一点点流逝,光汉皇帝一封一封的奏折批阅下去,迟迟不见抬头, 海岳也干脆拿出随身携带的文书看了起来, 准备从中挑选一二,编入杂记之中。 不知何时,黄俊也坐在了一旁的桌案旁,静静书写, 整个‘御书房’内安静无比,充斥着笔锋流转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光汉皇帝将最后一封奏疏批阅完,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 可他很快便看到了坐在一侧神情专注的海岳, 脸色一僵,连忙将动作收了回来。 转而慢慢站起身,走至海岳身侧,低头查看, 纸张上记录的是一些衙门最近的政令, 大多是从邸报上抄录,还有一些民间杂记的趣闻, 大多污秽不堪,什么谁家的掌柜儿子与小妾私通之类的话, 看到这,光汉皇帝眉头微皱,询问道: “此等之物,若是刊登在杂报上...未免太过不堪入目了。” 直到这时,海岳才恍然醒悟,心中一惊,连忙站了起来: “陛下恕罪,微臣沉浸其中,没有发觉陛下到来。” “哎~,客气什么,朕问你话呢。”光汉皇帝摆了摆手,而后看向黄俊: “将吃食都拿上来吧,朕也饿了。” 而后看向海岳,面露问询。 海岳老实交代,沉声开口: “陛下您有所不知,百姓困苦, 每日做工已是劳累异常,若是再写一些风雅之事,根本无人去看, 倒不如写一些民间趣事,能让百姓一乐,那便足矣。 而此,百姓最感兴趣的自然是皇家密室, 其次是朝中的大人,最后才城中的诸多商贾有钱人, 对于他们每日的生活, 百姓们一无所知,只能通过这些趣事来了解一二。 所以臣斗胆,在其上刊登上了此等事物。” 光汉皇帝面露思索,轻轻点了点头: “说得有些道理,但你不怕他们来找你麻烦? 这些商贾也是高门大户,家中有一些家丁,对于一些官员,他们是不怕的。” 海岳轻轻一笑: “臣乃朝廷命官,都察院所属,本就能相隔一些祸事, 更何况臣在杂记上所说,一没说名,二没道姓, 若是来找本官的麻烦,岂不是自己承认了此事?” 光汉皇帝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啊,你倒不像是传闻中所说的那般顽固,做事反而有几分灵巧。” “来,用饭吧。” 光汉皇帝带着海岳来到了一旁的圆桌上, 上面摆着四盘小菜,还有一摞大饼。 海岳愣了愣,神情有几分古怪, “陛下就食此物?倒是与臣家中大差不差。” 光汉皇帝愣住了,一旁的黄俊也愣住了, 眼前的四碟小菜还是现在朝廷有一些余钱,多加了两道.... 光汉皇帝笑了起来: “那更好了,朕还怕你吃不习惯,坐坐坐。” 第1009章 天大误会 略显昏暗的‘御书房’内, 光汉皇帝与海岳相对而坐, 用着简单饭食,二人都没有说话。 黄俊站在一旁,面露微笑看着,整个大殿内充斥着祥和。 海岳与光汉皇帝一般无二,吃饭极快,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狼吞虎咽, 几张大饼,不一会儿就被二人一扫而空。 黄俊见状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 便又有一名年老太监拿过了四张大饼,面露恭敬。 光汉皇帝瞥了一眼海岳,似是生出了比斗的心思, 便与他一般,拿起大饼吃了起来。 可很快,在这张大饼吃完后, 他便觉得肚子鼓鼓囊囊,再也吃不下了, 可海岳却依旧没有停,直到将所有大饼以及饭菜尽数吃完, 甚至最后将杯中的茶水都喝得一干二净才堪堪罢休。 光汉皇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面露满意, 他喜欢不浪费粮食的臣子, 当然,若是都是如林青黄俊这般不用吃多少粮食的臣子,他更为喜欢。 “海爱卿的饭量倒是极大。”光汉皇帝缓缓开口,声音轻缓带着一丝喜意。 海岳经他这么一说,似是也有一些不好意思,轻轻笑了笑: “回禀陛下,臣当初在外为官时,每日要跑的地方很多, 若是不多吃一些,一来赶路会慢,二来饿了就没有力气干活。” 光汉皇帝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对,朕若是因为心情不好吃不下饭,批阅奏折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说着,光汉皇帝开门见山,没有卖关子: “海岳,今日叫你前来,是朕想要问一问你那杂报一事。” 海岳面露恭敬,慢慢站起身,立在一旁: “陛下请问,臣定然知无不言。” 光汉皇帝摆了摆手: “坐下坐下,你我君臣在这房内,没有什么外人,不必客气。” 海岳直到此时,才打量起光汉皇帝来, 三十余岁的年纪,个子适中,身材适中, 倒是看起来十分老,两边早已斑白,甚至就连头发中也多了一些白丝。 轻叹了一口气,他想到了大乾内发生了诸多事,不由得抿了抿嘴,沉声开口: “陛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说来。” 海岳面露郑重,袖袍一甩,慢慢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 光汉皇帝面露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但也没有阻止,就那么静静等着。 等海岳直起身,他才缓缓开口: “陛下,早些年臣目光短浅,心神愚钝, 曾认为大乾得如此灾祸乃朝廷陛下所为, 甚至臣还曾以为陛下昏聩,还请陛下恕罪!” 光汉皇帝一愣,一旁的黄俊眼神猛地凌厉起来。 察觉到这锋锐气息,光汉皇帝摆了摆手, 黄俊这才微微躬身,收敛眼中凌厉。 “为何会如此以为?”光汉皇帝声音中多了几分凝重,沉声发问。 “回禀陛下,臣起初以为, 皇权天授,朝廷乃众望所归, 一言既出,四方臣服, 可直到臣来了大乾京城之后,做了京官,才发现并非如此, 朝廷行事,也要如一些官吏那般百般妥协, 甚至要虚与委蛇,就算如此,事情也未必办得成。” 说话间,海岳目光沉凝,呼吸粗重了几分: “这与臣在地方所听大大不同,甚至与百姓心中所想也大大不同。” 光汉皇帝面色平静,但眼中却不是那么平静,渐渐掀起了点点波澜, 放于一侧的手掌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在王府之时,也是这般认为的, 朝廷政令一出,四方不敢不从。 可自从入京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般, 甚至朝廷的政令想要出这大乾京城,需要朝堂上的诸多臣子点头, 若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政令还要来回拉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下放地方。 光汉皇帝呼吸微微粗重,他知道为何海岳要说此事了,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海岳,沉声发问: “所以,你想用杂报告诉天下百姓,朝廷有难处,朝廷也不是那般全能?” 海岳猛地抬起头,不禁瞪大眼睛。 而站在他身后的黄俊也微微诧异, 脸上出现了一丝愕然,而后陷入深思.... “陛下圣明,朝廷的邸报固然是记载天下大事, 但那都是朝堂各方争斗结束后的结果,百姓们并不知道其中门道, 甚至就连一些大人也无法猜测其中一二, 所以...这些事情就算是百姓知道了,也无法更改,只能默默看着,甚至无法理解。 所以臣就想着,能不能以杂记的样式将朝廷准备做的一些事情都写出来, 就算事后朝廷没有做成此事,百姓们也能知道其中艰难, 或许...对于朝廷的名声可以有所改观。” 说着,海岳抿了抿嘴,发出轻轻一声叹息: “现如今,百姓们并不相信朝廷,即便是好事,也会有人来回揣测。” 光汉皇帝对于此等事早就心知肚明, 此刻听海岳说出来,也并没有什么不悦,反倒是轻轻一笑: “就如让这工坊搬迁一事? 朕可是听说,那些工坊掌柜甚至怀疑武彦哲要贪图他们的银钱, 纷纷向都察院禀告此事,最后还是你出面解决此事。” 海岳愣住了,此等小事皇帝居然也知道... “陛下,官员吏员与百姓本就无法感同身受,也不在同一位置, 百姓不相信朝廷也是理所应当, 但臣觉得,朝廷可以加一把力气, 至少让百姓中的智者知道,如此就能省很多麻烦。” 光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话虽然大逆不道, 但至少都是肺腑之言,咱们大乾还是有为国为民的官员啊。” 光汉皇帝看向黄俊,二人相视一笑。 “陛下,臣只是尽微薄之力,不敢居功, 真正与大乾有功的是那些在边疆奋战的将领军卒, 若不是他们死死盯住蛮人,臣就是有滔天算计,也无法施展。” 说着,海岳脸上露出一些复杂: “陛下,臣当初与陆大人一同去往九边赤林城, 亲眼见到了十数万人的战场厮杀, 直到那时臣才知道,臣以往太过幼稚, 边疆有那么多人为大乾抛头颅洒热血... 臣,也想尽一些微薄之力,以维持如今大乾!” 第1010章 众相从之 光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面容舒缓: “你如今在办杂报,都察院的身份并不能为你提供什么助力,反而有一些桎梏, 这样吧,虽然你是举人出身,但依旧入翰林院吧, 有了这层读书人的身份,百姓们自然也要信上一些, 日后再找那些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做工,要容易许多。” 不知为何,光汉皇帝一想到那些举人老爷在工坊中做工,就忍不住发笑。 海岳面露震惊,一时间瞪大眼睛,无法自控。 翰林学士乃正五品官职,乃清贵之官, 进了此等地方,都是阁臣的候选,寻常都是进士的晋身之阶。 他一个举人,怎么能贸然进入其中? 而且还是在如今关键时候,暂停科举的风波还未停歇,又让他这一个举人入翰林院。 忽然,海岳愣住了,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有他这样一个举人入阁, 或许对于如今局势来说,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至少能安稳一些大乾京城的举人老爷。 站在他后方的黄俊微微一思量,眼睛也亮了起来,此乃一举两得之法, 可随即他就眼神黯淡,看来那些读书人来回奔走, 给了陛下很大的压力,甚至不得不以此来安抚众人。 此举无异于再向外透露, 举人也可以入翰林院,诸位学子不用着急。 算得上是一种妥协。 二人思绪深沉,‘御书房’沉默起来, 过了许久,海岳才沉声开口: “陛下,微臣觉得,此举有违祖制,并且微臣才疏学浅,还担不得翰林学士之职。” 光汉皇帝脸色平静,盯着海岳看了许久,最后露出几分笑容: “朕还是第一次送官职都送不出去,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陛下,天下读书人乃大乾根基所在, 固然有一些人行纨绔之事,在这京城掀起波澜, 但大多读书人还是好的,他们希望进入朝廷报效家国, 若是臣入了翰林,岂不是要伤了诸多天下学子的心, 臣是知道的,一些读书人尤为执拗, 认为祖制大过一切,翰林院在他们心中无异于天上白玉京,做梦都想进去其中, 如今...臣一个落魄举人, 若得陛下垂涎就入了翰林院,那天下读书人不仅会打死讨伐微臣, 还会.....” 海岳没有再说,但在场的光汉皇帝与黄俊都听出了其中意思, 官吏百姓不敢骂皇帝,但读书人敢。 在先朝之时,甚至出现了被皇帝大骂与大骂皇帝都是天大殊荣的场景。 光汉皇帝脸色平静,轻轻挥了挥手: “你真不愿?” 海岳脸色郑重,躬身一拜: “陛下,升官加禄,臣自然愿意, 但心中尚存良知却告诉臣,不能如此, 否则海岳将是不忠之人,陷陛下于不义境地。” 光汉皇帝笑了起来,挥了挥手: “无妨,就如此吧, 只是给你挂一个职,好操持杂报一事, 若是旁人见你通过杂报登翰林,说不得也会效仿。 到时候这大乾京城内到处都是此等杂报,岂不是一桩好事?” 海岳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不解, 他无法想象,这能有什么好事。 杂报越多,就有人胡言乱语,并且百姓也会被迷惑.... 但光汉皇帝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海岳只能在心中暗暗苦想。 二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海岳告退,黄俊相送。 二人行走在宫闱中,四周都是略显阴暗的墙壁以及呈现暗红色的诸多大殿, 淡淡的脚步声响在其中,显得孤零零的。 海岳一直在低头深思,为何杂报多了会是一件好事? 走在前方的黄俊侧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海大人可是心有疑惑?杂家见你一直低头深思, 若是有什么疑惑,就与咱家说说,说不得咱家能解惑一二。” 海岳面露犹豫,还是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黄俊就这么静静听着,微微一笑。 二人此刻刚刚走入皇宫, 黄俊对着那两位值守的老太监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了一些银两递了过去。 三人没有说话,一切都在沉默无声中进行。 海岳见到这一幕,不由得面露诧异。 等到走出皇宫,行走在皇城中,黄俊才缓缓开口: “海大人可知为何咱家明明是上官,却还要给那些人银子?” “下官不知。” “那是因为这些太监都是无根之人, 一生都系于天家,平日里喜欢的可能只有银子了。 而他们无法出宫,银子落到他们手中也无处可花, 归根结底这银子还是在皇宫中,是陛下之物, 这也是为何陛下从来不管外臣送银子这事,因为那些银子都是给的陛下啊。” 黄俊娓娓道来,海岳眉头紧皱, 眼中似是闪过一丝精光,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杂报终究是民间之物,你先前也说了,百姓有些信不过朝廷, 若是如今朝廷匆匆就接收了杂报,那百姓们自然也不会信。 那还不如让旁人都参与进来, 将这等好事搅得乌烟瘴气,甚至连百姓都加以厌烦。 到了那时,朝廷便可名正言顺地插手, 到时将其余杂报一并关门,只剩一家, 到时海大人可莫要忘了,将那些无处做工的百姓以及读书人都收归翁仲,一举壮大, 此事也能从一个坏事变成好事。” 海岳的眼睛微微瞪大,似是有些懂了, 他入翰林不只是赏赐,是真的在为杂报考虑, 是对天下读书人的妥协,同时也给了天下读书人另一条路, 那便是办报。 他海岳能凭借此进入翰林,其余那些背景深厚之人如何不行? 殊不知,这恰恰落入了朝廷的圈套, 为的就是让他们办报,从而达成吞没的目的。 而朝廷付出的,只是一些心力,还有一个五品的官职罢了。 想到这,海岳脸色猛地古怪起来, 说不得...还顺便打压了读书人, 翰林院不再是他们心中白玉京,那他们还能去何处? 海岳不由得有些嘴唇干涩, 他先前觉得已经看清了朝廷上的捉对厮杀,也看到了朝廷艰难。 但没想到,今日入宫不到一个时辰,便见到了更深层次的捉对厮杀。 此等厮杀隐于无形,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有用。 黄俊见他如此模样,宽慰一笑: “只是这些日子杂报会有一些影响,海大人要好好操持,莫要忘记初心。” 海岳抿了抿嘴: “是,海岳知道了。” 第1011章 锦衣卫之事 五军都督府发生之事非但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甚至陛下还下旨惩处了黄俊与西厂锦衣卫一干人等, 处罚虽然不重,罚俸三月, 但其中意思却是耐人寻味, 已经被朝堂上一些大人看作是陛下要放弃他们的前兆。 此时此刻,锦衣卫衙门内, 千户燕丰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坐在正堂,静静抿着茶水。 在其身侧有诸多同僚, 百户千户都有,一个个的面露阴沉,像是死了爹娘。 锦衣卫、东厂、西厂能够存活,全凭皇帝招抚庇护, 若说没有皇帝作为靠山, 他们这三个衙门,就是货真价实的朝廷鹰犬,受万人唾弃。 如今出了这一档子事,如何能让他们不着急? 千户颜山也在其中,他看向燕丰,脸色有些急切: “燕大人,都火烧眉毛了,您还能喝得下去? 您知道外面传的都是什么吗? 咱们锦衣卫要失势了,你我等一干人犯被流放凌迟, 甚至一些人都已经开始相互串联,想要共同弹劾你我!!” 此话一出,锦衣卫衙门的气氛冷到了冰点, 在场不论是什么大人,心情都坠落到了谷底, 如今京城内的读书人正是见谁打谁的时候, 锦衣卫出事,可谓是正中下怀, 一些读书人甚至已经开始在民间吟诗作对,以锦衣卫来嘲讽朝廷。 在场之人心绪复杂,脸色连连变幻, 虽说从事此等事情自古以来便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权势此等毒药,能多掌控一日也好, 就这么丢失手中权势,他们心中都有一些不甘。 燕丰一直在默默喝茶, 锦衣卫如今没有指挥使,都是千户,理应平级, 但因为他一直受黄公公重视,所以地位高人一些, 诸多千户也看在面子上听他调令。 燕丰轻笑一声,视线扫视四周,看了看在场之人,脸色刹那间冷了下来: “这天还没塌呢,尔等就如此慌乱心神,成何体统?” “燕大人啊,天虽然没塌, 但火可是要烧了眉毛了,您怎么还坐得住啊。” “是啊是啊,这次连黄公公都受到了惩处,陛下这次应当是真的生气了, 那五军都督府就不是一个好去处, 现在又多了两个国公,正是势大的时候, 咱们怎么能去触他们的霉头呢?” 听着在场诸位大人杂七杂八地嘀咕,燕丰重重叹息一声,沉声开口: “做好自己的事,无外乎三个月俸禄而已, 尔等做的那些事不要以为陛下以及黄公公不知道,只是不追究罢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眼中神光闪烁,都是人精,本就是前来试探, 而此话倒像是有了结果。 “燕大人,此事就这么算了?” 颜山试探着发问,其余千户百户也将眸子投了过来,面露期待。 燕丰脸色平静,淡淡开口: “陛下总要给都督府以及一众朝臣一些交代, 否则咱们锦衣卫还不真成了无法无天的跋扈之辈,尔等跋扈吗?” 燕丰视线扫过众人,众人顿时眼睛瞪大,连连摆手摇头: “不不不不,我等可是从不做跋扈之事。” 如此,燕丰便笑了起来: “那诸位大人担心什么?咱们是天子家奴, 惩处家奴,还需要顾及你我的感受?未免太过放肆了一些。” 燕丰虽然在笑,但在场之人只觉得浑身冰冷,这未尝不是一次警告。 一时间,在场诸位大人连连出声,保证自己不是跋扈之辈。 燕丰见他们如此模样,轻叹一声,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失望, 都是攀附权势之辈.... 收起心中思绪,燕丰沉声说道: “这些日子要注意京城内的诸多事,尤其是那些读书人要盯紧了, 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又或者是遭了什么灾,宫中饶不了你我。” 一行人面露疑惑,忍不住发问: “大人,发生了何事?” 燕丰想了想,也没有隐瞒,便沉声开口: “今日宫中会下达旨意,都察院的海大人会入翰林院。” 什么? 此言无异于惊雷炸响, 将原本隐藏在下方的波涛汹涌都毫无遗漏地掀了起来。 以至于正堂之内鸦雀无声, 若他们没有记错,海大人是举人出身,并且为官多年,如何能入翰林? 见他们如此表情,燕丰冷哼一声,心中愈发不满: “将此事告诉你们,是让你处理后续, 而不是寻求你们的意见,更不是听你们发牢骚, 上位的决定,自有深意,哪来得你我来回猜测揣度?” 顿了顿,燕丰继续开口: “海大人依旧是都察院中人, 今日之后市井民间会多一些杂报, 咱们不阻拦不阻止也不帮扶,就这么任其发展下去,懂了吗?” 一时间,在场之人面露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还是连连点头,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做提线木偶,上官如何说,他们便如何做, 就算是不懂,等事情做完后,也差不多该懂了。 “好了,都散了吧,好好做事,陛下以及黄公公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 在场众人慢慢站起身,缓缓离去,整个正堂变得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可下一刻,淡淡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袭红袍的黄俊从后堂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 燕丰见状连忙站了起来,面露恭敬: “黄公公。” 黄俊坐在上首,面容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锦衣卫的事你做得不错, 硕大的衙门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陛下也曾有过多次夸奖。” 燕丰低下的脑袋面露浓浓喜色,心中怦怦直跳,似是要跳出来。 黄俊是三品武夫,能察觉到他的激动,笑了笑, 将一封奏疏递了出来,淡淡开口: “这些日子都是你在主持锦衣卫之事,总做千户也有些委屈, 拿着,升职的折子, 今日之后,你便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了, 也算是高人一级,日后好做事。” 燕丰愣在原地,颤颤巍巍地接过折子,心中激动无以复加。 虽只是指挥佥事,但这已经是锦衣卫衙门中最高官职了, 没有指挥使之名,却有指挥使之实。 “多谢陛下,多谢公公!!” 黄俊轻轻摆了摆手: “这是你应得的,好好做事, 陛下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京中的一些风波要好好盯着, 海大人也要好好保护,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燕丰若有所思,眼中很快闪过了然,重重点头: “是,属下明白了。” 第1012章 离城 赤林城,林青告别了在赤林城养伤的诸多军卒后, 而后又告别了都司与布政使司衙门的诸多官吏, 而后带着百余名军卒,径直冲出赤林城向西而去。 高大的城墙之上,种应安与种鄂静静屹立看着那一小队人马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种鄂才轻轻发出一声叹息,沉声道: “父亲,孩儿想在开春之时带领人马去草原上转一转, 清理一番乌孙部残余,顺便再带回来一些青壮,在榷场中做工。” 种应安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丝笑容: “应该的,现在北方没有强敌,去草原上转一转,见一见草原风光, 等到开春,朝廷不会放弃对草原芒果的攻伐,提前去适应一番也好。” 说着,种应安脸色愈发空洞, 转头看向那茫茫无际的白色雪原, 阳光泼洒而下,依稀能看到雪原下隐藏的土黄色, 再过一些日子,这些土黄色都会变为嫩绿色, 春风袭来,又是一年攻伐。 不知过了多久,种应安淡淡开口: “这些日子呼延大托有异动吗?” 种鄂抿了抿嘴,轻轻摇了摇头: “自从那些文书送来后,他们就像是没了踪迹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今都没有露面,也没有察觉到有人与呼延大托接触。” 种鄂脸上露出一些疑问: “父亲,孩儿如今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些人?” 种应安干笑两声:“乱臣贼子哪里都有,在这北疆赤林城尤为聚集, 只是咱们不知道具体是谁罢了。” 种应安低头看去,目光深邃。 在城门下,有着赤林城与彭州的诸多官吏, 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此, 甚至榷场中的一些草原人也来到这里看着靖国公离去。 种应安的视线来回扫视在每个人的身上停留, 他想仔细从中看出端倪,却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 眼前这些人似是都有一些嫌疑,无法分辨。 种应安的视线落在最前方名年轻小将身上,缓缓开口: “种鄂,独孤忍在东北之地曾与二王的部下交过手, 还杀过王庭的人,草原作战尤为丰富,你要多与他学一学。 莫要认为他年轻就轻视他, 你是咱们西南之人,本就出身尊贵, 纵然是他年轻无比,又厮杀勇猛, 可能一辈子也到达不了你我这高度,所以放心大胆地去用....” 种鄂的脸色有些古怪,视线看向远方, 在那里就有一名年轻人消失在视线中,同样厮杀勇猛年轻无比。 种应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轻轻一笑又缓缓摇摇头: “此种事情日后绝无仅有,王朝崩灭之际, 能出一个力挽狂澜之人已是万幸, 如今咱们大乾已经有一个了,不会再出第二个。” “父亲觉得靖国公能力挽狂澜?” 种应安叹了口气,苍老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感慨,脸上的褶皱似乎更加幽深: “是陛下相信他能力挽狂澜, 至于为父...总感觉他的下场不是太好, 只是如今大乾,若是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说着,种应安笑了起来: “总不能相信为父吧,为父已经是垂暮之年,活不了多少日子, 就算是为父有所雄心,陛下与朝廷也不会相信。” 种鄂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什么, 但又泄气,一般地没有开口。 种应安瞥了他一眼,畅快地笑了起来: “多看多想多学,日后你也能成为一方镇守,守护一方平安, 至于力挽狂澜之事,还是不要去做了,那太累了。 咱们的父辈世世代代镇守西南, 吃的都是先祖遗泽,没有费什么大功夫, 早已经忘记了打天下是多么的难,更何况打的还是草原蛮国的天下, 兵锋对外也要对内, 为父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将咱们平西侯府好好传下去。” 种应安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但种鄂却没有丝毫厌烦,就那么定定站在那里眼神空洞。 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己是什么本领种鄂清楚, 不过是一个有些幸运的纨绔罢了。 就算是如今操持了诸多军伍之事, 他还是会有些不懂,相比于那些天资卓绝之人相差甚远.... 抿了抿嘴种鄂沉声开口: “父亲我知道了。” 种应安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事提醒道: “对了,武道修为一途,你可不能落下, 前几日林青与那东北二王比拼武道修为,让为父看清了许多事情。 想要横扫天下,武道修为与军伍战阵,缺一不可。” “还请父亲解惑。” “有足够的武道修为才活得够长, 就算是受到气运桎梏也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不会被什么风寒杂病一下子就带走性命, 太祖高皇帝起兵之时,身边猛将如云, 但伐灭前朝,大乾立国之后,也安生下来, 诸多将领老的老死的死,没有几年就渐渐凋零, 只剩下最后那么几位身体强壮,武道修为高深之辈, 之后,大乾与蛮国的攻伐不再是以往那般小打小闹, 而是会手段频出,你死我活,再也不会顾及以往的诸多规矩。 我曾经问过林青,若是那东北二王入城后该如何, 他的回答简单明了,杀了。 起先为父还没想明白,但后来为父想明白了, 这本就是你死我活无所不用其极的战争,以往的一切都不再适用。 刺杀之事定然会频发频出, 日后你要守住这赤林城,也要有所武道修为。” 种应安絮絮叨叨地说着, 不知为何,种鄂只感觉到了一阵惶恐,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慌乱, 他有那么一丝丝感觉,似是父辈离家时对小辈的嘱托.... 他强行压住心中,感慨于思绪,轻轻点了点头: “父亲,孩儿知道了。” 种应安也点了点头,双手负于身后,淡淡的脚步声响起: “走吧,去看看榷场, 我们所有人包括朝廷,都低估了榷场的威力, 作为赤林城镇守,你要多了解一番榷场之事。” 种鄂连忙跟了上去,同时挥了挥手, 足足有五百余名披坚执锐的护卫冲了上来,将父子二人牢牢包裹在中间, 浩浩荡荡地朝着城下而去。 第1013章 最好的刺杀时机 三日后,正在官道上向西疾驰的靖安军停了下来。 百余人的队伍虽然显得有些凋零,但依旧气势不凡, 漆黑的甲胄在锐利的月光下散发着森然寒芒, 四周漆黑一片,唯有他们手中的暗淡火把照亮了为数不多的地方。 处在队伍中央的是林青与拓跋砚。 此时拓跋砚面露怪异,侧头看向林青沉声发问: “怎么了?” 林青眉头紧皱,眼睛微微眯起,视线看向前方黝黑深邃的官道尽头, 在那里,似是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他没有回答拓跋砚的问题,而是将右手放在腰间烈阳刀之上, 刀柄上的火红色云纹似是在呼吸闪烁,散发着微弱的红芒, 黄俊曾说过,此刀前朝皇室采用极北之地的寒铁打造而成, 刀柄则是取自南洋的火山石锤炼,一冷一热,相得益彰,威力巨大。 此时此刻,林青手握长刀,浑身气力翻滚, 使得长刀上的红芒也越来越大,渐渐地向周围扩散。 在这漆黑的夜里,像是在官道上点燃了一个太阳, 正在散发着熊熊火焰,照亮四周。 慢慢地,所有人的脸色都慢慢凝重起来,眉头微皱, 一旁的拓跋砚更是握紧了腰间长刀,脸色大变! 在官道尽头,一道身材高大的身影静静屹立, 似是一名刀客,头戴斗笠, 身穿黑色常服,双手负于胸前,手中长刀也在胸前! “来者何人!” 处在最前方的几名军卒拈弓搭箭,目光锐利, 冰冷的箭头已经瞄准了来人, 在其身后有诸多军卒,也拿出了军弩,对准了那前方来人! 官道上平白无故出现的人影定然不是挡道问路那般简单, 联想到他们此行只有百余名军卒护卫, 拓跋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得不说,眼前这名刀客的确是找了一个最好时机。 林青未晋升三品,身旁也没有庞大的靖安军护卫, 此时前来刺杀,可能是成功机会最大的一次! 没错,拓跋砚已经在心中断定眼前这刀客是刺杀之人。 因为,他在这刀客身上感受到了浩如烟海的气力! 甚至,这些气力让他感受到了一些恐慌, 似是有一尊大恐怖蹲在身前, 毫不吝啬地展示自身危机,以警醒来人不要过来。 他侧头看了看林青,脸色古怪起来, 林青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满脸平静,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豪放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带着一些沙哑,还有着滚滚气力。 “某家卓昊然,乃天地一刀客,今日受人之托,特来向靖国公借取一物。” 声音袭来,似乎还带着浓浓的刀势, 似乎虚空中有一把把黝黑长刀斩了过来,刺得人皮肤生疼。 卓昊然? 拓跋砚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此人是谁? 他侧头看向林青,发现林青平静的眼中也多了一丝波澜,同样是疑惑。 如此,拓跋砚泄气一般的长出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叹息。 “要不要跑?” 此话一出,不仅是在场的诸多军卒,面露怪异, 就连远处那静静屹立的刀客气势也为之一滞...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威名远播的日逐王拓跋砚竟然首先想到逃跑。 就连一向平静的林青也将眸子侧了过来,脸上有几分古怪: “为何要跑?” “你打得过他?”这次轮到拓跋砚诧异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刀可根本不是四品, 或许就是天下武福都垂涎的三品之境! 林青淡淡开口:“他还不是三品,为何要怕?” “嗯?”拓跋砚猛地瞪大眼睛,又看向那刀客, 在他的视线中,那刀刻犹如刀山一般屹立在那里, 浑身充斥着凌厉,分明是三品! “哈哈哈哈,靖国公好眼力, 某家的确还不是三品,但在取了靖国公项上人头之后,某家就是三品了!” 说话间,那刀刻改变身姿,将手中长刀抽了出来, 在昏暗的月色下,似是只有一个刀柄, 刀身空空如也,仔细看去原来刀身一片漆黑.. 只有在云腾转动月光洒下之时才能依稀看到! 林青有些古怪地看向他,若有所思,沉声开口: “不如你将背后之人说出来,我等一并打上门去, 直接索要三品气运,岂不是更为快速?” 此言一出,那刀客的气势又是一滞, 浑身气力运转,似是都有些不稳。 卓浩然猛然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更好的办法,并且他还不用承担什么后果。 毕竟这是大乾的靖国公, 若是杀了他,那这天下可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可很快,卓昊然有些颓然地摇摇头: “我不知背后之人是谁,我只知道他有气运,他雇用我来杀你,我便来了。” “你这个小子倒是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白白被人诓骗!” 拓跋砚在一旁大笑着开口, 身上的一些萎靡气息也刹那间消失,转而是泼天豪气。 卓昊然轻轻摇摇头: “某家辗转大乾二十载,武道修为一直卡在四品巅峰,停滞不前, 如今...已迈进三品大半, 只要靖国公肯借我人头,那最后一丝气运也将归于我手, 自此天大地大,皆可去也!” 说着,卓昊然大笑起来,身形刹那间消失, 再次出现就已经在靖安军军伍之前, 对着前方的诸多军卒一刀挥下,似是想要先解决护卫之人。 但下一刻,一道锐利的碰撞声自他前方响起,卓浩然脸上充满愕然, 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中长刀, 又看了看与之对撞的雪白色长刀,不由得脸色大变,身形迅速后退! 林青手持烈阳刀,站在军伍之前, 轻松写意地抵挡下了那一刀劈砍,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阴森: “既然派你来试本公修为,就做好该做的事,不要滥杀无辜, 本公麾下军卒本就不多,今日你杀一人,本公就杀你全家。” 对于此等威胁,卓昊然浑然不惧,只因他孜身一人。 但他对于这陡然出现的身影, 以及轻松挡下他挥刀之势的靖国公林青,却猛然间生出一丝畏惧。 他忽然发现,一直引以为傲的速度以及眼力, 竟然看不清林青何时出刀。 第1014章 武道厮杀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惨白色的月光挥洒而下, 洒在二人的长刀之上,一黑一银,尤为耀眼。 还映照出了那卓昊然尤为凝重的眼神,与林青的轻松惬意。 “你晋升三品了?” 卓昊然声音轻缓在冷风中轻轻回荡, 二人似是没有仇怨,反而像是狭路相逢互相切磋的勇者。 林青脸色平静,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你冒着性命之危前来刺杀本公,为的就是晋升三品, 若是三品这般好晋升,你岂不是要失望至极?” 说话间,林青的手掌微微用力, 手中长刀径直挥下赤红色的光芒来回闪烁,在二人身中照耀! 不知为何,在红芒冲过的一刹那, 不论是在场军卒还是卓昊然,都感受到了丝丝温暖, 似是此刻正处在秋日的阳光下。 下一刻,刺骨的寒冷刹那间袭来。 红光来回收缩,然后刹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森白光, 极北之地的寒铁散发着阴森寒芒, 在气力作用下,直直朝着那卓昊然袭去! 仅仅是散发的余波,就让众人感受到冰冷, 卓昊然感受到这轻轻一击,不由得脸色大变。 发出一声大吼: “还说你不是三品?” 卓昊然身形一闪,向后退了十余步, 手中漆黑长刀来回挥舞刀芒在这一刻似乎照亮了黑暗, 十余刀挥下,终于堪堪抵挡住了林青挥出的寒芒。 卓昊然脸色猛然变得古怪,有些诧异地看向林青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你真不是三品?” 林青面色平静,手持长刀静静屹立: “骗你做什?刚才本公所说之话依旧作数, 若你将幕后之人交代出来, 本公不仅能饶你性命,还能与你一同去抢夺气运。” “某家行走江湖二十年,行的就是重情重义,言出必行, 既然答应了旁人,那无论如何也会做到!” 卓昊然声音凛冽,带着一丝豪放,似是不将林青等人放在眼里。 林青叹息一声,缓缓摇头: “让你孤身一人,前来本就是试探, 今夜若你不说出幕后之人,必将会死在这里,本公给你十息的时间考虑。” 卓昊然听后脸色陡然变得严峻, 手中漆黑长刀横于胸前,目光锐利,脸色也变得有几分狰狞! “还考虑作甚?身为刀客行的是心中意气, 若是一口气接不上,某家也到不了如今之境界。” 说完后,卓昊然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划破夜空, 漆黑长刀裹挟着凛冽的寒风,直逼林青而来。 林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握紧手中烈阳刀,迎了上去! 冬夜,寒风如泣如诉, 穿梭于枯枝败叶之间,带起一阵凄厉回响。 林青身形微动,如同蛟龙戏水,轻松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同时烈阳刀化作一道璀璨的火焰轨迹, 反守为攻,直取卓昊然要害。 寒风似乎也被这激烈的战斗所感染,呼啸得更加猛烈,卷起片片枯叶。 林青低喝一声,烈阳刀猛然加速, 带着一股热浪,如同烈日狂风,向着卓昊然横扫而去。 卓昊然身形一侧,漆黑长刀迅速格挡, 同时借力后撤,避开了这一击, 脸上露出一丝惊骇,迅速看向自己的右手, 握住长刀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似是无法承受其上巨力。 他眼中随即露出一丝疑惑,眼前这林青到底是不是三品? 为何...他对敌如此吃力? 正当他心中疑惑之际,林青的攻势并未停止, 身形连转,烈阳刀化作一片刀网,将卓昊然笼罩其中。 卓昊然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深吸一口气,漆黑长刀猛然挥出,刀光如墨, 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痕迹,试图突破林青刀网。 然而,林青脸色平静, 将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卓昊然攻势。 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交织一片。 看似激烈,可在场军卒以及拓跋砚都看得出来, 那卓昊然的攻势越来越贫乏无力, 反而林青一直轻松写意,脸上带着一丝丝审视,似是想要从中看出卓昊然的跟脚。 “就只有这般?”林青淡淡的声音响起, 眼前这人在试探他的修为,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自己的修为。 卓昊然说自己已经迈入三品大半, 但在林青眼中,依旧如寻常四品一般,他甚至还未动用全力。 不过,眼前这卓昊然比赤林城碰到的东北二王要强许多! 思绪间,林青气力毫不吝啬地喷涌而出, 烈阳刀上火焰腾起,化作一道炽热的火焰刀芒,带着焚尽万物的气势向卓昊然劈去。 卓昊然见状,脸色大变,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能硬拼。 可就在他调动全身气力,想要攻杀而去时,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刹那间又变为了一片血色大地。 天空是暗红色的,大地之上有着不知多少碎肉,踩在上面尤为软糯。 他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气力似乎尽数消失, 不论他如何调动,也无法用出分毫。 “就如此了吗?” 如洪钟大吕般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卓昊然猛然抬头向前看去。 只见一座尸山横亘在眼前, 一道人影屹立在顶端,整个人如同漆黑,只有眼睛是血红色的, 那人手持长刀在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仅仅一眼,卓昊然觉得心神欲裂,忍不住后退几步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畏惧。 “这这这....三品?” 他心中涌现出一个想法,忍不住惊呼出声。 下一刻,只见那身影背后出现了两个模糊事物, 似是雄鹰与猛虎,盘踞在他身后,同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就如此了吗?” 声音再次响起,卓昊然只觉得头痛欲裂, 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世界开始一点点破碎, 同时剧痛在他身上涌起,不知何时他能看清眼前事物。 只见一道锐利长刀自斜上方劈落, 重重砍在他身体之上, 而他手中原本要迎上去的长刀却呆滞在那里,似是被什么阻拦! 胸口的剧痛传来,血肉崩散之声毫不掩饰, “啊!” 卓昊然发出一声痛呼,身形踉跄后退,胸前伤口鲜血淋漓。 他捂着伤口,眼中没有不甘,反而尽是震惊,而后便是深深地疑惑... 第1015章 莫参政事 刀客死了,他的尸体就这么直愣愣躺在官道之上, 冷风轻轻吹过,带走了丝丝雪花与血腥味儿。 林青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色平静,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手中的烈阳刀已经恢复了以往模样,呈现红白二色。 此等场景让在场军卒以及拓跋砚陷入了无比震惊, 他们几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战事便已经结束, 那即将跨入三品的刀客就已经倒在雪地中。 刀客静静躺在那里,眼中带着憧憬与回忆, 似是在回想二十年的江湖风雨, 但在今天,他参与了朝堂政事,也是他殒命之日。 慢慢地,林青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将手中烈阳刀抬起左右打量,目光深邃,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他静静弯腰,将刀客那把漆黑长刀拿了起来, 拿到手中他才发现这把长刀并未开刃, 厚重的刀身显得有些古怪,不像是攻杀之刃,反而像是防守之刀。 不论如何,此战结束也算是有所收获。 林青手掌轻轻一挥,一股气力涌出, 刹那间将刀客吹离官道,落入一侧的荒草枯木之中。 只是地上的血迹无法消散, 就那么缓缓留在那里,不知何时被风雪吹散。 林青手拿长刀静静返回队伍,跃上马匹,而后将手中长刀丢给亲卫: “拿着,等回到曲州后要提醒本公,找人将这把刀开刃。” “是!” 一旁的拓跋砚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在林青身上来回打量,同样诧异发问: “你三品了?你哪来的气运?” 林青露出无奈,这个问题他在路上已经问过无数次了。 “本宫若是成就三品,就不用与他浪费这么多时间。” “你怎么这般轻松就杀了他? 等回到曲州后,向朝廷打听打听这人的身份, 四品巅峰的武夫在江湖中已经算得上是一等豪强, 甚至是开宗立派的祖师,定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但林青脸上却毫不在意: “打听他作甚?不论生前如何尊荣, 到死了还不是一团枯骨,留得一丝体面也好。” 想到这儿,林青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若是让他那些徒子徒孙知道他死在本公手里, 那岂不是日日要来找本公报仇?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拓跋砚面露古怪, 就连周围的军卒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若是旁人说这话,他们定然是信的, 但善立京观的靖国公所说,他们定然是不信的。 见他们如此模样,林青也没有在意, 反而长叹一声,有些感慨: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路上不会安稳,还是快些赶路吧, 早一些追上大部,也早一些免除麻烦。” 拓跋砚重重点了点头,作为敌人,靖安军自然是不可战胜之敌, 但作为友军,他处在靖安军包围之中,自然是安全无比。 有那么几千靖安军在侧,就算是来十个个武道高手也不够他们杀的。 夜晚寒风呼啸,百余名靖安军卒就这么消失在黑暗中, 只有重重的马蹄声在回荡,留下的马蹄印也迅速复归平静。 ..... 三日后,林青等人终于进入了雍州地界, 在一处朝廷设立的驿站中停留,休养马匹以及补充军资。 驿站中只有三名吏员与几名厨子在操持日常工作, 看起来倒不是那么繁忙,反而有几分清闲。 整个驿站中就只有林青一伙人停留。 此时此刻,驿站大堂之中摆放着几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 桌下摆放着燃烧着黯淡火光的火炉, 温润的空气向四周回荡,让在场之人面露舒适。 尽管如今天气已然转暖, 但长时间的奔波还是让他们脸颊生疼,手都有些不听使唤。 林青与几名军卒静静坐在桌上,看着他们来回搓动手掌,笑着说道: “军中发下去的功法要好好练, 等你们的境界高了,自然不会怕这些寒冷。” 军卒们嘿嘿一笑,只是脸色有些不自然,甚至有几人还轻轻挠了挠头, “大人,我等天赋不好练功练不出什么名堂,还是多上阵杀敌赚些银子为好。” 林青循声看去是一名大约十八九岁的军卒, 身材不算高大,略显偏瘦,脸色黝黑, 带着风吹日晒,独有的干裂。 “你的年纪还小,日后练功的时间不知多少, 就算是不在战场上立功,以后娶了婆娘,武道修为也用得上。” 此话一出,让在场不知多少竖起耳朵的军卒,嘿嘿笑了起来, 那年轻军卒脸上生出了一抹红霞,显然也知道其中真意。 “攒了多少银子了?” 林青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沉声发问。 那军卒有些拘谨,看了看周遭军卒,小声说道: “不到百两。” 哎~~ 在场军卒都发出了一声怪叫,以及略显唏嘘的笑容。 在场诸多军卒都是经历过几场大仗的精锐, 有的人身家已经千余两银子, 就等着回到曲州而后退出军伍,成为一方富家翁! 林青将手压了压,而后看向那名年轻军卒,问道: “打算攒多少银子就回家娶亲?” “两百两就够了。”那名年轻军卒小声说着, 而后开始仔细盘算起来,娶亲花五两银子,置办房产花三十两银子, 若是有机会,还要再买一块地, 大概也要花个二十两银子,剩下的就要在家中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林青听后轻轻点了点头,倒是十分有计划, “那你可要抓紧了,下次战事一定要赚够银子, 否则等你身旁这些老家伙退出军伍,把好地好房好女子都抢走了!” 啊...年轻迅速猛地抬起头发出了一声惊呼,有些警惕地看向四周。 引得那些军卒哈哈大笑,心中畅快无比。 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厮杀过活,为的不就是日后的荣华富贵吗? “来喽....” 正当众人你一嘴我一嘴聊天之时, 几位吏员与厨师各自端了一大盆吃食走了上来, 汤汤水水地冒着热气,模样一言难尽, 但从军打仗之人有口热乎饭就已经是顶好,众人也不嫌弃! 正当他们兴冲冲地拿起筷子端起碗准备吃之时, 林青眼睛微眯,沉声开口: “先慢着。” 听到此言的军卒脸色微变,而后迅速将筷子与碗放下,并且快速检查起来。 筷子碗都是他们自带, 所以他们的视线大多停留在桌上那一大盆吃食上。 林青看向那即将要走的几人,朝着他们轻轻招了招手: “所有人都过来,挨个吃。” 第1016章 曲州好风光 此话一出,有几名军卒已经站了起来,拔出了腰间长刀, 将长刀架在了几名吏员与厨子的脖子上,面露凶厉! 不多时,打斗声响起,几人很快倒在血泊中, 坐在一旁静静啃着干粮的拓跋砚冷哼一声,似是有些不屑: “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粮食....” 林青一直坐在那里,脸色也有几分无奈,看着前方的吃食也有些可惜, 轻轻叹息一声: “弟兄们自己做吧,赶路了这么多日,总要吃些热乎的。” 如此,一众军卒就将自己所携带的吃食都拿了出来, 找出了一些米面以及炖菜。 方法自然也极为简单,一锅乱炖, 甚至还有几名军卒外出去打了几只野兔,也一并加了进去,美曰其名多几分肉香味。 林青看着军卒们热火朝天地狼吞虎咽,嘴角轻笑,默默站了起来走至屋外! 天气愈发的好了,阳光就这么直直照了下来, 雍州大地上的雪花似有融化痕迹。 拓跋砚也在门口享受阳光沐浴, 见林青走了出来,发出一声冷笑: “你现在是人人喊打,走到哪里都有人想要杀你,如此日子痛快不痛快?” 林青笑了一声,目光愈发深邃,淡淡开口: “乐在其中,他们如此行径,只是为了给本公增添一些麻烦, 一路行来,本公一直在等他们的三品高手以及大军, 只可惜他们似乎没有这份胆量。” 拓跋砚冷哼一声,瞥了林青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有了北疆几次战事作为先例,现在林青做什么都像是在诱敌深入, 就连拓跋砚自己留在队伍中都有些看不清,更何况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若是真来了,三品高手以及大军,你该怎么办?” 林青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表情满不在乎: “自然是尽数杀了,还能怎么办? 本公也想与他们讲些道理, 但最后却发现,痛痛快快地将其杀了,是最简单的办法。 杀一人不够那就杀十人,十人不够就百人,百人不够就万人, 只要杀得够多,总有解决办法。” 拓跋砚只觉得浑身冰冷,汗毛倒竖,心中的危机感陡然上升, 他有些诧异地盯着林青, 若是没有意外,在前段时间他还不是这般想法.... “发生了何事?让你行事如此偏激?” “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国朝崩坏,矫枉必须过正,没有什么是比杀人更好的办法了。” 林青声音空洞,视线在周围来回扫视, 感受着暗中若有若无的窥探,眼中杀机毕露! 轻轻一挥手,地面上那些因夜寒而凝固的积雪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纷纷脱离地面,旋转着升入半空。 在阳光映照下,这些细小雪粒迅速凝结, 化作一根根锋利无比的冰刺,晶莹剔透。 冰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 伴随着尖锐呼啸,向四周猛然激射而出。 刹那间,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几声突如其来的惨叫与闷哼陡然响起, 很快又被四周密林吞噬,只留下一串串回音。 山林间,枝叶因冰刺的掠过而轻轻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拓跋砚心中依旧生出了那个疑问,这次他却没有问出来, 而是就静静站在那里,眼神空洞。 他想到了自己起兵之时,在起初有了一些成色之后, 各种大部的桎梏随之而来, 暗杀攻伐,抢夺草场,毁坏水源,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等他将那些敌人一一打败, 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为草原六王之一,雄踞草原西南。 眼前这靖安军处境与他倒是一般无二, 同样没有后退余地,也只能将眼前的敌人一个个杀完。 那种疲惫旁人无法体会,甚至无法言说。 每每想到这儿,拓跋砚就发出一声叹息,沉声开口: “还是快些与大部汇合吧,本王有些老了,如此刀尖舔血倒是有些惊吓。” 听到此言后,林青微微一笑, 手掌猛地紧握,气力刹那间攀上高峰而后迅速回落, 拓跋砚有些诧异,不知他在做何种事情, 而林青也没有开口,就那么背负双手站在那里,视线来回扫动,直至一刻钟后, 他才轻轻发出一声叹息,缓缓摇摇头: “那些世间三品果然都是些胆小鼠辈不敢露面, 气运的桎梏让他们本就短暂的寿元更加珍贵, 以至于他们宁愿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也不愿直面阳光。” 说到这里,林青的眼神中闪过一抹遗憾, “我本还想着能有机会领教一下他们的本领, 看看这世间所谓强者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现在看来,却只能成为一大憾事了。” 站在一旁的拓跋砚,静静地聆听着林青话语,心中五味杂陈。 与林青接触的时间不长, 但他身上露出来的锋锐以及自信刺得拓跋砚睁不开眼睛。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 目光不时地偷偷瞥向林青,心中暗自思量。 .....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 冬日的严寒逐渐退去, 春风轻拂过大地,万物复苏,一片生机勃勃展现。 曲州边境,远山含黛,近水如镜, 天际边,一抹晨曦初破晓, 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蜿蜒官道上, 只见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雷动,一支气势磅礴的军队缓缓而来。 黑甲、长刀、高头大马! 身上的黑色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冽光泽,手中长刀锋芒毕露, 身下的高头大马似是闻到了熟悉气味,脑袋微微抬起,打了个响鼻。 其上军卒们更是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回家了,此行一去,征战许久,时至今日,终得归家。 军卒们视线远眺,隔着很远, 他们已经能看到位于官道尽头的漆黑色军队, 如长龙一般浩浩荡荡地走在那里, 相比于他们,最前方的靖安军多了几分从容, 身上的甲胄鲜亮漆黑,散发着耀眼寒芒! 二者隔着很远相互对视, 林青一眼便见到了那位于军队最前方的旧友, 依旧如往常那般,皮肤白皙面容俊秀的武恒。 林青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轻轻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 对面的武恒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也抬起手用力挥了挥... 下一刻,两股气势惊人的靖安军齐齐奔走,向着交汇之地行去! 第1017章 守护神 风浪城,依旧如以往那般屹立在大地之上,斑驳的城墙上写满了岁月沧桑, 不同的是,相比于以往的冷清,风浪城多了一些人来人往, 甚至在官道上都多了许多商队以及往来行商, 此时此刻,他们被都司的吏员堵在城门口,不得寸进, 他们脸上充满了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当剧烈的马蹄声响起时,在场不知多少人都心头一震, 连忙将脑袋抬起,看向天际尽头,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慢慢地,他们脸上露出惊骇, 但随之而来的一种激动,脸上的笑容几乎止不住地溢出! 在天际尽头,一个黑点若隐若现, 可很快,那黑点便迅速扩散, 刹那间成为一道横跨天际尽头的浪潮,朝着风浪城滚滚而来。 随着队伍拉近,他们眼中渐渐浮现出了领头之人的身影, 年轻!太年轻了。 在场之人心中战栗,难免涌现出一丝荒唐, 早就听闻靖国公年纪不大, 但今日见到...还是让他们颇为震撼。 之所以他们能认得出, 就是因为在其身旁同样有一长相俊俏的年轻人, 是一直以来颇具威严的武恒, 也是靖国公不在时,靖安军的掌事人。 如今,两位掌事人齐聚一堂,朝着风浪城而来, 这让在场商贾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安心。 榷场因为靖安军而开,他们因为榷场而来, 如今曲州真正的掌事人回归, 榷场开启的日子,不会太远! 仅仅是心中想着,就让他们忍不住激动地颤抖, 与草原的商贸往来,那是无法想象的一笔钱财! 身披漆黑甲胄的靖安军奔涌而来, 即便是到了城门口,也没有丝毫地放缓速度,径直冲入城门。 直到此时,商贾们心中才对骑兵冲杀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快,且猛。 在此时,他们手中的银钱似乎变得分文不值, 他们能够相信,若是那靖安军要对他们动手, 他们就算家财百万,也无法抵挡。 风浪城通往军营的主干道已经被彻底隔绝, 百姓们分立两旁,非但没有不满,甚至还在踮着脚查看,面露期待。 甚至有的百姓匆匆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与生意, 也要赶来看一看靖安军的威风。 如今曲州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城内开设了不知多少工坊, 百姓们可以进入其中做工, 给的银钱也多,每日也不是那么劳累。 百姓们手中有了银钱,日子也好了起来, 相比于之前,风浪城的百姓们似乎都胖了一些。 来自草原的牛羊卖得尤为便宜, 就算是寻常人家,也能咬紧牙关吃上一顿大肉! 这一切,百姓们心里门清, 当那些大老爷们被靖安军关起来后,他们的日子就好了起来。 甚至,有不少百姓在人群中暗暗垂泪, 想着以往辱骂靖安军的言行,不由得羞愧难当, 不过一年的时间,谁好谁坏,他们就能分得清了。 突然,以往百姓畏惧的马蹄声响起, 但在今日,他们心中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有了浓浓的期待。 不知从谁开始,有百姓慢慢跪了下来, 而后越跪越多,直至没有一人站立, 就连脸上带着纯真质朴的孩童, 都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努力将眼睛睁到最大, 不愿放弃靖安军奔过的场景。 “来了来了!!” 一声声惊呼响起,百姓们都抬起了头, 一张张蜡黄的脸投了过去,看向了城门处那陡然出现的高头大马!! 硕大的马蹄重重落下,击打在他们胸口, 他们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眼前的世界似是都有几分模糊。 孩童们很快便愣住了,将滞涩的眼睛眨了眨, 嘴角绽放出笑容,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他们不用再费力去看,只因那成群结队的靖安军卒慢了下来, 剧烈的马蹄声一点点平息,转而变成了清脆杂乱的轻响, 但在百姓们看来,这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能让他们远离战乱的声音。 林青静静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体随着战马轻轻起伏, 冷峻的脸上带着感慨,随即绽放出笑容, 他用力挥了挥手,气力随着声音滚动: “父老乡亲们,本公回来了。” 声音年轻无比,但让在场诸多百姓热泪盈眶。 “拜见靖国公!” 最初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带着一丝羞涩与试探, 但很快,就像是被一股无形力量所牵引,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 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足以震撼风浪城的洪流。 起初如同细雨轻敲窗棂,渐渐地, 它汇聚成了小溪潺潺,又化作江河奔腾!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百姓对靖国公的深深感激, 它们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力量, 让靖安军队伍中的军卒都忍不住挺直腰杆,面露动容。 林青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前行,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笑脸,每一次叩拜。 手掌不停挥动,示意他们起来,地上太过冰凉。 街道两旁,孩子们兴奋地挥舞小手,大人们眼含热泪, 一名孩童被身前的大人遮挡,看不到靖安军的英姿, 他脸上露出一丝委屈,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在人群中,眼睛紧紧盯着那充满威严的大马以及甲胄,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向往。 他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当那洪亮的叩拜声渐渐消散, 孩童终于鼓起勇气,转头望向身旁年迈的爷爷,眼中闪烁着坚定。 “爷爷,我也想从军,像靖国公那样,保护爷爷。” 孩子的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清脆。 老者闻言身子微微一震,饱经风霜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 早些年他只能在车马行做最简单的工,以赚取微薄的银钱养家, 现在,工坊的建立, 让他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赚到的银钱足够他们爷孙生活。 他轻轻抚摸着孙子的头,目光温柔,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 “孩子啊,你父亲死在军中,蛮人无情, 他倒在了战场上,连遗体都未能归来。” 爷爷的声音低沉而哽咽,眼中泛起了泪光,那是对逝去亲人的思念与哀伤。 “若是以前,爷爷定然不会让你从军, 但现在...爷爷老了,等你长大,爷爷早已逝去,到时你便自己决定吧。” 孩童听着爷爷的话,心中没来由地涌现出一丝悲伤,眼中泛起泪光, 他很想父亲,但父亲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百般克扣的二两银子。 那时候他不懂事,家中有好多银子,他还高兴了好一阵, 但等他长大一些,才知道那是父亲用命换来的银子,仅仅二两。 不知为何,他感受到一股心酸,鼻子红红的,但他没有哭。 “爷爷,父亲很勇敢,我也要像他一样,保护大家。 我要加入靖安军,为父亲报仇。” 说着,孩童笑了起来,眼泪也在此刻流下,轻轻呢喃: “就算是死了,也有一百两银子....” 老者强忍泪水,颤声说道: “好孩子,你有这份心,爷爷很高兴。 你要记住,不要学那些坏人,要学靖国公,他是咱们曲州的天,是咱们的守护神。 现在他守护我们,等你长了大,加入靖安军, 你要守护靖国公,为此不惜性命。” 孩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不懂,但他坚定: “我知道了爷爷。” “好孩子....” 第1018章 读书人 靖安军的归来, 如同一股春风拂过风浪城,冬日的沉重消散一空。 城内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喜悦激动, 百姓们压抑已久的心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城门口,当靖安军的旗帜缓缓升起, 与城墙上那面历经风霜的旧旗交替时,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老人们热泪盈眶,年轻男女相互拥抱,孩子们兴奋地挥舞小手。 商贾们也没有错过这一盛事,他们纷纷挂出了灯笼彩带, 店铺门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应有尽有。 他们知道,靖安军的归来不仅意味着风浪城太平, 还意味着榷场, 意味着曲州与以往再也不一样了。 城中集市,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商贩的声音此起彼伏, 酒水铺子前更是人挤人, 赵老汉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容,眼中有些担心。 以往卖不完的酒,今日定然不够! 醇厚的酒香在空中弥漫,不少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 借着大喜之日,给自己寻一个由头,来小酌两杯。 人群中,李秀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衣角还微微卷起,显然经过多次缝补。 他面容清瘦,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书卷气,但眉宇间却难掩一丝拮据与苦涩。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几枚铜钱,那是他平日里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 “赵掌柜,我……我能否用这些钱,换一壶最便宜的酒?” 李秀才的声音有些颤抖, 脸色也有些发红,显然是在为自己的拮据而感到尴尬。 赵老汉抬头望去,心中一惊,眼前这人是风浪城中有名的穷苦书生, 听旁人所说,每日所用饭食不过一餐,也仅仅有干粮, 其余银钱大多买了书籍,今日这是怎么了? 赵老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绽放出笑容, “今日老汉我高兴,这壶酒送你, 你也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靖国公, 官府开的工坊每日要不少酒,让老汉也赚了些银钱。 倒是你,可要好好读书啊,旁人都叫你秀才,是希望你能高中, 等你真考中了,老汉家的酒随你喝。” 赵老汉爽朗地笑着,将两壶酒递了过来。 李秀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感激。 他接过酒壶,双手微微颤抖。 “多谢赵掌柜,李某感激不尽!”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酒壶,轻轻抿了一口酒, 醇厚的酒香瞬间在口中弥漫,让他忍不住赞叹“好酒,好酒!” 这一刻,他暂时忘却了艰辛与拮据,眼前视线也一点点模糊。 赵老汉见他如此模样,将手中的勺子与酒壶递给伙计, 自己则走了出来,将李秀才拉到一旁。 李秀才微微发愣,抿了抿嘴,就要将手中的铜板递出去。 可随着赵老汉的声音响起, 他便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白皙苍白的脸颊多了几分红润。 “李秀才啊,靖国公回来了, 我与城东的刘掌柜相识,他那里缺一个账房先生, 我觉得你能胜任,不如去那里做工一番?” 李秀才瞪大眼睛,账房? 他平日里只能代人誊抄一些书籍, 代写一些信件,账房可是从来没有做过。 “我...我不会啊。” “哎~不会就学嘛,你是读书人脑瓜好使, 如今城内的账房先生都被抢光了, 他让我帮着找读书人,我看你不错.. 一个月二钱银子呢,还教你做账房的活计,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儿。” 说着,赵老汉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 “我听刘掌柜说,已经有不少别地的掌柜来这开铺子了, 不知缺多少账房,今日在这里学了二钱银子, 等学成之后一个月可就将近一两银子了, 到时候你买什么书买不起啊。 再说了,读书不能死脑筋,天天看书整得人都傻了, 多做一些别的活计,也算是集思....什么来着,总之这是个好差事。” 赵老汉看着铺子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加快了一些。 “好了好了,我不与你说了,日子是自己过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赵老汉就匆匆跑到铺子上忙活, 留得李秀才怔怔待在原地,脸色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出一声重重叹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自己饭都吃不饱了,还如何求那功名... 李秀才抿了抿嘴,又小口抿了一口酒水, 感受着口中的醇香,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看向不远处的烤肉铺,闻着空气中香味,就这么小口小口抿了起来, 时间流逝,等到中午散值的时间到了, 集市更加热闹,人山人海。 李秀才轻叹一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酒壶,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最后用力闻了一股空气中的肉香,朝着工坊所在而去。 烤肉真香啊,二钱也是钱, 他已经打定主意,赚了银子定然要买一块烤肉。 李秀才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诸多工坊商铺所在的街道,他被吓了一跳。 这里似乎要比集市更加热闹, 不仅有人山人海,还有数之不尽的车马, 拥挤在一起,显得原本宽阔的街道变得狭窄。 在街道入口,一个又一个的告示贴在那里,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招工之字。 李秀才猛地瞪大眼睛,他是曲州人, 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场景,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今早入城的靖国公林青, 脸上出现一丝复杂,轻叹一声。 旁人年纪轻轻已经位列朝廷,乃西北擎天, 而他...二十有余,读书十余年,到现在还是个榆木疙瘩。 李秀才面露苦笑,上前查看那告示...准备找一个活计。 不远处,林青已经换上了一身常服, 静静走在街中,俨然是富家公子一般的模样, 在他身旁,武恒换上了一袭白衫,跟在一旁,脸色充满古怪,小声嘀咕: “曲州那么多大事等着你来处置, 偏偏要来这闲逛..真是不知你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林青听到此等放肆之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亲切异常,大笑出声: “在京城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文书,今日不想看了,看一看商贾吧。” 第1019章 二人小聚 林青与武恒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街道上该忙碌的行人甚至没有抬头, 可能只是匆匆一瞥,觉得这两位公子哥长得颇为英俊。 也没有人联想到刚刚返回风浪城的靖国公会出现在这里。 林青与武恒并肩而行, 行走在街道上,四目来回打量。 相比于林青,武恒已经来这里许多次, 自然有些提不起兴趣, 但林青倒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相比于赤林城,他更关注位于曲州的榷场。 自古叛乱谋反都是穷苦之地, 而赤林城位于彭州,相邻京畿之地, 那里的百姓终究要比边陲之地的百姓能多几分果腹之机。 而位于大乾西北边陲之地的百姓, 榷场工坊的一份做工机会, 即便是没有银钱,只管饭, 也能让他们活命,让大乾少一些隐患。 武恒见他兴致勃勃,也没有打断,而是默默跟在身旁, 很快他就看到了位于告示前的瘦弱书生, 不由得面露古怪,小声说道: “以往这些读书人,可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从来不会出来做工。” 林青的眸子也投了过去,在那人身上打量,笑着说道: “人活着总要吃饭,若是无法养活自己,读再多的圣贤书又有什么用?” 说着,林青想到了什么,脸色有几分古怪: “对了,还忘了问你,军中的那些读书人如何了?” 靖安军在刚刚成立之初, 就在军营里招募了许多百姓做工,还有许多落魄的读书人来教书。 如今靖安军的队伍愈发壮大,军营中的读书人也越来越多, 许久没回赤林城,他都不知道那些人如何了。 武恒笑了笑,轻声开口: “军中的读书人不少,应当有百余人, 其中还有一些落魄的秀才在军中做文书, 至于其他的童生之类,则在军中教授军卒读书识字,倒是很有成效, 这一次靖安军扩军,招收了许多庆州本地的良家子, 他们大多生活困苦,来军中混一口饭吃, 现在听到军中有人教授学识, 抱着学会再回家教儿女的心思前来之人有不少, 但不论如何,终究是从军了,军纪官也就没有管,就让他们学吧。” 说完,武恒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似是想起了什么驱使。 “这本是都司的活计,如今军营承担了一部分, 我还向都司要了一笔银钱,说是采买书籍纸张以及开设学堂, 其实...都拿到北边去买马了, 北边那些王八蛋,所卖的战马现在越来越贵了, 以前三十两就能买到的战马,现在要五十两, 给出的理由让人说不出话,说什么蛮国新立, 战马大多被蛮国朝廷收走,数量稀缺。 这次正好你回来了,到时候你去北边的时候教训一下他们, 这些王八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武恒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地说着,几乎没有停顿, 林青几次想要插话,都找不到机会,最后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具体的位置到时候记录下来, 商贩手中应当也有一些战马,买哪有抢得快, 到时候一并杀了,毁尸灭迹,战马尽数带回曲州,也无人知道真相。” 对于此等简单粗暴的做法,武恒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说道: “这...这不太好吧。”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林青淡淡开口。 商者无国,大乾的商贾能为银钱与草原勾结,草原的商贾同样如此, 否则战马光凭抢,要抢到什么时候, 靖安军最主要的战马来源, 一是拓跋部,二是草原商贾, 而只有商贾才能每年源源不断地送来战马, 每送来一批战马,草原就衰弱一份, 而大乾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些银子,太过划算了。 武恒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久才醒悟过来, 等他抬起头,林清已经站在了一辆板车前,仔细打量着车内的货物。 搬送货物的力夫甚至还出言驱赶,让他离远一些。 林青也老老实实地后退了两步,这一幕让武恒暗暗发笑... .... 不多时,二人都过了充斥着各种商贩掌柜的街道, 来到了风浪城的主干道,这里人来人往,弥漫着一股热闹气息, 似乎因为靖安军的归来,整个城池都活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林青面露感慨,沉声开口: “北疆的案子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朝廷也将此事提上了日程, 但你知道,以如今朝廷的速度, 想要彻底调查清楚,还需要很久, 如今朝廷内明争暗斗,精力都放在了新政上。” 原本兴高采烈,满眼激动的武恒脸色猛然一僵,轻轻撇了撇嘴: “至少朝廷已经开始查了,想要翻案..已经是很难了。”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般想的,能不能翻案暂且放在一旁, 但至少要表明一些态度,否则朝野上下都会认为平远军上下对敌不利。” 武恒侧头看向他,问道: “以你如今的地位,还不能知道真相吗?” “地位是地位,能耐是能耐, 我只是打仗有些本事,手底下就这么一些人, 在朝廷上交好的官员也不多,能耐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大。” 林青脸上充满平淡,似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那怎么不问问陛下?” “怎么问?”林青脸色猛地古怪起来: “问谁杀了我爹和你娘?” 武恒愣了愣,也觉得有些不妥,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 “那就只能这么等着?” 林青笑了笑,走到一处摊贩前,看着上面摆放的诸多新奇物件,淡淡开口: “史书上一些名臣名将复仇都要以十年计, 咱们这才多久,慢慢来急不得, 我现在也懂了,一些事情若是拿到明面上来, 那多半要得罪不少人,还可能白费力气。 不如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查下去,慢慢水落石出。” “你不着急吗?”武恒面露疑惑。 林青耸了耸肩: “先前已经急了好几年了,急也没有用, 你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你整日不归家,他就不好奇你去了哪?” 第1020章 看山不是山 林青发问之后,便从摊贩那里拿过了两个较为精美的小盒子,并且付了五钱银子。 “你买这个做什么?”武恒问道。 林青瞥了他一眼: “在京城时整日勾心斗角,太过劳累, 回到风浪城,花一些银钱,放松一二。” “就花五钱?”武恒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林青没有被他转移话题,而是问道: “你爹怎么样了?有没有来信?” “你想干什么?”武恒神情警惕,几年前的事情他还记得清楚, 如今林青势大,莫不是要找武安侯府报仇? 林青盯着他打量一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一个盒子塞到了他手上: “只是问问,此次京城一行, 我又看到了隐藏在京城下的一些东西, 如今京城内所有的风波,都能归结为党争二字, 这几年是这样,没有道理前几年不是, 所以我认为前些年发生了一些大案要案也是党争的一种。” 武恒翻了个白眼: “你想说什么就痛快说?怎么当了大官后说话神神叨叨的。” 林青一愣,而后大笑出声,笑声爽朗异常, 笑了一会儿,他的笑容慢慢收敛,带着一丝冷意,还有几分莫名: “而党争,最重要的是赶尽杀绝, 我现在能活着,不知是谁在背后出了力啊。” 此话一出,武恒猛地瞪大眼睛, 视线来回转动,有些警惕地看向周围百姓, 此等事情怎么能在大街上说?他疯了不成? “放心吧,我现在已经快要登临三品,旁人听不到咱们说什么。” 说着,林青还朝着武恒挑了挑眉,眼神中带着几分挑衅, 武恒神情复杂,许久之前, 二人可算是旗鼓相当,杀得难解难分, 一转眼的时间,不仅在官场上扶摇直上, 在武道修为上也突飞猛进,几乎见不到桎梏。 轻轻叹息一声,武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开口: “你是觉得我爹庇护了你?” “不知啊不知,如今大乾波诡云谲, 一年前的事情现在都说不清楚,更不用说是四年前。 你爹在背后出没出力我不清楚, 但我能在武安侯府,的确有几分古怪。 至少....你爹也参与其中,他可能没你想的那般坏。” 尽管武恒知道旁人听不到,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四周, 脸色愈发古怪,逐渐变得阴晴不定。 怎么...事情会发展成这般样子? 事情的真相似乎往往都与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你真这般觉得?”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还有着深深的疑惑。 “朝堂上的事情太复杂了, 有些事情就算是参与其中的人也无法探查到事情真相, 因为根本无法想象,还有多少人暗暗参与其中,最后才导致了这般结果。 起初没有接触过这些之时,只看到表面, 但现在..哪哪都透露着古怪啊。” 林青视线扫动,看向了走在街道中的诸多赤林城百姓: “且看这些百姓,在前些日子还大骂本公不仁不义, 如今榷场重开,工坊一个一个地兴建, 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平日是谁欺负的他们, 咱们...你我,又与这些百姓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一叶障目,不识泰山。” 武恒被他说得心绪有些沉重,忽然有些懂了, 为什么不留在都司处置军务,而是出来在外面闲逛。 或许就是为了说此事。 但他不知道林青想要从自己这里知道些什么,又或者是表达什么。 武恒没有开口,就那么默默跟在他身后,面露沉思。 过了不知多久,二人兜兜转转,回到了都指挥使司衙门, 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的亲卫连忙跑了上来,面露恭敬, 将手中一柄长刀递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这是从刀客缴获的长刀,要不要属下去将它开刃?” 林青盯着那长刀面露思索,而后眼中闪过恍然, 赶路遭遇到了太多糟心事儿, 他几乎已经忘了,那即将迈入三品的刀客,以及这缴获的漆黑长刀。 林青想了想,缓缓摇头,径直将长刀拿了过来: “就这般吧。” 亲卫到了一声是而后缓缓退却。 武恒站在一旁,也将眸子投了过来, 看着那略显古朴厚重的长刀,面露几分疑惑: “这是何物?” 林青轻轻一笑,将那刀客的遭遇都尽数说了出来, 惹得武恒脸色古怪,盯着那长刀来回打量。 如此刀客手中长刀,定然不是等闲之物, 仅凭着厚重刀鞘,就意味着长刀有几分不凡。 紧接着在武恒诧异的目光中,林青将那长刀递了过来。 “这把长刀就给你吧,这么些日子在曲州操劳军事倒是辛苦你了,这把长刀算是报酬。” 武恒的眸子刹那间亮了起来, 也没有丝毫客气,就这么将手中长刀抽了出来。 漆黑的刀身略带几分古朴厚重, 虽然还未开刃,但气势惊人,有几分重剑无锋的意味在。 武恒的眸子在上面来回打量,脸上一点点露出满意, “不错,你还算是有几分良心, 这把刀就归我了,以后我就是无锋刀客!” 说着,武恒手掌一挥, 漆黑的刀芒划出一道道残影,耍帅般地摆了一个姿势。 可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这是都指挥使司衙门的门口, 他脸色一僵,连忙将姿势收了回来, 轻咳一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林青见状,只得摇头苦笑,背负着双手静静走入都指挥使司衙门。 进入其中,不少吏员面露怪异,纷纷躬身一拜, 如今林青还是曲州都指挥使, 先前以为这个名头只是挂职,等朝廷有了合适的人选就会更换。 但没承想,赤林城一战,让他威震天下。 朝廷不论安排谁来曲州,都要受到他桎梏, 与其两看相厌,不如索性不安排,就由他一手把持曲州军政。 朝中自然有人心生不满纷纷出言, 但不论是皇帝还是内阁,都不予理会。 没有实质的东西,就算是嘴上说得再好也无用。 林青来到了都指挥使衙门正堂, 在这里已经摆上了两摞厚厚的文书军报, 按武恒所说,都是等他回来处理的机要秘事, 见到这一情景,林青默默叹了口气,径直走至上首慢慢坐下。 不等翻开文书,他率先看向一旁几位等候的吏员,沉声说道: “将这些日子收集的草原草场地点都迅速拿过来,本公要看。” “是。” 第1021章 黄金屋 林青回来后,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就变得热闹起来, 吏员官员们进进出出,手中文书换了又换,显得异常忙碌。 位于正堂的林青一份一份地看着文书军报, 手里出现了一份记录着草原马场的文书。 上面记载了六个地点, 是以往呼延部与草原王庭用来放养马匹的地方, 如今呼延部精锐尽数被灭, 这些草场统统归了草原王庭,也就是如今的蛮国麾下。 这倒是让林青省了很多麻烦,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兵出这些马场, 蛮国之人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如此就给了他试探的机会。 林青将手中文书放到一旁,目光一直在那地点上来回扫视, 因为许多距离曲州接近的马场都已经被武恒还有乔刚带队清剿, 马匹也尽数带了回来。 如今距离曲州最近的马场足足有五百里, 这对于靖安军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 只是林青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出去。 毕竟,交换气运一事还在进行, 若是他行为过激,可能会让原本隐于幕后的人物不敢露头。 一时间,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正当他思虑之际, 武恒迈着急促的步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几分古怪。 他轻轻挥手,旁边等待的吏员与文书尽数退去,整个正堂变得安静。 武恒快走两步来到林青桌案前,将声音压到极低,小声说道: “草原上的一些人想要见你,是卖马的那些。” 嗯? 刹那间,林青眼眸闪烁,脑海中思路不停流转, 眼睛一点点变得明亮,掷地有声地开口: “好!” 话音落下武恒脸色变得古怪,上下打量他一番,小声嘀咕: “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什么?” “没什么...” 不多时,林青跟随武恒来到了城中一处普通民宅, 从外看不显峥嵘,但打开门后却暗藏玄机。 如在京城中那些权贵之家聚会之地一样, 门虽然只有一个, 但却有很多个民宅相连,所以显得这里格外大。 内里更是富丽堂皇,亭台楼阁样样皆有, 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有鱼儿不停地向外蹦。 此等场景,倒是让林青很是眼熟, 抓捕风浪城那几位赫赫有名的家主时,曾经派人去过他们所在的庄子, 外面看普普通通,但内里....却是一片人间白玉京。 林青与武恒走进大门, 一眼便见到了两名身着华贵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谄媚笑容, 这二人给他的感觉十分古怪,模样与乾人一般无二, 但真正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到他们精心掩盖的一抹高原红。 就连他们脸上的皮肤, 也有几分粗糙,俨然是草原人。 “拜见靖国公爷....” 二人有些惴惴不安,见他们进来,连忙躬身一拜... 其中一名四十余岁,身穿一身青色锦袍的中年人连忙开口: “靖国公爷,小人乃天纵商行掌柜燕兰如。” 另一人要年轻一些,三十余岁,身穿一袭黑色锦袍: “小人乃丰木商行费开平,拜见靖国公爷。” 林青上下打量着二人,轻哼一声淡淡开口: “草原人在风浪城内居然有这么大的宅子,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一时间,二人脸色来回变换, 他们都是久经商贾之人,对于人情世故自然是了然于心, 但眼前之人地位太高, 高到他们已经分不清这话是好是坏,也不敢胡乱猜测。 身穿黑衣的费开平要机灵一些,连忙说道: “回禀靖国公爷,商贾乃小道, 但国之兴衰与商贾一道绝脱不了干系, 我等赚取一些大乾的银两,便将银子花在大乾,也算是善始善终。” 燕兰如赞叹地看了他一眼,连忙附和: “对对对,就是如此, 我等在这城墙多花银子,大乾的百姓就能赚上银子。” 此话林青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冷哼一声: “你们这些人,还真是臭味相投,说的都是一样的话。” 隆山刘福之曾说,只有他们这些富贵之人享受,大乾百姓才能赚到银钱。 与这费开平所说一般无二。 二人面露尴尬,不知道是什么话惹怒了这位灾星,便连忙将林青引到内室。 走到门前,林青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待到本公一进去,两位掌柜不会摔杯为号,刀斧手伺候吧。” 这一次,不仅是二人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就连身后的武恒也抿了抿嘴。 一路行来,靖安军所遭遇之事已经传开了, 不仅有接近三品的武道高手刺杀,还有人在暗中下毒埋伏等等诸多手段, 但不论如何,都会被林青轻易破除。 “靖国公爷,咱们就算是有这个胆子,也不会这么做, 商贾之道,行的便是互通有无, 只要能够合作,都是朋友,没有敌人...” 年纪稍大一些的燕兰如沉声开口,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骄傲。 林青瞥了他一眼,随意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本公的长刀架到你们脖子上,咱们也是朋友。” 说着,林青便走入内室, 映入眼帘的金贵让他都为之一愣,而后陷入了沉思。 不论是庭院的布置以及二人的打扮,都有几分乾人的味道, 而这内室..则彻底暴露了他们草原人的身份。 眼前,是金黄色的。 不同于刘福之那数千两的一条鱼那般内敛, 眼前这二人,可谓是将有钱表现得淋漓尽致。 眼前的一切...包括书桌壁画等等一切装饰,都是金黄色的, 林青能感受到,小物件是通体黄金打造, 大物件则在上面铺陈了一层厚厚的金漆.... 以至于,林青第一眼见到这房间,就已经有了几分不适。 跟在他身后的武恒显然也呆滞了片刻,慢慢转动脑袋, 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二人,脸上的呆滞渐渐消失,转而变成凶厉, “你们搞什么?” 燕兰如一个激灵,连忙说道: “武大人还请恕罪,这些..这些都是我二人劳军之用。” “劳军?” 林青的眉头紧皱,眼里露出非同一般的荒唐。 第1022章 东西功伐 二人费尽心力解释了许久, 林青才算勉强认同了二人的说法。 这些黄金都是他们从草原运送而来, 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打造成了这般模样, 若非如此,可能会被草原上的劫匪劫掠,也会被赤林城中的达官显贵盯上。 虽然二人背景深厚, 但富贵险中求难保,有一些愣头青就这么出手劫掠。 所以他们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林青坐在主位,轻轻抿了抿嘴, 脸色古怪到了极点,手掌不停抚摸着黄金扶手: “这有多少?” 此话一出,屋内原本凝重的氛围刹那间消散一空, 燕兰如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连忙说道: “回禀靖国公爷,所行黄金一共一万两千三百两! 是我等部下掏空了一个金矿才勉强凑齐,为 的就是在靖国公回归之际,犒劳军卒!” 不得不说,此等大手笔让林青都为之一振, 以他这段时间的经历来看, 若是有一名三品高手凭空出现在眼前,他或许不会惊讶, 但这一万两黄金出现在眼前,还是能够动摇他的心神。 军队,就是天底下最耗费银钱的事物。 陛下所给的一百多万两银子, 若是真的放手去花,可能不过一旬就会尽数花完。 而眼前这万两黄金,也大差不差,相当于百余万两银子。 如此大手笔,倒是让林青对这二人看重了几分。 脸上也出奇地露出几分和善, 一旁的武恒见他如此模样,心中顿感荒唐。 原来...银钱的威力这般大。 “说说吧,你们二人想要做些什么?” 此言一出,二人大喜! 身穿青色锦袍的燕兰如顿时站起身, 朝着林青躬身一拜,沉声开口: “回禀靖国公爷,我二人听闻赤林城榷场已经重开, 并且生意红火兴隆,这让我等羡慕不已。 虽然曲州也是人杰地灵之地, 又有靖国公这般不世天骄立足, 但相比于彭州以及京畿之地,还是略逊一筹, 所以我等想着雀巢迟迟未开,可能是没有多余的银钱, 又或者是曲州衙门手头有些紧,所以便想着送了一些, 只希望雀巢能够早日重开,让我等行商贸往来之事。” 此言一出,林青眼神闪烁似是想到了什么,淡淡开口: “赤林城的榷场来者皆是客,尔等也可以去赤林城做生意, 并不一定要死抓着曲州不放。” 说完,林青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视二人,观看他们的反应。 果不其然,他们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还有一些愤恨。 丰木商行的费开平咬牙切齿,脸上多了几分怒意! “不敢欺瞒靖国公,我等先前想要到赤林城行往来商贸一事, 但被那些东南之人频频阻拦, 他们不仅不让我们的货物通过, 还在一些重要道路上安置了卫兵, 一旦我们的人贸然过去, 轻则扣押,索要赎金,重则被他们当场斩杀, 我等西南之人已经损失了十数万两的货物... 都被他们尽数抢夺,此等行径,可恶得令人发指!” 一旁天纵商行的燕兰如也同样咬牙切齿开口: “我等也同样损失了十数万两的货物,其中还包含一些精锐战马!” 此话一出,燕兰如像是说了什么禁忌, 连忙捂住嘴巴,脸色惶恐,有些尴尬地补充道: “靖国公,我等人微言轻, 战马到哪里还是要看背后的大人, 赤林城那边的人出价多,我们也无法左右...” 林青笑非笑地看着他轻哼一声: “以后此等手段...下不为例。” 燕兰如顿时面露惶恐,连连躬身: “多谢靖国公...” 都是跑商多年的掌柜,口舌自然能管得住, 他说战马一事就是希望眼前靖国公能够出手管辖。 毕竟,战马是如今西北曲州最重要之物,是靖安军的立身之本。 林青高坐上首,面容平静, 但心中已经掀起了翻江倒海。 银钱的威力,他的确低估了, 仅仅是北方西北两个榷场, 就能让蛮国的东南与北方还有西南打起来,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也难怪眼前二人如此着急,花费如此大的手笔, 有了大乾的物资支持,东西此消彼长, 很快就会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这一万两黄金,就是他们的买命钱。 林青的手指轻轻敲打金色扶手,嘴角一点点勾起微笑: “如此看来,榷场重开,迫在眉睫, 既然两位掌柜愿意出手相助,那本公自然不会吝啬, 十日后榷场重开,两位可以提前去信草原,让你们的商队赶来了。” 武恒在一旁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似是听到了一声舒缓到极致的喘息声... 位于下首的二人如释重负, 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连连叩首拜谢, 看他们的模样似是想要跪下来。 “起来起来,本公是大乾的官, 你们是草原人,叩拜本公算什么道理。” 说着,林青淡淡开口: “本公帮了你们的忙,你们也要帮本公一个忙,如何?” 二人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僵住, 很快便复归平静,只是有些惴惴不安。 此等乾国的大人物,提出的要求还不知道有多大.... 燕兰如惴惴不安地开口: “敢问靖国公,是何等事,只要我们能做得到,必然尽心尽力。” 林青笑着摆了摆手: “此事对你们也有裨益,本公想问问你们,在草原上可有人抢你们的生意?”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战马生意。” 二人的眼睛猛地瞪大, 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有一个可怕猜想。 费开平用力点了点头,缓声说道: “回禀靖国公,此等生意被一些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对手自然是有的... 不过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 他们的战马大多都送到了雍州以及茂洲。” 林青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将他们的马场地点告诉本公,本公帮你们扫清障碍,可好?” 刹那间,金色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凝固。 巨大的惊喜让他们二人的大脑陷入宕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很快他们便意识到,战事要来了。 这位靖国公一经回归, 就要迫不及待地掀起战事,而战马则是必不可少之物。 同时,他们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靖安军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去草原上抢,已经给他们了莫大面子! 这,就是未来源源不断的银钱所在, 与这等庞然大物合作,好处自然是不止银钱一点。 第1023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草原之上,马场便意味着草场, 不仅是出产战马之地,还是放养牛羊之地,是草原部落中最重要之物。 燕兰如与费开平十分想要与靖安军合作,清除一些竞争对手, 但....此等行径若是传到草原上,还不知要受到多少人唾骂, 这让他们有些忌惮,心中高兴的同时有着一丝担忧。 但...与靖安军合作的诱惑实在太大, 不仅仅是银钱往来,还能旁敲侧击,从榷场上赚到不菲的银钱, 他们不想拒绝,但又不敢答应,一时间僵在那里, 金黄色的房屋中也多了几分古怪,安静下来。 林青就坐在上首,也不说话, 只是面带笑意,静静等着他们。 一旁的武恒脸色有些凝重, 在心里不停想着与草原人合作的诸多后果,心中隐隐有一丝担忧。 与草原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稍有不慎靖安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又会顷刻消散.... 不过武恒很快便释然了, 视线扫动间看到了林青平静到极点的眸子, 他...似乎从来不会看重名声这类东西。 过了许久,燕兰如与费开平似乎权衡好了利弊, 对视一眼,眼里充斥着坚定。 燕兰如沉声开口: “靖国公..小人斗胆,想要问一问靖国公想要去那些草场上干什么?” 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神情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凶厉: “自然是要去拜访一番, 两位掌柜如今是曲州的朋友,他们惊扰了你们的生意, 就是惊扰了靖安军的生意,这不对... 本公既然回到了曲州,就不能坐视此事发生,如何?” 燕兰如呼吸略微急促,眼中闪过一丝火热,沉声开口: “敢问靖国公...此事可否...隐蔽一些。” 一旁的费开平听到此事猛地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已经知道了燕兰如的打算.. 能如此问,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林青淡淡开口: “自然要隐蔽一些,你告诉本公他们的草场在哪里, 本公再从其他的地方重新得一份讯息就好, 到时...两位掌柜定然不会被牵扯其中, 甚至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大肆壮大,成为草原西方的第一马贩, 不不不...如此说倒是有些不大好听,第一..商会!” 二人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若是能够成为对大乾商贸往来的第一商会,其中好处不知要有多少。 燕兰如沉吟片刻,慢慢开口: “靖国公爷,容我等回去准备一二,不日便将马场的讯息送来。” 说着,二人似是想要站起身告辞,留得林青与武恒在这黄金屋中, 林青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慢着。” 二人的身体猛地僵硬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不知发生了什么。 “既然两位掌柜心意已决, 那现在就将马场的位置以及守卫写下来, 本公时间宝贵,下一次再见面还不知何时。” 林青声音冷冽,在屋内回荡,而后他又看向武恒: “将费掌柜带到一旁内室,两位掌柜分开些,也不容易被外物所打扰。” 武恒顿时心中了然,知道这是分化瓦解的防范之举, 打的就是猝不及防,让二人没有时间算计商量。 “若是两位掌柜写得不一样...就休怪本公不客气了。” 声音落下,二人脸色苍白如纸, 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同样生出了惴惴不安。 此时此刻,他们的性命不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是掌控在对方手中.... 武恒迅速站起,拦在二人中间,不给二人反应串供的机会, 他笑吟吟地看着费开平: “费掌柜...走吧。” 声音平淡,但带着一些淡淡嘲讽... 不多时,二人书写完成, 燕兰如书写的纸张早就交到了林青手中, 而武恒也同样将一张纸递了过来, 林青将其放在桌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淡淡瞥了一眼二人,而后看到桌上的马场名单。 能够看得出来,二人做得很用心, 至少在马场的位置以及防守上,几乎将能说的都说了。 林青将纸张放下,看向惴惴不安的二人,笑着挥手: “二位掌柜做得很好,本公很满意,快些离去吧, 榷场将要重开,早一些做准备。” 此话一出,二人如释重负,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连忙出言告退: “多谢靖国公...小人告退。” 二人离开后,黄金屋中只剩下了林青与武恒... 直到此时,武恒才站起身四处打量起来, 东看看西摸摸,脸上不由得露出感慨, “这些草原人不仅是做人粗鄙,就连做事也十分粗鄙, 哪有这般直接送金子的...太过庸俗了些。” 林青微微一笑:“你不要?” 武恒瞪大眼睛,手里拿着一个黄金茶杯,连忙开口: “要,白给的怎么能不要, 如今不论是军营还是都司,都缺银子得很, 这些黄金可算是帮了大忙了...” 武恒想到了靖安军所缺少的战马,连连点头... “茂州还有一些战马售卖,但价格很贵, 先前我一直不舍得买,现在有了这笔银钱...倒是可以买上一二。” 茂州... 林青眼神闪烁,想到了诸多旧案,也想到了刚刚那二人所说的竞争对手, 他们就将一些战马运送到了茂州。 “这些战马,也是草原来的?” 武恒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自然是草原的高头大马,就是他们二人所说的那些, 只不过茂州那些人可不会用这些战马来打仗,只会将这些战马大肆发卖, 如今大乾境内那些高头大马,大多都出自茂州... 对了,我还听说雍州也买了一些高头大马, 他们倒是没有发卖,而是用这些战马来充作护卫, 毕竟他们卖石炭的银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不用挣这些小钱。” 林青的脸色猛地古怪起来: “这么说来...若是将那些马场尽数剿灭,还能打击茂州内的贪官污吏?” 武恒耸了耸肩,态度随和: “也可以这般理解,总之...在草原上干什么事,都能影响到大乾。 起先拓跋部没落...一些生意落到了呼延部手中, 现在呼延部又被剿灭...茂州雍州一些东西无法发卖,已经有一些商贾在闹事了。” 林青站在原地,冷哼一声: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想到牵的却是大乾与草原。” 第1024章 靖安新军 时间一点点流逝,靖安军归来已经三日, 风浪城原本热烈的气氛,一点点平息,反而恢复平常。 但很快,又一则消息掀起了风浪城的风波。 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布政使司衙门,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共同发放榜文, 直言七日后重开榷场! 地点就设置在风浪城之外三里处, 那里早就已经修建好了庞大的建筑群,采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以及工匠, 只因修建榷场的银钱是由拓跋部走出。 一想到这儿,风浪城中不知多少人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对于那位靖国公的手段更为佩服。 即便是生死仇敌,也能为之利用,甚至还能让其甘心地掏出银钱! 榷场重开的消息很快便传遍整个曲州,而后便传向草原, 那些原本就等候的商贾商队们激动不已,纷纷开始向风浪城靠拢。 此时此刻,风浪城外十里, 一队千余人的靖安军静静屹立在那里,黑甲长刀高头大马。 阳光照耀下,浑身闪烁着凌厉气息, 已经拔出来的长刀散发着凛冽杀意。 让从这里路过的商队们都不禁夹起尾巴缩起脑袋,似乎就连车马都快了一些。 在与拓跋部的战事结束后, 曲州的禁区是百余里,任何进入到其中的草原人都会被斩杀。 但随着后续风波渐渐平息,这个距离也在慢慢缩短。 从最初的百余里,到后来的五十里,再到后来的二十里。 直到今日,榷场重开的消息发散,靖安军才解除了曲州外的限制。 不同于赤林城的西军缺少战马以及骑兵,对于城外商务无法做到有效庇护。 靖安军则完全反之,对于境外的商路是能护则护, 任何在其中搞鬼捣乱之人都会被斩杀。 甚至有一些人在心中猜测, 靖安军这些人就是在等着有人来捣乱,从而进行斩杀,获得军功。 此时此刻,千余人靖安军的领头之人是乔刚, 今日是消息发散的第一日, 他亲自来到此处,监督来往商队。 在其一旁,一名亲卫模样的人看着商队上的草原人眼露精光,忍不住露出渴望。 他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 “大人...他们的人头可得老值钱了。” 乔刚听后面露古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但依旧保持着上官的威严,淡淡开口: “这些草原商贾不会算在斩级之内。” 此话一出,乔刚们明显感觉到周围热烈的气氛消散了一些, 似是出现了无声的叹息。 循声望去,只见在场诸多军卒都在唉声叹气,看着那些草原商队满脸可惜。 那名亲卫想了想说道: “大人...他们现在是商贾, 但依属下看,他们就是穿上了好衣服的兵, 若是他们脱了这身衣服,是不是就又值钱了。” 乔刚脸色有些古怪,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拿上长刀穿上甲胄,那就是兵,杀了就算是斩获。” 一时间,在场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噌地一声亮了,整个人变得杀气腾腾。 见到此等模样,乔刚也有一些无奈, 眼前这些兵都是靖安军新扩军之人, 没有上过战场,除了每日的操练之外, 还要来曲州之外巡视,以适应草原上的风沙以及艰险。 不过...照乔刚这几日的观察, 这些娃娃们非但没有被草原的苦难吓到, 反而一个个气势汹汹,渴望着打仗,也渴望着立功。 甚至在昨日,还发生了军卒与草原商队冲突一事, 只因那草原人携带了一些禁运的物品。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多戴了一副甲胄罢了... 但找准机会的军卒们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百般刁难,誓要将其逼反。 大概那草原人也知道轻重缓急, 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不反抗,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正当乔刚思绪之际,那亲卫凑近了一些,小声问道: “大人,靖国公他老人家啥时候带我们去草原上看看啊,听说靖安军刚刚建立之时, 他老人家都是以杀代练,也不像我们这般,每天可怜巴巴地巡视...” “那时不一样,靖安军刚刚成立, 战马不多,军卒也不多,只能以这个方法来快速壮大, 现在...只要你们好好操练, 等以后有战事,参与一二厮杀一二,便能够成为精锐...” 乔刚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诸多军卒有些健硕的身体,脸上露出满意: “你们的体魄,可要比当初的弟兄们好多了。” 一听到他们能够成为精锐,在场军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个个摩拳擦掌,希望能够在战场上厮杀立功。 甚至还有一些军卒口出狂言,要在战场上斩级十人。 乔刚脸色凝重了几分,沉声开口: “本将可能说得不太明白,精锐与否不是杀敌多少,而是你们的意志, 你们可曾听过仲佐臣大人, 他率领其部三千余人阻拦敌军精锐, 战至最后一刻,也不曾让敌军精锐闯过分毫, 就算他们没有丝毫斩获,又怎么能说他们不是精锐呢?” 话音落下,场中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他们平日里都在军营中研习读书写字, 其中一项课业就是认识那些为靖安军做过巨大贡献之人, 仲佐臣一部三千余人,就尤为刺眼.. “精锐就是行不能行之事, 靖国公曾带着我们在缺粮缺马的情况下直奔草原王庭,解赤林城之围, 当时与我们交战的敌军很少, 但我们斗的是老天爷,是那不停下雪的天气, 那一次,不知多少弟兄将耳朵都冻掉了, 但依旧跟随大部,行辗转反侧的厮杀之事 如此,才算的上是精锐。” 一时间,在场诸多军卒脸上露出向往,有些想要去草原王庭一观的愿望, 或许说是蛮国京畿才对。 正当众人深思之际,一队摇摇晃晃为数百余人的商队缓缓从草原深处行来, 他们一行有百余名护卫,个个身材高大,神情警惕, 俨然有着不同于寻常商贾的悍勇之气。 此等人一经出现,就吸引了诸多军卒以及乔刚的注意力,眸子刹那间投了过去, 他们已经在心中做下定论, 眼前这一行人是军伍,来自草原深处的军伍! 第1025章 草原公主 已是初春,草原上冰雪融化, 点点嫩绿从冰雪覆盖的雪地里冒了出来, 在太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点点光芒。 草原上车轮滚动,绵延的商队像是自天边而来,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在其中,眼前这支百余人的商队显得尤为显眼, 虽然没有身披甲胄,但浑身的肃杀之气已经无法抑制。 乔刚的脸色凝重下来,轻轻挥了挥手,吩咐道: “将那一队人马拦下,仔细检查。” “是!” 激动的声音响起, 原本停在一旁的千余人,如同黑色洪流中猛地分散一小半,朝着商队行去, 这一幕让在场的诸多商贾吓得魂都要出来了, 还以为这些靖安军要杀良冒功。 但好在,眼前这些军卒在商队不远处停下,并没有持续冲杀的意思。 “你们,止步!” 一名年轻军卒目光锐利,手中长刀抽出,指向那有着土黄色旗帜的车队。 在其身后,有着百余名军卒手拿弓弩, 弓弦已经拉紧,锐利的羽箭散发着银白色的寒芒,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异常阴森。 车队的领头之人是一四十余岁的大汉, 他见到此等情形,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轻轻摆了摆手, 车队一点点停了下来,堵塞了原本将要通行的道路。 “靠边靠边,你们草原人就是粗鲁野蛮!”那名年轻军卒手中长刀轻轻挥动, 大汉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但还是老实行至一侧,其身后的诸多马车也缓缓挪动。 很快,不到一刻钟, 百余辆骡车已经列队整齐,静静停在队伍一侧, “所有人离开车队,走到一旁!” 叫喊声响了起来,那大汉带人缓缓退至一侧, 眼里已经带着憋屈,嘴唇紧抿,浑身凶厉。 年轻军卒看向车队中唯一的那驾马车,目光闪烁,沉声开口: “车里是什么人,怎么还不下来?” 直到此时,那大汉再也忍不住,出言暴喝: “放肆,小小军卒竟敢出言不逊!!” 此话一出,不仅是在场的靖安军们愣了愣, 就连行走在路上的诸多商贾都有些呆愣, 然后连忙将脑袋低下,不再去看他们,生怕被他们的愚蠢传染。 乔刚也慢慢走了过来,看向那马车来回打量, 尤其是在马车一侧那巨大的雄鹰徽章, 此等徽章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大汉见周围聚集的靖安军越来越多,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沉声开口: “我等乃是蛮国禁卫军,此行乃是护送穆琳公主入乾国, 参与榷场兴建一事,尔等若是如此无理, 我等定然会将此事禀告乾国朝廷,治你们一个不敬之罪。” 公主?乔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盯着那马车,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草原公主来乾国作甚? 不论他们所来何事,都要接受检查,以防止禁止通行之物入境。 乔刚淡淡开口: “我等奉命在此等探查,本将不管你们是什么公主不公主, 来到这里,都要接受检查。” 说着,乔刚挥了挥手, 其身后军卒顿时有百余人翻身下马,朝着那些马车行去 甲胄碰撞之声响彻不绝,沉重的步子踩在草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军卒们有些粗暴地将那些马车覆盖着的帘幕掀开, 映入眼帘的物品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不是如寻常车马上的货物,也不是什么违禁之物,而是一箱又一箱的财宝, 箱子不大,但整齐地排列在骡车上, 被杂草覆盖,所以看起来凹凸不平。 这里发生的一切也被诸多草原人看到,纷纷将眸子投了过来, 箱子中的诸多财宝,让他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垂涎。 乔刚眉头紧皱,心中充满荒唐, 榷场重开,拿如此多的金银财宝来此为何? 就在这时,唯一一辆马车内,传来了略微清冷的声音: “不知这位将军是何名讳? 本公主特奉皇兄之命,特来曲州采买一些名贵之物, 难不成...这位将军不想与我们蛮国做生意?” 随着“皇兄”二字轻轻落下, 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带着几分微妙与讶异。 乔刚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成了一个结, 一阵微风拂过,马车帘布缓缓拉开, 一只白皙而纤细的手悄然探出, 手指修长,宛如初绽兰花,透着高雅。 这只手轻轻搭在车辕上, 随后,一位二十余岁的草原女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让不少将视线投向这里的草原人呼吸一滞, 靖安军中也有不少军卒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美了。 她身着一袭色彩斑斓的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金色的阳光透过轻纱,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光辉。 发丝如同夜空中的星河,被精心编织成繁复的发辫,镶嵌着宝石的发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的面庞似是经过精心雕琢,肌肤如同初雪般洁白无瑕,透着淡淡粉红, 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樱桃般红润的小嘴, 唇线柔美,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温暖而又略带玩味的微笑。 眸子深邃而明亮,眼瞳里似乎蕴含着深邃。 她走下马车后,有些感慨地看了眼四周, 微风轻轻吹动,掀起了她的点点秀发。 环顾四周,她看向乔刚,朗声开口,声音清脆: “这位将军,我奉皇兄之命,特来大乾拜见靖国公, 并参与榷场重开这一盛事,敢问将军可否让我等通行?” 说话间,她嘴角带着笑容,轻轻摆了摆手,对着那四十余岁的大汉说道: “将国书与身份玉蝶拿来。” 那大汉不敢怠慢,连忙回到车队, 从马袋中拿出了一个包裹,小跑着冲了过来,交给那名女子。 “萨日朗叔叔,您又糊涂了,应该交给那位将军才对。” 那名为萨日朗之人脸色一僵,连忙拱了躬身, 快步走到乔刚身前,将包裹递了出去。 乔刚脸色古怪到了极点,轻轻摆了摆手,亲卫边疆包裹接了下来, 乔刚打开仔细查看,脸色愈发凝重, 尤其是文牒上所刻印的巨大雄鹰令人瞩目, 他已经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此物, 在冬日的草原王庭中! 第1026章 英雄气概 阳光的余晖洒在古老斑驳的风浪城城墙上, 浩浩荡荡的车队,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缓缓地向北城门逼近, 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与马蹄的轻响交织在一起。 当车队逐渐接近北城门时, 城门显得更为雄伟壮观,厚重的城门上雕刻着繁复花纹, 城门守将身着统一制服,手持长枪长刀,站得笔直如松, 随着车队靠近,城门守将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分成两队, 一队负责检查每辆车上的货物,另一队则仔细检查着车队成员。 在经历了一番紧张而有序的检查后,终于放行, 一旁等待入城的百姓们见到此等怪异车队不由得频频查看,面目怪异, 猜测着马车中是何等人物。 很快,外面的热闹声引起了穆琳公主的注意, 她轻轻将位于一侧的帘布掀开, 好奇的目光投了出去,打量着风浪城城门口处的一切, 眼睛刹那间便亮了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健康富足的生活,百姓们脸上带着安康,对待马车没有畏惧,反而有着好奇, 有许多百姓的目光与她对视, 没有预想之中的躲避,只是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些惊艳。 这种感觉让牧灵公主觉得十分奇怪, 这与草原百姓完全不同, 草原的百姓见到她时只会感到畏惧,甚至会将眼睛挪开,将身体跪下来。 不知不觉中,穆琳公主眼中的好奇一点点散去, 转而变为暗暗羡慕,他曾听过皇兄说过好多次, 大乾的百姓要比草原的百姓好上许多, 有进取之心,想要身居权势,手握钱财, 而他们草原百姓根本不知道权贵过的是何等美好的日子, 只想守着自己的几只牛羊过活,有吃的就吃,没吃的就死。 收起思绪,穆琳公主抿了抿嘴,将帘幕放下,神情复杂。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进风浪城,车厢内十分宽阔, 不仅有穆琳公主在内,还有一名二十余岁模样的少女, 跪坐在车厢角落,感受着地面冰冷的温度。 察觉到穆琳公主复杂的神情,那女子抿嘴一笑,柔声开口: “公主,大乾的风浪城美吗?” 穆琳公主将眸子投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小兰,如今车厢内就你我两人,不必如此,快起来,地上凉。” 接着,穆琳公主的声音有些雀跃: “现在我们到了大乾,朝廷的规矩管不到你。” 但那名为小兰的草原女子却摇了摇头, 脸上有几分严肃义正词严: “公主殿下,尊卑有别。 小兰能在车厢里躲避风寒,就已经是公主恩赐, 小兰感激万分,又怎么能与公主坐在一起。” 穆琳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有些怄气地说道: “面对我你都是如此模样,等见了那大乾靖国公,你莫不是要趴在地上?” 说到那位靖国公,穆琳公主明显感觉到小兰脸上闪过一丝畏惧, 将身体都朝着那车厢角落缩了缩。 “公主...小兰能不能不去见他。” 见到她如此模样,穆琳公主扑哧一笑: “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咱们此行是有求于人, 说不得,只能在榷场重开时远远见上一面。” “啊...”小兰惊呼一声,脸上又闪过一丝遗憾, “您可是公主啊...她怎么能不见?” 穆琳公主眼神空洞,又将帘幕掀了起来, 看向外面那有些繁忙的街道,轻轻叹了口气: “公主又如何,除了王庭有谁会认呢? 就连沿途的一些部落对我都冒犯有加, 显然是没有将我放在眼里,但那位靖国公不同, 无论是在大乾还是在草原, 他的威名赫赫,无论走到哪里,旁人都会对他产生畏惧。” 说着,穆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憧憬: “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跪坐在一旁的小兰,见她如此模样,眼中也不禁闪过憧憬。 在草原上,强者为王,赢家通吃,更何况是如此英雄人物, 不仅威名远播让人畏惧,还引得许多草原女子垂涎,希望能嫁给他,为其生子。 ..... 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林青坐在桌案之后, 看着上面堆积的一沓沓文书,不由得面露愁容。 才离开了这段日子,就已经堆积了如此多的军务文书, 让他恨不得现在就离开曲州,回到北乡城安安心心当一个勋贵。 在不远处,武恒与几名吏员坐在下首长桌, 同样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中文书, 靖安军在经过几次扩军之后,人数已经来到四万, 但因为战马稀缺,只有不到三万匹, 所以有很大一部分军卒是步卒, 为了锤炼他们的骑兵能力, 靖安军会轮番派其外出巡逻厮杀,清剿游弋在曲州外的盗匪。 但这也同样带来了天量的文书军报。 正当正堂内气氛沉重,众人脸色阴沉之际, 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略带轻响的甲胄碰撞声响了起来。 披坚执锐的乔刚步入正堂, 脸上还带着一些草原风霜的干裂,神情有几分古怪。 林青坐在上首,正是不想看文书的时候, 听到脚步声连忙将头抬了起来,见是他到来,脸上旋即露出笑容。 “是乔刚啊,怎么着急忙慌的。” “属下乔刚拜见大人!” 乔刚先是恭敬行礼,直起身后又轻轻挠了挠头,轻声开口: “大人,手下在外巡逻时碰到了一位草原公主..” 话音落下,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顿住笔锋将眸子抬了起来,脸色古怪。 林青眉头紧皱:“什么?” 随后乔刚就将此行诸事都说了出来,最后说道: “大人,马车上所携带的族徽,在我们到草原王庭时见过。” “人在哪儿?” 林青脸色旋即变得凝重,出声发问。 “呃....她们此刻应该在城内闲逛,手下派了人看守。” 大概是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乔刚连忙说道: “是这样的,那位穆琳公主....要在城内买一些礼品送给大人... 说是仰慕大人的英雄气概。” 此话一出,大堂内原本轻快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古怪, 吏员们将眸子若有若无地瞥向上首,抓耳挠腮地掩盖脸上尴尬。 林青此刻也有些尴尬,但此刻他面上不显。 只是沉声开口: “将她们抓回来,看看她们到底搞的什么把戏。” “是!” 乔刚脸色一凝,缓缓退了出去。 第1027章 败坏名声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风浪城的白柳街上,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摊贩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五彩斑斓的布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穆琳公主与侍女小兰正走在其中, 她们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穆琳公主身着一袭精致华服,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小兰则紧跟其后,她的装扮虽不及公主那般华丽, 却也清新脱俗,两人并肩而行,吸引了不知多少目光。 街道两旁的摊贩吆喝着自家物件, 因为各地商贾纷纷前来的原因,这里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穆琳公主的目光在这些新奇物件间流转,惊叹好奇,眼睛闪烁着兴奋。 每到一处摊贩前,穆琳公主都会停下脚步,仔细地端详, 小兰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周围情况。 两人的娇憨模样,加上绝美容颜,自然而然地成了白柳街上一道亮丽风景线。 过往行人纷纷投来隐晦的目光,甚至有的大胆地瞥去一眼。 然而,每当他们的目光触及穆琳公主身后那些身形魁梧、神情肃穆的护卫时, 便又会迅速收回眸子。 很快,穆琳公主在一家贩卖摆件的摊贩前停下, 看向案几上摆放着的精致玩偶,不由得微微张大嘴巴。 她的目光被正中央那个玩偶吸引, 那是一个年轻人,正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长刀,做冲杀之状, 玩偶做得惟妙惟肖,能感受到其身上的意气,还有一些杀伐。 穆琳公主的眸子亮了起来,在上面不停打量,面露好奇, “姑娘,买一个玩偶吧?” 店家是一略显苍老的白发老者, 一身体面的白色长衫穿在身上,颇有一些仙风道骨, 此刻面容和煦,带着笑意。 “这是...?” 穆琳公主眼中闪烁着好奇, 带着跃跃欲试,声音清脆玲珑,俏生生发问。 “这啊...这是咱们曲州的守护神, 自从他老人家来了,咱们曲州的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这么一说,穆琳公主就有些懂了, “是那靖国公?” 老者面容含笑,快速点了点头: “对嘞,看你这打扮不像是曲州人,是哪里来的?” 穆琳公主看了看身上的衣衫, 这是她特意准备的大乾女子衣服,为的就是不让人认出来她们的身份, 但陡然听到这个问题,她还是有几分慌乱: “我们是京城来的。” “哦...京城来的啊,买一个玩偶吧,放在家中能辟邪。” 老者笑吟吟的模样有着很大的亲和力。 “多少银子一个啊。”穆琳公主想了想,脆生生问道,脸上带着喜色。 老者连忙说道: “女娃娃倒是长得俊俏,老汉也不诓骗你, 三两银子卖你好了,寻常人来买都五两呢!” 穆琳公主在那玩偶上来回打量,越看越是喜欢,三两银子的确不贵... “成,就三两,包起来吧。” 老者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连忙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准备将那玩偶抱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慢着。”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身穿衙役服饰的年轻吏员走了过来, 二十余岁的年纪,在那玩偶上来回打量。 那老者见到此人,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仙风道骨的模样消失一空,转而是惴惴不安。 “李老头,又被我抓到了。” “大...大人啊...小老儿可没有骗人呐。” 那年轻吏员冷哼一声,看向穆琳公主,说道: “姑娘,这玩偶平日卖三钱银子,卖你三两是他在坑你钱财。” 啊?穆琳公主有些吃惊地看向玩偶,眼中露出不可思议... 这么精致的玩偶,才卖三两银子? 不仅是穆琳公主陷入震惊,就连身旁的小兰也不禁张大嘴巴, 这些精致的物件若是在王庭中,可能要卖上十两银子。 如今居然才三钱? 可她们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转而看向那面露尴尬的老者。 “你在骗我们?” 穆琳公主声音清脆,声音中有着一丝委屈,让在场之人都不由得心生怜惜。 那年轻吏员见此模样,连忙开口: “姑娘还请不用伤心,这老东西是惯犯了, 先前饶了他两次,如今居然还敢再犯, 姑娘放心,风浪城衙门定然会予以惩处, 从今日起,他便不能在这里贩卖商货。” 此话一出,那白发老者顿时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连忙从摊贩后面走了出来, “大人哪,小老儿再也不敢了...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一家老小就指着小老儿手艺吃饭,您不能这样。” 年轻吏员眼眸一竖,厉声说道: “武大人曾吩咐过,任何败坏曲终名声之人都应该受到惩处, 我是见你可怜饶过你两次, 可你不知悔改,既然改不了,那就不用改了。” 说着,那吏员一挥手, 他身后的几名伙计顿时上前将那摊贩的物件都收了起来, 还有一人将那白发老者架住,冷声喝道: “莫要乱动,做了错事就要有觉悟,去衙门中待上一些日子吧。” 此言一出,在场诸多百姓纷纷发出一声欢呼, 对于这等坑蒙拐骗之人,他们又是羡慕,又是嫉恨。 如今见他终于被惩处,心中畅快无比。 等到老者被拖走后,年轻吏员回头看向穆琳公主, 从怀中掏出一张文碟递了过来,笑着说道: “姑娘,出现此等事,这衙门看管不力,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这是一份价值五钱的票据,姑娘可以在这街上到处逛逛,这票据可抵银两。” 穆琳公主与小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这大乾未免太好了一些。 小兰上前一步接过那票据,放在手里来回打量, 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 “公主,靖国公治下的曲州怎么感觉比王庭还要好。” 穆琳公主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那年轻吏员微微一笑: “多谢...” 就在这时,剧烈的马蹄声响起, 乔刚身骑战马来到此处,一眼就看到了汇聚的人群, 眼神闪烁,冷声吩咐: “将人带走!” 第1028章 升龙城 穆琳公主与小兰等一干侍卫被靖安军带走, 留下诸多百姓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这并不会妨碍他们的生活,等到靖安军离去后, 他们又开始了各自的活计, 只可能会在一日的忙碌结束后,回想起今日的两个漂亮姑娘。 很快,一行人被带到了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 穆琳公主与小兰看着高大巍峨的衙门,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衙门内吏员进进出出, 小兰没来由地感受到一丝畏惧,压低声音小声嘀咕: “公主,这曲州不会是个杀人窟吧, 咱们就买了个东西,怎么会被抓到了这里。” 穆琳公主瞪了她一眼, “莫要聒噪,这应该是曲州的大人物要见我们。” 小兰发出了一声惊呼,小嘴张得大大的,马上就有些畏惧地闭上。 转而跟在穆琳公主身后,不敢抬头。 很快,二人进入了都指挥使司衙门的正堂, 古色古香的建筑刹那间就将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一股历史的厚重扑面而来,这是草原王庭装饰所不能带来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此刻大殿内静悄悄的, 只有十余人在其中仔细地看着手中文书,笔纸摩擦的声音沙沙沙响起。 乔刚走在最前方,还不等禀告, 林青的眸子就投了过来,顺便伸手制止他。 林青看向下方的两名女子, 模样倒是长得极为俊俏,二十余岁的年纪, 正是散发着活力的时候,使得原本沉重的大堂多了几分轻快。 穆琳公主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整个大堂, 视线停留在最上首的年轻男子身上,秀眉微蹙,脸上带着好奇,眼中波光流转。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玩偶,一点点瞪大眼睛, 脑袋频频点着来回比对, 最后确定眼前这年轻人就是靖安军的统帅靖国公! 穆琳公主抿了抿嘴,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礼,声音轻缓: “小女穆琳,拜见靖国公。” 在其身旁的小兰发出一声惊呼,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兰拜见靖国公。” 她不敢抬头去看,只得将脑袋死死抵住地面。 “既然是草原贵客,那就不必多礼。” 清脆的声音自上首徐徐而来, 虽然年轻,但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势, 原本凝重的大殿中陡然多了一抹肃杀,二人眼前似乎抹上了一层红光! 小兰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身体瑟瑟发抖,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 而穆琳公主脖间的吊坠似是闪过了一层流光, 使得她眼前的红色尽数消散,恢复了原本模样。 只是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有些惊魂未定, “我等初来乍到,靖国公是否有些太过无礼了。” 坐在上首的林青眉头微皱,一侧的武恒冷声开口: “有屁快放,千里迢迢来到大乾,就为了这两句指责?” 穆琳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跳,身子一抖, 眼中露出委屈,但面上不显。 她没有理会武恒,而是转头看向位于上首的林青,沉声开口: “小女子奉皇兄之命,特来曲州奉上国书, 我蛮国愿意与曲州睦邻友好,永不杀伐。” 说着,小兰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封信件递了过来。 穆琳公主将信念呈于手心,呈向上托举状。 见她如此模样,在场之人纷纷面露怪异,国书? 已经有一些吏员眼神闪烁, 国书应该送于大乾朝廷,而不是送来曲州风浪城, 此举应当是那蛮国皇帝挑拨离间之举。 上首林青脸色平静,轻轻一招手,一股气力喷涌而出, 刹那间那封信件就飞了过来,稳稳当当地落在桌案。 几乎没有犹豫,林青便将信件拆开, 仔细查看其上内容,脸色愈发的古怪。 信件没有什么内容,只是陈明蛮国无意与曲终为敌, 愿意与曲州榷场交换货物互通有无, 并且邀请靖国公林青去往草原,参加夏日升龙城启用之盛典。 升龙城就是蛮国新启用的国都,也是新修建的城池... 对于这一点,赤林城早就通过往来商队得知。 林青拿着手中信件来回翻看,面露狐疑,最后看向穆琳公主: “只有这一封信件?左贤王对你没有别的吩咐?” 听到此言,穆琳公主眼睛瞪大了一些,露出娇憨可爱: “靖国公,皇兄已是蛮国皇帝,不再是左贤王了。” 对于她的纠正,在场之人面露古怪,林青笑着点了点头: “左右不过一个名号,如此较真做事,回答刚刚的问题。” 穆琳公主脸色凝重,又强调了一句: “不能差的...” 说完后,她脸上的凝重如同积雪一般悄然消散, 转而露出几分不好意思,轻声开口: “此番前来大乾,皇兄还想要采买一些名贵丝绸,不知靖国公可否帮忙。” “榷场在七日后便将重开, 公主可以在其内采买,只需要缴纳一笔很小的税费。” 却见穆琳公主连连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要买那种皇室才能用的丝绸...” 说到这儿,穆琳公主脸颊飞上一层红晕,声音也轻缓: “不知靖国公可否帮忙向大乾皇庄采买一些...” “那你不应该来风浪城,而是去大乾京城才对, 陛下仁德,定然会答应你的请求。” “太远啦...” 穆琳公主的尾调拉得很长,似是在撒娇... 见到她这番模样,林青不由得眉头紧皱, 在心中不假思索,那位左贤王到底在搞什么鬼。 像他这种大人物,所行所作,必然蕴含深意... 林青心中笃定,那位左贤王定然有所图谋,只是他一时间还有些想不清楚。 “你们何时离开风浪城?” “等丝绸到来,我们就要离开, 若是靖国公不帮我们...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 林青嗤笑一声,开口道: “本公替你们将这封国书以及请求的奏折递上去, 若是陛下同意,你们就在此等着吧, 若是陛下不同意,你们也可留在风浪城居住,看一看大乾繁华。” 穆琳公主脸上露出喜色,皇兄说过, 那位大乾皇帝向来仁慈,也好说话, 若是奏折递上去,他定然会同意。 第1029章 你怎么是女人? 大殿内气氛古怪,林青摆了摆手: “带下去吧,好生照看。” 一旁的乔刚脸色古怪,也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般简单, 他上前一步,看向穆琳公主以及小兰,沉声道: “走吧。” 穆琳公主此刻才缓过神来,愣了一愣,连忙说道: “不不不...先等等。” 乔刚定在原地,脸上露出迟疑,上首的林青沉声开口: “还有何事?” 穆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白皙的脸颊上陡然出现一丝红晕,将脑袋微微低下, 转而看向手中的精致玩偶,露出几分犹豫, 而后她眼中有了几分坚定,似是下定决心。 她手掌放在身侧,轻轻抬起裙子, 就这么小跑着上前,在场众人见到如此模样, 不由得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却没有上前阻止, 如今在场所有护卫加在一起,可能都比不过上首的大人。 林青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噔噔噔跑上前来,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穆琳公主步伐不由自主地放缓, 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柔云之上,轻盈而又略带迟疑。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林青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上。 时间仿佛凝固,万物静默, 只有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清晰有力。 林青的容颜,在穆琳公主的眼中渐渐清晰, 每一笔都勾勒得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硬朗,也不失温润如玉之感。 他的眼睛深邃明亮,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平静,正静静地与她对视, 穆琳公主脸庞上红晕如朝霞般迅速蔓延,从颊边一直延伸到耳根, 为她本就娇美的容颜增添了几分羞涩动人。 她的眼眸闪烁着惊喜光芒,嘴唇微张,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过度的激动而一时语塞。 但她还是反应过来, 动作中带着一丝慌乱却又不失优雅,手指轻轻颤抖, 将那个早已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因紧张而沾染了几粒汗珠的精致玩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面前长桌上。 玩偶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 与眼前的林青一般无二,极为精致。 穆琳公主轻轻地调整玩偶位置,确保它正对林青, 她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轻柔而略带羞涩: “这...这是我在城中给你买的礼物。” 空气中的氛围刹那间变得古怪异常, 在场的吏员都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 而后猛地将脑袋低下,看向手中文书,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倒是武恒的嘴巴来回张合,眉头紧皱, 美....美人计? 林青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波动,落在桌上的玩偶上, 眸子微微放大,竟然也一时间陷入语塞,不知该说何是好。 穆琳公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声音变得更加轻柔,还带着一丝丝颤抖: “喜...喜欢吗?” “呃....多谢。”林青干巴巴的声音响了起来。 穆琳公主的双眸在这一刻仿佛被星辰点亮,闪烁着明亮深邃的光芒, 仿佛能洞察人心,又满载期待。 她的眉毛自然而然地弯成了优美月牙, 娇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生动俏皮。 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那是一种只属于女子的、灿烂而真挚的笑容, “我们草原女子喜欢英雄,” 穆琳公主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豪与敬仰,声音柔和坚定, “虽然靖国公是乾国人,但我的一些姐妹好友都希望能认识靖国公,她们想要为你生一些孩子。” 说到这里,穆琳公主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染上了更加鲜艳的红晕, 就如夕阳下的晚霞,美丽又羞涩。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闪烁, 似乎在期待着林青的反应,又害怕看到什么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氛围, 既有甜蜜期待,也有尴尬紧张。 穆琳公主低下头,轻轻地捋了捋垂落在肩上的发丝,试图掩饰自己的羞涩, 一切尽在不言中, 却比任何言语都要来得更加真实动人。 此等一幕,让在场之人恨不得将脑袋都低到桌子底下去, 也在心中感慨草原女子的豪放, 大堂内还有这么多人呢.... 武恒坐在首位,此刻拳头已经紧握, 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上首的林青都感到一丝丝怪异。 气力在此刻也同样探了出去。 下一刻,林青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睛猛地瞪大, 似是见到了天地间的大恐怖。 他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惊、迷茫、彷徨,以及不可思议。 视线越过穆琳公主,死死盯在武恒身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第一次对待自己的气力感受到不信任, 难不成坏了? 林青喉咙干涩,脑海中记忆流转, 很快便想到了先前的一些怪异举动, 但即便如此,心中的震惊还是无法压下。 穆琳公主满含期待地等在那里, 却发现林青的目光早就挪向了别处,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也顺着目光看了过去, 很快便看到了一个同样模样俊秀的‘青年’, 他此刻正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 穆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 视线在林青与那‘青年’身上来回打量腾挪, 红润的嘴唇微张,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他们....他们??他们!!!” 穆琳公主想到了坊间的诸多传闻, 草原人都说靖国公心中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所以还未娶亲, 还有人说靖国公是为了国朝大事,来不及娶亲。 但她今日...似乎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他....他...喜欢男人? 穆琳公主红润的脸庞刹那间消退, 转而变得有几分苍白,不过她转而想起了什么, 此等事在草原有些不可思议, 但在大乾这等文华之地,倒不是什么新鲜事。 正当她思虑之际,林青摆了摆手,声音有几分急促: “武恒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尽管有些疑惑,但在场之人还是慢步退出了大堂, 穆琳公主更是有些失魂落魄,脚步踉跄。 直到,大堂内只剩下了林青与武恒二人, 武恒才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青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 浑身气力喷涌而出,将他紧紧包裹, 脸色越来越古怪,脑袋也越来越歪。 “你...你干什么?”武恒察觉到了气力,声音有了几分颤抖。 “你...” 林青眉头紧皱,满脸荒唐... “你...你....” 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你怎么是女人?” 第1030章 武芷兰 “你怎么是女人?” 林青张大了嘴,却半天合不拢, 心中涌起的震撼如同狂风骤雨,冲刷着他所有的平静与理智。 林青发誓,自从离开武安侯府以来, 他从来没有如此震惊过 林青吞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气力, 气力如同无形的网,轻轻覆盖上了武恒的身躯。 随着气力渗透,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难辨, 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恍然大悟, 最后定格在一种混合了惊讶与敬佩的微妙情绪上。 武恒的衣衫下,隐藏的秘密逐渐在林青的气力感知下无所遁形。 他虽然还未晋升三品,但远超寻常四品, 已经有一些三品神韵... 在他的感应下,原本看似刚毅的线条,在气力的触碰下变得柔和细腻, 肌肉的轮廓虽在,却多了几分不属于男子的柔软与温润。 林青甚至可以隐约感受到, 在那件衣物之下,跳动的是一颗与男子截然不同的心。 空气仿佛凝固,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目光在武恒身上流转,试图从每一个细节中寻找答案,却又不敢太过冒犯, “这....” “这.....” 林青声音滞涩,想要说出的话,几次都没有说出口... 武恒淡淡地站在那里,白皙的脸颊上悄然浮起了几分红晕, 如同晨曦初照下的桃花,平添了几分不符合衣衫装饰的娇艳与羞涩。 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瞪了林青一眼,声音冷若冰霜: “收起你的气力。” 林青被她这一瞪,如遭雷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外放的气力如同潮水般收回体内, 连一丝一毫都不敢再透体而出, 四周的空气仿佛随着林青气力的收敛而恢复流动, 紧张的氛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烈。 林青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武恒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让他嘴巴微张,原来早有端倪.. 武恒脸色的红晕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淡然。 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 却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坐了下来。 林青后退两步,脸上带着一丝丝局促,浑然没有了大乾国公的威严。 “这...这...你不解释一二?” “女子不可从军?” “自然是可以...但...但你?” 林青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扶了扶额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想到了初次见面时,纳兰世媛与他的亲密举动,忍不住问道: “纳兰世媛知道你是女儿身?” 武恒淡然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 林青瞪大眼睛:“她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也没告诉你吗?” 林青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正堂内的气氛古怪到了极点,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武恒表情平静,林青也靠到了柱子上,面露几分呆滞。 过了许久,武恒才发出一声叹息,沉声说道: “我与纳兰世媛一样,自小就想要从军入伍,接替家业。 她是国公独女,家大业大, 想要从军备受阻拦,尤其是纳兰家那些嫡系子弟, 至于我,就要简单许多, 左右不过一个伯府,也没有人阻拦,便一直这样过来了。 母亲在世之时曾多次规劝, 但自从母亲离世后,父亲也就不再管教。” “让我缓缓...” 林青略有些无奈地开口,伸出手捏了捏眉心..... 过了许久后他才说道: “日后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武恒眉头紧皱,有些疑惑: “难不成我是女儿身,朝廷就会收回我的官职?” 武恒如今是曲州都指挥使司佥事, 如今曲州都司林青兼着指挥使,还没有同知, 具体事务皆归武恒统筹,加上暗中的千机营, 说一声曲州的土皇帝也不为过,并且与林青一样,年轻至极。 林青只觉得荒唐: “那倒不会,只是..我总是觉得有些别扭,你我还睡过一个帐篷。” 此言一出,林青便知道说错话了。 武恒的脸颊刹那间蒙上了一层红晕,耳根上都已经填满了羞涩。 不过随着气力运转,他的脸色很快便复归清冷。 林青也有些想明白了,为何他的皮肤一直都是肤白貌美,长相清秀, 原本以为是耍帅,没想到居然是爱美.. 林青思绪之际,武恒淡淡开口: “军伍之人,不讲究此事。” 林青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庆幸。 “那...你就叫武恒?” “武芷兰。” “倒是个好名字,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你说呢?” 武恒瞥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因为官职地位的差距而客气。 林青脸色一僵,又抬起手用力挠了挠头。 “你以后就打算这样了?就这么女扮男装?” 武恒似是有些生气了,眸子瞪向他: “有什么不好吗?难道你想用完了就丢?” “不不不,你误会了.. .既然你想这样,就这样吧.. 我,本公还有一些军务要处置,我先走了。” 林青落荒而逃,心绪无法平静, 甚至比要面对三品高手时还要忐忑。 走出正堂,一众吏员以及文书静静等在那里, 而穆琳公主与小兰同样等在不远处, 见林青出来,连忙抬起手打招呼, “靖国公...” 但林青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快步走开,嘴唇紧抿,脸色严肃到了极点。 穆琳公主抬起的手僵在那里,眼中有几分羞怒,轻轻一跺脚, 一旁的小兰脸色古怪到了极点,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 “公主,靖国公他...好像是在逃跑。” “逃跑?” 穆琳公主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起, 武恒也从正堂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红晕残留, 让其俊秀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柔媚古怪。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将眸子投了过去, 空气中似乎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在场的诸多吏员以及文书猛地瞪大眼睛, 似乎明悟了什么, 为何...武大人能掌管曲州军事, 原本以为是友谊深厚,但没想到...居然是枕边人?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武恒脸上的红晕愈发弥漫, 冷哼一声,眸光阴狠,一个个瞪了过去,声音严厉: “愣着干什么?文书都处理完了?” 一众吏员与文书如逃难一般冲进了内堂。 不远处,穆琳公主喉咙耸动,小嘴微张,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小兰的脸色也是红红的,有着发现秘密的激动, 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 “公主...他跟你抢男人。” 第1031章 三品刺杀 “跟男人抢男人?” 穆琳公主脸色一红,她还是黄花大闺女, 虽说草原女子豪放,但也不至于当着人的面如此。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长相俊秀,身材不算高大的年轻人, 果不其然,那年轻人已经将眸子望了过来, 吓得穆琳公主身体轻颤,连忙躲闪。 但武恒似是有些不依不饶,缓缓迈动步子,走了过来, 淡淡的脚步声响起, 像是踩在穆琳公主以及小兰心中,让她们惴惴不安。 眼前这人定然是曲州位高权重之人,不然如何能吩咐那些吏员... 不过二人想一想也释然了,枕边人的官怎么能小呢? 只是,穆琳公主与小兰每每想到这,脸色便愈发红晕, 像是太阳落下时的夕阳,迅速扩散,脑海中不停想着... 直到清冷的声音传来,二人才猛地惊醒,连忙抬起头。 “本官武恒,曲州都指挥佥事,主领曲州军政,你二人前来,有何目的?” “没....没有目的,只是买一些丝绸。” 穆琳公主声音轻颤,努力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 在心里发出一声惊叹, 的确长得俊俏,皮肤白皙平滑,比她自己精心养护得都要好。 察觉到她的目光,武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沉声开口: “你们最好不要有什么歪心思, 若是本官发现尔等与曲州内的乱臣贼子勾结接触,你们的人头就要挪一挪地方了。” 声音中蕴含着杀意,还未彻底微暖的天空吹过一股冷风,二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位大人还请放心,我等草原人也不是尽数粗鲁之辈, 蛮国新立,礼仪尊卑之事陛下已经下达了政令, 虽然暂时比不得乾国朝廷,但也不会做失礼之事。” 穆琳公主声音轻柔,但能听出其声音中蕴含的一丝坚韧。 “哼。” 武恒轻哼了一声,淡淡瞥了她们一眼,自顾自离开。 待到他离开,穆琳公主与小兰对视一眼,悄悄松了口气。 “公主,您刚刚十分威风呢!” 小兰有些激动,脸上带着不知因为何事的红晕。 穆琳公主惶恐地抬起手,轻轻抚摸胸口,脸上带着几分娇憨: “皇兄派我们来,那我们就代表着蛮国的脸面,如何也不能挫了威风不是。” “公主真厉害。” “嘿嘿,走,咱们去风浪城逛逛, 听说大乾的食物尤为好吃,我们还没吃过呢。” 说到食物,二人的眼眉顷刻间弯成了两弯月牙,浑身弥漫着喜悦。 “走走走走...” ..... 林青离开都指挥使司衙门后, 依旧不能平复心绪,脑海中纷乱如麻, 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漫无目的走在城中。 对于武恒的身份,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突然变成了女人.. 在知道她是女人后,一些沉寂的记忆也悄悄浮现出来, 他以前的种种怪异行径先前觉得没什么, 但现在一想,倒是颇为刺眼。 自己居然没有发现,甚至根本没有朝着那个方向去想... 林青猛地摇了摇头,想要甩除脑海中纷乱复杂的心绪, 人群熙熙攘攘,如同潮水般涌动在宽阔街道上, 各色行人交织,热闹非凡。 然而,一名长相平常,身着朴素,没有任何特点的中年人与林青擦肩而过。 二人在身体交错之后, 他原本有些空洞麻木的眼睛刹那间变得锐利如鹰, 一把短小精悍的短剑从袖口滑落, 剑身寒光闪烁,透露出森然杀机。 但不论是林青还是周遭百姓都没有丝毫察觉,像是将这中年人无视了一般。 在错身而过后,趁着林青心绪复杂、防备松懈之际, 中年人悄然无声地转身,他的动作轻盈敏捷,如同鬼魅在人群中穿梭自如, 很快便靠近了正在面露沉思,漫无目的行走的林青。 中年人眼中闪过神光,短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闪烁的寒芒一呼一吸间便已经被握在了手中。 他猛地一蹬地面,身形暴起,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林青。 短剑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尖锐的啸声,直指林青的后心。 奇怪的是,他所做的这一切动作都像是不存在一般, 没有丝毫气息泄露,也没有丝毫的波动, 就像是周边行人淡淡走在街道中这般自然。 仿佛他本就应该如此。 周围人见他如此模样,只觉得心中微微诧异,还不等众人想到他要干什么, 他便已经冲到了近前,锐利的杀意内敛,短剑已经刺入了林青后心的衣衫。 林青对此依旧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淡淡行走着, 突然,他胸前那枚已经变得不那么红的玉坠刹那间光芒大震, 里面那淡淡的红润悄无声息间消散一空, 陡然出现在林青周身,将他牢牢笼罩。 就在这时,一直未有所反应的林青才眉头微皱,感受着周围的一丝不同寻常, 安静,太安静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安静到不像话。 刹那间之间,他的感官恢复, 感受到了周遭的异样,也察觉到了抵在后心的锐利尖刺。 出于本能反应,林青心中猛地一凛,身形瞬间一侧, 紧接着他就见到了一名中年人拿着短刃擦肩而过, 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后背的衣服被划开,多了一道深入骨头的血痕,鲜血刹那间滴落。 林青感受着背后火辣辣的疼痛,眉头微皱,侧头看去, 还能看到中年人脸上的茫然与无助,似乎在疑惑为何这一击会失效。 “刺杀?”林青的心神迅速平静下来,脸色刹那间变得凝重。 四品?不,三品! 回归路上一直期待的三品居然在这里出现了,甚至行的还是刺杀之事。 似乎有些大材小用,林青心里淡淡想着, 那中年人转身,面容凶厉,继续攻杀而来, 周遭百姓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不是他们变慢了,而是二人的速度太快了。 中年人短剑如影随形,没有任何话语说出, 就这么如影随形,将身体拉近,短剑轻轻滑刺, 几乎就在一刹那间,在林青身前交织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网,向着他笼罩而来。 林青眼神一凝,不敢有丝毫懈怠,腰间烈阳刀出鞘, 寒热交加,出手抵挡! 第1032章 猩红 “当”的一声轻响, 林青的烈阳刀挡住了中年人的短剑, 其上传来的压力以及汹涌澎湃的气力,让他脸上出现一丝莫名, 他一直期待的三品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林青心中涌出浓浓的战意,以及一丝后怕。 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被敌人抓住机会,一举功成。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稳稳立定,稳如磐石,目光深邃, 浑身气力涌动,似乎在空间中留下淡淡涟漪。 中年人见一击不中,手中短剑再次挥舞, 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空间的微微扭曲,剑影重重,密不透风, 将林青包围在一个由剑意编织的牢笼之中。 相比于先前的杀机不显,此刻的中年人身上燃起了铺天盖地的杀机, 林青的眼神骤然凝聚,手中烈阳刀毫不吝啬,出手抵挡! “叮叮叮……”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每一次碰撞都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 街道上的青石板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裂痕四散,仿佛连空间都在颤抖。 林青身形矫健,烈阳刀在他手中舞动,如龙腾九天,势不可当。 而那中年人手中短剑如灵蛇出洞,灵动异常, 二人一柔一刚,刹那间就将这风浪城气力掀得风起云涌。 而周遭的百姓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猝不及防,但也知道此刻要逃遁!! 于是,原本拥挤的大街刹那间就变得人可罗雀, 只有一些吏员怔怔地看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剧烈的马蹄声以及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响起, 数之不尽的靖安军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迅速朝着街道靠近! 在靖安军的操练中, 就有应对风浪城各种情况的操练,包括面对武道高手。 而当这声音响起后,手持短剑的中年人静静立在原地, 没有再发出进攻,脸上随即露出一丝笑意。 “靖国公..远超寻常四品,已经将大半个身子挤入了三品, 但...在真正的三品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金某受人之托,不得不出手对敌, 靖国公去到九泉之下,还请不要来寻仇。” 林青静静站在那里,脸色平静,手中长刀发出刺目红光,似是生出了刀芒。 “三品之境用来刺杀,还真是大手笔啊,你叫什么名字?” 马蹄声与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中年人笑了笑: “靖国公莫要拖延时间了,金某这就送你去地狱, 也让靖国公知道一二,少了军卒在侧,不要出来走动,也不能分神!!” 下一刻,古怪的波动自中年人身上向外扩散, 如同涟漪一般向外荡漾, 很快便经过了林青的身体,也经过了四周的诸多房舍。 慢慢地,空气中似乎掀起了一丝丝波澜,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猛地眨了眨眼,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 眼前的世界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古色古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风浪城,连同街道上的喧嚣繁华, 一瞬之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 天空中大雪纷飞,每一片雪花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在空中狂舞。 寒风呼啸,如同无数把无形长刀,在天地间肆意挥洒, 所过之处,大地被切割出一道道深深的刀痕! 雪花落在林青的脸上,带来一阵阵刺骨寒意, 他深吸一口气,视线环绕四周, 周围的一切都被冰雪覆盖,连远处的山峦都披上了银装,神秘庄严。 林青心中涌起一股莫名, 三品,这才是真正的三品之威。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尊屹立于风雪之中的雕塑, 任由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和刺骨的寒风无情地吹打在他身上。 他的眼神坚定深邃,死死盯着漫天风雪。 就在这时,一股凌厉的杀气悄然弥漫开来, 中年人的身形突兀出现在高空,并没有使用武器,而是大手一挥, 周围的空气开始剧烈地涌动。 紧接着,无形的风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它们在空中凝聚、旋转,最终化作了一把把锋利无比的长刀。 这些长刀在空中闪烁着寒光,带着呼啸之声,如同雨点般向林青砍去! 突如其来的威势让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 周围空气都被切割得发出尖锐啸声,仿佛连空间都被撕裂开来。 “哈哈哈哈,四品与三品,不可逾越!!” 中年人的身影仿佛融入了风雪,他在视线中忽隐忽现, 每一次的闪现都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寒风骤起。 他动作快得超越了肉眼极限, 每一次消失与再现,都让人难以捉摸其行踪。 随着他每一次凭空出现,空气中便会有新的风雪长刀凝聚成形, 这些由纯粹风雪之力锻造的长刀,闪烁着幽蓝惨白的光芒, 带着不可抗拒的毁灭之力,向林青所在的位置呼啸而去。 在这片风雪中,中年人仿佛成为世界主宰。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响应他的意志。 风雪不再是单纯的天地之威,而是成为他手中锋利的武器, 林青身处这连绵不绝的攻击之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他身形腾挪,全神贯注, 才能在这风雪长刀中找到一线生机。 四周的风雪仿佛有了意识, 围绕着林青旋转、呼啸, 将林青的身体划开了一道道的口子,有一些鲜血点点滴落。 但...从始至终,林青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任何变化... 随着时间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的嘴角竟勾起了一丝丝弧度,有些神秘莫测。 “死死....” 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浓浓的天地之压盖而下, 林青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威胁,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觉得心神舒畅。 他目光锐利,看向四周,轻轻笑意: “原来...这就是三品。” 下一秒,纯白色的世界中猛然出现了一丝血红, 如掉落在雪地中的鲜血,毫不起眼。 但即便是风雪,也无法阻拦血红扩散.. 一寸、一尺、一丈、百丈,红色的光芒侵袭着整个世界, 风雪的呼啸似乎停了下来.... “不可能!” “不可能!!!” 第1033章 破敌 风雪之下,中年人的身影出现在林青不远处, 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扩散的红色光芒,脸上露出不可思议。 随着红芒扩散,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传来, 中年人似乎还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你...你什么时候晋升的三品?” 林青静静站在那里, 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就已愈合完全,就连衣衫也恢复了整洁, 他面容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本公还不是三品,但三品是什么,本公却知道了。” 说话间,林青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冰冷,手中长刀高举, 身后的红色世界中,突然出现了一声虎啸! 吼—— 吼叫声连绵不绝,原本稳固的风雪世界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漫天的风雪变得模糊不清,还有一些晃动。 一只浑身披散着血红色毛发的巨虎从林青身后跃了出来,仰天长啸。 下一刻,充满锋锐气息的雄鹰从高空落下, 手中利爪在空气中用力一抓, 原本有些摇晃的世界顷刻间出现了一丝丝裂缝,变得不那么牢靠!! 中年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身形一点点后退,似是想要逃离。 林青淡淡开口: “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 这世上最不能知道的,就是大人物的秘密,你知道了本公的秘密,还能走?” 声音滚滚而来,眼前的世界刹那间破碎, 就如那破碎的铜镜一般,变成了一块又一块。 等林青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古色古香的风浪城回来了, 浓郁的血腥味以及一阵剧痛袭来, 侧头一看,原来是第一次袭杀的伤痕在不停流血。 而那中年人也没有逃遁,此刻正保持着原本姿势, 时间没有任何流动, 只是脸色来回变换,猛然间变得苍白,整个人的气息刹那间变得萎靡。 林青见他如此模样,面露思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三品神游物外主修精神,能令人初步掌握神识的运用法门, 若使用在对敌之上,就是先前那般的虚幻世界。 “虚幻世界破碎代表精神受损?” 林青默默想着,手中烈阳刀没有任何犹豫地劈砍而去, 那中年人来不及躲闪,顷刻间胸口就被斩下了一道深入骨髓的伤口, 鲜血愈发喷溅,空气中血腥味弥漫。 见他如此模样,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原来你擅长的就是刺杀之道,也难怪你对敌厮杀的本领如此弱,连本公一刀都躲不开。” 中年人沉默不语,心思已经沉默到了极点, 他看向已经出现在街角的靖安军, 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还有着几分惋惜。 走不掉了。 中年人有些复杂地看着林青,淡淡发问: “金某没有想到,世间居然有这般年轻的三品武夫,金某输得不冤。” 刺杀之道,一击不成即可远遁,他此刻有些淡淡地后悔, 第一击没有造成死伤,就应该遁走的, 是三品的境界给了他继续刺杀的信心,也同样成了他的催命符。 林青缓缓摇了摇头: “本公要说多少次,本公不是三品, 只是懂得一些神识的操控法门,是你太弱了。” 此言扎心,但中年人却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 嗖嗖嗖—— 锐利的羽箭破空之声响起, 闪烁着寒芒的羽箭从林青四周飞速而来,刹那间就钉入了那中年人的四肢... 噗嗤噗嗤。 穿透血肉的声音不时响起,一缕缕血花绽放。 中年人的脸色愈发惨白, 他不是不想走,但他的确走不了, 此刻他脑袋像是炸得四分五裂, 能保持神智已是顶尖,更不用说操控四肢逃走。 但他还站在那里,羽箭穿透身体依旧没有将他钉在地上。 “留活口。”林青淡淡开口,声音回荡。 靖安军卒匆匆赶来,将林青拦在身后, 两名军卒,面容冷峻,手持改良后的奇异弓弩, 弓弩顶端装载的不再是寻常的箭矢, 而是两个寒光闪闪、形如猛兽利爪的钩器,尖端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随着扳机被轻轻扣动,空气中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那两个爪钩伴随着嗖嗖的风声, 伴随着一根紧绷的铁线,疾速飞出, 精准无误地锁定了那位中年人的肩胛之处。 爪钩一旦触及,便猛然合拢, 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咔嚓声,那是骨骼不堪重负的哀鸣。 肩胛骨被捏得粉碎,爪钩刺破血肉,鲜血喷溅。 中年人的身体猛地一颤, 脸上的表情从惊愕迅速转变为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无奈。 他的双眼圆睁,瞳孔中倒映着爪钩闭合的恐怖景象,嘴角不自觉地抽搐, 似乎想要呼喊,但想到自己三品武道高手的身份,只能强行忍耐下来。 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 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滴落在尘土之上,诉说着他内心的绝望。 他试图挣扎,但只是轻轻动了动, 肩胛骨被彻底粉碎的痛苦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让他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脆弱。 嗖嗖嗖…… 空气中再次响起尖锐急促的破空声, 四个同样锋利无比的爪钩伴随着四道银色轨迹,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中年人的身体。 这一次,它们的目标是四肢! 爪钩一旦接触,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迅速合拢,紧紧扣住了中年人的四肢。 伴随着一阵更加凄厉的骨骼断裂声, 中年人的身体被锁链紧紧束缚,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与极致恐惧,无力地瘫倒在地, 身体因剧痛而不自觉地扭曲着,四肢被爪钩紧紧固定, 如同一只被捕获的猎物,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精神的损伤与肉体的损伤让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脸庞因痛苦而扭曲,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 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无法模糊他内心的绝望与无奈。 尘土在他身下扬起,又缓缓落下,他此刻已经有了一些后悔, 为何不在刚刚自行了断... 见他被抓捕,林青淡然的脸色才一点点变得苍白, 身体一个摇晃,向一侧倒去。 “大人!!” 第1034章 昏迷不醒 林青遇刺,生死未卜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风浪城, 原本因为榷场将要重开的喜庆氛围刹那间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肃杀严肃。 驻扎于城内的靖安军四处奔走,把持各个街道, 虽然街道上依旧有行人行走, 但此刻他们已经将脚步放到了最快,行色匆匆。 不仅如此,就连城中的商贩也变得门可罗雀,即便是有人也努力将动作放得轻缓, 生怕招惹到了那些一看就不好招惹的靖安军。 不知多少在城外的大人物匆匆赶回来,四方城门处马蹄声不停。 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越来越多的战马汇聚, 靖安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赶来此地, 他们没有匆匆进入,而是就等在衙门口,仔细注视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文官, 曲州的诸多大人被他们的视线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不由得惴惴不安。 只能在心里不停祈祷着靖国公林青没有事, 否则,以这些骄兵悍将,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这时,一道更为急促的战马声自街角尽头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眼中顿时闪过了然。 来人是相貌有些英俊的武恒,自从离开都指挥使司衙门后, 他便出城赶去了榷场,进行最后的准备事宜。 却没承想,刚刚安顿好了两名草原商贩的纠纷, 居然就出现了此等事情, 这让他怒不可遏,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恐慌。 他有些害怕,害怕是刚刚发生之事带来的贻害... 来到衙门口,他对于周遭的注视以及打招呼浑然不作理会, 翻身下马,快步走入衙门。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内堂,等他急匆匆走进去后, 扑面而来的刺鼻药石气息几乎让他陷入晕厥,不禁眼前一黑。 进入其中,来往的吏员匆匆忙忙, 手中端着铜盆,里面早已装满了浑浊的血水,还有一些白色布匹... 很快,他就见到了趴伏于床榻上的林青。 被布掀开,一道刺目的伤痕出现在后心处, 向着周围扩散,皮开肉绽, 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隐藏在血肉中的骨骼,上面有着一道清晰的刻痕! 在他身旁,有三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正在忙碌, 不停地调配药石,手中长针一根一根扎下, 每一次扎下都会有一股血水喷涌而出,吏员们连忙上前将血水托扶住... 见到此等情形,武恒眉头倒竖,浑身充斥着杀意, 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乔刚问道: “他在做甚?” 乔刚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沉声开口: “在去除身体内的毒素,刺客已到达三品之境, 但利刃之上仍涂有剧毒, 否则...以大人的能耐,伤口早就开始愈合,不会拖到现在。” 武恒的脸色有些发白,身体微微摇晃,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若林青真的有什么好歹,原本的大好局面顷刻解散, 西北也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大乾的北疆前线也会出现问题。 此等刺杀若是成功,就算是损失一个三品高手,也足够值得! 无痕呼吸有一些急促,不禁捏了捏眉心转而问道: “如此做不会失血过多吗?” 这时,忙碌的一名大夫沉声开口: “大人身强力壮,又是高品武夫, 损失一些体内毒血并不会有什么损伤,难的是这些剧毒排不出来。” “若是剧毒停留,会有什么后果?” 武恒的眸子微微发颤,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声音喃喃: “会死吗?” “武大人还请放心,剧毒虽猛,但仅此一处伤口倒是不至于置人死地。” 武恒长舒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庆幸。 不过那老者转头说的一句话,就让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一颗心也坠入谷底。 那老者支支吾吾,脸色有些难看,沉声开口: “伤口如此巨大,并且中了剧毒,就算是好,也会落下病根, 说不得....会有什么无法揣测的毛病。” 乔刚原本就黝黑的脸庞变得更为幽深, 右侧手掌已经握到了长刀之上,死死盯着那白发老者,一字一顿地开口: “治好!若是大人留有什么后患,本将会杀你全家!” 此话一出,那三位老者的身形都是一哆嗦,默默地叹了口气, 也不再说话,就这么继续诊治扎针。 过了不知多久,银针扎下才终于没有血水渗出, 站在一旁的武恒以及乔刚都将眼睛投了过来,目光锐利。 “怎么了?”武恒开口询问,手掌也握紧了腰侧长刀。 他的这一番动作被三人看在眼里, 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其中那名年纪最大之人缓缓摇摇头: “两位将军,就算你们将我三人砍杀当场, 靖国公的伤情也不会突然好转,就莫要让我等担惊受怕了啊。” 说着,他径直站起身将插在身体上的银针一根根拔了出来, 看了看针尖位置,那里早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靖国公体内的毒已经排得七七八八, 但最后能恢复成什么样子,又会有什么影响,老夫尚且不知, 只希望靖国公能凭借武夫体魄,恢复过来。” 说着,他从药箱中拿出宣纸,抬笔在其上仔细书写, 过一会儿一张药方就出现在纸上,随即被递了过来。 “此方名为圣愈汤,乃是用熟地黄、生地黄、人参、当归身、川芎、白芍药熬制而成, 是上好的养气补血之物,每日一碗,喂靖国公喝下去。” 武恒连忙上前将方子接过,迅速扫了一眼,然后问道: “那刀伤呢?就这么放着?” 那老者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武大人,这里是曲州风浪城, 有无数靖安军驻扎,治疗刀伤军中最为擅长,请军医来即可。” 武恒脸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不由得伸手捶了捶头,轻轻点头: “多谢大夫了,这些日子还请大夫留在曲州衙门, 不得四处走动,尔等的家人本官也会将其尽数接来。 只要能将他治好,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 那三位老者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接家人过来自然是威胁... 不过,靖安军势大,他们不敢不从,轻轻点了点头缓缓退去。 待到他们离去,武恒看了看手中药方,递给乔刚: “将药方熬出来,从囚牢中找一些死囚,做同样的伤口,让他们吃!” 乔刚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是....” 第1035章 脱身之法 待到乔刚走后,房间内多了一丝死寂, 阳光穿透窗户钻了进来,没有带来温暖,反而让武恒的心中充满冰冷。 他站在原地,怔怔看着趴在床榻上的人影, 眼前的世界一点点模糊,豆大的泪水流了下来。 靖安军根基尚浅,能有如今威势,全凭主将一己之功。 若是林青倒下或者出了什么岔子, 武恒不知该如何操持这个烂摊子, 也不知如何调查陈年旧案,复仇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每每想到这儿,武恒就觉得有山一般的压力滚滚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与平常林青在外打仗不同, 不论他做了什么决定,又或者犯了什么错事,最后都有人来收拾烂摊子, 他可以肆意妄为,大步前进,行事激进, 甚至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他也毫不在乎。 只因有人为他提供庇护。 但现在...庇护他的人已经倒在了床榻上, 遥不可见的对手用一名三品高手换来了此等结果, 不能说是不值,只能算是大赚! 武恒的五官扭打在一起,泪水不停滚动, 心中充斥着浓郁的杀意, 他此刻恨不得将那些藏于暗处的敌人尽数杀死。 但无奈,他没有这个本事。 武恒缓缓闭上眼睛,面露哀痛, 正在他悲伤欲绝之际,一道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哭什么?天还没塌呢。” 声音无比熟悉,响在武恒耳中如同天籁, 他猛地睁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床榻,顿时愣住了。 床榻上,林青已经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此刻正手拿茶杯,一点一点小口抿着, 眼中带着几分古怪,似是在审视自己。 “你....你怎么起来了?” 武恒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眼前这林青神色如常, 带着如以往那般的冷峻, 没有丝毫重伤之后的虚弱,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武恒连忙迈动步子走到林青身侧,歪头看了过去, 血淋淋的伤口依旧浮现眼前,此刻正在向外不停流着鲜血,血肉还有几分蠕动。 伤口还在。 “你....你这是?” 此等情形让武恒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说什么。 林青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将茶杯递了出去: “倒茶。” 武恒听话地去一旁倒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瞪大眼睛: “我可不是仆从!”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倒一杯也没什么...” 他转身去倒茶之际,林青抬起手用力挠了挠头,脸上带着无法压抑的古怪。 他还是有些无法面对这个曾经的‘兄弟’,实在是太怪了。 当武恒转过身来后, 他的脸色又恢复平静,似是刚刚的纠结完全不存在。 林青接过茶水轻声开口: “将本公重伤的消息都散出去,要广为流传, 传到曲州、茂州、雍州、彭州、京畿之地, 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公受了重伤!” 武恒脸上有刹那间呆滞,有些狐疑地看着林青,轻轻点了点头: “好。” 而后他补充道:“我现在封锁了消息以及四方城门, 并且派军卒看守各处要道, 为的就是不让消息流出,需要做出什么改动吗?” 林青想了想,缓缓摇头: “不需要,就这般维持两日, 越难探究的秘密越能勾起旁人心中的求知,他们出动的力量也更大, 到时,你要看清楚是谁在背后作祟,至少要看清曲州的一些人....” 武恒刹那间就明白了林青所想,用力点了点头, 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猛地摇头: “不对不对,这不重要,你的伤势如何? 大夫说那短刃上有剧毒,就算能够治好,也会留下隐患,你现在感觉如何?” 武恒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般慌张, 如今林青看起来与常人一般无二,就算是没了修为也可以接受, 毕竟朝堂上大部分身具权势之人,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让你担心了,我没事。”林青淡淡开口, 如此普通的一句话,若是一日之前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但今日这么一说,不仅林青感觉到十分古怪, 就连武恒白皙的脸颊也变得有些红润... “呃...你不要多想,只是正常的...呃...” “好啦好啦,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武恒已经将脸颊侧了过去,支支吾吾地不敢看他。 但心中已经填满了喜悦,甚至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 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如此,武恒原本有些混乱的脑海刹那间变得清晰起来, 对于后续的事情如何处理, 如何诱敌,如何斩敌,有了几分筹划。 但是他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些担心, 先是用力擦了擦脸上泪痕,然后将脑袋转了过来: “父亲曾经告诉我,人心经不得试探, 你如此做...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如就这么过去,当作无事发生。” “不....如今看起来局势大好,但成功与失败只有一线之隔, 当登顶山峰那一刻才是最接近失败之时, 虽然现在没有登上山峰,但有些人已经心思飘忽, 将全身注意都放在了钱财以及权势上,试一试也好。 靖安军想要长久不衰,必须行酷烈之法。”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沉声开口: “军中筹划的返乡名单要快一些批阅,做好事情交接, 但凡是留在军中不想走的,一定要加以观察, 这些人要么大忠,要么大恶! 当然,做此事你会背上骂名, 若是你不想做也无妨,我交给兰云川去做。” 武恒眼神坚定地摇摇头: “不...还是我来做吧,放在旁人手中,我不放心。” 林青思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要做好准备,我在赤林城之时与呼延大托达成了一笔交易, 他为我找来气运,我来为他们做一些事, 此事成功引出了藏在彭州的暗中势力, 是谁,本公现在还不知道, 想要知道,就要将事情进行下去, 若是有人找到你,不要犹豫,也不要露怯。” 武恒眼中闪过刹那间的茫然,将他的话听在耳中连连点头: “我知道了,过些日子榷场是否还继续?” “继续,计划不能更改, 你要将我当作外出打仗不在曲州,行一言而决之事,容不得任何人反驳。” 只是这么一听,武恒就感觉到了如山般的压力, “我知道了...” “好,现在去把烈阳刀拿过来。” 武恒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快步起身,小跑着离开。 第1036章 烈阳刀中的气运 武恒很快就跑了回来,他手中拿着已经放入刀鞘的烈阳刀, 上面似乎还有着厮杀过后的余韵, 武恒拿在手里,只感觉烈阳刀忽冷忽热, 他将烈阳刀递给林青,脸上露出一丝丝疑惑: “你还要出去?是要解决谁吗?” 林青接过烈阳刀,脸上有着刹那间的呆滞,轻轻眨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武恒: “我现在身受重伤,要去哪儿?” 这么一说,武恒也愣住了,觉得他说得极为有道理, 接着他指了指烈阳刀,有些狐疑: “那你....” 林青轻轻一笑,将手中烈阳刀向前甩了甩, 眼窝深邃,脸上带着笑意,沉声开口: “当今陛下,真是一位极其厚道之人。” 武恒脸上更加迷茫,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还不等他发问,他就感觉林青身上暴露出一股柔和气息, 不同于以往的杀伐,反而多了几分柔顺。 而在他的惊诧之中,眼前的烈阳刀开始扭曲变形。 很快,在武恒的诧异中, 烈阳刀已经扭曲成了太极形状,而在那一火一冰交融之间, 出现了一点点金色! 此等之物一经出现,武恒只觉得浑身充满渴望,似是要将这金色融入体内! 他忍不住瞪大眼睛,将脑袋凑近了一些, 刺目的金光几乎遮挡了他全部视线,以至于他都看不清林青的面孔。 金光上还带着一丝丝温暖,似是刚刚升起的太阳, 但武恒知道,这绝对不是太阳光,而是神异! “这....这是什么?”他呢喃发问。 坐于床榻上的林青看着这一抹金光,眼中闪过了然,嘴角不知什么时候便勾了起来, 沉声开口,坚定说道: “这是气运!前朝气运!” “什么?” 武恒猛地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眼中露出震撼, 气运之说,他也在林青回归后得到了了解, 知道此物是晋升武道三品的关键, 在赤林城的谋划就关乎气运, 但现在,一份气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让武恒大为震撼。 “这...这...这是哪儿来的?” 可武恒很快就面露恍然,想到了林青刚刚所说之话,又发出了一声惊叹: “是陛下给的?” 林青笑着点了点头: “黄俊曾说,此物乃文皇帝时期扫荡天下所缴纳的神兵利器, 原本是一三品高手所有,是前朝皇室所打造,一直放在宫中。 他说这是他送给我升官以及出手相助的礼物, 但我倒是觉得,此物的神异宫中不可能不知,定然是陛下所授意。 后来陛下带着我去见了大宗正, 希望能求得一份气运晋升三品,被大宗正拒绝。 自那之后,陛下与黄俊就没有了动作,这本就有些微妙。 直到后来,我在赤林城与东北二王交手,后来在返回途中与刺客交手, 这才体会到了三品一些真意,察觉到此刀不凡...” 说完后,林青不由地面露感慨,发出一声轻叹: “陛下待我的确不薄,没想到晋升三品之物就在身旁....” 这么一说,武恒也不禁瞪大眼睛, 眼中爆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兴冲冲说道: “那你岂不是可以晋升三品了?” 林青笑着点了点头: “可以晋升,但没有必要, 大宗正曾说过,依靠气运晋升会遭受桎梏,所以...此等气运只用作疗伤。” “啊?” 武恒不由得嘴巴微张,轻轻眨了眨眼睛, 对于林青的奢靡之举感到万分震惊。 不过很快他就担心起来,脸上露出一抹忧愁,利用气运来疗伤, 看来这等伤势定然不是说起来那般简单。 心中思绪顿转,武恒连忙说道: “那你快一些疗伤吧,我去外面守着。” “不,就在这里待着,若是贸然出去会引人注意。” 武恒点了点头:“好!” 说完后,他便径直站起身在屋内开始踱步, 警惕地盯着四周,唯独没有盯着那份气运。 林青对此有些诧异,三品气运对于武夫来说无异于神丹妙药, 居然还有人不作垂涎,古怪。 一边想,他一边伸出手掌, 气力开始汇聚在手中,形成了一道道旋涡,开始将那气力笼罩其中。 那气运就像是有灵之物一般,似乎想要钻入林青的身体。 此时此刻,林青有一种强烈感觉, 只要让这气运进入身体,那他定然能够晋升。 但... 林青毫不犹豫地拒绝! 三品之境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随时可破, 或许只需要一个庞大的战场来兜底, 以免因为晋升失败而身体受到损伤,无法及时修复。 此时此刻,吸纳气运的不是林青自身,而是他胸前的玉坠! 丝丝光芒开始绽放。 玉坠,这看似平凡无奇的饰品, 此刻却仿佛被赋予生命,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光芒。 光芒初时微弱,如同晨曦初露, 渐渐地,变得愈发耀眼,直至化作丝丝缕缕的金辉, 与周遭空气中隐约可见的气运之丝交织在一起。 气运与玉坠之间似乎在进行着一场较量。 气运代表着天地间最为纯净的运势之力, 它们如游龙般穿梭,试图挣脱无形的束缚, 却又被玉坠以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吸纳。 玉坠表面,古老的纹路开始流转起淡淡光华, 每一道纹路都像是活了过来, 与金光相互呼应,一幅幅复杂的图案呈现一闪而过, 林青想要努力看清上面是什么, 但金光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一窥究竟。 随着玉坠与气运的争抢,周围空气似乎都为之震颤, 细微的能量波动逐渐汇聚成潮, 形成一圈圈肉眼难见的涟漪,向四周扩散。 林青周围的景象也因此变得朦胧梦幻, 似是形成了一个大茧,将他牢牢包裹其中! 气运所散发的金色光芒渐渐被分解化散,成为弥漫于光茧之中的点点薄雾, 从四面八方涌入林青胸前玉坠, 而后再由玉坠散发着柔和光芒,修复林青背后的伤势。 血肉蠕动的声音如同雷鸣回响在林青心中,背后散发出了阵阵瘙痒, 此等场景虽然有所经历, 但即便再次见到,还是让他颇为感叹。 玉坠到底是什么.... 第1037章 后续安排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屋内的光芒才缓缓消散, 结局毫无疑问,气运的金色光芒, 在玉坠的玄色光芒面前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就在这么简短的时间内被吃干抹净,尽数用于林青修复躯体。 察觉到屋内光芒消失, 武恒噔噔噔地跑了过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看向林青身后, 眸子一点点增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此刻,林青背后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洁白柔顺的肌肤,甚至看不到丝毫端倪。 武恒有些不可思议地伸出手, 在林青背后轻轻抚摸,皮开肉绽的沟壑的确消失不见。 但很快,武恒就意识到了此举的不妥, 白皙的脸庞上刹那间闪过一丝薄红,连忙将手掌收了回来。 就连林青脸上也有几分不自然, 但他还是强行压制住思绪,轻咳一声, 看了看手中早已黯淡无光的烈阳刀,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可惜。 自今日起,他又要使用普通的制式长刀了。 不过,整整一份气运用来疗治身体,还是让他对于气运多了几分感悟, 就如那日在京城中一般。 此时此刻,林青心中再无疑虑, 已经可以确定,他就算不凭借气运也可以晋升三品。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将手中长刀,对着出去吩咐道: “将其挂起来吧,也算是有功之物。” 尴尬的气氛顿时被打破,武恒连忙将长刀接了过来, 脸上露出如释重负,随即绽放出笑容: “伤势无碍,真是太好了。” 林青笑着笑,感受到了武恒话语中的关心,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伤势已然痊愈,但你不能掉以轻心,依旧要装作我还在受伤。” 说话间,林青对着武恒英俊的面貌来回打量,露出深思,轻声说道: “你现在的眼神太过轻松,要多一些忧愁与暴戾, 另外,眼睛也不要睁得这么大,要眯起一些, 这样会增加旁人对你的危险感。” 武恒就这么被他打量得有几分羞恼, 但听到此话,连忙正视起来,开始迅速调整。 “脑袋低一些,视线也要低垂,人在有心事的时候不会昂首挺胸。” 武恒照做,就如同一个木偶被林青来回摆弄, 过了不知多久,原本那个充满戾气的武恒又回来了。 林青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这般,好好保持,行事要偏激酷烈,说话的语速更要快。” 武恒将这一切都记了下来:“知道了。” “这些日子我要养伤,就暂时辛苦你了,不要忘记每日的汤药, 那三名大夫好好看管,不要再让他们接触我,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知道了。” 说话间,武恒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盯着林青赤裸的上身来回打量, 当看到他那略显坚实的肌肉后,有些难为情地将视线挪开,问道: “你真的没有事了?” 林青也恍然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装扮有些不妥, 他倒是没有变,只是武恒变化太大, 突如其来的身份转换让他有些无法反应。 “自然是没事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呃....” 林青的声音再一次戛然而止, 他猛然发现,以往一些听起来没有什么话, 如今再说就有些暧昧,徒增尴尬。 他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有些后悔点破他的身份。 武恒看出了他的尴尬,抿了抿嘴,沉声道: “大业还未成,草原王庭立国,正值大乾危难之际, 一个处理不好,大乾就要重蹈前朝覆辙,被蛮人入关。 男女之事,并不重要。”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如今首要之务还是处理好榷场以及蛮国之事, 甚至内部的敌人也可以稍稍放一放。” 紧接着,林青便见武恒的眉头都竖了起来, 相比于以往的凶厉,此刻多了几分恼怒,呼吸也有了几分急促。 林青的嘴巴来回张合,迅速岔开话题,连忙说道: “你还是先出去吧,在这里时间太长,会被人怀疑。” “另外...” 林青有些迟疑,脸上露出一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话就说,怎么变得婆婆妈妈。”武恒声音抑扬顿挫,带着恼怒。 林青抿了抿嘴,沉声开口: “本公受伤一事影响的还是风浪城的百姓以及榷场, 榷场重开之时本公会到场,能打消几分顾虑, 至于百姓那里...你要多动一些心思,找一些别的事牵扯百姓注意。” 说话间,林青的视线在武恒身上来回扫动,其中意味明显, 武恒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有些古怪地指了指自己: “我?” 很快,他的眼睛瞪大,手指指向了林青: “你?” 林青点了点头:“百姓们喜欢听一些不着边际的传闻, 那草原公主前来的确是个好机会, 借她的嘴来说一些靖国公的私密事,这能牵扯一些百姓的注意。 只是,如此做对你的名声以及威望有损。” “那你呢?”武恒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出言问道。 “我?”林青一愣,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名声, “我的名声还用败坏吗,杀人如麻的名头已经足够了,不知要被骂多少年, 多一个龙阳之好也没有什么, 倒是你,名声传出去,会有损你的名声,甚至会牵连到武安侯府的名声。” 就这么突兀地说出来, 武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嘴巴来回张合,最后眼中还是露出几分狠辣: “就这么办,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自古贤臣名将,哪个没有一些骂名,若是没人骂,那才是庸才。” “那就这般。” 林青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长舒了一口气,不符合身份地径直躺在床榻上, “好久没有这般清闲了,若是有拿不定的主意给我送来,不要自己一个人扛。” 这一次,武恒的眼神没有躲闪,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那你好好养伤, 药石稍后就会送来,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安抚好军卒, 多看一看曲州,一些心思不正的人都要揪出来。” “好。” 第1038章 明争暗斗 武恒神情复杂地走出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内堂, 察觉到前方有人影闪动,脸色迅速收敛, 转而变得凝重冰冷,似是有深仇大恨附在身上。 很快,他在内堂前方的小院中见到了靖安军的诸多将领。 就连平日里极少露面的兰云川也从军营中走了出来, 浑身散发着凛凛杀气,脸上的伤疤显得尤为狰狞。 乔刚、袁从云、钟信都在其中, 还有一些靖安军新任的总兵千户,还有一些布政使司衙门的官员。 见他出来,曲州布政使严友贤连忙走了上来, 他相比于一年以前苍老了许多,身形也没有那般凌厉, 但眼中的精光以及浓郁的危险气息让人不敢小瞧。 “武大人,靖国公如何了?” 严友贤身旁站着的是曲州按察使荣九, 他也同样苍老万分,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深邃的眼窝也将眸子投了过来。 见武恒迟迟不说话,荣九有些着急,有些懊恼地开口: “你这娃娃,怎么不说话?” 如今靖安军能在曲州获得如此威势,少不了荣九等一干权贵的支持, 加之他年纪很大, 就算在朝廷上也算是德高望重之辈,如此说倒也没什么。 武恒呼吸急促了几分,脸上闪过阴郁,沉声开口: “靖国公身受重伤,但没有性命之忧, 大夫以及军医已经为其诊治,过一些时日就会痊愈。”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但其中不乏一些聪明之人, 察觉到了武恒神情中的怪异以及话语中的隐喻。 严友贤心思一沉,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他轻叹一声,开口问道: “武大人,我等可否进去探望一二?”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将眸子投了过来,眼中露出渴望。 察觉到这一双双带着炽热的眸子, 这些视线中,他不知是好是坏,也不知谁忠谁奸, 武恒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压力,算是明白了林青所说。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面对的人吗?” 感受着周围茫茫多的压力, 武恒不禁心中感慨,长舒了一口气后,沉声开口: “没有本官的准允,任何人不得靠近!” 在场之人的眉头刹那间皱了起来,院内的气氛陡然凝固! 武恒察觉到了他们眼中的一丝不满, 但他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改变,反而多了几分肃杀,继而说道: “是任何人!” 说完,武恒看向四周,喊道: “来人!” 下一刻,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一队为数百人,披坚执锐的靖安军卒冲了进来, 为首之人是武恒的亲卫方正义, 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脸色黝黑,带着风吹日晒的干裂, 挺拔的身体跑动起来有几分压迫感, 他无视了在场所有人,径直来到武恒身前,挺直腰杆,沉声开口: “大人!” “带领军卒入府,守住内堂,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杀!” 张正义没有任何犹豫,眸子中闪过烈烈杀意, “是!” 说完,他轻轻一挥手, 百余名身披黑甲的靖安军就冲入了都指挥使司衙门, 刹那间就将内堂团团包裹, 甚至,其中一些军卒手中还出现了军弩,警惕着盯着在场所有人。 很快,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 另一队百余人的军卒径直冲上了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屋檐之上, 分立在诸多屋顶,同样警惕地看着四周。 此等一幕快速无比,让众人有些猝不及防。 在场几位手握权势之人眼睛都眯了起来,对于武恒的行动心中多了几分莫名。 兰云川盯着武恒冷峻的脸颊,歪着头仔细打量, 他是知道武恒手中掌控着一支不为人知的力量, 而那方正义,就极有可能是其中一员, 如今连这些人都动用了, 方方面面都意味着局势不妙,大人的伤势极为严重。 如此,兰云川眼睛一眯,沉声开口: “武大人,对于靖安军后续的作战计划, 本将要与大人商讨,这是早就定下的事,不知能否一见?” “不行,靖国公如今正在养病,不能被外人所打扰, 靖安军一令军务皆交由都指挥使司衙门,由本官审阅。” 此话一出,衙门内的气氛更为凝重, 不止一位大人将眉头皱了起来,盯着武恒有些不满。 兰云川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本将乃靖安军副将,曲州都指挥佥事,不能见主将?” 在场之人脸色猛地怪异起来,此时此刻才猛然醒悟, 武恒长时间主持曲州靖安军大局, 以至于让他们都有些忘了,靖安军副将是这位名声不显的兰云川。 如今又得了都指挥佥事的官职,地位在靖安军乃是当之无愧的次席。 这位武大人,还真不一定能压得住。 而且,兰云川一直跟随靖国公征战,战功赫赫,还参与了京城之事, 若论资历,靖安军中比他高的还真没有。 武恒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阴沉了几分,沉声开口: “现在不行,靖国公需要静养, 等过几日榷场重开之时再见不迟。” 此话一出,毫无疑问是武恒做出了让步, 同时让布政使司的一些官员松了口气, 只要榷场还能正常开,这曲州就乱不了。 就兰云川却有些不依不饶: “七日太久,今日本官就要见。” 说话间,兰云川大手一挥,吩咐早就等候在侧的亲卫: “将那三名大夫都带过来,另外...场中总兵以下尽数出去, 布政使司除却严大人尽数离开,按察使司除却荣大人尽数离开!” “是!” 浓郁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亲卫们开始四周走动, 不仅是要将那些大夫带上来,甚至还在这内堂之外多了一层封锁。 场中有了几分喧闹, 靖安军中人纵使心有不甘,但还是缓缓退了出去, 而严友贤与荣九同样挥了挥手,两司的官员尽数离开, 原本有些热闹的小院人数锐减,只留下了不到十人。 除却两名文官之外,其他的尽是靖安军中手握权势之人。 兰云川看向武恒,脸色平静,眼中带着冷冽: “现在没有外人了,武大人可以说了吗?” 第1039章 各退一步 院内的人数虽然有所减少,但压迫感却愈发增强。 感受着十余双眸子投过来的视线, 武恒只觉得心中压力倍增,手心上都渗出了一丝冷汗。 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如以往那般古井无波。 听到兰云川的质问, 武恒抿了抿嘴,视线扫视四周, 察觉到一些人视线中的危险气息,心中闪过不妙。 看来他们是不得到一些消息,不会罢休。 就连武恒也没有想到,还未出都指挥使司衙门就会遇到如此困难。 顿了顿,他轻叹一声沉声开口: “靖国公伤势很重,但性命无碍, 只是需要昏迷一些日子,用来疗养身体。 大夫已经开了汤药,现在.... 能否熬过这一关,全凭靖国公己身, 如今在场各位就算是见到了靖国公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 武恒的声音有些迟疑,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意味深长地开口: “靖安军的敌人在外在内, 诸位大人都是靖安军的肱骨以及曲州重臣, 但尔等心中如何想准备如何做? 若是靖国公出了岔子又该如何选择,本将不知,也不想知道。 所以,诸位大人就算是想要见到靖国公,也要等到他醒来亲自召见。 若是本将放你们进去, 出了岔子本将担当不起,靖安军也损失不起, 同样的,大乾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毫无疑问表明了武恒怀疑在场众人的态度, 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一双双眸子中除却原本的冷冽还多了几分复杂, 他们并没有生气,而是有些恼怒, 恼怒如今局势崩坏至此! 他们的眸子隐晦地打量四周,武恒的话提醒了他们, 今日是同袍,明日可能就是敌人。 出奇的是,兰云川浑身那闪烁着的凛冽杀气也渐渐收敛,眼神中的光芒也消失不见。 似是刚刚剑拔弩张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脸色平静地看着武恒,沉声问道: “本将需要做些什么。” 此言一出,就连武恒都有些出乎意料, 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也难怪林青将军务都交给兰云川与乔刚,的确是足够稳重。 “什么都不需要做,维持原状,军卒日常操练, 对于准备退出军伍回到家乡的军卒尽量予以同意,不要拖延。 在军职空缺后,迅速补充新兵,展开操练。 榷场重开并不意味着曲州与蛮国止戈, 今日之隐忍,只是为了日后之攻伐。” 说着,武恒的视线越过兰云川,看向他身后的几位将领,继而说道: “本将所说的话尔等都听清楚了吗? 对于想要退出军伍的军卒不要有任何阻拦, 而对于想要留下的军卒,予以记录。 另外,对于曲州外各部驻防的区域要加以巡逻,以防草原人趁机作乱。” 一连串的吩咐落下,在场诸多将领面面相觑, 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挺直腰杆儿,齐声回答: “是!” 位于最前方的兰云川在思虑片刻后也轻轻点头,显然是认可了武恒的决策。 但他还是开口发问:“七日后榷场重开,大人真能参加?” 武恒面露坚定,轻轻点头: “一定!” “既然如此,曲州内的防御要外松内紧, 各处关键道路以及衙门都要安排人手驻防, 若是有人想要借机生乱,也好及时制止! 另外,本将认为,应当调集一部军卒, 对于风浪城进行彻底搜查,找出隐藏在其中的高品武夫! 有一个三品,就有第二个三品,谁都无法保证,不会有人再次出手。 所以,在清查完风浪城的诸多高品武夫后, 在风浪城的四方城墙上要安排军卒日夜释放气力,形成探查屏障, 以防其他势力,派高手前来刺杀。” 兰云川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不像是与在场众人商量倒像是命令。 对于此言,武恒抿了抿嘴,不准备反驳, 先前兰云川后退一步,那在此时他也应后退一步。 反倒是一旁静静站立的严友贤脸上有些担忧,试探着问道: “如此做,是不是有些兴师动众? 如今城内到处都是四方商贾,其中护卫以及武夫定然不少, 若是匆匆行动,惊动了他们,乱的还是风浪城。” 一旁荣九,即便是苍老得不成样子,但此刻也有几分威严, 他也颇有认同地点了点头,弥补道: “并不是我等不让军卒找寻城内的不轨之徒,能否怀柔一些, 比如....先放出话去,告知城内一日之后要进行清查, 不论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还是无意路过之人, 他们想要离开便离开,在清查之前我等不管, 但在清查之后,再留在城内的高品武夫, 就要抓起来问话,以此排除他们的嫌疑,如此可好?”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面露古怪, 容九不愧是按察使,使出的手段都是对诸多官员的手段, 在朝廷不止一次地清查时,总是要设定一个界限, 之前的既往不咎,之后再犯就要严加惩处,如今这搜寻倒是与此差不多。 武恒思虑片刻,率先开口: “荣大人此法极好,既能少了麻烦,也能少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他看向兰云川,期待着他的回复。 出乎意料的是,兰云川的心思与他粗犷的外表不同, 倒是十分拎得清事理,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这般做,三司衙门联合发送邸报,传遍风浪城各处。” 一时间,在场凝重的气氛放松了一些,容九笑着点了点头: “兰大人有分寸知轻重,也难怪靖国公信任有加。” 一旁的严有贤也附和道: “兰大人还请放心,城内的诸多事务布政使司会竭尽全力, 在靖国公养伤期间,曲州所有军政大员都要来衙门上衙!任何人不能缺席, 所有吏员官员但凡是在风浪城中,同样如此, 绝对不给敌人内外勾结的机会!” 武恒轻轻眨了眨眼睛,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但他并不打算阻拦。 若是有人真要使坏,仅凭借上衙这一举措,还拦不住。 深吸了一口气,武恒看向在场众人: “如此关键时刻,那就拜托诸位了,还请诸位竭尽心力!” 第1040章 坊间流言 时间飞速流逝,眨眼间一日过去, 三司联合发出的邸报被挂在风浪城的大街小巷, 不知多少百姓汇聚其中, 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中查看出一丝有关靖国公安危的端倪。 可邸报上所写的,要么是城外的榷场之事, 要么是如今都留在风浪城的外人之事, 尤其是那[限期一日离开]的言语, 让百姓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三司衙门的官员在搞什么鬼, 靖国公已经遇刺,还不将这些外人速速抓起来,等什么呢? 一时间,风浪城内多了一些骂声, 不知多少百姓在惴惴不安下发出大骂, 就连一些工坊内也充满戾气,往日平和的气氛消失不见。 几乎风浪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恐慌, 靖国公就如平日遮风挡雨的大树, 平日无人在意,可真当大树倒下, 不仅无法遮风挡雨,就连平日里的乘凉都无法满足。 尤其是风浪城的暗流涌动, 让人意识到,这一次或许真的不似以往那些小打小闹。 只因在风浪城的各个街道之上,多了不知多少生面孔, 他们虽然身穿常服, 但挺直的腰杆以及那不经意间透露出来肃杀,毫无疑问在说他们是军伍中人! 每当有人与他们对视, 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对视回来,若是察觉到不对或者端倪, 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走上前来,抓住问询, 这让风浪城内又多了几分不安。 时间流逝,眨眼间又过了一日, 一些隐秘的消息开始在风浪城流传,让不知多少百姓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今日,赵老汉照常出摊,推着板车载着新酿的酒水来到既定的摊位, 此刻将近午时,等他将摊位的酒水卸下, 将一些方桌摆上,马扎拿出, 原本有些空旷的街道上已经多了一些行人。 风浪城最初的工坊一些都建造在城内, 白柳街附近就有许多工坊, 作为风浪城最热闹的街市,自然吸引了诸多工坊工人前来用饭。 值得一提的是,大多百姓都是一日两餐, 即早上一餐,晚上一餐。 而中午这一餐,一部分银钱是由曲州布政使司衙门所出,另一部分是由工坊所出, 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吸引百姓前去做工, 毕竟...有一些生活困苦的百姓在风浪城只有一堣安身之所, 至于饭食每日一食已是不易, 此等政令一出,四处工坊人满为患, 不论是多吃一些饭食,还是将早食或者晚食的钱财省下, 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吸引力。 四周工坊用饭的地方大多是在福源酒楼, 就是一栋二层小楼, 此刻已经被密密麻麻摆上了方桌,就连街边都占据了一部分。 布政使司每月会发放银钱到福源酒楼, 并且派吏员以及靖安军军卒操持,工坊中人只需要来用饭即可。 得益于福源酒楼,附近一些摊贩的生意都很好, 毕竟工坊做工之人也不都是贫苦一人, 几人合伙吃上半只烧鸡,喝上一壶烧酒那是常有的事。 “老赵啊,来一壶曲酒。” 即便是人还没来,赵老汉已经在不停打着酒水, 曲州就是曲州最普通的酒水, 靖安军、边军,以及各地衙门都喜欢喝这种酒。 传闻就连靖国公与武大人都喝过此等酒, 更有甚者,那被抓捕的草原日逐王也喝过。 赵老汉所卖的酒水也大多是曲州, 人影一个一个闪过,原本堆积得满满当当的酒水被一壶壶拿走, 赵老汉突兀地发现,今日这些百姓似乎只喝曲酒... 其他的,喝得不多。 他停下了手中活计,抬头看了过去, 福源酒楼没有以往那般吵闹,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沉闷, 尤其是那一个个长着高大身体的力夫,浑身弥漫的煞气让人心悸。 以往几人喝一口,只是尝尝鲜的人今日也拿了整整一壶酒,在那里不停抿着。 平日里他们都是一边骂这大锅饭难吃,一边狼吞虎咽,吃得比谁都多。 但今日,用饭倒是斯文了许多,转而变成了细嚼慢咽。 赵老汉忙碌了大概有一刻钟, 见人少了,便将摊交给了伙计, 自己则是一边擦着手,一边弯着腰走了过来, 平日里他忙完了,也会到这里与他们闲聊,为的便是知道工坊中的行情。 他的孙子来年就十五了, 他正犹豫着是去从军,还是去工坊做工,也就格外上心。 “恁们这是咋了?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工坊里没有活计,饭都不吃?” 赵老汉拉了个马扎过来坐下,看着桌上三人问道。 “吃吃吃,怎么吃得下去嘛。” 一名胡子拉碴的壮汉嘀咕,他名苗五, 是附近出了名的力夫,力气格外大, 说话间他将双臂撑在大腿上, 裸露在外的胳膊肌肉虬结,看得赵老汉忍不住离远了一些。 “就是就是,吃了这顿,还不知有没有下顿。” 另一名干瘦的年轻人脸色阴沉着开口,说话有些阴柔, 平日里在女人扎堆的布坊做工,旁人都叫他王娘娘。 另一人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泄气地将小杯中的酒水饮尽。 “呦呦呦,这是咋了?工坊没活了?” 赵老汉心里咯噔一下,有关靖国公的传闻他是听到了的, 但没想到这才两日,居然都影响到了工坊。 “哼!”苗五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继续吃饭。 倒是一向饭量小的王娘娘脸上露出几分哀愁: “靖国公他老人家病了,至今还不知什么情况, 工坊的掌柜们都慌了神,准备先将工坊关上几日,看看风头。 若是靖国公他老人家真出了什么好歹, 掌柜的就不回来了,说是要拿着钱财快跑。 “跑?他跑什么啊?”赵老汉心里纳闷,忍不住问道。 “不等着跑难不成等着让那些贪官污吏吃干抹净吗? 这么多工坊能开起来,还不是仗着靖国公的天威, 若是这天塌了,像我这等人,怕不是又要去唱曲讨生活了。” 王娘娘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丝丝哀伤。 赵老汉也猛地呆愣住,反应了过来, 是啊,若是靖国公出了岔子,那这曲州可就要重回原本那般贪官横行了。 王娘娘面露哀伤,脸上露出一些气愤: “那些贪官污吏真是太可恶了,今日还有谣言传出来, 说靖国公老人家有龙阳之好, 赵老汉你来说说,这些人安的什么心思?” 第1041章 曲州乱不了 “龙阳之好?” 赵老汉也愣住了,脸上露出愤怒,这些人安的什么心? 话头一开,相邻几张方桌上的工人纷纷出言,一脸气愤, 对于坊间的流言简直是深恶痛绝。 苗五一直面露冷静,轻哼一声,缓缓开口: “依我看啊,他们就是想用此等流言蜚语,看一看靖国公是否有大碍。” “此话何讲?”王娘娘有些疑惑。 “你看啊,若是靖国公无事, 三司衙门哪能任凭流言扩散,还不早就抓人了, 若是靖国公真出事了, 三司衙门定然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管这等事。 更何况,军中来的先生说了, 衙门中有人打着为百姓好的名义祸害咱们,给靖国公以及曲州添乱。 此刻出现这等事,他们巴不得呢,又怎么会阻拦?” 苗五的声音铿锵有力,加之他硕大的体型与粗壮的嗓门, 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不由得面露深思,频频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赵老汉想了想,问道: “靖国公一直未曾娶亲,说不得此事是真的,只是在这个时候被人捅出来了。” 此言一出,赵老汉就有些后悔, 只见在场诸多人的眸子都投了过来,面露莫名。 赵老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别别别看我啊,我只是瞎猜的,老汉我可什么都不懂, 而且,你们在这做工吃饭, 老汉我能赚不少银子,我巴不得靖国公和曲州好啊。” 听着赵老汉的频频解释,在场一些人才将眸子收了回去, 他们这些人,不似那些读书姥爷以及商贾掌柜,以前他们靠天吃饭吃不饱, 现在靠朝廷吃饭,可算是能吃饱了, 吃饱后的滋味可是让人沉迷, 他们甚至在心中暗暗发誓, 谁让他们吃不饱,他们就杀了谁。 谁来祸害曲州,他们就杀了谁。 赵老汉见气氛古怪, 便兴致缺缺地站了起来,心中也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担忧。 若是没了工坊,他这酒摊可是要走回老路了, 每日辛勤忙碌,只能勉强够一家人果腹。 “唉,这过惯了好日子, 再去过以前的窝囊日子,还真是让人难为情。” 赵老汉心中无声自语,视线扫动间眼神一凝, 他突兀地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眼睛一转,连忙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福源酒楼外的边缘位置,有一位穿白衣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 慢条斯理地吃着碗中饭食, 即便这饭菜不好吃,年轻人也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小口咀嚼,但速度却不慢,等赵老汉赶来时, 那年轻人已经又盛了一大碗饭。 在这福源酒楼,菜只有一份, 但饭可以随便吃,也算是曲州衙门的一个利民之举。 毕竟,寻常人家也没有什么菜肴。 赵老汉笑呵呵地走到那年轻人身旁坐下, 年轻人就是前些日子刚刚见过的李秀才。 此刻他的脸色已经比那日好上许多,眼中也没有长时间挨饿的疲惫。 李秀才见他过来,眼睛一亮,转而露出笑容,将手中的饭碗放了下来,沉声道: “赵老丈...” 赵老汉打量了他几眼,笑呵呵说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李秀才如今可是找到好活计了?” “幸亏赵老丈提点,李某如今在荣记商行做账房, 还顺便做一些文书活计,每月五钱银子。” 赵老汉脸上露出笑容,显得很有成就感: “极好极好,五钱银子已经赚得不少, 老汉我一个月累死累活的也才赚个一两银子,还要请一个伙计。” 李秀才笑了起来,面露感慨: “赵老丈,以前是李某不食人间烟火了, 其实在商行做工这两日,也没有什么难为情, 有些事情走出了第一步,事情也就成了一大半,多谢了。 要不是您提点,李某可能还窝在家中, 整日算计着吃多少米粥,也吃不上如今这饱饭。” 说着,他指了指碗中的饭食,笑了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 赵老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如今风浪城四处传言靖国公遇刺,这城内工坊可能人亡政息, 李秀才你是读书人,给小老儿说道说道, 要不小老儿会惴惴不安,睡不着觉啊。” 赵老汉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站起身冲回摊贩,还丢下一句话: “我去给你拿壶酒。” 不多时,赵老汉递过来一壶曲酒,小声嘀咕: “也不知道今个儿是怎么了,这么多喝曲酒的,这是最后一壶了,给你。” 李秀才没有客气,笑着点了点头: “赵老丈,这是他们在为靖国公祈福, 早就听闻靖国公与武大人喜欢喝曲酒, 睹物思人,悼念一二。 今日借着赵老丈的酒水,李某也再次祝愿靖国公早日康复,风浪城重归平静。” 赵老汉满脸古怪,盯着李秀才来回打量, 在他印象中,这些读书人向来是最讨厌军伍中人的, 尤其是靖国公,乃大明军伍的领头羊,那更是厌恶至极。 不过他很快收起思绪,连忙问道: “李秀才,依你看这风浪城的局势如何?工坊还能不能开得下去啊, 若是开不下去,小老儿也好找别的地方, 对了,还得在家中避避风头。” 赵老汉脸上露出一丝愁容, 原本想着让孙儿从军和去工坊都可以,不知如何选。 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本以为只有军伍受影响,但没承想工坊也要关门了。 这一下子,岂不是将孙儿的路都堵死了。 所以他如今很是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后续会如何。 见他满脸期盼,李秀才想了想,沉声开口: “靖国公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无碍, 荣记商行操持的是丝绸生意, 靖国公虽然遇刺,但往来的丝绸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增多。” 赵老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是为何?” “荣记商行的东家乃是曲州荣氏, 也就是按察使大人家中的买卖,他们的消息定然要比我们灵通, 今日掌柜的说要早些准备榷场的货物, 还要从茂州调来一些丝绸,怕榷场重开当日不够卖, 这..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 “说明什么?”赵老汉还是满脸迷茫。 李秀才轻笑一声,沉声道: “曲州乱不了,榷场也会重开,工坊也不会停工。” 第1042章 另辟蹊径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榷场重开的日子不过两日, 风浪城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连风浪城内的军营这些日子都有些不太平, 因为军卒退出一事闹出了很多不愉快, 时常能听到军营中发出一声声怒吼,甚至还有气力波动。 如林青所料那般,一些人在得知他遇刺昏迷不醒后, 马上改变了主意,不再着急离开靖安军, 甚至还喊出了留在靖安军保卫靖国公的口号。 其中自然有人是真心实意地留下来做事,保卫靖安军, 但还有一些人,是觉得靖国公出事了, 原本那近乎酷烈的军纪也无法再执行下去, 想要趁机大捞特捞,如那些贪官污吏一般,多赚一些。 此时此刻,曲州都指挥使衙门内堂, 这里被张正义带着军卒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任何人不得靠近, 屋内,林青正半靠在床榻上,静静看着手中的文书, 上面记载着一些想要离开但又通过各种手段留下来之人。 将近三千人,占据了靖安军精锐的近乎两成。 而此次靖安军军卒轮换, 放其归家的人也不过六千人,也就是说有一半的人改变了主意。 林青脸色平静,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忽然感受到一股太祖高皇帝感受到的孤独, 在大乾新立之后,以往跟随高皇帝打天下的诸多军侯也不是那么老实, 反的反乱的乱, 终究,高皇帝还是大开杀戒,将其斩杀一空。 都是军伍中人,他在看大乾的史书时,能感受到高皇帝的孤独, 如今,他也有些感同身受。 一穷二白时怎么打都行, 可一旦有了一些成果,贪图享乐还是小事, 可怕的是即便家财万贯,还想要更多。 床榻不远处,武恒静静坐在那里, 看着林青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心中没来由地多了几分惶恐。 他不相信林青不气恼。 内堂内沉默许久,武恒发出一声叹息,沉声开口: “该如何做,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林青脸色平淡,声音平静,淡淡开口: “如何做不是早就已经定下了吗? 将这些费尽心机留下来人的尽数记下,排查其中的忠心之人, 剩余的,各自散去吧,留得一分体面,终究是同袍。” 武恒虽然脸色平静,但眼中不可抑制地弥漫出一股哀伤, 这些弟兄有一些是在北乡城所收的苦难百姓, 他们厮杀勇猛,不怕死,敢冲阵, 如今短短不过一年,却变了模样,如此迅速...似乎有些太快了。 “太快了,我有些猝不及防。” 林青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目光深邃,浑身透露着冷冽: “人总是会变的,此乃人之常情,不必太过在意, 等他们回到乡里后,不能让其为祸乡里, 各地的吏员以及退出军伍的军卒要起到监督作用,不能让他们坏了靖安军的名声。” 说到这,林青缓缓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在我的计划中,三司的与朝廷的权力既然无法下到乡县, 对于地方无法控制,那就在曲州各地安插足够的靖安军卒, 让他们成为乡长里长,而后执行靖安军以及朝廷的意志, 现在看来,这虽然是一条正确的路,但所付出的代价太大。” “人心...经不起试探。” 声音落下,大殿内陷入沉寂, 武恒呆愣在原地,眼睛一点点睁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他便明白了其中关键, 面露震撼,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身具军功的军卒回到乡里,定然是举足轻重之人,甚至还会得到一官半职。 旁人说话可能不会听,但他们说话,那些同乡定然会听上几分, 如此,靖安军的触手就摸到了整个朝廷最为禁忌,也是无法触碰的乡里田间, 等在曲州乡里遍地都是靖安军卒之时, 那些世家大族或许就没有如此大的威力, 也就能悄无声息瓦解整个曲州的固有势力,让靖安军得以掌控局面。 “难怪...靖安军刚刚成立之时你就遣散军卒,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武恒心里喃喃自语,不由的大感震撼。 “皇权不下县,但军权可以, 我对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 遣散军伍回乡这件事刻不容缓,并且干系重大, 甚至干系着日后靖安军能否存活,容不得半点马虎。 所以即便是再心痛,对于那些偷奸耍滑之辈也不能姑息, 若是让这些人窃居高位,靖安军的名声迟早败坏。” 林青目光凝实,死死盯着武恒, 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早就消失不见, 林青也重新将他当成了一个男人,如今说话毫不客气。 武恒白皙的脸颊变得更加白皙,甚至带上了一些惨白,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他心中已经佩服得无以复加, 对外有榷场,对内有遣散军卒,只要将这两件事做成, 说句难听的话,就算是大乾崩灭, 靖安军也可在曲州安居一隅,而后转投新朝。 但很快,武恒便意识到, 以林青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做如此之事, 最大的可能是在大乾崩灭之际靖安军一同消亡,做那泣血之杰。 “对于城内武道高手的驱逐做得如何了?” 林青问道,声音依旧冷冽,似是刚刚之事没有任何影响。 “对于城内的搜寻这三日一直在继续,从未停歇, 但只找出了一些各大家隐藏的四品, 至于三品,还未曾找到。 倒是刺杀你的那名三品以及招供了,他来自雍州的天烟门,乃是上代祖师。” 林青眉头微皱:“天烟门?江湖门派?” 武恒点了点头: “天烟门一直以运送石炭以及护送雍州各大家的石炭为生, 如今榷场重开,让天烟门没有了立身之本, 于是与雍党中的一些人一拍即合, 想要通过将其刺杀,而使得榷场关闭,重启走私通道。” 林青身上没来由地涌现出一丝杀机,眼神冷冽: “江湖门派刺杀当朝国公?将消息放出去,让雍党自行清理门户。” 武恒有些担心: “天烟门在雍党号称门徒三千,各处走私商队中都有其人马,他们会自断一臂吗?” 听闻此言,林青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天烟门就更该死, 将他的消息放出去吧,雍党的人看得清, 没了三品庇护,一个江湖门派还不值得庇护,更何况是知道这么多秘密的门派。” 武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1043章 攻疾防患 夜色如墨,深沉厚重,仿佛最浓烈的墨汁倾洒在风浪城上空。 月光本应温柔洒落,却因厚重云层遮掩, 只能偶尔透出几缕微光,勉强照亮了街道轮廓,更添了几分肃杀。 因靖国公林青遭遇刺杀,整个城池被无形的恐惧笼罩, 夜色之下,更显凝重与压抑。 宵禁命令也在被刺杀后的第一日下达, 如同冰冷铁链,将风浪城夜晚的喧嚣与活力紧锁。 街道上,店铺紧闭,灯火稀疏, 只有偶尔巡逻队伍的脚步声和盔甲轻微的碰撞声轻轻响起。 对于城内武道高手的清扫,自打三日前便开始,一日都不曾停歇, 就算是在白日,也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靖安军在来回探查。 而夜晚,就是对那些不守规矩,并且不听劝告的武夫动手之时。 略显阴沉的青石板上,靖安军身着铁甲,手持长枪,步伐坚定急促, 穿梭在狭窄巷弄与街道之间,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时刻警惕四周,搜寻着可能潜藏的威胁。 很快,他们赶到了白柳街附近的妙心巷, 这里十分狭窄,但却有密密麻麻的靖安赶来, 每队大约百余人,粗略看去应当有那么四五百人。 巷弄的两端,早已被军卒悄然封锁,只留下中间一段狭窄空间, 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等待着猎物的落入。 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更鼓声,提醒着人们夜色深沉。 在这寂静之中,一名身着夜行衣, 面容冷峻的高大身影,悄然无声地穿梭于巷弄之间, 他步伐轻盈,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浑身气力弥漫,俨然是四品武夫。 很快,他的身形落到了妙心巷,停在了一扇房门前, 这些日子以来,由于城内搜寻得愈发严密,平日里他都是在城内四处游弋, 只有在夜晚时会回到此处暂住,休养生息。 他此刻微微喘着粗气,眼中带着一丝急迫与慌乱, 靖安军的搜捕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密,几乎从不停歇, 他是四品不假,但整日奔波,让他的气力如同枯竭,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房舍,恢复气力。 但就在他即将推开房门之际, 突然,巷弄两端的火把同时亮起,将这片狭窄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紧接着,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 靖安军卒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形成了一座移动军阵, 将此人牢牢包裹在狭窄巷子之间, 甚至,就连头顶的屋檐上都有人影闪动,伴随着密集的脚步声。 黑衣人目眦欲裂,呼吸猛地停滞,身体僵硬,额头浸出细汗! 被发现了,还是被发现了。 他这些日子见过了许多被围攻的武道高手, 平日里在江湖中,这些人是一方魁首,威震一方, 但在成建制的军队面前,如同蝼蚁, 最好的结果便是被耗尽气力,斩断四肢,被关押起来。 如今,在风浪城的四方城墙之上, 已经挂了十余具心怀不轨的高品武夫尸首,令人胆寒。 “别别别,我没有恶意!!”黑衣人连忙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苍老。 但...让他失望了。 周围这些军卒就像是聋子一般,无视了他的话语, 弓弩手们迅速就位,他们的手指轻轻搭在弓弦上,箭头在稀薄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放!”带队的千户毫不犹豫,冷声下令,眼神中甚至没有丝毫波澜。 一声令下,数十支弩箭如同离弦之箭,划破夜空,带着呼啸之声,向黑衣人射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黑衣人脸色一僵,心中随即闪过苦涩, 白日躲避搜寻已经耗费了他大半气力,虽然这一击他能躲开, 但又能躲多久呢? 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他身形如同鬼魅般在箭雨中穿梭,试图躲避这致命攻击。 然而,靖安军的弓弩手们早已料到这一点, 一次又一次地齐射, 他们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网,无论黑衣人如何闪避,都难以完全避开。 “嗖!嗖!嗖!” 几声清脆的破空声后,几支弩箭精准地击中了黑衣人周身缠绕的气力, 虽未能穿透,但也让他的身形微微一顿,露出破绽。 随军千户目光冷冽,冷声开口: “刺!” 就在这时,军阵中的军卒迅速行动,刹那间就冲入了巷子, 他们手持长枪,如同猛虎下山,从两侧用力突刺,冲向黑衣人, 长枪如林,枪尖闪烁着寒芒,直指他的要害。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黑衣人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眼神一瞥,看向位于上方的诸多军卒,能看到其上蓄势待发的弩箭, 他心中不由闪过一丝绝望,怎么走?走去哪? 他怒吼一声,体内最后一丝气力涌动, 试图以力破局,从一侧军阵冲出这片小巷。 然而,军阵如同铜墙铁壁, 长枪突刺一下接着一下,一排排军卒互相轮换,攻杀不停。 由于缺少战马,靖安军在这段日子里也操持了许多步卒战法,是从西军而来。 此时此刻,这长枪战阵就是西军常用的阻敌之法, 经过这几日的厮杀,已经完全验证了,此等阻敌之法的可怕, 长枪突刺,在弓弩的配合下, 几乎将击杀一名四品武夫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巷弄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黑衣人的身影在火把映照下显得异常孤独, 他双眼圆睁,满是倔强与不甘,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新铺陈的青石板路上,显露出他此刻的疲惫挣扎。 面对攻势,他一次次挥动兵器,试图强行突破这看似不可逾越的防线。 每一次挥击,都伴随着空气爆裂声。 然而,军阵却如同铜墙铁壁,不断缩小着包围圈,将他一步步逼向绝境。 他左突右冲,试图寻找突破口, 但每一次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无法撼动靖安军分毫。 他挥击显得愈发沉重,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一名靖安军卒瞅准时机, 他身形如同鬼魅,猛然间从侧翼冲出, 手中长枪如同闪电般刺向黑衣人的侧肋。 这一击,既是致命一击,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衣人虽然想要竭力扭转身体,但终究因体力不支,动作稍慢, 长枪的尖端瞬间穿透了他稀薄的气力,刺入他的身体。 随着一声痛呼,越来越多的长枪捅了上来, 噗嗤噗嗤的声音在夜色中尤为明显, 黑衣人的惨叫声尤为凄厉,手中兵器也无力滑落。 直到他浑身血洞,无力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青石板, 巷弄内才重新恢复平静,只有火把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照出靖安军卒们坚毅的脸庞。 此等事,他们已经重复了许多遍,已经不值得骄傲。 随军千户慢慢上前,静静看着倒地的黑衣人,冷声吩咐: “打断四肢,挂到南城门上,另外这鲜血抓紧清扫。” “我们去下一处。” “是!” 第1044章 超尘出俗 风浪城南城门,在夜色的掩映下却异常明亮, 无数灯笼如星辰般点缀在城门楼上,将这座古老城门照耀得如同白昼。 火光映照在青石板上,折射出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 城门楼两旁,高高的木架上,已经悬挂着数具“尸体”, 他们皆是身着各异武服的武道高手,面容扭曲,似乎在无声地诉说挣扎与不屈。 夜风拂过,衣袂轻扬,更添几分凄凉与肃杀。 一些人在到来这里时还有一些生命气息,若是加以救治,依旧能够存活。 但不论是靖安军,还是他们背后之人,都对他们的生死毫不在乎。 将其挂上去,享受风吹日晒,四肢被折断的鲜血滴落,在痛苦中死去。 此刻,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寂, 一队靖安军军卒身着铁甲,手持长枪,拖拽着一名如死狗一般的黑衣武者步入城门楼, 这名武者衣衫褴褛,身上尽是血洞,四肢已经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 眼中仅剩的光芒也只有后悔。 他此刻无比后悔,为什么不在前两日离开风浪城,以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大人,人带到了。” 一名军卒上前一步,恭敬地向城门守将禀报。 城门守将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名为裴开元,是最早加入靖安军的人之一, 他脸上刻满了岁月痕迹,眼神闪烁,轻轻点了点头, “辛苦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军卒将黑衣人押至空余的木架前。 胸前流出的鲜血挥洒一地,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裴开元看着血迹,嘴角闪过一丝不屑: “自不量力的狗东西,在风浪城放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黑衣人听到了此番言语,他想要转过头去看一看,是何人如此放肆。 但奈何,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流逝,四肢的剧痛不停传来, 更重要的是刺入身体的长矛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刺穿, 能活到现在,全凭武夫体魄, 他此刻恨不得自己没有这般修为,也能早一点死,不由承受此番痛苦。 两名军卒上前,熟练地将黑衣人挂上了木架, 而后用绳索缠住了他的四肢以及脖颈,让他半悬在空中, 如此一来,不仅能感受到身体上的痛苦,还能感受到临死前脚不着地的绝望。 即便是他使出了全身力气,也只能微微晃动几下。 “哼,老实点!”一名军卒见此模样,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面露警告。 此时,城门楼上的一名老者缓缓走出阴影, 他身着长袍,面容慈祥却眼神锐利。 他凝视着被挂起的四品高手,轻叹一声: “武道之路,本是修身养性,追求天人合一之境。 奈何总有人误入歧途,以武犯禁,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裴开元静静站在那里,看向老者,脸上带着几分恭敬: “荣老前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您这般豁达啊,这些人要么是为了门派传承,要么是为了钱财,还有一些人居然是为了找寻破境之机? 真是怪哉啊,就算是想要破境,也不能来找死吧。” 荣老静静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中正平和,淡淡开口: “武道修行一旦入世,便会沾染上红尘气息,被世俗所困, 而一旦被世俗所困,他们就会沦为笼中雀,被人操控把持,听令行事,而后葬送性命。 可悲,可叹啊。” 裴开元静静站在那里,能明显看出来他眼中带着几分不认同,但依旧没有说什么。 “荣老,您还是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老者缓缓摇了摇头,静静站在那里,整个人如同融化在灯笼的火光之中, “尔等靖安军如此辛苦,老夫这享福享了一辈子的人,怎么能不舍得劳累一二。” 说着,老者眼中露出几分感慨: “开元啊,你有所不知,老夫活了将近七十年,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康乐城, 此等活计虽然辛劳,但老夫乐在其中啊,也算是长长见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不由地面露诧异,纷纷将眸子投了过来, 裴开元更是露出羡慕,他知道老者是荣氏养在家里的供奉, 如今大人遇刺,风浪城局势紧张, 一些支持靖安军的世家大族都将家中的供奉请了出来,眼前的荣老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更多的人遍布在风浪城。 深吸了一口气,裴开元看向老者,缓声问道: “荣老,整日待在康乐城,烦闷与否?” “烦闷?”荣老脸上露出一些诧异,声音轻缓,有些释然: “怎么会烦闷呢,这芸芸众生,其中九成九都无法离开生活的故乡,整日就在村寨中度日, 至多去一些附近的集市县城,若能有一口吃的,那就是悠然自在,怎么会烦闷呢? 就如老夫,若是此行不出门,老夫都不知道原来风浪城居然如此大,人如此多,好吃之物让老夫都有些吃不过来了。” 说着,荣老笑了起来: “沾染了红尘,人便有了欲望,老夫也是如此, 在见识过风浪城的景色后,昨日竟然想要去京城看一看,尝一尝京城没吃过的东西,真是怪哉啦, 书中说得没错,人性本恶,生性贪婪。” 裴开元脸色一沉,想到了这些日子军中所发生的事,不由得叹息一声, “的确如此啊,见识过好的,就想要更好的,有了钱,就想要更有钱, 就如晚辈,如今当了这城门守将,整日想着升官,希望能得到重用。” “哈哈哈,你小子还算是个实诚的,心中有所求不是坏事也不是丢人的事, 丢人的是明明有所求,还要立上牌坊,说着无欲无求, 此等人啊,不仅老夫看不起,就连乡野村夫都看不起。” 裴开元颇有认同地点了点头,他也尤为讨厌此等人。 正当他们和谐交谈之际,风浪城外不远处的田野里, 几道人影静静屹立,看着城门处的灯火通明, 那几个黑条状的事物在他们眼中尤为扎眼,像是一把利刃刺入了他们胸口。 让气氛沉默下来, 慢慢地,人影越聚越多,从最初的几人发展到十余人, 此时,终于有人开口了: “我们此行目的,就是为了探明林青的伤势,其他的都不重要, 此行,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有人身死, 但相信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记住,探明伤势,真正的斩杀我们完不成,不要夜郎自大!” 第1045章 不惜代价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便要到卯时, 天空中银白色的月亮已经悄然隐去,一点点变得暗淡, 整个夜色的黑幕也在一点点褪去,转而变成了深蓝色, 遥远的东边天空似是出现了一抹光亮,那是即将升起的太阳。 正值黑夜与白日交替之时,也是人最疲惫松懈之时。 此时此刻,风浪城的南城门上又多了几道黑影,赤条条地挂在那里,没有一点武道高手的威严。 显然,昨夜靖安军在城内的清剿尤为顺利,又抓出了许多隐藏在暗处的强敌。 站在田野中的一道道人影全程目睹了架子上增加人影的过程, 原本轻松惬意的氛围变得凝重不堪,甚至已经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靖安军的搜寻与战力超乎他们的想象, 他们甚至已经能看到自己的下场。 一道道人影前来,又有一道道人影退却, 人群始终保持着十多人,不到二十人的规模, 不少人举目望去,趁着昏暗的天色,看着一道道陌生的脸孔,心中愈发警惕。 唯一不变的,只有最前方几道人影, 领头之人是一五十余岁的中年人, 他一身黑衣,头上戴着黑色斗笠,将整个脸颊都笼罩在内,让人看不清面孔,只能依稀看到一些银白色的头发。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他,期待着他能挽留一些人, 但可惜,此人从始至终只说过那一句话。 天色渐明,原本的深蓝色已经蜕变为浅蓝色,天空中也多了一些白光, 直到此时,最前方那人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告诫: “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尔等现在退却还来得及, 一旦计划开始,尔等就再无退路, 要么功成身退,要么死在靖安军的弩箭之下。” 在身后人群中,有一黑衣女子,三十余岁的模样, 脸上带着成熟妇人的风韵,丹凤眉上流转着妩媚, 她红唇轻启,沉声开口: “赤焰谷主,到底是何计划,现在可以说了吧, 距离城门大开,我等入城不过半个时辰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心中一惊,将眸子投了过去,赤炎谷主? 居然是他? 赤炎谷是位于茂州内的一处险地, 那里终年燃着火焰,离火山又极为近,所以取名赤炎谷, 听闻其中有诸多奇人异士逃窜到那里, 以此躲避大乾朝廷的追捕通缉,他们就是被赤炎谷主庇护, 传闻他已经大半身子迈出了四品,只差最后一步便可进入三品。 虽然他威名赫赫,但在场之人纷纷面露怪异, 赤炎谷主虽然强,但距离在雍州时死在林青手中的重灵刀还是要差一些。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很快便意识到了, 赤炎谷主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既有足够的能力,也能试探出靖国公林青的伤势, 只要其一出手,便知道其伤势如何。 “哼。” 正当人思绪之际,领头的赤炎谷主发出一声轻哼,声音中带着一些不满。 “小女娃,不用出言试探老夫, 这些年风风雨雨,老夫经历之事比你陪过的男人还多,就不要在这里卖弄了。” 那美妇人眼眸波光流转,也不生气,笑意吟吟地开口: “赤炎谷主,马上就要行动了, 若是有什么万全计划,也总要与我们说一说, 否则谁知道我们是不是替你当了替死鬼。 大家都是为各家大人办事,能来此地,大多有所求, 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赤炎谷也别想安生。” 话音落下,在场一些人都将眸子投了过来,美妇人的挑拨离间他们自然是看得清, 但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 奇怪的是,赤炎谷主没有再回答, 而是静静站在那里,身形隐藏在杂草之中,静静看着愈发明亮的天空。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赤炎谷主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时辰到了。” 嗯?什么时辰?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但很快,他们的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 眸子一点点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 在不远处,风浪城中, 即便有高大的城墙阻拦,但依旧能看到那冲天而起的黑烟, 如今天色还未彻底大亮,依稀能看到云彩上映衬着的诸多橙红色火光。 着火了?? 风浪城着火了? 正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赤炎谷主淡淡开口: “因为榷场重开,风浪城内如今到处都在堆积货物, 其中一些草药丝绸,只需要一个燃着微弱火光的火折子,就能够点燃... 现在,诸位看到了吗? 在与朝廷的对敌中,你我这等武者的作用是最小的, 反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有几分能耐。” “你,你不怕靖安军出手报复?” 美妇人看着那冲天火光,一时间觉得心中有些畏惧, 此等后果,若是大乾朝廷追究起来,他们真的要逃无可逃了。 可很快,她的脸色就变得难看,想到了赤炎谷是何等地方, 那里收留之人,就是这等大乾朝廷容不下的人。 赤炎谷主回头看向美妇人,声音冷冽,带着一丝丝调侃: “若是此行你能够活下来,又害怕大乾朝廷的报复, 就来赤炎谷侍奉老夫,每日为老夫暖床,老夫自然会庇护你。” 美妇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大大的美眸瞪了过去,轻哼一声。 她希望周遭之人能为她说上两句话, 但可惜,周围的十余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 甚至...他还看到了一些赤炎谷中人面露垂涎,似是要将她生吃活剥。 “又着火了!” 一声惊呼响起,众人连忙将眸子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只有一处火光的风浪城,陡然增添了两处, 其上浓烟滚滚,似是能闻到一丝丝难闻的气味。 城北城东城西都燃起了火光,赤炎谷主干笑两声,淡淡开口: “还不止。” 下一刻,淡淡的浓烟自风浪城南飘起,就距离城门处不远, 在看到浓烟飘起的一瞬间,火光冲天而起, 几乎吸引了守城军卒的所有注意力。 赤炎谷主眼中精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弧度,淡淡开口: “诸位,行动吧,目标南城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冲进去。” “希望诸位有一些觉悟,进来风浪城,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走吧。” 第1046章 竖子不相为谋 风浪城中,浓烟滚滚, 数之不尽的大火自城内四方燃起,迅速将整个天空都遮蔽。 数之不尽的百姓被惊醒,越来越多的军卒察觉到了风浪城中的异样, 一道道军令下达,数之不尽的军卒出营。 同时,曲州三司衙门的反应也极快, 在浓烟掀起的一刹那,就已经召集了诸多吏员展开应有的动作。 此等快速反应,还要归结于如今整个曲州衙门吏员以及官员都没有休沐。 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或许在靖国公没有出事之前不敢对风浪城动手, 但,如今西北擎天倒下了,或许会有人借着此等机会来试探一二。 严友贤作为地方大员,对于此等对手的不择手段,可谓是心里门清。 甚至,对于着火、暴乱、打家劫舍此等行径早就有了相应的准备和预案。 在风浪城内开始紧锣密鼓地救火以及抓捕纵火之人时, 风浪城南城门之外的旷野中,突兀出现了数十道身影, 他们身形飞快,在旷野中疾驰, 如同一道道黑色流星,在枯黄带着一些嫩绿的世界中划过。 而不远处的风浪城城门,似是得到了什么召唤, 硕大沉重的大门轻轻挪动,发出吱呀的一道声响。 城门大开的时间到了, 但,城门开得却不是时候! 城门之上,原本正看向城内的诸多军卒猛地将头回了过来, 听着沉重的滞涩声音以及感受着微微颤抖,不由得脸色大变。 作为城门守将的裴开元也在刹那间反应了过来,冲上了城楼,发出一声暴喝: “谁开的城门!” 他脸上已经填满了愤怒, 不论是都司以及靖安军,早就下达了命令, 一旦城内出了乱子,城门不得打开,全凭裴开元决定,也是对四方城门守将的一种信任。 而此时此刻,裴开元认为, 正是城内大乱的时候,城门开不得,至少也要等同僚们将大火扑灭。 可城门就在此刻开了,他心中刹那间想过很多,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答案, 南城门处有内鬼! 心中思绪刹那间流逝,他很快便做出了反应, 转而看向城楼上的诸多军卒,沉声开口: “所有人听令,城楼值守之人不得妄动,到所有防御工事上,准备对敌。” “轮换之人现在下城楼,接管城门防务,关上大门!” “若有不从,当场斩杀,不得犹豫!” 说着,裴开元将腰间的一块令牌甩了出去,而后看向接过令牌的大汉: “李峰速去,不得犹豫,不得手软!” 李峰是一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接过令牌后一个激灵,眼神有了刹那间的茫然, 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转而变得浑身杀气腾腾! “是!” 他看向身后的百余名弟兄,没有任何犹豫,大手一挥, “跟我走!” 裴开元看着他们离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说道: “若有人想要冲进城池,不惜任何代价阻拦!” 李峰身形微顿,呼吸急促了几分,瞳孔微微扩大,猛地转过身,掷地有声地开口: “是!” “去吧。” 李峰带着诸多军卒噔噔噔地跑下城楼,而在此时。 胡子头发皆花白的荣老从城楼中走了出来, 他此刻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他静静来到城楼边缘, 迎着那还残存一丝黑暗的旷野,看到了那里奔走的十余人! 目光锐利如鹰,浑身不复昨日那般平和,反而多了一些杀气腾腾。 “有人来了。”他的声音轻缓,依旧带着几分平和。 裴开元走了上来,静静看着那黑暗中的十余道身影,轻轻点了点头: “都是武道高手,看来是一场里应外合的大戏。” 荣老的五官扭打起来,面露思索,沉声开口: “不得掉以轻心,这十几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也是一桩麻烦事,你打算如何做?” 裴开元脸上露出几分笑容,眸光锐利,带着几分寒意,沉声开口: “武道高手若是能这么轻松地攻入城池,那这战事也就无法再打了。” “神臂弩,上弓!” “床子弩,准备!” 城墙之上响起了滞涩的声音, 一张张巨大且狰狞的神臂弩被拉开弓弦,粗大的弩箭被放置其中。 城墙上的一个个凹陷中,陡然出现了一根根巨大箭头,微弱的光芒下,依旧闪烁着森然寒芒。 “一百步,齐射!” 声音落下,传令兵手中令旗挥舞, 视线在那十余道人影上来回打量,比画着其中距离。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十余道黑影速度飞快,刹那间就冲上了官道,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为首之人已经能看得真切,是一群身穿黑衣之人,模样各异。 “齐射!” 嗖嗖嗖—— 话音落下,巨大的破空声在刹那间响起, 铺天盖地的羽箭自上而下垂落,迎着那十余人激射而去, 同时阻拦了他们前进后退的空间! 整个官道此刻被覆盖在箭雨之下。 “赤炎谷主,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美妇人感受到头顶的寒芒,不由得发出一声凄厉叫喊! 这一次,其他人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同样出言暴喝: “顶着弩箭冲入城门?此等法子不是送死?你安排的人呢?” “赤炎老儿,竖子不相为谋!” 听着一道道声响,感受着头顶传来的锐利气息, 赤炎谷主嘴角微微勾起微笑,视线扫过四周: “现在就看诸位的本事了。”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赤炎谷主身形有一刹那间的停顿, 原本还处于领头羊的他刹那间就变得与美妇人齐平, 正当美妇人面露疑惑想要出言呵斥之时,旁边传来了一声惊呼: “小心!” 美妇人刹那间反应了过来,眸子微微睁大,想要加快速度离开赤炎谷主, 但赤炎谷主微微一笑,一口黄牙出现在嘴中,还带着如同厉鬼一般的声音, “晚了。” 话音落下,赤炎谷主干瘦的手掌伸了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刹那间就攥住了美妇人的脖子! 啊...感受着脖颈间传来的巨力,美妇人美眸瞪大,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三...三品? 美妇人感觉天旋地转, 她整个人刹那间就被横了过来,横在赤炎谷主头顶! 她面容朝上,瞳孔骤然收缩,浑身都变得紧绷,大脑陷入宕机。 只因他看到铺天盖地的羽箭激射而下,她的瞳孔前就有一根! 下一刻,弩箭刺破血肉的声音接连响起, 一根根弩箭射入, 即便她瞪大眼睛早已死去,但身体还在不停抖动。 扑哧—— 第1047章 死伤惨重 裴开元静静立在城墙上, 看着下方的诸多人影骤减,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尤其是那些用同伴身体来抵挡弩箭的人。 他轻轻开口:“重弩齐射!” 命令迅速下达,原本手持神臂弩的军卒迅速后退,转而变成了手拿重弩的军卒上前, 相比于神臂弩,重弩要大上许多,就连弩箭也是长且粗。 裴开元看着下方,几具尸体被那么随意丢弃, 其他人继续狂奔,眼中莫名闪过一丝嘲讽: “这一次,你们如何挡。” “齐射!” 嗖嗖嗖—— 锐利的破空声再一次响起,似是将空气中的浓烟都射出了一条干净通道! 百余根粗大弩箭在空中不停抖动,自上而下重重落下! 下一刻,哀嚎声与惨叫声刹那间响了起来, 又有几人被重弩刺穿,牢牢钉在地上, 看起微微颤抖以及蜿蜒的模样,似是还有几分气息。 此时此刻,原本将近二十人的队伍锐减到仅有八人。 这八人形态各异,但毫无疑问都是此行武道高手中的佼佼者。 “床子弩,齐射!”裴开元依旧冷静地发出命令, 这一次,早就蓄势待发的床子弩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就被军卒松开了弓弦,扣动了扳机! 更为锐利的声音呼啸响起,似乎穿透了云层, 仅剩八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了三人, 其余五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倒飞出去,死死钉在地上! 而最后那三人,身形依旧矫健,辗转腾挪,带着几分玄妙气息。 裴开元眉头微皱,能躲过神臂弩、重弩,还能躲开床子弩,此等人就算是在战场上也不多见。 他转而看向一侧的荣老,脸色有几分凝重: “荣老,他们已经跑进了城门范围, 城墙上无法进攻,麻烦您了,我会命城门处的军卒配合您。” 荣老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仙风道骨: “这本就是职责所在,那三人的气息有些飘忽不定, 像是三品又不像,可能采取了一些秘法,短暂获得了三品的神威, 此法代价极大,只需要拖延一二,他们就会承受不住体内气力,暴毙而亡。 老夫这就去阻拦他们,还请裴将军迅速将城门关闭,以防他们逃跑。” 裴开元懂他的意思,不由得眼神闪烁,心中刹那间有了决断,轻轻点了点头, “好!” 裴开元看向城墙上的诸多军卒,大手一挥: “来一半人,跟本将走。” “是!” 原本在城墙上驻防的诸多人影纷纷离开,剩余的人影则更加紧张地盯着下方。 荣老笑着点了点头,身形一闪, 便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身形飘忽,轻轻落在风浪城的青石板路上。 此时的风浪城南城门, 被一层厚重的血腥气息所笼罩,连空气都凝固成了暗红。 天色一点点变得明亮,暗淡的夜色一点点褪去, 却无法带走城门处弥漫的死亡阴影以及那浓郁的血腥味。 城门之前,两队披坚执锐的军卒正在肆意砍杀,长刀挥砍不绝,每一次都能带来大片的鲜血, 军卒们发出一声声怒吼,眼中带着一些不可置信, 自古以来,同袍相杀都是一件尤为悲惨之事。 如今,守城的靖安军与前来关城门的靖安军俨然有厮杀到底的气魄, 城门口那一队靖安军如同海浪中的礁石,即便被冲的七零八落,也依旧坚守在此。 他们脸上带着一丝丝疯狂, 眼中带着决然,显然是并不打算活下去了。 裴开元走下城梯,赶到这里时,只觉得头脑阵阵发晕,几乎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许静,你在干什么!!”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正在厮杀的一名年轻将领身上, 他是夜间负责收尾城门的城守,也是靖安军中的百户。 刀锋划过空气,带起一阵阵尖锐的啸声, 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血肉撕裂和生命消逝。 鲜血如同喷泉般喷洒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也染红了他们的战袍和盔甲。 那名许静的军卒在砍杀了一个来袭的军卒后,目光锐利,浑身充斥着惨烈气息, 看着裴开元,发出一声大笑: “各为其主,理当奋勇厮杀!” 大喝一声后,他回头看向城门方向,只见三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冲了进来, 迅速出现在风浪城的青石板路上。 见此情形,许静脸上闪过一丝笑容,还有几分寂寥, 他不再挥刀,而是手拄长刀静静立在那里,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厮杀场景。 正在攻伐中的李峰在含着泪水砍杀了一名同僚后,看向许静,发出了一声质问: “为什么?” 许静脸色平静,静静立在那里,缓缓摇了摇头: “各为其主,没得选。” 说完,许静没有任何犹豫,手中长刀挥砍, 这一次他砍的不是身前的‘敌军’,而是自己。 脖颈间鲜血飞溅,硕大的豁口不停向外喷涌着鲜血。 许静缓缓倒地,发出轻响,瞳孔脸色平静万分,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做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见此情形,李峰不由得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一时间说不出话。 扑哧—— 随之而来的声音却让他惊醒, 一个个原本厮杀正酣的军卒退出战场,行许静旧事。 厮杀倒地的尸体没有几具,但城门处的尸体却越来越多。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李峰的瞳孔微微摇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裴开元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眼睛微眯,其中闪过莫名。 荣老面色平静,率先从这些尸首上挪开眸子,转而看向那静静屹立的三人,淡淡开口: “都是曲州子民,为了尔等而死,倒是有些可惜了。” “只是老夫不知,尔等如此费尽心力地冲进南城门,为的什么?” 裴开元静静立在那里,迅速将心中的悲痛收敛,转而看向那三人,轻轻挥手, 刹那间,百余名军卒皆是拉紧了手中弓弩,对准了三人! 他此刻也感受到了奇怪,为何耗费巨大强行攻进南城门, 到了此时,他们无外乎是多活一段时间罢了。 赤炎谷主视线挪动,扫动着有些混乱的风浪城, 视线停在了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淡淡开口: “当然是将你们这些老家伙都留在这里。” 下一刻,一股强大的气息自城中升腾而起! 荣老眼睛眯起,转头望了过去,那是衙门方向! 声东击西。 第1048章 相杀 声东击西。 在荣老意识到南城门所发生之事乃声东击西后, 秦开元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而将目光投向身后, 看着那漫天的灰色烟火,不知为何,秦开元心中陡然蒙上了一层阴霾。 耗费如此大力气在城内引起混乱,又在南城门附近布置武道高手,他们所为何事? 结果不言而喻。 而且,秦开元心中有一个猜测, 或许这些武道高手不只会在南城门出现,其余三座城门皆有。 想到这儿秦开元脸上更加凝重, 若是真的如此,又有多少武道高手齐聚风浪城, 他们又为这次行动筹划了多少?付出了多大代价? 以往,四品高手就算是费力寻找都未见得能找到, 如今在这朝堂争斗中,居然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成群结队应接不暇, 这也再一次印证了他心中的一些猜测, 武道高手,必须依附于朝堂,至于为何,他暂时不得而知。 深吸了一口气,秦开元将心中思绪收敛,转而看向一旁的荣老沉声发问: “荣老,这三人你能抵挡得住吗?” 荣老一身白衣,衣角在清晨的冷风下微微吹动, 加上其和煦的脸庞以及雪白的胡子头发倒是有些仙风道骨。 他轻轻点了点头,缓声开口: “这三人都是即将迈入三品之境的武道大家, 老夫可以将其拦下,但代价很大。 而且,老夫并不觉得尔等着千余名军卒去往衙门会起到什么作用,不如守好这南城门, 家主曾数次与老夫说过危难之际做好各自应该做的事情, 其余的,交给头顶的大人去抉择,不要低估了头顶的大人。” “当然,你若是执意想去,老夫也不阻拦, 这难成本就交于老夫祖来,这三人不会离开这城门半步。” 荣老的声音轻缓带着一丝释然,似是在说毫不相干的事。 秦开元轻轻抿了抿嘴, 在他说出口后,他便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愚蠢之言, 身为军卒,又是大乾强军靖安军,又如何能抛弃城门去驰援城内? 同时,他也知道荣老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将这三人拦下,无非是一条老命罢了。 深吸一口气,秦开元眸子冷冽, 浑身散发着烈烈杀意,轻轻一挥手沉声开口: “列阵!” 下一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南城门响起, 整个靖安军卒为之一振,似是成为一个整体, 散发的气势让对面的三人都不由得心神凛凛。 尤其是那散发着阴森寒光的弓弩长矛, 对于武道高手来说,体魄虽有加强,但并不是金石无惧, 这等器械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杀伤, 赤炎谷主抬头看了看南城门,想要看一看那挂在木架上的诸多尸体, 但可惜,高大的城墙阻拦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如愿。 他轻轻看了看周围二人抿嘴一笑,沉声开口: “传闻靖安军,攻杀之道天下无双,就让我等,就让我等领教一二。” 说着,赤炎谷主轻轻将头上的斗笠甩掉,露出一张苍老脸庞, 上面有一道伤疤自左及右向外蔓延,显得尤为狰狞。 “也不欺瞒你们此番行动,若是我等功成,老夫便有踏足三品之机, 若是失败,不过是烂命一条罢了, 老夫本就寿元无多,抱着拼搏一场的心思,这才来到此地。 姓荣的,你我此时境界大差不差,要不厮杀一场?看看有无破境之机?” 话音落下,荣老的脸色不由得面露古怪,一旁的秦开元亦是如此。 荣老的眸子打量着赤炎谷主,轻笑一声,缓声开口: “在老夫面前就不要用这等激将之法了, 尔等早些年为了境界持续拼杀,谋求晋升, 早就坏了自身根基,身体中也有诸多隐患,自然寿元无多。 而老夫打小就生活在家中,幸福安康,尤为注意养生, 若是不出意外,老夫再活上那么二三十年不在话下,为何要与尔等拼命?” 说完,荣老看向一旁的秦开元: “这三人就交给你们了,若是他们想要逃跑或者拼命,老夫自然会出手阻拦。” 秦开元轻轻点了点头,脸色凝重: “荣老可以去衙门处帮忙。” 荣老笑着摇了摇头: “如今这赤林城外松内紧,这些人声东击西, 你们家的大人也未尝不在瓮中捉鳖, 老夫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对敌之经验,去了反而会拖后腿,就留在这里吧。” 不知为何众人听着他有些舒缓的话语,心中紧张,没来由的放松了一些。 随即,秦开元轻轻挥手,朗声开口: “弓弩齐射,三连!” 嗖嗖嗖—— 弩箭激射,锐利的箭头在微光照耀下形成了点点星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赤炎谷主嘴唇微抿,遥看都指挥使司衙门方向,拖了这么久,也算是极好... 深吸了一口气,赤炎谷主浑身气力涌动, 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在空中来回挥舞,将不知多少弩箭挡下,同时他发出一声大吼: “来吧,我辈江湖中人向来被朝堂中人所操控, 今日,就让尔等看看。 江湖中人也不都是土鸡瓦狗!” ...... 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出乎意料的一幕在这里发生。 也不能说是太过出乎意料,毕竟此等事情也在南城门发生。 同袍相杀,靖安军在攻伐靖安军! 此时此刻,围绕着都指挥使司衙门所在的街道,上千名靖安军展开了生死搏杀! 喊杀声不绝,厮杀声不断,鲜血染红了大地! 刺鼻的血腥味,刺激着所有人的鼻腔,让他们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血红。 双方都毫不犹豫地展开了自己毕生所学, 先前操练中的军阵也在此刻达到巅峰! 不论是进攻一方还是防守一方,双方的意志达到顶峰! 手中长刀奋力挥砍,对着以往熟悉又陌生的同袍挥刀而去! 相同但又陌生的两种想法在双方心中回荡! 一名体格健硕的精壮汉子在手刃了曾经一同用饭的同袍后, 双目血红,浑身沾染着血迹,将手中长刀高举发出一声怒吼: “大人昏睡不醒,武恒篡权夺位,此等逆贼,罪不容诛!” “弟兄们,跟我杀!” 而在另外一侧,看到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涌过来的军卒,同样发出了一声怒吼! “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若有靠近,如同逆党,当场诛杀!” “杀!!” 第1049章 攻杀 铺陈着青石板的古朴街道上, 双方军卒的怒吼交织在一起,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 震颤着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以及街边这存在许久的古老建筑。 刀光剑影中,靖安军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轻轻飘荡, 似是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攻杀哀鸣。 在以往,靖安军的旗帜是北疆草原人为之畏惧的存在, 但在今日,是双方靖安军奋勇厮杀的意志! 在源源不断到来的进攻队伍中, 军卒们眼中燃烧着对篡权的愤怒,以及对靖国公林青昏迷不醒的不甘。 他们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身上所披挂的甲胄,以及头顶飘动的战旗! 每一次挥刀,都是对不公与背叛的宣战, 他们步伐坚定,即便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也从未退缩。 鲜血挥洒大地,喊杀声不绝,这便是他们希望的结果。 若是能以鲜血唤醒众多军卒的反抗之心, 能够拯救靖安军,拯救靖国公于水火,他们自当奋勇! 随着时间流逝,空中的血腥味弥漫到了极点,令人作呕。 即便他们损失惨重,但步伐依旧坚定,从未有丝毫退缩! 就像是面对北方草原人一般,不死不休! 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同袍看不清,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而在另一旁,守卫的军卒忠诚地执行着大人的所有军令, 有些疲惫的挥舞长刀,但灌注全身力气的长刀劈下时,总会有所迟疑。 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庞,看着那一具一具熟悉的甲胄, 不知为何,他们心中陡然生出一些疲惫! 但他们依旧坚守在街道两侧,坚守在都指挥使司衙门口, 只要守住这里,就能防止更大的混乱发生! 他们的盾牌坚如磐石,长枪如林, 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他们一下一下刺出, 战场的防线牢不可破,但心中的防线却濒临崩溃! 鲜血染红的青石板路断之残骸散落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儿。 两方的将领各自站在阵前,目光如炬, 试图以自己的意志和战意,获得胜利以及最后的正确。 “为了靖安军的未来,我们不能停下!” “想一想,安居乐业的日子是谁带来的, 若是大人真有个好歹,靖安军依旧在,曲州依在, 但尔等的好日子,还能在吗?” 军卒的声音因为嘶吼而变得沙哑, 但随着呐喊声不断,他的眼神愈发坚毅, 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看透那隐藏在衙门中的真相。 “同袍相杀,乃向来大忌,为了曲州安宁,吾等誓死不退!” 守军将领同样声震屋瓦,声音中充满悲壮决绝, “前进,前进,不择手段的前进!” “将他们压出去!”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陡然响起, 原本有些散落的战阵此刻变得整齐有序, 长枪一下一下刺出,似乎在此刻毫不留手! 噗嗤噗嗤的声音时常响起,那是长枪洞穿血肉鲜血流出的声音。 但即便长枪插入身体,刺破血肉,那些靖安军口吐鲜血, 但依旧丝毫不退,试图用身体来阻挡长枪向前! 他们咬牙切齿不算白的牙齿已经染成了血红色, 手中长刀早已丢弃,双手紧紧握着枪刃,肌肉紧绷,慢慢耗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 时间流逝,战事愈发惨烈, 双方伤亡惨重,但谁都没有放弃。 让人悲伤欲绝的事情发生了, 双方都没有退路,这一场战事没有伤兵,只有阵亡! 在这原本安静肃穆的风浪城中, 权力争斗以及内部厮杀变成了最不愿意看到的悲剧。 喊杀声不绝于耳,几乎蔓延了整个风浪城, 直至此刻,那些隐藏在风浪城中的暗探,以及各州各衙门所派出的吏员, 都不由得神情紧绷面露严肃,心中有着一丝丝畏惧。 在这个世上什么人最可怕? 毫无疑问是对自己狠的人, 而衙门口的厮杀,无不在证明着,靖安军中此等人比比皆是。 喊杀声不停,同样向着衙门内蔓延, 穿过大门、庭院、正堂,终究是抵达了最里边的内堂! 此时,内堂外的小院里站着不少人,似是与前几日一般无二。 但人却换了又换。 靖安军中的诸位将领少了几人, 举足轻重的兰云川以及乔刚皆不在此。 曲州布政使严友贤不在,按察使荣九不在。 原本的一位位总兵也少了许多,转而多了一些白发苍苍的苍老身影。 他们如南城门的荣老一般,浑身散发着淡然, 但此时此刻他们眼神中的警惕以及慎重,昭示着他们心中不那么平静。 不知多少人将眸子投向内堂,希望那里面的身影走出来, 但可惜,声越来越大, 血腥味越来越弥漫,应当出现的身影却一直未曾出现, 只能隐隐看到窗边屹立着一道身影,高大宏伟,静谧无声。 内堂,林青背负双手,脸色无比平静, 就这么站在窗旁,直视着前方古朴复杂的窗棂。 透过白色窗纸,能看到小院中的诸多身影,还能闻到空气中渐渐弥漫的血腥。 但此时此刻,似乎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站在他身后的武恒怔怔地看着林青的背影,心中有一个错觉,衙门口的战事并不存在。 但可惜,不停传来的喊杀声以及怒吼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局势紧急,同袍相杀! 即便屋内有着柔和的温度以及淡淡的檀香,但武恒依旧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每一次呼吸都要十分用力, 就如溺水的人,抓住每一次身体浮起的机会。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 武恒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用力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来缓解心中压力,继而沉声开口: “不去看一看吗?” 林青面色依旧平静,甚至眼中都古井无波,似是什么都不存在, 他没有回头,目光也没有挪动,只是嘴巴微微张合,声音传了出来: “看什么?” “看看同袍相杀。” 林青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深邃了许多: “不看了....这些年,看的太多了。” 第1050章 按律惩处 阴沉灰暗的内堂,带着些许沉重的檀香气息缓缓弥漫, 即便武恒已经将其加到最多,但依旧无法冲淡空气中的血腥气味。 反而因为二者掺杂而变得难闻起来。 武恒看着铜炉内点燃的檀香,有些泄气一般地将炉盖放了回去, 他看着那道静静站在窗边的身影,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鼻子耸动,声音颤抖: “要不,还是出去看看吧,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连贯, 但不论是声音中的哽咽,还是话语中的滞涩,都能体现到他心中的不平静。 靖安军的那些军卒,不论是操练还是扩军, 大多都是武恒一手操持,眼前这些靖安军卒相互攻杀, 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身体也变得踉跄,脑海中似是有雷光轰鸣。 代价,太大了。 但林青依旧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回答,甚至身体都没有丝毫变化。 又过了不知多久,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弥漫到了极点, 武恒从凳子上站起,看着林青的背影,颤声问道: “为什么不出去?” 这段时间内他无数次问过类似的问题, 却一直没有得到答案,这一次他也只是问一问,并没有期盼得到答案。 但,一直静静站在那里,脸色如常的林青, 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他们认为本公是君子,至少对部下是君子, 所以一些人敢这么肆无忌惮,里挑外掘, 他们的真正目的,仅仅是证明本公是君子罢了。” “他们希望本公成为君子,这样就有更好的对比手段,也有真正的攻杀之道。” “但偏偏,本公不是君子。” “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本公亦可。” “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略显幽静的内堂,使其徒增了一抹寒意, 武恒瞳孔骤然收缩,面露苦涩。 他又何尝不知此等计谋的真正意图, 但他就是有些不忍心。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先前林青与他所说, 一军主将,行常人所不能行,决常人所不能决。 若他如今是靖安军主将, 可能他就会出手制止此等事情,从而落入敌人之圈套。 有些时候,明知山有虎, 但偏偏总想着先走完眼前这一段路, 虎在哪里,日后再说。 深吸了一口气,武恒攥紧拳头,猛地挺直腰杆, 原本有些悲伤的眼眸重新焕发出坚毅, 他抿了抿嘴,走到林青身旁,沉声问道: “会有武道高手来吗?” “不会。”林青果断回答,继而说道: “在朝堂争斗中,刺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激化矛盾, 同样的,武道高手也便没有了用武之地。” “除非....是大宗正那等人,强行弹压。” “就如陛下即位时,扣押太后一般。” 武恒面露疑惑,眸子也投向窗棂,眼神中带着些许莫名。 林青面露深思,轻轻点了点头: “算是吧,但这只是一时的镇压, 陛下与太后还有朝臣的矛盾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就连属于大宗正的那一份矛盾,也转移到了陛下身上,所以才举步维艰。” 说着林青面露感慨,将脑袋缓缓抬起, 看向那愈发升高的太阳,隔着窗棂与窗纸,只能看到一个发亮的圆球。 “我本以为会出现武道高手刺杀, 但对手比想象的还要难缠,我们在变强,他们也同样在变强。 四方城门出现的武道高手以及城内大火, 只是牵扯诸位大人的注意力,将军中的将领都以此引开,真正的战场还是在此地。 敌人也不是敌人,而变成了自己人。” 林青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的波动,嘴唇微微抽动,缓缓摇头,脸上露出几分自嘲: “此等手段就想要逼本公就范?可笑。” 说着,林青侧头看向武恒, 见他面露寒意,眼神古怪,轻声开口: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于天下大势而言,个人存亡并不重要。 若是能成就大业,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你可以死,我可以死,天下谁人都可以死, 他们的死只是开始,无外乎几千人, 若是天下大乱,死的就是千万人,心中不必有所愧疚。” 不知为何,武恒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视线侧头看向林青那面露平静的脸庞, 他此刻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是抓住了什么头绪? 很快,武恒淡淡开口: “你是在劝你自己?” 声音落下,大堂内彻底陷入安静, 林青没有再说话,武恒也同样没有再发问。 二人就这么静静站着,看着太阳登上高空,到达午时。 窗外传来的喊杀声,一点点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杂乱复杂以及一声声怒吼。 城内的大火已经熄灭, 原本的诸多将领也赶了回来,见到此等场景不由得目眦欲裂。 甚至,就连三司衙门中的诸多吏员官员都无法直视眼前这一条街道,怔怔地不敢上前。 直到此时,林青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声音依旧平淡: “可以出去了,还需要你来收拾残局, 明日榷场重开,还有诸多事宜需要操持,今日你受累了。” 武恒静静站在那里抿了抿嘴,眼神中闪过复杂: “人如何处置?” 林青淡淡开口: “四方城门出现的高品武夫还存一口气的尽数救活, 挂在城门上,享受风吹日晒,别让他们轻易死了。 查出他们身后的门派势力家世,三司署名呈送朝廷。 另,以五军都督府的名义发出通缉,另四方对于所属势力严加查办,应杀尽杀。” 似是怕武恒有些不理解,继而开口: “一个宗门在失去四品后,对于朝廷来说便失去了全部价值, 会有人出手掠夺他们手中的银钱势力,朝廷只需要给一个名正言顺的引子。” 武恒抿了抿嘴:“我知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他们,是那些死去的军卒。” 林青抿了抿嘴,眼神中闪过一丝波动,心绪在此刻已经跌落到巅峰,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历史中那些人的身不由己,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叛逆就是叛逆,按律惩处。” 第1051章 杀尽仇寇 因为大火,风浪城的天空尤为阴沉, 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烧焦气味, 在都指挥使司衙门附近,这些烧焦气味与血腥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闻到都忍不住作呕。 此时,走出内堂的武恒脚步沉重,来到了门楣位置。 原本略显威严的黑色大门此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上面沾满了血迹,还有一些刀划斧刻的痕迹, 尤其是那几个被长枪戳出来的大洞,尤为刺眼。 下方的门槛处,多了一些倒地不起的尸首, 他们身上甲胄破烂,表情狰狞,脸上沐浴着血迹,能看到其眼中的一丝丝不甘还有沉痛。 堆起的尸首几乎要将整个大门所阻拦,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此时,武恒站在门内, 靖安军的诸位将领以都司的诸位大人站在门外,相视无言。 所有人的脸色都呈现出一股平静。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古怪以及震惊,只是对待此等境况的平静。 武恒亦是如此,只因他们心中的复杂情绪,无法通过心绪表情体现。 战事落下帷幕,城内的硝烟渐渐散去,只留下了一片疮痍。 风浪城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残阳如血, 无力地洒在空旷的街道上,将原本崭新的青石板路映照出来。 那里,此刻已经蒙上了一层悲壮的暗红。 碎石瓦砾散落各处,能看见断裂的武器四处散落,斑驳的血迹随意挥洒。 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残酷。 此时此刻,不知多少经历过大战事的靖安军卒捂着嘴跑向一旁,想要呕吐。 尽管在面对草原人时, 他们残忍至极,砍头颅铸京观, 但今日,看到这么多同胞尸体, 他们只是觉得深深的厌恶以及浓浓的不适。 曲州布政使严友贤正立在不远处,嘴唇紧抿面露严肃,眼神中似乎充斥着泪光,怔怔地不敢相信。 一旁的荣九同样如此,花白的胡子轻轻颤抖,似是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诸多靖安军将领静静站在那里, 单手紧握长刀,将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名叛军身上。 他单手拄刀,跪坐在街道中央,身影在斜阳的拉扯下显得格外修长。 四周,是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已倒下尸体,将他团团包围。 他的盔甲早已残破不堪,血迹斑斑,显得格外沉重。 他的头发散乱,脸上布满了疲惫与不甘, 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神,仿佛失去所有的光芒。 他披头散发,垂着头,不停轻咳,嘴中喷出鲜血。 他身上已经扎满了羽箭, 甲胄上布满刀伤,胸前有两个血窟窿,隐隐约约能看到断裂的血肉.... 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他身上,心中生出一股唏嘘。 他们没有平息叛乱的兴奋,反而心中生出一分悲戚。 此等人若是放在战场上,定然是冲阵无双的猛将,立下赫赫战功不在话下。 可随即,一些人反应了过来, 他本就是靖安军中总兵,立下过汗马功劳。 如今....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微弱哭声和远处乌鸦的悲鸣, 寂静被打破,太阳一点点转动,阳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徒增一抹悲伤气息。 武恒慢慢挪动步子试图走出衙门, 但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落脚之地,只得踩着原本同袍的尸体慢慢走了出来。 他步伐缓慢,军靴踩在青石板路上, 没有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反而带着几分黏稠,似是踩在了水渍中。 他慢慢来到那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脸色平静到了极点,声音有些嘶哑: “为什么?” 那垂头的将领没有回答,只是剧烈地喘息, 似乎因为情绪激动,喷出的鲜血更多了一些。 “这里是风浪城,乃西北核心所在,在这里行反叛之事,为什么?” “是受何人蛊惑?” 此话一出,在场一些还心存神智之人面容微变, 此言无异于是在为那人减轻罪状, 只要证明他是被人所蛊惑, 再找出真正的幕后凶手,或许他们能落到一个体面。 但奈何,空气中只有微微的喘息声以及微风轻拂的声音, 那人没有回答,没有出声,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喘息声一点点减弱,最后没了动静。 武恒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合,声音几次到了嘴边都无法发出, 最后,武恒看向四周, 遍地尸骸,‘叛军’无一人存活,尽数陨灭。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惜,此等力气若是用在对敌草原的战场上,不知会发出多大的威力。 如今,却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在这里.... 他们的家人会因此而蒙羞,父辈会因此而抬不起头,子辈也因此无法参军进入任何衙门... 此等代价让武恒有些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如此模样? 转而,他眼中的复杂凌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仇恨。 武恒在此刻忽然与林青有些感同身受, 若有可能, 手执长刀,血染黑甲,挥洒战命,杀尽仇寇。 为此他不惜代价。 但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要忍! 深吸了一口气,武恒用力平复心绪平复心绪,看向呆愣在原地的军纪官, 沉声开口:“军需官,汇聚军卒,统计伤亡,叛逆者记录在册,呈送都司。” 尽管武恒已经在用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 但说这话时依旧跌宕起伏,引人注意,却无人嘲笑,甚至心中佩服。 军纪官怔怔走上前来,环顾四周,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儿,用力擦掉脸颊泪水,挺直腰杆儿沉声开口: “是!!” “慢着!” 这时,突如其来的沙哑声音制止了军纪官。 只见乔刚怔怔地站在那里,身上甲胄也染着鲜血,他看向武恒试探着问道: “大人,军卒虽有反叛,但是否先查清真相,调查幕后真凶,再行定夺。 若是他们被奸人蛊惑,又或者以家中妻儿老小为要挟,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不远处,正拄着拐杖, 浑身包扎着麻布的钟信一瘸一拐地上前,同样沉声开口: “大人,都是些共患难的弟兄,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他们人已身死,留几分名声可好?” 第1052章 越反对越正确 “名声?” 在场众人将眸子投了过去, 看向伤势还没有完全好的钟信,不由得面露沉默,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有一个异常显眼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若是选择保留这些叛军的名声,那拼死阻拦叛军而致身死的靖安军该如何? 一方进攻,一方守卫,总是一好一坏。 就如眼前,誓死守卫都指挥使司衙门的是忠心耿耿的军卒, 那对面与之厮杀的是谁?自然是叛军。 在场一些将领嘴巴微微张合,想要为其说两句话,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整个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武恒心中叹息一声抿了抿嘴,目光伶俐,看向钟信: “住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拖下去!” 随着声音落下,在场诸多军卒,面露复杂, 待军令便是军令,还是有两名军卒上前,轻声开口: “大人,我等送您回医馆休整。” 钟信面容灰败,看着街上的一具具尸体,瞳孔剧烈摇晃, 场中的一些尸体依稀还能看见面容, 他还能叫出名字,这里有很多人都是靖安军的老卒。 申屠涛、徐磊、段宇宸、谢泰宁、程峰....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永远倒在了这里, 没有死在北疆草原,却死在了这里。 钟信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那两位军卒再次开口, 他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重重叹息,亦步亦趋地离开。 在这期间,他拒绝了两位军卒的搀扶,转而使用了手中拐杖。 待到他离去,武恒看向乔刚以及兰云川等诸多将领,脸色凝重,眼神冷冽,淡淡开口: “叛逆就是叛逆,不可饶恕,收整街道,清点诸多军卒以及各类叛逆。 查清楚是谁在背后传递谣言, 四方城门中那些与外敌勾结的军卒同样记录在册,严查!” 而后,武恒看向了面色有些惨白的严友贤,沉声开口: “严大人,今日城内发生此等之事, 必是敌人混淆视听之举,为的是摧毁曲州信心, 所以,明日榷场重开,定然要办的漂漂亮亮,不得有丝毫差池。 其中关键就交由严大人操持, 希望布政使司内的诸多同僚多多担待,尽心尽力!” 严友贤有些愣住了,看了看眼前染雪的街道,轻轻点了点头面露复杂。 仔细在心中想了想,他看向武恒发出了心中疑问: “此等情形,明日的榷场还要开?” 不知多少将领将眸子投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个问题虽然是在说榷场重开一事, 但真正问的却是靖国公昏迷不醒一事。 武恒自然能意识到其中蕴含的讯息,他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曲州能有如此繁华景象,榷场功不可没, 不管发生何事,曲州的榷场必然要开。 既然敌人反对我等开榷场,那便说明我等做了正确的事。” 严友贤听后面露感慨,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 “那老夫就先行离开了,有关榷场一事,布政使司定然全力以赴。” 武恒抬了抬手:“严大人请。” 待到他离开,静静站在那里的荣九发出了一声叹息,缓缓摇了摇头: “都是大乾的好儿郎,怎么会落得如此模样? 今日之事,其幕后凶手以及有关系的官员吏员, 本官都会将其揪出来,以谋反罪论处。 若是需要都司派兵配合抓捕,还请诸位将军以及武大人行个方便。” “还请荣大人放心,若有需要,城内靖安军也可调动。” 听到武恒的承诺,荣九轻轻点了点头:“那老夫先行离去。” 随着曲州三司两位大人的离开,场面顿时变得安静, 此时此刻停留在此地的要么是靖安军的将领,要么是都指挥使司的官员, 他们此刻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一位身穿绯袍的中年官员上前一步,面露哀痛, 他四十余岁的模样,国字脸,胡子修长带着一丝丝白色,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万分。 他是曲州都指挥佥事韩松, 平日里几位佥事随军打仗,便是他留守曲州,处理诸多军务以及都司之事。 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看了看兰云川,又看向武恒沉声发问: “两位大人,家丑不可外扬,都司发生了此等大事,瞒是瞒不住了, 不如我等再想一个略显体面的借口广而告之,也不至于在城内引起太大的骚乱。” “不,如实传告曲州各方。” 兰云川淡淡开口,脸上的伤疤开始一点点蜿延,显得狰狞恐怖。 他解释道: “此等事情若是我等隐瞒下来,虽然能暂时安稳军心, 但长此以往,定然会因噎废食,还会被敌人加以利用, 消息是我等自行散出,尚且能够控制一二, 若是被敌人在关键时候放出,那对曲州军政是一个巨大打击,不如坦然面对。” 武恒也看向韩松,淡淡开口: “兰大人说得极是,韩大人先前在暗察史司做官行的都是文官之事, 但我等军伍行事,要想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准备。 早些散发出去,也能早些平定民心,就如兰大人说的那般做吧。 另外,对战死军卒的家属加以安抚,抚恤金明日就要发出去, 还要从曲州各地争取新兵,来弥补差漏。” 韩松脸色一板微微躬身:“是!” 待到他走后,武恒脸色平静,转而看向乔刚以及其余几位总兵: “好了,各自散去吧,因为城内动乱, 对于曲州外的防务还未来得及换防,先操持此事吧。” “对于盘踞在曲州百里外的一些草原游勇以及呼延部残余,也不用留了,尽数将其绞杀,不留活口。 首级尽数带回来,论功行赏,明日榷场重开之后即刻发放赏钱!” 在场几位总兵脸色凝重,重重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是! 此举之用意,乃是转移今日之祸乱, 也是在向曲州外虎视眈眈的诸多敌人,予以警告。 场中的随着一道道军令下达,场中的人数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打扫街道的军卒以及吏员, 直到此时,武恒才看向兰云川,轻轻叹了口气: “兰大人,随我来吧。” 兰云川眉头一皱,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连忙跟了上去。 走过充满严肃气息的都指挥使司衙门,穿过守卫森严的庭院, 很快他便进入了内堂之中。 见到了,那让他思绪多日的身影! 那身影就这么立在窗边, 如山峰一般稳固挺拔,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肃穆。 第1053章 没完没了 风浪城南城门,战事早已结束,城门恢复了原本模样,人来人往。 不同的是,原本因为早晨杀戮而变得门可罗雀的南城门, 此刻变得人声鼎沸,往来人群络绎不绝,似乎恢复了原本模样。 只是,人们眼中蕴含的一丝丝担忧却无法隐藏,不时抬头看去, 只见城门楼上的木架又多了几具尸体,密密麻麻地坠在那里, 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向下滴洒着鲜血。 南城门守将裴开元静静立在城楼上, 高大的身躯依旧,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右臂缠绕着麻布被吊在脖颈上,嘴角还有一丝未干的血迹。 在不远处,荣老静静坐在那里, 依旧是如以往那般仙风道骨,只是气息微弱些许。 见裴开元一直立在那里,他轻咳一声,露出几分惨笑: “小娃啊,为何没有用原本的战法, 军卒一哄而上,什么高手也死了,何至于你我如此拼命, 老夫这次受了伤,还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你也是,身为承城门守将, 如今拼命地冲杀,为了什么?” 说着,荣老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赤炎谷主一行人虽然死了, 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不小, 尤其是为了阻拦那几人逃跑,耗费了他大力气。 裴开元脸色凝重,听到荣老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丝哀伤,轻轻叹了口气: “荣老,靖安军已经容不得损伤了, 守在四方城门的都是我军精锐, 若是再死上一些,那可真是要元气大伤。 如此,还不如你我拼命,军卒射一射弩箭。” 荣老布满皱纹的五官也紧皱起来,缓缓摇了摇头: “老夫是不明白尔等这些军伍之人的想法, 军卒不就是用来攻杀的吗? 反倒是你,武学天赋不错, 若是有合适的功法,未尝没有登临四品之机啊。 你掺和在我等厮杀中,这才是真正的不要命了, 若是老夫的本领弱上那么一点, 你可就没法站在这里与老夫说话了。” 裴开元脸上终于忍不住弥漫出哀伤, 轻轻将脑袋低下,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似是发出了一些哽咽。 “怎么还哭了?前前后后死伤的军卒不过百人,哭什么。” 荣老有些不解,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同样微微喘着粗气。 裴开元轻轻摇了摇头: “城门处的死伤只是小数目, 衙门前死了太多人了,其中还有小子的几个同乡, 他们都是看了我参军出人头地,这才跟了过来, 在出来前,我还答应过父老乡亲, 就算是我死了,也会护住他们。 只是...没想到,他们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真... 我有些无法接受,甚至不敢相信。” 荣老眼神一点点空洞下来,看向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尤其是在那些承载着货物的大车上停留,淡淡开口: “什么自己人,不论缘由,只要拔出长刀就是敌人, 对了,忘了问你, 你那几个同乡是叛军还是守卫?” 裴开元轻轻抿了抿嘴,鼻子开始微微颤抖, 过了好久才平复情绪,哽咽着开口: “叛军三人,守军两人, 他们先前是在草原上值守,看看能不能混到一二军功, 如今正是轮换的时候,都在城内, 没想到...居然都死了。” 裴开元有些无奈地闭上眼睛,努 力抬起头,希望眼中的流水不再流下来。 “是我害了他们啊,他们想立功,我就托了人情让他们外放...” 荣老出声打断了他: “人各有命,没有什么谁害了谁, 若真要细究下去,还是你爹害了他们,也害了老夫啊, 经过这么一场战事,老夫可能只能活十年了,太亏了。” 裴开元转过脑袋,面露疑惑。 荣老白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开口: “是你爹生了你啊。” 裴开元陷入沉默, 就连许多竖起耳朵在一旁聆听的军卒们也有了刹那间的呆滞, 对于这位荣老很是佩服, 都到了如此境地了,居然还有心思来开玩笑。 裴开元露出一抹无奈: “荣老,便不要再开玩笑了,如今都什么时候来。” 不少军卒将眸子投了过去,希望听到荣老的答复, 他们此刻在用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出去, 以至于以往任何不关心的事都会有所关注。 “呵呵...”荣老轻轻一笑,面容感慨: “事情就是这般,若是这么互相怪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 事情发生了便发生了,自己的日子还要过, 若是事事操心,反而会事事不顺心。 在老夫看来,如今风浪城内已经是极好, 至少那位靖国公没有出什么岔子, 都司的那位武大人也没有因为是同袍而手软, 你我还能够在此谈天说地,这世上已经没有比这般更好的事了。” 荣老环顾四周,将他们的表情收于眼底, 见他们面露疑惑,或者带着几分不忿,便又笑了两声。 “你们还年轻,还有不知多少好日子要过, 若是沉浸在悲伤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早一些死了,一了百了。 所以,尔等看开一些。 虽然靖安军天下皆敌,动手之人都不知是哪门哪派,也不知是朝堂上的哪党哪派, 但尔等齐心协力,还是能挡下一些功伐。 三品奈何不得靖国公, 靖安军反叛也奈何不得靖安军,这天下岂不是大可去也?” 话音落下,不禁引起了在场诸多人的深思, 心中的大石可算是缓解了一些,气氛也不再那么压抑。 可裴开元还是面露一丝忧愁,喃喃说道: “若此刻大人在就好了,也不知大人安危如何,到底有没有大碍。” “你急什么,明日就是榷场重开的日子, 都司不是已经放出话来了, 靖国公明日会现身,到时候你们看一看不就得了。” 荣老对于这些年轻后生有些无奈,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能活着就已经是顶好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缓缓回荡,在场诸多军卒抿了抿嘴,转而看向下方的风浪城南城门。 那里人来人往数之不尽的百姓与商贾进入城中, 相比于他们,军卒们自问已经幸运太多,至少命运能够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突兀出现在了裴开元的视线中,让他的眼神顷刻间凝固。 “他们要出城?” 第1054章 蛮人出城 风浪城南城门下,裴开元带着军卒急匆匆地赶了下来, 当他看到那沾染着一丝丝血迹的青石板路面时, 脚步不由得放慢下来, 早晨时的一幕幕情景恍惚的出现在眼前,让他心绪沉淀下来。 他迅速收敛思绪,转而看向了被军卒拦住的一伙人马。 那队人马人数约五十人, 领头之人是一身穿兽皮甲胄的彪形大汉,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小山。 而在其身后的队伍中, 不仅有板车,还有装饰精美,带着复杂符号的草原族徽。 若是裴开元没有看错的话, 就是前些日子里出现在城中的草原穆琳公主, 传闻这位穆琳公主十分喜爱靖国公, 千里迢迢赶到此地就为了与之相见。 裴开元转而想到了城内传播的有关于靖国公龙阳之好的谣言,似乎也是从他们嘴里传出。 想到这,裴开元发出了一声冷哼,脚步重新加快,走了上去! “你们,为何离城?” 位于队伍最前方的禁卫军萨日朗眉头一皱, 在裴开元那断裂的右臂上来回打量,眼中凶芒一闪而过, 但见到裴开元身后的诸多军卒后,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 “如今风浪城内不太平,公主殿下想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曲州风光, 难不成这位将军还要将我等拦在这里?” 裴开元眉头紧皱,盯着大汉来回打量,眼中闪过阵阵古怪: “老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在风浪城如此嚣张的草原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左贤王来了。” 裴开元低声骂了几句,眼中的凶戾不再掩饰,轻轻一挥手: “都给我拿下!” “草原人在我大乾境内耀武扬威,哪来的胆子?” 整齐的脚步声刹那间响起, 伴随着长刀出鞘的声音, 原本勉强维持和谐的南城门刹那间就变得凝重起来。 刚刚通过城门的百姓迅速逃离,不由得加快脚步, 而还未到达城门的百姓以及商贾已经被后续的军卒拦在门洞之外。 禁卫军萨日朗心神凛然,脸色微变, 他没有想到这些乾人居然敢真的动手。 很快,他眼中就闪过一丝懊悔, 他以前跟随族中大人去过大乾其他城池,那些军卒窝囊的就像是鹌鹑, 在这曲州倒是不一样,失算了。 萨日朗身后的诸多草原人想要拔出长刀, 但萨日朗脸色微变,顷刻间抬起手来: “不要擅动。” 如此,草原人才悻悻然地放下长刀, 甚至,他们眼中还闪过了一丝庆幸, 对于今日城内发生之事,他们也有所耳闻, 对于这些不要命的靖安军,他们心中还是有着几分畏惧。 随着一个个草原人被靖安军扣押, 一直待在马车中的穆琳公主再也坐不住了, 掀开帷幕露出脑袋,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萨日朗, “萨日朗叔叔,皇兄来时曾与你说过,在大乾要守规矩。” 说到左贤王,萨日朗脸色有些微妙,连忙低下脑袋: “公主,萨日朗错了。” 穆琳公主没有理他,而是轻灵地跳下马车, 看向那浑身弥漫着血腥味的将军, 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畏惧,身形后退了一些, 但她的声音依旧轻灵: “这位将军,我等出城只是在风浪城附近逛一逛,看一看城外田野的粮食, 您也知道,在王庭中虽然也有种粮食, 但还是不如大乾这般壮观,本公主早想一观。” 说着,她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枚令牌,递了过来: “这位将军,我等并非突然起意, 而是在刚来时就告知过都司以及布政使司, 可直到今日,我们才见到那位兰云川将军,他才让我们出去。” 裴开元眉头紧皱,脸色古怪到了极点,盯着手中令牌来回打量。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是都司的通行令牌。 他抬起头看向穆琳公主,脸色有几分微妙,接过令牌仔细查看, 没错,是都司的通行令牌。 “穆琳公主,城内刚遭混乱, 如今出城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若是有可能,还是希望尔等留在城内。” 穆琳公主莞尔一笑,淡淡开口: “多谢这位将军了,虽然知道这风浪城不太平, 但明日就是榷场重开的日子,此等大事之后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 今日是最后的清闲日子, 本公主还是不愿错过,还请将军体谅,放我等出去。” “若是将军不放心,可以派人跟随左右,我等不会离开风浪城五里。” 话已至此,裴开元抿了抿嘴, 对于这些想要去外面送死的草原人,他并不同情, 只是觉得他们若死在风浪城,或许会有人就此将事怪在靖安军头上。 不过,若他们真要找死,也不会阻拦。 收起思绪,裴开元侧过身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公主请,还请在明日天亮之前回到城池。” 穆琳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连连点头: “这位将军放心吧,我等只是看一看风浪城的庄稼地。” 她似乎很是兴奋,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能在秋日到来,就更好了,不过也无妨。” 裴开元没有再回答, 而是轻轻挥了挥手,原本被堵在门洞的百姓商贾被纷纷放行。 被堵住的百姓与商贾松了口气,安静的场面嘈杂起来。 他们对裴开元投来一份感激。 城门处很快又变得熙熙攘攘,穆琳公主的车队也一点点离开风浪城。 目送他们离开后,裴开元站定片刻, 盯着地上的血迹看了又看,最后发出一声叹息,想要回到城门楼之上。 但这时,一名身穿黑甲的靖安军急匆匆跑来, 裴开元面露诧异,此人他认识,是副将兰云川的亲卫。 “裴大人,请跟我来,兰大人有请。” “现在?”裴开元看了看城门,有些诧异。 那名亲卫轻轻点了点头: “对,就是现在,兰大人就在不远处的房舍中。” 裴开元仔细思虑片刻, 神情中带着几分警惕,但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交代一二,再跟你前去。” “请便!” 不多时,裴开元疾步走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走吧。” 第1055章 秘密军务 兜兜转转,裴开元跟随那名军卒来到了南城门附近的一间茶舍中, 外面摆着几张桌子,坐着歇脚的力夫以及往来行人, 来到这里,裴开元的心稍稍松了些, 这间茶社他也经常来,一壶茶不过三文钱,十分受到往来行人喜爱。 跟随军卒进入屋内,他一眼便见到了位于窗边的高大身影, 直到此刻,他心中才放下了所有顾虑, 快步走了过去,不等靠近便微微躬身: “南城门裴开元,拜见兰大人。” 兰云川静静坐在那里,一副甲胄毫不掩饰,整个散发着凶厉气息, 尤其是他脸上的伤疤以及断裂的手指, 让周遭的歇脚行人都不由得离远了些。 尤其还是在今日这等特殊状况下。 兰云川压了压手,瓮声瓮气地开口: “坐。” 裴开元也不客气, 就这么在对面坐了下来, 脸色凝重,心中思绪顿转,不明白叫他来所为何事。 这时,一杯茶推了过来, 兰云川一边给自己加茶一边缓缓开口: “南城门的事本将已经知道了,四方城门都出现了此等情况, 但南城门所出现的武道高手最多,也最棘手, 不过好在你是个能干的,解决了麻烦。” 听到夸奖,裴开元脸上闪过喜色,但很快便被心中的悲伤所冲散。 “多谢大人,此乃卑职职责所在。” 兰云川笑了笑,沉声发问: “你部损伤如何?何时轮换?” 裴开元眼神一黯,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许多: “回禀大人,我部损伤将近两百, 其中大半是年后入伍的新卒,剩下的都是以往征战的老卒。 我部轮换的时间是在傍晚,等到天黑就是卑职同僚郭洋前来。” 兰云川听后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有着几分变幻: “逝人已逝,不必再为他们而伤心, 咱们的日子该过还是要过, 双方你来我往,本就是世间常态, 今日我等死了如此多人,明日再找补回来即可。” 裴开元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清朗: “卑职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到这,在场不少人将眸子投了过来,但很快便挪了回去。 兰云川也笑了起来,轻轻摆了摆手: “需要拼命的时候很少,做好该做的事即可。” 裴开元大概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大,轻轻点了点头: “敢问大人,是有什么吩咐吗?” “有一桩军务需要交给你,等你们轮换之后再行前去即可。” 兰云川淡淡开口,转而从胸口中掏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 裴开元接过文书,有些狐疑的打开查看, 文书一经打开,率先冲入眼帘的是那硕大猩红的都指挥使司大印, 更重要的是,在其一旁还有一个更为硕大的国公印。 上面能看到复杂鲜明的‘靖国公’三个大字。 裴开元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迅速从头看起,瞳孔微微放大,心绪有了明显的起伏。 他迅速将文书看完,有些狐疑不定地抬头看了看兰大人, 而后再次低头,将文书看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有些恍然的将文书折叠,怔怔的愣在那里,面露思索。 兰云川淡淡开口: “这是交给你的军务,事关重大,不可有丝毫马虎, 另外,此份文书不要留存,烧毁吧。” 兰云川声音平淡,但不知为何, 裴开元只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血红, 不由得让他嘴唇干涩,喉咙耸动。 深吸了一口气,裴开元看了看手中折叠的文书,没有犹豫, 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将桌上的灯火点燃,而后将文书凑了过去。 手中火光弥漫,很快便充斥着裴开元的瞳孔。 当看到灰烬缓缓落地后,裴开元沉声开口: “敢问大人,此等军务要做到何等地步?” 兰云川脸色忽然平静下来,眼神中闪过浓浓的锐利杀意,以至于声音中都带着一丝阴沉沙哑。 “全力以赴即可,会有人在旁跟随,若事情有变,便及时撤回来。” 听到此言,裴开元眼中闪过一丝坚决,轻轻点了点头: “大人,卑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 “敢问大人,此等军令是....是....大人所下军令,还是公爷所下...” 说完,裴开元低下了脑袋,嘴唇紧抿, 死死地盯着不是那么干净的地面。 “呵呵...” 很快他便听到了一声嗤笑,还有起身离开的声音, 裴开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他很快便听到了一道声音,让他眼神中充满着神光。 “上面的大印,你不是看过了吗?” 裴开元猛地抬起头,回头看向兰云川, 却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房门位置, 裴开元没有追上去,而是身形一定,腰杆挺直! ..... 时间流逝,今日风浪城的风波被迅速平息, 临近傍晚,都指挥使司衙门口的诸多尸首以及血迹就被清理干净, 整个街道上似乎恢复了原本模样, 但走过这里的吏员以及官员还是能隐隐闻到一丝丝还未散去的血腥味。 而在风浪城外不远,榷场重开的准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布政使司的诸多吏员大多都来到了这里,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一些明日应当在榷场中出现的货物, 也被一辆辆板车送到了榷场中,堆积在一旁,等待着靖安军的人仔细检查。 因为有城内发生之事,对于货物的检查更加严密, 甚至,一些草原以及大乾的商贾来回抱怨, 按照原本的计划, 他们会在今天晚上进入榷场,安放货物,忙活剩余的诸多事情。 但现在,所有人不得进入榷场, 不论是货物的摆放还是商货的整理,都要交给靖安军以及布政使司的吏员们来整理。 值得一提的是,进入榷场的人员也被布政使司进行了仔细的筛选, 必须是上有老下有小,家人都在风浪城的吏员或者军卒。 布政使司的诸位大人已经放出话,若再出现反叛之事,又或者是内外勾结,必然要祸及家人。 如此,整个榷场虽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气氛却有些沉闷。 同样是风浪城外,穆琳公主的队伍就显得十分欢快, 时常能听到如银铃般的笑声。 第1056章 诡异 夜色弥漫,如今已经开春,曲州的天气依旧不那么暖和, 轻微的冷风呼啸而过,将地里的杂草随风吹动, 燃烧的篝火也同样如此,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但篝火的摇晃以及天空的寒冷并没有遮挡银铃般的笑声,反而使其愈发明显。 篝火旁,穆琳公主静静坐在一个板凳上面, 看着篝火不停摇晃,手里拿着树枝不停摆动,希望能阻拦篝火动向, 但很可惜,树枝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即便如此,穆琳公主也玩的很开心, 不时将眸子投向篝火上炙烤的三只小鸟,眼里充斥着迫不及待, 甚至就连火焰的光影打在她眼中,都无法阻拦这等迫不及待。 在她右手旁,准备了来自曲州的诸多调味品,瓶瓶罐罐的不知多少, 但穆琳公主与侍女小兰只认识那如白雪一般的盐, 这是她们能在王庭见到的东西,也是部落最需要的东西之一。 这段日子她们在风浪城四处闲逛, 虽然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吃食让她们无法自控, 但最重要,也是最让她们震惊的,是那几乎就如不要钱一般的盐, 一大罐只需要十文钱, 而若是放在草原上,一大罐盐至少要十两! 此等天差地别,让她们无法想象,也渐渐懂了, 为什么草原上的诸位大人梦寐以求的来到大乾。 此时,穆琳公主手拿着精美的盐盒,大概首饰盒那般大小, 是她用二两银子买下来的装饰品,被她用来装盐。 若是乾人见到定然会说她暴殄天物,但这在草原人眼中,并没有什么。 甚至在心中认为,盐就是要搭配此等好物件。 她看向坐在一旁的侍女小兰,将盐盒炫耀一般地举了出去: “小兰,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 小兰坐在一旁,笑容温婉, 只是眼中带着一些警惕,不停地看向四周, 心绪愈发的紧张,呼吸也变得一点点急促。 她靠近穆琳公主,用压到极低的声音开口: “公主,有人盯上我们了,我..我感觉有些不安。” 穆琳公主正在整理盐盒的动作有了微微地停顿,眼眸轻轻闪动,淡淡开口: “不必在意,萨日朗叔叔会处理好一切。” “可,公主,来者不善, 小兰能感到他们的恶意,那是恨不得将我们杀了的恶意。 就在....” 小兰视线扫动,看向四周,他们一行人此刻正在官道一旁的空地中, 两侧都是半人高的杂草, 再远一些还有根根竖立的丛林,此刻已经把黑暗覆盖, 她能感觉到,那些刺骨的杀意以及滔天的恶意都是从林中传来。 “公主,他们越来越近了。” 穆琳公主有些无所谓的转动手中枯枝, 将那经过炙烤的三只小鸟不停转动,脸色一点点平静: “小兰,王庭众人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到王庭的脸面,何必如此惊慌?” 穆琳公主将枯枝上的小鸟凑到身前, 看着上面那油光瓦亮的皮脂,嘴角露出一丝丝笑容: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此行队伍人数不过百,但同样五脏俱全, 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还无法对咱们不利。”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丛林中似是有微风吹过,发出了一片沙沙沙的声响, 在场不知多少护卫将眸子投了过去, 感受着愈发阴冷的空气,神情警惕。 一些在外围的护卫已经抽出了腰间长刀, 一点点向外靠近,希望能通过主动探查发现丛林中的端倪。 小兰的表情越来越恐惧,眼中带着畏缩,身体开始轻轻抖动,她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公主,要不咱们返回风浪城吧。” “虽然是晚上,但我们有都司的通行令牌, 与那守城将领好好说道说道,他们会放我们进去的。” 小兰的声音不停嘀咕,视线不禁看向前方带着恐惧, 对于身旁那已经开始撕扯小鸟的穆琳公主,同样有所恐惧。 “你在怕什么?” 穆琳公主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轻柔,转而变得平静冷冽, 神情中的一丝丝雀跃也尽数消失不见, 转而变成了经历过一切的沉稳。 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疲倦,那是经历过一切后的疲倦已经漫不经心。 在大乾,诸多世家中人都有此等眸子, 他们衣食无忧,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 日子早就没有了盼头,活得也无趣无味。 “小兰。” 穆琳公主的声音还在变化,多了一些清冷,似是连年纪也大了一些。 坐在一旁的小兰转过脑袋,颤颤巍巍地回答: “公主...” 可很快,小兰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连忙将屁股挪开,扑腾一声跪在地上, 这次不仅是声音抖动,就连身体也开始了抖动。 “公主,小兰错了,小兰一时间得意忘形,忘记了尊卑礼数。” 穆琳公主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掌一点点撕扯着小鸟那为数不多的肉丝。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好啊,得意忘形好啊, 本宫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感受到得意忘形的滋味了, 小兰,本宫太羡慕你了。” 小兰抖若筛糠,跪在那里不敢说话, 地面的冰冷似乎在这一刻与身体融合,让她无法挣脱。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掌探了出来,轻轻抓住了小兰的脖颈。 白皙的脖颈在刹那间布满了血丝, 纯真无邪的大眼中充斥着恐惧以及哀求。 月光洒下,修长白皙, 皮肤滑嫩的手掌在触碰到月光之后,一点点变得褶皱, 一道道波纹浮现,几乎眨眼之间,手掌就变得如正常人的手掌无二。 而在小兰的视线中,穆琳公主原本青春活泼的脸庞, 此刻也变得威严成熟,笑容消失不见,眼角以及颧骨一侧多了淡淡的皱纹, 粗略看去,大概三十余岁,风韵犹存。 但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充斥着平淡以及古井无波,就如同死人一般。 “公主...饶命。” “小兰再也不敢了。” “公主...” 小兰的声音从最开始的吐字清晰到后来的滞涩沙哑,再到最后的呜咽无法出声, 短短几息的时间, 容貌姣好的小兰就变成了一具瞪大眼睛,满脸血丝与恐惧的尸首。 而在她身上,丝丝血雾开始弥漫, 小兰的身形一点点变得干瘪, 圆润的脸颊渐渐露出了骨头,犹如一具干尸。 而穆琳公主,脸色愈发红润, 年纪从原本的三十余岁,转瞬间变成了二十余岁。 第1057章 截然相反 篝火旁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之人面露错愕, 不过很快他们便恢复了正常, 此等场景虽然惊悚,但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身材魁梧,身穿甲胄,手提长刀的萨日朗快步走到龚火旁,微微躬身, 将手臂侧放于胸前,面露恭敬: “公主殿下。” 此时此刻,他才恢复了以往的谦卑,与白日时的擅作主张完全不同。 穆琳公主静静坐在那里, 没有白日的活泼,反而多了几分沉着冷静, 虽然是坐在马扎上, 但依旧能感受到其身上透露出的几分尊荣。 她锐利的眸光在黑暗中划过, 绝美的脸庞上勾起一丝丝微笑,眼神中有着几分玩味: “过去几日了?” 萨日朗恭敬回答: “回禀公主殿下,我等已经入城四日,直到今日才获得了出城机会。” 穆琳公主眉头微皱,很快便恢复淡然,继续开口: “风浪城这些日子,可还安稳?有什么动乱发生?” 萨日朗脸色凝重,将今日风浪场所发生之事尽数说了出来, 在说到靖安军相互攻杀时,脸上带着浓浓的忌惮。 穆琳公主亦是如此,脸色凝重的同时露出几分玩味: “既然咱们能来,其他人也能来, 掀起一番动乱,也算是情有可原,是谁所为?” 萨日朗抿了抿嘴,目光深邃看向东方: “根据风浪城的消息,主导力量乃是从茂州方向而来, 但据属下推测,与之相邻的雍州应当也在其中出力。 毕竟,榷场重开,损失的是他们的利益。” 穆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理当如此,草原上现在已经斗得不可开交,没道理大乾还安稳如初。” 她抬头看向萨日朗,转而问道: “王庭的力量也参与其中了?” “回禀公主殿下,王庭先前埋伏的暗探, 在靖国公被刺杀后清理的七七八八, 剩余的一些人可能是被他们利用, 与之搅和在了一起,大多都已经死在了动乱中。” 说着,萨日朗将身子转了过来, 握紧长刀柄的手掌微微用力,脸上露出几分可惜: “可惜了那些隐藏的江湖中人, 亏咱们这些年还为他们提供功法丹药,到头来没有掀起丝毫波浪。” 听闻此言,穆琳公主嘴角露出几分嘲笑,缓缓摇了摇头: “族人的一些大人做事就是这般幼稚, 对于乾人的要求,向来是应允尽允, 总想着与乾人里应外合,让乾人大开方便之门。 但哪来的这般简单? 来到大乾才发觉大乾之繁盛,远胜草原何止百倍, 有如此生活,又何至于引得我等草原人入关?只是相互利用罢了。” 说到这儿,穆琳公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空洞,心中难以抑制地涌现出彷徨。 向来以贫瘠着称的曲州风浪城就已经有了这般气象, 那大乾京城以及那繁盛千年的江南之地又是何等景象? 她甚至不敢去想。 她害怕自己会留恋大乾的美好风光,转而变得心向大乾.. 甚至,她此刻心中对于那些与乾人合作的草原人都有了几分原谅, 若是她早早见到了乾地如此风光,说不得也会与乾人合作, 就算草原不能入主中原,也要为自己留得一个立身之地。 轻轻叹了口气,穆琳公主摆了摆手: “曲州的力量早晚会被清扫一空,无外乎是早晚的区别, 现在能给乾人带来一些麻烦也算值得,不必忧虑。” 话音落下,萨日朗眉头紧皱, 脸上露出几分怪异,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开口: “可是...公主殿下,我等是要来与靖国公谋求合作, 出现了此等事情,他们还会与我们合作吗? 依属下看来,不如早些切割,那些人做的窝囊事与咱们没有丝毫关系。” “都是草原人,怎么能没有关系?” 穆琳公主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放心吧,在争斗中求合作是乾人的一贯作风, 就如这榷场,即便靖安军与王庭打得昏天黑地,但依旧会开门做生意。” 一边说穆琳公主一边扫视四周,察觉到周围的诸多气息越来越近, 随意摆了摆手,慢慢站了起来, “先将周围的人处理掉,都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 不敢去风浪城,只得在这里耀武扬威。” 穆琳公主静静站在那里,身材高挑, 挥洒下的月光照映在她脸上,映照出一张白皙的脸庞以及那冰冷到极致的眸子。 穆琳公主将手中木枝一甩, 其上烘烤完全的三只小鸟瞬间化为一片血泥脱落! 木枝在她手上似是变得如长刀一般锋利,雄厚的气息流转, 周遭不少禁卫军感受到了这股气力,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命令, 原本蓄势待发的长刀轰然抽出! 军弩长弓等军械也都拿了出来, 百余人迅速在营地组织战阵,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二十人, 长刀长枪弓弩长弓种种配置皆有, 刹那间,原本松散的营地似是变成了一座军堡,四周防卫森严! 萨日朗站在穆琳公主身旁轻轻挥了挥手,声音冷冽,带着雄浑: “尽数杀光!” 话音落下整齐的脚步声自周围响起, 每队二十名军卒,向着四周扩充而去。 北侧是官道,军卒们只是在那里驻守,警惕地盯着四周。 但南侧以及东西两侧的军卒已经迈着沉重步子向杂草涌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随即,嘶喊声与打斗声, 还有兵器碰撞之声从三面响起, 甚至还有阵阵怒吼, 声音有老有少,掺杂不一,显得颇为凌乱。 听到此等声音,萨日朗静静站在那里, 神情有些冷冽,发出一声冷笑: “此等散兵游勇,居然敢行栽赃嫁祸之事,真是不自量力。” 对于这些人的目的,他心中了然, 不过是想要将他们尽数斩杀,从而引起曲州与王庭的矛盾,破坏榷场商贸往来之事。 其中说不得还有一些草原人在暗中作祟。 每每想到这儿, 萨日朗眼神都有几分黯淡,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大乾内部疮痍,四方无法团结,王庭又何尝不是? 察觉到萨日朗心情低落,站在一旁的穆琳公主发出一声轻笑: “不要掉以轻心,咱们这一队人在整个曲州都显得突兀, 草原的人想要杀我们,对曲州不利的人想要杀我们。 甚至....风浪城或许都存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 话音还未落下, 剧烈的马蹄声自远方响起,似是黑暗中响起炸雷! 穆琳公主脸色一僵,还未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嘴边! 第1058章 诛尽杀绝 曲州外的茫茫官道上, 马蹄声如同炸雷,从天边滚滚而来, 就如一道闪电撕破了夜晚的黑暗,让这还未彻底暖和的曲州变得有些寒冷。 此时此刻,从林中厮杀的两队人马不由得浑身冰冷, 一道道略显嘈杂的声音传来! 诸多身具修为的武道高手抛弃同伴,匆匆后撤, 甚至将先前还相谈甚欢的同伴留下来抵挡刀兵! 原本就时而响起的惨叫声在这一刻变得激烈,似乎在争夺头筹。 而那些手握长枪长刀的草原军卒眼神冷冽,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畏惧。 他们是王庭精锐,若是在大部之中面对大乾精锐自然是不会怕。 但如今不是, 他们身处大乾,人数不过百余, 就算是再精锐,也敌不过靖安军冲杀! 一时间,沉闷的气氛开始在杂草密林中蔓延,双方人马似是都陷入了绝望! 而在营地那为数不多的篝火旁, 穆琳公主静静站在那里, 遥看着那在黑夜中都显得高大万分的高头大马,以及那完全隐入黑暗的漆黑身影, 不由得嘴唇紧抿面露严肃。 她嘴角发出一声自嘲: “哼..这靖安军,还真是有些不讲道理呀。” 萨日朗站在一旁手持长刀,神情警惕,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般淡然。 他看向穆琳公主声音沉重: “公主殿下,是属下的不对,如此危难时机,我等不应该离城的。” 穆琳公主缓缓摇了摇头,轻轻捏了捏眉心: “虽然找准机会离城是我的命令, 但今日靖安军刚刚出现此事,正是上下紧张的时候, 这个时候离城....唉...的确是有些不妥。” 萨日朗羞愧万分,此刻也反应过来, 他手持长刀,上前一步,挡在穆琳公主身前,快速说道: “公主殿下您先走,回到城门处或许还有几分转机。” 听到他的话,穆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站在那里。 “公主,您快走啊!!” 即便催促声响起,穆琳公主也没有再动, 若是靖安军起了杀心,在这里与在南城门又有什么分别? 此时又不是白日,有着诸多百姓商贾。 至于逃走....穆琳公主就算是能逃,她也不会逃, 一旦她逃了,今日风浪城内所发生之事, 就要迅速扣在王庭身上,也如了那些捣乱之人的愿。 如此杀敌八百损敌一千之举,她不会做。 .... 夜色如墨,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掩, 只偶尔透过稀疏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官道上,一队靖安铁骑如同暗夜中的黑色洪流, 马蹄声沉闷有力,伴随着铠甲的轻微碰撞, 毫不犹豫地偏离官道,径直冲向了旁边的茂密山林, 朝着喊杀声而去,对那片灯火闪烁的篝火营地视而不见。 在他们眼中,但凡是出现在风浪城之外的厮杀,都是敌人! 山林杂草间,树影婆娑,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靖安军驾驭着战马,在略显宽阔的野地中灵活穿梭, 随着骑兵的深入,宁静被彻底打破。 马嘶声、兵器碰撞声以及人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原本还僵持着的两方人马,在骑兵冲杀下,雪花飞溅迅速被夜色吞噬。 夜晚冲阵,靖安军卒并非手握长刀, 而是手持长枪在身前冲刺,挥扫! 每一次攻击都势大力沉,展现出生死搏杀的气魄! 长刀落下血腥味弥漫,他们眼中涌现出了今日城内之事, 这让他们心绪更加复杂,似是要将眼前之人视作仇敌,将其亲手杀死。 用力!杀死! 山林中的敌人并非等闲之辈, 要么是身具武道修为的江湖人士,要么是经历过战阵的王庭禁卫军! 原本他们互相攻伐,相互厮杀, 但因为靖安军的到来,他们似乎变得同仇敌忾! 他们藏于树后,跃出草丛。 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金属撞击声和低沉的惨叫,空气中所弥漫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相反,惨叫声从最开始的激烈到现在的沉寂, 一点一点消失的无影无踪, 反而多出了一些稀稀疏疏的声音,似是有蚊虫在草丛中穿梭。 两刻钟的时间眨眼而逝,天地间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冷冽的微风在轻轻吹过散发着呜呜的声音。 剧烈的马蹄声以及激烈的碰撞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从容的哒哒声。 马蹄声踩在略显平坦的官道上,一点点向着篝火汇聚, 黑暗中,一匹匹高头大马从密布的丛林以及杂草中钻出, 似是杂草碰到了马鼻,让它们那硕大的马头不耐烦的甩动。 穆琳公主与萨日朗静静站在那里,脸色严峻到了极点。 此时此刻,周遭的护卫以及那些前来围杀的江湖中人都尽数死去,只留存他们二人。 随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穆琳公主看向四周一道道黑影环绕,他们高坐战马,眸子冷冽, 能看到他们放于一侧的长刀,还滴落着鲜血。 萨日朗的眸子投向了为首那名年轻将领,面露思索, 很快便想到了这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眼前这人是在南城门阻拦他们之人! 如今,环绕于右手的麻布消失不见, 右手就那么孤零零地垂在那里,长刀在其左手,眸子依旧冷冽。 察觉到他的注视,裴开元静静坐在那里,发出一声冷哼, 长刀归鞘,转而从马袋中拿出麻布,在右臂上来回缠绕,吊回了脖子。 如此,穆琳公主那有些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也认出了来人。 沉吟片刻,穆琳公主沉声开口, 声音轻缓,带着一丝稳重: “这位将军,我等有都司准允,并不是擅离风浪城, 将军今日在城门处阻拦我等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裴开元的眸子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盯着穆琳公主左看右看, 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人与中午所见之时相差甚大, 虽然容貌相当,只是成熟了几分, 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相反! 另外...似乎眼前这些草原人并没有与城外盘踞的江湖中人勾结,反而在相互厮杀。 预想之中的引蛇出洞并没有出现,反而气氛古怪! 裴开元看向身旁战马上所坐的荣老,想要询问一二。 却发现,荣老的脸色已经凝固到了极点, 眉头紧皱,不复以往那般仙风道骨以及淡然。 他看着穆琳公主,若有所思地发问: “你....你是?” 第1059章 古怪的境界 即便面对南城门的厮杀以及诸多江湖中人, 荣老的面容一直淡然无比。 但此刻,他眉头紧皱,五官紧锁, 盯着穆琳公主的身影来回打量。 在她身上,荣老只觉得气息缥缈无比, 似乎....有武道的各个境界在其内! 从九品到三品,样样皆有,无时无刻不在变动。 他也能够确定,中午看到这小女娃时,此人是一个身无任何修为的普通人, 但现在...那一闪而逝的强大气息, 让荣老都不由得暗暗心惊! 那是他追寻了一辈子的三品之境! 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他们这种人平日里闲云野鹤, 任何事情都毫不在乎,躲在家中也从不出门, 唯一让他们能有所牵挂的就是武道修为的晋升。 他与几名老友来到风浪城, 不仅是有主家的命令,还有很大原因是靖国公抓住了一名三品的江湖中人。 若是能感知其中真意,或许能够对武道境界有所攀升。 所以他们来了,做起了看守四方城门的活计。 现在,他居然在一个小女娃身上感受到了三品之境,这让他又如何不惊? 不论是年纪轻轻登临三品,又或者是垂老之人返老还童, 这都是一件值得关注之事。 “你是如何做到的?” 苍老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丝迫切与渴求, 裴开元面露诧异,他还从未见过荣老如此模样。 公主站在那里,眼神平静, 但嘴角却露出一抹温婉笑容,充斥着端庄: “这位前辈,此乃王庭秘法, 本公主一直景仰大乾风光,所以便想来看一看, 为了不给大乾以及靖安军添麻烦, 不得不采用此法,还请将军与前辈莫怪。” 声音轻柔,站在她一旁的萨日朗不禁打了个哆嗦, 身上汗毛倒竖,一副见鬼了一般的模样。 在他印象中,公主殿下可是从未有过如此和煦,尤其是对待乾人。 深吸了一口气,萨日朗沉声开口: “不知这位将军深夜到此所为何事?为何要杀我王庭护卫?” 此话一出,场中原本有些古怪的氛围刹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肃杀。 裴开元的眸子盯着她上下打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尔等没来时,风浪城一片平静,百姓安宁。 怎么尔等一来,就有人犯上作乱,行叛逆之事? 敢说与你们这等草原仇寇没有关系?” “这位将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宫来此,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如何会行叛逆之事?” 穆琳公主神情淡然淡淡开口,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 “本公来到大乾,一是游山玩水,二是与大乾寻求合作, 而那些犯上作乱,以及刚刚死去的诸多江湖中人,都是我等共同的敌人。 若是将军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等斩杀在此, 那高兴的是隐藏在暗中的敌人! 毁坏的也是王庭与曲州的情谊。” “情谊?” 裴开元冷哼一声,轻轻挥了挥手,朗声开口: “带走!” 此话一出,穆琳公主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而站在一旁的萨日朗则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命是保住了。 .... 一行人顺着官道缓缓离开, 点燃的火把如同星火一点点向外蔓延,没有丝毫顾虑以及隐藏。 后方的黑暗中,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他立于杂草枝叶之前,浑身笼罩在黑暗中, 半掩的面孔中暴露出了无与伦比的锐利, 他看着离去的队伍若有所思。 当马蹄脉动声渐行渐远, 他缓缓转动脑袋看向四周,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儿,嘴角露出几分冷笑。 顺着黑暗,他的视线看向四方, 目光在周围流转,察觉到了暗中隐藏的一个个气息。 有的从未离开,也有的是察觉到靖安军离开后去而复返。 黑影立在那里静止不动, 浑身上下没有散发出丝毫气息,让人无法察觉。 随着时间流逝去而复返的人影越来越多, 原本静谧无声的草地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原本空旷的田野中陡然出现了一些人影,动作迅猛地在其中走动。 整个世界似乎不再安静,变得嘈杂起来。 直到这时,静静站立的黑影才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手,浑身气力涌动,像是有黑雾在周围盘旋, 下一刻,原本朝向下方的手指微微转动向上一点, 因为微风而略显弯曲的杂草刹那间变得笔直! 被从根须处拦腰截断,断裂处整齐无比,就如被锋利的镰刀快速挥洒而过! 笔直的杂草一点点升至半空,在昏暗的黑夜中形成一道道黑线, 月光穿过其上,在下方印出一道道细长的影子。 黑眼圈就站在那里, 看着眼前一幕,嘴角发出一声冷笑,而后轻轻一挥! 刹那间, 原本根根树立的杂草猛然间变得弯曲, 就如那蓄势待发的弓弦一般,如天上满月! 嗖嗖嗖—— 锐利的破空声陡然间响起, 杂草就如那大乾最坚硬的羽箭,向着四方激射而去。 那一刻,闷哼声陡然响起,在四方回荡, 还伴随着几声哀嚎,而后一点点复归平静,只有血腥味儿在悄然弥漫。 .... 曲州布政使司衙门,武恒此刻正坐在内堂的桌案上, 看着堆积的一封封文书,眉头紧皱到了极点。 虽然是在看文书,但他的心绪却浑然不在此地,不知飘向何方。 他努力将思绪以及视线拉回文书, 但奈何,在他刚刚集中精神看了两行字后, 心中的复杂思绪又将他拉走。 武恒有些泄气,随意将文书向桌上一丢,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他站起身在内室里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脚步声清脆的,哒哒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清澈的脚步声似乎有了掺杂,转而变得错落无序。 武恒猛地抬起头,看向内堂的大门方向, 只见一道身穿黑色常服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脚步声同样沉重。 见到来人,武恒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快步走到近前,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样?” 来人正是一直‘昏迷不醒’的林青, 他有些古怪地走至一旁的座椅,缓缓坐下, 脸色依旧平静,摇了摇头: “有古怪,但不是她们。” 第1060章 内政之难 “不是她们?” 原本满怀期待的武恒顿时变得病恹恹的, 脸上充满失望,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重重叹息。 今日风浪城中所发生之事定然不会无疾而终, 背后的真凶以及帮凶都会被抓出来,加以严惩! 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都司衙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排查城内,将整个曲州上上下下都查一遍。 而那远道而来的穆琳公主一伙人就显得尤为扎眼! 在靖安军回归之时到来,虽然平日里在城内颇为老实,只是四处闲逛, 但并不是没有勾连四方的可能。 在武恒以及都司诸位大人的猜测中, 这些草原人有着很大嫌疑在与大乾内部的反贼里应外合! 而今日事发后出城就显得更为怪异。 所以都司决定主动出手,无外乎是一些草原人罢了,杀便杀了。 若是出现什么差池,那定然有鬼,若是没有差池... 武恒陷入沉默,脑海中不假思索, 猜测着幕后的势力以及真正的幕后真凶。 同时,风浪城内,也有人为其遮掩。 仅仅是今日,都司以及布政使司就已经抓了几名位高权重的大人。 此等场景,让武恒感觉曲州上下都满目疮痍, 但这还远远不够,真正隐藏在幕后,操持此事之人还没有露出马脚。 林青坐在红木椅上,手中端着茶水轻轻抿着,眼神有些空洞, 视线时而扫动,在武恒身上停留, 当看到那充满纠结的脸庞时,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随着我等的步子越迈越大,内外皆敌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事,习惯变好了。” “在京城时,黄俊曾与我说, 陛下在刚刚即位时也时常惴惴不安, 但现在经过这么多波折,也就慢慢习惯了。” 清冷的声音在内室中回荡,武恒听后用力抿了抿嘴,心中难免有些沉重。 他慢慢转身看向林青,声音清晰沉稳: “能赢吗?” 林青微微一笑,将茶杯放下,淡淡开口: “变法成功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在这条路上。” “就算你我失败,那又何妨?” “大乾百姓何其多,英杰如雨后春笋络绎不绝,总有人继续走在路上。” 对于此话,武恒有些不相信,轻轻抿了抿嘴。 林青继续开口: “且看这曲州,前些日子本公被百姓们骂的狗血淋头, 虽然面上不显,但在家中都不吝责骂, 现在呢?榷场重开,三司衙门让利于民, 百姓自然看得清楚是谁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听说,附近的各个乡里已经有一些年轻人试图来到风浪城,进入工坊做工, 出来看一看也好, 等他们看到了百姓们也可丰衣足食,官府也可吏治清明后, 自然会有人有所行动。 当然,这需要时间。” 说完后,林青又想起一事,转而问道: “开办学社一事进行得如何了?” 武恒迅速从刚刚的迷茫中抽身而出,眼神清澈凝实,果断开口: “在衢州的六府四十城内, 已经开办学舍二百,所用之人都是那些识字的伤残军卒。 每座学舍配有军卒三到五人, 每人俸禄五钱,加之他们每月的伤残抚恤,日子过得不错。” “原本都司商议给他们的俸禄是一两银子, 但我觉得有些不妥,一两银子太多了,他们又是伤残之人, 若是背后有人搞鬼,欺上瞒下, 这些钱轮不到他们拿,所以便改为五钱, 但...即便如此, 他们所拿的俸禄在各自城池中都是一笔丰厚的银钱,也有人觊觎。” 说到这儿,武恒叹了口气,坐在了林青身旁的座椅上, “给钱多了会遭人觊觎,给钱少了会被人戳脊梁骨,有时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听闻此言,林青畅快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多想一想都司内的烦心事, 外面的敌人好对付,但内里...总是要下一番功夫。” “二百所学舍,够安置那些伤残军卒吗?” 武恒摇了摇头: “远远不够,好在最近城内开了诸多工坊, 一些军卒被安排在了里面,加上抚恤也同样能养活一家。” 林青点了点头: “理应如此,对于伤残军卒,不要吝啬银钱,军中的诸多弟兄看到他们, 在战场上会尤为勇猛,不会心有顾忌。 只要战场上能够打赢,钱财等一些身外之物随处可得。 至于那些在其他城池的军卒...倒是有些麻烦, 或许可以给他们的家人找一份生计,以此来做找补。” “已经在做了,都司以及布政使司控制的诸多工坊,其内做工之人大多都是军属。” 林青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 “很好,他们分布在各地倒是很好的暗探眼线, 可以适当宣导一二, 让他们多加关注身旁不同寻常之处。 上报都司后若是言之有物,给一些赏钱。” “好....” 武恒点头答应,然后侧头看向林青: “从京城回来后,你似乎格外重视银钱。” 听闻此言林青面露感慨,沉默许久后,轻声开口: “在运送银两之时,我曾去过江南,那里的百姓生活的确极好, 他们虽然同样看重银钱, 但更看重的还是日子的好坏,精神的愉悦。 京城的百姓要稍稍艰难一些,能够吃饱,但还不能吃好。 至于如今你我所处之曲州, 则更为不堪,百姓连吃饱都是一件难事... 如何做到江南那种我并不懂, 但让曲州百姓吃饱倒是很简单, 多招收一些军卒,多开设一些工坊,多发取一些钱财。 饱暖思淫欲,总得先吃饱。” 武恒坐在那里眼中一点点露出沉思,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自内堂外响起,还伴随着甲胄碰撞之声! 二人神情顿时警惕起来,很快他们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人,人带回来了,此刻正在正堂。” 听后,武恒默默站起身,想要到正堂与之相见。 林青看了看天色,距离天亮已经不远了,便轻声开口: “将他们带过来吧,一起见见。” 走到门口的武恒愣了愣,然后轻轻点头,快步离去。 第1061章 真话伤人 穆琳公主与萨日朗被带到了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 即便身处正堂,但依旧能闻到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味, 以及那用来试图掩盖血腥味的皂角气味。 此间正堂, 穆琳公主来过一次, 但那时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如同隔着一层面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只能记得那位于上首的年轻身影。 此刻,正堂内略显幽静,昏暗的烛火闪烁, 最上首的宽大长桌,静静屹立,却少了那一道身影。 这让穆琳公主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彷徨空洞,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触。 兰云川背负双手站在那幅巨大的曲州地图前, 他并没有看向曲州六府,而是看向曲州外的草原, 那里一片空旷,只有一些靖安军卒标注出来的聚集地。 草原太大了,大到连绵不绝的探查,也只是探查到了一小部分。 若是没有拓跋部的支持以及地图,此刻眼前的地图会更加空旷。 这时,一袭常服的武恒出现在正堂门口, 看了看门口的守卫后,径直走了进来。 脚步声引起了正堂众人的注意,纷纷将眸子投了过去。 兰云川率先与武恒对峙,轻轻点了点头,武恒亦是如此。 站在不远处的裴开元恭敬拱了拱手: “武大人!” 一旁的荣老也笑着点了点头,但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穆琳公主看到武恒前来,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古怪, 沉静的记忆似乎在此刻涌动,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冲破那层朦胧。 察觉到穆琳公主怪异的目光, 武恒将眸子投了过去,眉头刹那间皱了起来。 他在原地顿住脚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绝美女子,眼神一点点变得疑惑。 他的感觉不会错,眼前这穆琳公主像是变了一个人, 先前是灵动活泼,现在显得端庄沉稳, 这并不是可以装出来的表现,而是眼神以及神情的变化。 “你是谁?” 武恒视线转动很快就见到了裴开元,面露询问。 裴开元脸色一僵,支支吾吾开口: “回禀武大人,此人的确与下官中午见到时大不相同, 至于为何...下官也不知晓。” 这时,一直静静坐在那里的荣老站了起来, 脸上的和煦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盯着穆琳公主,一字一顿地开口: “此人身上有三品的气息,但气息飘忽不定... 时而三品,时而五品。 而且,老付可以确定,中午见到的女娃娃不是眼前这个! 眼前这个....” 荣老面露思索,似是十分纠结: “应当年纪不小了...” 话音落下,屋内的气氛陡然凝重, 穆琳公主锐利的眸子投了过去,死死钉在荣老身上。 嘴角露出冷笑,发出一声轻哼: “老东西就该躲在家里守着棺材,莫要出来丢人现眼。” 听到此言,荣老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双手一摊: “看吧,只有年纪大的女娃在说到年纪时才会着急。” 这.... 在场之人不由得陷入呆滞, 就连呆愣在一旁的萨日朗都觉得,这个老头说得倒是极有道理。 “找死!” 穆琳公主眼神微凝, 身形一闪刹那间就来到了荣老面前,一拳轰了出去! 荣老不疾不缓地伸手抵挡, 轻轻将这拳头推开,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声音纯厚: “有些时候啊,得罪人不是话说错了,而是说对了。” “老东西!” 穆琳公主咬牙切齿,刚刚的沉稳似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快,她身上的气势再次拔高, 原本五品的修为已经到达四品。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见到了穆林公主的变化。 原本还显得年轻似是二十余岁, 但此刻,她却有了将近三十岁的面容,眼角也多了丝丝皱纹。 似乎随着境界的提升,她的身体也会变得苍老。 荣老见到如此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陡然间凌厉, 在穆琳公主身上来回打量, 心中念头如风驰电掣,刹那间有了一个想法! “你是三品!!” “对对对,你就是三品!!” 荣老与穆琳公主周旋之间, 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五官似是都挤在了一起。 “好好好,巧妙...巧妙啊,居然还有如此巧妙的法子!! 草原人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老东西你在找死!” 穆琳公主眼神凝重,身上的气息似是要再一次增长。 但这一次,荣老却没有出言挑衅,而是伸出手掌: “停,这里是风浪城,就算是三品,你也逃不了!” 话音落下,弓弩上弦的声音自正堂外传来,还带有整齐的脚步声。 很快,透过敞开的大门, 就能看到门外一队队的靖安军甲士,张开的弓弩已经瞄准了穆琳公主。 若是她有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穆琳公主身形顿住, 原本愈发高涨的气势,一点点回落, 但这一次,她的面容却没有做出改变, 而是依旧停留在了三十余岁, 静静站在那里,显得尤为端庄,浑身气质也有了明显改变。 荣老站在他身前,面露思索,轻轻抬手挠了挠头, 转而想到了篝火旁的那一具干尸, 他似乎察觉到了运行此法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但他没有开口,而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眼前这个女人情绪忽好忽坏,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大发脾气, 所以他打算在穆琳公主走后,再告知都司此事。 场面平静下来,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武恒面露思索, 没有去追究穆琳公主煽动的举措,而是淡淡开口: “还请穆琳公主跟本官前来。” 说着,他看向了将要迈动步子的萨日朗,脸色凝重: “你不能来,在这里等着。” 萨日朗刹那间瞪大眼睛,就想要当即发怒, 但穆琳公主却轻轻挥了挥手, 目光灼灼地看向武恒,眼神中带着期待。 .... 很快,很快武恒带着穆琳公主穿过了略显森严的都市衙门,来到了内堂前的小院。 这里同样守卫森严, 上上下下都有军卒守候。 见到有外人前来, 军卒们都不由得将手指放到了扳机之上,随时准备扣动。 穆琳公主看着如此严密的防护, 嘴唇微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气力向外喷涌, 很快他便感受到了内堂中一团如火一般的存在! 第1062章 草原太监 眼前的内堂虽然昏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闪烁, 但在穆琳公主眼中, 却似是有一个火炉在其内燃烧, 火光冲天而起,充斥着熊熊烈焰, 其上的强大气息根本不作丝毫掩盖! 穆琳公主眼神微微眯起,眸光闪烁间想明白了什么。 她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盛名之下无虚士, 靖国公的确心思狠辣,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从现在看,靖国公分明是气势鼎沸,没有丝毫虚弱, 今日城中厮杀成了那般模样, 他居然都能做到无动于衷... 穆琳公主将脑袋微微低下,以隐藏眼神中的警惕。 武恒走至那堂门口,微微侧头看了眼穆琳公主,嘴角露出几分冷笑: “进来吧。” “本官要提醒你,就算你是三品,也不要在这里耍什么歪心思, 靖安军能抓一个三品,也能杀一个三品!” 穆琳公主有些玩味地看了看武恒,掩嘴一笑: “还请武大人放心,对于靖国公, 本公主向来是仰慕久矣,怎么舍得下杀手?” “哼!” 武恒轻哼一声,径直迈向屋内, 穆琳公主也随之跟了上去。 夜色如墨,深邃幽静, 布政使司衙门内堂被一层淡淡的月光轻纱覆盖, 显得既庄严又带着几分神秘。 夜风轻拂,穿过古老的窗棂,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与室内浓郁的药腥味儿交织在一起,尤为古怪。 烛光摇曳,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地砖上,斑驳陆离。 穆琳公主脚步轻轻,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 目光所及之处,岁月留下的痕迹一点点凸显。 很快,穆琳公主便看到了窗边的座椅上静静坐着一道年轻身影。 他身着黑衣,面容冷峻, 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凛冽之气, 宛如寒冬中的孤松,傲然挺立,却也让人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肩头, 为他镀上了一层银白,更添了几分超凡脱俗之感。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每一次触碰都似乎在计算着什么,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凝固, 就连那药腥味儿,在他的冷冽气质下,也似乎收敛了几分锋芒。 年轻人正是前几日就见到的靖国公林青, 依旧是如以往那般充满从容冷冽。 丝毫没有坊间传闻中的那般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甚至,穆琳公主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比之以往强大了不止一筹,变得更加深邃幽暗。 像是有一团旋涡在他周身不停环绕,不停吸引着目光。 “穆琳公主,好久不见。” 察觉到注视,林青将视线投了过来, 嘴角带着笑容,声音却冷冽无比。 穆琳公主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微微躬身: “拜见靖国公,看到靖国公无恙,小女心中欣喜万分。” 说话间,穆琳公主成熟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笑容,眉宇间透露出一股风韵。 林青的目光投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感受着她身上的怪异气息,不由得眉头微蹙,直言问道: “你的境界为何如此飘忽?” 听到此言,穆琳公主愣了愣,向前走了两步: “靖国公说话向来是如此直接吗?” “本公不知尔等为何费尽心力来到大乾, 今日本公能见你,便以彰显礼数。 若是穆琳公主不想说,那就与作乱之人一同死在曲州吧。” 声音冷冽肃杀,让这古朴的内堂陡然增添了一抹寒意, 扑面而来的药味似乎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琳公主只觉得一股磅礴气力就这么直冲冲地涌了过来, 将她的身躯尽数包裹,刺得她皮肤生疼,寒毛倒竖! 穆琳公主嘴角露出几分玩味, 迟迟没有开口,而是慢慢将气力涌动护住自身。 从最初的六品气息到五品再到四品,最后有了一丝丝三品韵味, 气力也渐渐分离抗衡! 直到这时穆琳公主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 “靖国公应当知道,若使用气运晋升会有寿数限制,与常人无异。” 林青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穆琳公主莞尔一笑,在林青身上来回打量,淡淡开口: “像靖国公这般年纪轻轻就即将登临三品之人世间少之又少, 起先小女子还以为此言是坊间谣传, 但真正见到才知道,靖国公不仅在战阵一道天下无双, 在武道修为一道上也同样惊艳四方。” “但这世上大多数武者在碰到三品瓶颈时,都已经是耄耋老者, 若是没有气运,可能活上那么百五十岁, 但依靠气运晋升,可能活不了几年就要殒命, 此等情形之下,我等草原先贤创造出了一种法门, 可以将气运反噬的代价降到最低, 但...代价极大。 至于是什么?还请恕小女子不便告知,此乃我草原秘法。” 话音落下,站在他一旁的武恒神情警惕,不由得离她远了一些, 按照穆琳公主的说法, 她现在应当是三品,只是用了某种秘法维持青春。 林青脸色依旧平静,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投了过去,眼神有些玩味: “这么说来,你是三品之境?” 穆琳公主点了点头,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远超四品,但不能在三品之境上完全站立, 若是拼死一搏,还是能够发挥出三品之境的威能。” 林青听后眉头微皱,眼神愈发玩味: “穆琳公主有没有去过大乾京城?” “没有。” “那穆琳公主也没有见过太监?” 林青声音中带着疑问,但不论是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他慢慢说道: “太监,也是自斩一刀。” 此话一出,穆琳公主面若寒霜, 放于身侧的拳头紧紧攥往,身上气力涌动, 似是有继续向上攀升的意味。 “在登临三品后斩灭三品境界以平灭气运带来的反噬, 从而达到感受到三品真意,又脱离四品的怪异境地。 你们的草原先贤还真是心向大乾,绞尽脑汁地学。 如今居然连太监这一本事都学会了...” 林青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 没有理会穆琳公主脸上的寒霜,转而问道: “左贤王派你这样一位三品来到曲州所为何事?” “总不会...是与本公打情骂俏吧?” 第1063章 靖安军做大 内堂内陡然陷入了沉默,变得落针可闻, 只有微微呼啸的冷风吹动着烛火,发出呼呼呼的声音。 穆琳公主身上的愤怒似是刹那间消失转而变得平静, 就连那一张成熟脸庞上所带着的风韵, 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似是变成了一位手握权势的大臣。 穆琳公主目光死死盯着林青,沉声开口: “兄长听闻靖国公想要谋得一份气运, 所以派我前来,为靖国公送上这一份气运。” 话音落下,站在一旁的武恒瞳孔骤然收缩, 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在赤林城有关气运的交易, 没有引出大乾国内的势力,反而引来了王庭? 还是左贤王? 目的是什么? 很快武恒便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敏锐地捕捉到了穆琳公主话语中所说的“送上”两个字! 已经带来了? 武恒心绪流转,大脑陷入宕机, 对于王庭为何如此做,浑然摸不到头绪。 他只能将其归结为左贤王又在操弄人心,有所谋划。 反观林青,默默坐在那里,脸色平静到了极点。 甚至...视线都没有从穆琳公主身上挪开, 而穆琳公主也没有察觉到他眼神中哪怕一丝丝波澜, 这不由得让她感受到了一丝莫名恐惧, 三品气运对于世间任何四品来说,都是一件无法拒绝的事。 但现在,气运已经到达眼前, 他还是纹丝不动,到底为何? “气运在哪儿?” 过了不知多久,林青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内堂中的沉寂。 穆琳公主嘴唇紧抿,脸上闪过犹豫、不解以及妥协, 神情变幻间,最后轻轻抬起放于身侧的手掌,点了点自己左边胸膛。 “谨慎一点说,我不是三品,甚至从来没有迈上过三品台阶, 此等气运只是暂存在本宫身上, 当然,若是不惜性命攻杀, 可以借用此等气运威能,短暂进入三品之境。” “气运离开会对你造成什么后果?” 林青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穆琳公主眼神波光流转, “不会死,但此生都无法再晋升三品。” 武汉有些疑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但很快,林青的下一句话, 就让他心神紧绷,眼睛都眯了起来。 “林某不受嗟来之食,即便本公没有晋升三品,也不会从你体内取得气运,放心吧。” 武恒有些懂了, 此等手段无异于是在试探林青是否有真正晋升三品之可能。 穆琳公主脸色古怪,歪着头看向林青,眸光中带着一丝庆幸以及疑惑。 “三品之境就在眼前,靖国公居然忍得住?” “不是本公忍得住,是尔等草原人手段诡异, 连自斩一刀做太监此等事情都能钻研, 本公又如何能信得过你? 三品境界,至于本公来说,有则最好,没有也无妨。 至少,现如今战场上尚且没有本公打不过的草原人。” 穆琳公主嘴唇紧抿,陷入了沉默,此言的确不假... 在靖安军面对呼延部以及乌孙部的战事中, 不论是将领还是军卒,都展现出了远超草原军队的能耐。 在王庭中也曾经对此等战事有过复盘, 胜算自然有,但不论是乌孙部还是呼延部,都毫不犹豫地错过了。 反倒是靖安军,没有做出任何一个错误选择, 反而每一个获胜之机都紧紧抓住, 这才导致了如今这怪异场景。 深吸了一口气,穆琳公主轻声开口: “气运要或不要全凭靖国公您做主, 但靖国公就不想听听,获得气运的代价是什么?” “说。” 穆琳公主眸光猛地变得锐利,浑身气势在这一刻收敛,掷地有声地开口: “兄长请靖国公肃清草原西南!” 话音落下,内堂中的气氛陡然凝固, 不论是林青以及武恒都眉头微皱, 有些古怪地看向穆琳公主,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肃清草原西南?这是什么要求? 不等穆琳公主解释,林青眼中就闪过一丝精光,心有明悟! 大乾如今内忧外患, 皇帝坐镇京城,但政令无法延伸四方,以至于无法形成合力。 没道理一个新立的蛮国, 就能做到大乾历代君主都无法完成的事。 想来,内部的掣肘在草原蛮国已经无法忽视,甚至可能已经影响到了国运。 如此才会寻找外部势力破局。 见林青迟迟不说话, 穆琳公主脸上露出几分苦涩,发出一声叹息: “蛮国虽立,但随着拓跋部以及呼延部倒下,整个草原西南已经是一片混乱, 不仅无法形成合力,甚至还有一些部落相相联合,抵抗朝廷政令, 甚至喊出了清君侧的名头。 兄长身体不好,不能整日处理朝政, 但因为西南之事,已经有好几次彻夜未眠, 所以...兄长派我前来,希望与靖国公接触一二, 通过这份气运来获得靖国公的帮助。” “为此,王庭可以提供西南诸部的具体位置, 甚至还可以派人为靖安军牵马引路, 若是将这些部落尽数绞杀,其中所获钱财尽数归入靖安军。 靖国公若是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与我诉说,由我向兄长转达。” 摆在蛮国面前的西南诸事,无异是两杯毒药, 一种是任由西南做大,扰乱蛮国朝廷。 另一种是由大乾清缴,强壮大乾声势。 此等情景倒是与大乾如今的困境大差不差。 但大乾选择的是,搁置内部矛盾处理外事, 蛮国的选择截然不同,居然选择了先处理内部矛盾... 但如此一来,大乾可以通过此等用兵捏合国内... 不对! 林青眉头微皱,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选择此法,大乾动兵非大不会让大乾捏合国内, 反而会让靖安军的声势愈发壮大,从而进一步撕裂大乾! 而蛮国不仅坐享其成,还能看见大乾进一步撕裂! 但随之而来的疑问又让林青眉头紧皱, 此番情景最直接的后果便是蛮国与大乾同时衰弱, 靖安军做大! 左贤王为什么要做此等事? 蛮国无法解决内患,也无法解决大乾, 那么...蛮国就有把握解决靖安军? 第1064章 三分天下 “古有三家分晋,今有三分天下。” 略带虚弱的声音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响起, 伴随着一只干枯消瘦的手掌轻轻挪动,一行带着吞天气魄的字迹出现。 龙椅之上,已成为蛮国皇帝的左贤王赫连胤坐在那里, 身形纤瘦,脸色苍白,一手拿笔书写。 另一手拿着帕子捂在嘴边,不停地发出轻咳。 每一次咳嗽都让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好不容易平息咳声, 他将帕子拿下,没有去看, 而是轻轻折叠,掩盖其上的血迹。 下首,身体苍老却腰杆挺得笔直的纥骨力金静静站着, 六十余岁的年纪显得精神抖擞,似乎比上首的神武皇帝更加年富力强。 右贤王纥骨力金眸光深邃,视线停留在神武皇帝身上, 当看到他那虚弱的脸庞以及日渐消瘦的身躯时,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开口: “为什么是曲州?” 神武皇帝没有抬头,而是一直看着桌上纸笔以及字迹, 过了一会儿,有些虚弱的声音传了下来: “右贤王是想要问,为何朕没有选择你?” 纥骨力金脸色平静,双手背负于身后,显得超凡脱俗。 但不论是眼中的挣扎以及怒火, 还是紧紧攥紧的拳头,都彰显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见他如此模样,神武皇帝轻轻一笑,这才将眸子抬了起来。 直到此时,纥骨力金才能看到左贤王眼中的虚弱,不由得微微发愣。 神武皇帝此刻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眼神中的生命之火轻轻摇曳,似乎只需要一个微风就能将其吹灭。 “右贤王,就算是在朕原本的计划中,也没有选择你。” 纥骨力金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变得深邃: “拓跋砚?” 神武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发出了几声干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是他?本王比他差在哪里?” 纥骨力金的声音猛然急促起来,似是压抑着愤怒。 神武皇帝轻笑一声,带着尽在掌握的从容: “右贤王隐忍多年等的就是此等机会, 但朕想要告诉你... 强大与否不只是看其领袖以及所属兵马,还要看其所在的地方。” “大乾如此强,是占据了中原腹地以及江南水乡, 同时...又占据了足够广阔的西南西北。 有如此天赐之地,就算是大乾频出昏君,元气大伤, 但大乾也能等到明君名臣,从而起死回生。” 神武皇帝的声音愈发虚弱,声音也越来越小, 但听在纥骨力金耳中,如同雷鸣,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本王所占据的东北之地不好?” 神武皇帝缓缓摇头: “呵呵呵....恰恰相反,是太好了,好到只有一个缺点。 不够大。 靖安军以及拓跋部能在西北辗转腾挪,东西南北四方皆可行。 右贤王你呢? 纥骨部困在东北,南有大乾,东有蛮国,北是万里无人的山林,东临大海, 翻身都有些困难,何谈辗转腾挪?” 纥骨力金嘴唇紧抿,浑身散发着烈烈杀意,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神武皇帝淡淡一笑: “所以...在这世上,只有在西北,才有强大之基,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陛下如此将大好疆域,拱手让人不显得有些可笑吗?” 纥骨力金声音沉重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 神武皇帝轻轻摇摇头,视线重重落在纥骨力金身上: “蛮国内其他人有些异想天开, 他们妄图击垮大乾,但右贤王竟然心中如此想法,有些不应该... 乾人曾说过,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朕听了,也看了,茫茫史书总结起来只剩四个字...” “什么?” “鲸吞天下。” “国朝兴替,最后的赢家总是那些中原人, 我等草原人就算入主中原,最后都落得黯然而归。 如此情形之下?右贤王还想着打败大乾?入主中原?” “为何不能想?成与不成,占据了中原再谈其他!” “呵呵...” 神武皇帝发出了一声轻笑,缓缓摇了摇头: “右贤王想的是蛮国,而朕想的则是我等草原人。” 他的目光突兀的深邃起来,目光淡淡的投了过来, 但落在纥骨力金身上,却陡然间增添了不知多少压力, 随之而来的一句话,也让纥骨力金脸色大变。 “进了大乾,草原人总有一天会变成乾人。” “朕将金兰都放在大乾京城,就是让尔等好好看看。” “草原人入了大乾,就会忘记故乡, 会忘记草原上的雄心壮志,会忘记草原上的纵马狂歌。”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这道声音在回荡,显得颇为阴森, 即便是灯火通明,也无法隐藏神武皇帝眸光中的幽暗深邃。 到大乾的草原人都会变成乾人。 纥骨力金很清楚这一点, 王庭先前的外交官金兰都,在大乾京城多年, 如今已经看不出草原人模样, 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说话谈吐,都已经成了乾人。 纥骨力金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笼罩上了一些沙哑: “想要三分天下,哪来的那般简单? 陛下,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神武皇帝高居上首,脸上带着虚弱,声音同样有着虚弱, 但不知为何,其中蕴含的一股气,却让纥骨力金不由得呼吸急促。 “事在人为。” “大乾的皇帝能苦苦支撑,朕为什么不行?” 说到这,神武皇帝赫连胤将身体直了起来, 靠坐在龙椅之上,声音中有些许感慨: “若不是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林青, 此刻,拓跋砚应当已经与呼延部展开了攻杀,他们二人谁赢谁就会成为草原西南的王者。” “右贤王觉得,谁会赢?” 纥骨力金嘴唇微抿:“拓跋砚。” “哈哈哈哈哈。” 畅快的笑容突兀地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金碧辉煌中似乎掺杂了一些荒凉,还有着一些苦涩。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声, 神武皇帝嘴角溢出鲜血,但脸上却有着几分癫狂。 “朕也是这般想的,只可惜,年轻的拓跋砚败给了更加年轻的林青, 现在,西边的王者,也只能由他来做了。” “林青可是大乾忠臣,他会如此做?”纥骨力金声音平淡冷静。 神武皇帝淡淡开口: “事在人为。” “若是那位大乾皇帝死了,林青还能忠于大乾吗?” 纥骨力金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如同江河翻滚,久久不能平歇。 第1065章 难以抉择 都指挥使司内堂不知何时变得一片平静, 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没有丝毫声音发出。 只有在内堂之外,有微风轻拂的沙沙声。 月光冷冷地洒下,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带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清冷。 整个都司衙门,似是变成了一片死地。 屋内,昏黄的烛火照应了位于书桌前的一道消瘦身影, 一身黑衣,有大半身体溶于黑暗。 整个人显得阴沉无序, 林青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看着桌案上摆放着的一册地图,眸光深邃, 烛火时不时地摇晃,将他的脸颊笼罩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穆琳公主不知何时走了, 但她却留下了一个让林青纠结,甚至难为情,以及心有茫然的事物。 草原西南各部的地图,详细到地势人口牛羊, 甚至连其族中的青壮以及甲胄数量都有详细记录。 可以这么说,拿着这一份地图, 但凡是个有些领兵天赋的将领,都能立下泼天大功。 只需要做好准备,一个又一个地推过去即可。 更何况是现在的靖安军。 但随之出现的问题让林青忍不住皱起眉头, 如此做,岂不是又成了左贤王手中之刀? 呼延部以及乌孙部的例子近在眼前, 虽然对草原造成了巨大打击,甚至让靠近大乾一侧的诸部死的死逃的逃, 大乾获利颇丰。 但同样的,草原王庭也借助了这个机会, 成功完成了以前从未完成之事, 集权立国。 上次在赤林城中所见, 东北二王显然已经与蛮国朝廷搅和在一起,草原前所未有的团结。 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的刺头需要拔除。 蛮国现在虽然虚弱,但弱只是暂时的,只要让草原缓过这一阵, 盘踞在大乾北方的草原势力就将再次复苏。 每每想到这,林青便觉得, 大乾朝廷如今所面对的磨难,似乎太多了一些。 内忧外患,内有党派林立,外有蛮国虎视眈眈。 林青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将眸子投向了身前的地图, 他没有怀疑这份地图的真假, 以那位左贤王的风格, 向来都是阳谋,也不会做什么无用功之事。 地图毫无疑问是真的, 而且与拓跋部以及靖安军所探查的地图一般无二。 杀还是不杀? 林青默默叹息一声, 不得不说,穆琳公主来得太是时候了。 城内掀起了叛乱,正是人心浮动之时, 他原本打算,近些日子就将费开平以及燕兰如所提供的敌对马场清缴。 以缴获和斩敌来安抚人心, 至少让曲州周围之人看到,靖安军不会因为此事而变得衰弱。 但现在,在得知了左贤王试图削弱草原西南之后, 林青有一些犹豫,眼里闪过浓浓的疑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左贤王要做如此壮大靖安军之举, 岂不是损人不利己? 难不成想要通过靖安军壮大从而引发边镇与朝廷的矛盾? 让原本就有些割裂的大乾变得更加割裂? 林青心中有这个猜想, 但,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草原就算是再强,想要入主中原,也要真刀真枪地打进来。 就算是割裂了边镇以及朝廷,靖安军变得强大, 等到草原入主中原, 还不是要先过靖安军这道门槛。 那又为何不直接发兵攻打边镇呢? 如今九边看似坚固,但早已内里生疮,不堪一击。 付出足够大的代价,草原人攻入大乾指日可待。 脑海中思绪纷飞,林青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在登临高位之后,所面对的对手也不再是以往那般简单。 虽然他与左贤王,如今那位神武皇帝素未谋面, 但林青依旧能感受到他带来的磅礴压力, 这与大乾内部的掣肘大差不差, 看不到,却无所不在。 正当林青思绪之际, 淡淡的脚步声自屋外响起,兰云川的声音随之传来: “大人。” 林青的眼睛一点点凝视,长吁了一口气,淡淡开口: “进来。” 很快,兰云川高大健硕的身影出现,脸上带着浓郁的肃杀, 进来后,他微微拱手,沉声开口: “大人,穆琳公主已经安排妥当,被安置在军营中。” 说到这,兰云川脸上露出几分犹豫, 随后眼中闪过坚定,继续开口: “大人,军中弟兄听闻草原人来了,纷纷表示想要上阵杀敌。 属下觉得,可以将曲州外围的防线向外扩散, 将一些盘踞在外围的草原部落尽数斩杀, 一方面是平息曲州的动乱, 另一方面也是给榷场一个开门红,让一些准备心怀不轨之人望而却步。” 林青静静坐在那里,听着兰云川的话,嘴唇紧抿。 若是一日前,他听到此话会大为夸赞, 因为这与他所想的大差不差。 但现在...林青只觉得心绪复杂,心中竟然产生了丝丝迟疑。 兰云川立在那里, 见林青迟迟不说话,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上前一步,低声开口: “大人,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让您如此忧虑?” “看出来了?”林青抬头看去,面露诧异。 兰云川脸上的凶厉收敛了一些,沉声开口: “大人,以往您都是胜券在握,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迟疑。” 听到此话,林清忽然嗤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本公也是肉体凡胎,如何不能忧虑迟疑?” “不过,本公现在也发现了, 战场上固然能够杀敌,但能真正解决的事情很少, 甚至一些事情还会因为战事而变得糟糕。” “现在就是如此。” 林青将桌上的地图推了过去, “看看吧。” 兰云川有些疑惑地上前,将那幅地图翻转过来,仔细查看, 慢慢地...他的脸色开始一点点凝重,眉头紧皱, 眼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还有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地图,草原的地图! 他猛地抬起头: “大人,这是从何而来?” “草原人送来的,准确地说...是蛮国那位神武皇帝送来的。” 刹那间,兰云川眼中的兴奋以及期待消失了,转而变为了浓浓的疑惑。 手中的地图也变得尤为沉重,似是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此刻产生了与林青同样的迷茫, 一件敌人希望看到的事,那要不要做? 第1066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都指挥使司的内堂又陷入了沉默, 一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人站在那里, 视线都停留在桌案上的地图,满脸凝重。 时间流逝,直到处理完草原人之事的武恒返回, 二人还呆愣在原地。 很快,武恒也加入了其中。 三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地图,眼中思绪流转,变化万千。 过了不知多久,林青的视线才一点点有了灵光,眼神不再是刚刚那般滞涩。 他轻叹一声,沉声开口: “靖安军的立身之本就是守卫大乾国境, 如今我们立足西南,更不能忘记此等初衷。 不论如何,草原人定然是要去斩灭, 那些位于草场上的战马也都要收回来。” 他的意思二人都听懂了,兰云川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很快就变得浑身肃杀,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沉声开口: “大人,末将愿往!” 一旁的武恒眼中闪过一抹担忧,轻声问道: “要不要再考虑一二?或许有什么别的法子。” 林青缓缓摇了摇头: “起而行之,跣足而趋。” “你我心有忧虑,但总要先走起来, 现在局势一日三变,若是靖安军停滞不前,迟早会沦为与其他九边城池一般。” “至于那草原蛮国以及神武皇帝的谋划,不重要。” “靖安军向来都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越说林青的心情越是舒畅,似是有一块大石被搬走了。 以至于脸上都罕见地露出笑容: “虽然有很多事情,通过战事无法左右, 但不论如何,最后的胜负都是在战场上决定, 草原蛮国当立,只要咱们将其打败,管他什么阴谋诡计。” 这么一说,武恒与兰云川心中的沉重也消散了一些, 武恒也露出笑容,眼中闪过精光: “左贤王可是出了名的身体不好, 他现在成了蛮国的皇帝,茫茫多的政务等着他处置,迟早将他累死。” 听到此言,兰云川原本刚毅的脸颊线条,不免柔和下来, 嘴角似是出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靖安军做什么事,不需要听从别人的意见, 他们这等军卒将领,只需要相信手中的长刀能够斩灭敌军即可。 但林青的下一句话,给二人泼了一盆冷水。 “既然本公可以装病诱敌,为什么左贤王不可以?” “左贤王中毒以及即将身死的消息,可是从草原传过来的。” 兰云川嘴角的笑容刹那间消失, 武恒的脸色也僵硬在原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危机感。 的确如此! 上一次靖安军杀到草原王庭之时,也没有真正探个究竟。 见他们二人如此模样,林青摆了摆手: “算了,不想此事事情了,着眼于当下,先将榷场重开一事处置完成。” 林青看向武恒以及兰云川,问道: “明日的布置如何? 城内隐藏的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找到了吗? 所来的商贾掌柜以及草原人可否保护, 他们中有没有准备在明日作乱之人?” 一连串的问题让二人脸色凝重了不止一筹, 如今正值夜晚,二人身上没来由地涌现出一股疲惫。 但二人还是依次汇报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半个时辰过去, 二人交替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停止... 内堂中重新复归安静。 林青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就这般安排吧,这些日子拓跋砚以及拓跋部有什么异动吗?” 闻言,武恒顷刻间变得脸色古怪,轻轻摇了摇头: “拓跋砚一直很安稳, 就算是在与部下商讨榷场的保护时也尽心尽力。” “这倒是怪事啊,本公重伤不治...他没有生出什么心思?” 林青露出些许怪异,觉得这不符合拓跋砚一贯的行事作风。 武恒脸色更为古怪, “他说...你是装的,无比肯定。” 一旁的兰云川有些无法维持面容的冷峻, 用力抿着嘴唇,似是在憋笑。 静静坐着的林青也不由得面露古怪,轻轻摇了摇头,莞尔一笑: “好了,马上就要天亮了,各自去忙吧。” “过了今日,曲州才算真的搞出了一些名堂。” “是!” 坚定有力的声音自二人口中传出,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青轻快的神情快速收敛,转而变得平静肃杀。 他轻轻站起身,慢慢走出了内堂,消失不见。 ..... 李府位于风浪城北城门附近, 原本是曲州一家极有权势的商贾掌柜所有, 但随着城内一些人被靖安军关了起来,他也渐渐失势,远走他乡。 如今,这赫赫有名的李府变得更为显赫, 位于门口的匾额依旧是黑底金漆, 但其上书写的字迹却变了又变,变为了刀削斧刻般的四个大字。 “顺昌王府。” 顺昌王是礼部以及宗人府仔细商讨之后,给拓跋砚的名号, 而拓跋砚也成了如今大乾唯一一位在世的异姓王。 虽然其领地以及势力范围都在草原, 但京城中的‘顺昌王府’已经开始动工,占地面积极大。 此举有些千金买马骨之意。 不远处的屋檐上,林青静静看着顺昌王府四个字,脸色有些古怪。 京城修建的顺昌王府他是知道的, 朝廷的意思他也是知道的。 黄俊曾与他说过,不论拓跋砚住不住, 王府先修着,不过修得极慢。 等拓跋砚真正归顺了,王府自然要给他修好。 可若他心存异心也无妨,赤林城中还关着呼延大托, 将他抓出来改个旁的名字也无妨。 总之,府邸是修建了,但与拓跋砚无关。 倒是在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念在拓跋砚又送来一些战马的份上, 给他寻了一座靠近北城门以及榷场的府邸。 如今‘顺昌王府’所面对之地,就是出北城门的必经之地, 林青还听说,拓跋砚这些日子经常在门口静坐, 看着人来人往,倒是与乾人老者大差不差。 林青身形一闪,消失在屋檐上, 转而出现在了‘顺昌王府’正房之前。 府中冷冷清清,正房内的烛火没有熄灭, 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正坐在窗户旁,一边吃着菜,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林青冷笑一声,对于拓跋砚的释然倒是很佩服。 他慢慢上前,将房门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第1067章 一个提醒 房门响动的声音唤醒了拓跋砚, 他将眸子投了过去,露出一分冷笑,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蔑, “果然是装的。” 说话间,拓跋砚言语中隐藏着一丝得意。 林青站在门口,迎上了拓跋砚的眸子,同样露出一丝冷笑。 但他很快便将眸子挪开,环顾四周,打量着室内陈设, 与以往的简陋陈设不同,屋内的陈设十分奢靡, 屋内摆放的各式家具,每一件都透着不凡。 雕花精美的圆桌,铺着一张洁白无瑕的羊绒桌布, 其上摆放着几只晶莹剔透的美艳茶杯,一看便是古物件。 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大家名画,山水画,风景画,人物画,各式都有,似是在彰显钱财。 在其周围还有各式各样的瓷器摆件,无不透露着古典昂贵。 林青迈动步子,在拓跋砚对面坐了下来, 桌面以及座椅显得尤为厚重, 粗略打量是红木打造,上面铺陈着精美漆面。 还能闻到桌上以及韭菜混合的淡淡清香。 林青笑着看向拓跋砚,沉声开口: “日逐王,好生雅兴, 整日窝在宅院中,品尝美酒佳肴,颇有些乐不思蜀。” 拓跋砚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而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又夹了两口菜咀嚼咽下后,才将眸子瞥向林青: “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直说,墨迹做甚?” “难不成你还会为了今日所发生之事伤春悲秋,与本王来喝两杯?” 听到此言,林青缓缓摇头: “自然是不会。” “那不就结了。” 拓跋砚眼中露出缅怀,面露感慨: “本王这些年所经历的大风大浪, 哪个不比你严重,死个千把名军卒算什么? 实话告诉你,十年前,本王的结拜兄弟就死在我手上, 他呀...吃里爬外勾结外人, 本王一次次原谅他,但他却变本加厉,无奈之下只能将其斩杀。 你可知那一次牵连了多少人?” 听着拓跋砚的叙述,林青摇摇头: “不知。” “将近万人啊,还有一些本王的左膀右臂, 但那又如何?通通杀了,一了百了,省得日后心烦!” 古朴的房间内陡然增添了一抹肃杀, 拓跋砚的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向拓跋砚, 知道这是他在对自己提醒,不能心慈手软, 便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意会。 对于拓跋砚这种人来说, 一时的失败不算什么,可怕的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现在蛮国新立,依靠草原,他定然是被牢牢掐死, 如今他只能依靠靖安军, 在二者之间辗转腾挪,寻求一丝生存机会。 “本公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要询问。” “说。” 随后林青便将有关穆琳公主一事说了出来, 包括最后来自王庭的地图,以及他心中疑惑。 “左贤王此举是为了什么?” 拓跋砚眉头紧皱,脸色来回变幻,心中思绪纷涌, 这些年来,他与左贤王接触的次数也不少, 知道他是一个从来不会做无用功的人, 而此举也令人有所深意... 只是,不论拓跋砚如何想, 也想不明白如今这位神武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过了许久,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曳,拓跋砚带着疑惑沉声开口: “或许左贤王已经与大乾国内的人沆瀣一气, 准备先将西北靖安军踢出局! 不论你如何做,靖安军的壮大都不会停止, 所以那份地图用与不用没有区别。 那便只剩下一个结果,靖安军壮大, 引起大乾国内以及朝廷的忌惮, 若此时蛮国与大乾朝廷达成了一些心照不宣之事, 可能会同时对你出手,挤压靖安军的生存空间, 以做到重回正轨,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 此话一出,林青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在拓跋砚身上来回打量... “看本王作甚?” 林青嗤笑一声,道: “几日不见,日逐王说话倒是变得文绉绉的,可丝毫不像是草原人。” 拓跋砚先前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不由得脸色一僵,重重冷哼一声: “本王现在可不是日逐王,而是顺昌王,总要入乡随俗。” 林青眼窝深邃,笑着摇了摇头: “不不不,这不是入乡随俗,这是大乾的底蕴, 但凡是来到这里的草原人, 必然要说官话,穿乾服,通礼节,日逐王就是在大乾待得太久了。” 这一次,拓跋砚没有说话, 而是静静坐在那里一杯一杯地喝着杯中酒水。 他忽然想到了周边的许多亲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话变得文绉绉,懂礼节,身上的草原气息一点点褪去, 若是再精心打扮一番,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乾人! 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少了几分原本生来就具有的野性.... 想到这儿,拓跋砚的神情黯淡几分,沉声开口: “这等事并不重要,若是靖国公要与本王来拌嘴, 大可白日来,我等一人一个摇椅, 坐在门前大声喧哗,岂不美哉?” 林青笑着摇了摇头,慢慢站起身,冷声开口: “本公前来只是给你提一个醒,不是要来与你争吵拌嘴。” 说着林青迈动步子,径直朝着房门走去,看样子是要离开。 拓跋砚并没有想要阻拦的意思,二人是生死仇敌, 如今只是因为局势而暂时捏合在一起,还谈不上什么交情。 当林青走后,拓跋砚将杯中酒水饮尽, 阵阵醉意袭来,脑海中的思绪也开始发散, 嗯? 很快,拓跋砚眉头便皱了起来, 仔细思索着林青离开后的最后一句话? 提醒?什么提醒? 拓跋砚皱眉深思,这次他没有时间倒酒, 而是索性拿起酒壶对着嘴咕咕痛饮.... 酒水下肚,他眼中的迷茫愈发加深,仔细思索着刚刚所言, 很快,拓跋砚眉头微抬瞳孔骤然收缩!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疑惑,他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此等重要的消息会告诉他?会告诉他这个生死仇敌? 思虑间,拓跋砚看向手掌,浑身气力涌动, 刹那间便有一股四品巅峰之势喷薄而出, 感受到此等气息波动,隐藏在周围的亲卫一个个涌了出来, 其中一名亲卫径直闯入房中, 当看到拓跋砚安然无恙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正当他想要离开之时,拓跋砚将眸子投了过去: “炎风,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怯勇军的?” 第1068章 手中之刀 拓跋炎风愣在当场, 他年不过三十,长相憨厚,是日逐王拓跋砚的侍卫长, 因为其武道天赋卓绝,从而离开怯勇军成为亲卫。 他定在原地笑了笑: “回禀王上,是六年前, 那时王上的护卫在与呼延大托争斗中死伤惨重, 阿狼大人便让我等一干弟兄离开怯勇军,成为王上亲卫。” 说到阿狼,拓跋砚眼中猛然生出一丝哀伤,脸上带着些许遗憾。 但不论如何,逝人已逝, 就算是再悲伤,怯勇军战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猛地站起身沉声开口: “带上所有亲卫跟本王前来!带甲带刀带弓弩!” 话音落下,拓跋砚身上便充满肃杀,身上常服也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而拓跋炎风则满脸愕然,脸上随之涌现出惊愕,连忙开口: “王上,您想要做什么?” 他想起了刚刚来到这里的靖国公,脸色连连变化,连忙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提醒: “王上,就算是复仇,也不是在今日, 明日榷场就要重开,靖国公今日遭了如此大灾, 必然心生愤怒, 若是此次不成,必然会遭到报复! 还请王上忍辱负重,等待时机!” 拓跋砚脸上闪过了刹那间的茫然,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想什么呢?这里是曲州风浪城, 城内有靖安军两万,你我这百余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知为何听到拓跋砚这么说,拓跋炎风悄然松了口气: “那王上是想?” 拓跋砚已经走至一旁,怔怔看着衣架上所悬挂的甲胄, 当看到上面的一个个刀伤以及缝隙中残存的血液时, 拓跋砚脸上露出几分唏嘘,还有几分自嘲。 自从兵败之后,这身甲胄他就再也没有穿过,反而是常常穿靖安军的甲胄。 轻轻叹了口气,拓跋砚缓声开口: “炎风啊,帮本王穿甲,今日...本王也要做旁人手中之刀。” 拓跋炎风脸上的愕然愈发明显,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其中原因,只能快步上前,帮助拓跋砚穿上甲胄... 当甲胄被一个个拆解,而后披挂在身体上后, 二人的眼神中都弥漫着一丝悲伤,心绪一点点滴落。 原本有些壮硕的甲胄披在此刻的拓跋砚身上, 显得有几分臃肿,还有一些庞大。 拓跋砚,相比于一年之前已经大变模样, 健硕的身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瘦, 以往那生龙活虎的豪迈之气也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沉沉暮气。 甲胄穿好,拓跋砚轻轻抚摸一道道刻痕,嘴唇翕动, 眼中世界似是一点点变得模糊。 似是重新回到了充满风沙的草原, 想到了以往策马狂奔,用力挥舞手中战刀杀敌的畅快场景。 眼前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只剩下带有乾人韵味的古典家具... 拓跋砚的眼神一点点凝实,从刀架上拿过长刀,目光锐利: “炎风,与我去杀敌。” 拓跋炎风,似乎也回想到了以往的峥嵘岁月,身形一板面露动容: “是!” ..... 风浪城东阁街,此地所处,非富即贵, 也常常被布政使司用来安置来到曲州的京官以及御史,还有诸多草原使臣。 穆琳公主一行人就被安排在东阁街一号, 乃是这条街道最阔绰的府邸宅院。 此刻东阁街上一片寂静,微风吹动的声音呼呼响起,偶尔有几只野猫鸣叫。 在靖安军接管了曲州后,曲州便取消了宵禁, 而在今日,因为白日之事以及明日榷场之事, 风浪城重新展开了宵禁, 所以如今城中显得尤为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回荡。 月光熙熙攘攘洒下,在青石板路上铺陈上一层银白色的细盐, 道路两旁的房舍前巍峨的石狮子静静矗立, 门楣上的灯笼散发着橙红色的光芒,照亮为数不多的地域。 就在这时,原本寂静的街道上突兀响起了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碰撞之声! 日逐王拓跋砚手持长刀一马当先, 疾步行至东阁街一号门前, 看了看那漆黑肃穆的大门以及周围的石狮子,眼中闪过一丝莫名。 到了这里,一行人都没有受到丝毫阻拦, 拓跋砚彻底明悟过来,也知道了林青的意思。 拓跋砚此刻无比庆幸,庆幸自己还没有失去警惕, 要不然还可能真想不到林青话语中的暗示。 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漆黑大门, 拓跋砚神情凝重,重重挥手: “上!” 轰—— 漆黑的大门被拓跋炎风一脚踹开,露出了其内有些幽静的小院, 随着大门打开,一行人蜂拥而入,手中长刀,早已出鞘, 手持弓弩以及长弓的亲卫爬上屋顶,朝着府邸正房而去! .... 正房内,昏黄的灯火来回闪烁, 正在床榻上打坐,闭目养神的穆琳公主猛地睁开眼睛, 听着外面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后便是疑惑。 谁?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门口便出现了一道身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是此行护卫萨日朗, 他手持长刀,面容紧张,也顾不得尊卑连忙开口: “公主,有军卒冲进来了!府内的侍卫也都不见了!” “什么?” 穆琳公主只觉得浓浓的危机感将自己笼罩,瞳孔骤然收缩, 在诸多护卫被靖安军杀死后, 她被安排到了此地,而护卫此地的同样是靖安军, 如今靖安军消失不见。 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她有些疑惑与不解, 若是林青真的想要她体内的气运,为何不直接说? 这本就是她此行所来的任务。 来不及思考,穆琳公主迅速站起身,朝着萨日朗冲去, 萨日朗神情警惕地回过头,想要护卫着她率先离开。 但下一刻,萨日朗呆愣在原地,眼睛睁到最大, 其内有着一丝疑惑以及不解,最后闪过一丝释然。 他怔怔地低下头,只见一只纤纤玉手穿过他的胸膛, 将他原本还健硕跳动的心脏抓了出来,而后用力一捏, 血水喷溅,血腥味刹那间弥漫开来。 萨日朗想要回头去看, 但不断流失的力气,让他无法转动脑袋,眼前的世界迅速陷入黑暗。 穆琳公主站在其身后,脸色平静到了极点! 阵阵血气开始从萨日朗身上喷涌,迅速冲入穆琳公主身体, 而她的气势也在这一刻迅速飞涨,容貌愈发年轻。 六品,五品,四品! 最后,她身上已经带上了一丝丝三品韵味。 而在这时,她也看到了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怎么是你?” 第1069章 以大欺小 夜色如墨,深沉而静谧, 月光稀薄,仅能勉强勾勒出院中景物的轮廓。 一阵夜风拂过,携带着几丝凉意,穿过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在穆琳公主的视线中, 一身厚重甲胄的拓跋砚,在幽暗夜色中如同一座移动的城池缓缓而来,步子带着沉稳。 他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 刀身反射着微弱月光,更添几分冷冽肃杀。 呼—— 火把轰然点燃,昏黄的火光迅速填满整个院落! 拓跋砚甲胄上的细节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在其身侧,是同样身披坚固甲胄的护卫, 他们身形挺拔,如同沉默的雕像,跟随着拓跋砚的每一步前行。 这些护卫眼神锐利冷漠,手中的长刀紧了又紧,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一抹激动。 上一次厮杀,他们已经忘了在何时何地。 屋内,穆琳公主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月光勉强照亮了她的面容, 那是一张写满了复杂情绪的韵味脸孔。 即便面对不速之客以及那突如其来的危险, 穆琳公主眼神中依旧带着平静, 目光与拓跋砚悄然对视,空气中似乎凝固,使得院中的气氛愈发沉闷。 二人都没有说话, 稀疏的树木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啼鸣,使得院落中的气氛愈发微妙。 过了不知多久,拓跋砚才发出一声冷笑, 视线在穆琳公主身上来回打量,轻声开口: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记得上一次见面时,你还是一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不过十年未见,公主倒是越长越年轻了。” 说着,拓跋砚有些唏嘘地摇了摇头: “只可惜啊,本王已经老了, 没有了当年的风采,也不知公主殿下还记不记得本王。” 穆琳公眸光深邃,盯着拓跋砚打量, 虽然眼中尽是警惕与杀意,但嘴角却露出了和煦笑容: “拓跋叔叔,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拓跋砚嗤笑一声,连连摆手: “公主殿下,算来算去,本王也没有比你大几岁, 叫叔叔有些言过其实了,本王还想着多活几年。” 穆琳公主没有说话,而是将脸上的笑容收敛, 警惕地看着拓跋砚,粉嫩的拳头紧握, 袖口里已经滑出了一把匕首,被她托举在掌心! “今日本王前来,是想要借公主一物。” “哼,老东西装神弄鬼,想要什么直接说!” 穆琳公主目光猛地锐利,身形一闪,就想要冲出房舍, 但下一刻,一阵弩箭激射的破空声响了起来! 叮叮叮—— 十余支弩箭射在了她身前的门槛上,冰冷的箭矢此刻反射着阴森寒芒, 穆琳公主抬头看去,只见前方屋顶,已经多了二十余名手持弓弩的军卒, 在其中还有两把硕大长弓, 此刻弓弦已经拉至满月,瞄准了她。 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笼罩了她, 让她的脸色严肃到了极点。 深吸了一口气,穆琳公主看向拓跋砚,再次挤出笑容,沉声开口: “敢问拓跋叔叔,想要什么?” 拓跋砚发出了一声冷笑,浑身气力弥漫,面容有些感慨: “这些年本王疲于厮杀,忙于军政, 都险些忘了,本王还是拓跋部难得的武道奇才。” 他有些玩味地看着穆琳公主: “拓跋部虽然没落,本王也风烛残年, 既然如此,不如拼搏一番,晋升三品!公主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穆琳公主只觉得周遭的杀气愈演愈烈, 甚至在一旁等候的诸多军卒都面临激动。 在这些军卒眼中,他们的王已经很久没有露出如此斗志, 今日,王上想要晋升三品, 对于他们来说,如何能不满足? 即便是面对眼前这气力弥漫的穆琳公主,他们也敢于动一动刀兵。 穆琳公主静静站在那里, 扑面而来的月光,让她的身形若隐若现,充满阴霾。 她此刻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胸口剧烈起伏难以掩盖心中的不平静。 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牙切齿地开口: “拓跋叔叔,以大欺小可不是草原人应该做的事。” “哦?” 拓跋砚轻咦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目光一点点变得锐利,眼神中充斥着看待猎物的肆意打量, 他畅快地大笑起来: “草原人不仅以大欺小,还恃强凌弱!” 话音落下,他将手臂高高举起,而后用力挥下。 站在一旁的亲卫拓跋炎风目光猛地锐利,发出了一声大吼: “放!!” 嗖嗖嗖—— 没有丝毫犹豫,不论是前方小院中, 又或者是屋顶上的亲卫,都在第一时间扣动扳机,松开弓弦。 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打破了夜的沉静,朝着穆琳公主冲刺而去! 穆琳公主瞳孔骤然收缩,浑身气力不再躲躲藏藏,轰然喷出。 气力与诸多箭矢在空气中相撞,让原本锐利的箭矢变得东倒西歪, 似乎陷入了泥潭,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穆琳公主脚尖一点, 身形如同轻烟,跃出门框,朝着小院一侧的空旷墙壁而去! 穆琳公主想得很明白,她体内的三品之境只是借助气运强行推动, 并不是货真价实的三品,而且她身为女子, 向来不擅长厮杀打斗,留在这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身形在黑暗中来回腾挪,躲避着从下方骑射而来的箭矢, 虽然现在她面色平静,但心中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眼前这拓跋砚与林青不一样,行事向来不择手段, 若是落在此人手中,定然会落个身死下场。 可随即,穆琳公主心中又生出了一阵彷徨, 孤身一人,没有护卫,能去哪里呢? 穆琳公主身形轻轻落在院墙上, 回头看向那些追兵,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她决定去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到了那里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身旁陡然传来一阵拳风, 来不及回头去看,她身形一闪匆忙闪躲, 只见一个略显干瘦的拳头,从鼻尖擦肩而过! 穆琳公主甚至还能看到,手臂上所覆盖甲胄的花纹,绝美精妙! “拓跋砚,这里是大乾,何时轮得到你来放肆?” 穆琳公主发出一声娇呵,来不及对敌就匆忙逃窜... 第1070章 气运现 天空中的点点星光自然垂落,使得风浪城在茫茫黑夜中若隐若现, 在这若隐若现中,能看到一行人在来回追逐, 逃窜之人还是一名身穿华服的俊俏妇人。 此刻,距离穆琳公主逃窜已经过了一刻钟, 她的情绪愈发,嘴唇紧抿,心中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一刻钟过去了,尽管她在风浪城中大喊大叫,不停呼唤着靖安军以及城池守军, 也不停地向外释放气力,希望能引得城中的武道高手相助。 但不论如何努力,整个风浪城就像是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这让穆琳公主心绪低沉到了极点,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心中闪过猜测。 拓跋砚的所作所为经过了靖安军的默许, 更直接地说,是得到了那位靖国公的默许! 所以,现在的风浪城才显得尤为安静, 穆琳公主相信已经有很多人察觉到了她在逃窜, 却无人敢相助,这让她心中涌现出一股彷徨哀伤。 在来到大乾那一刻起,便知道自己是棋子, 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棋子的命运,被舍弃时没有任何人相救! 思绪间,穆琳公主眼神一瞥,瞳孔顿时更大, 只见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宅院屋顶, 有一名三十余岁的草原人屹立其上, 手中拿着一把大弓,弓弦已被用力拉开,形同满月! 下一刻,还不等穆琳公主有所反应, 锐利的破空声疾驰而来,一道银芒出现在略显黑暗的天空中! “不好!!” 穆琳公主发出一声惊呼,用出全身气力努力地在空中扭转自己的身子。 但奈何,还不等她尽数躲开,羽箭便已到达! 狠狠刺入了她的腹部! 她发誓,她从未听过如此清脆的声响, 那是箭头穿透衣服,刺破血肉,牢牢扎进体内的声音。 扑哧—— 剧烈的疼痛感让穆琳公主陷入了刹那间的茫然, 而后便是一股钻心的疼痛向外流转, 刹那间就让她的身体僵硬,从半空中掉落! 她眼中闪过一丝黯淡,逃了这么久,终究不是真正的三品! 淡淡的脚步声自下方响起, 拓跋砚背负着双手,笑意吟吟地走了过来。 扑通一声闷响,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穆琳公主姣好的身体蜷缩起来, 双手用力捂着腹部,试图堵住腹部那血流如注的伤口。 拓跋砚面带笑意解释: “公主殿下还是不要费心思了,此等长剑是军中专门应对武者之用,不仅能打碎骨头, 上面还有倒钩以及血槽,一旦射入体内,就会源源不断地为你放血。 对了,再提醒你一次, 不要试图将箭矢拔出来,它会将你的血肉死死勾住!” 穆琳公主没有信他这番鬼话, 用气力护住伤口,而后握箭矢微微用力。 但很快,她就感受到了一股钻心一般的疼痛, 似乎血肉与弓箭搅在一起,拧成了一个麻花! 穆琳公主视线慢慢转动,看向走过来的拓跋砚, 同时在体内暗暗酝酿气力,准备等到他走近时给其致命一击。 但还未等到拓跋砚走近,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便陡然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弓弩齐射的声音以及锐利的破空声! 下一刻,穆琳公主的身体来回抖动,眼中充斥着愕然! 她颤颤巍巍地低头看去, 只见胸口上已经插着几根没入一半的羽箭, 甚至...还有几根从背后射入,透出前胸的箭头,上面沾染着血迹以及丝丝血肉! 呃...噗... 穆琳公主此刻心中空空如也, 只是觉得有强烈的呕吐感,她张开嘴哇哇大吐。 吐出来的不是来自大乾的美食, 而是大口大口的鲜血,其内甚至蕴含着一丝丝漆黑。 拓跋砚站在不远处,轻笑一声: “公主殿下,本王随行护卫的箭头上都带着剧毒, 若是真正的三品可能无碍, 但你不过是一个花架子四品,就早些安息吧。 本王不会对你的尸首如何,等待取出气运,就会将你好生安葬。” 穆琳公主怔怔地看着拓跋砚,眼神露出怨毒, 嘴巴来回张合想要说些什么, 但喷涌而出的鲜血已经让她无法出声。 她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气力以及生机在被慢慢抽离, 撑着身体的胳膊变得异常沉重, 最后无力地倒了下来,她的身体重重,摔落在地.... 穆琳公主现在只觉得, 西北开春的天气依旧这么冷,让她冷得浑身颤抖! 而且眼前的世界是那么黑,让她再也看不真切。 不过几息的功夫, 穆琳公主的视线便已经陷入黑暗,整个人没了生机。 而就在她咽气之时,迈步走向这里的拓跋砚顿住脚步, 就停留在远处,怔怔看着。 一股莫名的气息在穆琳公主身上涌荡,丝丝金光开始在黑夜中绽放, 这股气息玄而又玄,似是天地间最美妙的奥义, 又似是读书人穷极一生都要追求的至理! 此时此刻,拓跋砚感受到从身躯中涌现出的一股贪婪, 这种贪婪无比剧烈,他想要将这金光吞噬,想要将这金光抓在手中!!! 拓跋砚脸色凝重知道这便是蕴含在穆琳公主身上的气运, 也是一个晋升三品的契机!! 就在这时,原本在屋顶上手拿长弓的拓跋炎风赶了过来, 看着那丝丝金光,发出一声轻喝: “王,拿气运!” 拓跋砚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 此刻,从穆琳公主身上喷出的气运已经开始在半空中凝聚, 丝丝金光开始相互纠缠,似是在结成一个纽扣! 拓跋砚又上前了一步, 此刻,他已经能感受到前方气运中蕴含的汹涌生机! 但他知道,拿下此种气运, 就意味着受到气运限制,寿数不过百! 他有些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眼中闪过试探,又向前迈了一步! 此刻他距离气运不过一丈! 但就在这时,原本黑暗的天空中似乎陡然间出现了一个个星星! 一个又一个的强大气力,从四方奔袭而来, 毫不掩饰其身上气势以及胸中野心! 拓跋砚瞳孔微微瞪大,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脚掌用力跺向地面,在所有人的惊愕中,身形刹那后退! 而在此时,拓跋砚也发出了一声大吼: “来人!!” 下一刻,剧烈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似乎整个风浪城都在震动! 第1071章 晋升三品 随着马蹄声响起,原本在黑暗中死寂的风浪城,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起来! 天地间骤然间变得喧嚣无比, 从风浪城的四面八方,无数靖安军如同被无形之手召唤,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而来。 马蹄声密集而急促,每一声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人心上, 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压迫。 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将月光切割成斑驳的光影, 投射在城墙、街道以及四处都有的青石板上。 城墙上的砖石在震颤,街道两旁的房屋在摇晃, 就连那些平日里最为坚固的建筑, 也似乎在这股洪流面前显得渺小而脆弱。 惊呼声、嘶鸣声,以及那持续不断的马蹄轰鸣,交织在一起,将整个风浪城唤醒! 听到此等声音,拓跋砚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发出重重叹息。 在草原之时,向来都是他藏于幕后操控芸芸众生, 但今日他却成了放在明面上的棋子! 不知何时,一位身形高大,身穿常服的年轻人出现在气运之前, 黝黑的长发随意披散,迎着微风在空中乱舞, 来人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似是重伤未愈,但嘴角却带着一切尽在掌控的微笑。 他微微抬头看向从四面八方奔走过来的十余道身影,发出一声冷哼: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来了,那就都不要走了!” 周遭的十余道身影,个个黑衣掩面,气息浑厚, 比拓跋砚四品巅峰的气息丝毫不差! 显然这些人都是隐藏在风浪城中的四品高手, 他们或许没有躲过前些日子的搜查, 但却可以在今日靖安军混乱之时,重新进城! 面对气运,再也无法按捺住心绪激动。 就算是有陷阱,他们也要来尝试一番。 毕竟,就算是有大背景的四品武夫,能够晋升三品者也寥寥无几! 如今就有一个机会,他们如何能不尝试? 朝闻道,夕死可矣! 更何况,晋升三品之后,或许能有一丝逃生之机。 他们相信三品的神异,也相信自己的本事。 林青站在气运旁环顾四周, 发现他们都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下一刻,原本苍白到极致的脸庞刹那间变得红润, 略显萎靡的状态也消失不见, 眸光从原本的病恹恹转而变得锐利, 在这一刻,既然这些武夫争相送死, 那就尽数留在这里,也就不必再行隐藏! 林青手掌用力一挥,迅速将眼前那在半空中沉浮的气运抓在手中! 原本金色的光芒在天空中挥洒,刹那间就被一双大手遮掩! 被林青抓住后,那气运就像是有灵性一般,开始用力地往林青身中去钻, 林青还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丝丝渴望,似是有些迫不及待。 林青冷哼一声,手掌微微用力, 玄色的光芒在体内流转,刹那间就将这气运阻拦在外。 玄策光芒上也流露出了阵阵贪婪,似乎想要将气运尽数吞噬! 两种截然不同的贪婪出现在手中, 林青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转而将气运用力丢向怔怔站在那里,身形干瘦的拓跋砚! 拓跋砚原本正打算看一场好戏, 茫然中,却发现气运朝他飞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下一刻! 原本充斥着贪婪气息的气郁在刹那间安静下来, 宛如水滴融化在大河之中,悄无声息地融进拓跋砚的身躯! 拓跋砚刹那间瞪大眼睛,眼中带着浓浓的惊慌, 他用力甩动手掌,运转气力, 希望能将融于身体的气运逼出来。 但奈何,随着气力涌动, 原本那核桃大小的气力开始迅速消融,眨眼间就变成了米粒大小,最后消失不见! 拓跋砚愣在当场,眼中露出惊愕。 周遭围过来的诸多武道高手一个个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气运,就这么送人了? 下一刻,他们齐齐望向拓跋砚,知道他是草原日逐王! 还是仇人? 他们不知道林青为何如此做, 但知道拓跋砚已经开始晋升三品了! 在众人注视之下,拓跋砚周身骤然间涌动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气息, 仿佛天地间最微妙的韵律都在这一刻与他产生了共鸣。 他身躯微微一震,衣袂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犹如即将破茧而出的蝶,正经历着生命中最关键的蜕变。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气力波动, 这些原本无形无质的存在, 在拓跋砚的周身渐渐凝聚成形,化为丝丝缕缕、流转不息的光芒,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这些光芒色彩斑斓,却又和谐共生,在此刻被拓跋砚所吸引, 助他跨越武道之路那至关重要的门槛。 随着气息逐渐增强,拓跋砚的双眼闭合, 面容之上流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庄严与肃穆, 四周的空间似乎都为之一滞,连时间都仿佛放慢了脚步。 终于,一声清越的长啸自拓跋砚口中响起, 宛如龙吟虎啸,穿云裂石。 伴随着这声长啸,他周身的玄奥气息达到了顶峰, 然后猛然间内敛,化作了内敛而深沉的力量,环绕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护体气力。 光芒逐渐散去,拓跋砚缓缓睁开双眼,双眼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与深邃, 他的气质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更加沉稳,内敛! 下一刻,此等气息就刹那间消失不见。 拓跋砚,愤怒地看向林青,发出一声怒吼: “王八蛋!!!你干什么!!!” 拓跋砚的身形刹那间消失, 转而出现在林青身前,带着浑身怒意,一拳打了过去! 其上汹涌的气力,让周围的武道高手面面相觑,忍不住露出垂涎。 在下一刻,让他们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相传身受重伤的靖国公林青淡淡地抬起手, 轻而易举地阻拦了拓跋砚的攻势, 并且握住了他的拳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淡淡开口: “恭贺之言本公就先不多说了, 还请日逐王劳累,协助军卒将这些人尽数斩杀!” “你!!!!” 拓跋砚牙关紧锁,目眦欲裂,愤怒到了极点。 林青却面露舒缓,声音轻缓了一些: “拓跋王上,先处理正事,你我之事稍后再说。” 第1072章 寿数不多 时间飞速流逝,天快亮时拓跋砚浑身血气地冲到了曲州都指挥使司! 不顾军卒的阻拦,径直冲向正堂, 看向那正坐于上首,静静批阅文书军报的林青! 见他如此悠闲,想到自己刚刚经历过一番厮杀, 拓跋砚便气不打一处来,发出了一声怒吼: “林青!你要给本王一个解释!” “气运你自己不留着晋升,为何要丢给本王?” 此时此刻,拓跋砚双拳紧紧攥住,心中的愤怒已经无法掩盖! 他是四品巅峰,若是按照正常寿数并加以保养,他还能活很久。 在草原的记录中,四品巅峰武者最多活到了一百五十岁, 这么算下来,他还能活八九十年。 而现在....虽然成了三品, 但寿数却骤然缩减,只剩那么不到五十年! 此次突然晋升,陡然间打乱了他不知多少计划, 此刻他心中的愤怒简直无法掩盖! 似乎重新找回了以往身为日逐王的凶历。 上首,林青听到怒吼,抬起头循声望去,嘴角不由得发出一丝轻笑。 他猜测的果然没错。 气运以及三品武者的出现,没有什么好结果, 只会带来杀戮,也会引出一些藏于暗处之人。 同时... 林青眼中神光流转,眼窝深邃。 拓跋砚虽然兵败,但经历过兵败之后的拓跋砚更懂隐忍将会是一个更难对付的对手! 如今还有榷场加持,难保未来不会成为一方祸害! 现在晋升三品,受到气运桎梏,寿数不多, 就算是日后成为一方祸害,也能盼着他早死,从而没有那么大的隐患。 收起思绪,林青看向拓跋砚,发出了一声轻笑,眼中露出些许诧异: “拓跋王上这是说的什么话? 本公坐镇西北拓跋王上坐镇草原西南,如今正是强强联合之际, 本公身处大军之中,他们杀不了我, 但拓跋部,如今战兵缺失,晋升三品对拓跋王上有好处。” 听闻此话,拓跋砚的五官刹那间扭打在一起,眉宇中透露出丝丝煞气,声音冷冽: “狗屁的好处,本王现在一把年纪,年近六十,晋升了三品又有何用。” 拓跋砚心中复杂难平,若是拓跋部正处强盛之时, 他晋升也就晋升了,对于操持军事有所裨益, 但现在,拓跋部还剩什么? 多了他一个三品与大局有何关联? 反而会因为早死而被踢出局! 他此刻无比确定,眼前这林青就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让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好成为靖安军的附庸。 “拓跋王上,还请莫要动怒, 本公曾听军医说过,人若是易怒,可能会折寿。”高居上首的林青淡淡开口, 但无论是谁,都能听到他口中的一丝戏谑。 “你!!”拓跋砚猛地攥紧拳头,浑身气力涌动, 若是没有先前之事,他可能会上去与林青拼杀一番, 但...晋升三品之后,第一拳就被他轻松挡下, 而且,此刻在他的知觉中, 林青如一团火一般坐在那里,血气旺盛得几乎要冲破屋顶,这让拓跋砚忌惮万分。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沉声开口: “为何你自己不晋升?” 事已至此,拓跋砚也知道发怒无用,所以他决定试探一番。 下一刻,上首的林青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气息一点点削弱, 从原本的冲天大火似是变成了在微风中摇曳的小火苗... 甚至林青还发出了两声轻咳, “拓跋王上,本公被三品武道高手刺杀,身受重伤,又如何能够破境?” 拓跋砚脸色古怪到了极点,他怔怔地看着林青,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人身居高位居然如此没脸没皮, 此等诓骗之言,说起来丝毫不脸红。 “靖国公...本王今日帮你消灭了城中大隐患,靖安军不报答一二?” 此话一出,坐在上首的林青迅速恢复正常, 只是在心中感慨, 拓跋砚就是与呼延大托以及乌孙升吉不同,此人太懂隐忍! 见势不妙,马上调转船头谋求利益。 话已至此,林青仔细想了想,沉声开口: “拓跋王上如今晋升三品,自身安危也不必考量, 这样吧...曲州榷场中进取牛羊毛皮等诸多物件, 给拓跋部的份额多一些,如何?” 拓跋砚的脸色舒缓了许多,心中陡然生出一些忌惮, 眼前这林青去了一趟京城后倒是懂得了隐忍退让,更加的难以对付。 拓跋砚沉声开口: “若是你要对付草原上的诸多草场, 劫掠而来的战马要分给本王一些,本王也不要多,三千匹!” 不等林青开口拓跋砚,迅速说道: “赤林城榷场让许多人受益,曲州榷场重开,一些人会出手捣乱,这些战马是用来保护商路之用。” 林青笑着点了点头: “拓跋王上果然心系天下,本公答应了, 战马的交割要在草原上,若是回到曲州入了账,不好操持。” 见他答应得如此迅速, 拓跋砚脸色来回变幻,心中暗暗后悔, 早知道就多要一些了。 心中微微叹气,拓跋砚没有纠结此事,转而说道: “天要亮了,榷场重开之时你要出现?” 林青点了点头:“自然要出现。” “本王登临三品之事,你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本公还身受重伤呢。”林青面露茫然笑着开口: “拓跋王上如何晋升的三品本公一概不知, 本公只知,城中有一些逆贼藏匿, 是拓跋王上出手帮忙,这才消除了风浪城的诸多隐患。” 此言虽然说起来合情合理, 但拓跋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还是觉得眼前的林青有所谋划,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脸色恢复正常,眼中的怒气也一点点平息。 事已至此,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轻哼一声,拓跋砚径直离开正堂,还丢下了一句话: “今日城外榷场,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演戏!” “本公的确身受重伤。” 听到身后的声音,拓跋砚脚步又加快了一些,显得怒气冲冲! 第1073章 后继无人 天色大亮,阳光从高空中垂下,遮盖了昨日夜晚风浪城中的肃杀, 城中百姓只知道昨夜靖安军有了大规模行动,具体为何并不知晓。 但昨日发生之事还是无法瞒住城中的一些大人物, 他们知道靖安军昨夜将隐藏的高手清缴一空。 这让这些大人物几乎都松了一口气, 今日是榷场重开的日子,有了赤林城珠玉在前, 可以想象曲州的榷场同样有着光明前途。 他们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榷场, 此刻,还在曲州任职的诸位大人都已经将身家性命压了上去。 榷场重开一切顺利,他们也会升官发财, 反之榷场受阻, 原本因为一片繁荣而遮盖的弊端就会显现,数之不尽的攻讦就会来临。 到时候,靖国公以及靖安军顶得住, 他们这些官员可顶不住。 此刻,城外! 曲州榷场的修建要比赤林城大上许多, 得益于风浪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可以有部分直面草原! 榷场占据了风浪城外很大一片地方。 原本坎坷的道路也进行了重新修建, 数之不尽的青石板已经铺陈在了风浪城北城门与榷场之间, 以供马车以及诸多商贩通行! 此时此刻,即便天刚亮, 但往来人群已经牢牢占据了青石板路,将这里塞得尤为拥挤。 昨日无法进入榷场的诸多商贾掌柜以及草原人, 争先恐后地涌入榷场去查看属于自己的摊位以及展台。 笑容很快便从榷场中传出。 一位位掌柜十分满意地看着摊位, 从商品的布置以及摆放,还有留存的空间,都让他们大为满意! 惊叹于曲州吏员的能干, 还有一些对于曲州做了如此万全准备的感慨。 就连诸多昨日心怀不满的草原人见到摊位后,都露出了笑脸!!! 昨日的风波似乎悄无声息,消散了许多。 ..... 曲州布政使严友贤一夜未睡, 苍老的脸庞上挂着黑眼圈,神情中有着遮盖不住的疲惫。 但此时他脸上挂着畅快笑容, 看着榷场中人来人往,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 忙活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开花结果! 在其身旁,按察使荣九同样满脸笑容, 轻轻抚摸着花白的胡子,连连点头: “严大人,榷场能布置得如此顺利,严大人功不可没啊。” “荣大人哪里的话,若是没有城中诸多吏员以及官员的支持,如何能做到此等地步?” 对于荣九,严友贤还是十分感激, 现在,京中要暂停科举之事已经传到了曲州, 在诸多城池中闹得沸沸扬扬。 一些读书人甚至为此撂了担子,不想再为衙门效力。 还是以荣九为首的诸多大族出言劝说, 甚至将家中子弟都派来, 操持榷场诸多事务,这才能顺利完成。 可以这么说,现在榷场能安稳落地,曲州上上下下都出了大力, 甚至,就连草原上的拓跋部以及诸多部落首领也是出了大力, 若是没有他们肃清商路, 一路行来的盗匪都能将货物劫掠的一干二净。 作为布政使的严友贤是知道的, 草原上整日腥风血雨,每日都要死个几百人。 想到这,严友贤露出几分古怪,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压低声音开口: “听说昨日拓跋砚晋升三品了。” 听闻此言,荣九的嘴角也不禁勾起一丝笑容,声音有些幸灾乐祸: “他年纪大了,早一些晋升,也能多活一些日子。” “哈哈哈。” 严友贤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 不由得大笑起来,脸上充满畅快,继而说道: “拓跋部的那些后生我都尽数看过, 没有一个人可堪大用, 若是拓跋砚死了,拓跋部可就彻底衰落喽。” 严友贤作为曲州布政使,为曲州一地父母官, 外面的强敌都是他向来关注的对象。 而眼前的心腹大患就是拓跋部, 现在拓跋部没了威胁,严友贤自问可以大展拳脚, 开展一些以往都要小心谨慎的活动。 荣九侧过头来,低声发问: “对待拓跋部,你准备如何?” “拓跋部现在是外强中干,虽然还保持着草原六部的名头,但内里空空如也, 尤其是底蕴太差,没有后继之人, 这种情况下...以钱财俘获之, 到时候多与他们交换一些货物, 让他们多赚一些银钱,自然就会整日贪图享乐, 等拓跋砚到了年纪就这么一死,拓跋部也就算是没落了。” 严友贤声音轻缓,脸上带着一丝尽在掌握的笑容, 而听到此言的荣九也不禁笑了起来,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掌事人,他太明白后继有人的重要。 想到这儿,他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发出了一声轻叹: “靖国公富商的这段日子, 靖安军的弊病也暴露出来许多,同样是没有后继之人。 武大人倒是有几分本事,但在军中威望尚浅, 兰云川与乔刚虽然身具军功,但却不通政事以及朝堂上的一些门道, 现在看来,倒是让人有几分担忧啊。” 严友贤听后没有反驳,只是轻轻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荣九: “荣大人,现在尔等一家荣华富贵都寄于靖安军, 这对尔等这些大家族来说,倒是并不常见。” 在严友贤看来,此等把握地方的大家族,两边下注才是最主要的保命手段。 荣九轻轻一笑,缓缓摇摇头: “大乾都要亡了,还计较这些作甚。 老夫家中同样没有几个成器的, 虽然家中底蕴深厚,家财万贯,但终究是没有领头羊。 而没有领头羊的家族,在群狼环伺的今日,只能被吃干抹净。” 说话间,荣九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严友贤: “若是老夫没有几分威望, 说不得朝堂上的一些大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们无法在钱粮上卡靖安军,也无法用大义朝纲诓束靖安军,只能从其身边下手。” 听闻此言,严友贤的眉头刹那间皱了起来,有些狐疑地看向荣九: “荣大人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若是与本官相关的消息,还望荣大人不吝告知,本官必有重谢。” 第1074章 入京为官 看着前方全场周围人来人往,一众礼节布置已经将近完成, 荣九笑了起来,声音有些空洞: “榷场重开就在眼前,严大人立下了如此功勋,如何能不升官?” “京中有好友来信, 朝堂上的一些大人,希望严大人入京为官, 甚至若是运作得当,还可以在京察中谋得部堂之位, 这对严大人来说,可算是高升啊。” 严友贤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脸上似是有阴云闪过,咬牙切齿地开口: “这算是什么高升? 本官现在在曲州过得好生自在, 何至于去朝堂上掺和他们那些烂事儿。” “呵呵呵...” 荣九抬起了略显干枯的右手, 就这么在空中随意一挥,很快就抓到了随风飘荡的一抹飞絮, 他怔怔地看着手掌齐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削斧刻。 “严大人,这世间所有人就如这飞絮一般, 只能随波逐流或者随风飘荡,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啊。” 严友贤脸色凝重,藏在袖口中的手掌紧握, 放在以前,他定然是想要去京城为官, 但现在,不是时候, 如今朝上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准备接下来的京察, 若是在京察后前去京城,会沦为旁人泄愤的牺牲品。 荣九再次开口: “陛下为了京察,连科举都停了, 此等情况下,不知要有多少朝堂大员倒下, 又有多少外放为官者进入中枢, 到了那时,陛下定然会挑选一些信得过的人, 而严大人,在本官看来,就是为国为民的忠心之臣!” “此事已经定下了?” 严友贤只觉得好心情被挥洒一空,转而变得有些烦闷。 荣九摇了摇头: “距离京察还有些日子,具体最后如何,现在怎么可能有所定数? 老夫只是提前得到一些消息罢了, 上一次他们想让老夫进京为官,被老夫拒绝,这一次轮到严大人了。” “可有补救之法? 不是老夫不想入京为官,而是现在入京无异于羊入虎口, 到时候曲州再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什么大人, 虽然他办不成事儿, 但想要捣乱还是轻而易举,大好局面就要被其挥霍一空。” “此事老夫没有办法,严大人可以问一问靖国公, 靖国公与陛下的关系向来极好, 若是他肯为你说话,说不得严大人还可以继续留在曲州。” 荣九话音落下,严友贤的表情却猛然间变得复杂,隐隐间还露出了些许苦涩, 只见他微微叹息,缓缓摇了摇头: “靖国公不会答应此事, 本官就算去说,也改变不了结果。” 一旁的荣九面露笑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显然他也认同这个说法。 严友贤有些感慨: “衢州有靖安军在,不管来了谁也无法掀起风浪, 在京城陛下身边却没有多少可用之人, 若是本官有机会到京城,靖国公非但不会拒绝,反而会推波助澜, 还会与本官好说歹说,去京城助陛下一臂之力。” “哈哈哈哈。”荣九哈哈大笑起来: “严大人看得倒是真切。” ......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高高升起,今日曲州的天气格外好, 天空湛蓝偶尔有,几缕棉白色飘过, 增添了些许点缀,也带来了一些阴凉。 将要到午时,城中的诸多百姓熙熙攘攘地走出风浪城的北城门,向着不远处的榷场而去。 在通行道路上,曲州衙门安置了许多遮阳伞以及摊贩,还有一些无需银钱的茶水糖果, 这让很多来到这里的孩子们绽放出笑容, 发放糖果的吏员们也不吝啬,多给了几块。 一名胡子拉碴的草原大汉带着几名随从走在青石板路上, 看着头顶的遮阳伞以及两侧的茶水糖果, 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前人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他走近了一些向着那名吏员伸出手, 发放糖果的吏员也不介意他年事已长,便抓了一把递了过去。 还亲切地说道: “这位草原朋友,这里的糖果都是由青城商行提供, 若是您吃得还可以,可以到榷场中采买, 价格实惠公道,童叟无欺!” 原本那面露凶厉的草原大汉顿时笑了起来, 伸出手点了点吏员,畅快地笑道: “你们这些乾人啊,真是生财有道,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那名吏员连忙笑着接话,显得熟练无比: “您说笑了,糖果可是好东西, 草原的黑夜尤为冷,晚上含上一颗糖果就能让身子暖暖的。” “哈哈哈哈哈,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放心吧,糖果我会买的,是青城商行?” “是的,您可以再往前面逛逛, 后面还有不要银钱的米糕酒水以及甜品,您可以放肆品尝!” 说着,吏员看向了吧, 在桌案旁的一名浓眉大眼的小娃娃, 脸上露出笑容,连忙抓了一把糖果递了过去: “娃娃,长得真俊俏,来拿着。” 那名娃娃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粉嫩的小嘴唇微微张开,脸上绽放出笑容,踮起脚来, 双手捧着接过糖果,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谢谢哥哥。” “不谢不谢,要谢就谢靖国公他老人家, 我等这些普通百姓都是跟随靖国公以及诸位大人才能混上一口饱饭。” 娃娃清脆的笑容回答,笑着连连点头: “嗯,也谢谢靖国公哥哥。” 此话一出,在他身后笑吟吟看着的妇人脸色一变, 连忙将娃娃抱了起来,对着吏员赔礼道歉: “大人见谅,童言无忌,当不得真...” 见她如此惶恐,那名吏员连忙摆了摆手: “无妨无妨,靖国公他老人家本就是世间英豪, 本就年纪不大,叫哥哥恰到好处,靖国公不会在意的。” 那娃娃显然非常懂事,将一颗未剥皮的糖果塞到了妇人嘴边: “娘亲吃糖,不害怕。” 此等场景被那草原大旱看在眼中, 不知为何,含在嘴里的糖果也变得不是那么甘甜,反而有了一些苦涩。 他直到此刻才明白何为大乾文华。 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乾人会叫他们这些草原人粗鄙蛮人。 草原诸部中的场景与此时的风浪城相比,简直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想到这,那名草原大汉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 “大人,您有些挡路了。” 那草原大汉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从摊位旁走开,朝着那吏员拱了拱手: “抱歉了。” 第1075章 读书人、军卒 人群熙熙攘攘, 李秀才一身白衣,手拿水杯在人群中摇摇晃晃,慢慢走着。 他脸上充满笑容,苍白干瘦的脸庞多了几分红润,整个人看起来壮实了许多。 在他身旁,是正阳商行工坊中的诸多同僚,也是百姓。 今日他们共同来参加榷场盛事。 这不仅仅是商行掌柜的要求,也是曲州衙门的要求, 凡是在城中工坊做工的百姓,都要共同参与。 一方面是为曲州撑场面, 另一方面也是提振诸多百姓的信心, 让他们能安稳地在工坊中做工, 不必担心明日会因为什么祸乱而没了生计。 “秀才,你看看这地面,都铺上了青石板, 还有这帐篷以及遮阳伞,这些狗官整日嚷嚷着没钱,我看这不是挺有钱的吗?” 在李秀才身旁,一名身穿红衣的姑娘叽叽喳喳的口出狂言, 丝毫不顾周围投过来的怪异目光。 李秀才脸色变了变,连忙压低声音: “大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今日城中的大人都来了, 若是被哪位大人听到了,咱们商行的生意可就毁了。” 红衣姑娘嘴角撇了撇,脸上的婴儿肥显得肥嘟嘟的,尤为可爱, “好吧好吧,就听秀才的。” “对了秀才,上一次你输了, 说要送我一个簪子的,什么时候送?” 李秀才脸色一僵,略显白皙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尴尬,支支吾吾地开口: “大小姐,还是等下个月吧, 小生前几日才开始做工,手中没有多少余钱...” 红衣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神情也变得委屈起来, 轻轻撇了撇嘴,不过很快就变得振奋, 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李秀才身前停住,笑嘻嘻地对他说: “我可以给你五两银子。” 接着红衣姑娘又补充道:“簪子一两银子。” 猛然原本还想说簪子不用这么贵的李秀才猛然僵住, 嘴巴来回张合,满脸的呆滞。 而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 脸上的白皙逐渐变为红,就如头顶的太阳! ..... 不远处,林青正在人群中慢慢挪动, 英俊的面孔以及挺拔的身姿,吸引了不少百姓的注意力, 但人们在他的脸上看了又看, 只觉得有些熟悉,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位靖国公。 想想也是,如此位高权重之人, 怎么会与他们一起来挤这青石板路。 在林青身旁,是伤势未愈的钟信以及同样模样英俊的武恒, 由于钟信拄着拐杖走的尤为慢, 所以林青与武恒也就跟着他的步调,慢慢走着, 正好有机会看一看民间百姓的真实面貌,以及听一听他们的肆意大骂。 就在这时,林青看到了脸颊通红,身穿白衣的李秀才, 相比于上一次见到, 眼前的李秀才衣着体面了许多,气色也好了很多。 他看向武恒指了指前方:“看,熟人。” 武恒看了过去, 见到了那红衣姑娘以及李秀才,眼中流露出刹那间的迷茫: “什么熟人?” “上一次在白柳街见到的年轻人, 事后有人告诉我,他在城中居住多年, 考了许多年秀才,但都没有考中, 久而久之,周遭的邻居为了安慰他,就管他叫秀才。 现在城内工坊开了许多, 一些工坊没有账房,就找他前去做账房。” 林青皱着皱眉面露思索,说道: “我记得他先前是在正阳商行做账房, 但周围的邻居都是新开的工坊,手中没有多少银钱, 所以他们共用李秀才, 现在看来,他做得还算不错, 至少没有再穿以前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 武恒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嘟囔道: “他才做工几日啊?定然是工坊掌柜给他换的衣裳,说不得还是那姑娘给他置办的。” 林青看了过去见他二人颇为亲密,不由得点了点头: “的确,读书人就是吃香,不像咱们军中,到处都是单身汉。” 林青将脑袋转了过去,看向钟信: “对了,记得你说过,回来就要成亲,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钟信脸色一僵,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大人,可别提了... 我在赤林城养伤的时候,本以为自己要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给她写了一封信,让她找个人嫁了,不要等我。 后来,谁曾想西军的大夫这么厉害, 种鄂将军还找了许多武道高手来每日滋养血脉, 现在不光能站,伤也快好了。” 见钟信面露犹豫不再说话,武恒将脑袋转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然后呢?” 钟信苦笑一声,有些难以启齿: “人家是真听话啊...早早嫁人了...” 不仅是武恒面露呆滞,就连正走着的林青脚步都有一顿。 武恒眨了眨眼睛,茫然开口: “这么快?从过年到现在好像也没有几个月...” “就是这么快...” 钟信失落极了,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愈发惨白, 垂头丧气的模样让武恒暗暗发笑.... 林青站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饭不怕晚,好好在风浪城养伤, 等伤好了,让严大人给你找个差事做, 也省得整日在外奔波,家人提心吊胆。” “大人,属下还是要上阵杀敌的。”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 钟信连忙捂了捂嘴,小心地看向四周。 发现周围嘈杂一片,没有人注意这里,这才松了口气。 林青摆了摆手: “算啦,你们这些老弟兄还是好好在家中待着吧, 上阵打仗稍有不慎就要殒命当场,到时白发人送黑发人, 本公如何向你们的父母家人交代? 现在打了几次大仗,想必你也攒了不少银钱, 再给你找一份安稳的生计,好好过日子多好。 若是你不愿意去布政使司衙门,那就在都司中做事, 都司里的一些文书吏员没有经历过战场, 对于战场记载不那么真切,正好指点一二。” 钟信愣在当场,看了看身上的遍体鳞伤, 猛然觉得这也是个好去处,也能安稳一些。 便没有再说话,只是皱眉深思。 林青看向武恒,脸色有几分凝重: “靖安军的战法以及操练之法都要尽数记下来,事无巨细, 若是你我出了什么岔子,后继者也能看一看文书,学一学如何打仗?” 武恒愣在当场,有些茫然地看向林青, 不知为何他会如此悲观? 可他刚想问什么林青便加快脚步, 在榷场门口,迎接的官员见到了林青,匆匆赶了过来。 第1076章 榷场之内 “今日所来之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林青站在榷场门口,淡淡发问,迎接的官员战战兢兢, 连忙从桌上拿过册子,翻了一页小心翼翼递了过来: “靖国公爷,有些可疑之人都记在上面了。” 林青拿过册子上下打量上面有那么十余个名字, 仅凭他们的字迹来看,定然是位高权重之辈。 官员小心解释: “公爷,这些人不仅气势非凡,身上的装饰昂贵无比, 就连其周遭的护卫也与其他普通护卫不同,像是军伍中人。 而且...他们的官话说得很好。” 虽然册子上的名字可能是假的, 但林青还是将名字记下,淡淡点了点头: “有心了。” 说着,林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向榷场走去, 那名官员愣在当场面露激动。 ... 榷场内,此刻已经是人山人海, 数之不尽的商贾百姓以及草原人在其中穿梭, 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好奇以及兴奋, 似是难得见到此等盛事。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西北作为苦寒之地,向来没有江南以及京畿之地那般热闹, 百姓们平日的活动可能只有那么两三样。 官府也没有多余的银钱来搞大剧场,来让百姓们看戏。 想到这儿,林青回头看去, 见武恒停在兵器铺前,对着一众兵器来回打量, 他也走了过去。 摊贩的位置就在入场第一个, 来往的草原人只要进入其中就能见到大乾所铸造的长刀长枪, 此刻,周围大多都是草原人, 一个个拿着手中长刀,左看右看,来回敲击,爱不释手。 “这些长刀都是工坊中所炼制出来的残次品, 放在工坊中也无用,索性将其卖掉,这有什么好看的?” 武恒此刻正手拿一个枪头,来回比对, 听到林青此话,武恒瞥了他一眼,小声说道: “我看这些草原人尤为喜欢长枪, 在我们的工坊中,长枪的枪头制作也要比长刀烦琐一些, 如今居然卖一样的价钱,有些不妥当。” “价钱都已经标出来了,若是坐地起价,旁人还指不定看我们, 就这般吧,一个枪头卖三两,能挣二两五钱,足够了。” “这你就不懂了,前些日子我问过拓跋砚, 一个枪头卖三两,他们买回去,卖给北边的部落,就能卖三十两,能换将近二十头羊!” “这么贵?”林青也有些吃惊。 “那是当然,不过这些人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现在榷场开了, 听说他们北边的部落想要组成一个商队, 一起来咱们曲州采买。 不过,那些大商行继续从事此等活计, 应该还是能赚取银两,但是价格肯定没有往常那般贵,跑腿费总是要给一些。” 武恒自顾自地说着,转而将手中枪头放下,走向一旁。 见空出位置,一旁的草原人连忙挤了过去,贪婪地在摊贩上来回查看。 林青与武恒继续向中央的高台前去,一边走一边说: “军中现在有许多伤员,整日待在房中也不是回事儿, 这样,请城中几个知名的戏班子唱几场戏。 就在军营前的空地上搭个台子,到时军卒以及百姓都去看。” 说着,林青嘴角不由地露出几分微笑: “现在榷场赚了银钱,手中阔绰, 总要向外边花一花,让百姓也享受一番。” 武恒仔细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是个好主意,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就操办。 你说得也对,军中的一些伤员情绪低落, 甚至还有一些人像是得了癔症,对于战场上的血腥不敢回忆。 让他们放松一下也好。” “新卒中的确有此等情况,要及时发觉,及时医治, 若是没有办法就让其归家好了。 若是强行将其留在军中,不会增加战力,反而会使士气低迷。” “知道了。”武恒答应着。 二人很快就走到了临时搭建的高台前, 此刻,上面两角摆放着两面巨大战鼓, 上面披挂着红花以及精美雕饰,两杆战锤也包裹着红布,看起来尤为喜庆。 刚才上,有一些操持礼节的吏员在来回穿梭摆放着, 作为曲州百年头等大事,必然要隆重地办上一场。 而且,曲州榷场重开意义非凡, 是大乾军伍与草原大部的初次合作,总要肆意宣扬一番。 看着上面的装饰布置,武恒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林青, 见他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提醒: “还不去准备?若是你没出现的话,城中可又要多一些流言蜚语了。” 林青有些诧异,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而后看向武恒: “还需要准备什么?” “今日是拓跋砚作为顺昌王第一次露面,他要穿甲胄王服,你不穿甲?” 见林青满脸茫然,武恒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力抓了抓脑袋。 万事做细,他自问哪里都没有疏漏, 但没承想,居然漏在这里。 “走走走...快去穿甲。” .... 一个时辰后,太阳照射下来的阳光不似午时那般毒辣,反而带着轻轻地温暖, 两名身穿喜庆服饰的军卒越上高台,径直走向了那两面硕大战鼓,取下战锤! 对视一眼后,按照既定的节奏开始用力敲击! 咚—— 咚—— 咚—— 一下一下又一下,沉闷隆重的声音在整个榷场回荡, 让在场诸多人的心跳不禁跟随战鼓一起跳动! 在场的人们,无论是商贾、官员还是普通百姓以及草原人, 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事务, 抬头望向高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共鸣。 随着鼓声持续,整个榷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严与喜悦。 当鼓声渐渐平息,余音仍缭绕不绝, 一名身穿喜庆红装的吏员, 手中拿着文书,欢天喜地地走上高台, 吏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诚挚喜悦,向台下重重鞠了一躬, “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尊敬的宾客, 以及我们曲州的乡亲们,曲州榷场欢迎你们的到来。” 下方,不知谁率先鼓起了掌,而后便是掌声一片! “在这个充满吉祥与希望的日子里, 我们齐聚一堂,共同见证榷场的重新开启。 这不仅是一次盛会, 更是我们大乾与草原彼此了解、增进友谊的桥梁。” “现在有请,大乾顺昌王、蛮国日逐王!” 第1077章 大乾顺昌王 吏员的声音落下,现场四周便有二十余名军卒手持大喇叭重复着他的言语, 将他所说的话传递四方。 此言一出,果然要比战鼓雷动要有用得多, 不少视线还停留在商品上的商贾以及草原权贵都将眸子抬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高台。 还有不少人发现自己的视角看不到台上,便带着下属开始向台下挤去。 场面有了些许混乱以及嘈杂。 草原上,草原六部以及草原六王拥有绝对的权威,草原上顶到天的大人物。 即便今日所来的诸多权贵, 都是各部落的首领或者举足轻重之人,但没见过日逐王真容的大有人在。 他们有些激动,有些憧憬,还有一丝惴惴不安。 激动于憧憬的是由草原王者参与其中这榷场,定然能长久保留, 不安的是...草原日逐王,在兵败之后成了大乾顺昌王, 此等身份转变,虽然尊贵, 却让在场不少人心生忌惮,视线在看向周遭靖安军时,充斥着隐晦打量。 而至于在场的诸多乾人商贾以及百姓, 有些趾高气扬地看着周遭的草原人,一副取得大胜的模样, 草原压制多年,他们不知受了多少气, 今日终于翻身做了草原人头上的主子! 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氛在榷场内碰撞,向着天空扭曲,使得榷场内怪异万分。 但不论是怪异的气氛还是嘈杂的声音,都在拓跋砚的身形出现后恢复平静。 阳光斜洒在榷场高台上,尘土被微风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 他身披一袭鎏金甲胄,缓缓走来, 行进间脚步无声,但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有脚步在轻轻落下! 甲胄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光芒,仿佛每一片甲片都蕴含辉煌与荣耀。 他的步伐稳健有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凝视。 他的出现驱散了场中的怪异氛围,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场面安静的氛围被陡然打破,不知多少人在同时窃窃私语,向着身边的大人物禀报! 三品,拓跋砚是三品! 所有人都面露震惊,抬头看去, 拓跋砚周身弥漫着一股强大气场,如山岳般沉稳,又如江河般奔腾不息。 这股气息几乎不加掩饰地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间都为之震颤。 人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与惊愕, 即便是那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强者,也不得不承认, 在拓跋砚面前,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渺小。 而且,浓浓的疑惑在所有人心中交织, 昨夜发生了什么? 若是他们没有记错前些日子, 他们前日还看到拓跋砚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静坐, 看着人来人往,一副老人家的模样。 仅仅过了一夜就破境入三品?难不成是一朝悟道?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拓跋砚就立在了高台中央, 看着下方的一张张人脸, 他没有怯场,也没有畏惧,反而找到了以往那万众瞩目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笑,声音洪亮,伴随着气力扩散在整个榷场回荡: “诸位,好久不见。” 直到此时,一些人的心绪才被拉了回来, 纷纷投向高台一些见过拓跋砚的人,察觉到他身材消瘦,不复以往那般强壮, 就连神情似乎也变得没有以往那般锋芒毕露,不由得心生感慨面露复杂。 拓跋砚再次开口: “诸位,今日我拓跋砚,代表草原儿女,站在此榷场之上,心中满是激动期许。 榷场之重开,非仅商贸之重启, 实乃草原与大乾友谊之桥梁,合作之基石也。” “草原儿女,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 逐水草而居,以天为幕,以地为席。 我们拥有辽阔草原,丰富物产, 更有着不屈不挠、勇往直前之精神。 而大乾则文化璀璨,技艺高超,百姓勤劳智慧,商贾遍布天下。 你我两族,各具所长,若能互补互益,实乃天下之大幸。” “榷场之重开,意味着草原与大乾之间, 将不再有隔阂与偏见,而是坦诚相待,互通有无。 丝绸、茶叶、骏马、皮毛,这些将不再是距离的障碍,而是连接的纽带。” “我拓跋砚,愿在此立下誓言, 草原儿女必将珍视与大乾的每一份情谊,珍惜每一次合作机会。 我们愿与大乾一道,携手并肩,共迎和平、繁荣、昌盛。 让草原的风,吹拂过大乾每一寸土地, 让大乾的文华,浸润进草原每一个角落。” 言罢,拓跋砚高举拳头,目光坚定,雄浑气势毫不吝啬地释放! 仿佛要向世人展示心中的决心! 台下的诸多人群也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与欢喜, 大乾的百姓与商贾们满心欢笑, 他们没有想到草原日逐王说话居然如此客套,倒是说得极好。 至于那些草原人则眉头紧皱, 在他们眼中,眼前这位日逐王越来越像乾人,说话文绉绉。 拓跋砚说完后,便走向了后方的两张巨大座椅,在右侧座椅坐下。 此等举动,让所有人都面露疑惑,同时充满期待。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那位相传身受重伤的靖国公也会出现。 随着拓跋砚慷慨激昂的言辞落下,榷场之上,气氛正浓, 突然间,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高台另一侧, 只见一位同样身着鎏金甲胄的青年男子缓缓步入场中。 见到他在场的诸多大乾百姓都不由自主地举起双手,发出欢呼, 站在父亲肩膀上的孩子们,同样举起双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而在场中的草原人见到林青瞳孔骤然收缩, 在看到诸多百姓如此模样后, 他们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丝畏惧! 民心所向! 林青在高台上步伐虽显沉重, 每一步都似乎承载着千斤之重, 但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势,却如同猛虎下山,震撼人心。 他的身形略显消瘦,脸色也有几分苍白, 带着重伤未愈的萎靡,但这并未削弱他的威严。 反而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挺拔,年轻的脸庞更为明显! 在这一刻,环顾榷场的靖安军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在他们的视线中,天地间似乎出现了两个太阳,一个在天上,在高台上。 第1078章 言语警告 林青立于高台,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声音虽略显虚弱,却字字铿锵有力,回荡在榷场之上: “诸位,今日我林青,有幸与草原英雄、大乾子民共聚一堂, 见证榷场重开之盛事,心中满是喜悦。 草原与大乾,自古便是邻居, 而今能借此机会,互通有无,共谋繁盛,实乃两国之福,百姓之幸。” “吾辈生于乱世,长于烽火,深知和平之贵,合作之重。 愿你我两族,能借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共享太平盛世。” 林青的声音同样不用诸多军卒用喇叭复述, 伴随着他绵延不绝的气力,响在所有人耳畔, 虽然带着虚弱,但言语中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但此番言语,还是让诸多草原人面露古怪, 眼前这位靖国公似乎不像是传闻中的那般不好说话,反而十分和善。 但下一刻,浓郁的肃杀之气,从高台上向外扩散! 高大的身材散发着凝重声音也有几分冷冽, 林青继续开口: “然而,本公需在此提醒诸位,商道虽通,规矩不可废。 我大乾商贾,向来以诚信为本,童叟无欺, 望草原诸君亦能如此,共守商道之规, 莫让贪念与奸诈,玷污了互通有无之路。” “再者,吾闻草原之上,时有劫匪出没,骚扰商队,此等行径,实乃大忌。 吾虽重伤未愈,但靖安军之威,犹在草原之上。 若草原诸部不能有效遏制劫匪之患,护佑商道安宁, 那大乾靖安军,必将亲率铁骑,荡平匪患,以保商道畅通无阻。” 在场之人,脸色为之一变,诸多草原人眉头紧皱,脸色难看。 但周遭的靖安军以及大乾百姓却一个个面露笑容,这才是他们熟悉的靖国公! 向来喜爱以杀止戈。 林青眸光锐利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沉声开口: “吾辈虽生于乱世,但心怀天下,愿以此身,护佑百姓安宁,共筑盛世。 望草原与大乾,能借此榷场,携手并进,共创辉煌。 吾等虽为两国之臣,但心中所系, 皆是天下苍生之福祉,愿吾辈之努力,能换来百姓之笑颜,天下之和平。” 言罢,林青微微颔首,向着后方那宽大座椅而去! 高大的背影被所有人收于眼底,场下众人无不为之动容,陷入深思。 西北两位大人物的接连豪言,无异于是给这片地域定下了规矩, 似乎也蕴含了一些别的东西。 至少...二人一直所说的和平,在今日之前是一丝一毫都没有见到, 蛮国新力,正在收整兵戈,养精蓄锐。 而靖安军正在肃清内外,积极扩军轮换,怎么看都像是要决一死战的前兆。 场中有一些聪明人以及位高权重之人, 已经听出了拓跋砚和林青的言外之意,一个个眼窝深邃,面露思索。 最后他们都几乎得出了一个结论, 蛮国虽然与大乾不共戴天,互有攻杀, 但在这西北之地,两个听调不听宣的人要促成初步的合作以及和平! 想到这儿,不知多少人脸色凝重, 继而深思此种动作有何意味, 是不是就代表着拓跋部以及靖安军所在的曲州,有了自立之姿! 这时,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打断了在场诸多大人物的思绪。 高台之上,舞者们身着五彩斑斓的服饰款款而来, 轻盈旋转,矫健跳跃, 音乐与舞蹈交织在一起,如同天籁之音,洗涤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 到了这一步,大乾的诸多商贾以及草原大人物纷纷离开,准备去看榷场中的诸多商品物件。 倒是曲州的百姓们停在原地,眼睛瞪大。 他们饭都吃不饱,哪见过此等场面。 随着人群离开,原本拥挤的高台下变得宽敞, 百姓们向着高台而来,希望能看得真切。 很快,离开的商贾诧异地看着道路两旁摆出来的诸多牌子, 上面雕刻着精美图案,上面详尽介绍了榷场内的诸多商品物件,以及所在区域。 从草原的骏马、皮毛,到大乾的丝绸、瓷器, 每一种物件都写明了产地以及贩卖的商行, 人们纷纷涌向这些牌子,驻足查看,低声交谈。 周遭还有曲州衙门的吏员等在一旁,若是有人不知道摊贩所在何处,可以领人前去。 随着围在这里的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 他们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 其中一名草原权贵看着大乾诸多商品所在的牌子,眉头紧皱, 似乎其上每一个东西部落中都能用到。 慢慢地,他面露惊容,觉得自己落入了乾人的陷阱, 他此番前来一来是将部落中的东西卖一卖,二来是买一些大乾的兵器, 至于其他的,根本不做考虑。 但现在,因为这牌子的出现,所要买的东西似乎变多了。 尤其是那吏员还在一旁不停地絮叨, “这位大人,千里迢迢来到大乾, 若是不多买一些,怎么对得起一路的颠簸,都是顺手的事。” “您看这上好的丝绸,都是江南的制造局所造,夏日穿在身上尤为清凉!” “您在看这些铁器,都是咱们曲州工坊所打造, 每一口锅都由出色的匠人打磨,另外还有咱们的工坊百姓检查, 保证一个都没有问题,就算是用上几年都不会坏!” “这位草原大人,您还是快去看看吧,听说先到先得,还送一把铁铲!” 最后,在吏员百般劝说之下,那名草原大人物有些意动, 朝着一侧挥了挥手,一众随从连忙跟上,朝着榷场内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觉得他自己的摊位也要陪一个人在那里来回嘀咕。 榷场内如火如荼,高台上载歌载舞, 林青与拓跋砚坐在两旁,看着不远处热闹的人来人往,冰冷的神情有一丝变化,带上了些许笑意。 此等情况,定然是顺利无比。 拓跋砚侧头看向林青,打趣道: “现在看来,曲州榷场重开,可没有什么不长眼之人前来捣乱。” 此话一出,林青脸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轻轻摇了摇头: “此话还为时尚早,是谁要来捣乱还犹未可知,等吧...” 林青话音未落, 二人的脸色刹那间凝重起来,猛地抬头看向高空, 脸色凝重到了极致! 第1079章 天空中的人脸 天空湛蓝如洗,太阳慵懒地立在那里,零零散散的洒落阳光, 几朵云彩零星点缀其中,显得尤为心旷怡人。 然而,此刻的天空却有着一丝丝不同寻常, 林青与拓跋砚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天空中一系列奇异变化所吸引,脸色凝重。 相互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 起初,几朵轻盈的白云悠然自得地漂浮着,宛如孩童笔下的随意涂鸦。 但渐渐地,云朵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 开始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相互纠缠、交织。 它们不再是随意漂泊的孤舟, 而是化作了最精湛的笔触,以天为纸,肆意勾勒。 云朵一步步聚合,一个巨大的旋涡悄然成形! 形成的过程似乎尤为缓慢,又似乎骤然而生。 巨大的旋涡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轻轻旋转,带着一股莫名的威严与神秘! 似乎在天地间,出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通道。 旋涡起初静止,而后开始默默旋转, 中心处,云层的密度与色彩达到了极致,来回翻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酝酿而出! 很快,在二人凝重的视线中。 渐渐地,一张人脸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 林青眉头紧皱,浑身气力涌动, 用力眨了眨眼睛,希望能以此来从这古怪意境中醒来。 一旁的拓跋砚脸色苍白,眼中带着一丝丝惊惧。 他已经登临三品,体会到了三品之境的强大, 但现在,不论是眼前神秘莫测的人脸,还是其幕后操持之人, 都让他感受到了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像是老鼠遇到猫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张老者的脸庞渐渐显露, 其轮廓清晰可辨,宛如天工雕琢,每一笔都蕴含着岁月沧桑。 老者的脸庞布满皱纹, 每一条纹路都像是历史长河中的一道波澜,记录着过往的风雨与阳光。 他的双眼紧闭,仿佛在沉睡中回味着往昔的辉煌与沧桑。 然而,就在这宁静而庄严的时刻, 老者的双眼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眼皮下的眼球轻轻转动。 紧接着,那双眼睛缓缓睁开,犹如晨曦初照,驱散了夜的阴霾。 眼眸中闪烁着深邃。 在这一刻,整个天空仿佛都静止了, 所有的云朵、风声、鸟鸣都屏息以待。 老者双眼完全睁开,深邃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界限,直接锁定了高台之上的拓跋砚与林青。 这一刻,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老者的视线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那是一种源自古老岁月的压迫感, 目光所及之处,万物都要为之颤抖,为之低头。 他的眼神中既有审视万物的淡然,也有洞察人心的锐利, 让人无法直视,更无法逃避。 拓跋砚面对老者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 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汗水沿着额头滑落, 滴落在脚下石板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音。 在他身旁的林青则眉头紧皱, 盯着老者的相貌仔细打量,似乎要将其记下来一般。 老者并未立即有所动作,他的目光在拓跋砚与林青之间来回游移。 随着他视线的移动,周围的空气仿佛也随之波动。 终于,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仿佛从远古传来,穿越了时空阻隔,直接回荡在拓跋砚与林青心间。 “未到神游物外之境,却能越阶而战,英雄出少年。” 林青眼睛眯起,他知道,这是在与他说话, 在老者的威压之下, 林青感受着周围空气仿佛凝固般的压迫感, 他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目光从老者那深邃的眼眸中移开, 转而投向了不远处的榷场。 那里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商贾们讨价还价的声音、马匹的嘶鸣声、货物的搬运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繁盛画面。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中, 却没有人察觉到天空中发生的异变, 更没有人感受到那股来自古老岁月的威压。 林青的眼中闪过疑惑, 他无法理解为何在这般明显异常之下,人们还能如此安然无恙、毫无察觉。 这份疑惑在他的心头盘旋,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突兀的,林青的表情发生变化,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挺得笔直,仿佛要将那股压迫感完全顶回去。 他双手负于身后,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哪来的老东西装神弄鬼。” 这句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声音不大,却在这宁静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响亮。 话语落下,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震,无形的压迫感似乎也有所减弱。 拓跋砚坐在一旁,满脸愕然地看着林青那坚定的身影, 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佩服。 而天空中的老者,面对着林青的挑衅,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意外。 似乎还有一些欣赏。 下一刻,天空中的云彩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生命, 它们在无形之中缓缓涌动, 如同海面上的波涛,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节奏与韵律。 随着云彩的涌动,古老而神秘的声音悄然响起, 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阻隔, 从遥远的古代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清晰真切。 “老夫受人所托,来赠你一份气运。” 声音在空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交击,铿锵有力,直击人心。 随着声音落下,天空中的云彩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 开始迅速汇聚,形成了一幅奇异的图案。 那图案既像是一幅古老图腾,又像是某种神秘符文, 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将整个天空都映照得异常明亮。 林青眼中闪过凝重,想到了在赤林城呼延大托所说, 眼前这人就是草原先贤? 如此交割气运的方式,倒是让他猝不及防, 如此一来,他又该如何调出隐藏在赤林城中的力量? 拓跋砚站在林青身旁,抬头望向天空,他的心中充满了震撼。 气运? 眼前这人是谁?来送气运?什么意思? 第1080章 二品交锋 拓跋砚此刻心中充满疑惑,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林青与天上的脸庞, 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一种熟悉的感觉就从他心底涌起, 那是一丝丝悸动, 天地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妙气息悄然升起, 仿佛自亘古沉睡中悠悠醒来,带着奥秘与深邃。 这股气息先是如薄雾般轻轻弥漫,继而逐渐浓厚, 开始在辽阔的天幕上缓缓盘旋,如同万千精灵在无声中舞蹈。 起初,那气息呈现出最为纯净无瑕的白色,宛如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 但眨眼之间,在二人的视线中,那一抹白色,渐渐染上了金色光辉, 一片辉煌神圣! 如同日出东方,金辉洒满天际。 拓跋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怔怔地看着天空上那一点点光斑,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尽管眼前的光斑还未凝聚, 他此刻无比确定,眼前的光亮就是气运! 气运,这股无形而又强大,代表着天地间武夫极致的力量, 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汇聚, 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百川归海,最终在天穹缓缓凝结! 金色的光芒在其中流转、交织,形成了一幅幅绚烂夺目的图案, 既有龙凤呈祥的吉祥之兆,又有山川壮丽、星河浩瀚的壮阔景象。 甚至二人还从中看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以及王朝昌盛时的繁盛景象。 而在气运出现的刹那, 天地间似乎涌现出了一丝丝波纹,如同水波荡漾。 原本一切如常的榷场似乎有了刹那间的停滞, 几乎在场的所有舞者都感受到了这一丝波动,有些狐疑地抬起头仰望四方。 发生了什么? 他们此刻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悸在牵引着他们,让他们渴望异常。 但到底是什么他们却不知道。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武者开始肆无忌惮地扫视,渐渐将视线凝聚在高台之上。 在那里,西北的两位王者似乎陷入呆滞,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高空。 不知发生了什么! 在场几位身居四品巅峰的武者也终于察觉到了悸动来源, 同样看向高空,就在那里! 虽然那里空空如也,万里无云, 但他们的感知清晰地告诉了他们,那里有东西! 高台之上,林青与拓跋砚静静看着气运掉落,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当那一抹光亮漂浮在他们身前时, 二人也终于察觉到了榷场之中的不对劲, 等他们将目光投过去,迎上了一道道充满热切的眼神,还有不知多少疑惑! 林青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天空中的巨大人脸, 眼睛微微眯起,浑身气力涌动,发出清冷之声: “装神弄鬼的老东西,为何不敢现身?” 那张苍老人脸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眼神依旧平静,只是嘴唇微张,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呵呵,今日受人之托,帮助小友晋升三品,还请小友莫要难为后辈。” “世俗家国之争,切勿赶尽杀绝。” 话音落下,原本安静平和的天空忽然变得波涛汹涌, 原本平静的蔚蓝色蓝天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波纹, 而那人脸似乎也受到了什么干扰,开始消散模糊。 老者平静的脸庞第一次开始有了变化,嘴角微微扯动: “时间短暂,今日就到此吧, 小友晋升三品之后,若是有武道上有何不解,可来极北之地。” 话音未落,原本宁静而湛蓝的天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突兀地划破长空, 一道炽热的眸光射了过来! 紧接着,一只巨大的金色拳头自光芒中凝聚而成, 其上流转着耀眼的金色光辉, 每一丝光芒都蕴含着无尽的威严与力量, 仿佛能撼动天地,颠倒乾坤。 这金色拳头,不仅巨大无比, 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雍容华贵, 在这拳头的周围,还环绕着一股难以抗拒的王道之气, 让天地万物都为之颤抖,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 随着金色拳头的轰然落下,原本平静的天空仿佛被撕裂开来, 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随之响起,宛如天崩地裂,万物失色。 那原本存在于虚空中,仿佛由无尽幻象构成的脸庞, 在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面前, 瞬间崩碎成无数碎片,消散于无形之中,只留下一片震惊与敬畏的回响。 “呼延风!再敢来大乾,吾将掀翻尔躲藏之地!” 隐隐约约间,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威严声音, 林青的眉头紧皱, 这个声音他十分熟悉,是在京城所见的大宗正! 下一刻,人脸缓缓消散,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声干笑: “呵呵呵,明辉,你越来越弱了。” .... 随着那金色拳头的轰然一击,天空中的异常景象开始迅速消散。 金色的光芒逐渐收敛,那蕴含着王道之气的拳头也缓缓化为一缕缕金色的雾气, 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原本被撕裂的天空迅速愈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湛蓝。 那些因震撼而停滞的风,此刻也重新吹拂起来, 带着几分清凉与宁静,仿佛在抚平着这场天地异象所带来的震撼与不安。 天空中的云朵开始重新聚集, 它们或轻盈地漂浮,或缓缓地游走,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林青站在高台之上,眉头紧皱,喃喃念叨着一个名字。 “呼延风?呼延部的人?” 林青面露复杂,没想到呼延大托所说的草原先贤,竟然是呼延部的人。 而且,林青忽然意识到。 他有些低估了这些藏于世间的武道先贤, 不论是大宗正还是呼延风,所能展现出来的神异都让人震惊。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大宗正远在京城,居然能在曲州边境出手。 一旁的拓跋砚同样如此,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他忽然警觉,这天地间的浑水似乎比他想的还要深! 他眉头紧皱,不停在心中思索,但很快眼前的一幕让他面露怪异, 他看向前方声音空洞: “林青,你打算如何收场?” 林青也反应过来看向场中,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张张脸孔有些贪婪地看向高台,看向二人身材的那一抹光亮! 就在这时,情况突变! 原本静谧无声的光亮,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在所有人的惊愕中,朝着林青的身躯重重撞去! 第1081章 得晋三品 众人还沉浸在惊愕之中时。 气运已经冲入了林青的身体, 这气运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为精粹的气力, 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间涌遍了林青的四肢百骸。 林青的身躯猛地一震,双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深邃! 这一幕他似乎在昨夜见过。 只是如今换了人。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气力如同被点燃的火焰, 开始疯狂地涌动与攀升,似乎要冲破某种无形的桎梏,引领他迈向更高的境界。 似是无法抵挡, 同时,他感觉视线忽然变得清明, 远处的人脸甚至是刀柄上的细小花纹都看得真真切切, 一只巨大的猛虎从他身后猛然跃出,而后便是展翅雄鹰... 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从他体内迸发出来。 境界的提升似乎无可避免。 在林青的感觉中,天地似乎变成了一张大网将他紧紧禁锢,让他无法动弹。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了何为气运桎梏! 林青眼窝深邃,眼中充斥着磅礴杀意! 眼前这份气运对他来说是祸非福!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林青脖间悬挂的吊坠突然光芒大放。 这枚吊坠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 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玄色光泽,仿佛与天地间的某种神秘力量相连。 此刻,它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玄色气息, 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林青体内那股汹涌澎湃的进阶之力牢牢吞噬。 随着吊坠光芒的闪烁, 林青体内那股要冲破桎梏的气力逐渐平息下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安抚。 他的气息虽然依旧强大,但已不再像之前那般狂暴与不可控。 而四周的诸多武者怔怔地看着台上,脸上充满失落, 一股足以晋升三品的气运就这么被靖国公吸纳, 此刻,他要晋升三品! 而在一旁,拓跋砚后退得很远, 眉头紧皱到了极点,眼中闪过,惊疑不定。 他有些拿不准眼前,这林青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昨日不晋升,今日晋升? 而且还是气运主动投怀送抱。 慢慢地拓跋砚似乎想明白了,紧皱的眉头舒缓转而露出一丝畅快, 连连点头, “林清啊林青,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今日!!” 他此刻恨不得林青晋升得快一些,好让那天地牢牢地将他束缚! 林青脸上依旧保持着愤怒杀意, 只是心绪早已平静,看着望过来的诸多眸子以及各种神情,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猛地握紧拳头,心中闪过决然! 境界晋升,就在今日! 相比于计划中的晋升,此等晋升似乎更好! 至少,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天地束缚,寿数不过百。 他深知,相比于依靠气运晋升, 凭借自身实力突破,无疑更加艰难, 但也将更加稳固,日后的天地更加广阔!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调动体内气力。 这一次,他没有了先前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而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冲击那三品瓶颈。 随着林青气力涌动,他的身体周围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雾气, 雾气中,隐约可见一道道气力轨迹在交织、碰撞, 仿佛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在林青决定依靠自身力量晋升的那一刻, 天地仿佛都为之色变。 这并不是因为气运涌动或是天象异常, 而是因为林青做出的此种选择,违背了天地间某种古老的规则! 它仿佛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紧紧束缚着林青,阻止他向更高境界的迈进。 一股无形的压力也从天而降, 仿佛天地之间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试图阻止他的晋升。 林青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能够感受到, 体内的气力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汇聚、压缩, 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挤压到极限。 然而,天地间的庞大压力,似是要将他压垮! 林青并没有退缩。 他咬紧牙关,继续坚持着。 随着林青体内气力的涌动与天地规则的压制愈发激烈, 那玉坠上的光芒也愈发耀眼,仿佛是与林青体内的气力产生了共鸣。 玉坠内部,似乎有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正在觉醒, 准备为林青抵挡这来自天地的压迫。 一道光芒,悄无声息出现, 光芒中,蕴含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符文之力, 它们在空中交织、旋转,形成了一道道复杂的图案, 这些图案仿佛是天地间最原始的规则, 却在此时被玉坠所调动,用以对抗天地的束缚。 天地规则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存在, 顿时怒涛汹涌,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颤抖, 想要将这股敢于挑战其权威的力量抹杀。 但玉坠却毫不退缩, 它释放出的光芒愈发强烈,与天地规则展开了激烈的对抗。 林青也没有想到,先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居然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今日之前,他感觉三品瓶颈对他来说, 如若无物,能够随意突破! 现在,也是如此! 但...随之而来的天地压迫,却比身上的瓶颈更为致命! 他也知道了,为何就连大宗正以及草原王庭中的神秘强者都会在晋升上栽跟头! 想来他们也跟自己有着同样的感觉,没有瓶颈。 所以他们晋升了,然后失败了, 但又因为有王朝气运相护所以活了下来。 而他.... 不需要王朝气运庇护,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胸前吊坠。 那是母亲赠予他的礼物。 ....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感到自己仿佛挣脱了无尽的枷锁, 体内气力如同江河决堤般汹涌澎湃, 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冲破了三品瓶颈! “轰!”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 林青的气息猛然间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的双眼猛地睁开,两束璀璨的光芒从中射出,仿佛能够洞穿一切虚妄。 与此同时,他周身的雾气也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气势。 林青终于突破天地规则的束缚,成功晋升的那一刻, 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自由。 仿佛他整个人都被重新塑造了一番, 体内的气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奔腾不息, 却又被他随心所欲地驾驭着! 第1082章 将计就计 整个榷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眸子都投向高台,面露诧异。 尤其是在场的诸多武夫,此刻只觉得有一股不属于无法承受的压迫感袭来。 就像是整个天地都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面露惊骇。 不同于这些武者,在场的诸多百姓却没有什么太大感觉, 只是觉得场面一下子安静,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们一向爱戴的靖国公, 此刻的状态似乎没有先前那般虚弱,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而在林青身旁,拓跋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此刻也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似是天地间有什么恐怖存在正投来注视, 但他清楚地知道并没有什么恐怖存在, 而是身旁林青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威压。 拓跋砚有时无法接受,他此刻是三品,世间少有的三品。 居然面对同等三品, 变得如此落魄,如那些普通武者一般。 这让他猛然生出了一些挫败感。 战场上一败再败,如今就连武道修为上也无法战胜吗? 拓跋砚此刻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苍老的脸庞上写满了寂寥, 给人的感觉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失去了所有念想,只想等死。 事实上,对于现在的拓跋砚来说就是如此。 林青比他年轻,武道修为比他高,军伍战阵的本领比他高, 可以想象,在他仅剩的几十年寿命中, 他都要被此人压上一头无法翻身, 甚至拓跋部也会因为此人而就此落寞,后继无人。 “靖国公得晋三品,恭喜恭喜!” 高台下方陡然传来的一声高呼,打断了拓跋砚的思绪,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壮汉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凛冽气息, 四品巅峰,名为阿骨打,是一个中型部落的首领。 凭借武道修为,在北方占据了很大一块地盘。 紧接着话音未落,越来越多的声音传来都是恭贺之语, 拓跋砚一个一个地看去,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眼前这些人诚惶诚恐的模样,让他想到了见到猫的老鼠, 在先前气运出现之时,他们都面露垂涎, 甚至想要出手抢夺,现在见林青晋升成功,转而就面露恭敬。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高台下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草原人纷纷如此,他们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一边鼓着掌一边发出恭贺。 此等场景让林青冷冽的脸庞舒缓了几分,朝着台下连连点头,沉声开口: “诸位散去吧,好好逛一逛榷场, 其中有大乾与草原的新奇物件,长一长见识也好。” 随着声音落下,慢慢地,一行人渐渐散开,向四方而去。 林青看向那些呆愣在一旁的舞者挥了挥手: “继续。” 闻言,喜庆的战鼓声才重新响了起来,舞者脸上也重新挂上笑容, 欢天喜地地走上高台,开始翩翩起舞.... 场面似乎都变得正常起来。 无论是刚刚的大手还是人脸以及气运,似乎从未发生过。 林青脸色凝重,没有坐下,而是看向一侧的拓跋砚: “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拓跋砚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轻轻点了点头,跟随林青离开高台。 很快,二人便出现在了榷场中的一间房舍内, 古色古香,屋中摆放着一张巨大圆桌,还有诸多座椅, 拓跋砚知道,这是榷场专门为一些大户准备地谈事情的地方。 二人进入后,在不同的座位坐了下来, 武恒也连忙跟了进来,紧紧关上房门看向林青面露关切: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晋升了?” 拓跋砚也将眸子投了过来,眼中有些幸灾乐祸。 对于自己突然晋升三品之事,有些释然。 林青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沉重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透露着一丝丝愤怒。 “被人算计了。” “那气运就那么强行冲进我的体内, 我根本无法阻挡,即便是用尽了全身气力,那气运融化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强行破境....” 看到林青的表情,武恒与拓跋砚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甚至他们还能看到林青攥紧的拳头以及其上的青筋毕露。 拓跋砚虽然很想发笑,但他还是强行忍住, 他此刻大概是最懂林青之人,明明不想晋升却强行晋升! 至此有了气运桎梏,早死的结果就在眼前。 而武恒脸上则充满了煞气以及愤怒, 呼吸略显急促,眸光锐利无比,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是谁?” 林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向拓跋砚,面露问询等待他的回答。 在先前的诸多领域中,只有他们二人能看到拳头以及人脸, 也唯有他们能听到那二人的对话。 拓跋砚脸色刹那间凝重起来, 脸上的淡淡笑意快速收拢,转而眉头紧皱,缓缓摇头: “呼延风是谁我也不知,本王从未听过呼延部有此等先祖, 或许只是他说出此话迷惑我等。” 不过很快拓跋砚就否认了这个想法,连连摇头: “不对不对,是本王糊涂了,你们的大宗正怎么可能会做如此事?” 拓跋砚心神凛然快速将心中的窃喜收敛,转而脸色凝重,仔细想着! 他将这些年经过的种种仔仔细细都想了一遍, 以拓跋部与呼延部的争端来说,若是有此等先辈可以依靠,他不相信呼延大托不会心动。 更何况,就算是二品,也会受到寿数限制, 顶多只比一百岁多一些时日。 沉吟片刻,拓跋砚轻声开口: “对于呼延风的身份,本王回去可以询问一二仔细查看, 若他是二品武夫,竟然不是什么默默无闻之辈,必将会在草原留下痕迹。 至于他是不是拓跋部的人,本王不知,也不重要。” 林青的眉头紧皱,他再一次领略到了草原的底蕴深厚。 又一位二品! 还是有如此神异的二品,或许他不能隔空杀人, 但却可以隔空送来气运,将他强行晋升。 若是没有吊坠相助,他可能就如眼前的拓跋砚一般,无法掌控自身命运。 整个人都要受到气运桎梏。 只是林青有些想不明白,此等底牌草原王庭为何不用? 而且...大宗正所说地躲起来是什么意思? 第1083章 远胜三品 房间内的气氛沉闷到了极点,林青坐在那里,伸手轻轻揉捏眉心,发出了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无用,百岁的寿数已足够用。” 说着,林青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向武恒,淡淡开口: “如今靖安军已经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知多少人想要狗急跳墙, 本公不知何时就会被人刺杀,早一些晋升三品也好, 至少让一些人绝了刺杀的心思。 当然,若是你我的敌人能够请来二品刺杀,那本公也认了。” 听到林青此言,武恒只能强行安慰自己,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只能这般想了....” 林青转而看向拓跋砚,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还带着一些跃跃欲试: “拓跋王上不知有没有兴趣交手一二,也好让本公看一看三品境界的神异。” 拓跋砚仔细想了想,眼中也闪过意动, 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豪放无比: “好!武道之路意在挑战,既然靖国公想要交手,那本王奉陪!” 拓跋砚看了看四周房间中还有大片空地,便指了指那里: “你我就在这里交手,也不必惊扰外人,如何?” “这里?” 不等林青说话,一旁的武恒猛地瞪大眼睛,看向那不算宽阔的空地... 在这里交手,就算是寻常的五品武夫都能将这里打得稀巴烂。 林青笑着看向自己的双手,伸手握了握,解释道: “晋升三品之后,本公发现能够完全掌控自身气力,不做到丝毫外泄, 在四品之时,平常一拳轰出去,可能要卸个三四分力, 但晋升三品之后,所有气力都不会有丝毫浪费, 相貌不显,但威力巨大。” 拓跋砚有些诧异地看向林青,无奈地摇摇头,在心中微微叹息,道: “刚刚晋升就能体会到如此神妙, 靖国公的武道天赋让本王佩服,既然如此,那便来吧。” 林青收敛起笑容点了点头, 一旁的武恒稍稍向后退了退面露期待。 ...... 一刻钟后以林青为首的三人默默走出房间, 林青脸色平静,倒是一旁的武恒脸色古怪到了极点,视线不停地打量林青。 而落在最后的拓跋砚,双手垂于身侧,拳头紧握,满脸不可置信,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眼中有着浓浓的惊疑不定.... .... 一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 榷场重开的消息向着四周扩散,让不知多少观望之人稍稍松了,口气面露激动。 这一日傍晚,不知多少快马飞速奔出风浪城,朝着四方而去。 带着榷场重开的消息,告知四方。 同样,靖国公晋升三品的消息也如水花蔓延一般迅速扩散, 传播的速度飞快至极,几乎让人无法想象。 有不少隐藏于幕后的大人物, 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愣,心中没有害怕,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百年的寿数在他们看来不算什么,眨眼间就可度过。 倒是一些有些权势,但不了解此等讯息的权贵以及武夫反应最大。 他们此刻害怕极了! 一个三品武夫手中又掌控着精锐骑兵, 还掌控着来往不知多少银钱的榷场, 此等庞然大物,冉冉升起, 伴随着的定然是血雨腥风,不会带来平静。 .... 曲州都指挥使司衙门,林青回到这里后, 不知多少军卒向他投来祝贺,脸上都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 主将晋升三品,那日后定然是天大地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看着他们的笑容,林青脸色平静, 但心中却也涌现出了一丝笑意。 一方面是感慨于军卒们无知无畏的轻松日子, 另一方面...是为自己不被寿数所限制的兴奋。 在那些真正大人物眼中, 他的危险也同样消散了不知多少, 有了此等轻视,他做事就可以更为激进, 那些大人物定然不会与他鱼死网破, 只会忍了又忍,等待他静静死去。 而在这段时间内,他可以尽最大所能的肃清内外, 至少,来自大乾国内的桎梏会少许多。 回到内堂,林青坐在桌案旁,轻轻抿着茶水,面露思索。 与呼延大托的交易虽然充满波折, 但气运到手,也算是完成了交易。 只是,没有引出一些藏匿在赤林城中的逆党,倒是有些可惜。 而且,对于呼延大托的处置,也要早些做出决断。 是放是留,还是一件需要仔细思索的事。 林青面露沉思想了半天, 他觉得还是偏向于放呼延大托离开。 至少,等呼延大托回到草原, 若是不被草原王庭看管,任由他在草原上活动, 那呼延大托极有可能会聚集呼延部残党, 虽然相比于以往的呼延部十分弱小, 但终究还是比一些小部落强上许多。 等到诸多残余汇聚之时, 或许....拓跋部可以将其一网打尽,再次抓捕呼延大托。 林青脸色凝重,从一侧拿出一份干净文书在其上写写画画, 想着后续的计划,以及这些日子的疏漏。 时间缓缓流逝,半个时辰过去, 林青手中的文书已经被写得密密麻麻, 这些都是后续时间要处理的事,以及要注意的事。 看着这些文字,林青脸上露出一丝愁容, 轻轻伸出手用力捏了捏眉心,发出了一声叹息。 缓缓摇了摇头,林青将这些复杂思绪收起,转而目光锐利! 汹涌澎湃的神识以他为中心向整个风浪城扩散, 如一颗投在平静湖面的石子,水波荡漾,速度飞快! 在晋升三品神游物外后, 可以初步掌握神识,能够探索身体之外的诸多事物, 此时此刻,风浪城的整个全貌在他心中涌现, 就如战阵之中时常用的沙盘,一栋栋房屋静静立在那里, 有的灯火通明,有的吵吵闹闹。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整个风浪城都包裹其中! 这种感觉让林青有些意外,又有些吃惊, 在对那位三品杀手的拷问中, 他的神识仅仅能放出身体百丈,大约一条街道。 而他现在,一个城池! 甚至是西北曲州最大的城池! 而且,这似乎并未到达他的极限! 随着神识愈发扩散,风浪城周围的诸多城镇山村都被他收入脑海, 让他面露震惊,他没有想到风浪城居然有这么多人。 同样的,一些隐藏在各地的武道高手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这让他眼中露出凶光! 没有犹豫,他沉声开口: “来人!” 第1084章 要出征了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袁从云的身形出现在大门口,疾步行来,朝着林青微微躬身: “大人。” 林青没有第一时间抬头,而是在奋笔疾书, 过了一会儿,林青手掌一甩, 桌案上的纸张如同被微风吹动般,轻轻飘落至袁从云手中。 “命兰云川调集两千军卒,将文书上所记录的地点尽数清缴!” 袁从云低头看了看,发现上面写着风浪丛中的一个个地点, 甚至还有城外的地点, 而在这些地点之后,则是一个个武道境界,四品五品六品个个都有。 袁从云眼中闪过诧异,不知道为何大人会得知这些隐秘消息, 但他没有多想,而是恭敬地拜了一拜: “是!” 林青挥了挥手,袁从云快步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青面露憧憬以及追忆, 想到了第一次进入武院时见到他父亲的场景。 袁弘.... 虽然只是很短时间的老师, 但林青依旧记得他那雄壮的身躯以及粗犷的脸庞,还有颇为严厉的教学风格。 只可惜,身为皇党, 本就要受到诸多针对,最后白白枉死。 每每想到这儿,林青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叹息, 大乾太大了,皇党中的人也太多了, 就算是诸位大人想要护也护不过来。 即便如今皇党已经愈发势大,也依旧如此, 读书人军卒武将,但凡心系朝廷者都会被打压, 举目望去,遍地都是敌人。 林青眼神空洞,以前他不知道为什么朝廷会有这么多的敌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想要让朝廷分崩离析,让朝廷无法掌控地方? 现在经历过如此多的肮脏事情,他有些懂了。 一切都是私欲。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私欲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但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为难天下茫茫多的大乾百姓, 此等事,林青还是觉得不应该发生。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脸色一点点凝重,拿出了一幅北疆草原的地图, 开始在上面仔细看着, 机缘巧合地晋升三品, 在旁人眼里,他有了寿命限制, 那他现在就应该急功近利,甚至表现出急不可耐! 如此才算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的正常反应! 所以,林青觉得有必要去草原上肃清一番外敌,找一找蛮国的麻烦, 至少不能让他们现在这般舒服。 ..... 一夜的时间眨眼间过去, 昨夜靖安军又在城内展开了肃清, 剧烈的马蹄声在夜晚响起,又惊醒了城内不知多少百姓, 就连居住在城内的诸多草原人也变得惴惴不安, 生怕因为今日榷场之事被秋后算账。 但让他们多虑了,靖安军只是对特定的地点进行了清剿, 而且,百姓们在经过四方城楼后看到悬挂于上的尸体多了许多, 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对于昨日被吵醒的怨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些乱臣贼子,竟然敢来祸乱曲州,该杀! 不止如此,一个消息悄无声息在风浪城内流传, 起初只在百姓之中流传,后来慢慢蔓延到城内的诸多商贾, 甚至就连吏员以及官员都听说了此事。 靖安军要出征了! 起先是四方城门的守卒心不在焉, 一些与其相熟的百姓就好心发问。 后来知道是靖安军将要出征,对于出征的名单还没有定下, 军卒们有些惴惴不安,害怕自己会出现在名单之外! 毕竟,到草原打仗,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挣钱活计, 不仅能挣到军功,还能有赏钱, 相比于整日在这里守城寻常,要好不知多少。 同样的,城中一些百姓的家中子侄就在靖安军中, 从他们的动向中也有所察觉, 早早起床,收拾行李,告别亲友! 甚至还有一些年轻人在家中放出狂言,一定要夺得一份功勋! 事实上,此等安慰之言,只是欺骗自己罢了, 将要出征的命令的确有所下发,但具体的人员名单还未定下, 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对于自己能否被选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 早晨的太阳高高升起,毫不吝啬地洒下阳光, 冬天过去之后,阳光更加温暖,春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时此刻,在风浪城靖安军营寨中,汇聚了将近三万名军卒! 其中有五千名是新递补的新卒,而老卒只有不到一万, 另外的一万五是早早招入军中,经过了将近半年的操练, 但没有上过战场的军卒,也算是新卒。 此时,军寨内显得尤为热闹, 三五成群的军卒汇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着对未来的期许以及可能的规划。 但所有人都若有若无的将眸子投向最中央的中军大帐, 在那里有着靖安军的主帅,靖国公林青, 此时大帐中还有诸多总兵以及卫所指挥使,还有一些老卒的千户, 他们进入大战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所有人都知道,等到他们再次出现时, 就会拿出一份出征的名单,那也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 中军大帐内,一行人正在不停忙碌, 一份份文书从林青的桌案上飞起, 而林青则如往常一般双手环抱于胸前, 静静坐在那里,仅凭气力操控。 在晋升三品后,林青只觉得体内的气力无穷无尽,可以随意挥霍。 并且眼前的这些文书凭借神识查看,要比凭借肉眼查看要快上许多, 只要心念一动,名册上的一个个名字就会被勾勒出来, 而后分发向诸位将领, 在场的诸多将领会根据以往的作战任务,操练情况, 以及是否是家中独子,选择此行的出征人员!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少人都将眸子投向了最上首的桌案,纷纷面露怪异,甚至还有着一丝丝羡慕。 且不说三品的武道修为如何战场厮杀, 如何仅凭眼前的这份神异,就能让他们如获至宝。 毕竟随着靖安军人数的增多, 不论是每日的操练计划,还有军中的诸多军务,都让诸位大人尤为头疼。 尤其是武恒,又担着都司的诸多军务。 又过了半个时辰,时间将近午时, 林青眼前的诸多文书尽数勾勒完成,长舒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就这些吧,本公挑选了一万五千人, 尔等从中筛选出一万人,其余的努力操练!” 第1085章 发放赏钱 临近午时,阳光毫不吝啬地挥洒而下, 将整个风浪城均沐浴在阳光中,显得一片金光灿灿。 军卒们感受着温暖的阳光,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愈发焦急, 他们的视线时不时地投向中军大帐,希望能看到走出来的大人! 就在这时,天空中陡然飘过一阵巨大的云彩,遮盖了天空中的阳光,使得整个军寨变得阴暗、凉爽。 军卒们察觉到视线昏暗,不由得抬头看去, 很快他们就有些兴致缺缺地将眸子移了回来。 可这一次,他们原本病恹恹的眼神陡然迸发出精光, 看到了打开的中军大帐,也看到了从中走出的一道道熟悉身影! 原本东倒西歪的军卒们立刻站直身板,开始按照训练时的方阵排列,组成完整建制。 眨眼之间,原本遍地军卒的军帐就变成了几个整齐的方阵, 就如同天空中的云彩一般,黑压压一片! 天上的云彩飘走了,地上的云彩出现了! 林青走出军帐,迎上了一道道充满热切的眸光,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微笑, 他能感受到这些眸光中充满了战意,以及上阵杀敌的渴望。 在这一刻,林青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军卒频繁轮换或许对于战力有所缺失, 也能给一些想要获得军功以及赏钱的百姓机会, 他们会像自己初次从军一般充满热情,渴望着杀敌建功!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走向巨大校场前的高台,淡淡开口,声音同时响在所有人心中: “对于你们的战意,本公十分满意。” “只有尔等敢战想战,曲州才能安宁,大乾百姓才能免受战火之苦!” “遥想当年本公从军之时,也如你们一般渴望着建功立业,身居高位, 现在,本公做到了,本公同样相信,在场的你们也可以做到!” 林青指向北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沉声开口: “在北方是雄踞草原的蛮国,他对大乾江山充满觊觎, 而我等军卒要做的就是在他们伸出手掌之时, 将他们的手掌斩断,让他们绝了心中所想!” “本公现在问你们,尔等能不能做到?” 林青声音平淡,但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蕴含的锋芒, 军卒们神情激动,发出了此生最大的一声呐喊:“能!!” 声音震天,很快便传到了整个军营,进而向四方扩散, 让处在军营旁的诸多百姓都停下手中活计, 抬头看向军营方向,脸上带着忍不住的喜色,看来今日的传闻是真的。 校场之上,林青看着一道道脸庞,心中感慨万分,声音继续回荡: “很好,尔等的精气神正是我大乾精锐,也是靖安精锐!” “此行本公将率领一万军卒北进,去试一试蛮国的锋锐。” “没有机会参与到此行战事的军卒,也不用气馁, 在城中好好操练,等待下一次机会!” “本公可以向尔等保证,立功的机会年年都有, 尔等要做的就是勤加操练,努力挥刀, 力争下一次长刀砍在敌军脖子上时,将其一刀斩断。” “另外,本公知道你们中有人尚且没有战马, 这一次本公将会为你们抢来战马,让尔等有机会熟悉骑兵操练!” 随着林青的声音落下,在场军卒中不止一人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眼里的火都要喷出来。 他们眼中透露着渴望、迫不及待,以及憧憬。 靖安军即便已经拥有了天底下最多的战马,但随着军卒的不断扩充,还是缺少战马。 这一切都要归结于靖安军没有步卒, 这一切都彰显着靖安军的立身之本, 那就是在草原上与草原人厮杀,所以不需要步卒。 也是靖安军对大乾朝廷的一次表态,没有步卒就无法攻占城池,造反的机会也就少上许多。 但显然,大乾国内的一些人并不信这些。 连带着一些军卒也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不是谁都想要造反,也不是谁都想要翻身做皇帝, 大乾的百姓很淳朴,他们只想要好好地过日子, 手里有些余钱,一日吃上三餐就足够了。 流言蜚语诸多,以至于让军卒们都有些害怕成为步卒, 如今听闻靖国公要为他们去抢夺战马, 他们一方面放下了心,一方面充满激动。 林青站在上首,三品的神异他此刻又多了一些体会, 不仅能够神游物外,初步使用神识, 还能够感知到在场诸多军卒的心绪, 虽然不知道其心中想着什么, 但不论是兴奋、害怕还是激动,都能够有所察觉。 他是将领,知道这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不仅可以通过感知对方将领的心绪来确认敌方的战力,还能够通过此等神异,成为最神异的斥候。 有没有追兵,有没有伏兵,都能够通过此法来确定。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压制下眼中的激动, 如今要事还是将出征的名册下发, 他轻轻挥了挥手,顿时有十余名军卒拿着文书走了出来, 走到了原本就预设好的棚子中坐下。 林青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中没有了肃杀,反而多了几分和煦: “弟兄们,榷场重开离不开你们的努力, 若是没有你们在曲州充作定海神针,那不知多少人要来此间捣乱。 现在,本公与都司、布政使司的诸位大人决定, 为这些日子尔等的艰苦以及勤劳发放赏钱,就定在三个月俸禄。” 此话一出, 哗—— 原本安静肃杀的气氛顷刻间遭到破坏,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喜, 军卒们忍不住交头接耳,希望分享眼中的震惊以及喜悦! 林青站在上首,轻轻压了压手,笑着开口: “另外,过年之时本公尚在京城, 原本打算给诸位发放的赏钱也没有兑现,这是本公的不是。 现在,一并发放补齐,同样是三个月的俸禄!” 轰! 场面似乎炸开了,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呼, 就连不少站在一侧的将领都面露诧异, 纷纷想着昨日榷场到底赚了多少银钱,居然这般大方? “好了,诸位弟兄去拿赏钱吧, 被选作出征军卒的弟兄还有五两银子的出征钱, 战场是生死较量的地方,先安置好家人,才能为国征战!” “多谢公爷!”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连绵不绝的声音随之响起…… 林青笑着摆了摆手,充满和善。 一侧的武恒连忙走了过来,面露吃惊: “都司的人什么时候知道此事了?你何时与我商讨过? 还有……军中的余钱本就不多,这么一发,哪里够后续的安置?” 对此,林青只是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足够了,昨日榷场所赚到的银钱,是你我都想象不到的数字。” 第1086章 效仿京城事 靖安军即将出征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四方,牵动起了不知多少人的心神。 也让停留在风浪城中的诸多草原人惴惴不安。 昨日日逐王与靖国公口口声声说着和平,今日却要动兵,倒是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虽然知道这都是敷衍之词,但如此不加掩饰还是让他们面露震惊。 但很快,都司的文书便传遍各方。 此时,北城门门口,巨大的告示被张贴起来。 上面详细说明了靖安军要出兵的缘由。 不少草原人以及城内百姓汇聚在这里争相察看。 当看完整个告示后,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 原来,榷场重开之后草原北方的几个马场与大乾靖安军展开了交易。 为首的便是丰木商行的掌柜费开平以及天纵商行的掌柜燕兰如。 二人虽然久居大乾,但草场以及马匹都在草原上。 如今有人想要破坏两国和平,冲入他们的草场肆意捣乱。 而他们只是商贾,又无力招架。 所以请求拓跋部出兵相助,城中之人都知道拓跋部此刻的状况也是虚弱无比, 这才有了靖安军出兵的缘由。 此时告示前汇聚的百姓以及诸多草原人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场面有些嘈杂,不知多少人破口大骂。 “这些蛮夷之辈,竟敢破坏两国友好,该杀!!该杀!!” 有一些百姓不明所以,站在那里面露茫然。 在他们看来,草原人与草原人互相捉对厮杀,岂不是好事? 但一些身穿锦袍的掌柜掷地有声的发言,让他们有些懂了。 “现在榷场重开,全凭着拓跋部与靖安军的庇护,这才少了许多争端。 草原那些人是想要试一试拓跋部的深浅。 若是拓跋部无力招架,那日后抢的可就不是草场了,而是你我的货物! 到了那时候,草原的商路无法保证,城内的工坊如何开工?我等又如何赚取银钱?” 这么一说,就连一些草原人的眉头也紧皱起来,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们不由得在心中暗骂。 此时此刻,就连他们也未曾察觉,他们的立场已经与榷场站在一起。 至于在场围观的诸多乾人商贾以及乾人百姓,则更是怒不可遏,一个个嚷嚷着要将这些野蛮人杀尽! 以作震慑! 其中自然有一些聪明人知道,这是靖安军找的一个由头。 但榷场立威,对他们这等人都有好处,他们又何必出言点破呢? 在出征的消息传出来后,曲州三司便不加隐瞒。 开始大力筹备起出征的军资、粮草、军械以及战马。 城池内,人来人往,数之不尽的军卒在来回调度,显得尤为匆忙! 终于,在三日后,一众军资都已经集结完毕。 此行靖安军出动,军卒一万,战马一万八千, 其中多出来的八千战马,四千作为轮换。 另外四千战马携带粮草以及诸多军械。 按理说此等大规模的人员调动,四千战马携带粮草与军械定然是不够。 但考虑到靖安军此行前去是北方的诸多马场,一路上还会经过拓跋部地域。 若真的不够,一方面可以就粮于敌,另一方面可以通过拓跋部补充! 虽然此时正值黑夜,但风浪城四方城门大开。 数之不尽的战马军卒,缓缓走出城池,开始向着城北汇聚。 此刻位于北城门之外的榷场,犹如天上的一盏灯火。 孤零零地矗立在北城门外。 宛如天际遗落的一盏灯火,静静地散发柔和光芒,穿透了四周的黑暗。 光芒所及之处,一群群身着黑甲的军卒正不断汇聚而来。 他们步伐整齐,神色肃穆,盔甲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冷冽光芒,宛如一片片流动的黑暗海洋,带着不容忽视的肃杀之气。 这些军卒沉默不语,只有盔甲与武器的轻微碰撞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气息,军卒们眼神中闪烁着坚定光芒。 灯火,不仅照亮了他们的面容,更照亮了他们心中的决心。 此情此景,被榷场内正在忙碌的诸多吏员以及草原人看在眼里,不由得嘴唇紧抿,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肃杀开始汇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靖安军在年前与呼延部、拓跋部大动兵戈,斩获颇丰。 所有人都觉得靖安军会休养生息,至少也要等到立秋天气凉爽之时再行出兵。 但没想到,仅仅立春,就要再次动兵! 这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 同样联想到那位靖国公的风格,这一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擅杀者,攻杀不停! 此时风浪城北城墙上,林青身披甲胄,背负双手,静静屹立在那里,浑身上下没有透露肃杀,反而多了几分飘忽,像是谦谦君子。 在其身旁,三司的诸位大人也同样立在那里。 感受着微风吹动,他们脸上的胡子都开始微微摇晃。 林青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严友贤,沉声开口: “严大人,在本公离去的这段时间,布政使司要专注于曲州百姓。 让百姓们有更多的做工机会,能够赚取银钱。 也要防止一些大胆之人看到本公离开后,四处欺压百姓。” 说到这儿,林青眼中露出凶光,继续开口: “城内的诸多事情若是不好办,就交给都司去办,武大人会全力配合尔等。”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大人脸色微变。 都是沉浮官场多年的官员,对于此等暗示,他们能听得懂。 若是按察使司与布政使司办不了,那就别办了,由都司来办! 可以想象,一旦到了这一步,两司的权势将会被进一步挤压,他们手中的权势也会越来越少。 此话听着不那么舒服,当然也无可奈何。 严友贤倒是面色如常,轻轻点了点头: “还请靖国公放心,不论是工坊还是榷场,本官都会亲自过问。 不论是谁,若是有藐视枉法,残害百姓之举,都将会关入大牢,接受惩罚!” 一旁的荣九,笑了笑点了点头: “老夫亦是如此。” 林青脸色平静,将手中一封书信递给严友贤: “严大人,这是来自京城的信件, 其中记载了一些京城集市中的新奇物件,本公看后觉得曲州也有必要效仿。 尤其是所记载的杂报,京城中能刊登诸多商品以及工坊聘用信息。 曲州手握榷场,更应如此。 等下次本公回来后,希望此等物件已经在曲州推行。” 严友贤虽然不知道杂报是什么,但也知道事情重要,并且没有推卸之意,轻轻点了点头: “还请靖国公放心,布政使司定然不遗余力。” 第1087章 战场惨烈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如同最浓的墨铺满了天际。 星辰隐匿,月光也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留下一片无边幽暗。 火把,一束束微弱的光芒从各处亮起,如同点点星辰落入凡尘。 军卒们身着黑色甲胄,与夜色融为一体。 身骑高头大马,露出腰间长刀,在微弱的火光下闪烁着寒光。 鼓声,低沉而有力,从汇聚之地缓缓响起。 起初如同远方雷鸣,渐渐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激荡着每一位军卒。 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步伐声、盔甲碰撞声、马蹄踏地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寂静。 靖安军的旗帜高高飘扬,一改往日的一片黝黑, 转而多了一只巨大猛虎,还有一只将要展翅翱翔的雄鹰。 二者相互纠缠,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庄严神圣! 一位位将领身骑高头大马,目光如炬,穿梭在队伍之间,检查着各个军卒的军械装备。 他们尤为关照那些第一次出征的军卒。 在微弱的火把映照下,能看到他们那充满激动的眸光! 简短有力的口号从四方响起,靖安军的队形一点点变得整齐,犹如一条蜿蜒长龙开始盘旋汇聚! 当身披甲胄的林青回归军伍,立在最前方,响亮的号角声响起。 苍凉悠远的声音回荡在北城门外,从中能听到大乾的辉煌以及落寞, 还有最后的奋起直追!充满激荡! 林青的声音在所有人心中响起。 “尔等是靖安军卒,北方有敌我靖安军理应斩杀之。” “若以战止戈,方能求得安宁。” “那我等靖安军卒,义不容辞!” 声音伴随着最后一声号角落下,所有人神情严肃,脸色庄重! 哒哒哒—— 略显轻快的马蹄声突兀响起, 林青胯下战马开始迈动步子,一点点加速。 慢慢的,马蹄声愈发急促,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在其身后,马蹄声也同样响起, 从最初的轻缓有力,到最后的迅疾如风。 靖安军如同一条黑色巨龙,快速急切,融入茫茫夜色!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夜色中轻轻飘荡,而后缓缓消散,只留下一串串坚定的足迹! ....... 当马蹄声渐渐远去时,原本陷入死寂的风浪城,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不知多少身具权势的大人物在此刻长长地舒了口气。 靖安军以及那位靖国公所带来的压迫感,远超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 寻常官员办案还讲究证据确凿。 但都司办案,但凡怀疑,就要动手抓人! 虽然靖国公回来的时间很短,还不如一月,但让人提心吊胆。 ........ 十日后,随着冬日的严寒逐渐退去,整个草原大地重新披上了嫩绿。 天空湛蓝,阳光挥洒在草原上,显得一切都是那么勃勃生机! 春风轻拂,带来了一丝丝暖意,带来了万物复苏的气息! 但此刻,靖安军脚下所踏之处, 不再是宁静与生机,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腥战场。 战场上,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宛如秋天的落叶般散落一地。 但这份“落叶”却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只有死亡的沉重与凄凉。 鲜血染红了草原的土壤, 汇成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让人不禁掩鼻。 此时此刻,参与此次围剿的新军们都不约而同地脸色发白, 胃里似乎有波涛翻滚,让他们忍不住想要呕吐。 血腥场面,他们在平日的操练中见过许多。 风浪城外的盗贼以及诸多心怀不轨的草原人都成为他们刀下亡魂。 但没有想到来到草原后的第一次厮杀就如此残酷,触目惊心... 以往他们所见的尸体大多都是百余人。 但现在,千余人的尸体漫山遍野, 他们面容扭曲,被开膛破肚,散落的血肉,踩在上面还能感受到阵阵柔软。 另外,此战中死去的同僚,让他们再也没有了对战事的期待,反而心神紧绷! 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军卒, 呆呆地立在那里,抬起手来,看向手中长刀, 这把长刀刚刚斩杀了两名敌军。 若是还在风浪城,那他会兴奋不已。 但此刻茫茫草原上,似乎他所斩杀的两名敌军根本不值一提。 放眼望去,茫茫多的尸体将他笼罩在其中,周遭还有一些惨死的同僚。 他们眼中还透露着对战事的兴奋以及期待。 但此等表情却永远凝固! “呕,哇——” 年轻军卒只觉得肠胃翻滚,忍不住地哇哇大吐。 想起了军中老卒的诸多教诲。 “战场并不是那般美好,而是充满血腥,是死是活都不由自己决定。 在那里你就像是江河中飘荡的一艘小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以前他还觉得是那些老卒在吓唬他们。 但亲临战场之后,这哪里是江河,分明是大海! 他此刻没有感觉到丢人,因为放眼望去, 和他一般呕吐者不知多少,空气中除却血腥味又增添了一抹难闻气味。 参与此次战事的只有五千新军, 而老卒们大多围在一旁,对逃走的敌军围追堵截,做善后之事。 此刻他们一个个清理完敌军,兴致缺缺地走了回来。 当看到场中诸多呕吐的军卒后,忍不住放声大笑。 更有甚者,有几名老卒还拉过来两具尸体,就那么堆放在一起,坐在上面用力啃着干粮,似乎觉得手中沾满灰尘,还将手伸到血坑中洗了洗手.... 见到这一幕又是不知多少呕吐声。 林青此刻身骑战马,看着场中的诸多军卒,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眉心,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一旁的兰云川见到此等模样,忍不住想要发笑。 但见林青又将脑袋抬起,他又将笑容憋了回去,沉声开口: “大人,此等新军缺乏历练,在多经历几次战事后,就会成为老卒,也就没有这么不堪。” 林青没有回答,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轻轻摆了摆手,吩咐道: “统计伤亡,清理缴获。” “是!!” 兰云川憋着笑,尽管使得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但在林青的神识探查中,还是能够感受到场中的欢快气氛,这也是他摇头叹息的原因。 他转而看向前方战场,缓缓开口: “好啦好啦,站起来,挺直腰杆,此战是对地形地貌的利用!” 第1088章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草原地形开阔,地势起伏不定,需充分利用地形地貌进行作战,这能让战事变得事半功倍! 在此次突袭中就是利用了地势差异。 在低洼时靠近,自高峰下积攒冲势, 这不仅能让尔等胯下战马发挥最大本领,手中长刀劈砍出去时也会力大无穷! 另外,还有一些利用地势进行作战的法子。 比如,利用高地观察敌情,利用洼地、沼泽等自然障碍阻挡敌人。 尔等要记住,在外作战! 熟悉当地环境,避免在不利地形上作战。 如避免在河流、湖泊等水域附近与敌人交战,以免陷入被动。 牢记,我等是骑兵,要选择一切利于我等战阵冲杀的地势!” 林青的声音在所有军卒耳中回荡。 即便他们此刻难受万分,但依旧在努力记着! 毕竟此等机会可不多见,就连周遭的一些老卒也竖起耳朵听着。 “另外,要对天气有所掌控。 草原气候多变,今天可能还是万里无云,明日可能就风沙遍地。 此等情况下,若是对敌作战,定然事倍功半! 所以,军中有专门的文书以及探查队伍来探查天气以及地形地貌。 要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将领,此等本领要加以掌控。” 林青身骑战马在充满血色的战场上来回走着。 他没有选择用气力去抚平新军们的难受感觉,而是就这么放任自流。 第一次上战场的军卒都是这样,等吐习惯了也就是老卒了。 “蛮人的作战通常会以骑射为主, 能够在移动中进行攻击和防御,而我等靖安军也同样用的此番。 两法相较之下,谁率先动手,谁就先人一步,占据胜机!” 林青环视四周,见不知多少脸孔望了过来,他也不卖关子,继续开口: “要做到先人一步,首先要掌控足够的情报,不仅仅是对地势与天时有所苛求。 还要对草原诸部有大概的了解。 通常,一个战事往往涉及多个部落或势力。 在这时候我等就要密切关注各方动态, 将他们的动向以及行踪收集分析,从而得出他们真正的目的! 而一旦原本毫不相关的两个部落开始汇聚,那便意味着他们有共同征战的对象!” 此话一出,连周遭的一些老卒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此刻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对这一伙相貌不显的草原人展开突袭斩杀! “观察他们的方法很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能靠偶尔的总结、归纳。 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兵力部署、作战习惯,以及军械装备。 是不是同一个部落的战兵,老辣的斥候,只需要看一眼便能分辨。 而现在你们脚下所踩的三千人,就来自至少五个部落。 其中有两个部落平日里敌对,但现在他们却汇聚一处向着南方进发。 为的是什么,不必本公多说。 就算是错了也无妨,杀了便杀了。 任何对榷场以及大乾有威胁的蛮人,杀了便杀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听懂了吗?” 林青原本和煦的脸庞忽然变得严厉,发出了一声大吼。 让原本正浑身难受的诸多新军打了一个激灵,出于本能地发出回应: “听懂了!” “这便对了,看看你们如今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现在立刻打起精神,收整战场!” 话音落下,在场的诸多新军开始慢慢直起腰,用力吸了一口气,想要缓解心中的紧张情绪。 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们几乎作呕,又干呕了几下。 他们强行忍住恶心,开始打扫身边。 若是按照以往,靖安军杀敌后根本不用清理, 就让这些尸体留在这里,不论是喂养草原中的豺狼虎豹,又或者是破坏草场以及水源都可。 但现在此处战场距离榷场通行的道路太近。 若是产生疫病,会影响两国交易。 所以,老卒们早就在一旁挖好了大坑,只待将这些尸体尽数掩埋。 残留的血迹以及骸骨尽数焚烧,如此便避免了疫病之可能。 甚至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林青如今已经晋升三品,若是他想,只需要抬抬手指,就可以将这些血迹、尸体尽数清理。 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精锐之所以是精锐,就是因为面对战场的诸多复杂情况,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 无论是战阵冲杀,还是战后的清理计算,都是如此。 少了哪一样都不是精锐! 当看到新军们忙碌起来,林青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转而走向一旁,看向在那里奋笔疾书的诸多文书吏员。 他们在这里统计此行缴获以及损伤。 还有对眼前这些草原人进行分析记录,得出他们的真正目的。 这时兰云川从一旁走了过来,脸上的伤疤让他脸上多了几分凝重,走到近前他沉声开口: “大人,从初期的缴获来看,他们的确想要对草原上路动手脚。” 说着,兰云川将手中一张染血的地图递了过来: “大人,这是在敌方统领怀中找到的地图, 能看到上面记录着草原上路以及他们的进攻路线,还有他们的族群所在。 至于他们是自发而为,还是受人所托就不得而知了,暂时还没有相关的信件发现。” 林青仔细打开地图,不停端详,神情有些古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喃喃自语: “还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打榷场商路的主意?” 林青仔细思索,转而变得眉头紧皱。 在草原上但凡能做到此等事的,也只有那几个大部。 在西南之地,就有一个,乃是东北方向五百里处的万木部。 那本是草原王庭安插在西南之地,看守拓跋部以及呼延部之用。 根据曲州以及拓跋部收到的消息。 万木部已经吸纳了大部分乌孙部残余,实力大增。 在榷场重开之时,万木部也来了族内的大人物,购买了不少军械以及粮食。 难道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破坏商路? 又或者,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拓跋部? 想要取代拓跋部在草原西南的位置,所以才从榷场下手? 林青脑海中充满疑惑,但无妨,对于后续的障碍,靖安军与曲州早已经做了详细规划。 不论万木部是否参与其中。 都不影响靖安军对其展开攻防,只不过是先后顺序的区别罢了。 想到这儿,林青将思绪收起,转而吩咐道: “对参与此事的五个草原部落,展开探查,将他们归为作战方略之内。” “是!”不远处的一众文书连忙开口。 描述一下草原地形开阔,地势起伏不定的具体情况 分享一些历史上利用地势进行作战的经典战役 怎样才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将领? 第1089章 苍狼部 天色渐晚,靖安军的营寨就安置在战场不远处。 军卒们从战马上卸下安营扎寨的木头、铁钉以及帐篷。 大乾国祚三百年,在与草原的捉对厮杀中,早就将原本的弱点尽可能地填平补足。 比如靖安军所携带的帐篷,不如草原帐篷那般沉重,需要四根竹木支撑。 大乾的帐篷因为重量较轻,通常只用一根木头立在军帐中间作为支撑。 若是赶上大风或者风沙,可以再加两根木头, 在钉上专门的铁钉后,即便是最猛烈的风沙,都可以轻易抵挡。 如此做虽然对于防寒有些疏忽, 但一是方便携带,二是足够轻巧,外出作战的大军通常都会使用此等军帐。 直到现在,光汉四年,整个大乾也只有靖安军在使用这等帐篷。 因为只有靖安军会出境作战! 此时的中军大帐相比于以往已经大变模样, 没有了并排而立的椅子,反而多了一个巨大沙盘。 南北两方屹立着蛮国以及曲州风浪城,西侧是拓跋部,东侧是茫茫草原。 此刻,一个个代表着敌军的旗子被插在上面,代表靖安军的是红色棋子,代表敌军的是蓝色棋子。 此刻就在靖安军所属的红色旗子不远处,插着五个小旗。 分别是苍狼部、狂狮部、雷泽部、雕弓部以及金棘部。 根据拓跋部所提供的情报讯息,这些部落大多都是人数在五千人上下的中型部落,其中战兵以及青壮可能占到将近四成。 其中最强大的是与拓跋砚相邻的苍狼部。 在拓跋部没落之后,苍狼部便屡屡挑衅,想要将拓跋部的几个草场收归己有。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拓跋部即便是战败,但麾下依旧有战兵将近两万,其中骑兵将近五千。 苍狼部赌的便是拓跋部不敢将太多的战兵放在北方, 而是将大部分战兵放在南方提防曲州以及靖安军。 但现在,拓跋部已经与靖安军重归于好, 甚至还共同开了榷场,苍狼部便不敢造次,一直在边境袭扰的战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次出兵袭扰,或许就是其贼心不死,又不敢大肆声张之举。 “呵。”林青看着手中拓跋部的情报讯息, 以及文书所总结出来的战况,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缓缓摇了摇头。 他此刻只觉得世事无常, 前些年拓跋部还与靖安军是打生打死的生死仇敌。 现在,就变成双方倾力合作,共同维护榷场安定。 其中变化,不仅是草原人应接不暇,就连不少乾人都猝不及防。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迅速做出决断,这五个草原部落一定要清除! 为的不是什么战功,而是向草原诸部表示大乾的决心。 胆敢沾染榷场者,杀无赦。 林青站起身,来到巨大的沙盘前,双手环抱于身前,静静看着。 沙盘的制作十分用心,是用从拓跋部所得的地势地图所建,精细到了每一座山,每一个坑。 也是因为此等地图,靖安军才能在今日如此顺利地剿灭这些心怀不轨的军卒。 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是靖安军斥候千户向志峰, 他三十余岁,长相憨厚,肤色黝黑,但眼神却充斥着锐利。 在进入军帐时,出于本能习惯,迅速将整个军帐收于眼底。 其内的精光也一点点消失,转而变为平淡。 “大人!前去探查五个部落的军卒已经回归。” 向志峰的声音沉重,像是钝刀,不显锐利却能杀人。 “有什么发现吗?”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视线一直停留在沙盘上,他此刻在思考,先打哪个部落好。 向志峰脸色有些古怪,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除却苍狼部,其余四部都已人去楼空。” “什么?”林青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侧头看去,眉头微皱。 向志峰轻轻点了点头,快速说道: “大人,从四部所留下来痕迹,以及新长出来的嫩草比对来看。 他们大概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离开族地,不知去向何处。” “半个月?”林青念叨着这个时间,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是曲州榷场定下重开日子的时间,也是拓跋部向诸多草原部落发出邀请的日子。 很快,林青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不过是一个邀请,他们跑什么? 既然他们跑了,那今日的三千军卒是怎么回事? 林青将沙盘上代表四部的蓝色旗帜拿起,问道: “你觉得他们去了哪?” 向志峰一边说,林青一边拿出了一个旗子,放在了苍狼部所在的蒲公岭上。 “回禀大人,属下觉得他们应当在苍狼部族地。” 顿了顿,向志峰眼中露出几分诧异,继续开口: “就在蒲公岭。” “看来你我不谋而合啊,派人前去探查了吗?” “回禀大人,已经派去了,大概后日就会有结果。” 林青笑了起来,四部消失不见几乎不可能,只能是迁移走了。 至于迁移去哪,不可能南下前往呼延部族地, 那里此刻杀得腥风血雨,也不能再往北,那里是蛮国能够真正统筹的疆域。 这些猜测结合,加之今日所发生之事,似乎昭然若揭。 五部已经形成合力,至少在面上形成了一个庞大部落,一个足足有将近三万人的部落。 这在草原中是当之无愧的大部,能够雄踞一方。 正想着,向志峰脸上闪过一丝担忧,轻声开口: “大人,敌军人数众多,而我部中又有诸多新卒,如此贸然进攻,恐怕损失惨重。” 向志峰心中回想起今日新卒的不堪之举,只觉得更为忧虑。 “新卒只有经历过生死存亡才能成为老卒, 没有经历这一关,无论如何也不够精锐,就这般吧,派人抓紧探查,等讯息回来后,就开始准备对敌作战。” 向志峰听到命令,眼神猛地锐利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是,大人!” 林青挥了挥手:“好了,去忙吧。” 等到向志峰离开,林青看向不远处的诸多文书, 此刻他们一个个都埋在军报中,写写画画,这便是武恒主持组建的兵略处。 出征之后,林青将其尽数带着,这能让他省下很多时间。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第1090章 军中往事 没有了军中事务牵扯。 林青带着亲卫开始在营寨中巡营,查缺补漏,这是每一位主将都要做的事。 虽然他可以通过神识仔细探查一番。 但主将巡营不仅仅是主将要发现端倪,还要让军卒看到主将。 如此才有震慑,一些偷奸耍滑的手段才不会出现。 对此,林青深有体悟。 在不在曲州的半年里,不论是风浪城还是北乡城,军中都出了一些害群之马。 不听军令、擅自行事,又或者吃拿卡要,上下其手,这便是缺少震慑的结果。 而武恒对于此等人也没有过早惩处,而是等到林青回到曲州后,由林青下令惩处。 几乎就在他们人头落地的一刹,军中陡然生出了一些肃杀,以及敬畏。 原来,靖安军真的不一样。 此刻,林青行走在军中,一些新卒由于不熟,连忙低下脑袋,不敢去看。 倒是不少路过的老卒纷纷打着招呼,林青点头回应。 不多时,林青来到了一个点燃火光的帐篷前,说是帐篷,但有一半裸露在外。 坐着将近百余名军卒,正听着军帐内的贺老三侃侃而谈。 似乎因为年纪大了,又或者是为了与新卒们拉近关系。 他说话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家乡味。 “爷们儿第一次上阵杀敌还是在赤林城边军中。 那时我和两个老乡共同打一个蛮子,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可把我累坏了。 当时可兴奋了,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其中一个同乡被蛮子捅了一刀,肚子直冒气,没多久就死了。” “贺大人,没有军医吗?”不远处的一名年轻军卒,皱着眉头发问, 忍不住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似乎也怕肚子开始漏气。 贺老三看了过去,见他如此模样,不禁撇了撇嘴,骂道: “有个屁。” “那时候的赤林城跟现在可差得远喽,边军的营寨都在城外, 那些上官一个个都想着捞钱,哪会管军卒们死活。 那时候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蛮人杀过来,睡觉都绷着刀。 现在你们的营寨都在城里,还是咱们西北最繁华的风浪城里,你们就偷着乐吧。 休沐的时候能上酒楼,能去逛青楼。 现在城中又多了那么多商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日子搁以前都不敢想。” 说着,贺老三大概是累了,从一旁扯过椅子就这么坐了下来, 他看向最前方的几名伤员,在他们身上扎着麻布以及绷带,笑着说道: “你看看你们,这么点小伤还要包扎,放在以前根本就是不敢想的事儿。 那时候军中都说,小伤不用包,大伤没必要。 都是烂命一条,早死了早省粮食。 那时候的上官可真不是东西,老子吭哧吭哧干一个月,一共就五钱银子军饷,上下克扣下来能发个一钱,我都要谢他八辈的祖宗。” 此话一出,场中诸多军卒发出了一声惊呼,这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无法忍受的事。 紧接着贺老三又说道: “他妈的,就这还要等几个月才发,更过分的是,一些贱骨头进入军中就是想吃饱饭。 有段时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伙灾民,他们不要银子,只想着吃饱饭。 这可把当时那个狗上官高兴坏了,连忙招呼他们入伍。 大概就是这件事儿,给了那些人启发, 再后来征兵找的都是那些瘦骨嶙峋的灾民,提刀都费劲,更何况打仗。 那时候可苦了我们这些老卒了,吭哧吭哧地杀敌,银子也不发,饭也吃不饱。 上了战场第一件事儿,不是想着杀敌立功,而是想着怎么保命。 那时候死了就是死了,什么抚恤啊家人安置啊,根本就没有。” 啊..... 场中又发出了一阵惊呼,新卒们仅仅是听到贺老三所说,就不由得心生怒气。 若是进入军伍,会如此苛刻,那他们还不如在家中种地,至少没受气。 贺老三见他们如此模样,伸出手点了点: “看看你们这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就开始得意忘形,忘了以前的苦日子。 那时候老子在赤林城还算能吃饱饭。 当时曲州的边军想吃饱饭都难,朝廷没有钱,衙门也没有钱,只能接受那几个权贵人家的接济。 这有什么后果,你们知道吗?” 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军卒猛地抬起手,喊道: “国将不国!” “草。”贺老三发出一声大骂,摆了摆手: “军中的先生都教了你们什么东西?这跟国将不国搭尬吗? 朝廷才不会在意曲州的生死,老子告诉你们。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话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你就得听人家的话,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贺老三指着先前说话的那名年轻军卒,脸色一板,沉声开口: “今天让你用军中的战马队伍运送一千斤私盐到草原部落,你干不干? 不干明天就没饭吃,说不得还小命不保。 杀你的不是那些大户,而是你军中的同僚。” 那名军卒大大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贺老三不屑一笑,又摆了摆手: “自己回头去想,想明白了,就说明你长大了。” “现在的好日子来之不易,咱们出来厮杀。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挣得军功挣银钱,另一方面还是要保住这种好日子。 你们也不想生的儿子女儿过我以前那般日子吧。” 新卒中有一些聪明人已经想明白了,纷纷面露恍然,开始交头接耳地说了起来。 脑袋转动间,他们猛然间看到了立在最后方的一道身影。 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长得倒是挺魁梧。 但下一刻,见到林青的诸多军卒,连忙将头转了过去,表情变化十分丰富。 林青见到他们此等模样。 轻轻抿了抿嘴,以掩盖嘴角露出的笑容,便带着亲卫离开。 军卒行军打仗,知道为什么而战,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当军中所有人都上下一心时,都为了目标努力时,自然百战百胜。 第1091章 情报讯息 尚处黑夜,靖安军营地宛如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透着一种大战将临的压抑寂静。 然而,这寂静很快被打破。 营寨外围掀起了阵阵马蹄声,如闷雷在地面滚动,由近及远。 百余名骑兵仿若黑夜中的幽灵,从黑暗的营寨中如利箭般冲出。 他们身姿矫健地骑在战马上, 人与马融为一体,化作一股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夜色中弥漫,模糊了他们身后营寨的轮廓。 身上的铠甲在偶尔闪过的月光下泛着寒光。 手中长枪和弯刀更是闪烁着嗜血光芒。 百余骑兵向西北而行,只留下一缕逐渐消散的尘烟在原地萦绕。 .... 天边的第一缕曙光尚未揭开夜幕帷幔。 以向志峰为首的靖安军斥候小队,已悄无声息地逼近了苍狼部的领地边缘。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之中。 唯有苍狼部营寨中央那簇摇曳不定的篝火。 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光芒,仿佛是这片草原大地上唯一的生命迹象。 营寨依山傍水而建,木栅环绕,错落有致,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向着远处绵延,一眼看不到尽头。 此刻,寨门紧闭,哨兵身影在火光映照下若隐若现。 靖安军斥候个个身披厚重铁甲, 甲胄上斑驳的血迹在微弱火光下泛着暗红。 那是他们之前战斗留下的印记, 想要抵达这里,首先要与苍狼部的斥候交锋! 他们的面容隐藏在头盔的阴影之下,只露出一双锐利眼睛,紧盯着前方。 垂于身侧的长刀经过厮杀洗礼,刃口依旧锋利无比, 偶尔因晨露或未干的血迹而滴落几点晶莹,发出细微却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 斥候们脚步轻盈,动作敏捷,小心翼翼地变换着方位,观察着前方营寨。 四周,夜色依旧深沉,偶尔有夜风拂过,带动着草木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响声。 此刻的场景陡然增添了一抹不安与神秘! 靖安军如今带了许多新卒,斥候也是如此,采用的都是以老带新的法子。 百余人的斥候中有将近三十人是新卒。 一路行来,他们收获颇多,面露震惊。 现场的厮杀终究是要比在讲堂中学得真切。 此刻他们面露兴奋,按照上官传授的知识,仔细记录着前方营寨的防务布置以及人员分配,还有军卒巡逻的频次。 这些都是为后续攻杀而做准备。 在队伍中有十余人此刻正拿着文书不停记录。 他们都是武者,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手中所写的字迹。 一行人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苍狼部的一侧看完,无数的讯息总结而来,最后由向志峰口述,十余名军卒记录。 “苍狼部的营寨依山势而建,规模宏大,木栅环绕,全长约十里,高约一丈。 木栅上设有数百个了望口,哨兵密布,警惕性极高。 营寨内部布局严谨,生活地与牲畜地分列前后,井然有序。 估算营寨外至少有五百名哨兵,每半小时换岗一次。 且哨兵之间通过狼烟、鼓声或特定手势进行信息传递,反应速度极快。 “根据观察和估算,苍狼部人口将近三万,其中青壮无法估量。 但从巡逻军卒来看,普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步伐有力,战斗力极强。” “武器装备以弓箭、长矛和短刀为主,数量惊人,在外巡视之人人手一把。 初步推测可能有上万支弓箭,长矛约两千根,上千把短刀。 战马方面,经过前日的战事,苍狼部应当损失惨重,或许剩余的战马不足一千。” “今夜,苍狼部并未察觉到我们的到来,营寨内一切正常。 但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近期似乎加强了守卫,可能与几部青壮都调出作战有关。 初步估算,苍狼部若全力动员,可集结起至少三千名战兵,战斗力不容小觑。” 一众新军围绕在向志峰身旁。 听着他的低声细语,不由地面露震惊,眼睛瞪得老大! 在他们看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能推测出如此多的讯息,是他们万万不能办到的事。 向志峰一边说一边将所有人的表情收于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等话音落下,他解释道: “这只是初期的推测与判断,只能作为诸位大人们制作方略的参考,并不能作为倚仗。 真要打起来,还要靠军卒们作战勇猛以及大人们的随机应变。 我等斥候,若想获得一些被大人倚仗的讯息。 就要身处险境,不停地送命,以此来堆砌讯息。” 说到这儿,向志峰笑了起来,淡淡开口: “靖国公以及军中的诸位大人对于草原人都了如指掌,不必我等去送命,若是换在其他军中,在先前的交锋中尔等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诸多军卒,神情紧张,连连点头。 斥候的厮杀相比于真正的战阵厮杀更为隐秘,也更为不择手段。 斥候双方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进行厮杀,稍有不慎就会死于非命。 向志峰见他们一个个面露沉思,便轻轻点头,转而看向记录的诸多军卒问道: “尽数记录了吗?” “记录完成了,大人。” 向志峰嘴唇紧抿,目光锐利,抬头看向东方。 在那里,橙红色的太阳将要冉冉升起,天边的云彩已经带上了一抹红霞,天空中密布的幽暗、深邃的黑色也逐渐转变为深蓝。 天快亮了。 向志峰直起身子,轻轻挥了挥手,一行人快速半蹲着离开,走过不远处的一处突起,转而进入了一片凹地。 在这里存放着他们此行的战马。 来到这里,向志峰站直身子,一行人也跟着站直身子。 诸多新卒长舒了一口气,只感觉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厮杀,浑身已经浸出了冷汗,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竖! 向志峰的声音也不再隐藏,沉声开口: “好了,我等快速返回营地,禀告诸位大人晚上所收集到的讯息。” “另外,负责白日探查的斥候队伍也即将赶来,我们要为他们腾出地方,清理出通道。” 说着,向志峰翻身上马,朝着来时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 “所有人出发。” “是!” 第1092章 以计代战 一日的时间眨眼而过。 不停地有斥候小队出发,不停地有斥候小队归来。 有的无比健全,面带喜悦;有的残破不堪,浑身染血。 一波又一波的斥候,几乎将原本对战事怀揣憧憬的诸多新军都一巴掌打醒! 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战场是真的会死人。 而且死的人都是他们以往相熟的同袍好友,甚至亲族! 随着队伍往来的愈发频繁,死伤也越来越多。 当新卒们参与到探查中后,伤亡人数陡然升高,几乎每一个小队归来都有缺员。 这一点随着时间流逝,还在一点点增强。 只因苍狼部也不会坐以待毙,当发现了靖安军的斥候后,他们会更加紧密地投入防护力量。 草原上的斥候厮杀也会更加惨烈。 直到两日过去,斥候冲出营寨的速度才慢慢放缓,转而变成了一些在营寨附近探查的普通小队。 这一发现,让不少新军长舒了一口气。 心中感慨,终于结束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忐忑! 在风浪城时,军中的诸位大人给他们传授课业时。 曾对他们说过,斥候探查的结束,便意味着真正厮杀的开始。 双方都会做好周密的准备,以迎接接下来的战事。 此时此刻,诸多新军们也察觉到了军寨内气氛诡异。 前三日中斥候不断损伤,军中的一些老卒依旧是有吃有喝,说说笑笑,丝毫不耽误。 但现在整个靖安军内弥漫着一股沉闷气氛。 老卒们也收起了以往的随和,转而变得冷冽肃杀。 在准备军械以及战马准备时,时不时地能听到老卒们的怒斥。 他们在不停训斥新军,这里做得不好,那里做得不对。 这里的准备不够充分,诸如此类... 营寨内沉闷的气氛逐渐变为紧张,新军们也收起了笑脸,转而变得严肃,开始认真操持起军务。 中军大帐,原本屹立在中央的沙盘已经大变模样,上面的红蓝旗帜分布各方。 南北各执一边,俨然形成了新的楚河汉界。 从沙盘上的趋势来看,身为靖安军的红色旗帜,俨然已经占据了优势,不停地开始向蓝色旗帜包裹。 在斥候的交锋上,因为靖安军不缺战马。 所以不遗余力,将苍狼部的斥候打得节节败退。 林青双手附在身后,静静看着前方沙盘,神情平静。 而在军帐中并不是那么平静,一众将领在不远处的长桌上争先布置着作战计划,时而还会发出一声声激烈的争吵。 事实上,若不是要教导新军。 靖安军可能早就一哄而上,将整个苍狼部屠杀一空! 毕竟经历过前些日子的战事,三千战兵尽数陨落。 这对一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大部来说,已经是不能接受的损失。 说不得,此刻的苍狼部早已经分崩离析,内斗频频。 这个时候只要有足够的骑兵一拥而上, 不论是进攻与否, 仅仅是在其营寨边来回盘旋,都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从而使得内部矛盾更加激烈,继而分崩离析。 到时候,说不得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此部! 但如此轻松地取得战事对于军中的新卒来说,并不是一桩好事。 战场中的厮杀本就是死中求活之道, 若是让他们认为战事简单或者战事容易,那轻而易举地就会酿成一场大败。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林青侧头看去,是袁从云手中拿着一封文书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走到近前,他将手中一纸文书递了过来,恭敬说道: “大人,这是初期的作战计划, 其中对于敌军青壮的处置以及清缴还有一些争议,您看...要不要看看?” “有什么争议?” 袁从云脸上露出一些迟疑,走近了一步,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大人,是留是杀的争议,军中诸位大人看来,这些青壮或许可以留着,为榷场做事,又或者编入拓跋部,保卫后续的商路。 当然,也有一些大人主张尽数杀了,以作震慑。” 林青轻轻点了点头,转而将手中文书递了过去: “但凡能威胁到商路的青壮,尽数杀了,不做考虑。 至于其他人,送到拓跋部,让他们安置。” 说着林青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拓跋部终究是草原六部之一,人数众多,就算是多一些人也无妨,总能养活。” 袁从云挑了挑眉,只觉得军帐内充满了肃杀。 拓跋部在外人看来或许是靖安军的合作伙伴。 但袁从云知道军中之人,始终对拓跋部保持警惕, 若是有打压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 而现在,苍狼部的后续安置放在拓跋部。 猛然间多了那么多张嘴吃饭,定然会生出一些不愉快,甚至流血事件。 不过,这不在靖安军的思考范围之内。 翌日,黎明的微光刚刚刺破夜幕。 靖安军营寨便已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万骑兵整齐列阵,宛如钢铁铸就的洪流,静候着出征的号角。 随着一声雄浑悠长的号角声划破长空。 营寨大门缓缓打开,沉闷声响如同古老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林青身骑高头大马,手握长刀,一马当先冲了出来! 在其身后,马蹄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 起初如密集的鼓点,而后汇聚成震撼大地的轰响。 他们向着西南方进发,马背上的靖安军身姿挺拔。 身着战甲在晨光中闪耀,或明或暗的光影在甲胄上流动,似有神秘的力量蛰伏。 他们眼神坚毅如鹰,望向远方的目光中燃烧着熊熊战火。 每一张脸庞都被晨风吹拂,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然。 军卒们手中长枪如林,寒光闪烁,似要挑破这天地。 长刀悬于腰间,在奔跑中微微晃动,马鬃在风中飞舞。 大军所过之处,草原上的青草被踏伏,扬起的尘土如一条巨龙在身后盘旋。 向着西南方滚滚而去。 正如天地间陡然生出的一条黑色巨龙,在充满嫩绿的草原上不停蜿蜒。 漆黑鲜明的靖安军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所有军卒的眸子看向它时,都充满了热烈! 第1093章 决不投降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大地,冷风轻轻吹拂, 将苍狼部的旗帜吹得凛冽作响。 此时此刻,苍狼部一片光明。 数之不尽的火把被点燃,犹如夜空中的星星,跟随着微风,忽明忽暗。 尽管营寨中一片光明,但沉闷的气氛还是笼罩着整个营寨。不 论是来往的行人,又或者是身披甲胄的军卒, 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肃杀,还有着浓浓的担忧与畏惧。 就连营寨中拴着的一些战马,都在不安地刨动蹄子,发出嘶鸣。 苍狼部最中央的营寨,是族长朝克图?苍狼的所在之地。 此时此刻,营寨外密密麻麻地围绕着百余名军卒。 他们并不像寻常的卫兵一般,目光向外,提防着远方来敌。 而是互相将注意力放到了身旁的友军身上,神情警惕。 甚至他们,都已经将手放到了腰间长刀之上。 若是军帐内的争吵再激烈一些,他们可能顷刻间就拔刀相向。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苍狼部此刻居住着五个部落。 人员混乱,军卒提防,若是能赢自然尚可维持。 但现在...他们的第一次战事就以失败告终,这让他们如何放得下心。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第一次战事是败在了谁的手中。 大乾靖安军! 这等威名让整个营寨惴惴不安,笼罩在害怕与忐忑不安之中。 当靖安军的斥候出现在营寨外围时,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靖安军与西军在赤林城一举荡平两个草原大部的消息已经广为流传。 虽然现在捏合的苍狼部也算是大部。 但相比于呼延部与乌孙部,就像是地上的萤火与天上的星星,无法相提并论,甚至无法比较。 此时此刻,军帐之内,五部的首领齐聚一堂,围绕在烤炉旁, 一个个凶神恶煞,面露不满,脸色还有一些红润,似是刚刚经历过争吵。 这让屋内的几位侍者都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死死低着头不敢说话。 只能用力闻着大帐内弥漫的烤肉香味来分散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上首的朝克图脸色舒缓了一些,长吁了一口气,沉声道: “诸位,争吵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今大敌当前,我等现在要想的,是如何抵御敌军,保留营寨。” 阿拉坦狂狮部的首领,他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身强体壮,胡子堆砌在胸口位置,看起来就像是一头雄狮。 他瓮声瓮气地开口: “我部还能拿出战兵三千,这已经是将所有青壮都算上了,至于战马,没有多少,勉强够用。” 朝克图听到他说话,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狂狮部是在这一片草场中,除却苍狼部第二强大的存在,有他说话,其余人也能服气一些。 雷泽部的首领苏赫巴鲁沉声开口: “我部只有战兵两千,甲胄不多,战马也不多。” 他声音有些儒雅,长相也有一些不似草原人,三十余岁。 苏赫巴鲁眉头紧皱,沉声开口: “我等现在与靖安军作战乃是不智之举,我们堪堪凑齐的三千精锐,就这么死在靖安军手中。 我等为何还要将战兵送过去被靖安军杀死?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拿出足够的财富,取得靖安军的原谅,让他们不再打我们的主意。 而不是火急火燎地凑够战兵,拿过去给靖安军杀。” 朝克图眼睛圆瞪,直直地看了过去: “苏赫巴鲁,你是胆小鬼,我等可不是,你怕死,我们不怕!” 苏赫巴鲁听闻此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向朝克图: “这世上不怕死的人或许有,但在我等部落中并不多,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朝克图你一般,无牵无挂。 我等来到苍狼部,就是想要争夺未来的一丝喘息之机,让那拓跋部明白,就算是老虎,我等也可以崩碎一颗牙。 但现在,来的是比老虎还要可怕的靖安军,族人们不怕吗? 至少,我怕。” 顿了顿,苏赫巴鲁继续说道: “我的族人们也怕,三千精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连一个跑回来的都没有,靖安军的强大,超乎我的想象,我不想族人白白送死。 你们想吗?” 他看向雕弓部的哈斯额尔敦以及金棘部的巴特尔,又看向阿拉坦,最后看向上首的朝克图。 “继续抵抗下去,只会白白送死。” 最后一句话说完,苏赫巴鲁低下了脑袋,静静看着眼前的烤肉,不再说话。 军帐内此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无人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烤肉,听着炭火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朝克图缓缓将脑袋抬了起来,看向苏赫巴鲁,眼神平静,但眼底却闪过一丝凶光: “苏赫巴鲁,你要降?” 他继续转动脑袋,看向哈斯额尔敦与巴特尔,嘴角微微勾起: “你们也是如此?” 二人低下脑袋,态度显而易见,在此等五部中,他们最弱,战兵最少,打不起也死不起。 苏赫巴鲁此刻缓缓将脑袋抬起,直视朝克图: “乾人有一句古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靖安军如今刚刚开了榷场,我等既然无力与它们争雄,那转投乾国也不丢人。 拓跋部这些日子的变化,你没有看在眼里吗?” 朝克图没有说话,只是从前方静静拿起了一根烤肉,轻轻撕咬其上的美味。 苏赫巴鲁见他有些动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准备继续开口劝说,一旁低头的两人心中也有一些喜色。 他们想得很明白,三万人的部落来投,就算是一贯心狠手辣的靖安军,也不会轻易杀死。 若是将他们杀了,日后就再也没有草原部落投降大明。 但还不等苏赫巴鲁开口,朝克图眼中就闪过一丝不耐烦,随之涌出的是狠辣。 他猛地将手中尖锐的骨头刺出,在所有人的愕然中,骨头刺穿了苏赫巴鲁的脖颈。 染血的骨头从脖颈后穿出,带着一丝丝红肉。 朝克图眼中闪过不屑,猛地一拉,将苏赫巴鲁的脑袋重重扣在了几人身前的火盆中! 滋啦滋啦的声响立刻响了起来,空气中陡然生出了一丝肉香。 朝克图目光阴寒地盯着他们,咬牙切齿地说道: “草原人,决不投降!” 第1094章 扰乱军心 军帐内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朝克图,圆瞪的眼睛中有着不可思议。 鼻子耸动,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肉香。 这让在场之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 “朝克图,你干什么!” 狂狮部的阿拉坦双目圆瞪,猛地将倒在火盆中的苏赫巴鲁拉了起来。 但让人失望的是,苏赫巴鲁已经没了声息,只剩下了眼中那一抹愕然。 他似乎都没有想到,在如今大敌当前之际,苍狼部的朝克图居然会率先向自己人动手。 就在这时,窗外猛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猛地拉开帷幕,冲了进来,神情慌张。 可军帐内突兀出现的场景,让他将要说出来的话卡在嘴边。 他怔怔地愣在那里,看着阿拉坦手中的那具尸体,嘴巴微张,面露震惊。 朝克图率先反应了过来,喝道: “慌慌张张地作甚,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时,那名亲卫才反应过来,连忙站直身体,颤声开口: “几位大人,乾人来了!” “在营寨南、东、西三个方向都发现了乾军的身影,皆是身穿黑甲,身骑高头大马的靖安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军帐内的气氛陡然凝固,就连原本一直在努力保持平静的人也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 阿拉坦率先反应了过来,连忙招了招手: “进来,详细说!” 那名亲卫神情舒缓了一些,快步走近,将声音压低: “是这样,我部斥候在...” 扑哧。 声音戛然而止。 在场之人瞳孔骤然再一次收缩,也再一次出现了愕然,同样是在死人身体之上。 一根充斥着锋锐的木棍直直捅入了那名亲卫的脖颈,同样让他嘴吐鲜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 “你干什么!” 金棘部巴特尔怒目圆瞪,快速上前将阿拉坦扒开,发出了一声怒斥。 阿拉坦没有说话,但巴特尔也没有再行深究,而是慢慢平静下来,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过了许久,阿拉坦才沉声开口: “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靖安军来了,我等要先行对敌,先将眼前的难关过去,不是大吵大闹之时。 现在苏赫巴鲁已经死了,不能因为他的死而死更多的人,我们要将他死去的消息隐瞒。 如此才能保持族内的团结,共同对敌。 我想,你们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朝克图轻轻点了点头: “阿拉坦说得没错,乾军已经来了,我们没有选择!” 说着,朝克图从一侧拿起了放置在一旁的头甲,就这么将其扣在脑袋上,整个人气势一变: “对外,我等要统一口径,苏赫巴鲁去万木部求援,我等在这里坚守。” “对内,任何趁机作乱之人我等都要予以严惩,绝对不能因为此事而影响军心。” 说着,朝克图的声音舒缓了一些,继而说道: “就算是要降,也要表现得足够强,如此降服之后靖安军以及乾人才会顾忌。 若是我等就这么白白降了... 想必尔等应该都知道后果。” 剩余的三位族长嘴唇紧抿,心中悄无声息地叹息,想来如今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见他们不说话,朝克图便大手一挥: “诸位,对敌靖安军,不能有丝毫放松。 我等四方城寨,按照原本既定的方略,一部守一处,最艰难的南方营寨,由我苍狼部驻守!” 对于靖安军来袭,在那三千兵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后,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具体的决定一直未定下来。 现在大敌当前,不论定不定下来,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很快,当一行四位族长齐齐走出营寨后,在外的各部亲卫都将眸子投了过来。 但很快,雷泽部的亲卫就猛然发现,自家的大人似乎不见了? 他们眉头紧皱,面面相觑,没有看走出来的四人,而是看向他们身后的帷幕,等待着自家大人走出。 朝克图脸色阴沉地看向他们,轻轻挥了挥手。 下一刻,长刀抽出的声音不绝于耳,紧接着便是长刀刺穿血肉的扑哧声! 一众雷泽部的亲卫有些茫然地看着胸口刺出来的长刀,看着其上暴露出来的鲜红,瞪大眼睛,口吐鲜血,眼中出现怨毒! 其余三部的军卒刚想要发出一声惊呼,想要抽出长刀。 却见他们的族长轻轻抬起手制止了他们。 狂狮部的阿拉坦解释道: “苏赫巴鲁已经去往万木部求援,对外,尔等也要闭紧嘴巴,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说。 否则...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一众亲卫猛地瞪大眼睛,此等说辞,若是骗一骗旁人还尚可。 但他们一直都围绕在军帐旁,苏赫巴鲁若是离开,怎么能瞒得过他们。 他们...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但这就如皇帝的新衣,不可言说! 一众亲卫统领神情严肃,重重点头: “遵命!” 这时,一众亲卫才反应过来,也学着连连抱拳,嘴里喊着遵命。 到了这时,局势才有了初步的控制。 朝克图挥了挥手: “好了,各部抓紧召集战兵吧,靖安军要来了。” 人的影树的名,此话一出,气氛陡然凝固,也没有人再为苏赫巴鲁鸣不平,死了终究是死了。 对他们来说,审时度势,死人永远没有活人重要。 .... 与此同时,苍狼部南侧不到五里的地方,林青静静地立在一座高坡之上,身穿甲胄,腰挎长刀,看着前方的苍狼部营寨,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晋升三品之后,林青看待世界的目光有了很大变化,这并不是他想要变化,而是境界提升后带来的诸多方便,让他感受到了世界原本的变化。 若是没有晋升三品,没有远超寻常三品的神识。 苍狼部所发生之事,可能只有真正攻入其中,才能有所察觉,或许会成为谜团,又或许无人问津。 但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无比的清楚。 甚至,他比在场的当事人还要清楚。 林青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他预感的没错,境界的晋升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一次自身实力的提升。 但对于他来说,则是整个靖安军的提升。 这让靖安军如虎添翼。 深吸了一口气,林青沉声开口: “传令全军斥候,向外扩散雷泽部首领苏赫巴鲁死在苍狼部首领手下的消息。” “让眼前营寨内之人都知道此事。” “是!” 第1095章 细作在哪? 苍狼部所在的黑暗中,似是突兀地亮起了点点星光, 紧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火光,充斥了苍狼部周围的黑暗。 一个个身披黑甲的骑兵自黑暗中冲出, 手中举着的火把提供了些许光亮, 但也仅仅能照亮其身上的部分甲胄。 黝黑肃杀,加之冰冷的月光, 让苍狼部的守军呼吸急促,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住心中的恐惧。 “敌袭!” “敌袭!!” “靖安军,靖安军来了!!!” 伴随着急促的声音回荡,口口相传之下,苍狼部的四方守军在一刻钟之内,知道了靖安军前来的消息,并且已经兵临城下。 此时此刻,整个守军的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想要离开防线,远离前方那些藏于黑暗中的黑甲骑兵。 但奈何,督战队的大刀就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们。 怕是他们一离开,大刀就会随之砍下。 正当所有人都惊魂未定之际,高处的军卒发出了一声大吼。 “动了,动了,靖安军有动作了。” 所有人都抬头望了过去,苍狼部没有城墙, 有的只是用木栅栏粗浅堆砌而成的防御工事, 此等工事能够让他们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能看到外边的点点星光,那是一个个火把,形成了一条横贯在黑暗中的巨龙。 很快,将目光投出去的诸多蛮人都面露诧异,眼前的靖安军在做什么? 就连匆匆赶来的四位族长都面露诧异,不明白靖安军在搞什么鬼。 在他们的视线中,靖安军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喇叭,所有军卒动作整齐,将喇叭放在面前。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便从整个苍狼部四周传了开来: “雷泽部苏赫巴鲁已死!” “凶手是苍狼部朝克图!” 简短有力还带着一些整齐的话语在天边回荡,向着整个苍狼部进发,回荡在所有人的耳廓中。 此时此刻,不止一人面露愕然,就连手中紧握的长刀都稍稍松了一些,眉头紧皱。 死了?雷泽部的首领死了? 四族的战兵们对那位很像乾人的雷泽部首领印象很深,永远都是带着淡淡笑意,说话总是不急不缓,对待军卒很好! 现在死了? 与军卒不同的是,朝克图脸色猛然大变,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回过头去,看向其余三方营寨,咬牙切齿地说道: “一群吃里爬外的东西!! 老子好心收留你们,现在,都给老子拖后腿。” 靖安军为什么会知道此事, 朝克图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定然是剩下的三人中有人吃里扒外,将此事告知了靖安军!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如此迅速,如此惧怕靖安军。 这才过了多久,不过半个时辰!!! 感受着士气在一点点崩坏,尤其是那些军卒的眸光中都透露着莫名,这让朝克图心中陡然增添了一抹不安。 同时有了一些灰败,他是打过仗的,此情此景,就算是圣武帝亲临,这场战事也打不赢! 与此同时,同样的心绪在其他三位族长心中蔓延。 尽管他们心中有一些心存侥幸,准备了投降的一干事宜。 但现在,他们此刻心中充满了愤恨! 是谁!!是谁如此慌不择路! 就算是要投降,也要等到初次交锋之后,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但现在.... 诸位族长们的心绪已经影响到整个苍狼部营寨的暴动。 声音一刻不停地传来,雷泽部的草原人也不是傻子。 族长以及一众亲卫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打一声招呼便去万木部求援,这是哪来的道理? 但见四位族长都是如此说,他们也能勉为其难地相信,只会保存心中的怀疑。 但现在,他们心中的愤怒已经无法抑制。 乾人都知道的事,他们为何不知道? 族长去哪了? 怀揣着此等心绪,并没有参与营寨防务的雷泽部军卒,开始争吵、打闹、厮杀! 而后便是暴动! 雷泽部的战兵并不多,在损失了一些后,只有不到两千人。 但此刻,不论是老人还是女人,又或者是青壮,都已经拿上了武器,对着前来安抚他们的四部军卒,神情警惕! “放下武器,雷泽部的苏赫巴鲁大人安然无恙,不要听信乾人的谣言!” 声音在周围不停回荡,充斥在雷泽部战兵以及族人的脑海中。 “不能放下武器,他们想要杀了我们!” 雷泽部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唤醒了正在权衡利弊、左右思索的诸多族人。 紧接着,一个个手臂举了起来, 不论是手中的长刀还是桌椅板凳,又或者是木棍,都毫不犹豫地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 “还我们族长!!”一声暴喝陡然响起,雷泽部的族人们似乎在这一刻陷入了癫狂! 尽管四方都是‘友军’。 但他们感受不到丝毫的安全, 反而从他们那警惕的视线中,察觉到了敌人才有的敌意。 ..... “雷泽部苏赫巴鲁已死!” “凶手是苍狼部朝克图!” 林青看着诸多军卒在那里卖力地大喊,嘴角不由得勾起微笑。 他还能看到诸多新军脸上的激动,似乎此等事他们十分乐意来做。 紧接着,林青的声音响在了所有人心中。 “在对敌作战中,对于士气的削弱是重中之重,一旦有机会就不要错过,加以利用,而后宣扬放大。” “本公打的几场胜仗,士气在其中占据了至少三成胜算。 尔等新卒,要学会运用士气,要学会用士气削弱敌军,也要用士气鼓舞将士。” “现在,尔等告诉本公,这一场仗,能不能赢?” 声音回荡,所有人眼中都出现了些许明悟。 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有些惴惴不安,但现在...他们心中已经怀揣着必胜的信念! “能!!”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让苍狼部的诸多军卒感受到不解, 林青的话他们听不到,只能听到突如其来响起的一声‘能’。 林青面露笑容,发出一声畅快大笑: “好,继续喊,什么时候将他们喊得内斗,就是我等攻寨之时!” 第1096章 四封文书 苍狼部的混乱还在持续。 雷泽部虽然在此地五个部落中不算最强,只属于中游。 但因为他们没有参与四方防务,可用战兵反而最多。 而其他四个部落又因为靖安军的防务压力, 无法抽调军卒,这也就使得雷泽部的军卒几乎可以肆无忌惮。 此时此刻,原本安稳的营寨内变得嘈杂混乱,带着喊杀声与大骂声。 雷泽部一众军卒被压制在营寨附近。 起先还能有所控制, 但因为越来越多的苍狼部族人走出营寨, 听闻此事,汇聚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原本能够勉强维持的防线在此刻变得摇摇欲坠。 尽管军卒们已经将手中长枪横了过来, 努力挡在营寨周围, 但随着愈发拥挤,整个防线就像是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大堤一般,即将崩溃。 “冷静冷静!” “我等同为草原人,不要信了靖安军的鬼话。” “还请诸位同族冷静!” 几位将领此刻在毫不吝啬地大喊, 希望能以此来让雷泽部的诸多族人冷静下来。 但雷泽部的几名将领也同样毫不示弱,发出大喊: “我们的族长去了哪里?” “让我们的族长过来,我等必然回归营寨。” “对,让族长回来见一见我们!”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声讨,他们高举双臂,面容愤恨。 族长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精神支柱,是在乱世中生活的底气。 但现在,原本和蔼可亲的族长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迹, 并且周遭的草原人们以这种态度对待他们。 让他们觉得,其中定然有所隐情,族长或许真的出事了。 愤恨的声音越来越多,几乎无法阻挡。 最后,不知是哪位阻拦的军卒身形踉跄, 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原本安稳的防线瞬间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雷泽部的草原人从这个口子中蜂拥而出,刹那间就将原本的堵截冲得七零八落。 雷泽部的几位将领见状,眼中闪过冷冽,发出了一声大吼: “全军听令,寻找族长!” 随着第一个军卒开始相互厮杀,相互流血,整个营寨似乎陷入了疯狂。 雷泽部的族人以及军卒再也无所顾忌,纷纷拔出手中长刀以及长枪,开始向着阻拦他们的‘族人’劈砍。 围追堵截的四部军卒也终于变得无所顾忌,同样拔出了手中长刀长枪,开始捉对厮杀。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四方城寨的防务上没有发生战事,反倒是苍狼部的营寨内率先发起了内乱。 喊杀声此起彼伏,在夜空中尤为明显! 战事被迅速扩大,不仅仅是雷泽部的族人被牵扯进来,其他四部的族人见此情形也开始浑水摸鱼。 他们穿梭在营寨中,希望借助此等混乱场景来发一笔横财。 虽然草原人的财富大多都集中在牲畜以及马匹草场上,但就算是再穷,家中的钱财再少。 对于浑水摸鱼的人来说,这都是一笔横财,不要白不要!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趁机加入进来。 有的十分顺利,拿走了铁器以及钱财,还有一些则被雷泽部的人发现,双方开始扭打起来,动起了刀兵,死伤必不可少。 场面更加混乱,雷泽部的族人开始与趁火打劫的蛮人厮杀扭打,呼喊声与喊叫声也时不时响起。 场面已经有了失控的迹象! 其余四部的将领见此情形脸色黝黑到了极致,心绪一沉。 将近五千人在营寨内部产生了暴乱,必将会影响四方防务。 但奈何,他们此刻又不能强力镇压,只能就这么看着局势糜烂下去。 慢慢地,四方军卒也听到了军寨内的喊杀声, 原本凝重肃杀的气氛再次一变,转而变得充满荒唐,士气也在这一刻彻底萎靡下来。 原本趴在地上,身体紧绷的军卒也松软下来,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脸色愈发黯淡。 作为军卒,外有强敌,内有骚乱。 他们已经能够想得到自己的下场。 此时此刻,朝克图心如死灰,缓缓将眼睛闭上。 过了没多久,等他再次睁开时,眼中就闪过了一丝决断! 他招过了身旁副将,轻声吩咐了几句。 副将有些震惊地抬起脑袋,眼中闪过惊疑不定。 “族长,事情还未到如此地步啊。” 朝克图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随意摆了摆手: “快去吧,苏赫巴鲁死的消息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现在居然连靖安军也知道了,定然有人泄密,若是不快一些,就来不及了。” 副将面露阴霾,但不知为何,心上一块巨石却放了下来,他轻轻点头: “是,族长,我这就去办!” 朝克图轻轻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勉励的眼神。 与此同时,狂狮部的阿拉坦也有一些惊疑不定,对于谁将消息告诉靖安军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营寨内出现了此等事情,营寨能不能守住他不清楚。 但任由这么发展下去,苍狼部一定没有好下场,而身在苍狼部族地的狂狮部也不能幸免于难。 深吸了一口气,阿拉坦轻轻挥了挥手,招过了心腹。 二人走到无人的地方,阿拉坦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通过隐秘的渠道,将这封信送给靖安军,这里面有我狂狮部的诚意。” 心腹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封信件。 对于投降,狂狮部所有人都想过,但族长却尤为强硬,似乎要与朝克图一条路走到黑。 但现在,信件居然都已经写好了? 心腹没有多想,将信件接了过来,小声说道: “大人,还需要带什么话吗?” 阿拉坦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沉声开口: “一句话,狂狮部向往大乾已久,希望能共谋大事。” “快去吧,不得有丝毫拖延,要赶在所有人前面!”阿拉坦摆了摆手,出言叮嘱。 心腹眼睛微微瞪大,顿时明白了意思,心中没来由地增添了一阵紧迫感,连连点头! “是!” 与此同时,其余几位族长也或多或少做了明哲保身之举。 以至于不到半个时辰,林青手中已经有了四份文书。 他站在黑夜中,怔怔地看着手中文书,眉头紧皱... 第1097章 叛徒 一众围绕在林青身旁的亲卫以及将领,对于眼前的四封书信,也不由得神情古怪,眉头紧皱。 他们猛然间发现。 靖安军变强的速度比他们想的还要快,并且在草原上也已经有了赫赫威名。 若是换到以往,就算是营寨内大乱。 他们也不会如此慌乱,而是会咬紧牙关死扛,至少也要厮杀一番再行投降之事。 而如今,靖安军刚刚到达此地, 投降的文书就已经送了上来,这在以往来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林青也看着手里的文书,轻轻眨动眼睛。 在他的设想中,此行是要给新军们一个攻城拔寨的机会,以作锻炼。 但如今看来,多部落联合还是走上了赤林城之时的老路。 那是呼延部、乌孙部与王庭合作攻破了赤林城, 但最后却因为各自的利益而分崩离析,导致被靖安军、西军逐个击破。 现在,似乎也是如此。 多部落联合,看似强大,但内部的问题却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调和的矛盾。 林青眼窝深邃,转而看向北方,在那里有新立的朝廷! 蛮国现在就是如眼前的苍狼部一般, 强行捏合成了一个整体,虽然看起来强大,但终究还是各家的小心思。 想到这,林青忽然愣住了,有些自嘲地一笑。 大乾又何不是如此?朝廷式微,各地对于朝廷不听调不听宣,与眼前的蛮国没有什么区别。 林青甩了甩脑袋,将心中各种纷乱复杂的情绪甩开,转而将四封信件捏在手中,朝向一旁的亲卫赵哲。 赵哲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他怔怔地看着前方信件,眼睛一点点放大。 “大人,这...?” 林青淡淡开口:“随便抽一封。” 赵哲看着前方信封,有些狐疑地从中抽出了一封,递了过去。 林青接过手,将信纸抽出来一半,看了看其上的标识,轻笑一声,淡淡开口: “传令乔刚,命他与狂狮部的人接洽。” 说着,林青将手中书信递了过去。 赵哲此刻明白了大人想要干什么,连忙将书信接过,道了一声‘是’后,迅速跑开。 林青看着诸多面露疑惑的亲卫以及将领,沉声道: “对待敌人,要有警惕之心,分化瓦解才是最好的方法, 若是让其同仇敌忾,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等到东侧的寨门打开,便开始四方宣扬,狂狮部降了,靖安军入寨。” “他们若是在营寨内开始厮杀,我等就不必理会, 若是他们也打开营寨,那我等就按原计划进兵,清剿守军,控制局面。” “总之,面对庞大的战事不要想着一股脑将敌军击溃, 这不仅会适得其反,就算是赢了,自身也会损失惨重。 若是一点点蚕食,就要简单得多,借用敌人手中之兵,完成你我之事才是正道。” 话音落下,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将领们低头沉思,眉头紧皱。 亲卫们满脸茫然,对于他们来说。 没有当过将领与对敌经验,还是有一些不解。 对此,林青也没有继续解释,一些事情总是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有所体悟。 不到半个时辰,苍狼部东侧营寨的营门就轰然打开,雄狮部的旗帜缓缓落下,取而代之的是白旗! 等到靖安军进入其中后,就变成了漆黑耀眼的靖安军旗帜! 进入营寨内,乔刚看着眼前一队队面露畏惧的草原军卒,脸上虽然冷冽不减,但心中却古怪万分。 眼前的军卒虽然看起来不那么强壮, 但不论是身上的甲胄还是手中的兵器,都有几分可取之处。 就连营寨的防务也看起来颇为用心,若是真的打,一时半会还无法拿下。 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降了? 此时此刻,他对于《兵事纪要》上所记载的兵略有了更深的体悟。 [世间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再坚固的城池总是以内部的混乱为崩坏的开始。] 此时此刻,乔刚抬头望去,只见在苍狼部的中心位置, 已经有了冲天而起的火焰与黑烟,还能够隐隐听到喊杀声。 再看看周围排列整齐的军卒,他们士气萎靡,死死地将脑袋低下,不敢抬头来看战马上的靖安军。 前方,狂狮部阿拉坦静静站在那里,脸上虽然带着笑容, 但能从他的笑容中体会到一丝苦涩还有一丝疑惑。 他此刻有些疑惑,为什么东面的寨门是最先打开的。 毕竟,将雷泽部苏赫巴鲁的死泄露出去的,不是他。 按照常理来说,应当是最先投诚之人,最值得信任,也会最先打开大门。 但现在.... 阿拉坦眼中闪过疑惑,但无妨,眼前的苍狼部已经是一片枯骨,早一些投降也好。 乔刚坐在战马之上,沉声开口: “阿拉坦族长,从现在起我部接手东侧防务,尔等的战兵在一旁汇聚,可以向四方而去,宣扬靖安军之仁慈,使得他们放下兵戈,减少杀戮。” 说着,乔刚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了凶厉,强壮的身体给人很大压力。 “否则,若是冥顽不灵,我靖安军对待敌人,可不会客气。” 阿拉坦抿了抿嘴,知道这是应该做的表忠之举,他连连点头! “还请将军放心,我部军卒会尽力劝说三方军卒,让其尽早投降!” 乔刚轻轻点了点头,随意挥手: “好了,都散开吧,此处大门百丈之地,不得有尔等之人靠近,否则杀无赦!” 阿拉坦微微叹息一声,形势比人强啊。 他用力挥手,命令各部军卒四散而去,不在此地闲置,准备去劝说其他各方军卒,让其不要抵抗。 而就在此时,密切关注其余三方城寨的朝克图得知了东侧大门敞开,靖安军进入营寨的消息,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狂狮部的阿拉坦是他荣辱一生的好兄弟。 居然是他叛变了族群? 这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以至于心中空空荡荡,都没有什么愤怒。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眼中浮现出怒气以及冷冽! 看着远处一点点前来的狂狮部军卒,嘴角勾起了一丝残忍笑意! 他可以降,但叛徒必须要死! “传令全军,放弃外围防务,绞杀狂狮部军卒,是他们叛变了族群!” 第1098章 此行胜利 天色灰暗,微风轻吹,剧烈的喊杀声几乎在整个苍狼部陡然响起! 苍狼部的军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狂狮部的军卒围剿,而后毫不犹豫地展开厮杀! 激射而出的箭矢将月光都阻拦大半,使得清冷的银白色大地上,多了几根细细黑线。 箭矢冲上天空,而后重重落地。 扑哧! 射入血肉以及哀嚎声不停响起, 狂狮部的军卒对于突如其来的一幕显得尤为吃惊,继而开始了大肆攻杀、抵抗! 一时间,整个南侧防线乱成一团,火把被随意丢弃, 大地上似是多了点点星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此等混乱,没有外人能够观赏。 .... 此时,靖安军大部已经从东侧寨门进入了营寨,林青一马当先立在阵前,只是粗略地一打量,整个军寨的混乱都被他收于眼底。 这让他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很快就一闪而逝。 此次胜利是他晋升三品之后的第一次尝试, 因为有苍狼部朝克图的配合,所以效果极好。 原本预想之中一场血战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兵不血刃地进入其中。 林青回过头去,看向军卒们跃跃欲试的模样,转头看向手持巨大陌刀的兰云川: “你觉得此次营寨中的青壮,该如何处置?” 兰云川脸色如平常一般冰冷,握了握手中陌刀,沉声道: “大人,若是军卒没有经历过厮杀,则不堪大用。” “属下认为,应当让军卒们肆意冲杀!” “眼前苍狼部军寨虽然投降,但敌人终究是敌人,若是不清除后患,属下有些睡不安稳。” 此番言语毫无顾虑地响在周边,让不少将领以及军卒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残忍! 对于他们这等曲州人来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了日后的安宁,还是尽数杀了好。 感受着汹涌澎湃的战意,林青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这般,新军冲杀入寨,青壮尽杀!” 声音轻缓,但响在人耳中,却如洪钟大吕,响亮非凡。 不少军卒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靖国公如今登上高位,还是没有变,对于草原人还是这么的心狠手辣。 下一刻,军令开始在军中传达! 很快就传到了各部,这让许多新卒开始摩拳擦掌,胯下的战马也有些躁动,蹄子在不停地刨动。 随着各部将领具体军令下达,原本就显得有些躁动的苍狼部彻底陷入了一片喧嚣! 剧烈的战马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开始从东侧寨门向内扩散, 迅速冲入了苍狼部,他们手中的长刀长枪锋锐无比,划破空气,发出呼呼呼地响声。 一众老卒与将领们静静站在寨门前,看着他们雄赳赳地冲进营寨。 不知为何,突兀地感受到了一股彷徨。 靖安军成立的时间不长,但不知为何,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股沧海桑田的感觉,时间在这里过得尤为慢。 林青眼中也有着一些感慨,发出了一声轻叹,沉声开口: “老卒们也不要闲着,四散而去,开始汇聚尸体。” “我等要告诉世人,任何对榷场以及商路生出觊觎之心的敌人,都会成为京观中的亡魂。” .... 夜色如墨,遮蔽了草原的辽阔,唯有偶尔闪烁的星光。 试图穿透厚重黑暗,为这片被战火吞噬的土地带来一丝微弱光亮。 在苍狼部营寨之中。 战马的嘶鸣与铁蹄轰鸣交织,不停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也让原本就混乱无比的苍狼部,变得更为纷乱嘈杂。 靖安军骑兵,如同夜色中的幽灵,身着黑铁盔甲,在月光的边缘若隐若现。 他们的马蹄声几乎被战场的喧嚣淹没。 但每一步都精准而致命,踏过营寨栅栏,直奔四方守军。 火把在混乱中摇曳,投下斑驳影子, 给如今混乱无比的苍狼部,徒增一抹萧瑟。 战马咆哮,带着野性不羁,硕大的马蹄踩在地上,掀起阵阵尘沙。 奔跑中,它们硕大的马头不停在半空中甩动,每一次冲撞都伴随着敌军哀嚎与倒下。 敌军倒下后,后续军卒的马蹄也会重重落下, 将那些蛮人踩得双目圆瞪,口吐鲜血。 而在战马背上的诸多骑兵, 他们手持长刀与弯刀,动作迅捷精准,每一次挥砍都会让鲜血喷出,血腥味弥漫。 原本充满灰尘的土地因为鲜血的落下而变得湿润, 战马奔走之后也没有灰尘扬起,转而变成了些许血砂。 鲜血染红战袍,也染红了苍狼部的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腥的混合气息,令人窒息。 处在营寨中的诸多草原人有些茫然地看着,突兀从黑暗中冲出来的高头大马。 在黑夜的掩护下,靖安军的新卒们在努力想着平日里操练的内容。 利用夜色以及火把无法照亮的黑暗进行快速突进, 在面对人数较多的敌人时,会从不同方向对敌军进行包围分割。 又迅速集结,形成锐利刀锋,穿透敌阵的薄弱环节,从而完成对其中部分敌军的彻底围剿。 如此过程虽然有些新卒是第一次用,但长此以往的操练已经让他们记在了肌肉之中! 加之此刻他们心中亢奋,轻而易举就能将本领融会贯通。 他们脸上无法抑制地出现兴奋,原来这就是战阵!! 在先前的对敌中,他们就像是提线木偶,被上官提着线走,向哪里冲杀,在哪里迂回都有定数。 虽然战事胜利,但只能看到战场的残酷。 今日,他们肆意发挥之下,总算是知道了战场上的一些精髓。 苍狼部的诸多军卒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生死之下,还是会给靖安军带来一些损伤。 但无妨,战场唯一不变的规律就是死人。 只有在战场上一次次活下来的军卒,才能称之为精锐! 突如其来的攻势加之苍狼部四部各自为战,带来的是防线的崩溃。 火光映照下,一张张坚毅而冷酷的脸庞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充斥着靖安军卒对胜利的渴望! 随着战局深入,苍狼部的抵抗越来越微弱。 营寨内四处可见丢弃的武器与散落的盔甲,以及那些无力再战的伤员与跪地的俘虏。 最终,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夜幕。 照亮这片满目疮痍之地时,靖安军的旗帜高高飘扬,充满坚定,宣告此行胜利。 第1099章 谁是细作 晨光穿透了薄雾,熙熙攘攘地洒在苍狼部所属的营寨中, 照亮了原本暗红色的大地,也照亮了那混乱复杂、充满血与火的战场。 靖安军的攻伐一直持续在外围,主要对敌四部的战兵。 至于营寨中央以及核心位置,则交给雷泽部的战兵去攻杀、去祸害。 此刻,四方战兵被一点点平定,再也掀不起什么抵抗。 此时此刻,所有人才开始注意到苍狼部的营寨,火光冲天, 即便已经过去了半夜,外面喊杀声震天,似乎都不能阻拦营帐中的血红攻杀以及劫掠。 营寨外围,已经有一身上染血、衣衫褴褛的草原人跑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整齐有序的黑甲骑兵时,不由得瘫软在地。 但很快,让所有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并没有折返回营帐求援或者逃跑, 反而快速地朝靖安军所在之地跑来,同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乞求活命。 这让不少新卒大为震惊,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些草原人。 贺老三此时已经完成了成为千户的愿望。 他的名声在整个靖安军中都尤为扬名,不少新卒投入了他的麾下, 而他部下千人中,只有不过四百老卒,算是以老带新。 此刻,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纷乱讨论, 贺老三只觉得头大如斗,有些后悔接了这个差事。 这些新卒,太难带了! 还要面面俱到,还要控制伤亡。 尤其是不能用以往那种生死厮杀来筛选精锐。 这也导致了,他现在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连带着军中的老卒都憋着一口气。 此刻听着他们叽叽喳喳, 老卒们都不由地捏了捏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贺老三也是如此,无奈之下, 他只好用力挥了挥马鞭,大声道: “静一静,静一静!尔等是大乾精锐,叽叽喳喳的算什么? 老子告诉你们,草原人之所以称之为蛮人,是因为他们野蛮, 他们在危难之时,对待自己人下手,要比敌军还要狠辣。 眼前这些人落在我们手中,可能还有一些活路, 但若是让他们落在同族手中,那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一说,诸多军卒纷纷面露恍然,原来如此。 有一名年轻军卒胆子颇大,高声发问: “大人,这些投降的草原人该如何处置?” 贺老三抬头看了过来。 那名军卒名叫王二,二十余岁的模样,长得高大,身体健硕, 此刻拿着一柄长枪,跃跃欲试,枪尖上还带着一些血肉。 贺老三没好气地开口: “若是你还没娶亲,可以从中选两个貌美的草原人带回家,让她们给你生儿子!” 王二猛地瞪大眼睛,脑袋在第一时间转了过来,开始在那些跪的俘虏身上打量。 贺老三见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手中马鞭顷刻间丢了过来,大骂道: “咱们乾人的女子都有那么多嫁不出去,还惦记着外面的,什么出息!” 王二接过马鞭,连忙架着马靠近,将马鞭递了回去,嘿嘿一笑: “大人,做妾可以吗?听军中一些人说,这些草原女子听话得很,任劳任怨。” 贺老三眨了眨眼睛,小声嘀咕: “做妾倒是不管。” 贺老三此刻脸颊滚烫,前些日子布政使司发现城中的草原女子太多了, 就这么养着也不是个办法,就给军中的一些老卒每人都发了一个做妾。 至于贺老三,他在去年就带回了两个貌美的草原女子。 现在,他的家中已经有三个草原女子伺候,这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二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地面露古怪,凑过来问道: “大人,您是身体不舒服吗?” 贺老三勃然大怒,连忙摆手,一巴掌就拍了过来: “滚一边去。” 王二有些狐疑地回到军阵,满脑子疑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大人。 最后,还是他同乡中一名老卒悄悄告诉他。 “贺大人不仅在军中出名,就算是在草原女子中也极为吃香。 大人家中现在已经有三个草原女子了。” 王二猛地瞪大眼睛,满脸古怪地小声嘀咕: “难怪纳妾不管,合着是州官放火允许百姓点灯。” 王二收起思绪,开始在眼前跪倒一片的俘虏中来回找寻,希望能找到一两个好看的女子。 ...... 随着时间流逝,苍狼部的内乱渐渐平息, 靖安军就这么处在营寨外围,静静守候,等候着他们厮杀完成。 临近中午,连绵不绝的大火才一点点熄灭, 喊杀声也才一点点停止,空中弥漫着比四周厮杀还要惨烈的血腥味。 军卒们对于蛮人与蛮国这一认识,更为深刻。 为了钱财与权势,不杀到最后不罢休。 此时,营寨正南方位置,林青静静看着前方略显萧瑟的营帐, 眼神平静到了极点,转而看向一旁五花大绑、 有些虚弱的苍狼部首领朝克图,出声询问: “朝克图首领,现在可以与本公说一说, 为何你们五部会合二为一,会对榷场商路打起了主意,是谁在幕后指使?” 对于苍狼部的诡异一幕,林青早就觉得不对, 五部虽然坐落的草场相邻,但平日里也并非没有摩擦,如今却精诚团结,抱成一团。 怎么看都像是有幕后推手。 只可惜,眼前这朝克图并不配合,不见棺材不落泪。 朝克图怔怔地看着前方废墟,只觉得心如刀绞, 一辈子打下的基业,就这么在短短的一日里毁于一旦。 他不知该说话是好,只想要放声大哭。 但即便是哭,也早已没有了眼泪。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林青,恶狠狠地开口: “营寨中有细作,此等事情还要问我?” 林青笑了笑,神情平静: “朝克图族长放心,其余三部的首领都在接受拷问,只有你还算是舒服。 但朝克图族长还请珍惜时间,若是等他们都交代了, 你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到时本公就将其丢到雷泽部那群俘虏中去,让他们来处置你。” 说到这,朝克图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狂狮部的阿拉坦不是叛徒吗?怎么也在被审问? 林青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愕然,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细枝末节就不要追究了,说说苍狼部,为何做出如此找死的举动?” 朝克图脸色一点点僵硬,旋即充满了苦涩。 “因为万木部。” 第1100章 蛮国动作 “万木部?” 对于朝克图此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举动林青并没有在意。 他在意的是万木部。 按照曲州的讯息来看,万木部是方圆五百里最强大的一个部落,坐落在百亩湖。 是这附近草场最为肥沃之地,族中拥有青壮接近十万,战马颇多! 在呼延部与拓跋部尚且强势之时,万木部就是草原西南一股决定胜负的力量。 但万木部的头领博日格是个聪明人,从来不做选择,只是游离于两部之间,左右逢源,愈发壮大。 现在,随着呼延部与拓跋部的没落,大片的青壮被万木部吸纳,俨然要成为草原西南崭新的大部。 脑海中迅速回想了有关于万木部的讯息,林青问道: “与万木部有什么关联?” 朝克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转头看向林青,狠狠一咬牙,沉声开口: “有一个消息,五部中只有我与苏赫巴鲁知道,现在他死了,只有我知道。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靖国公,不知能否换一条性命?” 林青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眼神轻蔑,没有丝毫变化,轻轻点了点头: “可,说吧。” 朝克图对于林青如此轻松地答应下来有些愕然,随即心中没有闪过庆幸,反而是多了一些恐慌。 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说出了心中秘密之后,依旧会被杀。 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与眼前的年轻人说。 一时间,他脸上写满了惊慌。 林青将他的表情收于眼底,轻轻一笑: “本公乃大乾国公,你不过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何至于骗你? 至于你所说的万木部之事,就算是你不说, 本公也同样有法子可以知道,只不过要多耗费一些工夫。 这个秘密对你来说是保命的唯一,对本公来说可不是。 好了,本公已经与你费了好多口舌了,说与不说在你。” 朝克图眼神一点点黯淡,心中充满了不甘, 昨日还是统领万余战兵的苍狼部首领,今日就成了苟延残喘、寻求保命的丧家之犬。 其中参差,让他几乎无法接受。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得选,当战败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败军之将。 深吸了一口气,朝克图一点点挺直腰杆,眼神凝视,沉声开口: “靖国公,据我在万木部内的暗探来报, 万木部已经在一个月前投靠了蛮国朝廷,得到了许多军械以及军资的支持,实力大增。 就连万木部的首领博日格,也获得了武道更进一步的机会。 虽然现在依旧在四品巅峰,但我推测他晋升的日子,可就是在这一两年。” 说着,朝克图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他的武道修为虽然只是五品, 但能够晋升三品的契机,是所有武夫都梦寐以求的事。 朝克图见林青面色平静,试探着开口: “我听闻靖国公一直在谋求气运晋升三品,可以在万木部一试。 靖国公放心,此等消息如今在整个草原西南,也只有我知晓。” 却没承想,林青表情淡然到了极点, 不论是眼神又或者是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这让朝克图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林青将脑袋转了过来,静静地看着朝克图: “将你在万木部的暗探说出来,本公饶你一命,你的这两个消息,对本公无用。” 说话间,林青背负双手,慢慢转过身, 身上陡然涌现出一股让朝克图心神剧震的气息。 他感受到世界似乎在此刻变得狭窄, 原本微微吹动的微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变得安静! 眼前的靖国公林青, 突兀地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冷漠。 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压迫以及战栗, 让朝克图自惭形秽,身体颤抖,猛地跪在地上。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 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威压突兀地消失不见,只剩下靖国公林青冰冷的眸子。 “本公已是三品,苍狼部的情报讯息还需要增强。” 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回荡在朝克图的心中,让他猛地瞪大眼睛,呼吸急促! 一种嫉妒从心中油然而生,紧接着是自惭形秽。 他看向四周,一个个高头大马上的黑甲军卒。 他不禁在想,有如此军卒,自身又是三品,这世界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即便双方是敌人,朝克图在此刻也不免心生佩服,面露苦涩。 他淡淡开口: “靖国公,暗探的接头方式以及名单就在我怀中, 她是故人之女,希望靖国公能够好好待她。 若是对万木部展开攻伐,还请靖国公能够保她一命。” 林青心念一动,一封书信就从他怀中飞出,落到了手中。 至此,朝克图再也没有任何侥幸,此等神异,必然是三品所有。 拿过信件后,林青静静打开查看,眼中露出些许诧异, 将上方记载的文字讯息尽数记住,而后猛地一用力。 信件就化成了粉末,随风飘散。 他转而看向朝克图,问道: “苍狼部等五部联合,就是为了抵御万木部的威胁?” 朝克图似乎已经认命,轻轻点了点头: “是,只有我部联合在一起,才能有生存之余地,否则轻而易举就会被万木部吞没,逐个击破。” “合情合理,那为何又要袭击榷场商路?岂不是自寻死路?”林青又问。 朝克图脸色一僵,但还是没有隐瞒,苦笑一声: “靖国公,尔等这些大人物没有体会过小部落的艰难, 我等勉强凑够那么多战兵,就是为了给万木部一个投名状,让其看看,我苍狼部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只可惜,投名状没有交,苍狼部却殒命当场,真是造化弄人啊。” 林青脸色有些古怪,很快便心中明悟。 在朝克图的情报中,曲州此刻大概还尚处内忧外患之中,并没有余力来打击苍狼部。 对于此等部落来说,眼前的生存才是最重要之事,先活过当下。 “此举无可厚非,只可惜你我是敌人。” 第1101章 战捷陈尸 临近中午,苍狼部的混乱才算是彻底结束, 烧焦的残垣断壁上,依旧冒着丝丝白烟, 时不时地还迸发出一丝丝火星,让整个苍狼部都如同笼罩在白雾之中。 临近春日,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悬挂着炽热的太阳, 毫不吝啬地挥洒下丝丝阳光, 这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苍狼部的凄凉。 苍狼部的中央校场,原本是一片平坦的练兵之所, 但此刻是突兀的,多出了一座大山。 由人堆出来的大山。 泥沙与泥土相互混合堆积而成的大山。 相互交织的尸体慢慢堆叠,组成了一个上面宽下面窄的大山, 阳光挥洒而下,照亮了裸露在外的残肢断臂, 还有一个个面容惨白、笼罩着血迹的脸庞, 他们脸上或带着悲伤或带着彷徨无助,最多的还是恐惧。 一个个人头紧凑地堆叠在一起, 在泥沙的堆叠下,只露出了半张脸,却给眼前的大山徒增了一抹阴森! 就连空气中刮过的微风, 似乎都变成了透露着冷冽的寒风。 此等事物,这在整个草原乃至大乾都是闻名中外之物,名为京观。 也是靖安军老卒们最为擅长之事。 此时此刻,诸多老卒有些悠哉地休息在校场边,三五成群东倒西歪。 他们手拿锄头与铁锹,不停地擦拭额头的汗水, 静静看着眼前的京观,脸上露出些许满意, 还有着一丝许久未见的得意。 上一次筑京观还是在赤林城外, 那一次他们心中没有多少得意, 甚至没有多少畅快,只因那一战中死的同僚太多。 但今日却没有此等顾虑,整个苍狼部都死于内乱, 军帐中的一些草原人都不用他们出手就已经死得七七八八。 等他们进入后尸体堆叠成片,随意丢放。 对此,军卒们并没有将其归入京观,而是就那么放置在一旁,准备焚烧。 对于他们来说,京观中存放的尸首是他们真正的敌人,必须亲手杀死! 以免日后有草原人扒开京观,痛斥靖安军徒有其表。 至于那些死于内斗的草原人,若是放在以往, 他们定然会将其丢入水源以及诸多草场, 从而产生疫病,污染水源,削弱草原人的实力。 但现在,榷场重开之后, 因为商路的存在拓跋部会极大增强实力, 苍狼部所在之地间隔拓跋部不远, 靖安军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留几分颜面。 至于拓跋部...一些军卒侧头看去, 在校场不远处的空地上,成千上万名俘虏就那么堆积在那里。 大多是女人、孩子以及老人,青壮都已经被靖安军尽数杀死。 这些人衣衫褴褛,眼中闪烁着恐惧, 尽管身旁之人都是素未谋面, 但他们依旧紧紧靠在一起,希望能从彼此得到一丝安全。 他们,将会在不久的将来被送到拓跋部, 至于他们会沦落到什么下场,这就不是靖安军所能掌控之事。 随着日头升起,天气渐渐变得暖和, 军卒们身上的大汗也干得差不多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儿。 他们眯起眼睛看向京观最高处, 那里有着一颗头颅,死不瞑目的头颅。 是苍狼部的首领朝克图, 他不是死在靖安军以及林青手中。 而是死在了群情激愤的草原人手中。 他的身体被四分五裂,被分食,只剩下这么一颗最坚硬的头颅, 尽管如此,上面也已经血肉模糊,鼻子眼睛都消失不见。 两个黑洞就那么立在头颅上, 尽管是春日的阳光都无法深入其中,显得阴森恐怖。 但军卒们对于此等场景早就熟悉, 并没有害怕,也没有畏惧,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 此等布置,倒是别出心裁, 他们打算在日后再筑京观之时,同样在京观上立下敌方将领的头颅。 相比于军中老卒的云淡风轻, 新卒们倒是显得拘谨很多,一个个眼神躲闪,有些不敢去看此等凄凉场景。 但是,还是有一些新卒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充满畅快。 虽然他们年纪不大, 在先前草原肆虐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亲人、家人以及族人们在草原人的冲杀中呼喊求救,最后愤而死去。 那时的他们无能为力,现在他们阵斩敌酋, 就是为了给以前的悲凉日子报仇雪恨。 现在,他们做到了! 他们只觉得心绪通畅,胸口一块大石好像被挪开,让他们的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在苍狼部的另一处,这里要比校场上的气氛热烈许多。 大约两千名军卒在清点苍狼部的财富,金银珠宝、银两首饰数之不尽, 甚至他们还发现了一些来自大乾的珍贵物件,比如地契! 这些地契大多是曲州以及茂州所有,有田产、庄园还有一些店铺。 这让许多初次参与此事的军卒大感震撼。 有同样忙活的老卒为他们解释: “咱们大乾地大物博,文华昌盛,享受之物比比皆是, 这些草原人打不进来,也不耽误他们的大人物来到乾地享受。 早些年还很猖狂,在城内都不加掩饰,大人们都不敢管。 也就是这两年,咱们靖安军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他们才不敢来曲州,就连幕后的生意都收敛了许多。” 说着那名老卒挑出了一张茂州地契, 仔细看上面的时间,顿时笑了起来: “看看,这张地契是年初之时置办的,这就是咱们靖安军的威名。 我估摸着,赤林城那边有西军坐镇, 那些草原人的田产土地,也就这么荒废了,怪可惜的。” 周遭的许多新卒听后,不由得大感震撼。 许多事情也是参军之后才得以了解,到了草原上他们更为震撼。 没想到草原人与前人已经勾结得如此深。 “田老哥,这些草原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来大乾,官府不管吗?” “官府?都是一些贪官污吏,巴不得草原人来倒腾一些稀罕物件,好让他们赚取银钱。怎么会管?” “那咱们曲州呢?”先前发问的军卒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那名姓田的老卒瞥了他一眼: “那些草原人要是敢来,我还真要大喊一声佩服, 然后看一看他们的脑袋有多么硬!” 此话一出,大笑声绵延不绝, 那名新卒脸色涨红,连忙低头忙活,不敢再说此事。 第1102章 不曾改变 一日后,苍狼部外,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千余名骑兵从西南方向疾驰而来,领头之人正是拓跋砚。 他在两日前就接到了靖安军的信件, 声称找到了一些试图破坏榷场的凶手,让他即刻来援。 此等鬼话,拓跋砚定然是不会相信, 整个草原西南之地,能让靖安军求援的敌人还不存在。 也就是在北边的万木部有些战力。 果不其然,来到这里的拓跋砚, 一眼就看到了满目疮痍的苍狼部族地,不由得脸色一黑。 走近一些后,他才将神识放了出去, 开始仔细探查苍狼部的遭遇,如他所料那般,遍地都是尸体。 至于什么靖安军需要驰援之类的话,果然是鬼话。 很快,他就在外围的靖安军军帐中察觉到了一个如火如荼的强大气息, 随意挥了挥手,让诸多军卒停在这里,自己驾马上前。 军帐内的林青也察觉到了他的试探,默默站起身走出军营。 隔着很远就看到了单枪匹马前来的拓跋砚,以及停在不远处的拓跋部军卒。 此等情形,让林青不由得暗暗发笑。 等到拓跋砚走近一些,林青便朗声开口: “拓跋王,尔等军卒为何不来军寨中歇息,难不成我等靖安军还会对其下手不成?” 此话一出,周遭不知多少军卒神情古怪, 连忙将脑袋低下,以压制嘴角的笑意。 拓跋砚听到此言后脸色一黑。 心中不由想到了被靖安军坑害多次的凄惨往事, 脸色变得更加漆黑,浑身散发的气息也有些紊乱。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朗声开口: “靖安军号称天下强军,怎么被一个小小苍狼部阻碍住了脚步,需要我等草原人来援?” “本以为苍狼诸部会像拓跋部一般战力强横, 但没想到却是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 本公还未等攻伐,他们便内乱,自相残杀。” 听着林青的话,拓跋砚黝黑的脸庞上闪过一丝诧异, 眉头微皱,心中充满疑惑。 苍狼部在整个草原西南也算是一个中型部落, 族内战兵有个几千,为何会突然内乱? 等他靠近之后,他的脸色愈发古怪。 在他的神识中,能察觉到苍狼部的人远远比想象的要多, 而且还有矗立在校场中央的那座京观,粗浅看来埋了至少数千具尸体。 很快,他就知道了事情原委。 他看到了立在林青身后不远处的五杆大旗, 是这附近的五个部落,与苍狼部差不了多少。 此时,拓跋砚来到近前,翻身下马, 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青,自从上次风浪城一别。 再次见到林青,他还是能感受到此人身上的朝气蓬勃, 尤其是对三品境界愈发熟练后的强大。 拓跋砚有些不明白,同样是刚刚晋升,为何林青要比他强大许多? 想到这儿拓跋砚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中微微叹息, 他已经年过五十,距离百岁已经不到四十年, 就算是他能将境界提升到三品巅峰,那又如何? 还不是要被气运所拖累。 拓跋砚一边向前走,一边打量着周遭军卒,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林青: “靖国公此行收获颇丰啊, 想不到一直让本王头疼的五个部落, 就这么被靖国公斩于马下,本王佩服。” 林青静静站在那里嗤笑一声: “日逐王,你我相识已久,客套话就不说了。 本公此次找你前来,是想让你来处置苍狼部的余孽以及俘虏。” 说着林青笑了起来: “为了保证商路以做震慑,苍狼部的诸多青壮,本公已经尽数斩杀, 剩下的只是一些孩子女人,正好为拓跋部添砖加瓦。” 拓跋砚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对于那些俘虏,他刚刚有所感知,何者是为他准备的? 此中目的,拓跋砚也是心知肚明, 女人孩子老人并不会增强拓跋部的实力,反而会让拓跋部多一些桎梏。 同时,也表明了靖安军的自信。 毕竟,那些孩子终究会长大成为青壮, 那些女人也会生下子嗣成为拓跋部的族人, 到了那时,拓跋部的实力定然会增强。 但只要靖安军实力增强的速度比拓跋部快,眼前之人就无所顾忌。 脑海中闪过种种,拓跋砚没有反抗,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靖国公,本王族中恰好缺一些女人孩子,现在可谓是雪中送炭。” 林青笑了笑,似乎知道拓跋砚不会拒绝, 他站在原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日逐王,入军帐一叙,本公有要事相商。” 拓跋砚脸色狐疑,跟着林青入了军帐。 军帐内还是如以往那般,十分熟悉,粗浅的床铺,硕大的沙盘以及堆满文书的长桌。 每每见到此情此景,拓跋砚都不由得收起了对林青的轻视。 年纪轻轻,过得却是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这在乾蛮两地,少之又少。 似乎,从第一次见到林青时,他就是这般,从未变过。 林青坐在上首,招呼拓跋砚坐在下首,等他坐下后。 林青看他有些心不在焉,神识却能感受到拓跋砚有一些彷徨,便打趣道: “日逐王想到了什么?” 拓跋砚瞥了他一眼,迅速收敛心神,同时将神识弥漫,将自己笼罩。 对于林青的忌惮又升一分。 “本王只是在想,靖国公找本王来做什么。” 对于他的说辞,林青并没有点破,而是直接开口: “本公得到消息,万木部已经投靠了蛮国,得到了蛮国的支持, 不仅是军械粮草,就连万木部的头领似乎也得到了晋升三品的承诺。” “什么?” 拓跋砚眼眸倒竖,眉头紧皱,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万木部他时常与其打交道,其族长博日格尤为擅长左右逢源。 这些日子来偃旗息鼓显得尤为安静,原来是与蛮国朝廷搭上了线。 “你打算如何做?”拓跋砚看向林青,脸色凝重。 林青轻笑一声: “还能如何做,在整个西北草原,对于大乾来说,有拓跋部一个草原部落就够了。” 拓跋砚一颗心提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猛然觉得有些庆幸,还有一些激动。 但拓跋砚却面上不显,问道: “万木部扎根百亩湖已久,可不是那么好攻伐的地方。” 林青有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那就不在百亩湖攻杀,蛮国控制的草场距离百亩湖还有个百里,我等去那里。 让蛮国朝廷将万木部调出来。 也顺便完成本公的承诺,给日逐王三千匹战马。” 第1103章 百般提防 听到林青的谋划,拓跋砚眉头紧皱,面露深思。 细细思索之下,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计谋。 算是攻其所必救。 既然万木部投靠了蛮国朝廷,朝廷的草场被靖安军攻伐,他必然要救。 若是不救,那就是其心不忠! 若是来救,靖安军就可以在操场堂堂正正地将其击败,从而摆脱百亩湖的地利桎梏。 拓跋砚对林青的思维敏捷感到一些佩服,轻轻松松就让万木部陷入了两难之地。 拓跋砚自问,若他是万木部的博日格,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选。 似乎..只有一拖了之。 但是,拓跋砚有些警惕地看向林青。 此人心机深沉,在军伍战阵之中擅长声东击西。 拓跋砚有些担心,靖安军绕了这么大一个弯, 是为了攻击他拓跋部最后的力量,从而彻底实现西南霸主之地位。 坐在上首的林青看到拓跋砚脸色来回变幻, 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日逐王在想什么?难不成万木部实力非凡, 就算是我等联手都无法将其击溃? 还是..蛮国朝廷不会动用万木部的力量,而是会从其他地方调兵?” 听到林青此言,拓跋砚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拓跋部的种种遭遇却让他时刻警惕,不能相信眼前之人的片面之词。 否则,拓跋部覆灭就在眼前!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砚眼中闪过决绝,沉声开口: “万木部自然不是靖安军的对手, 至于蛮国朝廷是否调兵,本王也全然不知。 但只是攻伐,拓跋部不准备参加。” 林青一愣,有些古怪地看向拓跋砚。 拓跋砚倒是脸皮厚,脸不红心不跳地淡淡开口: “榷场重开不过一月,就已经展现出了冉冉升起之势。 随着开春,商路上也愈发繁忙,草原上的一些盗贼也闻风而动, 拓跋部如今实力大减,大部分力量都要用来维护商路, 请恕拓跋部无法陪同靖安军攻伐万木部。” 话说到这儿,林青算是听明白了拓跋砚话中隐藏的意思, 也知道了他真正所指。 有些古怪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日逐王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靖安军既然已经与拓跋部合作开拓西北,那我等就是盟友。 还请日逐王相信靖安军,绝对不会对盟友出手。” “呵呵。” 对此,拓跋砚只是发出了两声干笑,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青。 像是在说靖安军是什么货色,我难道还不知道? 饶是林青此等面临战阵依旧面不改色的战将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 轻咳一声林青脸色恢复正常,淡淡开口: “若是拓跋部不想参与其中,本公也不勉强。 但拓跋部对敌万木部的军报文书本公要看。 以此来推测万木部这些年的战力变化。” 拓跋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若是没记错的话, 这些文书早在风浪城时就已经完成了交割。 林青挥了挥手,一旁高大书柜中就飞过来了五本厚厚的文书,就这么停在拓跋砚身前。 “这是先前交割的文书,但..日逐王, 你我也算是合作许久的伙伴,还是找一些开诚布公的好。 这么多年对待万木部的军报文书只有如此少,本公有些不相信。” 此话一出,拓跋砚再也无法掩盖脸上的尴尬。 他看着身前漂浮的诸多文书,气息涌动,将其接了过来, 而后他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拓跋部所记载的文书只有这么多。 我们草原人并不像你们乾人,大事小事都要做下记录, 一些粗浅的交战,我等根本不会做下记录。” 林青眉头微皱,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若是有军卒战死呢?” 拓跋砚听到此言后,不由得大笑起来,笑得十分畅快。 “林青啊林青,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死了就死了,还能如何? 你们乾人也是这般,对于外出探查的军卒,死了就是死了,难不成还要给抚恤? 也就是靖安军与西军还存在着此等制度。 在其他军伍中,此等制度早已名存实亡。” 林青陡然间陷入沉默,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是啊,但逢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而在草原,时时刻刻都是乱世, 几条人命的损伤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什么记录在册。 军帐内的气氛一点点变得冷淡,林青只觉得兴致缺缺。 他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 “那就这般吧,既然拓跋部不想去抢夺银钱, 那就留在草原西南,好好护着商路。” 拓跋砚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与靖安军掺和在一起,他就觉得无比安全。 拓跋砚想了想,提醒道: “万木部的博日格向来喜欢左右逢源, 而草原左贤王也十分擅长操弄人心。 此番行事,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若是莫名其妙入套了,可不要指望本王去救你。 林青有些诧异地看向拓跋砚: “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拓跋砚摇了摇头: “只是猜测罢了,谁都知道你回到西北后会大举动兵,没道理左贤王不知道。 或许眼前的万木部就是为你设下的陷阱。 我还是劝你清扫一番草场,劫掠一些战马,快速回归大乾为好。 如今有榷场在手,若论休养生息, 谁都比不过你我,完全不用像以往那般着急。” 拓跋砚淡淡说着,榷场重开不过一月,他就见识到了榷场的威力。 整个草原看起来远远不是寻常那般贫苦,身怀财富的部落不知多少。 而大乾西北同样如此,虽然被誉为苦寒之地, 不论是战马牛羊又或者是皮毛草药。 草原中人运到榷场多少,乾人都会照单全收,不会有丝毫犹豫, 此等银钱往来,让拓跋砚大为震惊。 仅仅是这一月的税费,就有足足三十五万两,而且此等银钱还在步步提高! 这让拓跋砚觉得,靖安军与拓跋部可以慢下来,积蓄力量! 但林青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日逐王,如今此等局面就是我等攻伐不停所获, 若是猛然停下来,不光你我在休养生息,整个蛮国都会变得愈发强大。 到了那时,你我可就真成了冢中枯骨了。” 虽然拓跋砚早有预料, 但听他如此说还是有些失望,轻轻叹息一声, 拓跋砚眸光深邃,沉声开口: “蛮国朝廷的目光可能不在草原西南,而是在东南, 本王劝你还是多多关注大乾东北之事, 那两个老家伙一直没有动作,本王有些心神不安。” 第1104章 九边紫霄城 大乾岳州,此地位于大乾东北之地,也是吉林草原最北边之地。 此时已经临近四月,在这里依旧大雪封天,天空中白茫茫一片, 鹅毛般的大雪随意飘洒, 使得天地间都笼罩上了一丝丝白雾,看不真切。 岳州最北端是大乾九边之一的紫霄城。 此等称呼的来历已经无从得知。 在如今大乾流传的,乃是太阳自东方升起。 每到清晨,会有紫气东来之象,乃吉祥之兆, 而紫霄城也是最先看到此等紫气的城池。 此刻的紫霄城即便弥漫在大雪之中。 依旧能看到城中建筑宏伟,文化繁荣。 相比于中原之地的建筑,紫霄城的诸多房舍多了一些宏伟庞大,像是一座座山峰立在城池之中。 但凡来人,初次见到此等场景都会被扑面而来的气势所倾轧! 此时此刻,铺满白雪的道路上行走着诸多行人, 他们大多披着厚厚狐裘,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 欣赏着街边美景,感慨着天上云彩落霞。 以往这个时候,城内的诸多文人墨客都会前往大乾京城去参加科举, 就算是不参加科举,也会一同到京城热闹热闹。 但此时,由于京城科举暂停, 紫霄城内的一些读书人并没有着急赶路去往京城, 而是逗留在此地,吟诗作对,观赏美景,好不快活! 而城中的大部分百姓,因为天气寒冷,也大多不会外出, 而是躲在家中享受着炭火带来的温暖。 宽阔的街道上店铺林立,但进入其中的人少之又少。 即便如此,店家也依旧开门接客。 这是紫霄城城主府的规矩, 因为地处东北,天气寒冷,能来到这里的乾人不多。 能在冬天来的少之又少, 若是紫霄城不展现一些待客之道, 久而久之可能就不会有人前来,从而落下坏名声。 而这些商铺顶着凛凛寒冬开门接客, 城主府每年都有钱粮发放,以作补偿。 一个个掌柜站在门前,透过窗棂看向门外,不由得轻笑起来。 以往的冬天,紫霄城最多的就是武林中人,以及诸多仗义侠客。 他们大多在中原之地犯了事儿,来到紫霄城躲避。 因为紫霄城地处东北,地广人稀, 城主府也愿意增添一些人气,只要不在城中大吵大闹,大多不予理会。 这也导致了,每每入冬, 一些混迹江湖的武林侠客都会来到此地, 或是寻找仇家或是出于武道精进的目的寻人比试。 今年多了一些文人墨客,二者井水不犯河水,倒是有些古怪。 也让一些店家大失所望,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少了热闹看。 眼前的这些文人墨客,家世自然非同一般, 若是与那些武林中人起了冲突,可是会热闹无比。 眼见一伙伙人从门口走过,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诸多店家兴致缺缺地返回,坐在大堂内的桌椅板凳上, 看着店内空旷,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同时在脑海中想着大乾江南之地的繁华。 此时的江南之地,想来早已经是鸟语花香一片,春风宜人... 只可惜在这岳州,只有大雪封天。 正当诸多店家掌柜百般无聊之际,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地从门外响起! 不知多少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趴到窗边向外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一队队身披甲胄的军卒,从眼前的街道走过。 不同于大乾别处的军卒,这里的军卒脚穿棉鞋,戴着手套, 还能看到他们脑袋上的巨大毡帽,能够将整个头都包裹, 两侧还有两片凸起,能够护住耳朵。 只是那红彤彤的鼻子与通红的脸颊,昭示着空气中的寒冷。 他们嘴中喷出的热流遇到寒风瞬间化成了一团白雾, 让眼前这支千余人的军卒,像是行走在炊烟之中。 当第一队军卒走过时,所有人都不以为然,只觉得好奇。 但后来,越来越多的军卒走过, 不论是城中百姓还是商户,都不由得发出了一个疑问。 “发生了什么?” ... 此时此刻,紫霄城南城门外! 在紫霄城南城门外,天际仿佛被厚重的铅云压低, 大雪如同怒涛般汹涌而下,将整个世界装扮成一片银白。 雪花在空中狂舞,每一片都承载着冬日的凛冽与决绝。 它们纷纷扬扬,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白幕。 遮蔽了远方的视线,只留下近处模糊而苍茫的轮廓。 草原军卒,如同潮水般从地平线尽头涌来。 他们的身影在纷飞的大雪中若隐若现。 却难掩那股不可一世的磅礴气势。 战马嘶鸣,铁蹄踏碎了雪地的宁静, 扬起阵阵雪雾,如同战场上翻滚的硝烟。 眼前这些草原人,身着厚重皮甲,手持锋利弯刀。 眼神中闪烁着坚毅和对战斗的狂热, 仿佛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向着紫霄城逼近。 最后! 茫茫多的军卒停在了紫霄城不远处,静静屹立, 看着这座屹立于风雪之中的巨大城池! 在这千军万马之前,右贤王纥骨力金傲然挺立,如同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 他身穿黑色战甲,黑色战袍在身后轻轻舞动,上面绣着纥骨部的金色图腾。 纥骨力金苍老的面容冷峻无比,双眼如炬,穿透漫天风雪, 直视着紫霄城的方向,仿佛能洞察城内的一切。 他手持一把锋锐长刀,泛着寒光。 在雪光映照下更显锋利。 在他身后,是他的亲卫,个个精挑细选,英勇善战! 他们紧紧围绕在右贤王周围,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风雪之中,他们的身影愈发模糊。 城池之上,紫霄城城主,岳州军事都督郑凌岳静静站在那里, 冷冷地看着下方军卒汇聚, 眸光冷冽,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丝疑惑。 纥骨部已经安稳了将近百年, 这些年与大乾的商贸往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得双方都获利颇丰。 如今,突然重兵来袭,所为何事? 郑凌岳面露沉思,死死盯着那道苍老人影。 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纥骨力金怎么来了? 这些年,他只在赤林城榷场重开时走出过东北老家,现在出现在这里? 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周围军卒慢慢汇聚,郑凌岳声音冷冽,在整个北城墙回荡: “右贤王来到此地,所为何事?” 第1105章 三品再现 紫霄城下,右贤王纥骨力金闻言,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冷风吹过,纥骨力金面容没有丝毫变化, 反而对于天空中的冷风有着一丝丝享受。 他看向城墙上的郑凌岳,缓缓举起了手中长刀, 长刀轻轻划过空中,带起了一丝丝波澜! 随后,他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在风雪中炸响。 穿透了层层雪花,直抵每一个在场之人的耳畔。 “郑将军,纥骨力金此行,不为挑衅,亦非无故兴兵。 草原与中原,本为兄弟之邦,共享蓝天大地。 然近年来,贸易受阻,你我本应互通有无,但榷场关闭已久。 致我部民生艰难,牛羊无市,战士无饷。 今日,我率领大军至此,只为重启榷场,恢复和平互市。 我纥骨部的骏马比之其他部的骏马更加雄壮威武。 本王认为,大乾的丝绸也可以与我等的战马再次交织。” 高踞城墙的郑凌岳眉头猛地紧皱, 有些狐疑地看向下首的右贤王纥骨力金,心中惊疑不定。 “曲州与彭州的榷场让他眼红了?这才忍不住挪窝来到此地?” 但很快,郑凌岳就否决了这一想法, 纥骨部这些年来进行往来商贸都是在相邻小国进行。 那里每年都有无数大乾商队到那里,进行商贸往来。 毕竟,大乾只是禁止与草原的商贸,与雪域国并不禁止,这也是大乾朝廷留下来的一个通道。 用来安稳草原人的通道, 草原人可以通过在雪域国的商贸,来采买平日里所需的大乾物件。 这算是一种持续了百年的微弱平衡。 而这种商路,在大乾一侧被开元曾氏牢牢霸占, 在草原一侧被右贤王所在的纥骨部牢牢霸占,二者通过此等往来商贸,赚得盆满钵满,富可敌国。 重开榷场所赚取的一点点银钱,哪有把持商路来得快。 这也是让郑凌岳疑惑不解的地方。 他猜不透眼前的纥骨力金想要做什么,又或者,他背后的蛮国朝廷想要做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郑凌岳看向纥骨力金,沉声开口。 他的声音同样洪亮,带着滚滚气力,俨然是四品之境! “右贤王,榷场是否重开需要朝廷定夺,你与本官说此事意欲何为?本官也无法做主。” 下首的纥骨力金轻轻一笑,神情中充满轻蔑,淡淡开口: “那就请郑城主禀告大乾朝廷,我纥骨部愿意重开榷场,保护往来商路,重开两国贸易。” “若是大乾朝廷觉得不妥,那我纥骨部将在开春之际南下!” “不论大乾朝廷是战是和,本王一应奉陪!” 此话一出,紫霄城的诸多将领眉头顿时紧皱, 就连站在城墙上值守的军卒都忍不住心里古怪。 他们并没有害怕,只是因为纥骨部这么多年未有动向。 今天匆匆赶来,说下一番豪言壮语,倒是有一些荒唐。 甚至,使得城中的一些大人暗暗发笑,感觉纥骨力金在色厉内荏。 正当所有人都惊疑不定之际, 纥骨力金轻轻笑了起来,身形在战阵之前一点点升高, 在所有人的震惊下,陡然升至与城墙齐平的高度。 汹涌的力气在他身上弥漫,在周身弥漫,风雪不加身! 三品! 郑凌岳瞳孔骤然收缩,心中一惊, 对于先前的豪言壮语他没有震惊,但对纥骨力金晋升三品,他倒是有着深深的震惊。 在这东北之地,谁都知道纥骨力金立志晋升三品,却一直未有所得。 怎么突然.. 去了一趟赤林城,就成功晋升了? 这些消息对于紫霄城的百姓以及诸多江湖中人来说,更为震惊。 此时此刻,城中诸多江湖中人猛地抬起头,看向北城墙方向。 他们感受到了一股让他们心悸的气息,让他们发自灵魂的战栗。 是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是他们梦寐以求想要晋升的境界! 于是,他们纷纷走出温暖的房舍,开始向着北城墙汇聚。 原本安定死寂的紫霄城,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感受着紫霄城内诸多气息的变化, 还有眼前之人的震惊,右贤王纥骨力金嘴唇轻抿,眼神有些黯淡。 他是希望晋升三品不假,但他希望凭借自身堂堂正正地晋升三品,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凭借气运晋升,从而受到气运桎梏。 但,时局所迫,已经容不得他有所选择。 天地马上大变,大乾与蛮国将要掀起腥风血雨, 即便盘踞东北之地多年,他也要尽可能地保全自身,提升实力。 此次晋升,迫不得已,但又不得不晋。 以至于,纥骨力金比之上一次在赤林城露面时, 要苍老了许多,骨子里那种不服输的气概已经消失殆尽。 自他晋升的那一刻起, 不仅受到了气运的桎梏,也会被族群所绑定。 他将在晋升后的,为数不多的寿数中, 尽可能地为族群争取利益,让族群能够在接下来的天地大变中,活下来。 眼前的榷场,就是第一步! 郑凌岳试图努力压制心中的羡慕, 但眼中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些垂涎,他也是武夫,同样希望晋升三品。 但奈何,他在大乾东北之地将近十年,什么灵丹妙药吃了不知多少,一直没有找到晋升的法门。 深吸了一口气,郑凌岳还是决定问一问。 他看向纥骨力金,轻轻一笑,问道: “右贤王,你我相识已久,如今悄无声息地晋升三品, 倒是让本官大为吃惊啊,不知是从何处悟到了法子?” 纥骨力金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郑凌岳,脸色平静。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了一声轻笑,缓缓摇了摇头: “郑大人啊,看来你也如那林青一般,里外不是人啊,到了今日,居然还不知道如何晋升三品,可悲可叹啊。” 郑凌岳满脸愕然,眉头刹那间皱了起来,心中涌现出浓浓的荒唐。 “右贤王何出此言?” 纥骨力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而是说起了别的事情: “郑大人,此次我纥骨部不远千里而来,并不是与尔等充作玩笑,本王先前所言亦彰显我部之想。 为了让郑大人重视此事,本王决定给尔等送上一份礼物。” “礼物?” 郑凌岳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下一刻,纥骨力金大手一挥! 紫霄城原本紧闭的北城门轰然打开,剧烈的风雪在刹那间形成了过堂风,无比激烈.... 第1106章 威逼 原本安静的北城墙上,气氛有了刹那间的凝固,转而是一片哗然。 冰冷的天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炽热,所有人充满茫然地看着前方的纥骨力金, 似是有反应过来,连忙将身体趴伏在城墙边缘,向下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城门洞,以及那成片成片的冷风, 穿堂风飘过的风雪与寻常的风雪并不一样, 它们看起来是那般笔直有序,如同无数只白色蝗虫蜂拥而出! 见到此等场景,郑凌岳瞳孔骤然收缩,一颗心猛然间紧了起来,呼吸渐渐急促... 放在城墙上的手臂猛地攥紧,其上青筋毕露!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右贤王纥骨力金, 此等礼物,毫无疑问是要给他们紫霄城以及大乾朝廷一个下马威。 就差直接说,就算是不开城门也可以直接进入其中了。 轰—— 下一刻,原本轰然敞开的北城门再次关闭,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郑凌岳站在城墙上,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呼吸略显急促。 其周围的一众官员亦是如此,他们心中涌现出了一股难言的恐惧。 若是在夜晚,紫霄城的大门轰然打开,纥骨部的骑兵冲入其中,紫霄城该如何抵挡? 此时此刻,他们与赤林老城一线的诸位大人有了共同的心绪——吃里爬外者不得好死。 冷风呼啸,鹅毛大的白雪在空中飘落,盘旋,最后落在厚厚的积雪上,显得格外的沉重。 站在虚空中的纥骨力金静静地看着他们,对于他们的表情与反应,十分的满意。 这些年来,纥骨部虽然并没有染指大乾, 但该做的准备一个都没有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用得上。 现在,积蓄多年,只为今日! 轻而易举地就将紫霄城一众官员将领心中的骄傲击碎。 想到这,纥骨力金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一股畅快, 苍白的胡子在空气中微微飘荡,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他嘴角的笑意, 直至他清冷的声音继续回荡在紫霄城众人耳畔。 “郑大人,紫霄城的诸位大人,我纥骨部这些年来一直与大乾交好,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纥骨部就是什么纯良之辈, 若你们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所有人心中一沉,纥骨部盘踞东北之地,生存环境要比草原其他五部恶劣许多, 没有人会认为他们善良, 只是, 百年的隐忍,几乎让紫霄城以及乾人忘记了纥骨部的凶悍。 郑凌岳嘴唇紧抿,看着眼前的右贤王,心神一点点紧绷。 左贤王能登临皇位,那右贤王的本领又是什么? 纥骨部能牢牢占据此等称谓,定然有其过人之处。 只可惜,他在紫霄城太久了,久到认为纥骨部安稳。 对于城内的诸多事情虽然也有所防范,但还是形式大于事实。 深吸了一口气,郑凌岳脸色一板,沉声开口: “右贤王,今日匆匆来到紫霄城,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紫霄城城门打开,此等是礼貌之道?” 纥骨力金脸色平常,轻轻笑了起来: “郑大人,你我也是认识多年之人,本王不是来与尔等行口舌之争, 要么重开榷场,要么我等纥骨部战兵亲自去大乾,没有第三个选择。” 说着,纥骨力金声音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继续说道: “郑大人,你我交情不浅,所以本王特来与你说道说道, 族中有人直言,不分青红皂白地进入紫霄城,但被本王阻拦,尔等也应当念及本王的情面才对。 本王是这般想的,大乾朝廷如今停了科举, 许多读书人逗留在城内,若是匆促进入, 顶撞了诸位文曲星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此话一出,所有人眉头紧皱,心绪不禁一沉, 郑凌岳忽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右贤王所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榷场,还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撺掇,在警告大乾朝廷不得停止科举? 深吸了一口气,郑凌岳眼神一凝,声音铿锵有力,冷哼一声: “右贤王的好意紫霄城心领了,榷场是否重开还需要朝廷定夺, 若是右贤王想要在这紫霄城与我等乾军战上一场,那本官奉陪到底!” “哈哈哈——” 畅快的大笑声不止,右贤王纥骨力金抬起充满褶皱的苍老手掌, 指了指郑凌岳身旁的诸位将领以及大人, 而后身体急速下坠,只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盘旋。 “只怕,不是谁都像郑大人这般想啊,紫霄城中,无胆鼠辈遍地都是!” 声音盘旋,久久不散, 一直到剧烈的马蹄声响起,纥骨部的诸多军卒在茫茫大雪中退去。 气氛已经沉寂到了极点,所有人的脸色阴沉似水。 郑凌岳视线微微扫视,将他们的表情收于眼底,心中微微叹息, 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今所有人都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可他们心中真正想的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郑凌岳很快便打起精神,就这么立在风雪中,沉声下令: “八百里加急将此事禀告京城。” “给楚州龙翔关送信,告知今日紫霄城所发生之事,让其好好提防左谷蠡王!” “传令紫霄城,从即日起宵禁,青楼妓馆酒肆一律遵循宵禁!” “传令全城,逗留在城内的武林中人两日内离去,若是不离,城主府将派精兵清剿!” “另外,四方城门守将以及一众军卒不得乱动,由城主府亲军换防。” 一道道军令下达,每一道军令都让在场之人觉得心中一沉, 他们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此等场景了, 如今大敌当前,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恐惧以及惴惴不安! 郑凌岳将他们所有人的表情收于眼底,嘴唇紧抿,继续开口: “在四方城门未换防之前,所有将领与官员不得离开城墙!” 话音落下,气氛几乎在刹那间凝固, 所有人的脸色微变,有些隐晦的交头接耳,眼窝深邃,露出一丝不满。 但奈何,发生了此等事, 他们也不会在此刻充当出头鸟。 郑凌岳看着他们没有异议,轻轻松了口气, 转过身来看向大雪纷飞的北方,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此刻忽然觉得,整个大乾东北之地,似乎不再安稳。 第1107章 龙翔关 龙翔关,大乾九边之一。 位于彭州以东、岳州以西的楚州。 傲然矗立于彭州以东、岳州以西的楚州边陲, 宛如一条巨龙横卧于苍茫大地。 此地山川壮丽,地势险要,东倚翠峦,西临深渊,北接崇山峻岭,南通沃野千里,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城墙由青石砌成,历经岁月沧桑,却依旧坚固如初。 城墙高耸入云,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内外世界分隔开来。 城墙之上,箭楼、敌台错落有致,显得森严无比。 仿佛是巨人耳目,时刻警惕着四周。 晨曦初照,龙翔关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之中,显得尤为庄严与神圣。 阳光洒在城墙上,将青石的光泽映衬得熠熠生辉。 仿佛每一块石头都蕴含着无穷厚重。 而城下的护城河,如一条银带环绕在关隘周围,波光粼粼,更添几分壮丽与神秘。 正值清晨,阳光洒下,此刻的龙翔关却没有了往日的平静! 经历过一夜奋战的军卒有些疲惫地将身体靠在城墙上, 侧头看向下方不远处茫茫的草原军卒, 脸上带着尚未消退的恐惧以及心悸。 昨夜,一直安稳了不知多少年的贺兰部突然掀起攻伐,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夜色渐浓之时抵达龙翔关。 没有做任何准备,就这么迅速且急切地开始攻城! 所有人都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在,龙翔关作为天下第一大关,也是挡住草原的主要通道。 一直以来都没有疏于操练,对于战事的应对, 只是经历了初期的慌乱,很快便步入正轨! 此刻,清晨已至,龙翔关的部分战事已经结束, 但龙翔关庞大无比,还有部分战事依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此刻,龙翔关正笼罩在一片烽火连天之中, 战争阴云密布,滚滚浓烟如同黑龙般翻腾。 关外,敌军如潮水般涌来,铁蹄轰鸣,尘土飞扬,旌旗蔽日,战鼓雷动,喊杀声震天响,仿佛要将这山河都为之颤抖。 城墙下,大乾军卒身披甲胄,手持长刀, 不停地挥砍驱赶试图冲过护城河的草原人! 城墙上,诸多军卒站在城垛之后,手持长弓,瞄准敌人! “齐射!”军令下达之后,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出! 此等齐射并不是为了杀伤多少敌军, 而是为了阻拦后续的敌军冲阵! 此刻,护城河不远处就突兀出现了一片空地, 草原军卒有的向前挤,有的向后退,突兀地泾渭分明! 而在这时,又一声大吼从城墙下传来! “前进!” “刺!” 原本安稳的防御工事在刹那间打开, 整齐有序的大乾军卒冲了出去,手持长刀长枪, 迅速将堆积在护城河周围的草原人赶下去。 同时,一个个军卒迅速填补了防线, 神情警惕,手中弓弩上弦,长弓已经拉到了极致! 战鼓声声,尽管军卒们都面露忐忑,但他们依旧不能退。 身后是家园,是亲人,是容不得半点退缩的责任与使命。 突如其来的战事让他们陷入彷徨,手足无措。 但幸好,平日里的操练还没有落下, 他们依旧能够拿起手中长刀对敌! 刀光剑影交织,战马嘶鸣,血腥味开始弥漫! 原本安稳的龙翔关陷入了硝烟之中,空气中弥漫着喧嚣。 直到太阳彻底升起,天空中的阴冷逐渐消失, 转而是温暖的阳光填补空缺! 直到此时,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才开始缓缓融化, 难闻的恶臭味开始弥漫,整个护城河中,不知有多少尸体沉浮。 龙翔关前的防御工事也是一片焦黑。 好在,贺兰部的草原人一点点褪去,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成建制的军伍消失在视线之中。 草原人来得快去得快, 就像是天空中突兀出现的闪电,充满莫名其妙。 城下的军卒们长长地松了口气,沉沉的眼皮开始慢慢回落, 他们闭上了一直努力睁大的眼睛,希望能以此来获得短暂的安宁。 但奈何,厮杀带来的心绪激动几乎无法阻止,甚至无法控制。 一闭上眼,他们脑海中浮现出的, 就是茫茫多的草原军卒涌上来的模样。 楚州都指挥使祁兰身穿甲胄,背负双手, 静静站在龙翔关之上,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眼中闪过阴云与不解。 贺兰部为什么会突然到此? 并且在一声招呼不打的情况下突然攻城。 凭借此等攻城手段,想要打下天下第一大关龙翔关,只能是天方夜谭。 在他身旁,同样站着一名彪形大汉,修长的胡子随风飘荡, 尽管脸色平静, 但紧握的拳头还是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愤怒。 他是楚州都指挥同知陈明,也是龙翔关的守将, 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专心操持军伍之事。 他呼吸粗重,喷吐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了两道粗大的白柱。 他视线看向下方的惨烈战场,沉声开口: “祁大人,贺兰部一直安稳,现在突如其来的寇边,怕是来者不善啊。” 祁兰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长相英武,身体孔武有力, 他静静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高山一般安稳,让诸多军卒心神不定。 他眸光深邃,轻轻一笑: “陈大人想要说什么?” 陈明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此举怕是有些深意啊,就是不知那位左谷蠡王什么时候现身,说出自己的条件。” 顿了顿,陈明眼中闪过疑惑,淡淡开口: “此刻冬日已经过去,即便是北边, 再过一个月也开春了,冬日不来春日来?倒是古怪。 到时问问他们缺什么物件,若是咱们城内有, 就让他们拿战马来换,如何都不亏啊。” 听到陈明的话,站在一旁的祁兰侧头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陈大人啊,若是本官也能如你这般想,那这日子过得也太畅快了些。 以往他们缺物件,只会派人送来书信,悄无声息地交割。 现在如此大张旗鼓,怕是有别的所求啊。” 说着,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祁兰眸光一凝,看向前方,轻轻抬了抬下巴: “看吧,来了。” 第1108章 千里加急 龙翔关之所以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关,是因为其修筑在两山中央。 就像是滚滚而流的江水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闸门。 此刻,龙翔关前方那宽阔的山道上,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 一匹高头大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一名身穿褐色甲胄的草原军卒在上方来回起伏, 马背上还挂着一面修长的旗帜,上面绘制着贺兰部的图腾! 城下的军卒起初神情警惕, 但随着战马靠近,发现他后方再无敌军之时, 这才放下心来,轻轻松了口气。 那名军卒很快就走到了前方护城河前方, 将挂在胸前的一个包裹摘了下来,放在地上! 而后打了两个手势,迅速转身离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一众军卒才有些愕然地直起身子,看着那孤零零的包裹。 ... 不多时,包裹被仔细检查,送到了龙翔关的城墙之上。 祁兰接过军卒递过来的两份文书, 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陈明,轻笑一声: “有所谋必有所求啊。” 一旁的陈明眉头微皱,沉声道: “贺兰部夜袭龙翔关,此等态度决然,定然不是什么好的要求啊。” 祁兰笑了笑,眸光冷冽,转而将手中文书打开,一篇秀娟小字浮现于眼前。 祁兰静静看着,眉头一点点紧皱。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一声,将手中文书递给陈明: “看看吧,看来贺兰部的人也坐不住了。” 陈明有些狐疑地接过文书打开查看,祁兰也打开了另一份文书... 二人就这么静静站在血腥之中,眉头一点点紧皱。 没过多久,陈明有些愕然地抬起脑袋: “他们想要开榷场?”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文书,虽然其中记载文书不少, 但里里外外都写了一个意思, 那就是开榷场,互通有无! 可他有些想不明白,龙翔关是一座军阵,后方是茫茫旷野。 开榷场怎么会找到龙翔关, 直接去紧邻中原以及京畿的赤林城岂不是更好? 祁兰看完手中文书,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递了出去: “看看吧,贺兰部的战书。” “战书?”陈明心中更加荒唐,五官都在这一刻扭在一起。 仗都已经打了,再下战书有什么用? 祁连神情平静,慢慢走到城墙边, 看向下方正在忙碌的诸多军卒,眼神有些空洞。 过了不知多久,他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左右折腾,朝廷上在折腾,边疆也在折腾,弄得你我都不安稳啊。 看看,现在贺兰部眼红榷场, 也想要掺杂进其中分一杯羹, 他不去找西军的麻烦,来我们这里作甚?真是无理取闹。” 一旁的陈明倒是脸色平静,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淡淡开口: “榷场一日过手的银钱都不知要有多少,人吃马嚼,吃喝拉撒,都 是一笔大银钱,左谷蠡王羡慕也是理所应当。 我等还是先想一想该如何处置吧。 你我安稳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在今年匆匆与贺兰部开战。 到了那时候,朝廷定然会派人前来, 若是查一查兵员查一查军械,你我该如何是好?” 气氛突兀地冷清下来,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 整个大乾九边,都在吃空饷,粮草军械缺额严重。 平日里都是心照不宣地互相隐瞒, 如今朝廷在京城与曲州开新政,开源节流。 说不得也会将手伸进龙翔关,到了那时...事情可瞒不住。 祁兰轻轻叹了一口气: “朝廷每年送来的军饷如何够弟兄们吃喝?整个大明军伍谁不贪腐? 陈大人,不必这般惧怕, 就算是他们来查,又能查出什么? 就算是查出了什么,一众读了几年书的御史,又能说些什么?” 听到此言,陈明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祁大人,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陛下有了倚仗,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庄大人如今是自身难保,就算是想要遮拦隐瞒,也要掂量掂量后果, 眼前这些困难,可能真要你我共同钻研该如何度过,指望不了朝廷。” “此事的风波居然持续了这般久,还真是罕见, 陛下有了倚仗,做事就是愈发强硬,让人难受。 不过是几千人的死伤而已,抓得那么紧作甚?” 祁兰似是想到了什么事,脸上露出几分阴霾。 陈明笑着摇了摇头: “祁大人啊,几千人的死伤在九边不算什么, 但在京畿之地可就是滔天的大事。 京中的一些大人面子上也过不去。 这一次京察,庄大人怕是过不去了,你我还是要早点保全自身为好。” “怎么?新上来的大人还能拿我们开刀不成?” 祁兰有些诧异地瞥了一眼陈明,眼中全是惊讶。 陈明笑着摇了摇头: “祁大人啊,你我手中有兵,朝廷自然不会乱动。 但就算不乱动,也耐不住朝廷派御史来恶心人。 眼前这些事端,咱们还是尽早解决的好,不能拖,也不能给朝廷落下口舌。” 祁兰轻轻点了点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该禀告的还是要禀告,城中的诸多军事就劳烦陈大人了,就算是与蛮人战上一场,也无妨。 只要能将这龙翔关守住,无论如何朝廷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是!”陈明重重点头,微微拱手。 .... 两刻钟后,十匹战马冲出龙翔关,向着大乾京畿之地而去! 千里加急! ..... 不到一日,送信军卒经过日夜疾驰便已经离开了楚州地界,进入彭州,距离京畿之地近在咫尺。 十余匹骏马已经在驿站得到了更换,此刻显得精神奕奕! 进入彭州,能够明显感受到春意来袭,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已经没有了多少枯黄, 反而多了几分绿意,一片勃勃生机之景象。 马背上的三名军卒见此情形,干裂的嘴唇也露出几分笑意。 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羡慕,羡慕那些在彭州从军的军卒。 他们龙翔关,每年都有将近一半的时间笼罩在风雪之中。 正当他们思绪纷飞之际, 突兀的破空声自耳边响起, 三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侧头看去,脸色陡然大变! 只见天空中似乎亮起了一个个星星, 星星在迅速扩大,逐渐拖出了尾巴! 箭矢!一个个带着羽翼的箭矢! 第1109章 京城百姓 “谁敢劫掠驰道?” “谁敢袭击大乾朝廷千里加急的驿卒?” 怀揣着巨大疑惑,三名驿卒被漫天的箭矢穿透, 就连其身旁的十余匹战马都发出了一声哀嚎, 在空中不停翻滚,而后重重跌落在地,掀起了阵阵尘沙。 三名军卒身体扭曲,口吐鲜血,无力地倒在地上, 胸口剧烈起伏,想要费力地转动脑袋看一看来袭的凶手是谁。 但奈何,只能看到地上刚刚冒出头的绿色小草, 充满勃勃生机,绿意盎然。 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脚步声突兀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 一双充斥着精美花纹的军靴慢慢将刚刚冒头的小草踩踏得倒伏。 那双军靴走到了那名领头军卒身前静静站定, 轻轻弯腰,将其胸口上环绕着的包裹解下.... ...... 三日后,大乾京城的北城门, 依旧是人来人往,往来的车马络绎不绝。 相比于以往,大乾京城似乎更热闹了一些。 诸多掌柜以及百姓看着慢慢放行的北城门,眼中闪过一丝急躁! 他们赶着时间去京城中散货、拿货,每耽搁一刻钟,就不知要损失多少银钱。 自从赤林城的榷场重开之后, 整个京城就变得热闹无比,汇聚了不知多少前来做生意之人。 而最近一些日子,曲州榷场重开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 这让百姓与工坊掌柜欣喜若狂。 榷场重开,带来的必然是商贸往来的繁盛。 他们又能多赚取一些银钱。 经过这几个月的忙碌, 京畿之地的百姓已经感受到了做工的好处, 相比于靠天吃饭、苦哈哈地种地。 做工赚取的银钱太多了!! 不仅能够供三口之家取用, 还能剩下不少余钱,以至于京城中各处酒肆街铺都热闹非凡。 大乾京城,似乎回到了巅峰! 咚咚咚—— 剧烈的马蹄声,如战鼓般在天际猛然炸响。 三名驿卒,身着紧身劲装,身姿矫健, 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天边疾驰而来。 他们的坐骑皆是雄壮的战马, 四蹄翻腾,尘土飞扬,仿佛要将大地踏碎。 北城门附近排队的百姓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去,脸色猛然紧绷, 相比于几年前,已经没有了惊慌,更多是茫然与不解。 发生了什么? 还不等诸多百姓以及商贩反应, 守城的将领已经飞速冲了出来,发出一声声大喊: “让路让路!所有人靠右让路!” 同时他看向城门附近的诸多军卒,用力挥手: “阻拦之人让开道路。” “向五军都督府禀告,千里加急!!” 原本宁静平和的北城门几乎在刹那间变得嘈杂混乱, 百姓们迅速地向着右侧靠拢,军卒将挡在门前的拒马挪开, 同时快速骑上战马,向着城内疾驰而去。 “让开让开,千里加急!!千里加急!!” 战马疾驰而过,当他们冲进北城门之时, 在场百姓才发现,原来是十匹骏马,怪不得如此大动静! 等到驿卒疾驰而过, 北城门才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些许灰尘在空中飘荡。 城门守将看着顺利通行,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他轻轻挥了挥手: “一切照旧,缓慢入城!” 可还不等军卒们将拒马路障重新摆上, 远处地平线尽头突兀地又出现了一队骑兵,剧烈的马蹄声随之响起。 这让那名城门守将愣在当场,眼睛猛地瞪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天边。 当他看清上面代表着千里加急的旗帜后,脸色猛然大变! 千里加急!又是千里加急!! 陷入宕机的大脑迅速恢复了正常,他努力将脸上的表情收敛。 但奈何,城门附近的诸多百姓已经将他的表情收于眼底, 眼中同样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一丝慌乱。 百姓们不懂事情如何紧急,但他们会察言观色。 平日里北城门的刘大人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似是什么大事都无法扰乱他的心绪。 今日如此大的反应,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对。 城门守将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挥了挥手: “打开城门!” “挪开挪开,将这些东西都挪开。” “平日里跟你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这么快,不能这么快!” “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话音落下,诸多军卒快速将刚刚安放好的拒马路障挪开,忍不住撇了撇嘴, 上官从来都是如此,既要又要还要。 一众百姓也将目光投了过来,脸色古怪。 他们每日都会走北城门,清楚地记得, 刘大人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快点摆上路障。 城门守将感受到投来的诸多目光, 场面的气氛缓和了一些,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中无声自语: “妈的,这城门守将干的活也太多了。” 不多时,战马疾驰而过,相比于之前, 这一次的战马要少上许多,只有五匹,军卒也只有两人。 但看他们奇怪的甲胄以及马背上的旗帜,城门守将刘辰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龙翔关紫霄城的人都来了,看来东北发生了大事啊。” 等到一切恢复正常,诸多百姓重新开始入城后。 不仅是军卒,就连百姓都发现, 一向慵懒的刘大人没有躲在阴凉下小憩,而是神色严肃地在城门附近转悠。 在往来商队以及百姓身上来回审视。 ... 大乾京城,虽然城内充斥着平和与忙碌,但暗地里却已经开始波涛汹涌。 这些日子一直深居简出的兵部尚书庄兆出现在兵部衙门, 转而去了五军都督府,再行前去了大乾皇城。 一同前去的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两位都督以及一众官员。 此等声势让衙门所在的大观街都陷入了死寂, 吏员官员们低着头快步行走, 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沉闷,生怕惹怒了哪位大人。 大乾皇城一角,一间不知名的偏殿中, 光汉皇帝静静坐在御案后,看着手中的文书奏折,眉头微皱。 略显苍老的脸庞上带着阴晴不定,眼中充斥着怒火。 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更显华贵的太监黄俊匆匆走了进来。 光汉皇帝微微抬头,脸上露出笑容: “是黄俊啊,如此急匆匆作甚?” 黄俊面露恭敬,微微躬身,沉声开口: “陛下,蛮人寇边,紫霄城与龙翔关送来急报。” “一众大人已经入皇城了。” 第1110章 皇帝在哪 黄俊将紫霄城与龙翔关送上来的急报递了过来。 光汉皇帝表现得十分沉稳,只是眉头微皱,不动声色。 书册翻动的声音在空旷大殿内响起,略显阴森的大殿显得更加阴森。 光汉皇帝盯着手中文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将紫霄城的文书放下,转而又拿起了与龙翔关的文书。 打开一看,光汉皇帝脸色陡然间变得凝重,有些狐疑地抬头看了看黄俊,问道: “这封文书你看过吗?” “回禀陛下,臣没有看过。”黄俊微微躬身,声音平缓。 “文书还有谁看过?” “回禀陛下,应当是兵部与都督府的几位大人。”黄俊如实回答。 光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转而将文书递了过去: “看看吧,龙翔关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啪”的一声轻响,文书被放在御案上,黄俊看了看光汉皇帝阴冷的脸庞,有些狐疑地接过。 他从上至下一扫而过,当看到最后两句话之时,眉头也同样皱了起来。 [龙翔关者,国之要隘也。今陷于危殆之境,兵寡而粮匮,几近难守。] “陛下,若是臣没有记错, 在开年之际,朝廷将原本要调拨给赤林城的一些军械以及粮草都送到了龙翔关, 陛下还从内帑中拿出了一百万两银钱,发放给军卒,现在?” 黄俊的脑袋底下,无法看到其眼神, 但光汉皇帝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到愤怒,同样,光汉皇帝亦是十分愤怒。 赤林城榷场重开之后,银钱粮食都不缺,朝廷这才准备给龙翔关更换军械,发放饷银。 没承想,这才过去了不过两个月,兵寡而粮匮,真是笑话! 光汉皇帝心中已经怒不可遏。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此言在民间流传甚广,但在朝堂上也同样适用。 光汉皇帝理所当然地以为, 这是龙翔关在借敌人之手索要钱粮,此等事在历代王朝屡见不鲜。 久而久之,边疆的兵就变成了将领的私兵, 而朝廷也不得不拿出大批的银钱来供养,甚至还无法调动。 光汉皇帝与黄俊都是多疑之人,难免想到了此等情况。 黄俊仔细想了想,凑近了一些,低声道: “陛下,楚州的祁大人与龙翔关的陈大人,与兵部庄大人私交匪浅。” “你想说什么?” 光汉皇帝神情平淡,看不出心中喜怒。 深吸了一口气,黄俊微微躬身,恭敬说道: “陛下,臣乃天子家奴,不应隐瞒,奴婢觉得,此举是引外敌而救己身。” “大胆!” 光汉皇帝一声怒斥,声音在空旷大殿内回荡。 黄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抵住地面,面容冷峻, “陛下,龙翔关乃天下第一大关,不可不防啊。” 大半陷入黑暗的大殿气氛陡然凝固。 微弱的烛火开始微微摇晃,照得御书房内主仆二人脸色忽明忽暗。 时间流逝,气氛愈发凝重。 过了不知多久,光汉皇帝长吁一声,淡淡开口: “让诸位大人回去吧。朕今日身体不适。” 跪伏在地的黄俊慢慢抬起头,神情复杂, “是。” 他慢慢站起身,走出偏殿,殿外阳光明媚,温暖的阳光稀稀拉拉地洒在他身上。 黄俊微微抬起头,眯起眼睛,抬头看去,心中思绪万千。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 皇城的另一座偏殿前, 这里侍卫众多,一众面圣的大人等在偏殿门口。 或低着头看向脚边的落叶, 或抬头看向一旁低矮树木发出的绿芽,沉闷古怪的气氛在众人之间弥漫。 皇帝这是怎么了? 整日在皇宫里乱窜,今日是这个偏殿,明日又是那个废殿。 眼前这座废殿已经是在皇城最深处, 在场一众大人仅仅是走到这里都已经气喘吁吁。 这时, “吱。” 一声清响盘旋在所有人耳中, 一些病恹恹的大人猛地抬起头,有些如释重负,可算是出来了。 眼前斑驳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黄俊侧身挤了出来,脸上面无表情。 还不等他说话一名身穿绯袍的大人就急不可耐地开口: “黄公公,我等可以进去了?” 黄俊转过身来,平静的脸色刹那间恢复和煦,笑容如春风一般拂过。 他静静地看着诸位大人,迎上了一双双充满迫切的眸子。 黄俊无奈一笑,脸上露出一些歉意: “诸位大人,陛下今日身体不适,还请回去吧。” 场面的热烈像是被浇上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 一众大人脸色马上变得难看,呆愣在原地,而后开始交头接耳。 皇帝这是怎么了,不上朝也就罢了,在皇城内窜来窜去也就算了。 怎么现在连面都见不到了? 君王不早朝,不免臣,成何体统! 一众大臣媚眼倒竖,死死地盯着黄俊,准确地说是黄俊身后的斑驳大门。 倒是镇国公等一众五军都督府的官员脸色古怪, 视线停留在诸多大人身上,有些幸灾乐祸,一副看戏模样。 甚至还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充满嘲讽。 兴国公孟述回头看去,瞪了那人一眼,场面这才安静下来。 站在文官最前方的首辅王无修沉声开口: “黄公公,新年初始,九边动乱,此乃大凶之事,陛下如何能不见我等?” 黄俊看着王无修,眉头微蹙,脸色古怪面露歉意: “王大人,陛下龙体欠安, 九边诸事由诸位大人定夺,上呈奏疏即可, 等陛下身体有所好转,定会批阅,还请王大人莫急。” 王无修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国之大事,如何能拖? 蛮国新立,此刻进兵未必不是震慑之举, 若是我等无法妥善应对,蛮国威势大涨啊。” “是啊是啊...”一众大人连连附和。 甚至有人跪地高呼: “陛下,国之大难在即,您出来见一见老臣吧。” 随后,一众大人稀稀拉拉跪了一片, 只有六部九卿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大人还静静站立。 “陛下,您要是不见一见老臣,老臣就跪死在这。” 黄俊脸色恢复平静,也不说话,躬了躬身就打开殿门,走了进去。 只剩下一众大人在那里哀嚎。 听着此等声音,王无修额头青筋狂跳,袖子一甩,大步流星地离开。 其余六部九卿亦是快步离开。 此举让一众大人面露愕然。 兵部尚书庄兆停在他们身前,有些恨铁不成钢: “陛下都不在这,尔等在这里嚷嚷有何用?” 第1111章 万贯银钱 不知何处偏殿,黄俊身形一闪,出现在空空荡荡的偏殿入口。 这里杂草丛生,落叶遍布, 微风轻轻吹拂,吹起了不知多少落叶,萧瑟显现。 黄俊默默站在门口,看着凄凉场景,脸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黄俊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拉开偏殿大门,走了进去。 进入其中,扑面而来的潮湿与阴冷几乎要将他淹没, 弥漫的古怪味道在空气中无孔不入,钻进了他的鼻子。 黄俊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微眯,神情中露出几分追忆。 他依稀记得,在刚刚入宫之时,他所住的地方就是这般味道。 已过多年,居然还能闻到此种味道,倒是有些唏嘘。 黄俊迈动步子,清脆的脚步声在偏殿内响起, 很快他就看到了偏殿一角的烛火。 他微微一愣,奇怪的是, 光汉皇帝没有如以往那般伏在桌案, 而是手拿文书,背负着双手,在柔软的地毯上轻轻踱步,面露思索。 黄俊步伐加快了几分,走到近前微微躬身: “陛下,诸位大人已经离开了。” 光汉皇帝露出诧异,看向黄俊: “他们没有哭爹喊娘?” 黄俊忍俊不禁,嘴唇微抿: “自然是有的。” “他们还跪在那里?” “回禀陛下,庄大人说您不在殿内,他们便抓紧起身走了。” 光汉皇帝顿住脚步,轻笑一声: “这些迂腐书生,口口声声说视君如父,可他们啊,做的事都是给朕看的敷衍举动。” “陛下,天气还未转暖,地上总是有些凉的。” 光汉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起来,继而说道: “紫霄城与龙翔关的奏疏送上来后,司礼监要好好看着, 尽数呈上来,朕要看看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黄俊躬身,面露几分犹豫,轻声开口: “陛下,边疆之地向来都是兵额不齐,此次龙翔关奏疏,直言说明了此事。 臣觉得,可以趁机彻查一二,至少清理一些吃空饷之人。” 光汉皇帝侧头看向黄俊,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黄俊,大有长进啊。” 黄俊轻轻一笑,恭敬开口: “陛下,先前臣觉得,边疆之地有那么个两三成空饷已经是顶天了。 可前些日子曲州衙门送来了去年靖安军的花费,触目惊心啊。 臣...臣不知...” 黄俊忽然变得结巴起来,脸上全是无奈,有些泄气地说道: “靖安军购置了如此多的军械以及战马,发放了那么多的抚恤, 一年也就堪堪花费了六百万两,还有将近三百万两结余。” 光汉皇帝笑了起来,淡淡开口: “朕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靖安军是新军,甲胄军械以及军卒的安家费都需要银子维持。 而龙翔关,军民十万,甲胄军械早已齐备,无须采买,去年花费八百万两!” 光汉皇帝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吃了多少空饷,朕也不知啊,是该查查了。 此风不可长,以前没能力管,现在总该管管了。” 黄俊脸色凝重,腰杆一点点挺直: “陛下,锦衣卫燕丰曾经向奴婢提过此事, 这两年也陆陆续续派出了一些锦衣卫,正是启用他们的时候。” 光汉皇帝想了想,轻轻点头: “燕丰,是个能干的。” “将靖安军去年花费的银钱登到杂报上, 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让百姓们看看,看看大乾朝廷的银子花在了正地方。” 黄俊听后愣在当场,军队花费在历朝历代都是绝密,如何能轻易示人? “陛下,是否有些不妥。” “无妨,蛮国想知道也瞒不住,现在百姓大多不信任朝廷,朝廷总要做些什么。” 说到这,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狡猾,淡淡开口: “至于龙翔关的军费几何,就让民间自己去流传吧。” 黄俊听到此言,微微一愣, 作为太监察言观色、体察上意是基本功,他能明显感受到陛下此举别有深意。 可是什么呢? 忽然,他的眼睛微微瞪大,而后迅速回落。 他压低声音: “陛下,臣知道该如何做了,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比较。” 光汉皇帝笑了笑,侧过身体看向黄俊,眼中透露着满意: “事情要做好,至于要不要派御史查案,看一看百姓们如何。” “是。” 黄俊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一件事,笑道: “陛下,现在杂报在海岳手中,可是发扬光大了,其上记载什么、什么讯息在正面都需要他亲自定夺。 靖安军的军费,还需要海岳亲自定夺,臣一时间做不了主。” “哦?”光汉皇帝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便释然了。 若是谁都能在杂报上插上一手,杂报就能变为朝廷邸报,百姓们也不会去看。 “行了,此事你快些去安排吧。” “是。” 黄俊微微躬身,快步离开偏殿。 而光汉皇帝依旧没有坐下,而是在偏殿内慢慢走动,眼窝深邃。 虽然他看起来云淡风轻,但九边出现蛮国寇边的消息,还是让他心绪不宁。 以现在的讯息来看,朝廷根本无法确定,位于万里之外的龙翔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觉得,此事有三分可信度。 虽然蛮国东北二王已经安稳了许多年, 但蛮国新立,将草原旧有的格局改变,新的格局制度下,自然会有一些变动。 深吸了一口气,光汉皇帝回到了御案后,淡淡开口: “来人。” 哒哒哒—— 淡淡的脚步声自阴影处响了起来。 一名同样身穿绯袍的太监走了出来,三十余岁的年纪,相貌英俊,身材高大,皮肤更是白皙。 他此刻面露恭敬,来到御案之前: “陛下。” 光汉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 “叫陆务升前来。” “是。” 那名太监没有犹豫,微微躬身便快步离开了偏殿。 第1112章 接二连三 正值正午,开春的阳光温暖和煦,洒向了整个赤林城,使得昨夜的寒冷消失一空。 北城门,经历了清晨之时的千里加急, 北城门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人来人往。 京城之中也没有传出什么边疆战事告急的消息, 这让百姓们以及守城军卒都安稳了下来,一颗心大定。 守城将领刘辰又恢复了以往那般模样,懒洋洋地靠坐在城门楼中, 半边身子享受着阳光照射,半边身子躲在阴暗中。 如此,既不会过分炎热,也不会过分阴冷。 就在这时,城门不远处的官道发出了一声惊呼, 正在昏昏欲睡的刘辰猛地睁开眼睛,眸光锐利,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心中咯噔一下,随即骂道: “又咋了嘛!” 他眺望远方,发现不少原本正在缓缓行驶的车马已经停止,百姓们也开始东张西望,眉头皱了起来。 看向城门口的一名军卒,吩咐道: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是!” 那名军卒答应一声,就要迈动步子跑过去。 刘辰见他如此,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无名怒火,骂道: “骑马去,那么远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那名军卒连忙折返,跑回来骑马,此等模样让周遭不少军卒暗暗发笑。 刘辰扫视一圈,他们都将笑容收了起来。 “老子手下怎么都是这些蠢蛋啊!!” 他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哀嚎,握着长刀走出城门洞,站在城门前朝着前方停止涌动的人群喊道: “走走走,都停下来干什么,快点入城。” 如此,停止的人群才慢慢动了起来,但有不少人心中充满好奇,纷纷回头查看。 这让刘辰又在心里大骂: “王八蛋,这么喜欢看热闹!” 说着,他踮了踮脚,视线远眺,希望看到前方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那名军卒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脸上写满慌张与急切,还未等来到城门前就开始大喊: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他匆匆下马,刘辰想都没想就一脚踹了过来,揪着他的耳朵骂道: “你想死了是不是,大喊大叫什么?” “说,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麦地里有一名龙翔关的送信驿卒, 身上带着千里加急的旗子,浑身染血,看样子是不行了。” 原本还能保持镇定的刘辰猛地瞪大眼睛,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惊慌。 龙翔关的驿卒不是上午刚刚入城吗? 中午又来一个,难不成龙翔关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快快快,将人带回来,城门处所有人严加盘查,不得有丝毫懈怠, 另外,将此事禀告五城兵马司与京兆府!” “快去!” 一阵忙碌,整个京城都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染血驿卒打乱了平静。 一个时辰后,五军都督府。 镇国公纳兰亭与兴国公孟述等在房间前,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纳兰亭手中拿着一封染血的文书,满脸的惊疑不定。 一旁的孟述有些关切地看向房门,脸上写满了担忧,发出一声感慨: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纳兰亭叹息一声,看了看手中文书: “若这封文书是真的,先前的文书算是什么事?贺兰部到底有没有到龙翔关?” 二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文书上,满脸的愁容。 “先等等吧,看他还能不能救活,等事情了解清楚再向陛下禀告,陛下这段日子,越来越难以揣测了。” 兴国公孟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纳兰亭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天威难测,这是好事, 上一次有人反叛,我本以为陛下会拿镇国公府杀鸡儆猴。 但陛下还是太仁慈了啊,现在没有动作,弄得府上不上不下。” “是非功过了,谁是功臣谁是奸臣,陛下看得明白, 黄俊手下的锦衣卫最近活跃得厉害,肃清了不少内部暗探。” 纳兰亭有些古怪地看着孟述: “你手中的暗探被清理了?” 孟述笑了笑:“那燕丰还真有两把刷子, 现在不光是我们,朝中的一些大人,都无法掌握锦衣卫的动向。 若信中的事是真的,倒是可以让锦衣卫查一查。” 这时,原本紧闭的房门轰然打开,一名大夫模样的老者探出头来,语速飞快: “两位公爷,快快进来,人不行了!” 二人脸色一变,连忙冲了进去。 屋内药味弥漫,还伴随着血腥味! 先前那名大夫已经从箱子中拿出银针,一边扎一边说: “两位公爷,他受伤太重,老夫现在用银针强行为其续命, 或许可以让其回光反照,有那么说几句话的功夫。 二位公爷还需要找一名武道高手前来,护住其心脉,否则银针刺穴,他顷刻即死!” 镇国公眼神一凝,喝道: “来人!” 一名年约五十岁的老者突兀地出现在房门前,正准备向前迈出一步。 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抑扬顿挫的声音: “慢着,咱家来吧。” 老者回头看去,连忙低头站在一旁。 黄俊身穿绯袍,手持拂尘,与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燕丰一同走了进来。 当二人进屋后,镇国公与兴国公脸色一凝, 对于黄俊的到来并没有意外,反而是燕丰能来到此地,让他们二人心中思绪万千。 “拜见靖国公、兴国公!”丰神俊朗的燕丰站在不远处,微微躬身。 二人没有理会,而是看向黄俊! 孟述让开位置,沉声开口:“劳烦公公了。” “不麻烦。” 黄俊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浑身气力涌动,向着那名嘴唇惨白、浑身冷汗的军卒涌去! 屋内升起了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似乎空气都变得清新许多。 “大夫,开始吧。” “是!”不知为何,那大夫恭敬了许多,连忙将银针一根根插了上去。 那名军卒原本苍白的肤色顷刻间变得红润,如同一个烧熟的大虾!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没有四处喷溅,而是被黄俊的气力接住,扔进了一旁的水盆里。 那名军卒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光狰狞,发出了一声嘶吼: “他们要灭口!!”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凝重下来,黄俊眉头微皱,轻声开口: “不要慌张,咱家司礼监黄俊,这位是镇国公,路上发生了什么,尽数说出来。” “我是龙翔关军卒,受安大人之托付来京城送信。 军中有人吃空饷,有人与蛮人里应外合!!” “他们想要钱!” “他们要杀我,彭州有逆贼!” 第1113章 巡按御史 “安大人?” 不到半刻钟,那名军卒就七窍流血而亡, 最后留下的言语也不多,大多是风言风语! 只是这安大人,让屋内的一些大人眉头紧皱,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站在后方的燕丰看了看死状凄惨的军卒, 拱了拱手,轻声开口: “几位大人,若是下官没有记错,楚州的巡按御史名为安朗。” 安朗? 黄俊眉头微皱,迅速知道了此人是谁,可随即他的眉头更皱了。 安朗是光汉二年派去楚州的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乃是朝廷掌控地方的重要手段,但在本朝, 因为大乾式微,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弱到了极致, 相应的巡按御史也就少了许多本应有的权力, 渐渐成为高高挂起、轻轻放下的存在。 在各地的存在感不高。 也难怪黄俊有些记不起此人, 而且此人还是前任左都御史王岩所派,并非皇党。 黄俊侧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那名军卒,眼窝深邃,若有所思地想着。 而镇国公与兴国公同样如此,眉头紧皱, 原本明朗的局势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浑浊。 两伙传信军卒,哪个真,哪个假? 吃空饷一事他们自然是清楚万分, 但此刻突兀出现了一名誓死都要送信的军卒,让他们不得不怀疑。 时间一点点流逝,房屋内的气氛一点点凝重。 那名大夫静静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倒是燕丰表现得从容许多,面容深邃,脑海中不停发散思绪。 黄俊看向燕丰,沉声问道: “你觉得此事如何?两伙人谁真谁假?” 燕丰身形一板,面容严肃: “回禀黄大人,两伙人谁真谁假还犹未可知, 但二者所送来的信件却大差不差, 都是在说龙翔关内兵额缺失,有人在吃空饷。 而且...同样提到了蛮人前来的事。 属下认为,这两封信件可能全是真的。” “只是分属两伙人。” 黄俊面露思索,轻轻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巡按御史的信件记载可能性要大一些, 就算是巡按御史是王岩所安排, 但巡按御史的所有权利,都关乎于天子。 只需要他如实地将所闻所见上报,即可立下大功。 “咱家这就进宫面见圣上,禀明此事。” 黄俊淡淡开口,看向两位国公,问道: “两位公爷可要与咱家一起进宫。” 二人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劳烦公公引路了。” 不知为何,太久没有见皇帝了,冷不丁地要见,心里还有几分忐忑。 .... 大乾皇城,阳光洒下,金碧辉煌的殿宇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似乎要将遮盖了一个冬日的锋锐尽情地释放而出。 恭道之中,黄俊带着两位国公快步走着,在大乾皇城之中左拐右拐。 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偏殿前。 镇国公与兴国公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古怪。 这座偏殿倒是与皇城大门不远, 但清晨之时宫内值守的太监却将一众文武百官带到了皇宫最深处。 仅仅是走路,就用了将近两刻钟。 很难说,是不是故意要累那些朝廷上的老家伙。 黄俊轻轻拉开殿门,微微躬身: “两位国公请,都察院陆大人恰好也在。” 三人进入大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能看到偏殿角落有一团明晃晃的烛火。 光汉皇帝的御案以及陆务升就在那里。 见他们前来,光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看向黄俊。 黄俊微微躬身,很快就将先前所发生之事说了出来。 听得光汉皇帝眉头紧皱,一旁的陆务升脸色也凝重起来。 “信。” 光汉皇帝一招手,黄俊便将信件递了过去。 光汉皇帝看到上面的血污, 脸色再次凝重了几分,对于巡按御史,他十分上心, 尽管再大权旁落,巡按御史也是他在民间的行走,算是他的化身,天然就带着几分亲近。 尽管信件上已经被血液污染,有一些字看不清, 但凭借语句的先后顺序, 还是能够猜测出大概意思,随着深入,光汉皇帝呼吸一点点急促,心中怒不可遏! 其上所记载的空饷与勾结外敌之事,触目惊心! “陆爱卿,看看吧。” 陆务升接过文书,脸色凝重,就这么看了起来。 “有什么想说的?” 似乎因为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光汉皇帝的一举一动也变得随意起来, 将身体靠坐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 陆务升沉声开口: “陛下,在过年之时,安朗曾经上了一封述职的文书, 老臣看了之后觉得并无不妥, 他在信中也没有提及空饷之事, 只是说楚州冬日寒冷,有不少百姓被活活冻死,官府视而不见。” 顿了顿,陆务升继续说道: “至于这一封信上所言,老臣相信其上所言为真, 因为如今大乾各地都是此等情况,甚至会更加严苛恶劣。 老臣觉得,可以将都察院封存的述职文书拿出来, 由西厂仔细比对字迹,或许可以知道真假。” “另外,两封文书上都提及了空饷一事, 老臣认为,有必要派出御史去看一看, 恰好也给东北之地的军民一些安慰, 让他知道,朝廷并没有忘记他们。” “嗯。”光汉皇帝听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由都察院派出御史前往楚州一探究竟。” 陆务升微微躬身:“是。” 一旁的黄俊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那名军卒死之前所说告诉陛下。 光汉皇帝听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冷笑一声。 “如今这大乾天下,哪里没有逆贼?” “就连这大乾京城,也有叛逆。” 此话一出,站在下首的镇国公纳兰亭脸色一僵,连忙低头, 他此刻有些后悔来此地了。 光汉皇帝看向镇国公: “纳兰爱卿,你说是不是。” 镇国公脸色一黑,连忙躬身:“陛下所说极是,一些乱臣贼子本就该杀,乱世当下重典。” 光汉皇帝轻笑一声,沉声吩咐: “现在东北之地不安稳,五军都督府要尽快确认蛮人寇边的消息是否属实,并且拿出后续的计划。 另外传令赤林城,命种鄂严查彭州,寻找袭扰驿卒的逆党。” “是!” 第1114章 盛丰街三号 接连到来三伙千里加急的驿卒还是给京城增添了一些烦扰。 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以及吏员已经在暗地里嘀咕,揣测。 而在如今大乾,商贾巨富、大地主、官员其实都是一伙人, 官员知道了,自然京中的诸多工坊也知道了。 边疆又要开战的消息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很快整个集市都在讨论此事,就连街边的商贩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让京兆府尹武彦哲暗暗头痛。 现在城北的集市已经是他的心头肉, 这两个月他什么都没干,一直扑在集市上。 就指望着新建集市能让他更进一步。 其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惴惴不安,生怕一个差错,被皇帝问罪。 如今出现了新的风头,他连忙前去解释。 可事情却事与愿违。 虽然这些日子他在民间的名声好了许多,但百姓们依旧不相信。 无奈之下,武彦哲只好来到了京城杂报所在,打算找寻海岳帮忙,让其在杂报上澄清此事。 一来到此地,武彦哲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吓了一跳,嘴角微微抽搐。 自从杂报吞并了一些小报, 在京中独一无二之后,就成了诱人的香饽饽。 不论是朝堂官员,又或者是商贾掌柜,总是希望能在杂报上露露脸,让京城的百姓熟知。 但奈何,杂报的主持者海岳是个油盐不进的,写什么记什么,都是由他一言而决。 深吸了一口气,武彦哲挥了挥手,一旁的吏员就已经上前大喊:“让一让,让一让,武大人来了。” 一些人回过头来,都是一些熟面孔,大多都是各个工坊的掌柜。 见到武彦哲,纷纷拱手作揖: “拜见武大人。” 武彦哲轻轻点了点头,从中间让开的道路走了过去,进入了杂报所在的院内。 院内还有一些人,见他前来,也纷纷拱手作揖。 武彦哲同样报以笑容回应,若是放在以前, 这些商贾他都不会看一眼,哪怕他们是朝堂中一些大人物手下之人。 现在,坐上了京兆府尹的位置,才知道此等活计是多么难。 这些刁民稍有不顺心就在坊间大肆传播他武彦哲不作为,拿着朝廷的俸禄尸位素餐。 以前还能不在意,现在不得不在意。 每每想到这,武彦哲都会在心中发出一声重重叹息,一边骂一边笑。 很快,他在屋内见到了被文书堆积起来的海岳。 相比于之前,他似乎更瘦了一些,没有在外奔波,皮肤倒是白皙许多。 听到脚步声,海岳抬起头来,见是武彦哲,连忙站起身躬身行礼:“下官拜见武大人。” 武彦哲和煦地笑了起来:“海大人莫要如此,今日前来,本官是有一事相求啊。” 多日的接触下来,武彦哲也知道了海岳的性子,直接开门见山。 海岳刚想张嘴反驳,但想到了今日的不平静,还是出声问道: “不知海某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武彦哲眉头一挑,眼中闪过喜色,心中感慨三品官也不是没有用,至少能落个和善。 他可是亲眼见过,一些吏员前来被轰出去。 深吸了一口气,武彦哲脸色沉重,沉声开口: “海大人可知今日在北城门发生之事?” 海岳眸光一闪:“是千里加急之事?” 武彦哲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正是此事,先前的三次千里加急让军中的气氛很是沉重,加之集市就在北城门附近,有不少百姓都看到此事。 这在京中已经愈演愈烈,什么说法都有。 所以,本官想要请海大人在杂报上刊登一篇澄清谣言的文章,好让京中百姓安定,好好做工。” 海岳听闻此言,面露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 “武大人还请莫怪,这个忙下官帮不了。” “为什么?” 武彦哲的脸色顷刻间冷了下来,浑身散发着阴郁, 他可是朝廷三品大员, 就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拒绝,他的脸往哪搁? “武大人,千里加急的事乃是从边疆而来, 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若是杂报上刊登边疆无事发生。 非但不会让百姓打消心中顾虑,反而会怀疑起杂报的真实性。 况且,朝廷对于那三次千里加急, 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邸报上也没有刊登。 百姓们知道得还不多, 若是杂报这么一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海岳娓娓道来,试图将其中门道说给武彦哲听,让他改变主意。 武彦哲站在那里,虽然海岳说得很对。 但他是京兆府尹,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京畿之地的安稳。 所以,他还是觉得,此事有必要发展。 “海大人,还是再考虑一二吧, 此事关乎京城安稳,本官心急如焚。” 海岳却是面露坚定,缓缓摇了摇头: “大人,海某虽然还是朝廷官员,但杂报却是我等一干读书人的心血。 我等日日夜夜操劳审稿,就是为了让集市百姓能有更好的去处。 现在,公器私用,恐怕难以服众。” 说话间,屋中的诸多读书人也将眸子从眼前文书中抬了起来。 大约有那么二三十人,他们皆是身穿儒衫,前来京城赶考的举人。 被这么多人一看,武彦哲也有一些压力。 眼前京中的读书人是谁也不能招惹的存在,科举停了,这些人心中的怨气已经积郁到了极点。 “海大人真的不想帮忙?”武彦哲发出了最后一次问询。 海岳面露遗憾,轻轻摇了摇头: “还请武大人恕罪,下官无法帮忙。” “好!有种!” “哼!” 武彦哲发出一声冷哼,长袖一甩,快步离去,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诸多读书人将视线投向海岳,脸上带着几分佩服。 虽然他们家底丰厚,身有功名, 但那可是正三品的京兆府尹啊,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敢得罪。 看来坊间传闻为真,眼前的海大人,背后站着的, 可能真是那位九卿之一的陆大人。 很快,房间中就恢复了正常,只有不停地翻书声响起。 而武彦哲脸色平静地走出庭院, 让一些人摸不着头脑,武大人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等武彦哲坐到马车上后,他的脸色才彻底阴沉下来! 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居然对他如此,真是该死!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解决京中流言之时,一股玄而又玄的感觉出现。 武彦哲猛地低头,手脚慌乱地拿出腰间玉佩,怔怔地看着。 此刻,玉佩之上连连变换,很快便出现了一行行小字。 今夜子时,盛丰街三号。 第1115章 石破天惊 玉佩的变化让武彦哲整整一日都心不在焉。 若是放在以往,看到聚会的消息后, 他会欣喜若狂,马不停蹄地准备,以在聚会中作为交换。 但现在,自从聚会被黄俊打击之后,就再没有了动静。 这几个月他也熟悉了没有聚会的日子, 渐渐靠自己,走出了一条路。 现在,这个聚会参加与否,他还在犹豫。 武彦哲自问,他在朝堂的诸多三品之中,是根基最浅的一个, 但偏偏占据了京兆府尹如此重要的位置,可谓是步履维艰。 如今因为城内工坊一事办得漂亮, 皇党有一些要接纳他的意思, 这个机会,他有些不想放弃。 相比于那些阴暗中的肮脏手段, 他更喜欢堂堂正正地做官,行走在光明之中。 但,他能到达这一步,那个隐秘的聚会给了他很大帮助。 若是就这么割舍, 他有些害怕其中之人报复。 他能够确定,那一个个生肖之中,有九卿存在, 若是得罪了他们,迎接自己的还不知是什么结果。 ........ “大人?大人?” 一声轻呼响起,武彦哲眼神一点点凝实,看向前方。 是一名十分年轻的吏员站在前方,手中拿着一份杂报。 “大人,这是今日的集市杂报。” 武彦哲看了看时辰,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轻轻点头: “知道了,放下吧。” “是。” 那名吏员将杂报放下,行了一礼,快速离开衙房。 武彦哲看着桌上的杂报,发出一声轻叹,慢慢将其拿了起来, 打开查看,这是他每日都会做的事, 上面的讯息能让他更加了解京城内的动向。 尤其..他很喜欢上面的风月趣闻, 大多都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很俗套,但写得很有意思。 今日他依旧率先看向角落的风月趣谈,眼睛一亮。 上面说的是一名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与一名富商小妾看对眼的故事。 武彦哲看得津津有味,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 于他这种大人来说, 此等事情要是想知道,会有无数人来告诉他。 但他不想这样,这样就会变了味道,一天一看已经是极好。 看完风月趣谈,武彦哲将视线挪动到正面, 只是略微扫了一眼, 他的眼睛就猛地瞪大,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武彦哲心里喃喃自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会是靖安军的军费,此事是可以告知民间的? 他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当看到那个远超他想象的数字后, 他呼吸急促,心里有些明悟, 对于朝廷的想法有了几分猜测。 这是在告诉整个大乾京城,靖安军依旧能战,榷场无忧, 并且靖安军还是十分稀罕,有结余的军队。 此举,对于民间的振奋不可谓不大! 武彦哲忽然觉得,宫中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他还在想着如何消弭千里加急的影响, 宫中就已经在给百姓吃定心丸。 同样也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深吸了一口气,武彦哲低头看了看挂在腰间的玉佩, 心中打定主意,今夜的聚会他要去看一看。 只是看一看。 ...... 今日的杂报可谓是石破天惊,一举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如今京城内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靖安军这一年所花的银钱, 是不知多少人想都无法想的数字。 百姓们觉得,靖安军仅仅一年就花费了如此多的银两,太贵了。 虽然靖安军打了许多胜仗,让大乾暂时安稳下来, 他们也过上了好日子,但他们依旧觉得,太贵了。 倒是一些商贾掌柜以及权贵,觉得太便宜了。 若是有人来告诉他们, 花个七百万两就能拥有如此一支天下无双的军队, 不知会有多少人争先恐后地投入银钱。 但奈何,就算是大乾朝廷,也无法做到,更不用说他们。 因为此等消息的传播,原本京中应该紧张无比的气氛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议论。 工坊的百姓在议论,码头车行的力夫也在议论, 酒肆茶楼以及青楼妓馆中同样如此。 众人各执己见,大声嚷嚷。 一时间,大乾京城内,前所未有的热闹。 不过,五军都督府因为此等杂报倒是很伤脑筋。 各地卫所以及九边军卒每年花了多少银钱,他们比谁都清楚。 每年花费几千万两,仗也打不赢,人也多不了,怎么看都像是在花冤枉钱。 好在,杂报还算是有一些分寸,没有列出大乾其他军卒的对比。 若是列出来,百姓们恐怕就不会觉得贵了。 ...... 时间缓缓流逝,眨眼间太阳落山, 整个大乾京城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有了刹那间的停歇。 各处商铺街道暂时安静了下来, 各地衙门的灯火熄灭,原本吵闹的渡口以及车行也安静下来。 唯一不同的是,无数炊烟从大乾京城内冒了出来, 让整个天空看起来灰蒙蒙的,有些不真切。 此刻,是百姓官员用饭的时候。 等这个时辰过去,就是京中一些权贵子弟出来潇洒的时候。 以往大乾京城的夜间只有他们在活动。 现在,北城门多了一些上工的百姓, 接连两个榷场重开,所需要的商品物件不知多少。 一些工坊若是不日夜赶工,根本完不成与诸多商队的约定,也无法交货。 慢慢地,整个北城门集市,也变得热闹起来,人来人往。 .... 夜幕低垂,清冷的月光洒下, 将整个大乾京城都铺陈了一层银白色的纱衣。 既彰显尊贵,又不失含蓄。 此刻,位于城南的盛丰街依旧如以往那般清冷,街边的商铺都早已关门, 只有昏暗的灯笼挂在那里,散发着昏暗的灯火。 不知到了何时,青石板路上突兀响起了一阵紧密的倾轧声,由远及近。 是厚重马车的车轮碾压的声音,吱呀吱呀, 在幽暗的黑暗中显得尤为刺耳。 厚重的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在盛丰街三号停下。 这是一处没有任何特别的小院,大门紧闭,在一旁有已经掉了一半的门牌号。 马车上下来一道干瘦身影, 对于此等情况他早已熟悉无比, 轻轻挥了挥手,马车缓缓离去。 而他自己则推门而入, 走至闪烁着昏暗灯火的房门前,看向一旁叮叮当当响着的面具。 动作有些停顿,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的叹息声响起。 来人拿起了午马的青铜面具,轻轻覆盖在脸上,推门而入。 第1116章 酉鸡变凤凰 午马推开门进入房间,扑面而来的黑暗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四周, 最中央那巨大圆桌显得尤为瞩目,与以往不同的是。 这一次的圆桌上没有哪怕一道身影,只有十二盏烛火放置。 不知为何,见到这一幕的午马忽然觉得呼吸紧促, 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被人引诱到这里来杀人灭口。 又或者是这一次他来得最早。 站在门口许久,午马面具下的脸庞来回变换, 终于摆脱了心中纠结,慢慢迈动步子, 走到圆桌旁,轻轻拉开一张椅子,慢慢坐了下去。 当他坐下后,他身前原本未点燃的烛火“簇”的一声点燃, 橙红色的光芒开始在昏暗的房间内肆虐,很快将他笼罩其中。 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在此刻显得阴暗晦涩, 还带着一些玄奥,看起来高深莫测。 但此刻,午马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坐在那里,掌心浸出冷汗。 时间一点点流逝,午马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刻钟? 两刻钟?或者是半个时辰。 总之,他终于听到了外面响起的淡淡脚步声。 哒哒哒。 声音清脆渺小,但午马却听得真切, 他猛地抬起头,伸出手想要擦一擦额头的冷汗。 但意识到自己戴着面具,便迅速将手放了下来。 吱—— 房门轻轻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是头戴狰狞猴头面具的申猴。 他还是如以往那般,浑身散发着凶厉,充斥着战场厮杀的气息。 午马对于他的身份早有猜测,定然是军伍中人。 申猴见到只有午马一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难得啊,今日居然这般早?” 午马没有回答,只是心神有些沉重,申猴同样如此。 在以往的聚会中, 虽然人来人往的没有规矩,但还是有一些潜规则。 那便是地位越高的人, 等待的时间越短,来到聚会的顺序也就越晚。 现在,地位最高的敌人中已经出现了两人。 这让二人脸色凝重,对于接下来的聚会有些好奇与谨慎。 今夜所说,定然是大事中的大事。 不多时,又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轻轻推门而入,硕大的牛角毫不掩饰的镶嵌在青铜面具上。 丑牛。 午马推测他可能是皇亲国戚,或者是勋贵, 一切都因为他身上那经历过一切的淡然。 这些淡然就算是在朝堂大臣身上也没有, 因为他们还没有享受够权势。 但在勋贵以及皇亲国戚眼里, 权势只是一时之物,他们的家族早就获得过了。 正当午马思绪之际,沉重且缓慢的脚步声响起,另一道干瘦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房门打开,寅虎的身躯露了出来。 午马面露诧异,寅虎就是他能够确定的九卿之一,只是他一直无法确定是谁。 寅虎见到屋内只有三人后, 停在了房门口,沉默许久才发出了一声轻笑: “看来今日的聚会不简单啊,人居然如此少?” 申猴轻笑一声,瓮声瓮气地开口: “这么久没见面,见面就说这等不吉利的话,真是晦气。” 寅虎轻笑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坐在了椅子上,桌上的烛火同样猛地燃起。 四人又等了许久,眼神乱飘之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他们四人平日里就是聚会中权势最大的四人, 如今他们都来了,聚会居然还没有开始? 这让午马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难道是一直没露面的子鼠、辰龙、未羊三人要来? 他有些期待地将眸子投向了门口, 只见一抹妙曼的身影出现在房门,映衬出的影子让午马眉头紧皱! 女的?难不成三人中有一名女子? 但很快,房门被推开,酉鸡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这让午马眉头紧皱,对于酉鸡能在他们之后出现,感受到了一丝不可思议。 午马视线扫动,奇怪的是, 在场的三人表现都平平无奇,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让午马心里觉得,莫不是改变了规矩? 分量越重的人来得越早? 可很快,他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自问不可能超过九卿。 既然问题不是出现在规则上,那就是出在身份上? 午马将眸子投了过去, 在酉鸡身上上下打量,慢慢地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相比于以往,酉鸡不论是气质还是坐姿, 又或者是那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威势,都让他刮目相看。 这种改变像是发生在骨子里,眼前的酉鸡倒像是一只凤凰。 酉鸡的出现,让在场的气氛凝重起来。 对于他们这等大人物来说, 有时候就算是不说话,仅仅凭借观察,也能看到许多不为人知的讯息。 比如酉鸡的身份变化以及气质变化,还有来到此地的座次排位变化。 当酉鸡坐下后,她没有说话,而是略显端庄地静坐。 众人也没有与她搭话,像是透明人。 午马有些狐疑地看向那透露着黑暗的窗户,眉头微皱,还有谁来要来? 时间流逝,很快就过去了两刻钟, 一道人影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眼睛眯起,瞳孔骤然收缩。 来人一身素袍,个子不高,身形有些消瘦,似乎是个中年人, 走起路来却十分缓慢,又像是个老年人。 更值得瞩目的,是他脸上戴着的青铜面具。 子鼠! 是午马从未见过的子鼠。 不知为何,因为子鼠的到来,午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在迈进屋子的第一时间, 他就已经感受到了不对,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子鼠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到了一张椅子前,慢慢坐下。 当他坐下后,原本还有些安静的房间顿时响起了轰隆隆的响动。 砰砰砰—— 金铁碰撞的声音响起,原本敞开的门窗被突兀落下的铁片封死。 屋内变得更加黑暗,只有烛火以及背后的人, 在黑暗中显露出一丝丝人影。 当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后, 一直以神秘着称的子鼠发出了一声轻笑: “今日找大家前来,是有一件要事要商量。 是关乎我等的死活,也是关乎你我的荣华富贵。” 第1117章 变法之事 子鼠沙哑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听在午马耳中,多了几分古怪,有一些故意的阴沉,应当是经过了伪装。 同时,午马心中有几分疑惑,难道最近出了什么事? 让向来隐秘的子鼠都坐不住了,要出来共谋大事?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所有人眼神闪烁,想着最近发生的大事,猜测着子鼠将要说的事。 过了不知多久,还是无人说话。 这让午马心中没理由地多出了一阵烦躁, 以往卯兔和酉鸡是地位最低之人,向来喜欢发问接话。 如今在场的都是大人物,也没有此等人了。 等等! 午马眉头顷刻间紧皱了起来,猛然想到了一个猜测,视线隐晦地看向四周。 却发现,有几道目光似是在若有若无地看过来,似是在等着自己发话。 这一发现让午马嘴唇紧抿。 虽然卯兔没来,酉鸡变成了凤凰, 但屋内座次依旧有着高低贵贱。 而现在,他是率先来到之人,理当充任原本卯兔的位置。 深吸了一口气,此等身份的转变让午马有些措手不及。 他可是朝堂大员,居然要沦落为不让话落在地上的人。 午马心中有些无奈,但他还是看向子鼠,问道: “不知是何事?” 同样是沙哑的声音,苍老但无法分辨男女,也经过了伪装。 此话一出,子鼠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卖关子。 “朝廷推行的变法已经开始了。” 声音落下,平地起惊雷! 变法? 在场众人眉头顷刻间皱了起来,眼中闪过浓浓的疑惑。 变法?朝廷在哪里变法? 午马更是摸不着头脑,朝廷这两年虽然动作极大,但还谈不上变法,只是寻常的修修补补。 并且,此等修修补补还无法做到挽救大乾的地步,何来的变法? 这一次,还不等午马说话,坐在不远处的申猴就发出了疑惑: “榷场重开,征收盐税不算是变法,只是恢复了祖制, 还不能干扰我等的荣华富贵,也无关我们的死活。 若是论危险,这些政令还远不如蛮国朝廷。” “呵呵。” 子鼠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我说的不是此事,真正的变法隐藏在暗处, 朝堂上也只有几个大人有所察觉,所有人都被咱们那位陛下所瞒住了。” 越说,屋内的气氛越是紧张,凝重到了极点。 酉鸡淡淡开口,声音充满庄重,但也经过了隐藏: “莫要卖关子了,痛快说。” 子鼠又笑了起来,慢慢转动脑袋,扫视一圈,沉声开口: “不知诸位最近有没有去过城北的集市,那里出现了许多新奇物件。” 午马瞳孔骤然收缩,他知道是什么了! 集市他经常去,几乎每日都要去, 其中固然有一些新奇物件,但所有的都没有一样物件新。 新到他都没有见过,新到他也十分喜欢。 “是杂报?”午马轻声开口,带着一些疑问。 酉鸡与申猴将眸子望了过来,眼中闪过诧异,而后又看向了子鼠。 唯独寅虎神色如常,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像是一个木头人。 子鼠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杂报,你们可知如今京城中,有多少人通过杂报来了解天下大事?” “我可以告诉你们,是所有! 几个月的时间,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杂报, 都会在杂报上看朝堂上发生的趣事以及大事。” “诸位都是位高权重之人,最近可否能感受到民智已开?” 话音落下,午马的瞳孔骤然收缩,眉头刹那间紧皱起来。 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冰冷,背后像是有冰冷的蛇在左右蜿蜒。 开民智?对,就是开民智! 午马回想这一两个月的一举一动, 回想着城中集市商贾以及百姓的诸多反应, 能够确定,就是开民智! 他清晰地记得,当初想要将所有工坊都聚集在一起时的困难, 那段时间他几乎没日没夜地奔波,这还无法完成。 好在最后借助了皇党的力量,强行推出了此事,才算善了。 京兆府在其中想要做一些事,也是百般阻挠,进展缓慢。 但现在,自从杂报出来后。 京兆府政令推行的速度一日比一日快, 那些百姓以及商贾掌柜都不是他去苦口婆心地劝说。 轻而易举地就领会了京兆府的意思。 甚至,眼前北集市新修建的夜市,京兆府都没有花多少工夫, 就好像做工的百姓与那些商贾掌柜, 知道修建了夜市会对他们有好处一般。 想明白了这些,午马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心惊与后悔。 此等润物细无声之事,他怎么一直都没有察觉。 午马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轻轻抿了抿,看向在场众人。 虽然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但从他们身上笼罩的气息就能知道,他们与自己一样,都被此等事所震惊。 唯一有所例外的,就是子鼠与寅虎。 过了将近一刻钟,子鼠才继续开口: “想必诸位已经明白了此事的重要。 一手抓榷场拿钱财,一手开明智夺人心。 一场新的变法开始了,诸位,这是你我的生死存亡之时啊。 一个不慎,或者再放任自流下去。 这大乾天下,可就没有你我所能立足之地了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寅虎沉声开口,气势十足: “今日的杂报不知诸位都看了没有,上面清晰写明了靖安军的花费。 朝廷下一步的动向,已经昭然若揭。” 在午马还有些茫然之际,申猴猛地察觉到了什么,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朝廷想要对军伍动手?” 寅虎轻轻笑了笑,淡淡点头: “这不是非常明显吗,今日说靖安军花了多少钱, 明日不用在杂报上刊登,只需要派人在坊间放出一些其他九边或者卫所花了多少银钱。 到时候来自大乾百姓的滔滔骂声,就能够将军伍淹没。 到时候,朝廷再想要整治军伍,可就没有那么难了。” “呵呵。”子鼠发出了一声轻笑,淡淡点了点头: “民心有时候分文不值,但若使用在关键的地方,可价万金。 偏偏,军伍就是一个需要民心的地方。 更何况,军伍中的军卒,可没有享受到此等银钱, 他们可是连饷都没有发,整日苦哈哈地饿肚子。 到时,朝廷振臂一呼,彻查此等银钱,军卒会如何? 到时候这天下,会如何?” 第1118章 杀海岳 “你我!” “又该如何?” 子鼠的声音突兀的高昂起来, 响在昏暗的房间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午马呼吸急促,眼睛睁大,瞳孔骤然收缩! 以点破面! 朝廷的确在变法,而且是在用整个大乾百姓在变法。 变得,就是他们这些身具权势之人。 申猴也同样如此,呼吸急促。 他们都清楚,这天底下谁的力量最大, 一旦让百姓揭竿而起,定然没有他们这些人的好果子吃。 变法,一场从未有过的变法。 不像是以往那般,由朝廷开始向下蔓延,百姓懵懵懂懂地随波逐流。 现在,百姓甘愿作为先驱,行变法之事。 而率先有所动作的,就是各地军中的那些吃不饱饭的军卒! 到了那时,整个大乾天下,就要乱了。 酉鸡坐在那里,浑身笼罩着不安, 声音也不似以往那般富贵,反而多了一些忐忑。 “是否有些言过其实了?朝廷下一步的动作,未必是军中。” 寅虎终于有了动作,将眸子望了过来。 注视酉鸡许久,沉声开口: “宫中的陛下现在越来越难对付, 九边紫霄城与龙翔关发生了蛮族寇边一事,陛下还坐得住。 今日朝中诸多大臣想要见一面都求而不得。 却莫名其妙在杂报上登出了靖安军花费的银钱,这世上没有巧合的事。 对于朝廷来说,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深吸了一口气,寅虎看向四周,声音平淡了一些: “若是诸位不信,就等些日子, 看看京中有没有其他边军或者卫所的军费流传,此事对于诸位来说,并不难。” 漆黑的屋内唯有昏暗的烛火轻轻闪烁,连带着在场众人的内心也尤为不平静。 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杀海岳!” 申猴突然出声,声音中尽是杀气,冰冷的眸子在屋内散发出了两道寒芒,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午马坐在那里,还在想着变法一事,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一个激灵。 杀海岳? 午马觉得,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京城的百姓已经养成了看杂报的习惯,也养成了从外界获取朝廷动向的习惯。 就算是没有杂报,朝廷总有邸报,至多晦涩一些。 而且,午马也并不认为杀一个海岳能解决什么问题。 据他所知,杂报本身开设也没花多少银钱。 杂报真正独一无二的,是它的消息渠道,一些事情宫中可以随意透露。 今日没有了杂报,明日就出了一个复报,只要上面的东西是真实且隐秘,百姓们并不关心出自哪里。 这是午马这几个月来,与诸多京城百姓打交道总结出来的经验。 “不论是杀海岳,又或者是将杂报查封。 并不会改变大局,也不会减少宫中对于变法的决心。 相反,若是我等做了此事,那便说明宫中做对了,反而会更加大力投入。” 寅虎瓮声瓮气地开口,一股压迫感在午马心中油然而生。 就是这种感觉,面对九卿的感觉。 这时,子鼠也开口了: “说得没错,杀一些虾兵蟹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将矛盾激化,到时候百姓也会站位宫中。 到时候茫茫多的民怨压下,反而会让变法更加容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行?” 申猴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怒气,声音也拔高了许多,他有些怒不可遏: “难不成要把皇帝杀了?” 此话一出,黑暗的房间内就像是有一块巨石砸落,在所有人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午马此刻已经有些后悔来到此地了。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也能说出来, 若是有朝一日此事泄露出去,难免要牵连自己。 但奇怪的是,坐在上首的子鼠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有何不可?” 这一次,申猴呆愣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刚刚抬起的手掌僵硬在原地,一直不知该不该落下。 杀皇帝? 此等滑稽之言,他此刻没有察觉到丝毫荒唐,反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子鼠就是这般想的! 这时,酉鸡身上忽然涌出了一丝慌乱,连忙开口: “你疯了吗?此事怎么可以乱说?若是被大宗正听到,你我都要死在这里。” “大宗正不会管这些事。” 寅虎沉声开口,声音坚决,像是知道什么隐秘。 不会管? 酉鸡呆愣在原地,自从迈入此等高位之后, 她不论从哪里都能听说大宗正在守护京城的安全。 守护皇城的安全,任何高品武夫进入京城,都要予以惩戒。 但,现在? 子鼠发出了一声轻笑: “说得没错,大宗正不会管此事, 若是大宗正会出手,皇帝又何必在皇城内东躲西藏。” “东躲西藏?” 午马愣住了,他忽然觉得, 这句话放在如今的皇帝身上,十分恰当,好像就是在东躲西藏。 几乎每一次去觐见,都会换上一个地方。 “为什么?大宗正上一次在京城出手了, 若是有人对皇帝不利,他定然也会出手。” 午马心中已经填满了不知多少疑惑。 “不,上一次是例外, 大宗正虽然有高品境界,但受气运桎梏可不是简单地说说。 皇帝乃是大乾龙气所在,也是气运所在。 大宗正受到气运桎梏,无法对皇帝出手,会遭受气运反噬。 若是有人对皇帝出手,他也无法阻拦,因为天命不可违。 任何干预龙气的举动,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子鼠慢慢说着,午马慢慢听着, 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听不明白。 但知道,这是天地间武夫的秘密,也是整个大乾的秘密。 一旁的申猴却是听懂了,眉头紧皱,面露恍然: “怪不得几任大乾皇帝屡屡亲征,宫中的高手不在一旁保护, 以至于屡屡遭遇险境,原来是不能出手。” 申猴脑袋歪了歪,继续开口: “不对,如此说并不全面, 应当是皇帝的个人命运牵扯到了大乾气运以及龙气, 受到大乾气运桎梏的人无法插手,会遭到气运反噬,我说得可对?” 子鼠发出一声冷笑,轻轻点了点头: “说的对。” 申猴马上想到了一件事,眼睛瞪大: “林青晋升三品,用的是草原的气运?那他岂不是不能对蛮皇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