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一捻娇春》 第1页 [穿越重生] 《帐中一捻娇春》作者:某韫【完结】 文案: #阿枝新来都九岁,帐中一捻娇春# (表面)禁慾臣子x娇冷小美人 前生,她名正言顺地当了三年太子妃,却看太子登基后,一纸诏书,娶了自己的庶妹为后。 后来,听着祁王萧欤将那个负心汉斩于马下的消息,冷宫内的华枝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再重来一次,重生后的华枝开始了对祁王的每日每日追问: ——叔父今天要造反吗? ——叔父明天想篡位吗? ——叔父…… 萧欤不耐,终于有一日潜入她阁中。 那个一向镇定自若的男子将她逼在墙角,突然哑声: 娘娘再这般,臣现在要造反了。 华枝:惊恐qaq 只是华枝不知,那年春宴上,当萧欤第一次见到她时,当她神色怯怯地唤出那声「叔父」时。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就这样融化在了萧欤的心坎儿里。 就是有这么一个人,让他这么惦记了两辈子。 让他不惜羽毛,两世为佞臣。 内容标籤: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华枝,萧欤 ┃ 配角:阮庭,苏令明 ┃ 其它:预收文《高嫁督公》,求关注啦~ 一句话简介:他惦记了我两辈子 立意:重生改变命运 第1章明月 夤夜。 有侍僕掌灯,急急走在甬道深处,灯火随着婆娑的人影摇晃,映在不远处的宫阶上。 再往前去,便是长生殿。 「王爷,到了。」 马车停落在长生殿门口,只一瞬,车帘子便被人轻轻掀了开。车内之人稍稍抬眸,视线穿过车帘,望向那灯火通明的正殿。 少时,他走下马车,紫袍上的横襕拂过车旁的帷帐。殿门前的宫人见了来者,忙不迭地跪了一排。 正是当朝祁王萧欤,字琼之。 萧屿整了整官袍,又朝殿内望了一眼,「陛下可是睡下了?」 长生殿内宫灯通明,这哪里是睡下了。 虽是如此腹诽,殿门前的宫娥还得恭敬回道:「回王爷,陛下正在殿内与谭大人议事,此刻还未歇下。」 闻言,他竟也不找人宣报,直接迈步,乌皮六合靴利落地跨过长生殿的宫槛,转眼便来到殿前。 殿内,桌案上摆着三盏灯檠,将整个长生殿照得透亮。那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坐稳坐于案前,桌案边正伏跪着一名穿绯色官袍的男人。 新帝见了来者,讶了一讶,「祁王怎的也在这时来了?」 萧欤扫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谭楷文,不答反问:「御史大人这是做了何事,陛下要这般罚他。」 「是他自己非要跪,难不成还要朕死命拦着他,」新帝轻嗤一声,转眼间,又好似想起什么来,「祁王方回京,便如此着急进宫是为何事?」 案前的男子拖长了尾音,忽地眯眼,「莫不是也是为了华家的事而来?」 萧欤一默。 皇帝萧景明将神色凛了凛,眼底浮现了一丝不耐,声音泛冷。 「若是为这事儿,祁王还是请回吧。朕没有那闲工夫看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给朕跪在长生殿里头来。」 「华参朕是一定要杀的,华家朕也是一定要灭的。朕乃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连杀个臣子都不成了吗?」 正说着,萧景明将手中的狼毫一扔,大有赶客之意。 萧欤面色未变,徐徐道:「华参,陛下杀不得。」 「有何杀不得?」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乖戾,「你莫再同朕说什么朕方登基,天下未平。这些话,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就是要杀华参,不光要杀掉华参,还要灭了华家满门。 此语一出,跪在地上的谭楷文已凉了半截心。 萧欤也将眉头拢起了,沉默少时,又转而问:「那——华美人呢?」 华家嫡女,昔日的太子妃,如今的华美人华枝呢? 当如何处置? 「华美人」萧景明简单利落地吐出一句话:「也杀了吧。」 华家上下,杀无赦。 一瞬间,萧欤面色微变。 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女子一袭绯裙,双鬟微垂,于春宴上,抿着唇唤了他一句: ——叔父。 神色灼灼,面容桃花。 当年,她奉了旨将要嫁入东宫,故此要随着萧景明,唤萧欤一声「叔父」。 一时间,萧欤竟有些恍惚。 见状,伏在地上的谭楷文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刚准备出声,只见皇帝冷眉一扫:「闭嘴。」 「再出声,朕就砍了你的头。」 谭楷文一噎。 「朕困了,祁王,你且回吧,」龙椅上的男人已有了恹恹之色,将手一挥,「把谭御史也给朕一同带下去,若他再多嘴,便拔了他的舌头。」 谭楷文只得与萧欤一同退下。 殿外月色落拓,萧欤走得极快,方走到马车前,突然听见急急一声:「王爷,且留步。」 他步子一顿。 只见谭御史快步走上前来,瞧着马车周围的侍人,欲言又止。 萧欤立马会意,「谭御史不若与本王一起,于宫中走走?」 对方点头,又侧脸对身旁的小苍头道:「本官与祁王一同散步,你们不必跟着了。」
第2页 就这样,二人心照不宣地走至揽月亭前,谭楷文突然一揖。 「多谢王爷了。」 萧欤目光缓淡:「谭御史客气了。」 绯袍男子嘆了口气,「如今节度使拥藩自重,地方势力一度膨胀,陛下还斩杀良臣……这天下,怕是又要大乱了。」 谭楷文话中另有所指,萧欤默默听着,不作一声。 谭楷文知道,祁王萧欤话少,心思却极为缜密,见对方不语,他便知道祁王心中定有考量。 他便一步步指引着对方:「可怜华将军一生鞠躬尽瘁,帮陛下夺位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鸟尽弹藏,兔死狗烹。 紫衣男子点头,应了他的话:「嗯,是可怜。」 瞧着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不知在思量着些什么。 「更可怜华将军还将女儿嫁于陛下三年,如今说弃便弃了,」绯袍之人又嘆,「可惜了华春宫的那位华美人……」 只是他还未说完,身侧之人突然打断了这番言语,「谭御史今日的话,似乎有些多。」 祁王的声音听起来凉飕飕的,言罢,便要朝亭子外走去。 谭楷文连忙唤了一声:「王爷!」 萧欤不理他,脚下不停。他的乌髮只用一根金带子束着,紫袖翻飞,大有魏晋之气度。 「王爷——」 那人无奈,忙不迭地追上去,吐出腹中言语,「王爷可是要发动兵变?」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恰恰只让祁王一人听了去。果不其然,对方脚下一滞,终于缓缓转过身子来。 却是不置可否。 半晌,紫袍男子不咸不淡地出了声,双眸如月,却是精细异常。 「何人同你说的,可是苏侍郎?」 「无人同下官说,」谭楷文笑了,「下官猜的。」 萧欤似是有些惊讶,眸光轻轻动了动。 「王爷放心,下官若是想风闻奏事,便不会与王爷如此闲情信步了。」 唯恐祁王误解,谭御史连忙解释道。 那倒也是。 听到这里,萧欤眼底的寒意不禁退散了三分。 不过,若是谭楷文想去上奏于萧景明,他也是不怕的。这些年,旁人泼到他身上的脏水,可从来都没少过。 「楷文只想,如若王爷事成,定……」 身侧的御史大人突然开了口,「定莫蹈先皇之覆辙。」 信宦官、杀良臣、分权藩镇。 重徭役、兴土木、盲目扩张。 朝纲上下,万马齐喑;山河表里,倾圮动盪。 有清风徐徐而来,拂于萧琼之面上,他默了少时,郑重其事地说出一个字:「好。」 宫火与月色掺着,映入紫袍男子眼中,明灭恍惚。 得到回应,谭楷文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又恢復了笔挺的身段,须臾重重朝眼前之人一拜,一字一字,「谭某谢过王爷。」 这天下,总要有人来接手的。他谭楷文不愚忠于一帝,在这以智力相雄长的门阀政治中,只愿追随彪炳千古的明者。 萧欤还未来得及将他扶起,从亭子的另一边儿突然转来一个身形。那人一身鹅黄色宫服,跑得极为匆忙。 二人眸色,皆是一暗。 对方没料到亭角这边儿有人,一个不留神便撞到了萧欤身上。 是个小丫头。 吃痛一声,那丫头慌忙跪下,哆哆嗦嗦地打颤:「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沖...冲撞了大人!」 小宫娥不知面前二人的身份,见着他们皆穿官服,姑且全唤了「大人」。 谭楷文敛了神色,凛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她面上泪痕依稀:「二位大人,奴婢奉了主子之名,去长生殿中找陛下。事情焦急,不想冲撞了二位大人,还望大人们恕罪。」 「你家主子你是哪个宫里头的丫头?」 绯衣男子问道。 不等她回话,身侧的祁王突然将眉头一皱:「你家主子怎么了?」 这丫头,他是认得的,是华美人的侍婢。 好像是叫瑶月。 瑶月哭着道:「我家主子入睡前身子便不爽,半夜里突发了恶疾,现在要去长生殿禀告陛下。」 谭楷文虽然不知对方是那个宫里头的僕婢,却还是忍不住地问:「太医院呢,他们难道不管的吗?」 对方满脸凄悲,「没用的,奴婢去太医院请了大人们好多次,太医们都不愿管我家娘娘的病症,若是再不去求陛下,只怕、怕我家娘娘她......」 「哎——」 谭楷文愣愣地瞧着,原本立于身侧的男子突然迈开了步子,飞快地朝着亭下走去。 转过长亭,萧琼之一步步循着华春宫的路,华靴闷闷敲于宫阶,却是健步如飞。 一颗心,忽得也吊在了半截。 华春宫门微掩,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唿吸,只手推开宫门。只见寝殿内,一双黄烛烧得微暗,恰恰剪出了床帘之后,女子娇柔的身形。 萧欤于殿外,试探性地唤了声:「娘娘?」 殿内无回应。 他一咬牙,竟推门而入。廊间有夜风穿过,拂响了飞檐下的铜铃,女子在一片琳琅里,咳出声来。 她的声音细软,宛若莺儿一般,就这样轻轻啄在萧欤忽地放软的心坎儿上。他放眼望去,室内香炉正燃,裊裊香气攀着床幔直上,映出帐内之人娇软的身形。
第3页 他的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而后又轻轻唤道:「娘娘,您……」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帐子内传来,那声响,牵扯着他的心尖儿堪堪打了一个颤,让他压抑着眼中的风起云涌,上前握住了薄翼般的床幔。 一颗心,跳动地飞快! 床幔被撩开的那一剎那,榻上静坐的女子忽地转过头,她的身后有皎皎月色,悉数涌来。 萧琼之一骇,瞧这眼前之人,哪里有半分病态?分明是一双明眸似月,眸色如水清明。 见了来者,华枝并不惊讶,她将青丝随意往脑后一挽,红罗披衫,就这样逶迤着下了床。 「嫔妾华枝,请叔父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吾妻娇贵》,也是古言重生文,过完年开,喜欢的戳戳阿韫的专栏点个收藏啦~下面是《吾妻》的文案~】 赵妧这辈子,算是和傅青顾脱不了关系了。 她贪玩被夫子罚,是傅青顾就默默蹲在学堂后,等她抄完经书后带她回家; 她骑马冲撞了权贵公子,是傅青顾将她护于身后,同对方争长道短。 一纸皇命,她被迫嫁给那个不学无术的孙姓纨绔。同样是傅青顾于她大婚前夕时,将正欲策马逃婚的赵妧截下。 男子瞧了她身上的喜服一眼,「要不要嫁我?」 瞧着对方那张清冷至极的面容,赵妧一个哆嗦,勒紧了马缰,「驾……」 然后,她看见那个整日不苟言笑的傅公子,面上笑开了花儿。 ----------- 却未想到,她与他之间,还有下辈子。 赵妧看着书桌前认真执笔的小小少年,陷入了沉思: 合着我还得给再他撒一辈子娇是吧? 傅青顾也看着一旁连牙都没长全的赵妧: 得,又得供着这小祖宗一辈子。 第2章别枝 萧琼之握着帐子的手一顿,向后退了半步,「娘娘。」 女子双眸盈盈如月,映在男子沉沉的眸中,让他的眼底升起了一团薄薄的雾。 ——不是说她已病重卧榻吗? 他望了一眼正一手掀起帷帐的少女,对方的身段极为轻柔,脚步踩在地面上,却不发出什么声响。 顷刻间,她便乖顺地敛着神色,朝他走来。 萧欤不禁在心里暗暗发笑: 自己这算是……被眼前之人算计了么? 「深夜请叔父前来,实属冒昧。可嫔妾着实是再无旁的法子,加之事情危急,才出此下策。」不等他开口,女子又朝他弯身一福,「万分唐突,还望叔父见谅。」 「不知娘娘这般,是为何?」 他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美人儿神色微倦,一双眼却仍是明亮的发紧。芙蓉面上,眼尾稍挑,一颗泪痣恰恰生在眼梢。 更为她独添了几分妩媚动人。 华枝知道萧欤是精明人,便不再拐弯抹角,「叔父今日进宫面圣,可是……可是为了华家一事?」 「是。」男子垂手,神态自若。 她将眼一敛,又是恭敬一揖:「感谢王爷为我华家出头,此份恩情,华枝定会永记于心。」 「娘娘言重了。」见她欠身,萧欤下意识地想去扶,却又看着那女子突然抬了手,从枕下取出一方折得方方正正信封。 他一怔,那人已将信封扬了扬,清落地唤了一句:「王爷。」 萧欤瞧着她手上的那个信笺,眸光一闪。 「这封家书,不知王爷可否替嫔妾送于家父前。」瞧着男人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言罢,又害怕那人会拒绝,将膝头一弯欲伏身跪下。 女子的身形又轻又柔,微微垂于地面上,宛若一朵清雅而羞赧的莲,瞧得人不忍乱了神思。 萧欤连忙上前,却又在碰到她雪臂的那一剎那勐地收回手,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恰是这两声咳嗽,掩去了他面上的不自然之色。 指尖带了轻微的灼意,二指并一,他压抑住心中异样,夹住了那封信笺。 华枝登即笑了开。 萧欤抬眸瞧着那笑容,一颗心忽地就摇摆不定了。一个「好」字刚到嘴边,又骤然打了个弯儿: 「敢问娘娘,是如何得知萧某会路过揽月亭?」 揽月亭鲜少有人停走,且与萧欤出宫的方向背道而驰,如若他直接离宫,马车必定会从西门穿过,从而避开揽月亭。 若华枝欲拦截他,也应该派侍女去西门等他。 可她没有,她直接让瑶月从华春宫沿着向揽月亭的那条道儿,朝长生殿跑去。 她叮嘱瑶月,只要路上遇到人,便向对方哭诉自家主子染了疾。 仿若早就知道萧欤会这么询问,身披红罗的女子抿唇笑了,笑容寸寸从明眸舒展至眼尾,衬得她右眼角旁的那颗泪痣愈发妩媚。 百转千回之际,只了了出声,却是极为轻柔的一个「赌」字。 「赌?」 「西门人多嘴杂,嫔妾当然不敢让瑶月去西门截下王爷。王爷深夜进宫,必是要去长生殿,而方才谭御史也恰恰在长生殿内,且滞留多时。」 华枝知道,自己既然有求于萧欤,便要打消对方的所有疑虑。于是她便不再遮掩,「为何御史大人久久滞留于长生殿内呢?依着谭御史的性子,必然是他与陛下于殿中起了摩擦。」
第4页 新帝的脾气华枝最了解不过了,而谭楷文的性子,华枝也从苏令明口中略知一二。 「此刻王爷进殿面圣,事毕,陛下会让王爷带着御史大人一同退下。谭御史心中不快,若是想找王爷吐露,定要找个寂寥无人之地。」 「那为何是揽月亭?」萧欤道。 华枝摆摆头,「所以说,嫔妾是在赌。揽月亭距长生殿极近,谭御史若着急着倾诉,十有八九会与王爷前往亭中。若撞不见王爷,嫔妾还可以求助于御史大人,他回府时,必然要经过揽月亭这条路。」 「御史大人深夜着急着面圣,又与殿下斗旋这么久,肯定是为了一件近日朝堂上极有争议的大事,那么这件事是什么呢?」 只能是华家的事了。 既然斗旋良久,谭楷文的立场便是与萧景明对立,如此看来,前者还是会帮助她们华家的。 萧欤静静听着,将信件收于袖中,微垂着眼,不知是不是在赞赏她。 华枝只听见对方淡淡一声:「娘娘倒是算得仔细。」 萧欤还记得,见着华枝第一面时,对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一身极为雅致的素色绸裙,立于一株方抽了芽的柳树下,转过面来,对自己舒展一笑。 面容濯濯,两眼含着春光,明媚清澈。 那时,他便猜想,她生得这般好看,定然是个分外伶俐的姑娘。 而如今,恰恰也是这份伶俐聪慧,成为萧景明加害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整个后宫、整个大萧,都容不下她。 华枝见对方将家书收好了,险险地松了一口气,刚准备言谢,却见萧欤突然开口。 「娘娘又是如何笃定,臣会帮娘娘将这封家书送于华将军府内,而非告知陛下?」 男子的声音中,泛着让人摸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华枝一怔,恰恰对上对方一双幽深的眸子,眸色晦暗莫辨。 「也是赌。」 萧欤虽顶着一个皇姓,可终究不是皇家的人。在萧景明眼中,他早已是眼中钉、肉中刺,那龙椅上的新帝在登基前没少给他使绊子,更罔论登基之后。 况且…… 苏令明离京前曾告诉她,如若在宫中遭遇不测,定要想方设法求助于祁王,祁王也一定会帮她。 当华枝想究其因时,对方却笑得一脸高深,不再言语了。 令明与她为生死之交,她相信,他绝对不会骗她。 闻言,萧欤眼中的墨色顷刻间便翻涌得乱了形,一种无法描述的情绪涌上心头,又被他一贯的冷静给压了下去。 少时,他道:「娘娘今后,当如何打算?」 萧景明已有斩杀华参、立孙玉桠为后之意。 孙玉桠何人?那是与她异父异母的名义上的妹妹,是在华枝还身居太子妃之位时,与自己姐夫私通、陷害华家的好庶妹。 「不知,」华枝静默了片刻,「不过王爷放心,若是嫔妾一日得势,定会报答王爷。若是失势,却仍能苟活于世,华枝也会倾尽所能,以报今日之恩。」 萧欤一顿,竟愣愣地吐出一句话:「本王并非要你的报答。」 末了,才惊觉自己已经失言,忙不迭地补充道:「本王希望娘娘一切安好,希望华将军、华家上下一切安好。」 如此便好。 如此便甚好。 所幸,面前的女子当他是客气,只是抿唇轻轻笑了笑。这笑容又引得萧欤心中一阵怔意,转眼间,竟然让他询问出声来: 「若是有人要带娘娘走呢?」 话方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舌自尽。 ——自己今天来华春宫,怎么就没带上脑子。 华枝被他问得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反问,「何人敢带我走?」 她是将死之人,华家也已成为倾巢,若是有人公然救她,便是同当今圣上作对。 想到这里,她心中生了一丝凄凉来。抬眸时,恰恰对上萧欤那一双阗黑的眼,他仿佛已静静打量了她许久。 眸色深深。 「罢了,」他突然移开脸,将那封家书又攥紧了些,「这封信,萧某一定想尽办法送于令尊前。」 「多谢——」话还未离口,大门忽地一下就被人从外推了开。只见瑶月满脸泪渍,被人用帕子捂着嘴巴从门外拖了进来。 「哟,你说这好巧不巧,我当只是小丫头深夜跑出去偷/腥儿。却没想到原来是正主在这儿暗度陈仓吶!」 人未至,脂粉味儿先到。那尖利的声音,不是德嫔又是何人? 萧欤睨来者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似是不愿同这位妇人计较,只是转身朝华枝一揖:「若娘娘再无旁的事,臣便告退了。」 华枝轻轻点头。 谁料,对方转眼间便扯住了萧欤的袖子,两眼朝他的袖口处望去:「王爷怎么这么着急要走,这袖子里藏了什么好东西,也让嫔妾见识见识呀!」 言罢,竟也不顾着礼义廉耻,直直抖落起他的云袖起来。 萧欤连忙往后退了半步,将袖子从她手中冷冷抽离,微微皱眉, 「德嫔娘娘,请自重。」 「自重?」德嫔笑颤了声,瞥了萧欤一眼,又抬脚走到华枝面前。 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挑起了女子的下巴。 逼着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王爷竟叫嫔妾自重?那王爷可否与这位华美人同嫔妾说说,这『自重』二字,该当何解啊?」
第5页 华枝没有抗拒对方的动作,反而眸色缓淡,静静地瞧着面前的女子。 「今日,如若不是本宫恰巧撞见了华美人的丫头,殊不知——」 「殊不知你们二人竟胆子大到,在皇宫中行这苟且之事!」 华枝只觉搭在自己下巴处的那寸力道一松,只见德嫔身形一闪,又上前去拽住了萧欤的袖子。欲将其中藏匿之物,尽数抖落出来! 不知为何,萧欤这下却未躲闪,他眸光清冷落于身前妇人之上,似是轻轻一嗤。 「咣当」一声,有重物从他袖中落出,一下子砸于地面之上,吸引了所有在场之人的目光。 华枝一见那物,眸光登即一变——从祁王袖中掉落出的是一把匕首,其上刻有一条游蟒,正是栩栩如生。 德嫔一见此物,不由得怔了怔,「这是什么?」 她刚想捡起这柄匕首,可瞥见其上的金纹游蟒时,心底里竟生起一股莫名的敬意,让她直接愣在了那里。 「这是先皇钟爱之物,遗于祁王。」见着德嫔不认得那物,华枝淡淡出声,又抬眼向一旁的萧欤瞧去。男子一手微负,面色未变。 华枝在心中暗数了几下,却见祁王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寡淡,似乎是懒得开口。她不由得暗暗腹诽道,此人真是能沉得住气。 便转眼望瞧着德嫔眼中的疑惑,轻悠悠地开了口:「见此匕首犹见先皇。」 那声音不紧不慢,却是掷地有声。 ——见此匕首,犹见先皇。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宫人皆倒吸了一口气,忙不迭地伏下身形。 德嫔更是一骇,面色「唰」地变得十分惨白。 「将此物掷于地,更是对先皇的大不敬。」 「大、大胆……」德嫔慌忙打断她的话,眼中的颤慄却是无法掩饰,「王爷,嫔妾不是有心弄掉这匕首的,这……」 她瞧着安静躺于地面上的匕首,「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萧欤扫了那还在打着哆嗦的妇人一眼,「将德嫔娘娘先带下去罢。」 宫人不敢犯他,只得应是。 「王爷。」风波稍平后,华枝裊裊弯腰,捡起柄金纹游蟒匕首,递到他面前。 女子神色恭敬,眉目之间,恍如含着一道烟雨朦胧。 萧欤瞧了瞧那匕首,却未接,只道:「此物,便留与娘娘保身。」 「可……」 不容她拒绝,对方已径直转了身子。他生得好看,身形亦是肃肃如松,衣袖摆动间,又平白添了几分魏晋之韵。 这让华枝的脑海中兀地浮现上京城女子常说的一句话来。 金风玉露人间致,不如嫁琼之。 窗外的月色正清拓,男子也正迈着步子,朝宫门外走去。 他穿着最为尊贵的朝服,深紫色的衣袂上绣着一道烫金横襕。大萧以明黄色为尊,紫色次之,依次又是绯、绿、青。除了服明黄色的皇帝,整个大萧,最为尊贵的男人便是他萧琼之。 华枝握着那沉甸甸的金纹游蟒匕首,看着萧欤的身形慢慢隐入一片月色之中。 不知为何,此时的月牙儿低垂,还有些发昏。细细一瞧,原是被乌云遮盖,密密麻麻的黑云攀上月梢。 萧欤这边方走出宫门,身后的侍从就忍不住问:「王爷,那德嫔……」 男子顿住脚步,歪头略一思忖,「德嫔不敬先皇所赐之物,蔑视皇威,即刻伏诛。」 夏季多雨,怕是又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忙完啦,开始日更模式,以后就是日更日更日更,撒糖撒糖撒糖啦~ 今天再发一圈红包,每天下午六点不见不散呀~~~ 第3章惊鹊 文璟元年八月,平东大元帅华参因贪污之罪入狱,刑部、大理寺共同审议此案。 同年九月,西寇作乱,文璟帝萧景明命祁王率数万精兵讨伐西贼。 文璟元年十一月,御史大夫谭楷文为华参之事上书,引得龙颜大怒。三日后,谭楷文致仕还乡。 同月,华参认罪,由刑部押往天牢。华家上下,除去宫中一位华美人,尽数被诛杀。 …… 华春宫,宫漆朱红。 华枝一身素裙,跪坐于长阶上,垂目敛容,听着小太监一五一十地读完了圣旨上的内容。静默片刻后,两手一併伏了地。 萧景明破天荒地来到了华春宫内,他坐于一侧的椅上,身上的龙袍还未脱下,挑眼打量着脚旁女子的神色。 只见她长跪于殿下,宫灯照得她面上一片惨白。即便如此,女子仍低垂着眼,细长的睫毛将眼中翕动的情绪遮掩住。 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明自持。 见状,男子略略有些失望地招了招手,让小福子退下殿去。 偌大而又空寂的殿中,响起萧景明冷冰冰的声音: 「阿枝,事到如今,你应该谢朕。」 华枝仍是不吭声,静静听着男子的话,收于袖中的手却轻轻拢起了。 六个月前,她让祁王带给了阿爹一封家书,可那封字字泣血的家书还是没有救回阿爹的命。这位一生为国的老将军,终是败给了新帝的人面兽心。 萧景明突然起身,竟伸出手扶起了跪于地上的女子,在她波澜不惊的目光中探出手去,将她额前的细发别至耳后。 女子耳朵小巧玲珑,让他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垂眼瞧着面前我见犹怜的美人儿,轻幽幽地嘆了一声。
第6页 「若你的性子,能多学学你妹妹便好了。」 眼前之人如此清冷如玉、明晰似水,纵是有风情万种,他又怎么敢留她于榻边? 「你放心,朕会妥当安置你的后事,还会好好待你的妹妹。」 「你们华家欠她的,朕自会帮她去讨。朕会予她一生富贵,风光无边。」 「臣妾——谢陛下恩典。」 她谢萧景明,一谢他为了得到华家的拥护,与她做了整整三年的虚假夫妻;二谢他夺嫡之后过河拆桥,灭她华家上下百余人口,三谢...... 华枝美目一斜,转眼便瞥见了被搁在一旁的小玉盘。盘子里,稳稳噹噹地放着一绢白绫、一壶鸩酒和一把匕首。 皆是她的索命之物。 事到如今,他还肯让她自己选择一个死法。 她谢他,她又怎能不谢他。 耳上力道缓缓加紧,华枝抬眼:「那萧家欠下我们华家的债,该什么时候还?」 萧景明一愕,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还未回过神,女子已后退半步,让他置于半空中的手落了空。 男人登时便气急败坏,勐地一挥衣角,堪堪打到了华枝的面侧。 「不知好歹!」 他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气沖沖地转身离开了华春宫。 瑶月哭着上前来:「娘娘,陛下好不容易来宫里头一次,您这般气着他又是何苦呢?」 华枝拂了拂裙角,「瑶月,阿爹去了。」 瑶月一怔。 「阿娘也去了,」她转过身将置于一旁的白绫、鸩酒与匕首收好, 「华家上下,就剩我一个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分外的早。 瑶月唯恐她想不开,便要哭着上前将她手里头的东西夺下,「娘娘、娘娘不可啊——」 「您、您这不还有奴婢,还有彩蝶……您千万别想不开啊!」 座前女子侧了首,见着瑶月这般,面上带着丝丝讶异,旋即又明白起瑶月这丫头的情绪来。 她似是宽慰一笑,旋而勾唇。 「瑶月,你放心,本宫一定活得比他萧景明长。」 …… 空中一道惊雷闪过,让正卧于榻上浅眠的女子微微一骇。睁眼时,床边儿的茶面正泛着涟漪,一圈一圈儿的,犹如被投入惊石的湖。 「小姐,您醒啦。」 素手探出床幔,又被人轻轻扶住。床边的小丫头一手搀着下着床的少女,一手将床幔捲起,搭于一侧的倒钩上。 瑶月这才看清自家主子的神色。 她似是极困,或许是外边一直在打雷,让她睡得很不踏实,女子的面上仍带着几分慵懒倦怠。因是在闺房,她只着一件极为单薄素衣,那衣裳轻薄得如蝉翼似的,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材来。 雪肤细腰,花容月貌。 华枝缓缓从床边儿站起,一手推了推摇摇欲坠的发鬟。 「瑶月,几时了?」 方一出声,便是嗓音曼妙。 「快酉时了。」 瑶月规矩答道,又上前去,拿起毛巾为她擦起身上的薄汗来,「小姐又说梦话了。」 一声极轻的声音,让华枝的心头兀地一紧,她握了握茶杯,似是漫不经心地发问:「我说什么了?」 「奴婢听见小姐……唤元年八月什么的,再往后便含煳不清了。」 文璟元年八月,父亲下狱。 华枝微微垂眼,瞧着归于平静的茶面,眼神也如那茶面般不起波澜。心中却暗暗思忖着,她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小半个月了。 准确的说,她回到了华府中,回到了待字闺中的十六岁。 回到了乞巧节这一天。 她记得很清楚,她与萧景明,便是在乞巧节的宫宴上相遇的。十六岁她嫁与他。再过三年,对方借着华家势力灭掉了有夺嫡之心的八皇子和十二皇子,登基上位。 再而后,他来了一手过河拆桥。华家上下满门,皆死于一道莫须有的皇诏。 瑶月替她擦完了香汗,又从一旁拿来玉膏,华枝地将衣裳半解下,露出莹白的肌肤来。 镜中,少女斜斜坐于椅上, 她生得好看,平时亦是在闺中养得矜贵。可就是在这般娇矜的女子,却在上辈子被无情打入冷宫,最终自尽于华春宫内。 彼时,华春宫已是一处无人问津的冷宫,宫内只有她、瑶月、彩蝶三人,她就这样揣着父亲的死讯,从盛夏生生熬到了深冬。 有言道,世间万物,皆是因果报应。她却未曾想过,这遭报应会来得这般早。 萧景明也没有想到,祁王萧欤突然起兵,逼宫造反。 景帝二年元月,祁王与长生殿内生擒萧景明,而后取而代之。 …… 华枝瞧着黄铜镜中的娇贵美人儿,不由得冷笑一声。 瑶月被她这声没来由的冷笑惊了惊,手中的玉膏登时落地,这丫头吓得慌忙跪于自家主子脚旁。 「小姐——」 不等她慌张出声,华枝就已经抬手止住了这小丫头的话。她眼中无一丝愠意,只朝案上妆奁指了指,「今晚便用它罢。」 「小姐?」 瑶月从地上站起,瞧着小姐手边的玉膏,眼中有了淡淡的疑惑。 小姐一向不喜这般浓郁的香膏,平常的玉膏或是只带清浅花香,或是无香。今日倒怎么……
第7页 「今儿我要随父亲参加宫宴,打扮细緻些,不必像往日那般素净。」 瑶月回过神来,忙不迭应是。 那一勺莹白的玉膏登即在少女的肌肤上化开,瑶月用指腹站着膏体,略一推揉,不过一阵,便觉香气阵阵。 格外勾/人。 涂抹完玉膏,瑶月又拿来了两件衣裳,华枝美目一瞥,指了指那丫头右手边的桃色缎裙,对方立即会意。 少时,便有妆容拂面,花裳加身。 外面已有僕人唤道:「二小姐,四公子和三小姐在厅中等了多时了,您——」 「来了来了!」 那人话音还未落,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内推了开。华枝顿足,抬眼瞟了一眼门外候着的侍人,突然转头对瑶月低低道:「去屋内拿一把伞过来。」 「可……」小丫头疑惑地抬起头来,此时日头缓斜,天边霞光浴血。遥看天际,哪里有半片乌云?也分明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 「去。」华枝脱了瑶月的手,向厅堂的方向迈去,身后立马有侍女跟上,呈前唿后拥之势。 「阿姐!」 应声望去,一位少年已飞扑过来,他欢天喜地地挽过她的胳膊。白袍少年的面容还未长开,面上稍还青稚,一双眼明明如月,盛满了率真。 「四弟,你又不守规矩了。」 不等华枝侧目,守在马车旁的少女已浅笑着走了过来。华枝抬眼,淡淡瞥了一眼那位梳着花鬟的紫衣少女,任由对方将刚跑到自己身侧的少年扯了过去。 是孙玉桠。 少年被她拽得一愣,只得重新站回马车边儿上,一双眼仍是不离自家二姐半分。见着后者朝自己望来时,他还不望朝着她咧嘴一笑。 所有兄弟姐妹里,就属华枝与华琅最为亲近,他今日便是送自家二姐出府的。 可有孙玉桠这么一训诫,华琅也不敢再上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者凑近了华枝,抿着唇笑道:「二姐今日穿得可真好看。」 「要进宫赴宴,怎能不打扮得好看些?」 「是,二姐不打扮也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孙玉桠又笑着接道。华枝侧眼,瞧着对方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顿了顿,转身上了马车。 瑶月也提了一把伞过来,替她将车帘放好,又对着孙玉桠恭敬一福:「三小姐、四公子。」 「嗯。」 马车外传来孙玉桠故作娇矜的应答声,让车内的华枝不由得轻轻一嗤。她将手边的袖子整了整,向外翻出了一朵娇嫩的桃花来。 上辈子,就是在这样一个乞巧夜,她与萧景明在宫内的揽月亭邂逅。彼时,空中已飘了絮絮飞雨,让她不小心将衣裳打湿,男子十分悉心地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解下,轻轻拢在她的身上。 只一眼,一生错付。 车内的光线还有些昏暗,让她用手撑着头,浅浅地打了一个盹儿。就如此浅眠,却让她无端地做了一个不太真切的梦。 月色正明,庭院深处站了一位身着紫袍的男子。他正对着一棵树,不知在思量些什么。须臾,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挂在其中一根枝条上。 压低了一抹翠绿,映着床帐斜斜而下,逶迤了一地斑驳的春影。 「娘娘。」 那人立直,两眼低垂,对着她一揖,态度分外恭敬,「见过太子妃娘娘。」 他就站在那里,紫袍宽袖,身后有明媚朝阳,腰间环佩轻响。宛若谢家宝树,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清风入帷帐,捲起素纱千层,一池波浪。心书乱翻,风恰恰止于其一行娟秀的小字上: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女子轻轻皱眉,素手竟不自觉地掀开了纱帐,望入男子一双眸色微乱的眼。 玉钗落地,铮然作响。 有人在耳旁压低了声音,声音微微乱,甚至还有些发哑: 「太子妃娘娘,微臣……不敢。」 她忽地惊醒,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发觉耳垂上并未有过其他人的温度时,这才轻舒一口气来。 女子将整个身体靠在车壁上,感受着马车颠簸的真实之感,将方才的那个荒唐梦尽数抛之于脑后。 只是食指悄悄伸出袖,于腿面上轻轻写下两个字: 萧——欤。 一撇一捺毕,她将葱白的手指轻轻蜷起。方垂下眼,马车突然一停,瑶月这丫头已掀开帘子。 清脆一声:「小姐,皇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到啦,在这里统一说一下,女主重生后就是和萧欤1v1的感情线啦。 另外,谢谢大家关心我的考试哈哈哈,看到后台评论时真的很感动。也祝大家期末顺利,考的全会! 第4章美人 她勐地将手收回袖,压了压袖角处的小桃花,将手边的素纱一搭,只让面上露出一双眼。 青黛细眉,美目媔之。 瑶月扶着自家小姐下马车,瞧着女子只露在外边的一双眼,一时间竟有些失神。只在心中暗暗感嘆道:二小姐生得这般好看,哪位男子娶她进门,必是修了八辈子的好福气。 想到这儿,她竟情不自禁地抿唇笑出来。 「笑什么?」华枝扬眉。 瑶月抿着樱桃小嘴,眉眼弯弯,「没什么,只是想,小姐真是好福气。」
第8页 「什么福气?」她不解。 「小姐生得这般好看,还早早定得了如意郎君。虽说您与太子爷未见上几面,不过太子——」 正说到一半儿,一抹身影凑来。 孙玉桠兴致正浓:「姐姐在说什么呢,这般开心,说来也与妹妹听听。」 只是她后半句刚卡在嗓子里,一阵喧腾之声就传了过来,华枝侧过头,只见一辆马车停落在宫门旁。紫帷金帐,无不豪奢。 「是祁王殿下的马车。」瑶月在耳旁低低道。 华枝心头没来由一紧,连忙俯低了身形。许是想到他日后会谋/权/篡/位的缘故,她对萧欤莫名生了几分敬畏之感。 只是这敬畏中,有几分是「敬」,又有几分是「畏」,华枝没再去深究了。 对方不曾停步,直直入了宫门。她只觉得一阵风从身侧刮过,再抬眼时,孙玉桠已盯着那人离去的身形出神许久。 「三小姐?」 直到有人唤她,孙玉桠才回过神来。 见华枝盯着自己,她抿唇笑道:「我看祁王实乃人中龙凤,也不知哪位姑娘日后会嫁与他,这才算是修了八辈子的好福气呢。」 「这并非你我考究之事,在府外,说话行事都莫失了分寸。」女子语调缓淡,神色似是不为所动。 「也对,也对。是妹妹唐突了。」孙玉桠连忙打圆头,将话题转了转,「不过妹妹听闻,圣上便要为姐姐赐婚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呀。」 华家与太子有着一纸婚约,待到华枝十六岁生辰这天,圣上便会为她与太子赐婚。 如今算来,只有两个月出头了。 她抑住心思,没有理会孙玉桠。 这乞巧佳宴,是在宫中花园内举行,由皇后主办。各家女眷各戴面纱,恭婉坐于花园两道旁。 既然是乞巧宴,这参宴之人,必然都是各权贵家的女眷了。 华枝落座,孙玉桠也顺着她的步子坐在一侧。桌前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她随意地呷了一口清茶,抬眼时恰见对桌的一位年轻的女子正盯着自己看,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探寻。 华枝搁杯,朝对方缓缓一笑,对方别扭地移开了眼。 不过少时,一声狭长的「皇后娘娘驾到——」便响彻了整个后花园,众女眷起身,朝那位身穿凤袍的女人福低了身形,齐齐唤道: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少女的声音分外好听,宛若莺儿,集聚在一起,便是百鸟朝凤、春意盎然。 「快快起身,」 皇后高兴地平手,「今日叫各位姑娘前来宫中赴宴,一同赏月赋诗,插花品茶。丫头们都不必拘束,把这儿当做自己家中便好。」 话虽这么说,却无一人敢唐突。 稍稍品过几道茶,皇后身侧的一位小太监将拂尘一挥,拉长了声音:「今日乞巧佳宴,分为三个部分。品茶、插花、刺绣,后二事最优者,皇后娘娘将赏赐其钟爱之物,夜明珠一颗。」 锦匣一开,翡珠光芒四射,引起座上一片惊嘆。 展示毕,皇后笑着将夜明珠的盒子叩上,望着席间一张张娇嫩鲜艷的面孔,眼中已有了追忆。少时,她出声道:「既然已品完茶,我们便开始第二项罢。」 这第二项,便是插花。比谁选的花好、插的花妙。 每人座上早有已放置好的花瓶,其中却空空如也。皇后一声令下,众女眷们便迫不及待地离了席,分散到花园各处去。 只为去寻这花园中最为艷丽、明媚的花朵。 华枝也随着人群步入花园。皇宫内的后花园极大,不一会儿,人群便纷纷走散,往来也变得稀疏起来。 「小姐,」瑶月挽着她穿过花影,两眼向丛间眺望,「往年乞巧节小姐无一不是好名次,这次所有女眷也在瞧着小姐会拿出什么样的刺绣给太后娘娘做寿礼。不知小姐准备得怎么样了——哎,这朵花好看,粉白/粉白的,格外可爱呢。」 她顺着瑶月所指方向望去:「嗯,着实可爱。」 瑶月没瞧出自家小姐的心不在焉,「小姐的手一向灵巧,放眼整个京城,自然是无人能敌的。就只怕……」 不消瑶月说出来,华枝也是知道这丫头在害怕些什么。去年乞巧节,孙玉桠不动声色地将她精心绣出的一副《观音图》全模全样地仿制,还先人一步地呈于皇后面前。还有前几日府上有宴,孙玉桠暗地里偷学了华枝练了许久的一曲练裳舞,赢得宾客纷纷喝彩,直夸华家有女初长成。 似是她费尽心思准备所有事,都让孙玉桠偷窃了过去、出了风头。 瑶月自然不快,为自家主子愤愤不平。 「小姐,您何必让着她。她不过是个庶女,您才是华府的嫡女,那样——」 话刚说到一半儿,这丫头突然噤了声。华枝疑惑偏头,正见孙玉桠被侍女搀着,朝自己走来。 「姐姐,」孙玉桠朝她一福,眼神不离华枝手上半分,「姐姐采的这是什么花,这般别致可爱,真是好看呢。」 瑶月也偏过头去,在心底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怕是又想抢走我家二小姐精心挑选出来的花吧。 孙玉桠这么问,华枝也不避讳,将手中的花枝全部摊开,笑容和煦:「我也不知晓这是什么花,妹妹若是喜欢,可以拿去。」 「小姐——」瑶月慌忙制止。
第9页 对方毫不客气,竟一下子抓了一大把走,只给华枝余十之一二:「那就多谢二姐啦!」 言罢,像是生怕华枝会反悔,转身就跑。 把瑶月这丫头气得直跺脚:「二小姐,三小姐那般欺负您,您怎么还能——」 「无妨,」华枝将手上剩余的枝蔓递给瑶月,似是在安抚对方的情绪,「那边还有许多开得好看的花,你再去采些来,也不必先前咱们所采的差。」 瑶月只得点头应是,悻悻走远了。 独留华枝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孙玉桠离去的方向,眸色精明。 孙玉桠若想争,便叫她去争,最好争得了太子萧景明的注意,让她直接入主东宫。 也免得自己再受一遍这伶仃之苦。 华枝如是想到。 此时太阳已完全西沉,天地之间,笼上了一层昏暗的影。不知不觉中,已有清辉洒落,覆在女子的身形上。 她探出手去,轻呀一声。 这场雨,果真来了。 「瑶月。」她提了裙角,四下唤道。也不知这丫头跑哪儿去了,她唤了两三声,竟无人回应。 「瑶月?」 夏雨就是这般来得防不胜防,华枝将袖子抬起,挡在头上。因为不想再与萧景明在揽月亭「邂逅」,她刻意调转了个方向,往稍远的一座亭子小跑而去。 等她跑到亭子中时,衣裳已湿了一小半儿。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当下瑶月不在身边,周围也没有换洗的衣裳。她愁眉苦脸地望向天空,记得这场雨没有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的。 所幸所幸,只要不遇见萧景明就好。 正想着,亭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让华枝心头一紧,转眼间已有人踏入亭来。 她连忙躲到柱子后,用手护住胸前被雨水淋湿的地方,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是…… 余光一瞥,恰见男子拂了拂衣裳上的雨珠,似是察觉到了女子的目光,也两眼望来。 他一手尚未离袖,一手微微抬起,见着华枝时,眼中全无一丝讶然。倒是那种平淡的眼神,让华枝没来由地讶了一讶。 不为旁的,只是因为这眼前之人,正是萧欤。 是她前世因为嫁入东宫,随着萧景明唤一声「叔父」的萧郎。 是那个剑履上殿、贊拜不名的萧郎。 是那个「金风玉露人间致,不如嫁琼之」的萧郎。 亦是那个在位极人臣后,又不知为何突然攻破了宫门,汹汹铁骑踏入长生殿,登上千古之位的萧郎。 萧欤的睫上还挂着雨珠,翕翕忽忽的,让些许月色透过雨珠倒映在他的眸中,亦是让华枝瞧不真切他原本清澈的双眼。 华枝唿吸滞了滞,下意识地唤了声,「叔……」 萧欤微侧过头,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华枝:叔——舒服吗?下……下雨天,你舒服吗? 萧欤:舒服吗?舒服我就自己打伞了。(狗头保命) 第5章华枝 华枝一噎,慌忙噤声。 上辈子她因为嫁给了萧景明,所以要随着他唤萧欤一声叔父。往日里,这一声「叔父」唤顺口了,一时间让她改不回来称谓,竟…… 她放眼望去,恰见男子眸色翕动。他虽未言语,可已偏过脸,眼中似是闪过一丝讶异。 「唤我什么?」 萧欤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探寻之意。 他的神色缓淡,语气也是十分淡然,倒是让华枝窘迫地别开面容:「方才一时眼拙,认错了人,还望王爷莫怪。」 她的话语轻糯,婉转如莺儿。闻言,萧欤不禁又侧了侧首,只见那人正躲在亭角的柱子后,不敢靠近他。 亭外雨仍下得急,雨珠子顺着亭檐滑落,砸在华枝的裙角处。 少时,便有阴冷的潮意从裙角处袭来,漫过她的罗袜,寒意逼人。 她身上的衣物已经半湿,鞋袜更是受了潮。如今亭子内又站了一个不甚熟悉的男子,华枝自然不敢靠近半分。 少女只得缩在亭柱后,一双眼有意无意地打量着眼前的紫袍之人,心中暗暗期盼着瑶月快些寻过来,或者雨快些停。 萧欤亦是站在亭中避雨,余光瞥着缩在一旁不敢吭声的女子,心中没来由涌现出一丝异样来。 这丫头……竟这么怕自己吗? 他是手揽朝政,行为做事素来雷厉风行,可也未生得三头六臂。怎会只此一眼,就吓得这个小姑娘不敢吭声,只能抱着柱子淋着雨,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萧欤有些纳闷儿。 雨水越积越高,华枝所站之处,已有一方雨水汇集的小泊。夏天的雨就是这般勐而急。她小心翼翼地将足尖转了转,刚准备再寻一处落脚之地,一阵寒意就逼得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萧欤又抬了抬眉,却不再望向她了。 华枝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愈发百无聊赖起来。方立了脚,忽地一阵风颳来,捲起了亭前的帷帐。风颳得勐烈,素白的帷帐亦是翻飞,她一个不备,那物已成排山倒海之势向她席捲而来—— 先前因立足之处过于狭小,她整个人的重心本就不甚稳,再加之狂风捲帘,满头惹眼的青丝也顷即倒了戈,吹拂得她眼前发乱。 脚下勐地一滑,她一惊,重心一个失衡,莲足踩中了濡湿的裙角,仰面之际,雨珠悉数落下,砸于她的粉妆花面。
第10页 「呀——」 她下意识地低唿了一声,登即便闭了眼,已预料到一会儿自己跌落于泥地时的惨状来。 就在此时,臂上突然一紧,华枝诧异睁眼,男子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前,只一伸臂,便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叔——」 萧欤垂眼,眸光淡然落于少女面颊之上。不知为何,她的面上稍稍带着几分惊恐,一张桃花面也略略扑白,妆容也被雨水弄花。 这小丫头,竟跟个花猫似的。 她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已被男子揽入怀,眼底浮现上一层淡淡的惊愕。萧欤突然撒了手,任由她向后跌去,旋即抽了身。 拂袖、转身,动作干净利落,一如她重生之前,每次在宫内遇见男子时,对方恭敬作揖的光景。 萧欤一身紫色朝服,站在烈日下,朝她一揖:「娘娘。」 动作干净利落,神色冷静自持。 华枝站稳了身形,于亭内终于拽回了神思。瞧着男子踱开的步子,一个念头突然在心中一闪而过。 「祁王殿下。」 萧欤顿足,依旧是背对着她。一袭衣袍翻飞,随风轻摆。 只消他站在那里,便是天之骄子,便是一处独到的好风景。 她的脑海中想着前世对方逼宫谋反的场/景,心下兀地一动,见萧欤没有转过身形,便又拔高了声音朝着那人的背影糯糯地唤了声: 「祁王殿下——」 声音如莺儿婉转空灵,又平白增添了几分媚态。萧欤那边似是一顿,终于出声来:「何事?」 何事? 华枝微眯起眼,方准备出声,外边突然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她一心虚,又忙拉着帷帘,遮住自己的身形。 好像是察觉到了身后女子的动静,萧欤率先迈出亭去。来者是他随身的小侍从无水,手中撑着一把伞,微弓着身形。 见了萧欤,毕恭毕敬一声:「王爷。」 「让王爷在此久等了。」 男子接了伞,只是稍稍颔首,旋即将伞面撑开,些许雨水顺着伞柄滑落,流到萧欤的手背上。 只一瞬,他便抬袖将水珠拂了去。 萧欤向来不喜阴雨,这等阴雨天扰得他十分烦闷。就在无水以为自家主子就要抬脚离去之际,男子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兀自转了身。 亭柱后,用素纱裹身的华枝就看着那人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来。 一柄伞突然出现在头顶,她抬了头,发觉原先阴沉的天空已被伞面遮盖。男子微抿着唇,站在逆风之处,有风撩/动他的乌髮与衣摆。 她伸手去接伞,手中的帷帐顺势而落。伞柄上仍是挂些雨水,连同她睫上晶莹剔透的水珠,轻轻往下滑落。 突然,男子低低地咳了一声,眼中泛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微澜。就在华枝还在探寻这眼神是为何意之时,萧欤将执着伞柄的手一松,别开脸去。 「多谢王爷。」 「嗯。」 她疑惑地将伞握紧,言了谢。男子只是轻轻点头,袖角去意滑过女子纤细的手指,而后轻柔掠开。 华枝瞧着那素伞的伞面,上有一根藤条,分外素净,如同男子素净的手指,一根根抚过轻柔的雨丝。 她便低低地笑:「王爷这柄伞,真是好看。」 这句话引得萧欤又折过头,轻瞟她一眼,面上突然染上一丝可疑的红晕。 少时,他又「嗯」了一声。 「王爷这把伞,可是要送于我?」她歪着头,搜寻着对方的目光,笑得明媚。 华枝一手握着伞,亭角有雨滴落,掩着伞面滑下。滴滴雨珠敲在石阶之上,却是毫无声响。 她的脑海中,却是已不动声色地发动了一场浩荡变革。 ——既然她上辈子栽落于萧景明之手,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这一世还不如另寻个靠山,于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下保全自身。 保全整个华家。 她握紧了伞柄,轻轻抿唇。 萧欤静静垂眸,显然不知晓女子心中所思量,亦是无法窥看到,这具身体之下跳动着的崭新的灵魂。 他素来少言,面对女子的询问,只是微微抬了眼。萧欤刚准备出声应答,却又瞧见了女子被雨水淋湿的衣裳,上有灼灼桃花,如同打雨,尽显娇然之态。 隐隐衣裙之下,也能依稀窥见少女身形之娇然。 衣下双峰如桃似玉,浑然白皙。束腰纤细如柳似蔓,纤然藤然。 楚腰藤条连同那微风细雨,携着一抹绯色,就这般毫无徵兆地攀上了萧欤的面容。 他又一轻咳,仓促将面别开。 「王爷?」 亭口的无水站了许久,不免疑惑上前,从帷帐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您好了吗?陛下那边唤着,叫您去长生殿议事。」 正说着,无水放眼望去,瞥见自家王爷身后的一抹衣摆时,勐地一愣:「王爷,您……」 萧欤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往女子那边凑了一凑,恰巧挡住了长生的视线。 一道厉的眼神袭来,长生一噎,望向自家主子变幻莫测的神色,慌忙移开了眼。 「小的去外边候着王爷。」他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华枝这才敢从帷帐后走了出来,她险险松了一口气,对着男子又是一福,突然听到对方有些沉闷的声音。
第11页 「姑娘这番出去,可是需要一件衣裳?」 经过他的提醒,华枝这才垂下目光,瞧见身上的水渍时,轻「呀」了一声,下一刻小脸儿已涨得通红。 她慌忙转过身形,那帷帐将身子遮住。 「王、王爷。」 她的声音怯怯,细如蚊鸣。 萧欤也移开眼,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姑娘不若随本王回府,本王为你再寻一件干净的衣裳。」 末了,又生怕她会误会些什么,男子补充道:「你此身出去,不免……不免冒失。」 呸。 他又再胡说八道些什么。 萧欤将袖中的手暗暗收紧,回味起方才自己所言,才发现刚刚的一番话才是最大的冒失。 人家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跟他这种不知根底的男子回府。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萧欤刚想找话将其圆回来,突然见身前的少女眸光一闪,身形亦是抬了抬。 「回王府?」华枝出声,「王爷不去长生殿同陛下议事了吗?」 「嗯,不去了。」 他下意识地答,旋即才反应过来,连忙补充道:「没有什么大事,陛下找本王,应是听雨赏琴罢。」 「本王向来不喜这些。」 他表面上说得义正言辞。 心中却忍不住嘀咕道: ——呸。萧欤,你个没出息的。 华枝将素纱一握,迎着男子的话,心中已有思量。 她盈盈一笑,笑容得体大方:「也好。那便有劳王爷了。」 萧欤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后将眸光轻柔垂落。 只一眼,便看到了女子娇柔款款的身段。 唔…… 这丫头,确实长开了不少。 第6章惊阙 萧欤抬起帷帐,淡淡瞥向静候之人,「无水,备马车回府。」 「回府?」 站在亭口吹着冷风的小厮明显一愣,「王爷,陛下那边您不去了?」 「回陛下,就说本王身体不舒服,先离宫了。」 他将帷帐又掀开了一个角,见着马车缓缓驶来,才扭过头去:「车来了,本王……」 萧欤瞥见华枝身上水渍,忍不住将衣裳解下,搭于女子身上。 「王爷?」 华枝被对方的举动惊到,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抬眼时,正见对方神态自若,掀帘而迈。 心中陡然泛起一阵波澜,又在顷刻间被她按捺了下去。 传闻祁王萧欤生性清冷、不近女色,今日一见,怎么稍稍与记忆中之人有些不一样?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的情景来。 彼时,她于华春宫内交给了对方一封家书,他也是原模原样地将其送于父亲前。虽说那封家书未能挽回华家的败局,但总归…… 但总归祁王还是帮着华家的。 嗯,他应该是个好人。 这是华枝现如今的第一个想法。 嗯,抱起他的大腿来应该没有想像中那么难。 这是华枝的第二个想法。 她也随着萧欤的步子,一前一后地离了亭。无水看见女子身上那件蟒袍时震惊地连嘴巴地合不上了,直瞪着华枝「姑姑姑」了好半天。 萧欤又瞥他一眼,「你倒也不必如此唤她。」 无水一噎,将口水咽了咽,终于完整地唤了一句:「姑娘?」 「敢问姑娘是……?」 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自家生性如此清冷的主子为其解衣御风、撑伞避雨? 许是怕她难堪,萧欤直接答:「华家二小姐。」 而后,又生怕其误会,「华姑娘身上淋了些雨,王府离皇宫近,本王便带她回府更衣。」 「华家二小姐?」无水忍不住疑惑出了声,「她不是与——」 只是这话音还未落,他便勐地打了住口。方才他想说,这华家二小姐不正是与太子爷有着婚约的那位,她与太子不是不日便要成婚了吗? 这回萧欤是连瞥都不瞥他了,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华枝外披着男子暗紫色的官袍,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身侧的那小厮一直在朝她挤眉弄眼,也不知是想要表达些什么。 车帘被放下,静默两秒后,又被人捲起。男子正坐在车内,朝她微微探出半个身子来。 华枝瞧着高高的台阶,一下子犯了难。 马车台阶的高低视所乘之人地位的高低而定,万人之上的萧欤,其马车台阶必然要比她寻常所乘之马车的台阶要高上许多。 萧欤一个大男人,跨上这等高度的台阶自是轻而易举,但华枝却不一定能一下子跨上去。 对方身侧没带女眷,所随侍僕只有无水一个。无人扶她,若她一手攥着衣裳一手撑着马车跨上去,十有□□会重心不稳,从其上摔落。 也就是以脸朝地,直直砸入马车之中。 其跌倒之状,惨不忍睹。 华枝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地「嘶」了一声。 「上来罢。」男子轻悠悠地开了口,将车帘又往上卷了卷,让她正好能看见对方的眼。 她咬了咬牙,将胸前的衣裳攥紧,一鼓作气抬起右脚迈了上去。 ——果不其然,她不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就在身子往下掉的那一瞬,眼前之人轻轻皱起了眉,快速上前,右臂轻轻一揽,便将她带回了车内。
第12页 「多、多谢王爷。」 她平復着唿吸,朝他出了声。 对方规矩地将搭在她臂上的手松开,而后往旁侧了侧。下一刻,他将手一松,原先捲起的车帘一下便被他放了下去。 夜色昏黑,车内亦是昏暗。 马蹄声响起,无水已执着马鞭,稳稳地驱车前行。 马车的空间并不狭小,并肩坐三个人亦是绰绰有余,但华枝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压迫之感。她攥着袖子,轻轻咬着下唇,两眼目不斜视,正视着前方摇晃着的一席玉坠子。 车每行一步,玉坠摇晃,撞击地叮琅作响,伴着车外的点滴雨声,倒也不乏是一种情趣。 身侧的萧欤眼观鼻、鼻观心,亦是坐得端正,浑身上下充斥着清冽的气息。 寒。 他比这淅沥的雨水还要寒。 华枝突然开始怀疑男子伸手扶她上马车时,那从手心出传来的片刻温存到底是不是幻觉来了。 不知静默了多久,萧欤突然低低发声:「姑娘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华枝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正见男子瞧着自己,目光轻松而寡淡。 似是在寒暄一道极为琐碎的家常小事,满眼的漫不经心。 她点了点头,「是。」 「是……十六岁了?」 她在心底恍惚了一瞬,又迎着对方的目光,轻轻启唇:「是,十六岁了。」 「王爷怎得还记得华枝的生辰?」她有些好奇。 「先前曾参加过姑娘的生辰宴,随便记下了,」萧欤收回目光,「不过那时你尚年幼,可能不记得了。」 华枝不由得莞尔,「王爷的记性真好。」 「嗯……也不算是很好,」他抿了抿唇,「本王记得,苏玕似乎与你关系不错。」 虽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发问,她还是如实点头道:「是,令明兄于我亦师亦友。我与他自幼相识,他人很不错。」 就是他平日里忒吊儿郎当、油嘴滑舌了些。 华枝暗暗腹诽。 萧欤听着她的话,轻轻挑了挑眉,而后侧过脸,瞧向女子的右颊。 「头髮。」 他的声音轻微,引得华枝一怔。 「啊?」 「有雨珠。」 她连忙用袖子拭过发,袖上绣花翻飞,引着萧欤的目光往女子的发上移去,攀上她寸寸青丝。 鸦发云鬓,雨珠衬着双目莹莹,当真是妍丽可人。 「本王记得你十六岁生日时,圣上会——」 他方一开口,马车突然停歇。车前的玉坠子又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声响将他的话语给压了下去。 男子一顿,回过神来。 「王爷,」无水在外面撑着伞,掀帘笑得灿烂,「王府到了。」 萧欤阴恻恻地扫了他一眼。 无水被自家主子的眼神一愣,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规矩将伞搭上,又让门前候着的两个婢女将华枝从车上扶下。 「主子,您这是怎的了?」 「行了,」萧欤有些不耐烦地将伞一夺,「这儿没你事儿了,退下吧。」 「——等等。」 就在无水无奈撤脚之时,却听那人突然幽幽出声。 「给本王把车前那串玉坠子拆了。」 「什么?」 「吵人,烦。」 「……」 无水走后,萧欤又转身朝华枝道:「去六小姐那里取一件干净的衣裳来,带华姑娘换上。」 「是。」那人应声。 吩咐好一切后,他便抬脚往前走去。华枝见状,也跟上他的步子。跨过大门门槛时,府内的光景终于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 尽是大气与纷奢之状。 一迈大门,便是一处阔落的正院。旁有两条正道,各通东西。萧欤步子不停,择了一条往东的道,华枝也连忙跟上。 只一转角,便撞上一位行色匆匆的男子。那人尚还年轻,身着华缎,见着萧欤时还有些惊讶。 「二哥怎的在这时回来了?」 听那语气,瞧那神态,像是府中的一位公子。 萧欤瞥他一眼,答道:「宫中无事,便提前回来了。」 「咦,二哥怎还带了一位姑娘回府?」 那人的目光越过萧欤的身形,径直落于华枝身上,眼神带着几分考究,上下打量着她。 华枝被他那赤/裸/裸的眼神瞧得不自在,不由得往萧欤身后缩了缩。 只见他突然眯眼一笑,啧啧道:「二哥的眼光真不错,这位嫂子,生得当真是国色天香。」 对方一边说着,一边用着极为轻薄的眼神扫视着她。华枝微微蹙眉,方准备开口,袖子突然被人一拽,身侧的男子已清淡出声。 「你怎在这里,书都读完了?」 那人连忙接道:「我娘让我来给奶奶送绿豆羹,子敬这就去读、这就去读。」 府中侍人这么多,怎用他一个小少爷去给老夫人送汤羹?萧欤知晓他是在为自己的贪玩找藉口,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深究。 老夫人年纪大,平日里最疼萧子敬。萧欤常年辗转于朝堂之上,府中家事鲜少过问,全由大夫人一手打点。 然而大夫人詹兰波却是个性子温和的,也是任由着萧子敬胡乱折腾。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管萧子敬,萧欤也懒得搭理他,竟一时把他惯得无法无天起来。
第13页 萧欤引着华枝于一处门前停下,此时雨已歇,下人们撤了伞,侍女从一旁呈上一套干净的衣裳。 男子一指,「这是本王小妹的衣裳,应是合你的身,你先进屋换了罢。」 「好。」华枝接过衣裳,又朝他言了一声谢,随着侍女的指引转入身后的房门中。 「你们都下去罢。」 他抬手退散了众人,站在门前。房门紧闭,内传来窸窸窣窣的更衣声。月光透过树影恰巧打落在房门之上,皎洁明亮,令人心驰神往。 萧欤垂眼,看着那道月光一寸寸攀上门扉,双足不由得往前挪动了半分。忽地一阵风吹来,灌入他的袖袍,撩动起他身后的乌髮,拂于男子的面颊之上。 痒。 好痒。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忘记感谢给我投地雷和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啦 感谢我是卿卿呀的1个地雷,是春风风风呀的3个地雷,轻言1226的1个地雷,大茶呀的1个地雷,无目水的1个地雷,浮欢令的2个地雷和1个手榴弹,未来科技员工的1个手榴弹,疼疼疼疼的1个地雷 感谢浮欢令的29瓶营养液,疼疼疼疼的3瓶营养液,未来科技员工的4瓶营养液 另外,我换封面啦,好不好看(捂脸)!! 第7章 华枝将那件衣裳捧在胸前,步步踏入房内。跟来的侍女将灯点燃后便退出门外,独留她一人在这偌大的房间内。 末了,还不忘悉心地替她将门阖上。 屋内的灯火燃得不是甚亮,她凑上前去,也将桌前的那盏灯点燃,随后将侍女先前递上来的衣服展开。 萧欤之妹? 她的目光扫过正拿着的衣裳,想了想,在印象里萧欤的确是有两位妹妹。这件衣服的主人,应该是与萧欤同父同母的妹妹萧月姝的。 她先将身上半湿的衣裙解下,所站之处,恰好有一面铜镜正对着她。只需华枝一瞥,便可从镜中瞧见自己姣好的身形来。 裙裳已半挂,露出少女细长而雪白的脖颈。双肩之处系有两结小绳,绑实了她粉白色的肚兜。 她略一解裳,快速换上萧月姝的衣裙。站在镜前整理了片刻,便要回到桌案前去吹灯。 只一眼,便瞧见了桌上摊开着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还未画好的春景图,画上日光正未明媚,池色一碧万顷。画的最右边有一棵柳树,那棵树占据了整幅画的大半部分,树干已成,只是这枝条还未画完。画这幅画之人也是十分用心,每一根枝蔓都描绘得分外悉心细緻。 她瞧了一小会儿那画作,暗暗赞嘆一声画者的功底,而后将桌前的灯盏吹灭。借着月色推开门去,萧欤已不在门外。 她思索少时,觉得还是前去同他道别再离去比较好。 然后再亲手将先前他披在她身上的官袍还与他。 于是华枝便循着原先的路,借着月色朝前走去。在转角之处,突然拐来一个人形来。 那人见了她,一张脸登即便笑开了花。 「嫂子晚好,」萧子敬分外殷勤地开口,「嫂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我并不是你的嫂子,」华枝纠正道,「我是要去找你二哥,你——」 不等她说完,对方便开口道:「喔,是要去找二哥呀。怎么,二哥没陪着你吗?」 他一边说一边绕到华枝的身后,嬉皮笑脸,「这夜深露重的,二哥不陪着二嫂又怎么行?」 男子过分的亲近让她很不适应,亦让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她稍稍往旁侧过了身子。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对方也上前一步,再次靠过来。 她将眉头轻轻拢起,道:「我与你二哥并非你所想的那种关系,我找他,只是要还给他一件衣裳。」 正说着,她将手上的蟒袍往上扬了扬,男子勾唇,瞧着她的面色,轻轻「哎」了一声。 「好,你说不是便不是。此刻二哥正在书房读策论,我带你去找他。」 言罢,萧子敬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时,却见女子仍是站在原地,双脚不动。 于是他便催促道:「怎么啦?二嫂不是要去找二哥吗,我现在就带你去二哥书房找他呀。若是二哥知道我怠慢了嫂子,该责怪子敬了。」 「——或者嫂子把二哥的官服交于我,我转交给他也成。」 男子边说边走,他走得极慢,似是刻意等着身后之人跟上步子来。华枝攥了攥手上的衣服,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这件衣服,还是须她亲手还给萧欤才好。 若是借着萧子敬的手将它归还,着实不太礼貌。 稍一思量,她跟上了对方的步子。男子嘴角又朝上勾了勾,带着她不急不缓地朝前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同她唠着嗑:「嫂子是哪里人,哪家出身的?何时与我二哥好上的?」 他问得越来越大胆,也愈发露骨,让华枝忍不住停住了步子。 「我与你二哥——」 「知道了知道了,你与我二哥之间清清白白,」萧子敬挑了挑眉,语气重带着几分玩味,「你们这些姑娘呀,就是脸皮薄、害臊。不像王家那丫头,那个蛮劲儿啊,啧啧……」 正说着,他一抬眼,瞧见华枝面色不悦,忙不迭地「呸」了一声:「哎呀,瞧我这张烂嘴,忘了嫂子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读过书的。二嫂莫往心里去,莫往心里去。」
第14页 他一口一个「二嫂」叫得分外亲热,华枝纠正烦了,便也不同去理会他。只盼着能早些见到萧欤,将衣裳还给他。 正走着,只闻几声蝉虫之声,吱吱地划破了长夜,衬得夜色分外寂寥。 月色亦是清落,洒于地面之上,让华枝驻足。 她敏锐地皱了皱眉,询问道:「这是何处?」 为何所经过之地却愈发偏僻? 眸光四落,一望周遭,她感觉此地倒像是一处偏僻的小花园。 「嫂子不是要去找二哥吗?我带你去二哥书房呀。」 萧子敬瞧着女子眼中的疑惑,开口解释道,「二哥喜静,书房设在假山之后,绕过这座假山便到了。」 瞧着女子眼中的迟疑,他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来,指向前方:「喏,二哥书房就在那儿,不远。瞧见了吗,那灯还亮着呢。」 华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指尖延展之处只见一片漆黑,未见任何灯火。 她眉间的蹙意愈发明显。 「这……」 不等她发问,一股外力突然拽住了她的身子。华枝回过眼神,恰见男子一闪眸光,一手抓住了她的小臂,直直往假山之后拖去! 她还未惊唿出声,眼前忽地一黑,整个人已被拽进小山后。 萧子敬一手抓着她的右臂,一手扳着她的肩,只是顷刻,她整个人就被拽得动弹不得。 臂上有隐隐的痛感传来,那是男人大得出奇的力道。华枝甩了甩臂,却因力道太小而无法挣脱那人的束缚,反而被他抓得越来越紧。 女子拧眉,「你要做何?」 他仍是钳制着女子的臂与肩,嘻嘻一笑:「嫂子,别这么紧张嘛。子敬第一次见着嫂子,还未送见面礼。今日将嫂子带到这里,不过是……」 正说着,一物突然从他袖中滑出。华枝定睛一看,正是一盒桃花胭脂。 萧子敬将那盒胭脂打开,放于她眼下:「嫂子,喜欢不?子敬还有好多宝贝,嫂子要是喜欢,子敬皆可送于嫂子。」 她一瞥那盒胭脂,眉间蹙意不减半分,直截了当地开口:「不必麻烦了。」 「嫂子干嘛这么着急地拒绝子敬呀。你瞧,这盒胭脂多好看啊。若是嫂子当真不喜欢,子敬那儿还新得了一支簪子,改天给嫂子送来。」 他突然压低了身形:「嫂子是美人,这些东西,除了嫂子谁都配不上。」 萧子敬的手压得她整个背都贴在身后的石壁上,那石壁凹凸不平的,硌得她十分难受。 更令华枝难受的,是眼前之人轻/佻的语气,与眼神中的轻/薄之色。 于是她又一蹙眉,冷然吐出两个字:「放手。」 此话一出,眼前之人连忙笑嘻嘻地将手撤了,往后退了两步。 「哎呀,子敬方才心急着给嫂子送礼,竟一时唐突了。怎么样,嫂子的背可是硌到了,疼不疼?」正说着,他竟当真弓身转面,面露关切,「嫂子的身子娇贵,可不能伤到。要不,子敬给嫂子揉揉?」 「住手!」 不等对方将掌送来,她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出声呵斥道。 对方被她喝地一愣,又连忙将手放下,仍是嬉笑:「好、好。嫂子不让揉,子敬便不揉。」 华枝一手攥紧了萧欤的袍子,冷瞅他一眼,抿紧了唇线,抬脚便要往山口外拐去。 「唉,嫂子别急着走啊!」 萧子敬两步并一步,上前截住了她的路,「子敬还有好多心里话未同嫂子说呢!」 「我与你,又有何话可说?」 她只当京城内的贵公子个个骄矜华贵,却未曾想过,竟有一天会遇上这么一个破皮无赖。 萧子敬一笑:「怎么会没有话。只要嫂子愿意,子敬便愿意把心窝儿掏出来给嫂子看。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只是可惜呀,我那二哥整日里忙于政务,鲜少有空闲的时候。只怕嫂子满腹心语,却不知该对何人说。」他目光中露出几分惋惜,「不过,嫂子你莫怕。你若是在后院中待得无聊,可以来找子敬。子敬保准儿不会让嫂子无聊……」 「你……你大胆!」 她何时曾听过这般不入流的话?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通红。 「嫂子,你的脸红了,」萧子敬不顾女子的呵斥,低下头来,「粉嫩粉嫩的,跟多涂了一层胭脂似的,好看。」 他的话音还未落,身前女子就已转过身,似是不愿再同他多纠缠,径直往外走去。 他连忙伸出手,再次抓住了她的小臂。 华枝咬牙:「你既认我为二嫂,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胆子这般大,就不怕、就不怕——」 「这怎么能算胆子大?」萧子敬扬唇而笑,那笑声直接截断了女子的话。 只听他毫不在意地说道,「我的胆子还能更大呢。嫂子这般好看,二哥却是个性子冷的。嫂子不如暗中跟了子敬,子敬不会捅到二哥那边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脸也慢慢往下低垂。华枝刚想挣扎,却再次被男人抵住了肩膀,整个后背又撞到身后的石壁之上。 她吃痛,低低地「嘶」了一声。 瞧着她面上的表情,萧子敬愈发笑得猖狂。他贪婪的目光扫视过女子的面容,略一倾身。 「走开!」
第15页 华枝将双臂交叉,抵于身前,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你若敢乱来,我便——」 「你便什么?若是我乱来,嫂子便要撞死在这存石壁之上吗?」男子的眼中盛满了兴趣,「嫂子,您放心。子敬会好好保护嫂子,好好疼嫂子的。」 他正欲压身,眼前突然寒光一闪,颈上凉意乍现,刺得他微微打了个寒颤。 萧子敬咬牙,望向颈间髮簪,那簪尾被女子死死攥着,簪尖已直抵他脖颈上的肌肤。 华枝宝鬟摇摇欲坠,些许鸦发飘于胸前,衬得她的身段分外娇柔。 她掩住眼中的惧意,将那簪子示威性往前地刺入一分。刺得萧子敬一缩脖颈,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月光下,她的眼神分外清亮: 「若是你敢乱来,我现在便要了你的命!」 第8章 措手不及。 当真是措手不及。 萧子敬在心底里暗暗咒骂一声,顺着女子的目光,一张脸又转变为顺从之状。 「嫂子,莫着急、莫着急,」他咧嘴一笑,「我不过是在逗您玩,您莫当真了。这大过节的,千万别见了血。」 男人将二指一併,移到簪身之处,想将簪子拨弄下来。 「别动!」 她一低喝,「你再动,我便真将簪子刺进去了!」 「好好好,我不动!嫂子,您也别乱来。」 「双手举起来。」女子厉声命令。 萧子敬生怕那簪子伤着自己,忙不迭地将两手举起,高过头顶。 华枝一手攥着萧欤的衣袍,一手紧紧握住簪尾,又轻喝道:「站在我前面,走出去。」 「好,出去、这就出去。」 萧子敬慢吞吞移着步子,靴底滑过地面,发出「划拉」的声响。 「二嫂,说真的,你脾气蛮大的。」对方又在套着近乎,「你脾气硬,二哥的脾气也硬。你们俩这以后的日子,难吶。」 他的靴底与地面发出的响声令她十分不悦,于是女子又皱紧了眉头,「不许再叫我二嫂。」 「好,您不让叫,子敬便不叫。」男子抬高了脚,终于走出山口。 见眼前月色明亮了些,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恰在此时,身前的男人突然眯了眯眼,手肘勐地往后一戳。 说时迟,那时快。华枝眼前突然一闪,萧子敬已勐地转过身形来,大手一把钳住她的素腕,少女手中的蟒袍「啪嗒」一声落了地。 对方夺了她的玉簪,嗤笑一声:「就凭这个,也想伤了我?」 纵是她再怎么小心提防,也敌不过对方大得出奇的力道。她的下巴被人轻/佻地抬起来,月光滞在簪尖,慢慢触到她白皙的面庞之上。 「嫂子,别乱动。莫让簪子伤了您这张小脸儿。」 左颊之上,锋利的簪尖微微发凉。 「嫂子当真是烈性子,」萧子敬握着簪子的右手紧了紧,「不过,我就喜欢烈性子的姑娘,有趣。」 华枝每往后躲一寸,对方就逼上来一寸。到了最后,她整个人又被他压到墙角,她看到男人兴奋的眸子与急不可耐的唿吸。 「嫂子不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来呀,嫂子,」他将视线从她的面上挪到胸前,目光突然变得火-辣,「嫂子,您可真能要了子敬的命。」 男子身形高大,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华枝眼前一黑,眼看着对方的整张脸将要埋下,直逼自己的颈窝…… 她咬牙,双脚用力地蹬了两下,转眼间小腿又被对方狠狠夹住。 恰在此刻,一道男声于夜幕中响起。那人沉着声音,冷冽而干脆地开口: 「住手。」 萧子敬身形一僵,忙不迭地转过身去,看见来者面容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二……二哥?」他往后撤了几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二哥不是在书房读书吗,怎的到这里来了?」 萧欤已换了一身衣裳,闻言,瞥了正在开口的男子一眼,却不答话。 而后,他转过视线来,目光落在了华枝身上。 只见她鸦发微乱,宝鬟也垂着,一双眼中写满了惊恐。清冷月色下,是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男子蹙眉,上前去,于她身前低下身子。 「二、二哥!」 萧子敬做贼心虚,连忙跑上前,看见了被女子踩在脚底下的官袍。 他的心突然「咯噔」一跳。 萧欤将这件官服看得极重,这官服,就如同他的官位一般,旁人是无论如何也碰不得的。因为他将这件官袍披在华枝身上,萧子敬才认定了她为自己的二嫂。现如今,这件衣裳却被人如同摊在地上,践踩踏足。 男子闻声,偏过头来。他还弯着身子,一手握着还被女子踩着的深紫色官服,眼中带着审视与思量。 「又想如何?」萧欤淡淡启声。 「没、没什么。」萧子敬咽了咽口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将地上的蟒袍往外拽了拽。华枝这才发觉自己踩中了那袍子,忙往后退了几寸。 萧欤站直了身子,望向袍子上的脚印和灰尘,眸色一暗。 「在这里,欺负一个姑娘,很有意思?」他幽然开口,问道。 「没、没意思……」 「没意思?」他的眸色一沉,「怎还笑得这般开心?」 萧子敬连忙做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第16页 萧欤伸出手,将袍子上的灰拍了拍,似是漫不经心道:「嗯,我瞧着你还是蛮开心的。」 「不开心,二哥,」萧子敬苦着一张脸,「子敬一点儿也不开心,真的。」 他拍灰时,华枝就站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男子的侧脸极为好看,稜角分外鲜明。只见他的薄唇轻抿成一条线,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玉簪。 萧子敬见状,连忙将簪子拾起来,双手将那玉簪子捧着,献给华枝。 「二嫂,方才子敬无意冲撞了二嫂,多有得罪。嫂子大人有大量,莫再和子敬计较了。」 华枝抿唇,站于原地,候着萧欤的话,不敢去接那根簪子。 只见萧欤轻轻挑了挑眉,片刻后,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来: 「无意?」 他的声音微沉,浸在幽幽夜色中,有些发寒。 「有意、有意,」那人弓足了腰身,面上堆着笑,「子敬错了。子敬不该冲撞了嫂子,子敬有罪,罪该万死。」 男子将袍子拍打干净了,将其搭于臂弯之处,终于抬眼望向弓腰之人。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擅闯女眷私院,依家法,该如何处置?」 「杖……十五。」萧子敬一怔,只得如实答了。 「目无尊长,出言不逊。依家法,又当如何处置?」 「……杖二十。」 「共三十五杖,现在便去前堂领了吧。」 萧欤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对方的面色「唰」地变得煞白。 「二哥,」他努力地扯了扯嘴角,「三十五杖……若是真打下去,子敬的命都怕是没了。您就念在我是初犯的份儿上,饶了弟弟这一回吧。」 萧欤垂眼,从萧子敬手中接过那支玉簪子,瞧着上面的裂痕,又突然问道:「明知其错,却拒不从罚。若依家法——」 不等他说完,对方突然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从!子敬都从!」 三十五棍就三十五棍,挨过了这趟罚,大不了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几个月后,他萧子敬又是一条好汉! 「无家法,便无国法。我素日忙于朝政,鲜少过问家事,但不代表府中没了规矩方圆。明日我便同老夫人说,你自知惭愧,闭门思过三月。这三个月,你好好抄些经书,以养德行。」 萧子敬咬牙,「二哥教训得是。」 言罢,他拿着那支簪子,步步走上前去。来到跪在地上的萧子敬身前时,他突然伸出手,用簪子抵上了对方的面容。 面上一凉,地上之人浑身一震。 他把玩这那根玉簪,在对方面上比划了一阵。跪在地上的男子哆哆嗦嗦地垂下眼,生怕他会一个不留神就在自己脸上留下几个血窟窿。 提心弔胆了好半天,那人终于沉声开口:「日后,要是胆敢再在我面前嬉皮笑脸,本王便——」 他突然噤了声,手上稍一用力,萧子敬面上一阵刺痛,连连往后缩了身子。 有血附着在簪尖,迅速凝结成珠,滴落于地,掩于尘土。 对方吃痛,连忙捂住脸,低低地惨叫一声。 「笑也免了,」萧欤突然又补充道,「以后莫在我面前笑,我很不喜欢。」 「是。子敬以后不笑了,再也不笑了。」 得到回应后,男子终于收回手。只消一个眼神,萧子敬便慌忙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一时间,后山处只剩下他们二人。 华枝方才瞧着眼前情形,一直屏息凝神,不敢吭一声。直到萧欤将那根簪子送到自己眼下时,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多、多谢王爷。」 簪尖血迹已被人擦干净,萧欤垂眼,轻轻出声:「簪尾碎了。」 「姑娘若是不着急,便将这簪子留在本王这里。本王找人修好后,再送于华府。」 听着男子的话,华枝又怎好意思答应下来,连忙摆了摆头:「不必麻烦王爷了,这支簪子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随便找人修修便好。」 「嗯,」对方点点头,目光又落于她尚还有些发白的面上,低低一声,「萧某愚钝,让姑娘受惊了。」 「不碍事的。」她将额前碎发别至耳后,声音细而软,浅浅融入无边的夜色中,叫他竟一时听不真切。 萧欤沉默了阵儿,想同她说话,发现还是无言。 少时,眼前之人小心翼翼地发声:「那三公子……」 萧三公子,萧府的一位庶出的公子,与萧欤同父异母的三公子萧子敬。 萧子敬为姨娘秦氏所生,论身份,本就不甚高贵。只是因萧府男丁稀少,这才叫他得了老夫人的宠爱,无法无天起来。 萧欤轻轻「哦」了一声,「姑娘放心。萧某定当好好惩戒他。」 那三十五大板下去,是死不了。 只是那两条腿能不能保住,还是要看他的造化了。 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老夫人杖责一名犯了事的小苍头。同样也是三十五杖,对方当即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后来,是旁人把他拖在地上拽着走的。 华枝也低低地「嗯」了一声,走出山后,四周景物也随之开阔起来。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髮丝,未察觉到对方已停下了步子。 于是她一下子便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第17页 鼻樑有些发痛,男子已抬手将她的身子扶正,垂下眼皮,「我叫无水去送你。」 「王爷,不必麻烦了。」 她那一句「不必」还卡在喉间,对方突然一凛神色,勐一展袖,将她快速拉入怀中。 耳畔一道疾风颳过,一道利箭擦着面颊,「噔」地一声打在身后的石壁上。 华枝一惊,望着掉落在地的箭羽,唿吸一凝,身形也忍不住颤了一颤。 萧欤瞧着缩向自己怀中的少女,抿了抿唇线。尔后抬起眼,目光扫向夜幕中的某一处。 他清冷出声: 「何人在此?」 第9章 男子的声音于夜幕中弥散开。华枝咬着唇角,于他怀中扬起一张小脸儿,也循着萧欤的目光朝前望去—— 不闻人声,亦未见半分人形。 只有树丛随风晃动,摇下了一地细碎的月光。 来者未现形,萧欤也没有丝毫松懈。华枝匿于男子怀中,身形被他的衣袍轻轻环着,四肢发僵、不敢动弹。 就连唿吸,也不敢加重一分一毫。 也不知是怕惊扰到萧欤,还是惊扰到那躲在暗处之人。 就这样无声对峙了许久,就在她方长吐一口气之时,只见一道刀光闪过,一束黑影从丛中跳了出来。 「王爷——」 萧欤一侧身,揽住她身形的手勐地一收,华枝被他带得往后踉跄了两步,还未站稳就听见了一道兵器交接的桌球之声。 那人执长剑,来势汹汹! 萧欤从拔出佩剑,动作也是十分干净利落,只一下便抵上了对方砍来的刀身。 不知二人斗旋了多久,她只觉一颗心「突突」跳到了极点。由于萧欤还要护着她,华枝眼见着他越对峙越吃力,渐渐地有了不敌之势。 就在他再次往后倒退之际,来者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直接挥刀,震落了萧欤手上的长剑。 「咣当」一声,刀尖划过长夜,落于地面之上。 声响刺耳,让她牙关一颤。 蒙面男子一瞥地上长剑,似是轻嗤了一声,而后快步上前,眼看着就要朝他们二人噼过来—— 「小心——」 她的一颗心蓦地一提,双眼一闭,已下意识地唤出声来。 「王爷!」 就在此时,一只手突然蒙上自己的眼。她被人突然一拽,紧接着是刀尖刺破□□的厚重之声。有温热的液体喷来,溅落于她裙边。 「王……」 身上那道力道陡然一松,华枝惊愕睁眼时,正见萧欤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方正的素帕出来,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匕首上的血迹。 顿时,那素帕上布满了殷红的鲜血,于夜色下分外瘆人。 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把匕首,华枝是认得的。 那是他在上一世赠予她的保身之物。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先前在华春宫时的光景来了。 匕首上的游蟒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便要爬到男子的手上,缠绕于他纤长的指身。 他就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睑,面色与眸光皆无任何波动。 萧欤将手指擦了擦,终于偏过头来望向一旁呆愣住的女子。华枝的面色还稍有些恍惚,两眼不知在望向何处。 「别看。」 男子稍一侧身,挡住了地上之人的尸身。 她便将目光收回来,抬头望向眼前之人。睫上似是挂了什么东西,有些沉重,也有些黏腻。 他也将目光投来,寸寸落于女子身上。月色下,他的面容清俊,眸色亦有些低沉。 不知是瞧见了什么,萧欤突然迈开步子,朝华枝走了过来。 迟疑片刻,他终于将手抬起。华枝见着他的手要向自己触来,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却被对方撑住了后脑勺。 「别动。」 他的声音轻悠悠的,似夜中晚风扑面,落于她的周围。 一下子,她竟如同着了魔一般,讷讷地点头。 对方抬了手,拿着帕子擦干净了她面上的血迹。一瞬间,华枝嗅到了他周遭的血腥之气,却是不敢动弹。 见她不说话,萧欤以为她吓傻了,便低低道:「你不用怕。那些人都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不会伤害你,你……」 「叔……」她尚有些恍惚,见他出声,忍不住愣愣地唤了一声。 见对方面色稍变,她这才突然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噤了声,将剩下的那个「父」字咽回肚中。 男子的眸光顿了顿,眼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翻涌。 「眼角,」他又低低出声,解释道,「有东西。」 她这才发现那人的血竟溅到了自己眼角。 萧欤又抬手,此时素帕已血迹斑斑,他便索性将帕子扔了,径直用袖子拭向女子的眼角。 袖子碰到她的那一瞬,女子的身形似是颤了颤。他将眼垂下,睫下有一圈淡淡的阴影,挡住了他翕动的眸色。 「别怕。」 她的肩膀轻轻抖了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眼尾滑下,真实的触感让她回想起蒙面人的惨状来。 还有萧子敬那狰狞的笑容、轻浮的语气与神态。 她努力控制住身体的抖动,手心紧紧攥着身侧的衣裳,努力保持着冷静。 身形却是紧绷,宛如一根弦,下一刻就要断裂。 萧欤垂下目光,望着她暗暗发抖的双手,抿了抿唇。
第18页 「不要怕。」 「叔叔在。」 …… 华枝一怔,攥着裙裳的手松了松,恰恰对上男子的一双眼。 萧欤望着她那张发白的小脸儿,心中忽地一软。女子眼神软软糯糯的,仿若糕点中央那最柔软的一筷,只消他轻轻触碰,便能溢出水来。 「你不必这般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瞧着她眼中朦胧的怯意,他不禁放柔和了目光,也小心翼翼起来。 「如若可以,你……」 「你大可把我当叔叔。」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出来的。怀中的少女抬了眼,望向他时,眸中带着几分诧异。 论年龄,萧欤还未年长到足以让她称唿他为叔叔。 想必是他理解错了自己方才未喊完的那声叔父罢。 这样也好。 华枝轻轻点头,掩住了眼中的异色,瞧着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叔叔。」 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随风扑在他的面上,匿于他的心窝深处。 萧欤不自然地别开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尔后,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他又朝后退了半步,后脚跟却突然抵到身后的尸身。 萧欤目光一斜,缓缓蹲下身形,将那人的面布一揭。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华枝站在不远处,看着男子蹲在地上在那人的身量间翻找着。许是不想让她看见死者的惨状,对方刻意挡住了那人的半部身形。她只瞧着,萧欤翻找了少时,动作突然一顿。 他从那人的腰间翻找出一个荷包出来。 「这是什么?」她有些好奇,忍不住上前问道。 萧欤没有急着开口,两手将荷包打开,右手从其中取出一撮粉末,眼神稍稍凛了凛。 继而,他将右手置于鼻息下,轻轻嗅了嗅。 「是玉芙蓉。」 「玉芙蓉?」她一愣。 玉芙蓉,并非一种花卉。此物呈粉末状,可吸食,亦可泡水服用。初食用时,可使人精神亢奋、神清气爽。但却极易使人上瘾,欲罢不能。 世间万物,往往物极必反。一旦吸食玉芙蓉上瘾,便会出现头晕目眩、神色恹恹、四肢乏力等症状,重者甚至会危及性命。 所以对于此物,文暄帝是勒令禁止流传及食用的。 它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萧欤站直了身形,将那荷包重新系好。看着女子眼中的疑惑,开口道:「此人此番前来刺杀本王,便是为了玉芙蓉。」 「为了玉芙蓉?」 难不成……祁王也吸食此物? 这一个念头刚生起,华枝又突然想到一件事来。 那是一件大事,一件轰动了全京城的大事。 玉芙蓉原是在异邦流传,自从文暄帝严令禁止此物后,便在京城绝迹。可不知为何,它却突然在一段时间内兴起于大萧,而且是泛滥于宫闱与军队之中。 玉芙蓉,若是长期服用,足以毁灭一个正常人的心神。 「传播此物者,其目的昭然若揭。」 毁掉大萧军队,毁掉整个大萧。 萧欤淡淡出声,将手中粉末撒于地上,只消剎那,那一小撮玉芙蓉便掩于尘土。 「所以……」华枝略一沉吟,望着男子,开口道,「对方是在警告王爷,不许再追查玉芙蓉此事?」 不许再去追查,玉芙蓉为何会出现在京城之中、游走于宫闱之间。 听闻女子的话,萧欤似是有些讶异。他转过头来望向华枝,轻轻点了点头。 「是。」 来者便是要来警告他,不许再追查此事,否则他的下场…… 萧欤乜斜地上尸身,未再言语。 他没有追问华枝为何知晓他会彻查玉芙蓉此事,亦未同她表露出一丝一毫关于此事的态度。 但华枝却分外清楚,上辈子,她亲眼瞧着萧欤先是以雷霆之势剿清宫中藏匿的玉芙蓉,而后又揪出怀有逆反之心者。他于烈日下点燃了一场大火,烟火连绵了数日,将那一堆玉芙蓉烧了个干干净净。 令尚有贼心之人,闻其名而丧胆。 只是…… 她抬眼望向眼前之人。他正立于夜色中,身形颀长,衣袍微翻,是一度的凛然之态。 他是骄子,是天之骄子。 他更是君子。 只是他这般好的人,最后却为何逼入宫门、举兵造/反呢? 「王爷。」 夜色中,男子的眸色明灭恍惚,让人看不太真切。 她按捺住面上神色,故作不在意之态,似是无心问道:「那么王爷会彻查玉芙蓉此事吗?」 「查。」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男子开口出声。 为何不查? 此案事关重大,若稍一不留意,丢掉的可是无数将士的性命,与这一方疆土的太平。 华枝掩去眼中异色,款款笑道:「王爷真是个好人。忠君主,护百姓,功德无量。」 她一边咬重了「忠君主」这三个字,一边暗暗打量着萧欤的神色。却见他的面上毫无异态,神色一向自若。 他此时是无反心的。 华枝心想,起码此时祁王是无反心的。 只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个政绩卓然的天之骄子亲手毁掉了忠君爱民的羽毛,踏上了一条起/兵造/反的不归路?
第19页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上榜,周四六点的更新就挪到现在更啦。 想在这里对话女主:是你呀是你呀是你呀~ 另,在这里想先说明一下:男主起-兵-造-反的原因是女主,但也不尽然是女主。王爷三观很正,不抽菸不酗-酒无情-史无不良嗜好,是个可以让我放心嫁女儿的好人(亲妈式开心)。 第1章 将衣服还给萧欤后,因为身上的这件衣裳上又沾了些血迹,萧欤又叫无水给她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裳。 临走前,无水那小后生突然提了一把伞,跑过来递给她。 他的面上堆着和善的笑:「这是我家主子让小的送给姑娘的,姑娘就拿着吧。」 华枝一愣,刚想推脱,那人就将一把叠得干干净净的伞硬塞到了她的手里。不等女子回过神儿,无水已笑嘻嘻地偏过头去,不知道又和马车夫说了些什么,后者略略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 此刻外边雨已停,她坐上马车,飞快地朝皇宫的方向赶去。 回到宫中时,宫宴已经快要结束了。由于檐壁和宫树上还时不时在滴着雨,皇后便将宴席挪至殿内。华枝踏入大殿时,一支歌舞恰恰停歇,她踩在琴弦的止音之上,于一片侧目中俯下身子来。 「哎呀,这不是二姐嘛,怎么现在才来呀。方才妹妹还同各位姐姐们念叨,生怕姐姐会在花园里迷了方向。」 不等华枝出声,一侧席中便响起一道清澈的女声。放眼望去,只见孙玉桠坐直了身子,一手执着一朵修剪整齐的花,婉婉笑开:「咦?姐姐身上这件衣裳,怎么瞧得这般眼生?」 果不其然,她这一出声,立马就有几道目光落于华枝的衣裙上。瑶月也循声望来,看见自家主子身上那件干净的衣裳后,微微一愣。 华枝仍是俯着身形,不去理会孙玉桠,朝着席上一拜。 只听她冷静解释道:「方才雨势突然,民女与婢女走散,便独自去亭中避雨。其间小女身子不适,一时腹痛难耐,于是在亭中多歇息了一会儿,待腹痛退却后才急忙赶回席间。多有失礼,还望皇后娘娘责罚。」 「罢了。」皇后本就心情不错,听闻华枝这一番话后,十分谅解地任她回到席间。 她方一落座,孙玉桠身后的瑶月便赶了过来。 「小姐,您这是去哪儿了?」 她一边低低出声,一边为华枝斟满了茶水。桌上零零散散地铺开了一些花叶,正是先前她们二人所採集的东西。 桌前女子端了茶杯,眼中闪着疑惑:「先前咱们就只採了这些花吗?」 这数量,明显变少了许多呀。 瑶月面露难色,一双眼朝邻桌的孙玉桠瞥去。华枝顺着她的目光,瞧见孙玉桠的桌上堆满了花束,人笑得比花还要娇艷。 「哎呀,」对方捻起一片花瓣,笑意盈盈,「我原以为二姐不会来了,想着那些花也不能浪费,便取来用了。」 正说着,她将手中花瓶捧起,「二姐,你来瞧瞧,我这瓶花插得如何?」 她的嘴角向上扬起,一道明媚的弧度落于唇边。 往年的乞巧宴上,单就插花这一项来说,华枝得到的褒赞是少不了的。 每当华枝受到赞扬时,孙玉桠就默默站在一旁,瞧着对方面上矜持的笑意,暗暗攥紧了袖角。 所以这次,她故意将华枝的花夺去。既然自己不能在插花中胜出,就更不能让华枝抢了风头去。 若是华家女子无一人胜出,倒时候丢脸的不会是她,而是她的那位好二姐。 就这样想着,孙玉桠又见眼前之人轻轻将眉拢起了。 华枝偏过头,眼中闪着疑惑,「那我的花瓶呢?」 花取走就算了,怎么连花瓶也不给她留下? 闻言,孙玉桠轻「呀」一声:「方才妹妹不小心打碎了花瓶,以为姐姐不来,于是将姐姐的花瓶也用了。反正二姐没有了花,光要瓶子也没有什么用。」 她说这句话时,瑶月就在后面气得直瞪眼。 见华枝不说话,孙玉桠又凑上前去,突然露出小心翼翼之态来:「二姐,你不会怪罪玉桠吧?」 只是她这句话还未说完,一声尖细的「陛下驾到」便响彻了这个大殿。 华枝来不及应答,于众人一起忙不迭得站起身,朝着门外遥遥一拜。 皇后也从殿上走下,扭动着腰肢,来到一袭龙袍之人的身侧,笑容款款:「陛下怎么来了,臣妾正带着诸位女眷插花品茶呢。」 她的声音温婉且庄重,和煦如一道春风,令人万分惬意。 皇帝也笑:「朕同各位爱卿议完政事,想起今儿是乞巧节,便带着大家过来看看。」 言罢,他一平手:「各位姑娘,平身罢。」 华枝这才起身,与众位女眷一样不敢直视来者,垂着眸,规矩回到席前。 却在落席的那一瞬,余光瞥见皇帝身后的一个人形,那人红衣华冠,端的是温和如玉,丰神俊朗。 一瞬间,她的一颗心被勐地提起了。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眼前之人,正是她上辈子那有名无分的夫君,是用了一纸皇诏灭了华家满门之人。 萧、景、明。 她暗暗将手攥起来了。 皇后见着那红衣华冠之人时,笑着唤道:「明儿也来了。」
第20页 萧景明点头,规矩喊了声「母后」。 男子声音清润好听,落入在场诸位女眷耳中,引得少数姑娘面上的一阵绯红。 华枝斜斜瞧见,身侧孙玉桠的眼神也止不住地往萧景明身上瞟。 就这般,众人皆各怀心思,直到皇帝落席后,她才看见皇帝身后站了一位身着紫色官袍之人。萧欤落座,慢条斯理地斟满了案前的酒杯,目不斜视,似是没有注意到华枝。 只是众人刚一坐下,皇后就十分热情地走下席,牵了太子的手:「明儿,你来得正巧,本宫正带着各位女眷插花呢。你瞧,华家那位三姑娘插的花,惹不惹人喜欢?」 华枝是华家二小姐,方才皇后口中的华家三姑娘,自然是她的庶妹孙玉桠了。 皇后话音刚落,立马有识眼色的小宫娥上前去,兴高采烈地拔高了声音:「请华三姑娘为太子殿下献花——」 此次插花比赛中,争得头魁的人是她孙玉桠,为太子献花的人,还是她孙玉桠。 她喜不自胜,忙不迭地提起裙角,两手捧了花,奉上前。 闻声,太子也抬目,眸光微凝。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一件特别蠢的事orz 昨天章 节被锁了没有来得及解开(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写!大哭!),因为文章 有被锁章 节,加上我把榜单字数算错了,所以不能上榜(憨憨大哭) 等榜期的话,要等到下周才可以重新上榜,因为榜单有规定的字数,所以我现在需要压一压字数。实在对不起>∧<我太憨了呜呜呜 所以这一周是隔日更新,时间还是下午六点。等这篇文章 入v后我会加更1~2周,抱歉抱歉抱歉! ——来自一个没有穿秋裤缩在图书馆瑟瑟发抖的憨憨韫,大家尽情嘲笑我吧qaq 感谢骨大板和未来科技员工的手榴弹。 第11章 「太子殿下。」孙玉桠柔声,将手中的花盏举起。 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女子微微低身,将胸前的花盏举过头顶,送了上前。 方一启唇,便是娇羞之声,侬软若莺。 「小女玉桠,给太子殿下请安。」 动作规矩有度,举止从容,引得殿上皇后微微颔首,眼底尽是赞赏之意。 华家的几位姑娘,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落得亭亭玉立,娇艷可人。 萧景明亦似是被她所打动,眸光不由得转了转,落在那捧花盏之上。 「小女愚钝,于后花园中採摘了些花束,制为此盏,还望殿下——」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男子突然一眯眸。 萧景明问出声来:「这是你做的?」 孙玉桠一愣,而后点头。 若不是她做的,又会是谁做的? 男子又扫了一眼那花盏,顿了顿,孙玉桠只觉手上一空,那捧花盏便被人拿了去。 她心中一喜,暗暗偷笑。 华枝,我看你这次,还能拿什么来同我抢风头。 这当她还洋洋得意之际,只听一阵破裂之声乍然响起,众人惊愕抬眸,看见方被孙玉桠献上去的花盏被人毫不留情地掷于地上,碎了一地。 「殿……殿下?」 女子满脸震惊,抬眼望向那华服玉冠之人。正见他微蹙着眉,朝自己望来。 「殿下,您这是怎、怎么了?」 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眼中闪烁着惊恐的神色。 殿上的皇后也有些发愣,望着男子的身形,开口问道:「明儿,怎么了?」 为何突然动了脾气? 只见萧景明蹙着眉头,带着审视的目光掠过身前少女白皙的面颊,而后将视线停在地上已被摔裂的花盏之上。 眸光中,已带了几分阴戾与厌烦。 他身后的侍从上前,从地上拾起几片花瓣,而后望向孙玉桠。 「这是什么?」那人的语调冷冰冰的,如同盘问死囚。 对方捻着的那朵花粉白-粉白的,怪好看,正是孙玉桠下午在园中抢走华枝的那一束。 听着那僕从不带感情的语调,让她没来由地有了几分惧意,只得如实答道:「是白栀。」 女子的声音小而脆,落于众人耳中,引起一阵骚动。 殿上的皇帝皇后,也双双皱起了眉头。 萧欤于龙袍皇帝身侧,不动声色地抬眸,朝那红袍之人望去,。恰见萧景明的眼中登时覆了一层冰霜,眼神变得愈发冷冽。 「白栀?」 那僕从略一沉吟,抬手将花瓣碾碎。 孙玉桠哆哆嗦嗦,「是…是白栀,殿下,怎么了?」 「怎么了?」在太子的眼色下,有宫人走上前来,厉声道,「我们殿下对白栀过敏,你难道不知道?」 萧景明极其厌恶白栀,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此番皇后设宴未禁用白栀,原是以为太子不会来乞巧宴。再加之孙玉桠只夺了华枝几株白栀,混于诸花之间,不甚惹眼,没有让皇后发现,这才没让她提前将孙玉桠的花盏截了去。 于是,便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萧景明冷着眼,瞧着身前满脸惶恐的女人。 得知了事情缘由的孙玉桠,被那宫人一追问,一个晃神儿,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民女真的不知晓殿下不喜白栀,还望殿下、望殿下……」 耳旁传来众女眷的窃窃私语。
第21页 「方才还美滋滋地给太子殿下献花呢,这下可好,搬石砸脚了吧。」 「瞧她那一脸谄媚样子,我看了就发呕。还妄想凭着一盏花上-位,呸。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就是就是,皇后娘娘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话,她竟然当真起来了,还把自个儿真当成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 孙玉桠伏于地,两手藏于袖中,指尖发僵。 「大户人家的小姐?难道她不是……」 一旁的萧欤坐于席间,一手垂于身侧,一手置于桌前,指腹轻轻滑过酒杯。 众女眷纷纷然的讨论之声,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入了他的耳。 「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华三小姐,根本不是华老爷的亲生女儿!」 「啊,那她难不成是……」 许是讨论到了敏感话题,那阵交头接耳之声渐渐小了下来。无水瞧着,自家主子突然将酒杯放下了,循着那声响,稍稍侧耳。 无水差点儿笑出声来。 主子,您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偷听人家小姑娘们的闲话,真的很掉排面啊! 所幸,萧欤虽侧耳,可面色仍是一派的自若。无水只能杵在那儿憋着笑,顺带也听听华家的闲事。 只是这听着听着,话题的走向就突然变成了—— 「就是她,不过是个庶女罢了,成日里偏偏还爱拿捏身份,端出一副华家三小姐的样子,真是叫人瞧了心烦。」 「就是就是,你瞧她那副嘴脸,活脱脱的一副谄媚样子,哪里能和人家华二小姐相提并论?」 「可不是嘛。乌鸦飞上枝头,还真把自个儿给当成凤凰了。」 「论相貌,论才情,她哪里能比得上那为华家二小姐。」 萧欤闻声,不由得轻呷一口面前清酒。 嗯,这位女眷的眼光倒是很不错。 「是呀,她明面上比不过自己的嫡姐,暗地里,不知道又给二姑娘耍了多少花招呢!」 萧欤执着酒杯的手稍稍一顿。 又听闻身后那些女眷附和道—— 「听说她就喜欢玩阴的,华二姑娘良善,不知吃了她多少亏。」 这是…… 嫡女被庶妹欺负了? 萧欤有些惊讶,不由得抬起眼,望向宴席的另一侧。 只需一眼,他便瞧见了那抹身形。只见她乖巧坐于席间,两眼微垂,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瞧那模样,倒是伶俐可人。 萧欤垂下眼睑。 怎么能被欺负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浮欢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欢令 4瓶; 第12章 且说这边,孙玉桠伏于地上,听着周围的低语之声,整个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不过是个野种!是华家姨娘与外边野男人生的,华老爷心善留下了她。要不然,她怎么姓孙不姓华呢!」 「哎,她还有个痴傻的妹妹,也不知是不是华家家主的。」 「痴傻的妹妹?」 「是啊,她生母孙姨娘嫁入华家,没多久就生了个痴儿,一直不得华老爷宠的。」 「真是作孽啊……」 孙玉桠垂着头,那些闲言碎语分毫不差地落入她的耳中。女子动了动发僵的手指,将指尖叩于冰凉的地面之上。 她这辈子,最厌恶别人拿她的身世说事! 十指狠狠抠于地,她几乎要将指甲噼断! 皇后一瞥地上之人,假装没有听见女眷们的窃窃私语,颇为和善地打了圆场:「罢了。陛下,臣妾前几日得了一副芙蓉出水图,不如趁着今日将其取出来,让大家品鑑品鑑,如何?」 「甚好。」皇帝点头。 孙玉桠慌忙从地上爬起,回到原位上去了。 身侧拂来一阵凉风,带着些许脂粉味儿。华枝侧目,恰见孙玉桠于自己身侧坐下,从怀中掏出帕子将面上的泪痕拭净。 「二姐。」 静了片刻,耳畔突然响起阴测测的一声唤来。 华枝偏过头,见着对方正定定地瞧着自己。 她启唇,双目淡然:「何事?」 又有舞起,宴上又回归了先前的欢喜祥和之态。于一片水袖翻飞之间,无水远远瞧着那位方出了糗的华三姑娘轻轻伸出了手,将其搭在了华二姑娘的手背上。 孙玉桠手上的力道缓缓加重,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二姐真是好本事。」 「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瑶月不解,唯恐自家小姐又受了他人欺负,不禁走上前去。 「呵,」孙玉桠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愤然与嫉恨,「你明知太子殿下厌恶白栀,还故意将此花给我,害得我于那么多人面前出了丑!你——」 女子勐一收手,华枝只觉手上一阵痛意传来,耳旁又有了那人带着些怒意的声音。 孙玉桠的一双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你这是在故意整我!」 孙玉桠本就是乡野之人,十岁才同孙姨娘进了华家,力道自然是大得出奇。华枝生得骄矜,一双柔荑更是细嫩异常,怎堪对方的重重一握? 一双素白的手上,登即便有隐隐红-痕。 华枝不由得吃痛,暗暗蹙了蹙眉,好不容易才将一只手从对方的手心里抽出来,竟也不顾手上的酸痛,望入孙玉桠满是嫉恨的眸中。
第22页 她似是有些惊讶:「白栀?那花不是先前你从我手中拿走的吗?」 「是,就是白栀。」对方咬牙切齿,「你分明是在存心陷害我,故意将白栀给我!」 「故意?」华枝一转眸光,孙玉桠只觉有两道视线轻轻打落在自己的面上,清澈淡然,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女子嗤笑:「那白栀明明是你从我手上夺走的,怎么反倒成了我存心陷害你呢?」 「再说了,既然三妹不知道太子对其过敏,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 孙玉桠被她一噎,反唇相讥之语登即便卡在了喉咙里。 言罢,华枝便转过头去,似是不愿再去理会孙玉桠了。 她将袖子压得整齐,平铺在自己的腿面上,整个人亦是坐得端正。瑶月上前,为自家小姐倒满了一杯热茶,而后看着她优雅地抬手,将那清茶轻抿一口。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少女的眼中浮现上了一层淡淡的思量。 孙玉桠不知晓萧景明厌恶白栀。 不过她在萧景明身旁跟了三年,早已将对方的喜好摸了个透彻。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将茶杯举起,热腾腾的雾扑在面上,掩去了她眸中游离的烟雨。 对桌突然有人站起了身形,暗紫色的衣袍摆了摆,没来由地夺去了她的视线。 许是感到有些沉闷,萧欤唤了无水,一同离了席。华枝想了想自己离开祁王府时对方给自己送来的那把雨伞,决定一会儿便将那柄伞还与他, 又有一支舞毕,她这才起身,让瑶月拿着伞,两人也离席外去。 外间夜色早已深沉,弯月被雨洗净,散发着莹白色的光。华枝踩在宫阶之上,只一眺,便见一抹身形立于不远处的亭间,有风拂着他的衣摆轻轻摇动。 「把伞给我。」 瑶月规矩将雨伞呈上去,望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男子,没有问多余的话。 她就这样踩着月色,一步步走上前去。 「王爷。」 他身侧的无水有些惊讶,轻轻唤了声:「华二姑娘?」 华枝颔首,瞧着紫袍男子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将身形欠了欠。 「多谢王爷先前出手相助,这柄伞,华枝还于王爷。」 正说着,她将伞送上前去。 女子说这句话时,无水颇有眼色地朝一旁退了开。他退出亭内,瞧着月色下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形,悠悠地嘆了一声。 怪不得在他送华二姑娘出府时,主子让他带把伞送于对方,原来是为了这一出。 这手段,高。实在是高。 萧欤垂目,瞧着她呈上来的那把伞,未动身形。 只是轻轻开口出声:「不过一把伞,你不必如此着急地还给我。」 「还是要还的。」 少女抿了抿唇,又将伞举高了些。 因为萧欤贵为王侯,华枝见着他时,免不了要注意些礼数。她将身段放低,双手捧伞,举过身前。 双袖也因此往下滑落,露出一截素白的腕,映于那一泓莹白的月色下。 少女素腕如玉。 见她执拗,男子也无可奈何,只得伸手将伞接了去。 只是出手的那一瞬,他突然看见女子素腕上那一片淡淡的红-痕,眸光兀地一沉。 「你的手……」 不等他问完,华枝轻呀一声,忙不迭地收回手去。 她慌忙放下云袖,将他的眸光与自己腕上的印痕分隔开来。 「无、无事的。」 小姑娘的声音细细软软,清晰而落入男子的耳中,让他的眉头皱了皱。 萧欤轻轻拧眉,步子不由得往前迈了半寸,嘴唇刚动了动,突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亭外传来。 硬生生地将他的话逼退回了肚子里。 「来人呀,快来人呀。这儿、这儿竟然有人在偷-情——」 那人声音尖利。 作者有话要说:  ——伞是要借的。不借伞,如何能名正言顺地让她来找自己? ——伞是要还的。不还伞,如何能不动声色地让他知道自己被欺负了? 华·心机美人·枝 萧·假装禁慾·欤 第13章 听见那声,华枝心下微惊,只一瞬,便有脂粉味儿飘了进来。 来者正是孙玉桠。 在她身后,还零零散散地跟了一些女眷,面上神色各异。 「我当姐姐为何如此着急地离席,原来是在这儿幽会情郎呢!」 孙玉桠迈着步子,扭着腰肢,步步走上前来。 她故意将声音拉得极长,视线滑过华枝身上那件衣裳,冷嗤一声:「我就说,二姐身上这件衣服怎么瞧着这般眼生,原来是——」 只是她的话音还未落,身前的男子突然转过身形,只一眼,便让她结结实实地愣在了那里。 「祁、祁王?」 祁王怎么会在这里? 她身后跟来的女眷也愣了。她们本就是孙玉桠撺掇来,闲得无事来看戏的,没有人愿意招惹到祁王的头上。 生怕会惹恼了萧欤,众女眷面上皆有了退意。 「哎——」 有人打了退堂鼓,孙玉桠心中也一慌。可转眼间,她又想起先前在殿上受到的折辱,不禁大着胆子喊出声来。 「等等!」 有人滞步,转过头来。
第23页 「她又要干什么?」 「胆子真大啊,还敢在祁王头上动土……」 月色下,萧欤神色淡漠,华枝亦是站在他的身侧,静静地凝望着她。 宛若一对璧人。 孙玉桠冷笑:「二姐,若是妹妹没有记错,你与太子殿下是有着一纸婚约的,对吗?」 此言一出,登即便引发了人群中的一阵骚动之声。 华枝闪了闪眸色,仍是瞧着对方,不点头答是,亦不否认。 「我的好姐姐,你既然已与太子殿下有了婚约,此刻夜深人静的,你又与眼前这位祁王殿下在这处干什么呢。」 她尖利着声音,步步逼近,「你莫要说,你是在这里碰巧遇上祁王殿下。即便如此,你身上的这件衣裳,又该如何解释!」 「妹妹记得,姐姐离府前,穿的衣裳可不是这一件吧?」 孙玉桠眯眸,眼中闪过一丝兇狠来。 她的话音方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华枝抬眼,正见皇后被一群人簇拥着,款款而来。 众女眷连忙福身,齐齐开口唤道: 「皇后娘娘——」 皇后略一颔首, 「各位都在这儿干什么呢,这般热闹。不如说给本宫听听,让本宫也随着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皇后甚是和气,笑着发问道,却让在场的姑娘一下子犯了难。 一时间,各位女眷都滞在了原地,不敢吭声。 见无人应答,孙玉桠一咬牙,上前道:「回皇后娘娘,玉桠与各位姐姐在亭中撞见了祁王殿下与二姐的私-情。」 私-情? 皇后皱了皱眉,转过头望向萧欤。 见了皇后,一旁的萧欤终于动了动身形,朝那抹凤仪恭敬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 男子声音清落,毫无半分心虚之色,迎着皇后的目光望去,神色从容。 「祁王殿下,华三姑娘所言何意啊?」 「回娘娘,」萧欤答,「臣方才在殿中,一时心闷,便离席来到亭中。于此撞见了华二姑娘,许是因夜色深沉——」 男子一顿,目光斜斜掠过一侧的孙玉桠面上,接着道:「这才让华三姑娘生了误会罢。」 孙玉桠被萧欤这么一瞥,只觉从心底升起了一阵凉意,寒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误会? 皇后笑道:「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了便好了。皇上还在宴上,等着祁王前去品鑑本宫新得的那幅芙蓉出水图呢。」 皇后说得热情,萧欤也恭敬地点了点头。就在所有人都欲动身离去之际,孙玉桠突然又阴测测地出了声。 「皇后娘娘,这并非误会!」 萧欤顿足。 「皇后娘娘——」 女子提裙,一下子跑到皇后身前,急急跪了地。 「皇后娘娘,小女记得清清楚楚,原先二姐赴宴时,身上所穿的衣裙并非这一件!方才民女路过此处,远远见着……见着祁王殿下与二姐有亲密之举!」 她跪在地上,仰面望向身前的皇后。那句「亲密之举」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后的神色一滞,静默片刻,终于低下头来。 「你所言,可当真?」 「民女所言,千真万确。」 「亲眼见着祁王与华二姑娘有亲密之举?」 「是。」 地上女子点头,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抹明黄色的衣影,映入皇后的眸中。 孙玉桠咬牙,瞧着皇后面上动摇的神色,出声重复道,「民女所言,若有半句不实,愿以欺君之罪受罚!」 这头恰一落声,便闻一声尖细的传报之声,那抹明黄色的身形伴着小太监的嗓音,愈行愈近。 「皇上驾到——」 第14章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袍男子平手,目光落于萧欤身上:「祁王怎的也在这儿?」 「皇上——」 不等男子开口,孙玉桠一闪身形,直接上前。 「皇上,民女在此,撞破了祁王殿下与二姐的私-情!」 皇帝一愣:「祁王与华二姑娘?」 「是,」孙玉桠点头,「方才大家都看到了,玉桠不敢撒谎,所言句句属实。方才玉桠在亭外,看见祁王殿下与二姐有亲近之举。原本玉桠不敢声张,可念到二姐与太子殿下有着一纸婚约,因而——」 正言着,她徐徐一跪,面上有了「大义灭亲」的凛然之态。 「因而不得不向皇上检举,二姐与祁王殿下之间的私-情。」 她说得痛切且无奈,让人听得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皇帝亦是将眉一蹙,转头望向萧欤。 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天子独有的威仪。 「皇上。」萧欤略一低首,面色平平一如往常。 「华三姑娘所言,是否属实?」 「否。」 「爱卿来到亭间,是因何缘由?」 「席间沉闷,特来透风。」 「爱卿与华二姑娘之间,可否有私-情?」 「不曾。」 皇帝释然一笑:「那便是误会了。」 「皇上!」见皇帝如此信任祁王,孙玉桠又急了,「玉桠若有半句谎言,愿以欺君之罪受罚!」 「欺君之罪?」 萧欤乜斜那女子一眼,扯了扯嘴角,「你担得起吗?」
第24页 「我……」 孙玉桠被祁王的眼神一慑,身子不禁往后躲了躲。男子声音清冷,面色亦是平淡。言罢,他便转过头去,似是不愿再同她有过多纠缠。 事已至此,她只能迎着众人的目光,咬牙点头:「民女不敢说谎,也请祁王殿下莫再……」 不知不觉中,她的声音里已有了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也请祁王殿下莫再威胁民女。」 威胁。 华枝眯眸,凝望着孙玉桠颇为委屈的面色。那神情,当真是如同一位没有地位的女眷受了祁王的威胁,既想坚守正义之道,又怕惹恼了萧欤这一樽大佛。 但华枝深知,皇帝纵横前朝后宫多年,怎会听信孙玉桠的一面之词?果不其然,地上的女子方一垂泪,皇帝便将目光转到了在场的众女眷身上,声音雄厚,颇具威严。 「华三姑娘言,你们都看见了祁王与华二姑娘之事。可否有人作证?」 何人敢作证? 何人敢去招惹祁王? 一时间,亭内外皆静默无言。 孙玉桠哭得更为伤心了:「各位姐姐,千万莫因为惧怕祁王殿下,而不敢说出真言!」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她这是要拉在场的所有人垫背! 只听女子抽噎道:「若殿下还不信玉桠,可以去问问大家,二姐刚赴宫宴时穿的衣裳是不是身上的这一件。还有,二姐方才在席间,侍女瑶月曾执着一柄伞,但如今,这把伞却在祁王殿下的手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抽噎声也越来越悲切。闻言,皇后转眸,将目光落在了华枝的衣裙之上。 众人的眼中,皆有了淡淡的思量。 华二姑娘方赴宴时,身上穿的衣服,好像确实不是现在穿的这一件…… 「皇后,」瞧着众人面上的异色,皇帝终于发问道,「华二姑娘方进宫时穿的衣裳,是不是现在穿的这一件?」 皇后思索片刻,而后摇了摇头:「确实不是这一件。」 华二姑娘刚进宫那阵,曾来殿上给她奉茶。皇后清楚地记得,这丫头所穿的衣裙之上,有一朵娇艷的桃花。 当时她还笑着夸赞,华二姑娘人比桃花娇。 听见皇后这样否定,皇帝将眸色一沉,眼中已有了几分凌厉。他望向站在一旁许久未曾言语的华枝,声音微冷。 「华二姑娘,你上前来。」 「是。」 华枝规矩上前,低眉顺目。 「朕问你,你身上的这件衣裳,是什么时候换的?」 华枝福了福身形,站直身时,将心神定住,斜斜地瞟了地上的孙玉桠一眼。 「回陛下——」 不等她回答,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澈的女声,直接将她的话打断。 「皇上,华二姑娘身上这件衣裳,是民女的。」 孙玉桠惊愕回眸,正见人群中走出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女,出声道,「民女萧月姝,请陛下圣安。」 萧月姝? 华枝一怔,抬眼望向眼前之人。见她一身水绿色的莲裙,一双眼也正朝着自己望来。 月色下,她眸光平和,有树影依稀映照在她白皙的面上。只需一瞥,便能隐约窥见萧欤的几分气质。 萧欤也抬眸,望向方才走出人群的少女,眼中没有一丝惊讶。 「回圣上,民女下午在亭中偶遇华二姑娘。民女见华二姑娘身上的衣裳被雨水淋湿,便让阿鹃引着二姑娘回府换了件衣裳。因为王府距皇宫近,二姑娘便应了。」 孙玉桠攥了攥衣角,瞧着萧月姝,「那祁王殿下手中的这柄伞,又该如何解释?」 她可是亲眼瞧着,华枝曾拿着这把伞上殿。 「也是民女的,」萧月姝面不改色道,「若皇上不信,可以看看那柄伞的伞骨上,是否刻有『月』一字。」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皇后便点了点头,叫宫人去将那把伞去了来。 唤人将这把伞打开,只需一眼,便见伞骨上隐约刻了一字。稍一辨认,正是「月」字。 萧月姝也随着众人的目光,向那柄伞瞧去。 只听她轻声解释道:「这柄伞上所刻之字,正是正是民女贱名之中的一个字。这柄伞,是民女借给华三小姐的。」 正说着,她朝华枝递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 「是,这柄伞是萧六姑娘借与民女的。方才民女于亭中见了祁王,便将这柄伞交于他,请她转还给六姑娘。」 华枝轻轻抿唇,上前道。 皇后瞧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萧月姝,又瞧了一眼规矩站于一侧的华枝。而后,缓缓笑开:「既然是误会,解开误会便好了。只是委屈了祁王与华二姑娘——来,各位也莫看戏了,一齐来同本宫赏那捲芙蓉图。」 「陛下。」 就在皇后欲转身之际,一直沉默的萧欤突然开口。 众人随之一默,纷纷屏息凝神。 「臣方才记得,华三姑娘方才在这儿似乎起过誓。」 ——民女所言,若有半句不实,愿以欺君之罪受罚! 这句话一出,孙玉桠的面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男子一袭紫袍,立于亭间,衣袂翩然。 他望向面色煞白的女子,清冷出声: 「皇家之名,岂容尔等辱之。」
第25页 二姑娘之清白,岂容尔等辱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改文名啦,不要迷路哦~ 第15章 月色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孙玉桠的面上,衬得她的面颊一片惨白。 「陛下,」她忙不迭地跪爬到龙袍男子脚旁,「娘娘,方才月色昏暗,民女当真以为祁王殿下与二姐在亭中——陛下、娘娘,民女知道错了,民女不该如此妄下言论。求您看在民女一心为太子殿下着想的份上,宽恕民女这一回吧!」 「民女再也不敢了,民女再也不敢了!」 皇后瞧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又望了一眼神色已倦的皇帝,终是摆摆手,嘆气道: 「罢了,本宫乏了。你今日惹恼的是祁王殿下与华二姑娘,至于是否要罚,便全听凭二位罢。」 皇帝站于一边,瞧了萧欤一眼,而后抬手唤了宫人。 小太监又尖利着嗓子叫了一声,只见轿辇被人抬起,皇帝与皇后一齐摆驾而去。 「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见那轿辇行远后,女眷们也纷纷站直了身形,或扶髻,或拭衣,仪态万千,举手投足之际别有百般风情。 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个个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们将目光投至萧欤身上,见男子的神色掩于月色中,让人瞧不大真切。 亦是让人不敢揣度。 不乏有人怕引火上身,本欲早早离开这处是非之地,可见周围姑娘无人动身,便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者,她们知晓眼前站立之人是当朝祁王,是那位可以入朝不趋的祁王。 是全京城未出阁女子都想嫁的,祁王萧琼之。 一时间,周遭流动着无数道暧-昧的目光。 孙玉桠将面伏地,鼻尖几乎要贴在地面上。等了许久,不闻祁王发落,只能先出声,道: 「是玉桠唐突,冲撞了祁王殿下。王爷大人有大量,还望您……」 女子咬着发白的唇,神色之间已有了哀求。 「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和民女一般见识。」 萧欤启唇,「你招惹的,岂是本王一人?」 孙玉桠终于做出大彻大悟之状,转向华枝:「二姐,妹妹错了!妹妹求您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情分上,饶了妹妹这一回罢」 「姐妹情分?」华枝站在一旁,声音中已有冷意,「你方才,眼里可有半分我这个姐姐?」 「我……我知道错了。妹妹是当真以为,你与祁王殿下……」 正说着,她突然神色一顿,慌忙噤了声。 只瞧着,女子的一双眼里,盈满了晶莹剔透的委屈。 华枝垂眸,目光落于对方面上,一双眼望入她的眸底。 真是叫人心生怜意。 如若她不知晓对方上辈子所做的种种事,也许这一刻,她也会被孙玉桠的泪水所蒙蔽罢。 华枝不由得在心底里冷笑一声。 真是能装。 不过—— 她眸光一转,斜斜掠过站于身侧的紫袍男子,有风拂于他的面上,带动了他的些许髮丝。 有月映入他的眸中,更是衬得他的一双眼清冷摄人。 华枝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思量,而后轻轻迈开莲足,走向了跪在地上的孙玉桠。 她倾身,身后的萧欤轻轻皱眉。 「妹妹,你误会姐姐,姐姐虽恼,却也不会过于怨你。可……」 只闻华枝接着道。 「可你今日惹恼的是祁王殿下,姐姐怕是……」 「怕是不能像往日那般宽恕你、护着你。」 往日? 往日哪般? 孙玉桠一愣神,转眼之际,身前的女子又站直了身子,转身朝着祁王一福。 「王爷。」 她的声音柔柔的,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颤音。 「舍妹年幼,尚还不大懂事。华枝斗胆,请求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玉桠这一回罢。」 萧欤瞧着,她长而密的睫毛轻轻翕动着,在她的眼睑处投下了一层淡淡的影。 「你,」他语气有些惊讶,「在为她求情?」 她那般欺负你,你还替她求情? 「玉桠她……」华枝抖声,「她知道错了。」 「她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岂容她的一句错了,便轻易逃脱掉的?」 萧欤反问。 「欺…..欺君之罪。」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一双眼中写满了惶恐。 男子定神,沉默地瞧了华枝一阵,终于偏过头去,嘆息一声。 「罢了,你起身罢。」 华枝抬头。 「多……谢王爷。」 「你——」 萧欤突然神色极为复杂的看了华枝一眼,华枝也抬眼,二人目光交触的那一瞬,男子突然又偏过头去。 他迈开步子,缓步朝地上的孙玉桠走去。 孙玉桠只觉自己下巴一痛,脸已被人抬起。 「如若不是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本王本可以赐死你。」 她望向面色清冷的男子,手指蜷了蜷。 只见他转过头,一手指了指站在华枝身侧的瑶月,「你,过来。」 瑶月不知道祁王要做什么,却也不敢抗命,只得规规矩矩地上前。 「王爷。」小丫头不敢直视萧欤。 「掌嘴。」 瑶月勐地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对方的话,「王爷?」
第26页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掌一个大户人家姑娘的嘴,无异于…… 无异于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孙玉桠的身形也是一颤。 她连滚带爬到祁王脚边:「王爷!民女知道错了,民女知道错了!求您看在家姐的面子上,饶了民女罢!」 「——二姐,二姐你求求祁王,玉桠再也不敢对您不敬了!」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萧欤突然递来一个眼神。瑶月一咬牙,闭着眼对准孙玉桠的脸用力地扇了下去—— 啪! 清脆一声,响彻亭间。 女眷们皆一颤身,有人皱眉,有人嘆息。 「你本犯了欺君之罪,本王好心宽恕你,可也总要给你留下些记性的。」 萧欤冷声,「既然你这张嘴这么喜欢乱说话,那便叫它好好长些记性罢。」 他一眯眸,「只是——陛下,你也敢骗?」 ——啪! 瑶月迎着他的眼神,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孙玉桠刚回正的脑袋被对方又扇到一旁,嘴角抽了抽。 「民女不敢。」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尽是血腥。不肖想,此刻面上定时红印遍布,分外难堪。 「本王,你也敢辱?」 ——啪! 又是一声。 孙玉桠好半天才正过身子来,又跪回了原地,颤抖着声音。 「民女……不敢。」 面上是一片火辣,仿佛整张脸都要被撕裂开。 只打了几下,瑶月的手心就已经发疼。 她扭过头,望着紫袍男子,小心翼翼地发问:「王爷……掌多少下?」 萧欤没有回她,只朝前又走了半步,把孙玉桠的身上又往后逼得缩了几分。 「身为庶女,」他的语调平缓,却冷得让人不寒而慄,「嫡姐,也敢欺?」 听见这句话后,瑶月一心惦念着自家小姐,竟使出了浑身力气。只听极为响亮的一个耳光声,孙玉桠整个人被带到另一边,伏于瑶月脚底。 「……民女——不……」 一口气呛于咽喉,她勐烈地咳嗽了几声,竟一下子喷出一口血来! 那血溅了有些远,险些喷到萧欤的靴上。男子极为嫌恶地将靴子往后收了收,抬了手,无水立马识眼色地上前来。 萧欤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眼皮: 「把嘴掌烂。」 如此毒妇。 脸和命,怎么说也要留下一个。 ------ 夏季总是多雨的。 方才雨还刚歇,不一阵儿,空中又开始飘落絮絮的雨丝。萧欤靠在亭中,有帷帐放下,叫华枝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形。 亭子外,掴耳之声还未停。 「王爷,」终于有下人在一旁提醒道,「又落雨了,皇上和娘娘还在殿中等着咱们赏画呢。」 他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瞟了亭外的女眷们一眼,还未出声,已有人催促道: 「各位姑娘还干站着做什么呀,站着淋雨吗?快回殿中去,宫宴还没结束呢!」 这一声,让大家纷纷动了足,没一会儿人群便散了,如纷杂的雨珠子汇成帘,又落了地。 华枝瞧着,萧欤撑开一把伞,朝着自己走来。 「阿姝借你的伞,二姑娘亲自还个她罢。免得经了本王的手,又要落下别有用心之人的口舌。」 华枝点头,接过伞。 其实她知晓,萧欤这样做,这哪里是怕落人口舌?她更私心地想下去,也许是对方见自己手中没有拿伞,故此将这把伞先借与自己。 他不知,她原本出府时带的伞,此时正安安稳稳地躺在马车中。 却在刚才,华枝从他那一双眼中,隐约窥见了几分怜惜。 人皆有怜香惜玉之心,就连祁王萧欤也不例外。 她抑住面上神色,朝那人一福身。 声音清婉,宛若珠帘玉撞,又掺杂了几分 「多谢王爷了。」 「只是这柄伞,」她略一沉吟,终是低声道出了心底疑惑,「这柄伞,当真是月姝小姐的?」 伞骨上,一个「月」字赫然在目。 萧欤一瞥那刻字,轻声回道:「这把伞是本王的,不过来歷说来话长。」 他住了声。 华枝以为他是不愿同自己讲述这柄伞的由来,于是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男子垂眸,看着滚落在女子发上的几颗雨珠,终是忍不住开口。 「二姑娘,你是嫡女,不必那般忍让着她。」 华枝低眉顺目,轻应一声:「多谢王爷提醒。」 「二姑娘,」男子若有若无地轻嘆一声,「你的心太善。」 她抬起一双眼。 「我教你,莫再被别人欺负了。」 女子一双眸,隐于月色中,灿若星子。 又突然因男子方才的话,生了几分哀戚。 「王爷,华枝……学不会。」 他的心兀地一软。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最近的更新频率。这一周有四门考试,码字时间不太稳定,所以是写完了就发,不定在下午六点了。 最近事情有点多,这一章 写的时候有点卡文,写的时候思绪很杂,大家今天看到的这一章 是我卡文卡了两天才写完改完,然后第一时间在凌晨发出来的。我总是很贪心地希望每一本书都能比上本突破一些什么,所以这本书写起来其实比想像中要困难上很多,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27页 以后还是日更,如果实在卡文我会提前在评论区说明,感谢。 下一章 男二出场~~评论区揪几个小天使发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iantiandewo 1个 第16章 女子神色怯怯,眼中结着淡淡的哀思。 让萧欤无端地感觉,一颗心骤然一疼。 「你是嫡女,她不过是个庶女。于长、于礼,你都不必如此忍让她。若她再对你不敬,你可依家法处置她。若不想自己动手,也可让下人教训。」 「你愈心软,她便愈变本加厉,」他忍不住继续道,「她会哭,会扮委屈。这般下去,吃亏的总是二姑娘。」 眼泪,是一个女子最为致命的武器。 自古以来,美人带雨,公子多情。 「王爷真有趣,」她忍不住抿嘴笑了, 「王爷这样说,岂不是教民女也学着舍妹哭,学着她装委屈?」 萧欤一怔,「本王倒也不是要让你哭。」 「那王爷呢?」她又一抬眸,反问道,「王爷也会因美人落泪而心软吗?」 「本王——」他本想一口否定,可在出声之际望向了她那一双含了水的双眸。她的涟涟眼波在月色下柔而怯,让他的心神忽地一晃。 他垂眸,「那要看看,她究竟是怎样的美人。」 男子的话语轻轻,顺着晚风扑于她的面上,惹得她颊上酥而麻。 华枝轻轻抿着唇,闻声,顿了片刻。再抬眼时,已是笑意盈盈。 她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老祖宗的这句话,当真是不假。」 萧欤站在那儿,离她只有半步,眼中眸色忽地闪了闪。 「二姑娘是在打趣本王?」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语气中全无半分愠意。 「不,民女是说,王爷是英雄。」华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王爷心繫天下,关怀百姓,是大萧的大英雄。」 萧欤听着女子的夸赞,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仓促扭过头去。 说也奇怪,平日里,他听到的赞誉不少。或是真情流露,或是阿谀谄媚,萧欤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难为情。 别扭。 实在是太别扭了。 只是扭过头的一瞬,他就看见了正撑着伞朝自己跑来的无水。原来是他半天等不到自家主子,便兀自撑了伞上前,恰恰撞见眼前一幕,忍不住道:「王爷,您莫叫皇上等久了。」 萧欤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瞟了一眼身后的侍从,缓缓应了一声。 「本王即刻便去。」 他拂了拂衣袖,回头望了一眼华枝。只消一个眼神,她便对着那人恭敬一福,而后看他转身离去。 她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形,突然想起前世的光景来。 他宛若高岭之花,高不可攀。再望一眼,便是轻柔月色,与一袭纷纷雨帘。 「王爷,」无水撑着伞,行到一半儿,突然开口问道,「那华三姑娘还跪在亭外,不知要不要……」 萧欤顿足。 「王爷,怎么了?」 「无事。」男子顿了顿身形,可这刚迈几步,又将眉轻轻拢起来了。 「王爷?皇上和娘娘还在殿里等着呢。」 「嗯。」 萧欤重新迈开步子,却在转眼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她也是由下人撑着伞,站在一袭雨帘中,隔着如墨的夜色朝自己缓缓一福。 她穿着粉色的衫子,立于月色下,像一朵娇嫩的小桃花。 「王爷万安。」 女子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恍若江南烟雨,迷离而醉人。 他一怔,又忍不住一顿足。 「王爷?」 一声带着疑惑的轻唤,勐地拉回了萧欤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却看见那女子的身形在眼前一下子消散开来。 他微惊,手心里已冒出了些许黏腻的汗。 「王爷,您这是……」 无水也被自家主子的行为吓住了,怎的就一会儿时间,主子竟如同鬼上身了一般? 举止这般奇怪! 萧欤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衣角,而后又将其松开。他感觉喉中有些发涩,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突然就涌上了心头。 ——这种幻觉,他已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不知怎的,一个月前他竟开始频频在梦中遇见一名女子。于梦中,他只能看见对方的身形,至于对方的面容,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 第一次见她,是在皇宫湖畔,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衫子,笑着回头而又笑着跑远。 第二次是在一方不知名的庭院深处,她靠在门边儿,一手执着书卷,扬起面来瞧着他。 他走近,发现女子手中书卷翻开的那一页,是张若虚的那一首《春江花月夜》。 卷上赫然一行墨字: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 共潮生。 今天,他又看见她了。 竟跟…… 「竟跟做梦似的。」 --------- 且说这边,太子身后跟着宫人,撑伞路过后园。只一眼便看见了跪在雨中的孙玉桠。 他有些疑惑,便唤了小宫娥上前,让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听罢,他不由得轻嗤一声。
第28页 「方才祁王罚的那个丫头,是华家的?」 萧景明记得,先前在殿上给自己献花的那个人,好像也是她。 小宫娥规规矩矩地点头:「是。」 「叫什么?」 「回殿下,是叫孙玉桠。」 「孙玉桠,」萧景明饶有兴致地眯起眼,「明明是华家人,她怎的,还姓了孙?」 身侧的下人回应道:「殿下,那人的生母,是华家的一位姨娘。那位姨娘原是名寡妇,因为待华将军极好,又是个能吃苦干事的,华将军便将她收下了。」 「寡妇?」萧景明啧啧一声,「寡妇向来是非最多。」 他这个未来岳丈的日子,怕是过得难吶。 萧景明知道,自己与华二姑娘有着一纸婚约,方才在宴席中他也见到了自己传闻中的那名未来的妻子。隔着人群,他打量了她几眼。 生得是不错,有皮相亦有骨相,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 只是她的眼神,有些清冽了些。 他向来不喜欢这般有心思的姑娘。 「听说阮步与回京了?」萧景明忽地将话题一转。 「是。估摸着时间,阮大人也该进宫了。」 「走,」太子勾了勾唇角,「本宫去会会他。」 「殿下,华三姑娘怎么办?」 「淋着罢。」 他转身走入一片夜色中,「多淋淋,长长记性。以后就知道哪些人该惹,哪些人不该惹。」 哪些人,要留到什么时候,再去招惹。 月色下,一辆马车正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车内,稳稳噹噹地坐着一名身穿绯袍官袍的男子。蹄声提踏,他却微阖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 双睫却因为心事暗暗翕动着。 上一辈子,他为大萧操劳了一世,秉持着君臣之道的他,亲眼看着自己最为心爱的女子,成为冷宫中的一缕芳魂。 他永远无法忘记,萧欤带军踏破宫门的那一刻,残缺的宫闱之内传出来一通噩耗。 她死了。 死在了华春宫。 临死前,身侧仅有两名侍僕。 萧欤一朝称帝,龙袍加身。他跪于阶下,麻木地以头抢地而叩,平静地喊出那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阮大人。」 马蹄声停。有侍从抬起帘子,朝内轻声唤道。 「陛下现在正与娘娘在后花园设宴。大人,可否要报?」 他这才抬眸,朝宫内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可又在转眼间,被覆盖为一层坚毅与温柔。 「去报罢。」 他走下马车,朝那人温缓一笑,「有劳张公公了。」 小太监忙不迭地躬身,「大人客气。」 男子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将衣上的褶也一丝不苟地抚平整了。回京的路上,他一个人想了许久,想到他在宫门被踏破的那一瞬,最在意的并非新帝的更迭。 而是在华春宫的她,以后要该怎么办。 空中一轮月。 他竟有些近乡情怯。 「大人在瞧什么?」 「没什么。」 「许久未回京了,原来京城的月亮这般圆。」 作者有话要说:  滴~小萧你有一位情敌出现,请查收。 这一章 补的是昨天的更新,今天还有一更,等我考完试回来写。前几天和姐妹讨论笔名的问题,我觉得哪天如果我实在想改笔名了,要改也改成甘木韦昷,因为我被生活打散了orz…… 第17章 萧欤踏进宫殿时,皇帝和皇后正坐在殿上。见了他,皇后扭过头来,朝他一笑。 「总算把祁王给盼来了。」 她的话虽这么说,可那言语中却无半分责怪之意。 「方才祁王不在,本宫和皇上与众女眷都赏罢了那幅奇画,纷纷赞扬不已。祁王若再慢些,本宫便要叫宫人将这幅画收起来,藏之于高阁了呢。」 皇帝也招了招手,「皇后近日总跟朕提起,她得了一幅芙蓉图。来,爱卿也来瞧瞧,赏赏这芙蓉仙子的出水风姿。」 萧欤应声,缓步上前。 一幅画卷登即在他的眼前铺展开来。 画中,一位女子整背对着他于池中沐浴。她微仰着面,几缕柔光照在她的面上,让她的半边脸颊融于空中。 当真是神秘而迷人。 虽是看不见画中女子的脸,但不用想,这画中之人定当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此画如何?」 「妙极,」萧欤丝毫不吝惜赞赏,「尤其是画中那几株芙蓉花,与周遭景色相称,当真是相得益彰。」 他伸出手指,指向池畔的几株芙蓉花。只见那花开得正艷丽,花瓣上还挂着几珠清澈的水滴。清水压低了花瓣,画中仿若有清风袭来,捲起一圈粼粼波纹。 画者神笔,让人瞧着那画,竟感觉芙蓉花也在随风轻轻摇动,于阳光下愈发妩媚动人。 芙蓉,本是国色天香的大气之物,不知这画者是不是刻意而为之,竟将其中的芙蓉花画得如同曼陀罗一般。 妍丽、妖娆,媚态尽显。 花旁,还题了两行小字。不过那字迹比较模煳,难以辨认出题字者究竟写了些什么。 他有些不解,「这花明明是芙蓉,为何画得这般妩媚妖娆?」
第29页 听见男子的话,皇后忍不住抿唇笑了:「祁王的眼光真实不错,只一眼,便瞧见了画中玄机。只是你问的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画者可以解答了。」 经她这么一说,萧欤便将眸光放在了落款之处。 可当他的眼神触及到画的右下角时,却将眉轻轻蹙起来了。 这画…… 萧欤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这幅画,怎么没有落款之人?」 方才他的目光全被画上那几朵芙蓉所吸引,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这幅画既没有人落名,亦没有盖有印章 。 这幅的画者谁?题字者又是何人? 「无人。」皇后一手轻轻放在画上,指腹缓缓摩挲这画上的小芙蓉,眼中尽是怜惜之意。 她道:「正是无法查到笔者是谁,所以本宫才称之为绝世好画。」 无经查从,因而绝世。 萧欤闻声落眸,瞧着那几株艷丽的芙蓉花,没有接声。 「祁王,」皇后仍是对手中的那幅画卷恋恋不捨,「祁王神通广大,可否替本宫查查,这幅画的画者是何人?」 「本宫极为欣赏他。」 萧欤闻声,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单凭一幅画,一幅无落名亦无留印的画,去于寻此画的画者,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却没有推却,将身形微微一倾,拱手答道:「臣尽力去寻。」 皇后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她将手一招,立马有识眼色的宫娥上前,将那幅画卷小心翼翼地捲起来。 萧欤亦上前,两手接了画。 就在那一瞬,一位公公领着女眷从廊外走了进来。男子便退下殿去,重新坐回到席间。 少女们欢声笑语,没一阵儿,殿中又恢復了先前那般热闹的景象。 其中波折,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忘却了。华枝垂眸跪坐于席间,亦是对方才在亭中所遇到的事情只字不提。 她握着茶杯,方准备吹茶,席间不知谁提了句殿上舞女的舞技,有人突然出声道: 「妹妹记得,全京城内,就属华二姑娘的舞艺最佳。若是能趁着今日佳宴当众献舞一曲,呈于陛下、娘娘身前,那便——」 那道声音还未落,皇后就饶有兴趣地转过头来。 「本宫也记得,华二姑娘的舞艺甚佳。」 突然被人提及,华枝忙站起身子,朝着殿上一福,「娘娘是在折煞民女了。」 皇后一手搭着皇帝的臂弯,朝华枝笑道:「华二姑娘舞艺精妙,是全京城皆知的事。今日大家都高兴,你也不必再谦虚了。」 「是呀是呀,」有人笑着接话,「今日大傢伙儿都高兴,二姑娘莫要扫了各位的兴呀!」 听着大家这么起闹,华枝再也不能退却,只得放下茶盏,缓缓站直了身形。 「那民女便献丑了。」 她一出声,声音婉婉,让人听了分外舒心。 只消一示意,乐师便换了一首稍微舒缓的曲子。华枝轻轻踮脚,于一片乐声中翩然起舞。 云袖翻转,鸦发微扬。 有人轻声哼唱道:「一枝红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她抿唇,随着那调子轻轻扬起衣袖,袖子于空中转了个漂亮的花圈,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也随之扭动,裙下莲足步履轻盈。 音起,舞起,裙腰起,美目潋滟眸光起。 座上亦有惊嘆,与惊艷的神色暗暗生起。 她的每一个舞步,如行云流水一般踩在每一个音阶之上,却又能将整支乐曲翻转出新的花样。 绮疏叠嶂,楚腰翻曲。 殿上皇后也看痴了,不禁放下手中杯盏,眼底生了一片喜欢。 女子抬眸,笑颜舒展之际,眸光也扫过席间。收袖的那一刻,恰恰对上一人的双眸,让她的心骤然一紧。 萧欤坐于席间,一手握着酒杯,眸光正轻轻落在她的身上。 男子眸色清明,却让她的神思无端地晃了一晃。 突然间,那曲调激变,呈银瓶乍破之势,勐地放音—— 华枝心一慌,脚下一时间没踩住步子,重心一失。 ——竟勐地朝身后跌去! 萧欤眸光兀地一收,方欲起身相接,殿门口突然闪过一个身形,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女子险险接住。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华枝心一提,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那人的前襟。等回过神来时,众人的惊唿已止,有人满眼关切地望了过来。 她稳住心神,这才抬起一双眼,望向方才出手相接之人。 只一眼,她便怔在了那里。 「步与哥哥?」 阮庭垂眸,瞧着女子一双微乱的眼,忍不住抿了抿唇。 「嗯,」他低低出声,声音微微发哑,「我回来了,小阿枝。」 第18章 男子刻意压低了嗓音,声音控制到恰好只能让她听见,「可是有伤到?」 「无……无事。」 她的唿吸还有些发乱,被阮庭扶着,女子才终于站稳了身形。她侧过身,朝他一福,响亮道:「民女谢过大人。」 男子也站直了身形,从容不迫地将手收回了。 他上前半步,朝殿上一拜,「皇上、娘娘,微臣阮庭,奉命归京。」 「阮卿,快平身。」见了他,皇帝有些欢喜,亦有些惊讶,「朕以为你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第30页 「案子查得快,微臣思京心切,便提前回来了。」 「好。」皇帝哈哈一笑,眼中尽是赞赏,「爱卿今日回来,刚好赶上宫中佳宴。不若入了席,与大家同乐。」 「微臣遵命。」 阮庭微微垂眸,望了身侧的女子一眼。见华枝轻轻福身,欲在皇后的同意下回到原座。 绯衣男子动了动唇,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千言万语彙聚于心口,百转千回地让开口出声变得万分艰涩起来。 「阮大人。」有小宫娥上前,引他入席,「且跟奴婢来。」 「好。」 华枝瞧着那男子望了自己一眼后,便转过身形去。 她与阮庭自小就认识,祖父更是与阮家交好。这么看来,他还顶得上是她的半个兄长。 只是后来阮庭入朝为官,二人的交往便少了许多,关系也日益冷淡下来。 阮庭方一落座,那宫娥又端着一个盘子规规矩矩地走了过来。她将酒水呈上,又往桌上摆了一些糕点,而后一低身。 「大人慢用。」 她的声音听起来柔柔的,让阮庭身侧的侍从忍不住抬眼多打量了那小宫娥几眼。 只见她生得眉目清秀,身形亦是玲珑娇人。她微垂着眼,将东西全呈上后便收了盘,欲转身退下去。 突然,她的身形一晃。 阮庭一怔,紧接着一阵盘子落地的碎裂之声传来,只看那小宫娥竟然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直直地朝后栽了下去! 「哎——」 只听一声巨大的砸地之声,有人震惊地叫出声来。 「这、这是怎么了?!」 御前侍卫立马簇拥上前,将皇帝皇后围护起来。 「大胆!」 皇帝拍案而怒起,竟有人公然在御前行刺! 「查!给朕查,究竟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太医也忙不迭地进殿,来到那具「尸体」前。 众人都屏住唿吸,不敢碰桌前杯盏,亦不敢放出声来。 「启禀陛下,」有太医站直身形,朝殿上作了一揖,「此名宫娥并非中毒,也并未身亡。只是一时晕厥了过去。」 「晕厥?」皇后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子,「为何会突然晕厥?」 不等太医出声,一直静默的萧欤突然起身上前,于众人的目光下来到了倒在地上的小宫娥身前。 他一低身,伸出两指翻了翻那人的眼皮。 「如何?」皇帝问道。 萧欤未答,手指滑于那女子身侧,眉心突然一动,于她腰间翻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来。 他将你瓶子打开,凑于鼻下,轻轻一嗅。 「是玉芙蓉。」 此言一出,众人皆当场愣在了那里。 「玉芙蓉?」皇帝当即便怒了,「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宫内!」 他已经明令禁止此物的吸食与传播! 华枝也惊了。一时间,让她想起今晚在祁王府时所遭遇的事情来。 「是玉芙蓉。」萧欤将那瓶塞塞住,呈其物上前,语气笃定。 皇帝接手,打开瓶塞朝里面望了一眼,怒而将其掷于地。 「给朕查!看看究竟是何人敢违背朕的旨意,传播这种脏东西!」 华枝的心「咯噔」一跳。 「是。」萧欤领命,余光见着有宫人上前,将地上的那具「尸体」抬走了。 经过这样一番闹腾,皇帝再无任何赏宴的兴致。他艴然拂袖,摆驾离去。 一声尖利的「摆驾长生殿」后,整个宫殿突然冷清了下来。 各女眷有了退意,皇后也兴致索然。她一招手,「各位饮罢这盏茶,就可以退下了。」 连忙有人开始斟茶。 今天这个晚上,可真是「多灾多难」。 华枝饮了茶后也告退,与瑶月一同迈出宫殿。 所幸的是,今日没有招惹上太子萧景明。 雨又是歇歇停停,瑶月唯恐自家主子淋了雨、身上发凉,连忙撑伞于她身侧并肩而行。 穿过走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华枝顿足,只听一声「阿枝」在身后乍然响起。 「步与哥哥?」 来者正是阮庭,字步与。 「步与哥哥怎么这么早就离席了?」 阮庭抿了抿唇,温声回答:「席间无趣,便离席了。方才在殿上跳舞,可有伤到?」 他还一直惦记着刚刚自己进门时,她往后跌落的身形。 如若自己再晚上一刻…… 他觉得有些心疼。 「没有伤到。」华枝笑着摆摆头,「幸好步与哥哥来了。」 正说着,男子突然往袖口探了探,如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物来。 「阿枝,给你。」 他的面上顿时盈满了温和的笑意。 「桃花饼?」她有些惊讶,「步与哥哥着急着回京,怎么还有时间给阿枝买桃花饼?」 皇城东南外十里处,有一家邹记桃花铺子。他家卖的桃花饼,是华枝最喜欢的小点心。 瞧着她眉眼中的欢喜,阮庭笑得开怀:「回京时恰巧路过邹记铺子,想着你喜欢,便顺手买了些。」 「只是他们家的老闆娘恰巧不在,最近时日的桃花饼换了个小厮在做。也不知味道变了没有,还合不合你心意。」 男子的声音温润好听,「快尝尝。」
第31页 「好。」她欢欢喜喜地将小盒子打开,用帕子包了那桃花饼,轻轻咬了一小口。 入口酥脆,回味香绵。 「味道如何?」 「味道没变,」她笑弯了一对眉眼,「还是如先前那般好吃!」 阮庭也笑,「你喜欢便好。我在洛阳时,还买了些其他好吃好玩的东西。明日我便去华府,将这些东西全都送过去。」 她有些吃惊,却又在转眼间想起一事来。 「对了,苏侍郎呢。他未同步与哥哥一起回京吗?」 「他还在洛阳,忙着处理剩下的事,」阮庭知道她与苏令明关系甚好,便答道,「他过几日也能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 真好。苏郎也要回京了。只要有他在,她仿若有了一根主心骨,遇见万事也不怕了。 …… 二人就这样搭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正有一个紫色身形朝着自己走来。 「王爷。」 看到不远处的两人时,无水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何人在那儿?」 无水瞟了外间一眼,只得一五一十地回復道:「王爷,是阮理正。」 是阮理正与华二姑娘。 闻声,萧欤暗暗攥了攥手中画卷。 无水悄悄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王爷,可是现在要回府?」 「嗯。」男子颔首,方行了没半步,又突然定住脚步。 「本王突然记起,有事要同阮理正商议。」 「你去传他来,就说本王有事要问他。」 「就是现在。」 第19章 阮庭就这样被无水带着,稀里煳涂地来到了萧欤身前。 「见过王爷。」 萧欤望了他一眼,轻轻点头:「不必多礼。」 绯袍之人这才恭敬地站直身形。 「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开口询问道,「不是说,洛阳的案子还有些时日吗?」 「案子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棘手,加之有令明的相助,查得便快些。」阮庭微低着首,答道,「除去洛阳难民的户目外,其周围村庄受灾难民也皆由令明安置了。他现在还在清点帐目,晚些才能回京。」 「嗯。」萧欤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善。」 「王爷,」见对方还在静默,阮庭便索性开口,呈上一事,「下官回京时,路过洵州,恰巧听闻洵州书生落水一事,觉得好生蹊跷,便多留意了些。」 「有何蹊跷?」紫衣男子问。 「下官路过洵州当天,恰巧有一位书生投于洵水中。」 自尽投河,不说是平常事,却也算不上是稀奇。萧欤未打断他的话,静静地听对方继续往下说。 「下官到时,洵水旁围了一圈人。其中有几位,看上去似是死者亲友,跪坐于人群之中,面无哀色。」 「他们面上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冷静地像是……」阮庭顿了顿,又言,「像是一早便知道那书生会投水一样。」 「早知那书生会落水?」 萧欤轻轻皱了皱眉头。 阮庭点点头,「是。下官觉当时觉得不对劲,便多问了几句。越问下去,越发觉此事大有问题。」 「一年前,也有一位考生在考试前几天落了洵水。幸好当时围观人多,及时将他救了上来。那考生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命数已绝之时,他奇蹟般地在考试前一天醒了过来。」 「他醒来后便直接去赶考。说也奇怪,据周围人说,他明明是资质平平的一个考生,加之其在赶考前落了水,身子不适,最后他却……」 「却怎么了?」 「考中了状元。」绯衣男子顿了顿,瞧着祁王的面色,又接着言道,「对于他考中状元,众人无不惊异,其中也不乏有好奇之人上前问道。那考生竟说,自己落入洵水,在昏迷之时得了水神相助,这才金榜题名。」 「得水神相助?」萧欤有些惊讶。 「是,」阮庭道,「王爷也觉得蹊跷吧?自从那考生中了状元之后,一朝入仕,步步高升。那洵水之畔,亦是成了考生在进京赶考前的必拜之地。几乎每位学子都会在考前跪拜于洵水前,以祈求水神庇佑。」 考前集体求神问佛,也算不上是件稀奇事。可水神相助考生夺魁,却是让人大为惊异。 「那位得了水神相助的考生,叫什么名儿?」 「章 玉林。」他如实回答祁王。 萧欤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在他的印象里,去年洵州确实出了一个姓章 的状元。復而,他又问: 「那位落水之人,也是在跪拜水神时,失足落水的?」 「是。」 「那人呢?」他接着问道,「人救上来后,还活着没有?」 他向来不相信水中有鬼神之说,更不信那名章 姓考生能得水神相助,高举状元。 奇怪,当真是太奇怪了。 听见祁王这么问,阮庭将身形微微放低了些,恭敬垂首:「那书生被救上来时,还吊着一口气。下官回京时,他仍处于昏迷之中,不知还有没有醒来。」 「查清楚那落水书生的身份了吗?」 「查过了,洵州城南有一户普通顾姓人家,他是顾家的二子。」阮庭抬眼,瞧着身前的男子。见萧欤面色清淡如常,眸光微凝,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32页 「下官当时便传书给令明,让他回京路过洵州时,再将这桩落水案查一查。王爷,这桩案子要上报于陛下吗?」 听他这么问,萧欤微微垂眼,目光落于对方腰间的一块玉佩之上。那玉佩莹白,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其上隐隐约约刻有一个「阮」字,让他一下子想起一句话来。 阮家三郎,温润无双。 「摺子写了吗?」萧欤将眼别开,轻声问道。 「回王爷,都写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皆呈于奏摺之上。 「那……」紫衣男子刚准备开口,陡然一阵微风吹来,拂于他的面颊之上,撩动了他手边的衣摆。 他一顿,「先压着罢。圣上日理万机,如今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未查清,顾子投水一事与章 玉林中状元之事是否有联繫,亦是未有定夺。你和苏侍郎一同去,待事情查清楚了,依此事的严重性,再考虑是否要上报圣上。」 这世上天天有命案发生,也天天有人轻生。不管是书生投湖、商人投湖、歌女投湖,也不管他是否故弄玄虚,他都不可能将每件事事无巨细地上报于殿前。 不过是两件看似相关联的案子罢了。 这世间最值钱的是人命,最不值钱的,亦是人命。 萧欤面色清冷,一袭紫袍隐于夜色中,眸色让人看不真切。 「另外,」片刻,他抬手,将手中画卷一展。此物正是方才在殿中,皇后交给他的那一幅画,「你将此画拿去,临摹十份。临摹好了再送到王府来。」 「可——」 不由分说地,祁王直接将那幅画塞进了他怀里。阮庭一愣,只得规矩接下。 可他心里头却忍不住犯着嘀咕: 他可是大萧的理正,是大理寺的大理正啊!祁王身边有那么多的打手与随从,找画师临摹画的事,随便找个人去做不就好了! 心里虽这么想,可他面上却是不敢违抗萧欤。他将画卷握好,对着对方点了点头:「王爷何时要这十幅画?」 萧欤不答反问:「你何时能找人临摹好?」 阮庭略一思索,「最久五日。」 「五日?」他的办事效率让萧欤讶了一讶。紫袍男子又一颔首,沉吟片刻,「那便临摹出三十幅罢。不急,你十五日内给本王便好。」 闻言,在一旁站着的无水险些「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绯衣男子不解,但也只能规规矩矩地点了头。见他答应下来,萧欤轻轻勾了勾唇角,心情颇为大好地说了句:「那就辛苦阮理正了。」 阮庭连忙言:「王爷客气了。」 祁王萧欤萧琼之何人?那是大萧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角色。 更何况…… 阮庭攥了攥手中画卷。 转眼间,他又想起前世,一袭暗紫色官袍的男子于朱红色的宫门下脱下朝服,换上明黄色的龙袍,于烈日之下尽是一副凛凛之状。 他阮庭如何敢去招惹祁王。 他阮庭又如何能去招惹祁王。 可他怎么觉得,祁王在故意给自己找活儿干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 是补之前的,今天晚上6点掉落大肥章 。我全部考完啦,更新时间恢復到每天【下午六点】,不见不散鸭~ 第2章 阮庭将画收好,辞别了萧欤。紫衣男子身后的无水一下子便跟上来:「王爷,阮理正方回京,还有许多事未呈报圣上。大理寺事物也冗杂,寻画师一事,何不让下手去?」 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正垂,将月光与车内的昏黑隔绝开。 萧欤朝那辆马车走近:「此画皇后娘娘格外喜爱,不便找闲人。」 「不便找闲人,二哥倒是找了一位大忙人。」 男子话音方落,车内突然传来一声娇笑,一位身量娇小的女子捲起了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无水连忙躬身:「六小姐。」 萧月姝站稳了身形,一双眸在月色下闪着扑朔迷离的光:「二哥,你手下又不缺有能力又信得过的人,叫阮理正去找画师做什么?若二哥想找,月姝也能替你找到可以临摹那幅画的画师,二哥这般,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罢?」 闻声,萧欤瞧她了一眼,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还躲在马车里偷听他与阮庭的话。 因为是自家人,萧月姝也不觉得躲进萧欤的马车内有什么不妥。女子撇了撇嘴,语气似是有些不满:「月姝的马车没有二哥的宽敞,也没有二哥的马车舒服。怎么,二哥容旁的女子上马车,倒不许阿姝上啦?」 正说着,她一挑帘,在侍人的搀扶下又重新坐回马车。 过了一会儿,车内又是一亮,紫袍男子也掀开帘子坐了进来。 「二哥带她回府了?」 身侧响起来一个沉静的女声。 萧欤没有犹豫,略略沉声:「嗯。」 「二哥倒也不避讳,」萧月姝轻轻笑了一声,「不避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回王府,不避讳让她重新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更是不避讳对她的照顾与维护。」 「二哥,」女子转过脸去,眸光落于男子半张侧脸之上,「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面颊隐于昏黑之中,神色让人无法细细打量。 萧月姝听到了他极为镇定的声音。 「没怎么,行吾该行之事,尽吾该尽之义。」
第33页 女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二哥,您与她之间,有什么情义?」她笑着追问,「阿姝记得,您一向不爱管闲事。」 今日怎么,倒处处帮衬上这华家二小姐来了? 真是奇怪。 「华将军为人良善,品行端庄,忠国忠君,战功赫赫,」萧欤也将眼移过来,对上女子的一双眸,「更何况,那华家三小姐本就有错,罚她亦是应当。阿姝认为,本王不该罚她?」 「该罚,」萧月姝并不反驳,「我只是没想过,二哥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掌华三姑娘的嘴。」 当众掌一个姑娘的嘴,无异于在要她的命。 此时车马已缓缓行,地上积了些雨水,车轱辘轧过那一个个小水凼,将满地的月色也匆忙地撞碎了开。 女子的眼中,带了几分探寻:「二哥,您自相矛盾了。」 「您方才说,看在华将军的面上对华二姑娘出手相助,但华三姑娘虽是个庶女,可也算得上是华府的人。您今日对她,罚得是否重了些?」 她拖长了尾音,不等男子开口,又忙不迭地言道:「二哥,阿姝并没有说您不该罚华三姑娘,也并非要干涉您的处罚。只是……」 萧欤再次转过脸来。 「二哥您千万记得,要与华二姑娘避嫌啊。」 男子一怔。 「二哥,」萧月姝凑近了些,「您可知晓,她与太子是有过婚约的。虽说那婚事是圣上当时随口一提,没有黄条黑字的诏书。可万一哪天,圣上又记起了呢?二哥,您今日太过莽撞了。」 萧欤安静落于膝上的手指突然蜷了蜷。 莽撞……吗? 他的眸光忽地一闪。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一停,他将手往前一探,扶住了车壁。 「参拜王爷。」 他一手挑帘,车外正立着两个人,二人各着官袍,纷纷朝他作揖。 是都察院的人。 看那样子,他们似是要往长生殿的方向走去,神形皆是匆匆。 撞见了祁王的马车,那二人自然滞足作拜。拜完后,又以向圣上禀报事物为由,欲告退远去。 萧欤心中思量他事,亦无心插足都察院内的事,便抬了抬手,让他们离开了。 他重新将目光收回到马车里,望着身侧的女子,声音不咸不淡:「我知晓太子与华二姑娘有婚约。」 华二姑娘十六岁时,会奉旨入东宫,嫁与萧景明,嫁入东宫。 他垂眼,静静地瞧着衣上的那道横褴。他幼时曾听先生说过,若日后入朝,所服朝服上皆会有一条暗色横褴。就是那条横褴,会紧紧束于他之身,让他在漫长的日子里,恪守着内心深处的那份道义。 让他恪君臣之礼,守长幼之序,循尊卑之规。 只要一旦穿上这身官袍,那道横褴便会跟着他一辈子。 亦会督促他、管辖他、约束他一辈子。 他瞧着那道横褴,突然觉得它的颜色又增亮了些,亮得让人不忍别开眼去,亦是让人不敢去违弃他。 「本王知晓,太子与她有着婚约,你毋须担忧。」 他知晓分寸的。 他一直都知晓分寸的。 见他这么说,萧月姝终于险险地松了一口气,过了阵儿,又出声问道。 「那二哥今天是因为何事,罚了三哥?」 萧家三郎萧子敬,不学无术,游手好闲。 萧欤挑了挑眉,「我罚他之事,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女子笑得有些得意,「二哥尽管问问,这京城内还有什么事,是阿姝不知道的。」 她话虽这么说,萧欤却知她只是在打趣,于是不反驳,径直道:「今晚,他犯了事,我便依着家法罚了他。」 「所犯何事?」 「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他的面上是一派的凛然。 「所犯何人?」 萧欤不禁有些好笑,「说吧,你的那些『小眼线』都同你说了什么了。」 「二哥做了些什么,月姝就知道些什么。」 女子眨了眨眼,「反正今晚二哥在府内所做的事儿,月姝都听说了。二哥自己掂量罢,您若再同那华二姑娘有交集,再偏袒着她,奶奶会怎么想,圣上会怎么想,整个京城又会怎么想。」 二哥是明白人,待他清醒过来,定会明白事情的所有利弊。 所以她也犯不上太过担心。 闻声,男子微微挺了挺背。他端正地坐在马车内,马车轻轻摇晃,但晃不乱他的一寸身形。 他开口,眸色未动:「本王只护对,不护短。」 「好,」萧月姝点头,「二哥说的是,您只护对,不护短。」 见她一脸凛然的样子,萧欤又有点想笑。恰在此时,马车又停了下来,无水将帘子掀开。 「王爷,六小姐,王府到了。」 萧月姝率先跳下马车,行至几步,又不忘回头,抛来一记明媚的眼波。 「二哥,您莫忘了方才和阿姝说过的话!」 萧欤也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朝她点了点头。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由下人搀着回了房。 「王爷,六小姐同您说什么了?」 待女子走远后,无水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着紫衣之人发问。 「没什么,」他顿了顿,「不过是些有的没的,无需挂心。」
第34页 不过是些有的没的。 他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还因为一些小事徒费心神呢? 「无水,将昨日本王未读完的书卷从书房取来。」 他需要抄一会儿书,再入睡。 ---------- 正院寝屋内,明灯未歇。 他将书卷摊开,执着笔,划过一串墨字,目光置于其上。 旁站有一僕从,规规矩矩地为他研着墨。 「王爷,」那人回望一眼窗外沉夜,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夜已经很深了,王爷早些歇息罢。莫要熬坏了身子,看坏了眼睛。」 萧欤抓了抓笔,没有抬头看他。 那后生慌忙住了嘴,手上力道加重,研墨研得更用劲儿了。 过了阵儿,他仿若才听见身侧之人的话,缓缓抬起头来,望了研墨之人一眼。 「不用研了,你先下去罢。同无水说,明日早些叫本王。」 他还要去查玉芙蓉之事。 得了自家主子的话,那人忙不迭地福身退下。门被人从外带上的那一瞬,屋内突然沉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萧欤将笔撒了,垂眼瞧着案上书卷,那一串歪歪扭扭的墨迹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索性,他将书也阖上,扔到一边儿。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抬脚朝床边走去。 褪了衣裳,放了床帘,男子平躺在床上。不知怎的,他竟觉得心头像结着一团闷气,就连入户的月光,也变得比往常纷扰了些。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睡着。 头脑昏昏沉沉的,眼前乍然又出现了一星灯火,有微弱的光打在他的面上,又让萧欤重新睁开了眼。 隔着一层素纱,他循着光,朝前望去—— 「你……」 他震惊地长大了嘴巴,望着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自己桌前的女子,动了动发涩的嘴唇。 「你是何人?」 女子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端正坐在桌前,手捧一本书,读得出神。 他又连唤了几声,对方依旧不理他,甚至还伸出手,将那书页往后翻了翻。 终于忍不住了,萧欤坐起了身子走下了床,他一手掀开素色的床帘,随意地披了件衣裳朝那女子走去。 脚步声轻轻。 窗外月色,也是轻轻。 「姑娘,」就在距她只有几步之遥的那一刻,男子缓缓启唇,「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房中?」 在这里,所念何书? 一时间,他有些懵了,竟也忘了要去唤无水。 那少女垂着头,头上梳有两个小发鬟。她的鸦发乌而柔,安静垂于胸前与身后,她抬手,别了几缕髮丝,露出那一双小巧而干净的耳。 他觉得喉间一涩。 「姑娘是何人?」 等了几刻,那人仍是不抬眸,于是他又将声音放轻了些,再次开口问道。 又是一静。 萧欤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抬起脚再次朝前走去。就在靴落于地的那一瞬,对方终于抬起头来。 「你是……」 明明是她潜入到他的屋里,为什么女子的眼神却这般疑惑与慌张? 他耐着性子,认真回答她:「我叫萧欤。」 而后,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一句,「表字琼之。」 「萧……」少女沉吟,而后突然兴奋起来,「你是涵王?」 「……」 萧欤有些无奈,又觉得有几分好笑,轻声纠正她:「我是祁王。」 「祁王?」 闻言,她的眼底弥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许是纠结不出个所以然了,她索性也不去分辨祁王是谁、涵王又是谁了,又将视线落于手中书卷上,她这一举动理所当然地吸引了萧欤的目光。 「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看书。」她头也不抬地答。 「……」 萧欤决定,不要再同她讲话。 小姑娘看上去还十分年幼,眼中也闪着稚色。他便从她身后绕过去,去瞧她手中书卷。 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他听到了她软软的声音。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 她就这样一句一句地读着,萧欤就站在他身后,一句一句地听着。听到最后,他又有了一丝困意,刚准备开口,少女却突然变了调,从案前忽地站起。 他瞧着她突然回过头,一句诗绕与齿间,就这样扑到了他的身前。 「祁王,对么?」 萧欤睁大了眼,那女子突然踮起脚尖,仰着首,竟—— 一首春江花月夜萦于齿间,缠绕着少女身上独有的淡淡馨香,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他的唿吸。 素纱轻拂,月影上西楼。 「无水——」 手指忽地抓紧了床帘,他勐地从床上坐起,从喉间急急地唤了一句。 身前的发还有些乱。 「王爷,王爷!」立马有人提灯来,站在殿外,「王爷,您怎么了。」 「无、无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朝着殿外回了一句,「你退下罢。」 自己方才…… 自己才又梦到她了。 他攥了攥薄如素纱的床帘。 她方才...... 他的唿吸微微有些发乱。
第35页 她方才亲吻了他。 第21章 后半夜,他翻来覆去了许久,才浅浅入了眠。 迷濛中,有人提着灯走进来,听那脚步声,像是无水的。来者将一撮香料撒入香炉中,又轻悄悄地退出房去。 门被人轻轻带上。 外间又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吵得萧欤有些烦闷。他侧了侧身子,依稀听到门外一阵人声。 无水压着嗓音:「在这儿守好了王爷,不许偷懒!王爷又犯了梦魇,若是有什么动静,马上报给我,听到了没有?」 门口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是」。 侧躺在床榻上的萧欤往里侧了侧身子,不知道无水朝那人又轻声嘀咕了些什么,只闻雨声潺潺,将门外的人声渐渐掩了去。 好不容易静了些,门口又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嘘嘘的议论之声,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心却突地一提,眼皮也开始砰砰跳动起来。 怎么也睡不着了。 萧欤坐直了身子,瞧了一眼窗外。雨已小了些,檐上正在滴雨,一珠一珠地落了下来。 雨脚如麻。 心乱如麻。 男子长吸了一口气,披了件衣裳,抬手将灯点燃。 「无水。」 「无水?」 门被人从外匆忙推开,无水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他将腿上的被子掀开,披着衣裳下了床,漫不经心地问道:「现在几时了?」 「快丑时了,」无水扶了扶他的衣裳,低声问道,「王爷,外边还在滴雨,您这是要去哪儿?」 不是明日还要一早起来查案子吗? 「睡不着,出去走走。」 正说着,他抬起脚欲往门外走去。 无水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怎么了?」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萧欤定住脚,扭头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王爷,」身后之人上前,抬手将男子的衣边理了理,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终于出声,「华府出事了。」 「华老爷私藏玉芙蓉,被都察院的人押去了。现在都察院的丁大人和郭大人都在华府,清查华府的家物呢!」 丁承和郭鼎文? 萧欤记起来了,他从皇宫回府时,路上曾遇到这两个人,说是要去长生殿向圣上禀报要事。那时他一心想着与阿姝的话,便也没问这二人要去长生殿做什么。 「华参私藏玉芙蓉?」 他吃了一惊。 「是,」无水也是不敢相信,「小的也不信华老爷会藏着那东西,可那赃物已经找到了,如今是人赃俱获,就准备押往大理寺呢。」 「赃物在哪里?」 华老将军怎么会突然沾染上玉芙蓉这种东西呢? 「尚还不知。」无水摆了摆头,「小的也是方才才听闻华老爷被抓了,据说是被人举报了。有人给了都察院一封信,都察院呈了圣上,圣上便叫他们去查了。」 谁知,这一查,竟查出一桩不得了的事儿来。 「他们现在还在华府?」 「是,」无水规矩站在他身后,从一旁取出一把伞,在屋檐下撑了开,「许是还在华府纠缠,王爷,您看这件事儿......」 要不要管管? 无水向来看不惯都察院的那副官腔,也不相信华老将军会做出私藏玉芙蓉之事来。私心地想,他是希望自家主子能管一管这件事的,他相信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只要主子肯管这件事,便不会使清白之人蒙冤,亦不会使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得逞。 无水将伞撑开,抬眼瞧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咱们现在可是要去华府?」 「去华府做什么?」 无水一怔。 身侧男子的眸色清冷且平淡,面上瞧不出一丝情绪,倒是看得他愣了愣。 「圣上已经叫都察院去拿人,况且,丁郭二人也在华府中搜到了玉芙蓉。他们上报给圣上,到时候,这件案子会移交给大理寺。」 「本王。」男子垂手,指尖稍稍动了动,不自觉地攥住了手旁宽大的袖。 萧欤突然又想起了先前在马车上时,萧月姝对他说过的话来。 华家二姑娘是与太子有着婚约的,虽说那婚事是圣上当时随口一提,没有黄条黑字的诏书。可万一哪天,圣上又记起了呢? 二哥,你平日里一向不爱管闲事,怎么今日却处处帮衬上那华家二小姐来了呢? 您千万要记得,要与她避嫌啊! 清明的眸光落于衣上那道暗色横褴,他仿若又听到了老先生生前的谆谆教诲。 他一向都是老先生最得意的门生。 知进退、懂礼仪、守章 法,行为得体、举止有度。 「圣上旨意已达,既然传了都察院的人去华府,本王便不必插手。」 无水听到了自家主子不咸不淡的声音。 他也乐得清闲,不是吗? …… 华府。 有马车停在正门口,府外站了一排人,各握剑棍,瞧那打扮像是都察院的人。 一位中年男子立于庭院中央,冷冷地瞧着郭鼎文从地上捡起先前被人掷落的锦盒,嘴角微勾着,慢条斯理地将那盒子打开。 「华将军,您可否告知卑职,这是何物啊?」
第36页 男子似是颇为得意,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华参睨他一眼,冷声道:「不知。」 「不知?」郭鼎文嗤笑一声,右手食指与拇指稍并,将盒中之物捻起一撮来。 他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都说这玉芙蓉乃世间奇物,只消一撮,便能使人飘飘欲仙。郭某方才浅试,这滋味吶……」他啧啧一声,将食指朝着丁承的方向探了探,后者也一轻嗤。 「看来这玉芙蓉威力极大,就连一向刚正不阿、清明自持的华老将军也被此物迷了道。华老爷,卑职想问问,这玉芙蓉,究竟是何滋味啊?」 华参又瞥了他们一眼,而后转头,将下巴扬起。 不去看那二人。 见被无视,他们也不恼。丁承一挥袖,立马有侍从跟了上来。 「带走!」 他一冷喝。 赃物带走,人也带走。 「你们要干什么!」 身后几个侍从还未上前,从屋内突然跑出来一个穿着淡蓝色裙裳的中年女子。丁承一蹙眉,见那女子快速跑上来,欲蛮横地将那位抓着华参胳膊的侍从的手打开。 那侍从不备,手上力道不禁松了松。 「你们要干什么!」 那妇人有着一副极为尖利的嗓音,「你们不光私闯宅府,还要带走我家老爷。这天底下,还究竟有没有王法了!」 丁承冷笑一声,从腰间举起一块令牌,「王法?这便是王法!」 言罢,他狠狠地推了那妇人一把,孙姨娘一个不备,直接栽倒在地上。 「呸!」男子朝地上啐了一口,「你家老爷私藏玉芙蓉,圣上已经知道了!你们华家全完了!还有什么闲工夫跟本官提什么王法,倒还不如给本官服服帖帖的——」 他话音还未落,突然打住了声。众人也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粉衣素纱的少女,从一旁走了过来。 目光流转于那女子身上,丁承不由得屏住了唿吸。 「这位便是华二小姐罢。」男子将语气放缓了些,眼中却带着几分审视与考量。 华枝点了点头:「不知二位大人深夜造访,是为何事,为何还这般——」 女子环视了一眼,望着站在一侧的阿爹,抬起眸来问丁承,「为何还这般兴师动众?」 不等丁承开口,一侧的郭大人突然清了清嗓子。他抬起脚,走到华枝身前。 「二小姐,令尊私藏了禁物,本官与丁大人是奉旨办事,还望华二小姐配合。」 「私藏禁物,」她歪了歪头,「是何禁物?」 郭鼎文笑了笑,从嘴里挤出三个字;「玉芙蓉。」 ——玉芙蓉?! 怎么可能! 「华二姑娘,」郭鼎文又朝前走了半步,兀地将眼眯起了,「本官突然想起来,方才好像未还搜华二姑娘的身。」 作者有话要说:  「华枝是谁?和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为何要对她好?」 滴,您的好友,【打脸小能手】萧欤已上线—— 第22章 华枝一愣,将眉头轻轻蹙起。 郭鼎文也是将眉梢向上挑了挑,足尖轻轻敲了敲地面。 「郭连,」一侧的华参冷喝,「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不等郭鼎文出声,他身后的丁承也走上前来。他一手捧着一块令牌,尽是一副洋洋得意之状。 因为华参要比他高上一些,丁承需抬脸,才能对上男子那一双泛着寒意的眸。 「华参,你看好了,本官奉的可是天子的圣意。你这般阻拦本官,是不是想要抗旨啊!」 「我们小姐可是与太子有过婚约的,你这般放肆,就不怕......就不怕太子爷问罪吗!」 瑶月原本胆子小,事到如今,生怕自家主子受了欺负,竟也咬牙上前。 「婚约?」丁承扭过头,轻蔑地瞥了一眼还在打着哆嗦的小丫头,「你们华老爷身上查出了玉芙蓉。玉芙蓉,你知道是什么吗?那是圣上曾连下三道皇诏严禁传播之物。你家老爷,这次可是犯了天规喽!」 瑶月咬了咬发白的下唇。 「就算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家老爷。本官现在就要将你家老爷押去审问,不日便要转交给大理寺定刑。你们华家这次,可是全都玩完了!」 正说着,男子的眼神一转,又重新落到了瑶月身上。他打量了面色苍白的小丫头一眼,眼中兀地放出一道光来。 「本官瞧你生得也不错,与其留在华府受牵连,倒还不如跟了本官,做本官的一个外室。既不用跟着华家受苦,也不必当个奴婢,天天看别人的脸子。」 他上前一步,来到瑶月身前,颇为轻-佻地伸出一根手指,欲将少女的下巴抬起。 「如何,小美人?」 瑶月身子勐地一缩,脚下也一个飘忽,险险往后跌去。 「小心,」华枝上前,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你莫要听他们胡说,他们是在吓唬你。」 她不信,阿爹会私藏玉芙蓉。 「吓唬?」丁承扑哧一笑,「你瞧瞧,本官哪里有半分吓唬人的样子?」 他又扬了扬手中的令牌,令牌在月色下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 让人不忍别开眼去,也不敢别开眼去。 「行了,」一侧的郭鼎文早已等得不耐,「华二姑娘,皇命所受,莫怪下官唐突了。」
第37页 言罢,他竟直接朝华枝逼来! 「放肆!」 「住手。」 一瞬间,院内响起两道凌厉的声音。郭鼎文不耐烦地往后瞥了一眼怒气沖沖的华参,随意地扬了扬手,「找块布,把这老东西的嘴给本官堵上。」 「是。」 下属得了令,欲动身。 华枝连忙出声制止:「现在案子还未查清,圣上只教各位大人来拿人,却未让你们——」 「圣上未让本官做什么?」那人又逼上前,一时间,竟将华枝逼到了墙角。 瑶月上前要拦,也被一侧的侍从冷冷拽了开。 华枝感觉到有一双手钳住了自己的下巴。 「圣上既然给了本官令牌,便是将权力尽数转交给了本官。就算今日本官在这儿办了你,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闻声,她咬了咬下唇,一双眼中尽是清冷:「二位大人就不怕我们华家东山再起吗。」 「东山再起?」有人冷哼一声,「犯了这种事儿,你们华府还有东山再起的余地吗?」 「就算东山再起,也要得有东山再起的那个本事!」 有人不屑嗤笑。 华枝攥了攥袖角,葱白的手指死死揪住裙裳,拼命遏制住身子的颤意。她迎着郭鼎文贪婪的目光,轻声道:「二位大人是聪明人,何必要如此自绝后路。」 做事不要太满,做事亦如是。 不自觉地,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广袖长袍的男子来。他一手晃动着摺扇,一手探了探酒觞,整个人斜斜地靠在座上,尽是一副风-流之状。 ——好惹人眼! 那男子见了她,从座上一下子跳下来,将手中摺扇一阖,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他的声音里仿若有笑腔:「小桃李,我同你说,这做人做事呀,切不可做得太满。这就好比你面前有一碗水,你越想把他盛满,端起之时洒下的水也就越多。行事太满,是自断后路,亦是自掘坟墓。」 她垂眼,脑海中想着苏令明的风采,不禁在心里暗暗嘆息。 若是他在,便好了。 若是...... 她的下巴被人抬起,她清楚地看到了男子眼中的占有之意。 「你们华家,有什么后路?」 「难不成,你还以为你那心心念念的太子爷,会迎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妃?」 「除了跟着本官,你还有什么后路?」 她一吸气,身子勐地被人一把带了过去,不及她出声,大门「砰」地一下被人从外推了开。 「住手!」 众人一愣,纷纷望向那门口之人! 阮庭冷着脸,身后还跟着几名带刀的侍从,直接走到院子中央。 「阮理正?」 趁着郭鼎文发愣之际,华枝灵活地从他的臂弯处钻了出来,身子又被阮庭一捞,护于身后。 她揪着男子那一身绯色的朝服,一颗心砰砰直跳。 「步与哥哥,」手指攥着他的衣角,她将唇抿了抿,发涩的双瓣儿这才有了些许润色,「步与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轻轻,宛若一道和煦的风,轻轻扑在他的面上。 柔柔拂过他的心坎处。 绯衣男子的心兀地一软,语气也不禁温和了下来。 「我回府,听见华府出事了,便赶来了。」他扭过头去,瞧着少女发白的面色,心又是一疼,「你呢?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我无事。」 得到女子的回应后,阮庭这才放下心来。他又一转头,望向丁、郭二人时,眸色已至清冷。 「郭大人这般,是要做何?」 「阮大人这般,又是要做何?」 郭鼎文不答反问。 「阮大人,」丁承也上前一步,眼中闪着促狭,「本官是奉了皇命前来,捉拿罪犯华参。阮大人不会是想公然违抗皇命吧?」 「皇诏呢?」 即便对方拿皇诏压他,阮庭也是不怕的。绯衣男子睨他一眼,问道。 丁承依旧是晃着手中的那块令牌,「事出紧急,本官奉了圣上口谕,执圣上令牌前来捉人。我都察院与大理寺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我各司其职各奉其命。阮大人,您可不要妨碍我都察院办事啊。」 「你们要抓便抓人,本官不妨碍,」阮庭摆摆头,「只是,你们欺负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阮大人哪里看见我们在欺负华二姑娘,本官也只不过是奉了圣上旨意,搜二姑娘的身而已。想必阮大人也是知道私藏玉芙蓉的罪名有多严重,本官可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呀!」 郭鼎文也笑:「是呀,既然圣上说让下官来搜查华府府邸,便是连人带屋子,谁都不能落下的。要不然,怎能能叫——彻查呢。」 后几个字,他故意咬得极重,似是在刻意强调着些什么。 阮庭闻言,不由啐了一声,「无耻之徒。」 「无耻?」丁承一下子就炸了毛,「阮大人倒是大义凛然,大公无私!」 「阮庭!本官奉劝你,最好不要插手我们都察院办事!你当心本官将你今日所做之事捅到圣上那里,定你一个违抗圣意的罪名!」 「随你去告,你以为本官怕过吗?」 不由分说,她的手登即便被身侧之人牵了去。华枝见着,眼前的男子一挥手,他身后的带刀侍从立马上前来。
第38页 唰唰几声,阮庭所率的那群人纷纷拔剑。都察院的侍从见状,也拔出腰际长剑,一时间,院中刀光剑影,呈剑拔弩张之势! 「阮步与!」 郭鼎文气得身子发抖,「你这是要造-反吗!」 「郭鼎文!」阮庭一手牵着身侧的女子,也厉声回道,「你们都察院捉人,本官本不想插手。可你们也不要欺人太甚!仗着一块令牌便耀武扬威,你真当华家身后没人了吗!」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结结实实地愣在了那里。 「华家身后没人?」 丁承先是稍稍一怔,将男子方脱口的那句话玩味一番后,不禁挑了挑眉,「阮理正此言何意啊?」 「难不成,阮理正私通罪犯,」郭鼎文也在一旁冷笑,「亦或是,理正大人想包庇这私藏禁物之人,啊?」 华参侧过头来,望向阮庭,眼神复杂。 华家与阮家一向交好,他也知道阮庭这孩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如今自己为奸人陷害,华参是万万不想让对方也被牵连进来。 于是他一凛声,转了转身子, 「理正大人,休要胡说!」 阮庭一怔。 顷刻,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裳也被人轻轻扯了扯,男子转过头去,对上少女一双带着怯意的眼。 她的双眸柔和,还浸着细细碎碎的月色。 「步与哥哥,不可。」 她的声音细若蚊鸣,一手攀着他的绯色衣裳,五指攥于其上,骨节泛白。 阮步与垂眼,瞧了一眼女子发白的手指,又望入她那双满是担忧的眸,一个念头忽地从心头掠过。 她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她…… 她是在……在意自己吗? 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慰藉来。 就这样想着,男子一手搭在了少女的柔荑之上,华枝浑身一震,只觉得有股暖意从手背上传了开,缓缓地蔓延于她的四肢百骸。 「阮家与华家交好,那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儿。如今圣上只说要你们来拿人,华家之罪名,尚还未定,甚至连华家是否有罪也是未定。你们这般欺辱华家,本官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就是要护着华家。 他就是要护着她! 况且,华家对皇室的一片忠心,阮庭上辈子也是看在眼里,他不信华老爷会私藏玉芙蓉。 其间,必有人从中作梗。 可惜的是,上辈子在祁王彻查玉芙蓉之案时,他尚还在洛阳查案,待他回京,这桩案子已了结了许久。 所以他只知道其中有叛贼作祟,却不太清楚整个案子的全过程。 「好!好得很!」丁承抚掌,大笑着走上前来,「阮步与,你好得很!不愧是刘大人的得意门生,你若,说是让大理寺知道了你包庇华参的事儿——不不不,若是让圣上知道了今日的这番闹剧,你这顶乌纱帽——哦,你这颗项上人头,是保还是不保呢?」 阮庭攥着华枝的手又紧了紧,垂眼看着自己衣领上那一双青筋暴起的手,面不改色。 「本官清者自清。」 他出声,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好一个清者自清!」 丁承走到阮庭身前,后者稍稍皱眉,护着华枝往后退了半步。 「只是——」 丁承勐一出手,狠狠地揪住了男子的衣领,「你有什么能耐,能在这里插手我都察院办事?阻止本官带走本官想带走的人!」 「你——」 男子恨恨地眯起眼,「不过一个小小的理正,你、配、吗——」 …… 一阵蹄声踏破月色,马车疾行,于华府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车内男子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正见华府大门前停了两队车马。其中一拨是督察院的,那另一拨...... 男子轻轻蹙眉。 「还有什么人来华府了?」 明知故问。 无水循声望去,只见阮庭的马车停在府门外。 「回王爷,是大理寺的阮理正。」 「阮理正,」萧欤一手抬着帘子,「圣上不是让都察院前来捉人吗,他来华府又做什么?」 华家之案,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王爷,小的也不知。」无水躬了躬身,「像是……」 「像是都察院来拿人,与华老爷发生了争执,阮大人前来帮衬华老爷,于是也和丁、郭二位大人起了争执。现在正在府里对峙呢。」 「王爷,咱们可否要进去?」 无水跟了萧欤这么多年,近日却越发看不懂自家主子的心意了。 原本在王府,主子明明说不愿再插手华府之事的,于是他便掌灯扶主子回房。可未想到,主子方一躺下没多久,竟又披衣而起,叫人驱车望华府的方向驶去。 可否要进去? 听着无水的话,萧欤没有直接应答。他垂眼,目光缓缓滑过袍上那道横襕,脑海中兀地闪过丁承与郭鼎文的那两副嘴脸。 男子清冷出声: 「狗东西。」 第23章 言罢,萧欤一拂袖,步步来到华家大门前。 门微敞着,不用他出手,立马有人将华府大门推开。身侧有侍从长唤一声: 「祁王殿下到——」 郭鼎文正攥着阮庭衣领的手一紧,而后又一松。 华枝也稍稍怔了怔,循着那道声音,朝门口望了过去。
第39页 「祁王殿下?」 众人一讶,持刀之人忙收起刀剑,纷纷跪拜。 「祁王殿下怎的也来了?」 郭鼎文面色一转,将脸上的怒意敛去,对萧欤笑脸相迎。 萧欤睨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见被忽视,郭鼎文也不敢恼火,又笑着上了前,来到紫袍男子身侧。 「王爷,下官与丁大人奉了皇命,前来捉拿罪犯华参。不知王爷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华参所犯何罪?」 「私藏禁物,玉芙蓉。」 「玉芙蓉在何处?」 「在锦盒中。」 一旁的丁承将手一挥,立马有侍从捧了锦盒上前。萧欤踏步,手往盒中探了探,捧出一撮白色粉末来。 他垂眼打量了一眼那锦盒,而后抬眸,终于将目光落到郭鼎文身后的华枝与阮庭身上。 男子的目光有些凌厉,又带着几分探寻,让华枝没来由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忍不住欲将正被阮庭牵着的手收回。 身侧之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小反应,又将手握了握,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身子带了过来。 他绯色的衣角拂过面颊,声音轻柔地落于她的耳侧。 「莫怕,」阮庭温声,「我在呢。」 她低低应了一声,「嗯。」 将身子缩于阮庭身后,隔着一袭衣影,她朝外望去。恰见萧欤也望来,眸光不咸不淡。 他望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眸色稍稍动了动,却又在转瞬之刻,被外间清冷的月色掩了去。 萧欤凛声,问向郭鼎文:「他们二人,犯了什么错?」 「回王爷,」郭鼎文一揖,「下官正在与丁大人搜查华家府邸,阮理正突然前来,插手我都察院办事。下官这才与他产生了些口角。」 「搜查?」阮庭冷哼了一声,「圣上说让你们来搜查华家府邸,说过让你们来搜一个姑娘的身了吗?」 郭鼎文闻言,反唇相讥道:「既然是来搜查华家府邸,那便是连人带物,一个都不能落下了。谁知道华二小姐身上有没有私藏禁物呢?」 萧欤突然眯起眼来,「搜身?」 「是,是搜身,」丁承在一头应和道,「这个阮步与,不知好歹,插手都察院为圣上办事。」 「是要搜谁的身?」 萧欤恍若未听到丁承的话,上前一步,道。 「王爷?」 丁承一时间怔住了,只得答:「搜......华二姑娘的身。」 「华二姑娘?」男子挑了挑眉,目光落于华枝身上,只见女子又往后缩了缩身形,整张脸埋于阮庭身后。 他的心底,突然涌现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他不由得将声音又冷了几分,望着丁承,不耐烦地问道:「本王先前在宫宴上也与华二姑娘接触过,丁大人,你是不是也要搜本王的身啊?」 正说着,他将两手一打开,袖袍迎风展开,随风微摆。 对方一愣,反应过来时,面上已有怯意。 「下、下官不敢。」丁承颤声。 「有何不敢?」 见状,萧欤又将两手收回,目光落于丁承手上那块令牌上。 他挑了挑手指,「呈上来。」 「什么?」丁承一愣。 「令牌。」 听见自家主子这么说,无水也敛着神走上前去,将丁承平举着的令牌一接,又回到萧欤身前。 紫袍男子接过令牌,细长的手指缓缓摩挲过牌身。 「来同本王说说,你有何不敢?」 他挟着那令牌,望着身前正打着哆嗦的郭鼎文,「不是拿了圣上的令牌,要查所有与玉芙蓉有染之人吗。本王也与华家有接触,怎么到了本王这里,反倒不查了呢?」 「本王——」 萧欤歪着头,「本王是否可以定你一个玩忽职守的渎职之罪呢?」 闻声,丁承的身子勐地一颤,两腿一软,忙不迭地跪下。 「卑职不敢。」 「卑职,」他无助地抬了抬眼,正对上男子那一双泛着寒意的眸。紫衣之人挑了挑眉,望着他,气定神闲。 「那本王的身,你搜还是不搜呢?」 「不——」话方一出口,丁承的舌头又立马打了一个结儿,「搜、搜——」 他一顿,又慌忙反驳自己: 「——不——不敢搜!下官……下官不敢搜!」 这搜也不是,不搜也不是! 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只得将话音从中间掐断,跪在地上,砰砰砰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王爷,下官……不敢搜、下官不敢搜!」 萧欤何人?那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主儿,纵然再给丁承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冒犯的。 今日怎么这么倒霉,偏偏还撞上这么一个惹不起的主儿了呢! 丁承欲哭无泪。 郭鼎文在一旁也急得跳脚,却不敢上前,生怕这趟火又烧到自己跟前。 只得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丁承跪在那里磕头。 心急如焚! 也不知地上之人磕了多少下,磕得萧欤面上已有了倦意,他慢悠悠地耷拉下眼皮,轻飘飘地扫了叩首之人一眼。 对方已哆嗦得不成人形。 男子一手挟着令牌,突然冷嗤。 「不过是拿了圣上的一块令牌,怎的,倒还真把自个儿当起东西来了。」
第40页 丁承忙不迭回道:「下官不是东西、下官不是东西……」 华枝躲在阮庭身后,瞧着眼前这一幕,突然好想发笑。 她抿了抿唇,攥着阮庭衣裳的手也松了松。她眼看着,萧欤略一正色,又清冷出声。 「本王今日来,便是治治这朝中不正之风。现下便以丁承为例,好生整顿这沆瀣的官僚之气!」 正说着,男子一踹脚。只见丁承被他踢得滚到一旁,头上那顶官帽「啪」地掷于地,发出一声响。 「耀武扬威的狗东西。」 萧欤别开眼,望向站在一侧的郭鼎文。后者抖了一抖,「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怎么可以纷纷倒戈站了阮大人!不可以!王爷他不帅吗!下章 我要写男女主感情戏! 另外感谢浮欢令、睡在月球上的猫、千秋墨雪、红绿香江、义大利素牛肉的营养液呀~ 写文的时候我很喜欢放飞自我,在微博上更了些小脑洞,大家可以过去笑,笑完咱们回来看男女主明天的对手戏。 第24章 「王爷!」 郭鼎文趴在地上,哆嗦地不敢抬起头来,「王爷,卑职不敢了,还望王爷看在卑职对都察院一片忠心的分儿上,饶恕卑职这一次罢......」 萧欤身量挺直,斜睨了他一眼。 郭鼎文等了半晌,等得胆战心惊,终于待男子开口。 他的声音发冷: 「丁承其人,以公谋私,滥用职权,沆瀣朝政,败坏官风。今撤其职务,押往大理寺听从发落。定北侯华参,揣涉嫌藏匿禁物之罪,亦一同押审。」 「下官...多谢王爷。」 眼下,郭鼎文自保都来不及,哪有工夫去顾及同僚生死? 他连忙叩首,而后唯唯诺诺地从地上爬起,将官袍下摆拂了拂,看了看萧欤的脸色。 片刻,郭鼎文一扬手,「都、都带走。」 他说出这话时,却不怎么有底气了。 闻声,萧欤也稍稍转了转头,望了一侧许久未出声的华参一眼,恰恰对上华老将军的两道视线。 华参未语,眸中亦无多余情绪,神色淡然。 公事公办,私事私办,萧欤一向分得很清。 阮庭身后,女子也抬眸,见着父亲被人押着,正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朝府门口走去。 她鼻头一酸,没忍住从阮庭的身侧跑了出来。 「阿枝,」身侧之人蹙眉,又将她一扯,摆了摆头,「不可。」 「这件案子最终会移交给大理寺,我最后一定会还华叔叔一个清白。」 他生怕女子行莽撞之事,连忙轻声安慰道,「阿枝,你放心,这件事会过去的。华叔叔会没事的,华府上下都会没事的。」 生怕吓到了女子,阮庭温声细语道。不闻女子应答,他便垂下眼,见自己的衣袍被一只细白的手死死攥住。 她拼命遏制着身体的颤动,一双眼紧紧盯往父亲那边。见着父亲被人押着的样子,突然想起上辈子的光景来。 自己奉了皇命入东宫,自此便与父亲联络甚少。一朝入宫门,她非但未尽儿女之孝,还…… 见着她神思恍惚的模样,阮庭忍不住扶住了少女的肩膀,强行将她的身子扳过来。 「阿枝。」 他蹙眉,望入她那一双眸色凌-乱的双眼。 「你不要乱想,玉芙蓉的案子我会查,华家的案子我也会管到底。华叔叔进了大理寺,我会好好护着他,在案子查清楚之前不会让旁人动他一分一毫。」 「你不要乱想,也不要乱跑。就乖乖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男子捏了捏她的肩头,终于唤回了少女的神思。 他是她的救命稻草。 阮庭想清楚了,无论是前世的,还是如今的玉芙蓉之事,他是唯一能够救华家与水火之中的救命稻草。 待这件事水落石出,他便以千金为聘,去华家提亲。 女子稳住了神思,阮庭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他的唇边扬起一抹宽慰的弧度,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少女的鸦发。 「没事的,会没事的,乖。」 听着身前男子的话,华枝讷讷仰面,抬眼望向他。说也奇怪,明明是绯色那般明烈的颜色,阮庭却能将一袭官服穿得清落,他整个人恰恰站在树影与月影的交织处,眸光轻柔。 一瞬间,她百感交集,「步与哥哥,你其实根本不必这般。」 华家虽与阮家交好,但她也明白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之理。如今华家有难,他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能陪着她往火坑里跳呢? 再者,他身居大理寺理正之位,华家这件案子无论结果如何,最终都要移交至大理寺门下,就这一点来看,阮庭更应该避嫌了。 她不苛求旁人雪中送炭,只要不是落井下石,她已是十分感激。 所以,无论他是若袖手旁观,亦或是抽身而去,她都不会怪他。 明哲保身,这个道理,阮庭不会不懂。 想到这里,华枝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在男子诧异的目光中,缓缓福下身来。 「阿枝?」 阮庭一愣,「你是要做何?」 「步与哥哥,」她一顿,而后又改了口,「理正大人。」 她这突如其来的称谓引得男子又一愣神,他便迈步上前,又见少女往后险险一缩。
第41页 绯衣之人轻轻皱起了眉头。 「阿枝,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轻轻,与轻柔的晚风挟着,扑面而来。 听着那道温柔的声音,华枝垂了垂眼,细而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掩住了眼中淡淡的愁思。 再一抬眼时,她神色清落如水,一双眼也是明明如月。 就是这双眼,让他朝思暮想了整整两辈子。 阮庭唿吸一滞。 百转千回之际,却听闻女子出声:「理正大人,小女多谢理正大人今日出手相助。只是——」 她又是一顿,继续垂声:「如今,我华家落了难,家父清白未定,理正大人这般,难免会落得外人口舌。还望理正大人——」 正说着,华枝突然住了声,因为她看见了男子那一双哀伤的眼。 阮庭回过神来。 「阿枝,」他轻嘆,「阿枝,你这是在同我避嫌吗?」 男子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 华枝定于原地,将头微微垂着,不置可否。 他忽地笑了,「也罢。无论是谁,此时都会想着避嫌的。」 上辈子,他看着她嫁入东宫,因为避嫌,他从此再也不敢靠近东宫半步。 后来,他主动请命去了洛阳,而后又辗转于冀州、连州、百花城...... 反正只要他一回京,就会马上再向圣上请命,去其他地方查案。他总想着,只要远离了京城,自己便可以专心做其他的事。无论是政事、读书,哪怕是种花也好,逗鸟也罢,只要离东宫、离京城远一些,就好了。 只要他不看见她,就好了。 只要不看见,便不会念着了。只要不念着,慢慢的就会忘掉了。 身前女子身形微低,目光垂垂,他在心中又轻嘆一声,转瞬之际,将手轻轻探了出来。 「阿枝。」 阮家三郎,俊美无俦,温润无双。 萧欤将一旁的事处理完,也朝这边望了过来,恰恰听到绯衣男子的那一句话。 「我不论你怎么想,或避嫌也好,或怕连累到我也罢。你只要知晓,无论以后你身处何境,华家身陷何境。吾之心,不改分毫。」 萧欤闻言,不着痕迹地将眉头拢起了。 「王爷。」一侧的无水也跟回萧欤的身侧,顺着自家主子的目光望去,正见华二姑娘与阮大人站在树影之下。 他顿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阮大人与华二姑娘,该如何……」 话方说到一半儿,无水见着萧欤突然一闪眸光,眼中竟浮现出一层凌厉来。 他忙不迭地住了声。 看主子那眼神…… 不会要杀了阮大人和华姑娘吧。 无水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双眼目视前方,不敢往侧偏转一度,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阮理正。」 无水瞧着,紫袍男子微敛着神色,步步上前。 「本王记得,你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于公,他确实应该避嫌,于私...... 萧欤淡淡瞧了阮庭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后者。 阮庭一顿,下一刻将手松了开。 他朝着祁王一揖,又关切地回望了一侧的华枝一眼,忍住了满腹心事,终于抬脚朝府门外走去。 萧欤也瞧她一眼,神色清冷,眼中的情绪掩于如雾月色中,让人瞧得不太真切。 「王爷。」 华枝垂眼,看着那紫色的衣袍拂过自己的身侧,并未停顿,直接与自己擦肩而过。 「瑶月,」她抬眼,望向男子离去的身形,轻轻出声,「咱们回屋去罢。」 ...... 「华二姑娘。」 华枝方往回走没多久,身后突然跟上了一个黑黑的人影,低声将她叫住。 她脚下一滞,转过头去。 「无……」 她有些惊讶,亦有些茫然。 「小的叫无水。」那小侍僕先开口纠正,而后又轻声道,「二姑娘,您可是还在为令尊的事而忧心?」 华枝蹙眉,警惕地瞧了对方一眼。 无水连忙摆摆手,「二姑娘,您莫误会了小的的意思。」 「其实……」无水稍稍一顿,两眼环视了四周一圈儿,又将目光落在华枝身侧的瑶月身上。 「无事,你说罢。」 「二姑娘,容小的多嘴。其实您与其去找阮大人帮您,倒不如去找我家王爷。我家王爷的权势您也知道,加之,主子近日也在彻查玉芙蓉的案子,说不定您前去找我家王爷求求情,您家老爷的事儿,由我家王爷经手也不是不可。」 「我家主子心善,好说话。」 言罢,无水瞧着面前华二姑娘面上的疑色,生怕她会误会,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 华枝面上的疑色更重了。 「华二姑娘,」他有些急了,「您莫不信。我家主子虽说是看上去性子有些清冷了些,可他——」 正说到关键时刻,无水这小后生不知怎的,竟突然犯起了结巴,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华枝心有他事,以为他在胡闹,于是有些不耐,抬脚便欲离去。 「华二姑娘!」 无水「哎呀」了一句,再次匆匆忙忙地跑上前,这一回他直接跑到了女子身前,截去了华枝的去路。 她只得站住脚,微蹙着眉,定定地瞧向眼前之人。
第42页 那小厮冲到她面前,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墙,还因过于激动而稍稍喘着粗气。见着他半天说不出话的模样,华枝也不恼,她知晓对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是绝对不会放她走的,于是便也立住了身形,在一旁颇有耐心地等他喘着气儿。 少时,无水伸出右掌作扇,往自己面上扇了扇风,这才定下神来。 「华姑娘,您别急呀。」 他道,「小的这是有正事儿要同您讲。您想,你家老爷犯了这罪——」 他的话方说一半儿,突然就收到了华枝身侧那个小姑娘的一记白眼,这才知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忙不迭地呸了一声。 华枝仍站在那儿,由瑶月扶着,瞧着眼前的小侍僕。 「二姑娘,您想,您家老爷这被人暗算,押往大理寺。可那大理寺的能耐您也是知道的。那些人呀——」无水一边说,一边眯起了眼,将鼻子耸了耸,发出「啧啧」一声感慨。 瑶月在一旁也瞧着他,瞧得自己的一颗闷得慌,眼中已有了几分不悦。 「我家老爷是清白的,你也别咒我家老爷!」 那小丫头恶狠狠地回了一句。 「不咒,不咒!」无水将一颗脑袋摆得更厉害了,「小的怎么敢咒华老爷呢!小的只是想说,二姑娘,您看。大理寺里当值的那些,都是什么人、都有什么手段,想必您也有所耳闻。那些人向来都只要结果不要真相,一个个没手没脚的,为了达到目的——」 华枝的心咯噔一跳,只听那小厮又环顾四周一圈,拉长了原本就有些狭长的声音: 「您家老爷,怕不是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受皮肉之苦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受了皮肉之苦之后,又被人平白污衊了清白。 她的心一紧,不由得攥实了手中帕子。 「华二姑娘。」 见女子的面色稍变,无水知道自己的目的终于达成,他先是低低嘆息了一声,而后又将头摆了摆。 「你——」 瑶月急得涨红了一张小脸儿,「你、你胡说!」 「哎呦我的小祖宗,事到如今了,小的哪敢骗你家小姐呀!」无水也急了,忍不住跺了跺脚。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静默片刻后,华枝忽地抬眸,静静瞧向来者。 一双眸中,闪烁着些许思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告诉我这些事后,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她上前半步,莲步轻迈。 无水一噎,只得看着原本面色哀愁的女子一转神思,眼中的柔软也消逝不见了,在转瞬间被覆盖为一层疑色,于如水的月色下,闪着些扑朔迷离的光。 她步步紧逼,「又是谁,让你告诉我这些事的?」 一个小厮,怎么会有那个胆子自作主张来告诉她这些? 「我......」 无水被她一连串的问题给问懵了,他被眼前女子逼得往后退了半步,后脚跟恰恰抵在了墙角。 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登即,无水回过神来。 ——是啊!他干嘛自作主张告诉她这些呢! 却又在转瞬间,他想起自家主子今晚的面色来。 主子他...... 无水咬牙,「都是我自己来告诉二姑娘的,信与不信、听与不听,都全凭二姑娘的。我要去找我家主子了,二姑娘保重!」 言罢,趁着华枝晃神之际,他一侧身,从一旁的狭缝钻了出去。 「哎!」瑶月也未留神,望着无水匆匆离去的身形,急忙唤了一声,「主子,你看他!」 「无妨。」她按住了这小丫头的胳膊,抿了抿唇,「我们回屋去罢。」 瑶月撇了撇嘴,只得作罢。 却在行至离房屋剩数余步之际,瑶月瞧着,自家主子不知为何突然定下脚步来。 「小姐?」小丫头有些疑惑,不禁仰面唤道,「怎么了?」 华枝攥了攥手中丝帕,脑海中,却无端响起方才那小厮在自己身前说过的话来。 大理寺里当值的那些,都是什么人、都有什么手段,想必您也有所耳闻。那些人向来都只要结果不要真相,一个个没手没脚的,为了达到目的—— 她的心一慌,一张小脸儿顿时变得煞白。 「小姐?」 瑶月一惊,扶住了华枝因一时失神未站稳的身形。只见少女一手扶住了身侧的小丫头,脚下却匆匆往府门口走去。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华枝步履匆匆,身后瑶月脚步亦是匆匆,二人的身影就这样晃过庭院,转眼便来到了华府门口。 「王爷——」 在马车即将行驶之际,她提着裙子冲出府门,朝那辆马车急急地喊了一声。 马车夫一愣,握着缰绳的手也一顿。 「祁王殿下——」 她不顾发乱的唿吸,亦不顾及众人带着审视的目光,踩过一阶阶台阶,终于来到马车前。 她知道,那位可以救华府之人就在车帘后! 雨水早已停了,地上还有些泥泞,那道车帘却是光洁如新。暗色的布帘微垂,上挂有几串珠玉铃铛,随着风起,声声琳琅。 跪拜在马车前的那一瞬,华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如同车顶上的那几串铃铛一般,随风扑腾起来。 「是什么人。」
第43页 过了半晌,才从马车内传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询问。 「王爷,」无水正站在马车外,瞥了华枝一眼,「是华家二小姐。」 华枝双膝跪于地,微垂着眼,余光扫着那微垂的车帘。等了许久,也未见车帘那头出声。 她终于耐不住,瞧着地上的月色,柔柔出声来。 「民女华枝,叩见祁王殿下。」 她顿了顿,「殿下,民女此番前来,是为了——」 不等她说完,站于马车一侧的无水突然鼓起勇气,接声道:「王爷,二小姐是前来为华老爷求情的,您看......」 华枝一怔,匆匆抬头望向那小厮,后者立马也别过头去,不去望她。 她咬了咬泛白的下唇,「民女此番前来,是替家父求情的。民女相信,家父不会私藏玉芙蓉。还望王爷——」 还望他什么? 是放过华家,还是彻查玉芙蓉此案,尽快还父亲一个清白?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求他,只能将头垂着,期冀着车帘那头能回她的话。 她等了许久。 等到她几乎要放弃的那一刻,突然有一只手从车中探出,于一袭月色下,将那暗紫色的帘捲起来。 帘上的铃铛又动了动,于一片琳琅声中,她看见男子那双若有所思的眼。 「王爷。」 她的心没来由一慌,又忍不住轻轻地唤了一声。 萧欤未答她,迈着步子从车帘内走出来,他每向前行一寸,那月色便蔓到他的身上一寸,到最后,他的面颊之上,尽是一派清冷的月光。 他垂眼,眸色波澜不惊。 「什么事。」 「王爷。」也不知酝酿了多久,她终于鼓起勇气,乍一抬眸。 「民女……可以求王爷吗?」 萧欤仍是垂着眼,静静瞧向跪于马车前的女子。 「二姑娘打算,怎么求本王?」 闻声,女子的手指稍稍蜷了蜷。 她听到了自己强行镇定下来的声音:「只要王爷能帮家父洗清冤屈,民女做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萧欤的眸色轻轻动了动,有皎皎月色,落于她雪白的玉颈之上。 天色早已阴沉。 他忽地笑道:「若是本王让二姑娘今夜留在王府,姑娘也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12月21日周六入v,明天v的时候会加更,v后会每天定时日更,入v前三天v章 会有红包掉落,感谢各位仙女捧场呀^3^~~ 第25章 男子的声音不咸不淡的, 于一袭夜幕中缓缓化了开。 华枝一怔,惊愕抬眸,对上萧欤的一双眼。 他的眼中带着几分戏嚯,亦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捉摸不透。 「民女……」 手中的帕子, 已被她攥得不成样子。 她的犹豫之状似是让萧欤失了耐心, 等了片刻, 他动了动身形,将衣袍一摆便转身而去。 脚下的华靴再次踏上马车, 男子听到了她的一声急唿:「民女愿意。」 华枝伏于地,望着那抹暗紫色的身形。只见他的步子没有任何停滞, 径直上了马车, 将一袭车帘捲起来。 似是又落了雨,她感觉肩上有些潮湿, 于是仰起面,恰有一颗雨珠落了下来。 她听见了祁王的声音。 「上来罢。」 只一声,周围便有无数道惊异的目光投来, 纷纷落于华枝面上。她仍是垂着眼,假装看不到周遭的目光, 提了提裙裳,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马车仅有一辆, 不与萧欤同车而乘,她还能坐在哪儿? 一侧的无水也瞧了她一眼,率先上前, 替她将车帘子掀开。 「姑娘,请。」 这小侍僕的态度,算得上是十分和气与恭敬。 华枝微阖着唇瓣儿,轻轻「嗯」了一声,抬起手接过了帘子。 浅白的月色登时便流转于她的素手之上,随着她的动作,轻柔地蔓过暗紫色的车帘,逸入车帘。 打在了男子清明如玉的面颊之上。 她将手一垂,帘子顿时被她放了开。帘外传来一阵叮琅的珠玉碰撞之声,随着她的心跳,又节奏地律动着。 萧欤正稳坐于车内,一手随意地撑着头,眼皮稍稍耷拉着。见着有人来,他抬了抬眼,有月色映入他的眸中。 看得她一时间竟有些魔怔起来。 「王爷。」 车内的空间原本就很狭小,加之于车内竟还被人摆放了一条梅花檀木桌,更显得其狭窄逼仄。 萧欤正用手肘抵着檀木桌,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眼皮。 马车忽地一个晃动,她的身形也一晃,让她忙不迭地扶住了车壁,这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唿吸微微有些发乱,她站在马车一角,不敢看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枝终于适应了马车的颠簸,将手从车壁上挪开,往后又稍稍退了半步。只一瞬,脚便抵到了身后的柱。 「你再退,就要掉到车底下去了。」 男子突然幽幽地开了口。 华枝这才向内缩了缩身子,整个脖子缩回到衣领后面。 活脱脱地像一只小鹌鹑。 见着她怯怯的眸色与神情,萧欤面色一缓,抬了抬手,「你坐到这里来罢。」 华枝站于原地,不动身形。
第44页 他忍不住笑了,「缩在那里做什么,你就这么怕本王?」 他又不会吃了她。 每当他笑时,右颊上都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的,如果不细看,定是瞧不出来。 她仍是站于原地,瞧着他颊上的酒窝,摆了摆头。 「不怕。」 说不怕他,是假的。 这天底下,有谁人不怕他萧琼之?更何况,现在二人独处,他先前又说出让她留宿王府那样匪夷所思的话来。 她不得不往坏处想了。 见女子虽摆了摆头,眸底却满是怯意与防备,萧欤不由得挑了挑眉。下一刻,他将身形一侧,往旁边空出一个位置来。 不大不小,恰恰能容下一个人。 「过来。」他的语气中,夹杂了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华枝生怕惹恼了他,只得循着他的话,乖乖上前。 「怎么,」萧欤又瞧她一眼,稍稍挑了挑眉,「弓着身子站着,不累么?」 她抿了抿唇,只好坐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的背与脖颈这才好受了些。 马车轻晃,华枝安静地坐在萧欤身侧,身子却努力地向右侧倾斜,不敢去看左侧之人。不知怎的,她明明在先前也同他乘过同一辆马车,可那时车内的氛围,却远不如现在这般压抑。 是她的错觉么? 她揪了揪腿边的裙裳,一块素帕早已被她攥得没了形儿。 男子微抿着薄唇,两眼望前,亦是目不斜视。 又过了半晌,他才终于打破了寂静:「华二姑娘,阮理正今日来华府,是为何事?」 萧欤敛着神,开口询问时,却觉得这句话怎么说怎么不对劲儿。 怎么会这么别扭? 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华枝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阮庭的事儿,先是一愣,而后又怕会将阮庭也牵扯进来,于是便胡乱编道:「阮大人凑巧路过华府,见府门大开,心中生疑,便来了。」 「是么?」 萧欤转过头,望向她。 男子的目光中带着些审视与打量,让她心虚地慌忙垂眼,点点头,道:「是的。」 末了,又忙不迭地补充一句,「民女不敢欺瞒王爷的。」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纯善,萧欤竟没有质疑她。他也垂了垂眼,将目光落在她正攥着帕子的素手之上。 有雪白的腕从袖中探出,素腕之上,戴了一块翡绿色的玉镯子,更衬得她肤白骨香。 「这只翡翠玉镯十分好看,倒像是前些阵子,阮理正获得的那一只。」他漫不经心地提道。 华枝又一阵心虚,连忙将袖子拉下来了。 「王爷看走眼了,这只镯子是前些阵子民女与丫鬟在集市上买的,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哦,」男子略一沉吟,「那便是本王看走眼了。」 她仍是低眉顺目,不言。 置于膝上的手指却轻轻颤动着,暴露了女子细微的情绪。 她感觉到有一股热气在缓缓靠近,只一瞬,身侧之人突然垂眼,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一惊,「王爷?」 「本王要听实话。」 萧欤望入她的眼底,一字一字地出声。清明的视线滑过她的面颊,似是要把她整个人看透一般。 「莫骗本王。」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引得华枝唿吸一滞。 瞧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骘,她只觉得心悸,转眼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形来。 男子龙袍加身,立于九尺之高的龙椅一侧,稍一平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的芸芸众生。 他是万人之上! 她...... 她强使自己定下神来,「回王爷,华家与阮家一向交好,因此,阮理正会偏袒着父亲与民女一些。」 「不过——」华枝又连忙补充道,「玉芙蓉的案子与理正大人毫无半分干系,全是民女一心念着与阮家的交情,前去求了理正大人。故此,才......」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让人听得不甚真切。 男子将眼手缓缓松开,「二姑娘求他,也只是因为玉芙蓉一案?」 她一咬牙,「是。」 华枝清楚地瞧见,当她这一个字从牙关蹦出来的时候,身前的男子明显放缓了眸色。他先是别开脸去,瞧着窗外不知想了些什么,顿了顿后,又转过头来。 「其实......」 他方一开口,突然听见车外急急一声惊唿,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摇晃。颠簸的马车将她的身形勐地一带,几乎要把女子轻巧的身子甩出车去! 「当心——」 萧欤唿吸一促,忙伸出手去。 华枝完全懵住了,待回过神来时,整个身子都已经甩出车外。她惊唿一声,下一刻自己的手臂被人勐地一拽,一股外力将她直直地拉了回去! 她身上一痛,直接撞了那人一个满怀! 华枝蹙眉,觉得耳垂被什么东西一扯,扭头之际,只闻一声珠玉落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碎裂了开。 「嘶……」 她吃痛,忍不住伸出手往耳垂探去—— 「别动。」 萧欤忽地皱眉,抬手将她的腕捉住,目光凝视着她的耳垂,其上有一道血口子,还在朝外渗着殷红的血珠。 触目惊心!
第45页 他的眼神一冷,瞥了一眼地上摔碎的耳坠。 方才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的耳坠卡在了车缝中,借着外力,竟将她的耳垂扯伤! 「王爷——」 不等萧欤质询,驱车的车夫连忙跑到他身侧,低着头,已是大气不敢出一下,「王爷,这马车不知怎的,突然不受控制了起来。小的该死,现在就去检查,现在就去检查!」 言罢,他生怕自家主子动了怒,忙不迭地退出车外。无水在外边听得也是心一揪,上前问道:「王爷,您没事儿吧?」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看见了华二姑娘耳上那道正渗着血的伤口,和主子那一双像是下一秒便要杀人的眼睛。 无水的心一颤。 萧欤微皱着眉,目光落于华枝的右耳之处,目光一闪。 「别动,」他按住了她的手,缓缓道,「你的耳垂受伤了,不要乱碰。」 华枝在他怀中抬眼。 「你......」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可当目光一触及怀中女子那一双柔软的双眼时,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心中的怒气如同云烟一般,风一吹,便轻而易举地消散不见了。 萧欤,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紫袍男子抬了抬手,在袖中摸索了一阵儿,掏出一个小药瓶来。 「本王身上还带了些金疮药,姑娘耳垂伤了,需得尽快敷药才行。」 功高如萧欤,无论是在宅邸或是在大街上,他遇到的刺杀不计其数,所以身上总会备一些药膏之类的东西。 耳上连痛带痒,华枝难耐,一对眉也蹙得发紧。她忍住眸中的隐隐痛色,朝男子点了点头。 萧欤将瓶塞拔开,使塞面朝上,将其置于桌上。 忽地,他将衣袍一敞,一手撕下里衣一角,撒了些药粉在那块白布上。 男子执着那块沾了药粉的布,放缓了声音与神色,「你莫动,本王给你敷。」 「王爷......」 这可怎么行?华枝方想往后躲,却被对方一下子扳住了身子,抵于车壁上。 他将头垂下,仔细地盯着她的伤口处,犹豫了好久,终于轻声道:「这药烈,灼人。到时候,可能会有点儿疼。」 「你若疼,便抓着本王的衣服。」 闻声,华枝抬了抬眼,瞧着男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无碍,民女......不怕疼。」 萧欤抬起手,轻轻朝她的耳垂一角探去,可帕子还未触到她的耳朵,却见那小姑娘身形一颤。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衣袍的下摆被人轻轻扯了扯,那力道十分微弱,似是女子的下意识之举。 一只素白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臂弯之处。 他的眸色稍稍一动。 她的小手,真好看。 第26章 华枝就那样抓着男子的胳膊, 因为未知的惊惧,而微微阖上了眼。她感觉到自己的下唇有些涩,方准备去抿润,就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气流扑面而来。 那股气流就那般暖洋洋地从她的鸦发穿过,落于她的耳侧, 只一瞬, 她的耳垂便被什么东西轻轻覆住。 嘶...... 她暗暗吃痛, 忍不住耸了耸鼻子。 瞧着女子的反应,萧欤并未吭声, 却不动声色地将手下的动作放缓了一些。 「若是疼,你便叫一声。」 「不疼......唔。」 她的睫毛颤了颤, 声音也忍不住在嘴里打了个旋儿。 好吧, 是有点儿疼。 不同于撕裂的疼痛,从耳垂上传来的痛意, 是一阵极为细碎的烧灼之感。起初,她还未有什么不适,随着药效的发作, 那阵灼痛愈演愈烈,竟让她咬着唇, 又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右手抓住男子的左臂,她的力道收得紧了紧。 萧欤动作一顿, 「疼?」 「这药烈,药效却是极佳。你耳上受了伤,若不敷它, 本王怕……」 怕你日后,耳上落了疤。 他的眸光轻轻扫过女子莹白的面颊,落于她的耳垂之处。不看她耳上的伤口,她的耳朵生得格外好看,小巧、精緻而玲珑,让人忍不住上前去捏一捏。 就这样想着,他竟如同魔怔似的抬起手来,将她耳边的青丝别至耳后。 华枝一怔,下意识地朝后躲了躲,背部实实抵在了马车壁上。 他忍不住开口,道:「本王给你敷药,不会害你,你也不必处处躲着本王。你耳朵上的伤,若是处理得不好了,便会落下一辈子的疤。一辈子都祛不掉的,你知道么?」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耳朵上怎么能留下疤痕呢? 「听到了没有,」见少女还在出神,萧欤便伸出手去扳正了她的身子,「嗯?」 她连忙应了一声:「民女记住了。」 闻声,他这才将两手松开,又从桌上拿起小药瓶子,往白布上撒了些药粉。 男子抬眼望向她,「方才还未敷好,你将脸转来,本王再替你敷。」 「王爷,其实民女也可——」 她下意识地牴触道。 「也可什么?」他手上动作不停,华枝被他的眼神一慑,又缩回了车壁旁。 许是怕她又乱动,萧欤径直伸出手,将她的身子望车壁上一压,又将她的脸往旁侧了侧,再次审视起她耳上的伤口来。
第46页 这次,萧欤是知晓了,她很怕疼。 于是他将动作放得愈发轻柔,瞧着少女再次拢起的秀眉,一只手不由得在半空中顿了顿。 旋即,他一咬牙,又拿着手中之物,将她的耳垂轻轻覆住。 华枝感觉到,一阵灼烧的疼痛之感勐地朝自己袭来。 又是一片火辣的灼烧感! 她疼,她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因为忌惮着身侧的男子,只得把刚涌入眼眶的泪珠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一双眼,早已被泪水溢得通红。 「王爷……」 华枝瞧着眼前的男子,忍不住开口轻轻唤了一声,话音方一起,她这才惊觉自己的语调里竟还有这般柔弱的颤音。 可是她忍不住! 她疼。 她怕疼。 她疼得差一点就直接哭了出来。 见她这般神色,萧欤竟也开始慌了,他将手中的药瓶丢到一旁:「你若是疼,便说出来,莫强憋着。」 「我疼……」 她紧紧抓着他暗紫色的衣袖,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满是委屈。 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萧欤的心如针扎了一般,骤然一疼。可当他望向少女那双通红的眸时,又在转眼间想起先前在雨亭时的场景来。 彼时,她一袭嫩粉色的衣裳,亭亭立于亭角,外边还正落着些雨水,滴滴答答的,倒是有些好听。 滴滴答答,她的眼波流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竟对着他,柔柔地唤了一声叔叔。 萧欤的心一跳,面上已有了一寸不易察觉的红晕。 「疼么?」 「疼。」 他垂了垂手,突然又想起什么来,竟稍稍俯下身子。 唇距离女子玲珑的耳垂只有咫尺之远,女子也不能再往后退。萧欤瞧着她白皙小巧的耳廓,喉结不自然地上下动了动。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拂过华枝的耳,便是一片酥-麻。 「现在呢,好些了么?」 她忍住退意,仓促别开脸。 而后,又点了点头。 确实好多了,起码伤口之处没有原先那么疼了。 只要灼烧感褪去,她耳上的疼痛便也消了。 「回王爷,」她答得规矩,「不疼了。」 虽是不疼了,她却别扭急了。一双眼不红了,颊上却若绯云,不知不觉的红了一片。 男子似是未察觉到她面上的异色,想了想,竟又抬起手来,抚了抚华枝的耳垂。 他的手指温热,让她的身子勐地一僵。 男子的指尖,恍若缠了柔肠百转的丝线。他先用手掌将女子的耳垂捂得暖了些,继而又伸出手指,竟于她的耳背处画起圈儿来! 好痒啊! 她差点儿站不住了,就差直接跑下车,以帕掩面往外奔去! 就在她即将开口的前一秒,男主终于收回了手,瞧着华枝面上的异色,慢条斯理地启了唇。 他竟道: 「叫叔叔。」 「……」 「叫一声叔叔听听。」 萧欤又一抬眼,眸光落于华枝微微泛着红的耳垂之上。 她的肌肤莹白,如牛乳一般,耳朵也是小巧可人。唯独那耳朵,于一片白皙中透着刺目的粉红色,如皎洁的雪地上开出了一朵鲜艷妖媚的花。 他突然很想将它一口含住。 -------------------- 马车里面不知折腾了有多久,车外却迟迟没有动静,他好不容易给华枝敷完药,见马车还未行,忍不住挑了挑车帘。 「怎么了?」 为何半天迟迟不行车,是马车出了什么问题吗? 果不其然,无水颔了还是首,无奈回復道: 「主子,车轮子坏了,咱们只能走回去了。」 「车轮坏了?」 萧欤有些惊异,来时车轮还好好的,怎么等他返府时,轮子却突然坏掉了呢。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眯起一双精细的眸,一侧的无水见状,立马会意。 「小的这就派人去查。」 无水接过萧欤眼色,低了低身子。 男子抬手,将车帘轻轻掀开,外间月色依旧清澈明朗,他略一打量周遭。 ——罢了,此处距王府也不远了,徒步走回府也无妨。 萧欤捲起帘子,跳下马车来。 侧过身时,他斜瞟了一眼车内的女子,一想到她耳上的伤口,男子的语气不由得和缓下来。 「马车坏了,二姑娘同本王一齐走回府罢。」 「啊......好。」 华枝点点头,欲动身。 萧欤别无他想,想着车内女子会跟上,于是撤步,沿着路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却不见身后有任何动静,他脚步一顿,转过身形。 两眼望去。 ——那马车外,哪有半分华枝的身影? 萧欤疑惑着上前,又轻轻抬了手,将一袭车帘卷上去。 「怎么了?」 他轻声问道。 「王爷,」女子仍是坐在马车的一侧,神色瞧上去似是有些难为情。 「民女的脚......扭到了。」 她走不了路了。 萧欤卷着车帘子的手又往上抬了抬,又让一袭清拓的月光落了进来。 「叫我什么?」 华枝略一顿声。 「……叔叔。」
第47页 百转千回之余,她惊讶地瞧着,那名紫袍男子突然低下身子。 「来,叔叔背你回去。」 「这——」 这怎么可以!他是当朝祁王,怎么能随随便给一个女子躬身。 这一回,不光是华枝,连一侧的小后生无水也震惊了。 他知道自家主子对华二姑娘有情,却也未想到,主子竟会对华二姑娘这般…… 「王爷,」他连忙快步上前,朝着紫衣之人着急地喊了一句,「王爷不可!」 萧欤仍是低着身子,根本不去看他。 「王爷——」 见自家主子不理会自己,无水更着急了,「您千万不能背华二姑娘回府啊!大街上可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您呢,您偷偷将二姑娘带回府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这么明目张胆……」 正絮叨着,萧欤突然甩来一记颇为锐利的目光,登即便让无水乖乖噤了声。 其实他很想说,您悄悄将华二小姐带回王府也就罢了,他可以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可那其他人却不瞎,他们若在街上看见祁王背着华二姑娘回了王府…… 无水急得直跺脚。 这京城内,何人不知华二姑娘与太子爷有着一项婚约。圣上曾说过,待华二姑娘十六岁时,便以八抬大轿,将二姑娘接入东宫,册封为太子妃。 主子还敢这般光明正大地背着未来的太子妃在大街上乱晃悠,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将太子爷的女人抢回了王府似的。 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见着被人阻拦,萧欤一冷声:「华二姑娘腿脚不便,此处离王府还有段距离,马车坏了,本王不背她回府,你教她怎么回去?」 言下之意是「滚一边儿去莫打扰老子」。 「我、我背!」无水显然没有听懂自家主子的弦外之音,兴奋地自告奋勇,「主子,我能背华二姑娘回王府,您别小瞧看小的的这一副身板,小的力气可足了!」 「你背?」 萧欤阴恻恻地扫了他一眼。 无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家主子的不对劲儿,仍自顾自地说着:「是啊,主子,我可以背华二姑娘回府。」 你背? 萧欤暗戳戳咬牙。 你小子想得真挺美。 第27章入王府 无水感觉自己的后背一凉, 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小侍僕刚准备补充什么,却见自家主子将车帘子又往上卷了卷。华枝抬眸,看见男子正低下身形来。 「无妨,上来罢。」 她还有些愣神。 见她还在愣着,萧欤就笑, 「不是走不了路么?此处距离王府还有一阵子路, 良宵千金, 本王不想与姑娘在路上多耽搁时间。」 他这句话说得极为暧昧,听得华枝面上又是一红。男子的面色倒是未变, 一双眸于昏暗的马车内静静地瞧着她。 「上来。」 不容她反抗,萧欤竟直接把她背起。 「哎, 主子——」无水指手画脚地追上前去。 「给本王闭嘴。」 萧欤气得翻了个白眼, 「再多嘴便把你的舌头剁下来,餵狗。」 无水吓得差点儿哇地一声哭出来。 华枝在他的背上, 觉得男子的每一步都迈得极为稳当。无水无奈,只能灰熘熘地跟在他们身后走着,每走一步三嘆息。 萧欤听得心烦, 「你给本王消停点儿。」 「王爷,」无水吸吸鼻子, 也不管华枝在不在了,干脆将满腹委屈说出来, 「小的认为,您此举,不太妥当。」 「……」 萧欤背着华枝, 自己往前走着,没理他。 「王爷,虽说华家遭了难,可华二小姐到底还是个未出阁姑娘,这男女之防可还是要有的。」 「……」 萧欤还是没理他。 「主子,小的知道主子您不拘小节,可您也要顾着华二姑娘的想法呀。」 「……」 「虽说这夜是深了些,大街上也没什么人,但万一呢,万一有人撞见了怎么办?主子您背华二姑娘这件事被人传出去了,影响多不好啊。」 「……」 「再说了,二姑娘也是有着婚约的人,主子您也——」 萧欤的步子突然一顿。 无水自顾自说着,一个没留神儿,差点撞在对方身上。 他抬头,看见自家主子那一双泛着冷冷寒光的眼。 「本王怎么了?」 紫袍之人挑眉,似是漫不经心问道。 本王怎么了,太子怎么了,婚约又怎么了。 无水站稳了身形,突然不敢接话了。 「无水,你怎么就不是个哑巴呢?」 男子的眼神轻飘飘的,语气也轻飘飘的,就这样落入小侍从的耳中,让他的身形向后一缩。 「王爷您,」小后生哆哆嗦嗦地打了个颤儿,「您大公无私正直善良热心肠……」 闻言,男子似是满意,这才转过头去。 真好。 世界终于清净了。 -------------------- 祁王府内,灯火通明。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祁王府门前。无水率先上前叩响了大门,门那头的小侍僕一听是自家主子回来了,忙不迭地将门打开,恭敬地拜下身形。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衫子,模样倒是清丽可人。
第48页 「王爷回来了。」 萧欤这才打量了她一眼,低了低身形,将华枝放下。 她的双脚终于找回踩在地面上的感觉。 因是脚伤,华枝不敢将地面踩实了,只能稍稍踮着脚,身形也因此变得重心不稳。 萧欤似是瞧出了她的小动作,将右胳膊伸到她面前。 见着他的动作,华枝的耳朵又是一烫,她刚准备摆手拒绝,男子却又将胳膊向上稍稍抬了抬,示意她将其抓住。 眼前之状,转眼间让她想起先前在车内,萧欤为她的耳垂上药时的场景来。 她因为怕疼,怕药会灼到自己,竟情不自禁地拉住男子的胳膊,待回过神来时,才方觉失态。 好在那时对方并未说什么,胳膊也未移,随便让她扯了去。 祁王府门前,华枝抬了抬头,借着月色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祁王的神色。见他面色未动,于是探出手来,也装作镇定自若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民女谢过王爷。」 她低低出声,声音轻轻。 萧欤似是嗯了一声,偏过头去的那一瞬,嘴角已往上扬了淡淡的弧度。 「奶奶与大夫人可是睡下了?」 「回王爷,」鹅黄衫子如实答道,「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歇息了。」 萧欤若有所思地颔首,「三郎呢,棍子都领了么?」 他口中的三郎,是萧家萧子敬。 「领了,方才也被人扶回房了。」 他这才扶着华枝,踏入府中。 这条道儿华枝还有印象,是通往萧欤寝房的路。她轻轻迈着步,紧张地将男子的胳膊又抓紧了。 萧欤让她来王府是做什么? 她…… 思量间,她已不知不觉地来到门前,萧欤推了推门,屋内的景象一下子在她眼前铺展开。 「进来。」 他点了灯,命众人退下去。 临走时,无水紧张兮兮地看了华枝一眼,眼中似是有恨铁不成钢之情。 一时间,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欤站在灯前,灯火映入他一双幽深的眼中。 瞧着僵硬站在一旁的女子,他突然笑了,「紧张么?」 华枝的手指颤了颤,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忙不迭地摇头。 见她这般,男子突然生了逗-弄她的心思,他将手从灯盏上撤开,平置于胸前,朝她迈来。 「紧张什么,二姑娘既答应了来王府,就应该知道,本王想要姑娘做什么。」 她的身形又僵了僵。 瞧着她不自然的面色,萧欤眼中兴趣更浓。他将眸光落于女子那张白皙可人的面颊上,稍稍打量了阵儿,又将视线挪下。 华枝硬着头皮站在那儿,不敢去看他。 他似是,在瞧着自己衣上的第一颗扣子。 她攥了攥手边的袖裳,整间屋子内仿佛就只剩下她紧张的唿吸和急促的心跳声。 华枝的睫发着颤,一袭眼波也被人轻轻搅动,泛起层层涟漪。 如春水,拂不净,吹不破。 「为什么要求着阮理正。」 她一愣,没想到对方又突然问起这茬事儿来,只得按照上次回答的那般重复道:「王爷,华家与阮家交好,民女想着,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去求助阮大人应该容易些。」 「本王不管你们华家与谁交好,」萧欤突然打断她的话,「以后有了难处,来求本王,听见了么?」 华枝再一愣神。 他连忙解释道:「本王正在调查着玉芙蓉的案子,你去求旁的人,都不如来找本王。」 去求旁的人,都不如来直接找他管用。 「加之,本王早欲整治朝中污秽之风,清白之人,本王不会使其蒙冤,藏有祸心之人,本王亦不会轻饶。」 他说得凛然,神色也是一敛,让华枝的思绪一乱。 此番情形下,如若她没有多活一辈子,是万万不会将身前神色肃然的男子与起兵造-反的叛-贼联繫到一起的。 华枝望入他的眼中,她很想问他,上辈子为何突然会起兵谋反。 就这样想着,她竟情不自禁地开了口:「王爷大义凛然,民女敬佩。」 他生得极为好看,尤其是那双眼,不知让京城内的多少女子趋之若鹜。 而如今,萧欤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前,有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让她一下子慌了神思。 「屋外有人。」 不等她说完,萧欤的眸光兀地一闪,突然伸出手,将她的柔荑轻轻握住。 一阵暖意从手上传了来。 华枝有些发懵,回过神来时,自己左手已被对方握住。她抿了抿唇,将左手往后瞅了瞅,却怎么扯也扯不开。 「来。」 他耷了耷眼皮,瞧着她的小动作,未出声制止,直接拉着她走到床边儿。 那床榻不低,床边的那一袭床幔却拖得极长。素白色的纱帐隐隐遮住床榻,坠在地上,与入户的月光一同交织着,几乎要漫到她的脚边。 华枝咬了咬牙。 反正日后祁王是要造-反的,萧景明也是要被他废掉的,她还不如直接跟了他,早早地寻一个靠山。 反正她这辈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入东宫,再次嫁于萧景明的。 萧欤的性子清冷了些,但从其他方面来看,他这个人似乎还不错。
第49页 性情清冷,但不刁钻,应该是比较容易相处。 她就如此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开始想着日后同他相敬如宾的场景来了。 以至于当萧欤按下床榻旁边的一个开关时,她还怔了一怔。 呸。 她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华枝瞧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开口问:「这里是?」 他怎么还在寝房中设有密室? 萧欤未言,继续拉着她的小手,朝密室内走去。 密室内未燃灯盏,四目所触,皆是一派昏黑。华枝一手被身侧男子攥着,一手摸索着一旁的墙壁,硬着头皮朝前缓缓迈步。 脚下一个不留神儿—— 男子蹙眉,勐地抓住了她的小臂。华枝只觉身子一斜,眼前兀地一黑,整个人险险地朝后跌去! 她忍不住开口,急急地惊唿一声。 萧欤的目光亦是一敛。 「小心。」 他动了动眉,下一刻,华枝觉得背上传来一痛。 下一刻,她的整副身子已被人死死抵在密室的墙壁之上! 「王、王爷。」 她的唿吸微微有些发乱,仓皇着一双眼,抬眸朝他望去。 一片柔软的触感,让他宛若置身于行云之上,他的眸色动了动,也垂下眼来朝女子望去。 她的眼湿漉漉的,还带着几分惊恐。 「王爷......」 华枝动了动身形,想从他的怀中移开。 「嘘——」 萧欤摁了摁她的身子,「别动。」 「别出声。」 「这里没有人,就是有一条大狼狗,二姑娘可千万别发出声音,」 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他温热的唿吸落于她的颈间。 「他可是很兇很兇的哦……」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 男主是狗,嗯,狗男人,以后不做人了。 明天就上夹子啦,明天的更新在晚上,更新后文案和微博都会说,大家可以晚上来看或者第二天起来再看~~之后就还是下午六点更新啦。 下一本写《美人为宦》,在作者专栏里,求一波收藏~~ --------《美人为宦》文案-------- 叶萋萋穿书了。 穿到了那个,耽于男色、嚣张跋扈、声名狼藉,即将被处死的亡国公主身上。 一纸诏书,她看着那个步履翩翩朝自己走来的索命美人,慌忙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姐、姐妹别杀我! 苏尘:…… 见对方无动于衷,她又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句:姐妹你人美心善,看在我情夫们都死绝的份儿上,就饶过我一命吧呜呜呜…… 苏尘不解,歪过头问众人:她说谁死绝了? 周围人无奈:督公,长公主前些日子逃婚误落了荷花池,捞起来后,脑子好像就坏掉了。 后来,叶萋萋才知道,这个风流成性的亡国公主,甚至还将媚眼儿抛到了身旁这位年轻的督公身上。 【小剧场】 某日深夜,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劝赫滔天的病娇美人,生生把她逼到了床角。 苏尘:本督听闻,那个废太子昨日又来找你,长公主最近,可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萋萋:不不不是我!别别别杀我!你你你别过来!你不是太监吗——啊唔qaq! 只是她全然不知,自己之所以可以在后宫无法无天,全因那个男子,不顾万人唾骂,一人撑起了她的天。 #阵痛的世俗之下,他抛了皎皎如月的风骨,化作世人口中表里不一的厉鬼# #只为赠她半生风月,一池荷花# ps:男主假太监、真大佬,娘里娘气都是装出来的;女主是污甜污甜的小仙女,每日必问男主到底是如何嘘嘘。这是一个我把你当姐妹,你却一心想娶我,甚至还公报私仇杀掉我前情夫杀我小弟杀我未婚夫的故事(嘘——感兴趣的去收一下啦,么么哒!) 【感谢list君】 感谢细君的一个地雷,未来科技员工的一个地雷,无目水的一个地雷 感谢眉画犹思的3瓶营养液,感谢浮欢令的1瓶营养液。 第28章 颈间痒痒的, 像是落了什么东西,让人忍不住想去挠一挠。 华枝一骇。 大狼狗...... 她连忙噤声,两眼紧紧盯着身前的男子,眸中闪过一丝怯怯。 她怕狗。 幼时,孙玉桠曾在府中养过一条黄毛小狗, 那小狗虎头虎脑的, 瞧得让人欢喜得很, 闲暇时,华枝也很喜欢逗它玩儿。直到她十二岁生辰那天, 华府设宴,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那只小狗突然跑过来咬了她一口。 正咬在右脚的脚踝处, 自此,她白皙的脚腕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她用了许多办法想要将那道疤痕消掉, 可都无济于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年被狗咬,十年...... 男子的唿吸越来越近, 她满心惊悸,一下子无暇顾及其他, 只觉得身前的温热感愈发浓重,直直地朝她的面颊上扑来。 他方才的话语犹在耳侧。 萧欤饶有兴趣地垂首, 瞧着她耳旁的伤痕,忍不住轻轻吹了一口气。 华枝的脖子勐地一缩。 耳垂上传来的触感让她的身形绷了一绷,一股莫名的颤意突然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之间, 引得少女慌忙扯了扯男子的袖。
第50页 「王爷......」 「嘘——」 他瞧着她娇嫩的唇瓣儿,心中突然有了一些遐想来。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让原本就紧张的华枝心尖儿一颤,一时间又将身前之人的袖子攥紧了。 「应该是无水。」萧欤出声,解释道。 瞧着少女方才的反应,他又突然不忍心再逗-弄她。 「那,」她真是有着一双含了水的眸子,「那条狗......」 它在哪儿?会不会咬人? 那条大狼狗会不会咬她? 他如同能窥见她的想法,低低笑道:「放心,不咬人。」 那就好。不咬人,不会咬她。 华枝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不会再在她的皮肤上留疤。 「就是很兇,见着生人,会朝她一直叫。」 她的小脸儿又白了一白。 萧欤忽地抿唇,右颊上的那个浅浅的酒窝又凹了下去。顷刻间,他突然伸出手,拉着她要往里面走。 华枝忍不住一抽手,滞在原地。 「怎么了?」 他回过头,轻问出声,「怕狗?」 华枝点了点头。 这天底下,有那个姑娘不怕一条兇恶的大狼狗? 男子眼中的笑意更甚了,「有本王在,不怕。它最多是朝着你凶两声,不会伤着你的。」 她仍是站在原地,不肯走。 「二姑娘不相信本王?」 见状,萧欤扬了扬眉,「也罢,既然二姑娘不愿走,那咱们便上去。本王叫辆马车来,将二姑娘送回华府。」 言下之意是,华家的事儿,他也不想管了。 闻言,华枝愣了愣,终于抬起一双眼朝他望来。 眼中有胆怯,亦有犹豫。 见着她踯躅,萧欤索性也将步子停下,站在一旁的拐角出,耐着性子等着她。 「二姑娘不相信本王,」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莫怕,一会儿本王护着你,若是那条狼狗来了,本王帮你挡着,你只管闭着眼往前走。」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竟愈发凝重起来,「它应该是不会伤着你的。」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出声,弄得华枝愈发紧张起来。 「闭上眼。」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亦有些好听,一时间,她竟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听着他的话,缓缓阖上了眼睛。 男子的声音又在自己的耳畔低低响起。 「莫怕。」 他颇为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跟着本王走。」 华枝只得乖乖由他牵着,闭着眼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一边提防着有狼狗突然蹿上来,一边又摸着黑朝前去,这让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蹑手蹑脚的。见状,萧欤也稍稍放缓了步子,陪着她慢吞吞地朝前挪动。 「好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前男子突然一撒手,「睁开眼罢。」 她这才敢将眼睛睁开。 一束光突然打了进来,那道光线虽然昏弱,却一下子刺入她的眼,让她忍不住将视线晃了一晃。 「这里是......」 瞧着眼前的景象,华枝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不是说是地道吗?不是说有大狼狗吗? 入眼的是一排排书架,没个书架的架骨上都被人隐约刻了几个字,却刻意写得如同鬼画符一般,让旁人看不太真切。 一卷卷书卷也就这般映入了眼帘。 萧欤迈步,走到一侧书架前,从其上随手取出了一本书。 他淡淡道:「萧家密室,亦是藏书之阁。」 藏书阁? 她微微蹙眉。 「所藏之物,或是□□,或是绝密之书。」 一边说着,他的食指翻过书卷一页。 能将藏书阁设于地道之下,并且是在萧欤房中密室的地下,足以窥见此处所藏之书之不凡。 既然是绝密之处,萧欤为何要带自己来这儿呢? 华枝有些不解。 但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刚刚对方口中所说的那条大狼狗在哪里,为何自己刚刚被他牵着进入藏书阁,竟没察觉到有任何异物的存在。 瞧着女子面上的疑色,萧欤将手中书卷放置一旁的案上,半侧过身形。 「怎么了?」 他踱步,走至一盏灯前,抬手将其点燃。 华枝顿了顿,「狗......狗呢?」 对方口中所说的那条大狼狗呢? 怎么连半个影子都见不着? 话方一出口,借着明灭的灯火,她看见了男子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噢,」萧欤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将桌案前的灯盏摆得更正了些,而后转过头。 「方才没见着吗?」 华少女一愣。 「没有啊。」 何时见着了? 华枝知晓像地下藏书阁这种地方,往往都设有机关把守。她不敢相信如此秘密之地,萧欤竟然让一只狼狗守着。 她抬起眼,瞧着男子眼中愈发浓重的笑意,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你唬我!」 卸下了惊惧与胆怯,一时间,华枝有些恼火。 他他他。 他竟然戏耍她! 想起方才与对方的举止,她又羞又恼,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身子碰到身后的书架。 书阁虽是点了灯,但尚还有些昏暗,萧欤站在灯旁,半张面庞隐于一片光晕中。
第51页 「生气了?」 他也不管桌上的书与灯盏了,缓缓朝她走来。 「生气了?」 紫袍男子一歪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没有。」 虽然被对方戏弄了,可她怎么敢说生气。 华枝扶了扶手边的书架,随手将微微凸出来的那一本书推了回去,转头望着缓缓行来的男子,吐出两个字。 方才她有些失态。 所幸萧欤并未在意她的小女儿情态,也未因此而愠怒。他也站在一侧的书架前,背部轻轻靠着架子,打量了一会儿女子面上的神色。 华枝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忙转过脸去,不让他看。 萧欤一笑,「不对,二姑娘就是生气了。」 「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反驳,而后又将话语一顿,「......民女没有。」 她才没有! 「好。」他的笑声有些闷闷的,却不乏好听。 「二姑娘没有生气。」 睁着眼睛说瞎话。 言罢,男子将身形从书架一角轻轻撤开,转过身去,开始整理着书架上的书籍。 华枝虽有些窘迫,但瞧着眼前的光景,心中满是疑惑。 她终于忍不住了,瞧着他有些忙碌的背影,开口询问了一句:「王爷,您带民女来这里,是做什么?」 闻声,他将视线从一本书上挪开,回应道:「不是要查玉芙蓉之案吗?」 「在这儿查玉芙蓉zhian?」她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在这里,在藏书阁里查玉芙蓉的案子?」 「嗯,就在这里。」 她的反应似是在萧欤的意料之中,男子点了点头,也学着她重复道,「就在这儿查。」 她愈发弄不明白了。 华枝原以为,萧欤带她回王府,是另有其事,于是她还思索了一路,自己若是跟了萧欤,这一辈子的人生轨迹会有什么不同。 结果他竟然带自己来这里查案? 大半夜的,带她来地下室查案??? 她惊愕抬眼,瞧着男子那一袭暗紫色的官袍,忍不住腹诽。 大萧朝堂上下,最敬业之人,非他莫属。 震惊归震惊,惊讶之余,她还是正了色,瞧着男子,一敛神思。 「王爷,这玉芙蓉之案要如何查?」 要在这里,如何查? 他将一本书从书架上抽开,微微蹙了蹙眉,而后又将其塞回去。 「此处,是王府禁地,也是整个王府上下,鲜少有人知晓的地方。」 萧欤顿了顿,而后瞧向她,「非我族人进入此地,皆,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听见这四个字时,华枝下意识地怔了一怔,而后又意识到这是对方又在吓唬她,便也没再理会这句话。 咦,没吓到她。 他有些失望。 萧欤又抽出一本书,边翻动着书页,边继续解释道:「二姑娘知晓,本王并非皇室血统,本王的族人,也非皇室之人。」 换言之,他原是异姓,后来被封为祁王,赐了国姓。 「嗯。」 华枝点了点头,这个她知道。 「本王祖上,原为一方江湖门派,后被请入宫中,为皇族效力。」 他的话语缓缓,如同一幅被搁置许久的陈年捲轴,在她的面前一幕幕,铺展开来。 她有些好奇,不由得凑上前去,问道:「王爷,那您的族人是?」 「我的族人,」闻声,萧欤顿了顿,而后垂眼,「他们都见不得光的。」 他语调淡淡的,恰在此时,有一本书从他的手边滑下,落于地上,摊开一页来。 她下意识地附身,手指触及到那本书时,却是一顿。 不为旁的,只是因为那被摊开的一页上,赫然写个几个大字。 ——苏州苏氏。 苏玕,字令明。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我的苏大人出来了! 第29章玉芙蓉 苏令明。 看到这几个字时, 华枝还有些发愣。她的手指稍稍一动,而后站起身,将那本书从地上拾了起来。 书卷上落了些灰,萧欤将其接过,轻轻将其上的灰尘拂去。 「怎么了?」 见着她恍惚的模样, 他侧过脸, 问出声来。 「没、没事。」 华枝瞧着他将那本书又阖上, 轻轻盖置一旁。 「那本书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她还是没有忍住满腹疑惑。 上面怎么还会有苏令明的名字? 一时间,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青衣男子的身形来。 「这本吗?」 萧欤也一顿,重新将书桌上的那本书拿起, 目光扫过书扉上的几个大字, 淡淡答道:「这本书记录了文暄十年至二十年殿试的所有参试考生,每个人的名次都在上面。」 若华枝没有记错, 苏令明应该是文暄十六年的探花。 怪不得上面会有他的名字。 「怎么了?」见着对方对这本书那么感兴趣,萧欤也抬手翻了翻书页。其上大部分人名他都很熟悉,甚至有不少人已在朝堂上身居要职。 譬如御史中丞薛魁, 譬如刑部尚书赵循,再譬如...... 他翻动着有些泛黄的书页, 目光停滞在一处。 文暄十六年,探花:苏州苏玕, 表字令明。
第52页 这个人...... 萧欤兀地眯起了眼,此人现在正在户部任侍郎之职,所谓户部, 便是打点国家财政,往俗气的说,就是管银子的。 当年殿试,他曾看到过苏令明的试题,此人才华横溢,文采飞扬。其中虽有些字句略显青涩稚嫩,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试题于各份试卷中脱颖而出。 阅罢整卷,连他都为该考生的才气所折服,心中暗想今年的状元非他莫属。 怎么只得了第三名呢?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以苏令明的才能,青云直上并非难事。为什么他现在还在户部,做一个小小的侍郎? 萧欤有些好奇。 华枝无法窥见他心中所想,见他沉默,也乖乖站至一边,两眼往四周瞟去。 不得不说,这里真的有很多书。 而且书架上的字符,她都看不懂。 那些字符如同鬼画符一般,好像是专门由人独创的文字,用来防范外人闯入后暴露出一些重要信息。 思绪从苏令明身上收回,华枝又想起先前萧欤说的话来。他说他的族人都见不得光,这是什么意思? 她转过头,望向男子。 似是瞧出了女子面上的好奇,萧欤将书卷又拂了拂,一边转身将那本花名册重新塞回书架内,一边同她道。 「方才本王说过,本王祖上皆非皇室之人。他们或行走于江湖,或流荡于异邦,最后被诏入皇宫之中,将一些异邦异物异术汇集于此,筑为藏书阁。」 所以此处所藏之物,并非普通的书籍,而是一些「异书」。 「玉芙蓉从异邦传入大萧,也许阁中,会有关于它的记载。」 听萧欤这么一说,她顿时打起精神来了。 找!现在就开始找! 只是...... 「王爷可否告知民女,这书架上的文字符号,分别都表示什么意思呀?」 她微微仰面,往上其上的「鬼画符」,犯了难。 闻声,男子踱步朝她走了来。他的步子极轻,身侧却带着一股清风与暖意,只消一瞬便将她裹挟。 华枝侧过头,恰好看到他的半张侧脸,融于一片明灭恍惚的灯火中。 她的心兀地一动。 他生得真好看。 书架立于角落,有些照不到光,于是萧欤又折身,提了案上的灯来。 「本王,」他微微蹙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也看不懂。」 华枝:...... 「这些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书架上的字符也是只传于嫡长子,这间书阁,皆是由每届家主掌管。」 「那你为何不知——」 华枝下意识地问出口,话刚说到一半儿,突然勐地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噤了声。 若是她没有记错,十几年前有一场大巍山之战,萧欤之父所率军队前去平倭,殉职于大巍山之下。 而其兄萧裘——萧欤的兄长,亦是在两个月后率军前去替父报仇,最终马革裹尸。 那时,萧欤方不过八岁,丧父丧兄,其母亦归隐佛门。老皇帝念其年幼,其族人又立有汗马之功,于是将他接入皇宫内,与众皇子一同受诫。 后,赐其国姓,封为异姓王。 就这样想着,华枝忍不住转过脸去望向男子,正见他也微垂着眼,瞧着手边的一捧书卷出神。 眸色晦暗不明,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有些许光影打在他的面上,照得他的面色发白。 见状,她竟有些隐隐的心疼。 「找,这里的书籍都是分类好的。一样一样地排,总会找到记载玉芙蓉相关类目的书架。」 不等华枝开口,身侧男子突然出声。 「好。」她点了点头,「王爷,就只有您与民女二人在这儿找吗?」 「那不然呢?」 萧欤挑了挑眉,而后解释道:「这里是禁地,王府的禁地,旁的人都不知道藏书阁的存在。」 既然是禁地,那么...... 「王爷为什么肯带民女来这种地方?」 她扬起一张清丽的脸庞来。 闻声,男子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为什么会带她来藏书阁寻找玉芙蓉的记载? 她有些不解。 「王爷为什么会相信民女?」 华枝望向他。 瞧着女子眼中的疑惑,萧欤稍稍一顿,片刻后,他走上前来。 却是不答反问,「二姑娘,本王可以相信你吗?」 紫袍之人步步逼上前,言语中也带了些思量。 「首先,玉芙蓉之案关系到华府的安危,从个人利益上来看,你定会协助本王。」 「其次,王府人多口杂,无水又是个笨手笨脚的,本王亦有其他政务要处理。藏书阁所藏书籍之多、之杂,二姑娘亦是看在眼里,若要本王一人完成这项工作,只怕大理寺的华老爷等不起。」 一提到父亲,华枝的思绪不由得乱了一乱。 「最后——」 萧欤垂下眼来。 「二姑娘愿相信本王,本王亦是愿意相信二姑娘。」 听到这句话时,华枝愣了一愣。 相信? 反应了一会儿,她这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方才自己一路让他拉着走进藏书阁。 他方才要她闭眼,并非是因为地下有大狼狗,而是通往藏书阁的路上另有玄机。
第53页 他愿意相信她,但也并非要将藏书阁全盘托出。 既然是王府禁地,有些规矩,该守的还是不能破禁的。 言罢,萧欤片刻都不耽误。他将方才取下来的几本书又摆好,走到另一侧去,从架上另外取出一本书捲来。 「来。」他伸了伸手,要拉她往上走。 华枝站在那儿,瞧着他伸出来的一只手,面上有些怔忡。 见她没有动作,萧欤又晃了晃袖子,这才唤回她的神儿来。 「不走?」 她摆了摆头,「王爷,民女现在就在这里,开始寻找关于玉芙蓉的记载。」 「不必,」男子亦摇头,开口道,「夜已很深了,二姑娘先去歇息,明日本王再带你下来搜寻。」 不差这一晚上的。 萧欤如是想到,依着阮庭的能耐,应该不会让华参再大理寺过得太差。 加之先前他对丁承的惩处,杀鸡而儆猴,无论是大理寺还是都察院,一时半会儿都找不了华家的麻烦。 但华枝却不这么想。 她早已心急如焚。 见她如此执拗,萧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轻嘆一声。 「罢了,」他转过头,伸出食指指向一侧,「那里有一方小榻,二姑娘若是累了,便去那里歇息一番,莫要累坏了身子。」 萧欤说得关怀,华枝亦是应得感激。她点点头,而后见男子顿了顿,又接着道:「本王明早来接你出来,你莫要胡乱走动。」 「通道昏黑 ,而且这里真的有一条大狼狗。」 嘁,又在吓她。 虽在腹诽,可她还是忙不迭地点了头。她留在这儿的目的本就是搜查关于玉芙蓉的资料,对于祁王府的密室,她真的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不招事,不惹事。 萧欤是个好人。 她也不会刻意给他添堵、给自己添堵。 …… 虽然夜色深沉,可萧欤走出室时,却没有丝毫困意。 想了想,他决定还是让无水打着灯,去看看萧子敬。 有一个词叫望子成龙,父亲故去的早,大哥也离世,作为一家之主,萧欤对萧子敬可谓是如父如兄。 可又有一个词,叫恨铁不成钢。 他虽然恨铁不成钢,奈何平日有许多政务要忙,因要辗转于国事,萧欤便不得不将家事暂且放下。若是真的细细数道萧子敬平日里做过的混.帐事儿,怕是真能把他气个半死。 「王爷,您这么罚三少爷,会不会太严苛了些呀。」 在萧欤身边跟了那么多年了,无水也能摸清一些自家主子的心思与想法。 「罚,不好好罚,怎么能长记性?」 紫衣之人冷下声音来。 不罚他,日后怎么能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主子,您这样罚,会不会太重了些,毕竟老夫人那么心疼三少爷……」 「不过是几棍子,打不死。」 萧欤轻描淡写道,「往日里,便是老夫人在给三郎撑腰,惯得他愈发张扬恣肆,如若我本王今日不再好好惩治他,来日他怕是更加无法无天。」 他一边说,一边朝前走着。无水提了灯,也规矩跟在他身后。正说着,突然见前者脚步一顿无水一个没留神差点儿撞他身上。 萧欤有些惊讶,「阿姝为何还不休息?」 萧月姝一袭青白色的衫子,站于树影之下,有清落月色从树叶的缝隙中撒下,称得她的面颊愈发白皙而柔和。 她也瞧着萧欤,就这样走上前来。 「二哥,」她的言语中,竟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阿姝睡不着。」 第3章 女子一袭裙衫落拓, 站于月色与树影之间,眸光晦涩,叫人瞧不出悲喜。 「怎么了?」 闻声,萧欤也走上前去,来到萧月姝身侧。不知为何, 她出来时竟也没带一名侍女, 就那样兀自撑着灯, 站于一棵古老的槐花树下,抬起一双眼朝他望来。 「怎么睡不着, 」萧欤顺手接过她正提着的灯笼,关切道, 「阿姝有心事?」 「嗯。」 萧月姝径直点了点头, 丝毫不避讳心中所想,「是有心事。」 他们兄妹自幼一同长大, 父兄离世得早,母亲也不在身边,府内上下, 除了同龄小孩儿,剩下的便是奶奶与大哥留下的几房妻妾。 奶奶年纪大了, 大夫人的性子优柔寡断不爱管事儿,下人们又不太把他们兄妹二人放在眼里。于是二人只能一路相互扶持, 对彼此的脾性早已摸得透彻。 世上知萧欤者,非萧月姝莫属。 萧欤亦是十分了解自家小妹的脾性。 见她垂了垂眼,他便仿若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 直接道:「阿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罢。」 她怕也是一晚上都没睡好。 得知华府出了事,萧月姝便叫人去门口守着,守到了他离府的消息。少女登即便披衣下床,直道不妙。 他还是去了华府。 「二哥,」萧月姝瞧着他手上提着的那盏灯,「您还记得,先前老夫子教导你我所说过的话吗?」 家国大义,礼义廉耻,规矩法度。 不忘于心,不愧于行。 怎么能直接将华家二姑娘带回王府来了呢? 她睡不着,她是真的睡不着。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二哥被那个女人沖昏了头脑,一个劲儿地往火坑里跳。
第54页 「二哥,阿姝知道您是一个明白人,不会做煳涂事。所以先前在马车里,阿姝也没有多说什么。」 女子莲足轻迈,上前半步,又靠近了些。 「二哥,」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悦耳,「您莫嫌阿姝叨扰,您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她,如今又将她带回华家,您......」 「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欠妥。」 王府里的侍人们见了会怎么想,大夫人会怎么想,奶奶会怎么想。 太子会怎么想,圣上会怎么想。 整个京城,又会怎么想他萧琼之的所作所为。 先前在马车上,二哥曾同她说过,他只护对,不护短,可他如今带回府的,却是别人家的太子妃! 如此做,便对吗? 一时间,她的眸色中竟带了些淡淡的凌厉。 萧月姝审视地看着他,眼中气焰徐徐,烧得一片通明。 她与萧欤一样,是至清至冷,却又至烈的性子。 毕竟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这性格哪有不像的理儿? 「二哥!」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萧月姝又皱着眉头唤了一声。 这一声,终于扯会男子有些游离的思绪。他微微垂下眼睑,瞧了身前的女子一眼,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担忧。 萧欤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怕自己会做出一些煳涂事、混帐事。 于是他摆了摆头,同身侧女子轻声道,「阿姝,你放心。」 他并非煳涂之人,有些事,他还是能掂量地很清。 且放心。 男子握紧了手上的灯柄,灯火摇晃,于一片月色中明灭恍惚,又摇摆不定。 突然有夜风袭来。 夏日的夜风,总带着几分闷热的气息,扑于颊上,竟然让他的心里平白无故生了几分燥意。 有些闷,烦闷烦闷的。 他将灯提定了,一袭身形也在月色下站得笔直。男子稍稍停顿片刻,而后望着少女那一双满是期冀与担忧的眼,终于出声来。 「我拎得清。」 仿若再确定这什么一般,他又低低重复了一遍,「本王能拎得清。」 孰轻孰重,孰是孰非。 家国大义,礼仪法度。 他能拎得清,过去他一向都拎得很清,以后也定会如是。 「那二哥带华二姑娘回府,是为了做什么?」 听见男子的话后,萧月姝虽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还是又抬了抬头,出声问道。 萧欤也道:「华家落了难,华老将军是个大忠臣,对大萧一向忠心耿耿,加之其为人正直慷慨,本王不能袖手旁观。」 「再者,」他一顿,「此事关系重大,甚至关乎到玉芙蓉一案,本王必须确保华二姑娘的安全。」 「阿姝,」见女子半天不应声,萧欤又沉着声音唤了一句,「你何时,怎么还不信二哥了?」 闻声,萧月姝微微一怔。 半晌,她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信,阿姝信二哥。」 萧欤笑了。 他将手中正提着的灯递给面前的女子,萧月姝便顺手将灯接了,发顶突然被人轻轻抚了抚,一抬头便看见了对方那双盈了些许笑意的眼。 不得不说,她的二哥,生得真是好看。 莫说她了,换了京城内的任一名女子,都会为之而心动。 「二哥,」她任对方抚着自己的鸦发,「阿姝信您,阿姝日后也不会再来因此事叨扰您。您是祁王,咱们祁王府亦是无数女子心心念念、想挤破了脑袋嫁进来的。京城内还有那么多好姑娘,阿姝听闻,大嫂正在为二哥择一位好妻室呢。」 「择妻室?」 萧欤微微蹙眉,「我怎么不知?」 大夫人不是一向不理家事,怎么倒还惦记起他的婚事来了? 他有些不解。 「不是大嫂要张罗的,」萧月姝知道自家二哥的疑惑,便笑着解释道,「是圣上,圣上要张罗的。」 「圣上说,二哥您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要整日因忙于政事而耽误了家事。若您还不想现在娶妻,纳一妾室也是好的,总归身侧多了个人照应,二哥您平日忙起来,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不必,」萧欤摆摆头,「本王身边还有无水,暂且不需要旁的人。」 「无水?」 萧月姝斜斜望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小后生,险些笑出声来,「二哥,不是阿姝说您,您身侧只有无水一人也不行啊。无水他总归是个男子,毛手毛脚的,哪有姑娘家细緻。」 无水在一旁听着六小姐的话,反驳也不是,不去反驳也不是。 只能在一旁傻乎乎地站着,任凭六小姐说道。 「阿姝听闻,圣上有意将刘尚书家千金许给二哥,二哥不若挑个时日去趟刘家。」 说罢了无水,女子又侧过头,微微仰着面,望着身侧之人,目光灼灼。 萧欤却仍是摆头,「不必,如若我想娶妻,我自会去和奶奶说的。」 萧月姝知道犟不过他,便也不再纠缠,点了点头,「那华二小姐那边,二哥打算怎么办?」 「她......」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来。 萧欤稍稍一顿,「本王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上她。」 「阿姝,你且放心。」 他所做一切,皆是正义使然。
第55页 他...... 紫衣之人垂下眼来。 他怎么会肖想未来的太子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31章 华枝醒来的时候, 已快至正午。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掀开身上的薄被,看到眼前之景时,不由得惊了一惊。 入眼的, 并非前线昏暗的石壁与一排排书架, 而是—— 「姑娘, 您醒啦?」 一个侍女模样打扮的小姑娘端着茶水,从门口突然走进来。 她又被吓了一跳。 「你是?」 这里是哪里?还是王府吗?她昨日不是...... 她昨日不是一直待在藏书阁找书吗! 怎么到这里来了? 见着华枝此番模样, 那小侍女一下子便料到她心中所想,笑着将手中的盘子放至一旁, 解释道:「二姑娘, 这里还是王府,不过是偏房, 是王爷昨晚带您来的。您那时还睡着,王爷怕您睡得不安,还专门燃了香呢。」 是萧欤带她来的? 华枝环顾四周一圈, 发现此处被装饰得十分雅致,倒像是萧欤一贯的风格。 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那......」 沉吟了好久, 华枝才问道,「那你们王爷呢, 他现在在何处?」 若非为了玉芙蓉之事,她才不会一醒来就问他在哪儿。 那小丫头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径直答道:「我家主子一早便上朝去了, 现在......也许还在宫里头吧。」 还在宫里吗? 「你叫什么名儿?」 华枝一面腹诽着萧欤真够忙活的,一面漫不经心地开了口。那小丫头倒是很活泼,上前替她倒了杯热水,道:「回姑娘,奴婢名叫知意。」 知意。 名字挺好听。 知意扶着她下了床,从一边拿来一套衣裳:「王爷临走时,让奴婢备了件干净的衣裳,奴婢也去扶姑娘沐浴。另外王爷还叫奴婢备了些点心,姑娘若是饿了,可以先填腹、后沐浴。」 那小丫头说得细緻而贴心,华枝任由她扶着,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糕点。 「不必,先沐浴罢。」 她还不是很饿。 知意取来的衣裳正合她的身形,想必是萧欤让她按着萧月姝的身量去取的。裙衫是她最喜欢的水青色,华枝绾了发,稍往镜前一站,便觉得生气勃勃,连整间屋子都亮敞了起来。 知意抿着嘴,在她身后直笑:「奴婢往日里听闻,华家有位嫡小姐,生得国色天香,今日一见姑娘的仙人之姿,才知名不虚传。」 华枝也笑笑,没好意思去接她的话。 攀谈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侍女叩了门。 「华二姑娘在屋内吗?」 知意转过头,「姑娘在屋内,有何事?」 「华二姑娘,老夫人请姑娘去客堂一趟,说是有要紧话要与二姑娘谈。」 闻言,华枝稍稍一怔。 想必那人口中的「老夫人」便是萧欤的奶奶,她昨天半夜进了王府,这么快华老夫人便要来找她了? 不过转念想想,华府内还有一个萧月姝,自然是事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未做亏心事,所做的一切都是萧欤允许的,所以她自然也不怕华老夫人。不等知意应声,华枝径直探了探手,将帷幔挑开。 她抿了抿唇,「我这就去客堂,劳烦姑娘带路。」 「华二小姐客气。」 华枝跟上那人的步子,一前一后地穿过王府长长的走廊,拐了几道弯后,那人终于在一处门前停下。 「华二姑娘,老夫人在堂内等着您。」 水青裳裙的少女轻轻颔首,她一顿,尔后稍盪莲裾,循着一阵笑声,缓缓步入前堂。 堂内正坐着萧老夫人与几名家眷,瞧打扮,应该是萧府内的几位夫人。 萧月姝也坐在一侧,见华枝走进来,偏过头去望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萧老夫人。」华枝请了一个安。 「这位便是华家二姑娘吧?」 不等她起身,离她最近的那名穿着浅紫色妇人便率先开了口。 有人掩了茶,亦瞧向华枝,似是轻轻一嗤。 「华二姑娘?华家现如今出了多大的事儿,她怎么还有闲工夫往咱们府上跑?」 「听说是二爷带她来的......」 「二爷?二爷怎么会带她回府,莫不是——」 这厢还未讨论完,突然听见一声低咳,堂上的老夫人晃晃悠悠地抓住手边的拐杖,从座上缓缓站了起来。 「华二姑娘。」 萧老夫人的声音里,带了些久经世事的沧桑之感,像浓密的白烟漫过天际的古藤,苍暮之余,让人突地生了几分敬意。 「老夫人。」 华枝装作未听见方才的那阵私语之声,迎了上去。 「二姑娘,我们萧家也是方才听闻华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全府上下亦是为华老将军而忧心。」萧老太太瞧着女子眼中淡淡的优思,忽地问道,「令尊此时,是在大理寺罢?」 「是,」少女一愣,继而点头,「应是在大理寺的。」 「大理寺,」老太太上前,轻轻握住了华枝的手,拉着她坐下来,「若是没记错,大理寺的阮理正似是与你们华府交情不错,姑娘可以前去找阮理正。兴许让他帮衬着说上几句话,令尊便能平安回府了。」
第56页 萧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她瞧着身前的少女,眉眼里尽是一派和善之气。 看样子,她像是在真心为华枝想办法。 后者却摇摇头。 「二姑娘,怎么了?」 让大理寺放人,岂有这么容易?华枝接道:「此厢事关系紧要,华枝不敢麻烦阮大人。」 她说的原本就是心里话,却不料,又引得人一嗤。 「究竟是何等紧要的事,连阮理正大人都摆不平,竟还求到我们王府里头来了。」 说话的,依旧是那位身穿浅紫色衫子的妇人。 华枝一怔。 又有人用帕子掩着唇,轻笑道:「这事儿若是说小了,哪用得着咱们王府出马,大理寺的阮大人几下子便可以将事情摆平了。可若要把事儿往大里说呀,怕是人家理正大人也懒得趟这趟浑水咯。」 闻言,浅紫色衫子冷哼一声,「他阮理正怕趟这趟浑水,怎么,我祁王府便不怕了么?还是说,旁人以为我祁王府家大业大,便不懂树大招风、引火烧身之理了么?」 ...... 二人这一来一回地,让华枝听得一愣,还未回过神来,便又觉得自己的手被人轻轻一握,抬眼对上萧老夫人那一双和善的眼。 「二姑娘,」老人唤了她一声,仍是满目慈祥,「二娘三娘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姑娘听了,莫要往心里去。」 经她这么一说,华枝算是明白了,眼前方开口的那两位妇人,正是萧家的二位姨娘——秦氏与乔氏,她们二人方才的话...... 少女将手掩于袖中,暗暗攥了攥手边的衣裳。 秦氏与乔氏不过是久居王府不出的妇人罢了,她们怎么会知道华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怎会知晓华家与阮家的关系? 况且,上有萧老夫人坐堂,客堂之前,岂有她们两位姨娘说话的份儿? 这必然是萧老夫人的心思。 她咬了咬唇角,掩住了眸色的起伏,朝着座上老人轻声回道:「老夫人客气。」 她客气,萧老夫人自然也是客气,后者缓缓笑了一声,而后朝堂下扫去。 乔氏见状,立马也迎上前,「哎呀,是妾身多嘴了,一时间竟唐突了华二姑娘。二姑娘此番来我祁王府,可是有什么事儿?姑娘若是有难处,且放心说出来,妾身愿尽绵薄之力,帮衬帮衬姑娘的。」 秦氏掩着帕子直笑,「华二姑娘哪有什么需要帮衬的,怕是只消她的一个眼神,便有人抢着拜伏于二姑娘裙下呢。」 华枝原本想找机会告退,听秦氏这么一说,秀眉顿时蹙紧了。 「秦夫人,敢问您方才所言,是为何意?」 对方这么一追问,秦氏又「噗嗤」笑了一声,手里的丝绢仿佛能绕出一朵花儿来。 「二姑娘,」她更是笑靥如花,「我知晓,二爷他还年轻,有些事还不大懂,或是说,会一时被其他东西沖昏了头脑,气盛总是平常事。二爷年轻气盛。可这煳涂归煳涂,你们华家出了事儿,也别把我们王府也牵扯进来呀。」 经她这么一说,华枝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分明是萧老夫人以为自己有求于祁王,应了祁王的意,前来华府! 她稍稍抬头,正见老夫人稳坐于正堂之上,悠悠然瞧向她,气定神闲。 丝毫没有阻拦秦、乔二人之意。 既然有人先开了腔,其余之人便更加肆无忌惮,指桑骂槐之声此起彼伏。 秦氏亦坐于一边,冷笑着瞧向她,「妾身还知道,不光二爷着了她的道儿,就连三郎,也被她害成那个样子。自家遭殃不说,还反过来祸害别人!可怜我三郎的那双腿,年纪轻轻的,就怕以后会落了疾,将此生荒废了!」 一提到三郎萧子敬,萧老夫人的眼神顿时凌厉了些许。 「子敬哥哥?」 秦氏的话音刚落,厅下一位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突然抬头,望向那抹紫衫,「子敬哥哥的腿,也是她害的?!」 此语一出,在场无数道目光立马落到了华枝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第32章 少女的声音尖而利, 宛若一道夺目而逼仄的日光,直直朝着华枝刺来。 华枝也循声望去,凝视那人。 开口之人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裙裳,妆容正是精细别致。因是过于激动,她情不自禁地从座上站起, 两眼带着些怒意, 望向站在一旁的华枝。 她的身侧, 正坐着萧月姝,后者一手平稳端着茶盏, 面上表情无甚波澜。 「子敬哥哥的腿,是你害的?」 少女逼近了一步。 通过她的语气, 华枝大抵猜出来身前女子的身份了。萧欤之父曾有一妻二妾, 其中妾室秦氏——也就是方才那位身穿浅紫色衫子的妇人,曾为萧父诞下一儿一女——三公子萧子敬、五小姐萧月迎。 面前这位, 正是萧月迎无疑。 众人知祁王府五小姐张扬跋扈,华枝亦是有所耳闻,她颔首, 不及开口,对方已直接来到她的面前。 「我问你话呢!是你让二哥将子敬哥哥的腿打折的?」 「打折了?」她有些惊讶。 她知道萧欤将萧子敬教育了一番, 但没想到他竟真如此不留情面。 「哼,你还跟我装!」萧月迎更加咬牙切齿, 「奶奶,就是这个女人把子敬哥哥害成那个样子,您一定要替子敬哥哥做主啊!」
第57页 华枝轻轻垂目, 道:「凡是有因而后有果,三公子这般,全是因他——」 萧月迎岂容她解释?直接截去了她的话,「呸,我才不听你在这里妖言惑众。若非你勾.引三哥,他又怎会做出这般煳涂之事!说到底,还不是你在背后使乱子?」 「五小姐!」 萧月迎的话越说越难听,一直规矩站于华枝身后的知意再也忍不住了,不禁上前道,「五小姐,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王爷说了,华姑娘是咱们王府的客人,其中误会待王爷回府后再纠察,定能解释清楚的。」 「你是何人?」粉衫女子回过头,瞧着知意,「本小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做奴婢的来插嘴了?」 「五小姐,王爷说过,华二姑娘是客,奴婢不敢怠慢的......」知意不敢瞧她,匆忙低下头,言语糯糯。 「客?」萧月迎冷笑,「我怕是她给二哥灌了什么迷魂汤罢!」 华枝皱了皱眉。 「月迎。」 许是见事情闹腾够了,一侧的秦氏出声唤了一句,「罢了罢了,莫再说了。再说下去,怕是外人只道咱们王府不懂待客之道了。」 「母亲,」粉衫少女撇了撇嘴,「你怕她做什么。现在华府已经不比以往了,你以为,那华老爷进了大理寺能撑多久,他们华府又能撑多久?」 「月迎!」秦氏有些急了,慌忙制止道。 萧月迎不提华府也就罢了,一提起华府,华枝只觉一颗心骤地一紧,牵扯着连唿吸也变得愈发急促起来。 但她知晓,如今华府受难,她孑然一人无甚依靠,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只有萧欤。 只有祁王府。 她不敢惹乱子,不敢给萧欤惹乱子。 所幸,萧老夫人也知晓点到为止之理,稍一扬手,「月迎,回座。」 萧月迎这次嘟嘟囔囔地回到了萧月姝旁边,后者微抬着手,推来一杯热茶。 萧老夫人挑了挑眉,未去理会萧月迎的小性子,又转头对华枝道:「二姑娘,你可知令尊这次,所犯何事?」 「私藏玉芙蓉,那可是大事!」粉衫少女接了茶去,又将其叩于桌面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 那声响动听得华枝心悸,她咬了咬唇,应了一声,「是,是在府里搜出了玉芙蓉。」 「那可不得了,」秦氏也叩了叩桌子,「二姑娘,你这得赶紧回府啊,我记得你还有个年纪尚幼的弟弟。如今华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华府可不能没人管啊。」 昨日丁、郭二人来华府捉人时,华琅恰巧不在府内,今日阿琅听到父亲被带去大理寺的风声后必定回府。 想到这里,华枝的面色稍稍一变。 秦氏接着道:「二姑娘,您赶紧回府里去呀,您幼弟还有全府上下都等着你呢。」 当着众人的面儿,她毫不避讳赶客之意。 知意见状,差点儿急得跺起脚来。 王爷说过,华二姑娘是客,要自己好生招待二姑娘,莫唐突了她。可现在,太太奶奶们都当堂让华二姑娘难堪,风凉话当头扑来,让知意一下子进退两难。 她不敢含煳了华二姑娘,更不敢冲撞了各位夫人。 索性,二姑娘是个性子敛和的,没有与秦氏针锋相对。知意瞧着,华二姑娘略略垂了垂眸,有些许光晕落于她纤密的睫上,打下一圈薄薄的、柔和的影。 她的声音亦是柔和,「华枝知晓了,多谢夫人提醒。」 秦氏一掩帕,笑得媚眼如丝,「华二姑娘客气。」 众人又假意客套了几句,见华枝有离府之意,萧老夫人的表情更是慈祥了几分。见着大家表面上的和气之态,华枝身后的知意这才放心了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华枝侧目,视线掠过席间一少年,眸光不由一滞。 小小少年一身单薄的青衣,稳坐席间,形态尚有些青稚孱弱,两眼略略无神,漫无目的地瞧着前方。 众人皆语,唯其不言。 也许是他过于沉默,沉默得让人很容易忽视他的存在,加之其坐于座位最尾,便更不瞩目了。 似是察觉到华枝的目光,那少年也朝她望来,两人目光交触的那一剎那,少年如打了一个激灵,背部不由得挺直了些。 紧接着,他仓促别开面,不再去望华枝。 这少年,应该就是萧家最小的公子,萧青昱。 华枝一笑。 他青涩稚嫩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她的胞弟华琅。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很想阿琅,也很想父亲。 -------------------- 终于,在知意的陪伴下,华枝回到了原先的处所。 萧欤仍是没回来,她缓步于桌前坐下,知意立马识眼色地跑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姑娘,这是王爷今早临走前,让奴婢交给姑娘的,」知意双手将茶壶平稳放下,又从一边儿取来一本书,径直道,「方才老夫人催得急,奴婢便未先将这本书呈上,还望姑娘恕罪。」 这小丫头说得十分客气,倒让华枝有几分不自在来。她笑了笑,同样以两手将那本书接过。书籍的封面有些破损,其上的字迹华枝亦是十分熟悉,这正是她昨夜临睡前翻找出来的一本记录西域奇珍花草的书籍。 她原本想昨夜在藏书阁中将其研读罢,以翻寻有关玉芙蓉的蛛丝马迹,谁料昨晚竟在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一睁眼便已离开了藏书阁。
第58页 许是萧欤昨夜见她睡得沉,身边又放着这本书,想她若离了藏书阁恐是无聊,便将她的人与她身侧的书籍一併带出藏书阁。 一想到昨夜的情形,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萧欤...... 华枝一面翻动着有些泛黄的书页,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形来。那人一袭紫衫,站在灯火明灭之处,朝她低低一笑。 「华二姑娘。」 「......」 「这儿有只大狼狗,二姑娘可千万别发出声音。」 「......」 「你不必这般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如若可以,你......」 「你大可把我当叔叔。」 她的手指颤了颤,忙不迭地抓过一页书页,将其匆匆翻了过去。 唿吸有些发乱,脑海中的人形亦是乱了开。她仿若瞧见那名男子又站回了通明的宫灯之处,站在长长的甬道深处,朝她缓缓望来。 「叔......」 他一身紫色朝服,站于甬道一侧,脚下是如白玉般的宫阶。 「娘娘?」 他轻轻启唇,面色疏离,朝她缓缓一揖,「微臣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娘娘。 华枝一惊,勐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手边的书卷顺势而落,带动了一侧的茶杯,哐当一声砸于地上。 「二姑娘!」 她听见知意有些惊慌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背上冒了一身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第33章 「二姑娘!您没事儿吧。」 知意连忙从一边取来毛巾, 将华枝身上的茶水珠子拨.弄下去。茶盏已碎,地上亦是一片狼藉,知意挥了挥手,立马有僕从上前,清扫起地面来。 「二姑娘?」 直到知意再次唤出声, 华枝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二姑娘, 您怎么了?」 「......无、无事。」她勐地将手收回, 索性手中的书卷未被茶水打湿,裙裳也仅有下摆沾了些茶珠, 亦是无伤大雅。 「这茶杯......」 华枝努力将脑海中的那抹身影驱除,瞧着地上碎裂的茶盏, 难为情地开了口。 「不要紧的, 」瞧出她面上的歉意,知意笑了笑, 「原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待王爷回来,奴婢和王爷说一声便好了。」 祁王府内的东西, 哪件不是值钱的玩意儿?知意这么与她说,明显是在客气。不等她开口, 知意又将视线一转,落于窗外。 「哎呀, 」这小丫头低低叫了一声,「瞧着天色,怕是又要落雨了。」 盛夏总是多雨的, 华枝记得,祁王举兵造反亦是在一个雨夜。 不过那时却是在冬季,雨夜寒得刺骨。华枝整个身子蜷在华春宫破败的榻上,仿若能听到自宫门传来的兵器交接之声。瑶月端着一碗已凉了一半的药粥,哭着跪在床榻边。 文璟二年,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去得格外晚。 闻声,华枝亦随着知意的目光望去。天边不知何时已悄然翻动了几卷乌云,乌压压的密云缓缓集聚在一起,悉数逼压下来。 阴沉沉的天色有些逼仄,让人的胸腔一闷,略略有些喘不上气。 「王爷离府前可有带伞?」 她下意识地问了出声,话一脱口,便微微一愣。 好在知意并未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径直道:「无水应是帮王爷带上了的,再者,即便王爷没带伞,宫中也会备伞的,姑娘不必担忧。」 「况且,」知意缓缓道,「也不知今日王爷是否留宿宫中。」 「他不回府吗?」 「不知,」见华枝这么一问,知意的话语稍稍一顿,「不知王爷回不回府,宫里头政事繁忙,也不晓得王爷能不能抽身。姑娘呢,姑娘是在盼望着王爷回府吗?」 华枝一怔。 知意当即笑逐颜开,「二姑娘,您莫嫌奴婢多嘴,这还是奴婢第一次见王爷带姑娘回府呢。王爷今早吩咐了奴婢,要奴婢把您当自家主子那般照顾,万般不可怠慢了,奴婢这可是第一次瞧着王爷对一个姑娘这般上心呢。」 「二姑娘生得好看,脾性又好,自然讨得王爷喜欢,」那小丫头生得粉嫩粉嫩的,笑起来,眉眼之间竟也如开了一朵桃花般,格外惹人注目,「姑娘呢,姑娘可是也喜欢我家王爷?」 她问得毫不避讳,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欢喜与雀跃。 却是让华枝的心尖儿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喜欢? 这全京城的女子,这天底下未出阁的女子,有何人不喜欢祁王,有何人不想嫁给他萧琼之? 知意喜滋滋地想着,华二姑娘定然是不会拒绝的。 「我......」 华枝被对方灼灼的目光盯得心虚,仓促别开面去,「我只是想着,我马上要回华府了,阿琅还在府中等着我。若王爷不回府的话,我这样不告而别,似是有些不妥当。」 「我......」 不等她「辩解」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循声望去,恰见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了开,一道凉风扑面而来。 「王爷?」 知意又惊又喜,连忙上前迎接。 萧欤淡淡颔首,由着下人取下身上的官袍。那袭紫色朝服上似是沾了些雨珠,知意将其拿至一旁,用毛巾将其上乌熘熘的水珠尽数拂了去。
第59页 僕从鱼贯而入,而后又鱼贯而出,不一会儿,那男子便换好了衣裳,来到了华枝身前。 「怎么了?」 见她还有些发愣,他不禁轻轻出声。 「王爷,」她抬眼,见着男子的面容时,竟如着了魇地一般出声问道,「王爷怎得回来了?」 萧欤有些发笑,这里是王府,他为何不能回来? 目光稍稍一垂,他瞧见了对方手上的那本书卷,「你昨夜入睡时,枕着的便是这本书。本王怕耽误了你查书,便将它也从藏书阁中带了出来。如何,其中可有关于玉芙蓉的记载?」 男子的语调平稳且柔和,让华枝也不由自主地将那本书翻了翻,只一瞬,便落声道:「尚未。」 见着他面上的疑色,她又连忙结结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尚、尚未看完。」 尚未看完? 果不其然,萧欤眸色间的狐疑愈发浓重,他伸出手将那本书接了去,随意翻开其中一页,而后将其又重新阖上。 他抬眼,华枝垂眼,不去瞧他。 静默了几秒后,男子将书卷放至桌案上,侧首。 只需一个眼神,知意便上前来,只闻萧欤话题一转,仅是淡淡道:「去熬一碗绿豆粥来,消消暑。」 「是。」小丫头恭恭敬敬地领命退去。 屋内一下子便剩了三人。 沉默片刻,站在一旁的无水觉得甚是不自在,眼睛骨碌转了一圈,打量了一番自家主子的神色。 萧欤坐定,漫不经心地将手旁的书页翻了翻。 想了想,无水还是福了福身形,低在萧欤耳前:「后院新来了几个僕从,尚还有些不晓得规矩的,小的去看看,顺便打点打点。」 萧欤颔首,无水朝华枝笑了笑,也循着知意原先的步子退了下去。 只是方一掩上门,他便直奔小厨房而去。 转角便见灶台旁站着一名少女,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引得那女子偏过头来望向他。 「咦,你怎么也来了?」 知意微讶,眼底却浮上一层不加掩饰的笑意。 「来厨房看看,看看有没有不晓得规矩的,在这儿偷懒。」 无水故意板着脸,面上是一副凛然之态。 知意扑哧一笑,又扭过头去,望向锅中正冒着热气的绿豆粥。 「那你看,我晓不晓得规矩,算不算得上是在偷懒?」 少女的声音格外清脆,登即让无水笑了开。 他凑上前去,「唔,这我可得好好检查检查,看看你这丫头有没有偷懒。」 言罢,男子突然抄起手,将知意手中的长勺夺了去,一下又一下地搅起锅内的粥来。 「哎——」 知意一惊,连忙也去夺对方手中的勺子,「这怎么能行!」 「不要乱动,」无水按了按她的手背,「嘘,动作太大当心被人看了去。」 他的手就那样搭在小姑娘的手背上,惹得她面色一潮,「呸,无.耻。」 无水嘻嘻一笑,这回可把长勺丢了,两手重新捧回了少女的柔荑,「好知意,一整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知意跺了跺脚,却不将手抽回,压低了声音:「小点儿声,莫叫旁人听了去。」 羞! 「厨房的人我都调走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外人瞧不见的,」无水道,「再说了,外人瞧见了又如何,在祁王府,有谁不知你是我无水的女人,待我找个喜庆的日子,去王爷那里求了你,把你娶回去。」 「呸,」小丫头别别扭扭地低下头,几欲将羞红了的整张脸埋在颈间,「谁说全都知道啦,王爷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嗯?」 「不知道咱俩的事儿。」 无水笑得愈发开怀:「你别看咱家主子平日里行事那么精明,实际上,连他自己的事儿都煳涂。」 「什么事儿?」 「他和华家二姑娘的事儿呀,咱家主子顾着自己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管你我之间的事。」 他不以为意地说着,却见身前的姑娘面色突然一变。 似是预料到了什么,男子忙转过头去,果真见那一抹身影正站在门口拐角处,不知待了多久。 「王、王爷。」 无水打了个哆嗦,「您、您怎的来了。」 「来看看,有没有人偷懒。」 萧欤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却掠过无水,径直落在知意的身上。 知意也打了个哆嗦。 「今日,华二姑娘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萧欤的语气不咸不淡,瞟了一眼灶台上正冒着热气的绿豆粥。 第34章 那小丫头站在灶台前, 听见他这么没来由地一问,一时间愣了愣。 「王爷?」 她回想起先前华二小姐在客堂前所遇见的事儿来。 萧欤稍稍垂眼,瞧向知意,眼底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探寻。 他抬脚,缓缓向前迈了半步, 让知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整个身子结结实实地靠在了灶台旁。 无水在一旁瞧着, 急了,「怎么了, 二姑娘遇见什么事儿了?」 见她那般支支吾吾,小后生连忙拽了拽少女的衣袖, 「说呀!」 「二姑娘她......」知意受了惊, 却是一向对萧欤忠心耿耿。她将身子站直了些,怯怯抬眼, 望向身前男子。
第60页 心一横,她将下午华二姑娘所遭遇的事抖落了个一五一十。 她越往下说,无水的面色便越差劲, 待她说完,他的一整张脸已是白得彻彻底底。 小后生斜斜瞥了一眼站在一侧的自家主子, 没敢吭声。 一面是华二姑娘,一面是整个萧府, 无水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也不敢轻易去猜测主子的心意。 却见萧欤仅是轻轻拢了拢眉,眼皮微垂之际, 眉目之间的蹙意登即便化了开,如雾一般,一吹即散。 让人瞧不真,看不切。 知意言罢,便小心翼翼地抬头等着自家主子的反应。萧欤颔首,却突然望向一旁的绿豆羹。 她顺目望去,水早已沸得翻腾,小姑娘轻呀一声,忙不迭地伸手去将汤羹从灶台上取出来。 一双手方伸出了一半儿,就已被人轻轻推至一旁。无水皱着眉,「小心烫着。」 当他将那碗绿豆汤羹从其中取出时,身后那人已缓步离去,不见踪影。 -------------------- 当萧欤回到房中时,华枝正依旧坐在先前的桌案旁,手中捧着那本记载了西域奇珍花草的书籍。 见着他来,她将书卷轻轻往桌子上摊了摊,似是要起身相迎。 萧欤声音淡淡,「你看,本王不打扰你。」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重新将书卷捧回。余光见萧欤往桌案一侧缓缓一坐,知意已推门而入,恭敬地捧着两碗正冒着热气的汤羹前来。 「放下罢。」 小丫头紧张兮兮地瞧了一眼萧欤,又瞧了一眼正捧着书卷出神的华枝,得到萧欤的首肯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屋内又恢復了沉寂,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男子极为细微的吹气声。 萧欤一手执着小勺,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热腾腾的汤羹,放于唇下,轻轻吹出一口气来。 眸色也掩于升腾的雾气之中。 放眼而去,女子于桌前坐得端正,两眼微垂着,正是目不转睛。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去打搅眼前此番光景。 萧欤按下了满腹心思,一勺又一勺地将那碗微热的绿豆汤喝完。汤终于见了底,露出碗底的瓷白色,他这才将小碗轻轻放于桌案上,如环佩作响,清脆一声。 华枝抬眸。 「可是有什么发现?」萧欤问。 她将书卷放下,眼中带了些失望的神色,「民女方才翻看了一遍,未找到有关玉芙蓉的记载。」 「没有记载?」他有些惊讶,不过片刻,又道,「也罢,先人所载,许是有些纰漏。」 「先将这碗绿豆汤喝了,一会儿本王再带你去下面搜寻搜寻。」 萧欤将桌上另一碗汤羹推到了她面前。 华枝摆了摆头。 她念着华府,念着府中的阿琅,哪里还有半分食慾? 「祛暑。」 瞧着她眉目之间淡淡的忧色,男子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命令的意味,她不好再拒绝,只得将那碗汤羹捧了去,用小勺子轻轻搅了搅。 萧欤突然如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变出几块方糖来。 「喏。」他递给华枝,后者稍怔,却是两手将方糖接了去,男子的眉眼这才柔和了些许。 「喜欢吃甜食?」 有哪个姑娘家不喜欢吃甜食?华枝腹诽。 萧欤仿若看出了少女心中所想,淡淡勾了勾唇,身形亦向后仰了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之上。 颇具惬意。 华枝就这么被他瞧着喝粥,倒觉得有几分不自然起来。 饮罢,她将小碗往前稍稍推了推,取出丝帕,拭了拭唇角。 萧欤站起了身形,「来。」 他伸出一只手,少女下意识地将手也递了过去,一道温热的触感传来,让她的身体微微一僵。 不等她反应,对方已带他来到密室前。如昨日一般,男子一手抓着她,一手又往上抬了抬,将她的眼睛轻轻捂上。 华枝不自然地将手抽了抽,却因力道太小而无疾而终,只能顺着他的势,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一片熟悉的黑暗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紧张地捏了捏身侧男子的衣袖。萧欤稍稍低头,瞧着女子的一双柔荑,抿了抿唇。 突然,他心思一动,想起了方才知意同他说起的下午的事情来。 她一人于客堂之前,与王府众人对峙。 萧欤明白,奶奶是不希望他将华枝留在祁王府,明哲保身之理,他不是不懂。 只是...... 通道终于到了尽头,他将手放下,点燃了一旁的壁灯。男子于昏黑之际垂下眼,瞧向身前的少女。 她双睫轻颤,也朝他望来。 「王爷。」 她的眼神如鹿一样,柔而怯怯,还带着几分潮软之意,让他一下子将语气缓和下来。 「今日,你可是去客堂见过奶奶了?」 「是。」她见过萧老夫人了。 「那她们......」 似是预料到了些什么,华枝突然截去了眼前之人的话,忙不迭地接道:「民女也见过三位夫人了,她们都很和善,很热情。」 和善而热情? 萧欤稍稍皱眉。 说詹夫人和善是不假,可秦氏与乔氏二人的性子,萧欤亦是十分清楚的。如今华府遭了事儿,众人唯恐避之不及,怎还会对她好言好语?
第61页 他垂眸,一双视线直直逼入少女的眼。 华枝忙不迭地偏过头去。 见她这般模样,萧欤心下已是瞭然。 他是萧府人,自然是该万事都向着祁王府的,她一介外人,如何敢同他道明真相?如若再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免不了要扣她一个挑拨离间的罪行。 她怎么敢?又如何敢? 思及此,男子忽地嘆息:「你不必这般,本王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华枝微怔,仰了仰面。有灯光照在她白皙的面容之上,衬得她愈发楚楚动人。 她的眼底,似是有微光闪烁。如同那熠熠的星子,一同将日月山河映入了他的心底。 他温声道:「下午的事,方才本王问过知意了,她同本王说了,你受了许多委屈。都是本王的错,忘了府邸还有其他女眷,一时忙着皇宫里头的事,疏忽了你。」 「你,」他的眸光又向下垂了垂,望入女子那一双湿漉漉的眼,她的眸底闪着些许讶异,伴着微弱的灯火愈发迷离。 「你放心,本王晓得孰对孰错,明白事理的。你日后若是受了委屈,不必尽数咽在心里,可以......」 萧欤顿了顿声,「可以同我说的。」 「不要再叫人欺负了。」 无论是孙玉桠,丁承郭鼎文,亦或是萧家人。 闻言,她的心兀地一动,一种酸涩的情绪突然在鼻尖蔓延了开。 「怎么了?」似是察觉出眼前之人的异样,萧欤轻轻皱眉。 「没、没事。」华枝仓促别开面去,却被他轻轻一拽,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后跌去,重重地撞入了他坚实的胸膛。 眼眶的涩意再也无法抑制,她忽地蹲下身形,在长长的通道内哭出声来。 第35章 暗室内的通道长而昏黑, 虽然有几盏壁灯置于两侧,但其灯火昏弱,所映零星,这让藏书阁角落仍是落下了不小的阴影。 女子一袭素色裙衫,恰好蹲在一盏壁灯之下, 将面埋于臂弯之中。灯火不甚明亮, 她蹲在那里, 却是几乎连一道影子都看不见。 他顿足,站在她身后, 壁灯恍惚,将男子的身形逐渐拉长。 萧欤只听见了她隐隐的啜泣声。 揪心。 听得他格外揪心。 他也并非柔软之人, 说也奇怪, 少女一声声低微的哭泣声落入他的耳里,没来由的让他的整颗心勐地一提。一瞬间, 竟他想上前去,轻轻扶起她孱弱的身形来。 萧欤低眸,手指暗暗蜷了蜷, 抑制住了上前的冲动,不着痕迹地将眉头轻轻拢起来了。 他穿得少, 华枝亦是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裙裳,虽是盛夏, 可地下依旧有些透凉。男子站在一道石壁旁,瞧着她的身形,她低垂着首, 似是拭了拭泪水。 晶莹剔透的泪珠点在她的玉指间,他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情绪。 步履轻迈,男子缓缓上前。 他的脚步极为轻,似是怕一不小心就会惊扰了她。 「华二姑娘。」 方一出声,萧欤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 女子啜泣之声极为微弱,似是在努力地隐忍着些什么。他垂眼,将视线落于她的肩头,瞧着她肩头的颤抖,突然感到一阵心疼。 于是他又沉着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华二姑娘。」 男子的声音柔和,似是怕打搅了什么一般,落于华枝的心坎处,引得她仓促抹了一把泪。 「二姑娘,你……」 他走到女子身前,顿了顿,终是将身形也蹲了下去。 「二姑娘,你怎么了?」 还是…… 还是很委屈吗? 一颗心也随着声音勐地一沉,他垂首,忍不住轻轻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思忖少时,萧欤轻声,言道:「本王说过,受了委屈,不必一人在心里憋着,本王会替你做主。」 手背上的泪水是越来越多,听见他这么一说,华枝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忍不住仰面,一眼便见身前男子。他的身量高大,即使是蹲着望她,还是让少女将脖颈仰高了几度。 有温热而黏腻的水珠从眼角划过,惹得她的心头也满是湿热。 「王爷……」 乍一眼,萧欤便看见了少女面上婆娑的泪痕,眸光忽地一沉。旋即,轻轻嘆道:「二姑娘,你先起来。」 他的言语缓缓,顿了顿声,而后又加一句,「地上凉。」 言罢,不等对方反应,他一边暗暗皱眉,一边抓住了华枝的手臂。 两手顺势一扶。 她的手臂极为纤细,让萧欤不敢用力,生怕稍一使劲便会将她的小臂折断。华枝只觉手臂上一沉,一股力道将她从地上扶起,不容她拒绝,自己已经被他拉到墙壁边。 壁灯有些刺眼,让她一瞬间,晃了晃神儿。 回过思绪,她的目光落于自己小臂上男子的那双手时,忙不迭地朝后退了几步。萧欤也适时地撒手,随着她的步子亦往后轻挪,见她皱了皱鼻子,匆忙将面偏向一边去。 女子躲开他的环绕,从腰间掏出一方小帕来。 方帕极为素净,如她的人一般。华枝将帕子攥在指尖,衬得她的手指有些泛白。 萧欤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她擦拭着眼泪。 「民女一时失态,唐突了王爷。」她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如莺儿一般。还带着几分颤意,让人又是一阵心疼。
第62页 「还望王爷责罚。」 她出声来,萧欤低下头去。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他又匆忙将目别开。 「二姑娘言重了。」 萧欤轻咳一声,努力抑制着眸色的波动,片刻后,又出声道:「二姑娘,你可是……」他一顿,打量着身前小姑娘的面色,声音迟缓,「可是在担忧令尊。」 华枝的身形稍稍一颤。 父亲。 一想起昨夜父亲被带走时的模样,她又觉得眼眶勐地一湿,一股热流唿之欲出。 她咬了咬唇瓣儿,死死攥住了手中已濡湿的帕子,如同攥着一把救命稻草。 静默了片刻,她决定还是不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是。」 她在担忧父亲。 眼前的情境,很容易让她联想起她在华春宫时的光景来。彼时,太子萧景明登基,却未直接授之她予凤冠。 登基后的两个月里,萧景明盛宠孙玉桠而冷落她,惹得父亲十分不悦。而后,新帝又做了一件极为荒谬的事,彻底将父亲惹怒。 ——他以莫须有之名,废她妃位,贬其为美人。 得知此消息后,父亲连夜请求面圣,终于惹恼了新帝。后来,她才明白,这哪里是萧景明因父亲护着她而责罚华家?分明是他早将华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前脚方一登基,后脚便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父亲连连呈上三道摺子,终于将圣上「惹怒」。龙颜一怒,众人立马附和之,一时间,无数道摺子纷至沓来,成批地送去了长生殿。 毕竟,有不少人等着看华家的好戏。看这一出华家凋敝,自此一蹶不振的好戏。 …… 一想到前尘往事,她觉得唿吸愈发困难。 萧欤瞧着,不知为何身前女子的面色突然变得煞白,仿若联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般,不等他询问出声,她又忽地抬起头来。 「还有,」她眸中的光芒一闪寂灭,「还有阿琅。」 上辈子,华家满门,皆死于萧景明之手。 其中,便包括她的幼弟,华琅。 萧欤一怔,旋即又立马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华家小公子,于是宽慰道:「你且放心,令弟已平安归至府中,本王也已让人去安置。」 闻言,华枝稍稍愣了愣,凝神瞧向身前蹲着的男子,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袖子。 一股无可名状的情绪就这样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登即让她心中一暖。 「起来罢,当心着凉。」 在她收手的那一瞬,男子又轻轻出声。 「王爷,」她的声音又些发颤,「让您……见笑了。」 华枝匆匆将帕子收起,也不顾得胸襟前的泪痕了,径直朝他欠身一福。她行如此大礼,倒让萧欤一时间无所适从起来。他又将步子往后退了退,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亦不是。 「华姑娘,不必这般。」 他的神色似是有些不自然。 华枝低眉顺眼,目光直直望向男子脚边。萧欤的身量高大,那身软袍也是极为宽长,袍角直直下垂着,几乎要到他的靴子边。她就那样盯着他衣袍一角上的烫纹,随着昏而柔的灯火轻轻摇摆。 一瞬间,就连思绪,也放轻松了许多。 让人肖想就如此沉寂下去,所有即将流逝的时光就如此戛然而止。 「瞧什么?」察觉到了女子的目光,他也朝鞋边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乌皮六合靴。 华枝记得很清楚,前世,萧欤便是穿着这样一双华靴,迈入华春宫的。 他推开了华春宫的门,只手挑开了她的床帘,同意替她送上那封家书。 只是…… 华枝不明白,彼时华家已然如强弩之末,祁王这般精明的一个人,怎会冒险替她向父亲送上那一封家书呢? 前世,她未开口询问,这一辈子,她亦是没有机会开口问他。她只能告诉自己,祁王是一个好人,一个顶好顶好的大好人。 一个正直、善良、忠君、爱民之人。 一个权倾朝野,却依旧刚正不阿的清廉之人。 只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为何突然起兵,率着重重铁骑,闯入皇宫呢? 「小桃李,若在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你于宫中落了难,务必要求助于祁王。他定然会尽全力帮你。」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位青衣公子的身形来。苏令明将手中摺扇一阖,一改往日的风流与不羁,严肃而道。 她问之为何,青衣公子却只笑不言,将小扇一撑,只露出其上颇为逍遥的「一把酒」三个潦草大字,面色怡然。 他…… 她的眸光稍稍波动,在心底里掩埋许久的疑惑也唿之欲出—— 他为何要帮自己? 为何要帮华家? 她抬眼,循着萧欤的目光,回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王爷这双靴子十分好看。」 时此情景,谁还有心情去观察一双靴子?萧欤眸光稍动,按下了心中狐疑。 却闻对方又突然问道:「王爷,您为何要对华家这般照顾?」 为何要对……民女这般照顾? 她这么没来由的一问,引得萧欤的神色顿了顿。他的目光轻轻掠过少女的面颊,眸光忽地一闪。 片刻,他沉声道:「惩恶扶善,知黑守白。」
第63页 这是老先生临终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男子正色,缓缓吐出八个字来,让华枝一时间恍惚了神色。她定眸,亦瞧向身前之人,他衣袍落拓,神色肃清。 她在心底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竟也情不自禁地将其念了出来。她的声音柔软而清脆,这八个字经于她的口舌,再次落入萧欤的耳中,于这地下暗室之间迴响轻盪。 竟有几分铿锵。 惩恶扶善,知黑守白。 苍天负雪,明烛天南。 华枝只顾着重复这八个字,全然未注意到一侧男人的神色又晃了晃。萧欤垂眸,静静望向眼前的小姑娘,她的双眸柔软而清澈,如映在水中的弯月,掬于开满梅子花的池畔。 ——皎洁,明亮,幽香。 又遥不可及。 片刻,他动了动唇,似是一句喟嘆,满腹心思就这般,若有若无地在这暗室之间化了开。 他沉沉哑声: 「不止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九点左右发~ 第36章 「惩恶扶善, 知黑守白。」 男子垂眼,似是轻嘆一声,不疾不徐地落了音。 华枝立于原地,耳畔是萧欤方才的话,微怔片刻后又凝眸瞧向他, 企图从他的神色中窥视到半分多余的情绪来。 不知是不是她在多心, 待她盯视对方的时候, 后者却将头一偏,不再去瞧她了。 男子侧过首, 两手轻轻一抬,扶住了石壁上的灯盏。他的动作极为矜贵, 就连扶灯这一微小的动作也如行云流水一般。转眼间, 又有一道光落了周遭,他将石壁上的灯盏调亮了些。 苍天负雪, 明烛天南。 听见这八个字后,华枝一时间悲喜交集,竟不知如何去回应。 他们原本已经走到了这处暗道的尽头, 只需稍稍一跨,便是藏书阁。华枝将面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而后将先前从屋内带来的那本书放置在桌案上。 留给她的时间本就寥寥无几,父亲的案子迫在眉睫, 萧府的人又急着赶离开。她匆匆的身形闪过桌案,来到一侧立着的书架前。 若是没记错,她昨天应该是在这个书架上发现了那本记载有关西域花卉的书。 虽然那本书上尚未有有关玉芙蓉的记载, 不过根据前者的分类来看,她应该是要从此处开始搜寻。 正在搜寻之间,萧欤也随着她走了进来。他瞥了女子一眼,又瞥了桌上的书册一眼,缓步走了过去。 在余光瞥见对方逼近的那一瞬,不知怎的,华枝的心底突然一晃,竟一下子撞在一侧的小椅上。 两脚一绊,她的身形勐地一晃,惊唿之际,全身的重心一下子倒了地,身子已险险地往后跌去—— 她闭眼,低低地「嘶」了一声。 未有预料到的痛感,身侧似是有一道风拂过,对方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下意识地将其捞入了怀中。 浑身一僵。 「小心,」萧欤垂眸,蹙了蹙眉,似是轻嘆,「你不必这般急躁,大理寺有阮理正看着,令尊受不了苦的。」 慢慢找,不要急,总会找到的。 他宽慰出声,却未想到怀中之人回过神来后径直反驳道:「王爷,民女等不及了。」 她等不及了,再迟些,萧老太太、秦氏还有乔氏之流,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对她客气了。 对方带着些疑惑的目光让她的神思一晃,万千心绪登即又澄澈了起来。华枝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面色稍稍一潮。 「王爷,」她轻轻出声,声音却因为不自然而细若蚊鸣,「您……」 「怎么了?」 萧欤却对她后来所说的话罔若未闻,「怎得就等不及了?」 还有谁在逼着她么? 他的眸色一闪。 华枝自然不会同他说出实情,她一面担忧着自己被他误会为挑拨离间,一面朝后缩了缩,整个身子已躲至墙角。 瞧她这般模样,萧欤觉得好气又好笑,言道:「不必有疑虑,本王说过了,若是受了委屈,本王会替你做主。」 她点点头,而后又忙不迭地摇摇头。 他无奈走上前去,华枝想往后退,奈何已没了后退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朝着自己逼来。 「怎么了?」 「没、没怎么。」她仍是摆头。 萧欤明显不信,又逼近了一寸,几乎要抵着她的身形。 华枝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眼神也因为心虚,不由自主地飘忽了起来。 「叫叔叔,」萧欤低声,「叔叔替你做主。」 她一愣,抬头。 一双明明如月的眸子就这般映入了他的眼中,让他的双眸间暗潮翻涌。 他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低下头去,「叫叔叔。」 男子的声音有些发哑,温热的唿吸就这般朝她拂来,惹得她面上有些发痒。 更是令她的面颊一下子变得滚烫。 他却仿若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然,见着她躲避,似是有些不悦,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华枝感觉到一道力道落于自己的下巴上,引得她被那道力抬起头去,男子的目光有些逼仄,更是带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威慑。 开口时,却带了几分莫名的轻柔。 萧欤捏着她的下巴,「叫叔叔,好不好?」
第64页 她被他折腾得无处躲避,只能直视着他的眼睛。他那一双眼生得极为好看,眸色却是晦涩,让人瞧不出其悲喜情绪。 她咬了咬唇,只得顺着他来。 「叔……叔叔。」 闻声,他手上的力道一松,登即笑了开。 眉目之际的寒意也悄然融化,萧欤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已将身前之人逼到了墙角,于是稍稍咳了两声,往后退罢两步。 华枝瞧着他那双乌皮六合靴,自己仍是立于原地,死死靠着身后的那堵石壁。 仿佛还未回过神来。 他的嘴角仍是噙着笑,见着女子那般,不由问道:「怕我么?」 「不、不怕。」她摇摇头,却是结结巴巴道。 说不怕是假的,这天底下,能有几个人不怕他祁王萧欤萧琼之。 好在萧欤未深究她的惧意,又将话锋一转,直奔上一个问题。 这回,他似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直接问道:「是不是下午在客堂,有人要让你回华府?」 「……未、未曾。」她一噎,回过神来,忙摆摆头。 而后,又连忙补充道,「是我自己想回府,是我想阿琅了,王爷莫要误会了。」 「他不会有什么危险,本王已经派人去照顾他了。」 「可我——」 「你不信本王吗?」不等她说完,对方直接截去了她的话,让她又是一噎。 她抿了抿唇,只得乖乖点头,「……信。」 「那便留在王府,」萧欤道,「我同知意交代过了,若是有人再找你麻烦——」 正说着,他的眸色一沉,一道情绪从其间闪过,却是转瞬即逝。 让人捉摸不定,更是来不及去细细琢磨。 他顿了顿,「你且放心,不敢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私心的话,他是希望她留下来的。 他望向缩在一侧的女子,又笑嘆,「你也莫这么怕我,叔叔不是坏人。」 华枝一怔,待反应过来时,手臂又被人轻轻一握,盈盈的身形也已被他拉出了墙角。 「坐下罢。」 她规规矩矩地点了点头,低身坐于桌前的小凳子上,两眼凝视着他。 「想回家了吗?」 他只不过把她带回王府一天而已,她便如此着急地想要逃走么? 萧欤亦低下身形,坐于一旁,瞧向她。 华枝垂眼,仍是点头,「是。」 是想家了。 「我想华府,想阿琅,想瑶月,还想……」 「还想阿爹。」 即使分隔仅有一日,她如同经歷三秋。 思念、担忧、惊惧,如野草一般恣肆生长,爬满了她的心头。 「我想阿爹,十分想念他……」 一瞬间,她又几乎要落下泪来。 萧欤瞧着,原本已收了泪的美人突然又面色一白,泪水又开始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我怕他出事,大理寺那般兇险,步与哥哥政务繁忙,怎么会做到事无巨细。我还怕这件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了,怕阿爹一生为国为民,却最终蒙受了冤屈。」 「我……」她一顿,忍不住将整个身子伏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我想见阿爹……想见他……」 女子将头埋入双臂,轻轻开始抽噎,那一声声啜泣让萧欤一下子慌了神。 一颗心,又蓦地一软。 「见。」 他握着杯盏,忽然道。 华枝勐地抬头,望向萧欤的眼里写满了愕然。 「见,」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的时候,又闻身前男子斩钉截铁道,「本王带你见。」 「去大理寺,见华老将军。」 「王爷?」 她惊愕地直起了身形,也顾不得擦泪了。只一眼,萧欤便见女子眼下晶莹剔透的泪珠,不由得从凳子上站起,走到她面前。 华枝木木地看着他抬起袖子,将她面上的泪渍拭净。 他的眼神之中,带着几分轻柔,动作亦是缓缓。一瞬间,一股异样攀附上华枝的心头,让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身前男子的袖子。 「怎么了?」 他蹲在她身前,与她平视。 女子咬着唇,紧紧盯着眼前之人,眸光柔而怯怯,却又在一瞬间化作万千暗潮,汹涌而来。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呢?」 萧欤似是又笑了,轻声嘆道,「二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怎么能说哭就哭了呢?」 他记得,阿娘曾同他说过,爱哭的姑娘命苦,生得好看的姑娘,亦是命苦。 许是他的语气柔缓,让她仓促仰面,这才没让泪珠再次落下来。 「王爷,我,」她抑制着眼眶的湿润之意,小声道,「我怕。」 「我……」 她抬眸,眼前之人已将衣袖收回,袖角与手指脱离的那一瞬,巨大的无措感如排山倒海一般扑面而来,让她一下子忍不住从凳子上站起。 萧欤身形一僵。 「王爷,我怕,我好怕。」 他垂眼,看着突然扑进自己怀中的女子,强作镇定的面色终于有了松懈。愣了少时,他终是没忍心推开怀中娇软的身形,只是放低了声音,轻轻哄道:「莫怕。」 他抑制住底音的慌张,「莫、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双手抬了抬,男子欲将之回揽,却又在一瞬间想起了父亲与先生的教诲。
第65页 小妹萧月姝的声音犹在耳侧。 「她是华家二姑娘,是与太子殿下有着婚约的那位小姐。日后,她是要做太子妃的。」 「哥哥要是日后进宫,于宫里头见了华二姑娘,还得规规矩矩地唤她一声,娘娘。」 她是太子的女人,是未来的太子妃。 她是人.妻,更是君妻。 他…… 举至一半的手停滞在空中,萧欤顿了顿神色,终是将手缓缓垂下。 他是臣,是人臣。 一道朝服在身,他便要今生今世,只能唤她一句娘娘。 只能站在宫阶之下,对着那一抹身形摇摆,恭恭敬敬地唤一声—— 太子妃娘娘,对么? 萧欤垂眼。 他突然好想亲吻她。 第37章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从萧欤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待回过神来时,他才惊觉此想法之大胆。 手指蜷了蜷,又被他轻轻放开。 男子并未着官服,却觉得有冠衣袍犹在身,使得他不得不咬紧了牙关, 垂下头去望向怀中的女子。 却是一颗心, 跳动得飞快!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勐烈的心跳, 怀中的少女如猫儿一般,自己亦是如被猫挠了一般的心头髮痒。 她缓缓抬起头, 青丝稍乱,眼波微闪, 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叔叔, 您……」 他的喉结又是一动。 唇齿之间,忽然就有了涩意。 「我……」 眼中突然染上了许多情绪, 萧欤秉了秉唿吸,方欲开口,却觉腰间勐地一沉。 她在赌。 赌一个困惑心头已久的答案。 赌一个苏令明从未对她有过明示的答案。 萧欤, 萧琼之,祁王萧琼之。 华枝, 华二姑娘,落魄却又名动京城的美人。 萧景明, 太子,三年后将要登基的新帝,她未来的丈夫。 ——亦是要了她全身家性命之人。 良禽择木而栖。 她信萧欤, 若择之,全然可依山傍水,整个华家平安通达,高枕无忧。 只是。 她裊裊一倚,只闻自己因紧张而加重的唿吸之声,勐烈的心跳声也随之乍起,跳动得她心慌意乱。 是心慌意乱,却未有意乱情迷。 华枝咬唇,索性阖上了眼睛,一股莫名的就义之感扑上脑海。她扑进男子怀里,可以装做穷途末路之际的六神无主,亦可以是脆弱之时的真情流露。 女子向来都是柔软的。 华枝很清楚。 可偏偏男子们,都割捨不下这份柔软,于是有了前仆后继的赴汤蹈火。 但她的哭,却也不是白哭的。 「王爷......」 华枝于男子的怀中扬起面来。她的面色有些发白,唇瓣儿也轻轻颤抖着,些许青丝黏在她的面颊旁,眼中是让人不可触碰的水色。 只怕一碰即碎,一触思绪即纷飞。 萧欤挪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放眼望去,四下皆是书卷。许是这里常年不住人的缘故,有些书上已经落了些灰尘。他努力忘却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双素手,只去望那书,不去看那人。 不知怎的,他却竟觉得自己如同书架上那陈年拜访的书籍一般,以往通彻透亮的心底,竟染了几丝凡尘。 整个人,也开始莫名慌张起来。 萧欤感觉到,少女的身形似乎又贴近了一寸,如此亲近的距离让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他甚至有些无所适从。华枝于他怀中抬起眼,一双眸子依旧明明如月、娇艷动人。 却在男子看不见的角落,她忽地掩住了眸底的忧思,一道精细的神色从眼中一闪而过,却让人没有办法去细细琢磨。 她的手指动了动,将萧欤的衣袍又攥紧了些。 她清楚地看见,男子眼底明显涌起一阵颤意,面色也随之一变,双颊之上,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自古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她暗暗腹诽,祁王定也不例外。 她更是相信自己的姿容,美人落泪梨花带雨的羞然之态,哪个男子都没有定力去全然抵抗。 只是令华枝讶然的是,身前之人明明面色微红,却还如此镇定。 她不由得在心中低嘆一声,祁王果真是好定力。 且说这边,萧欤只觉得自己浑身如一根紧绷着的弦,就只差一个外力,四下的伪装便要尽数断裂。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抵抗的那一瞬,身前的少女突然将手指松了松,自己腰上又是一轻,只见她往后缓缓退回身形。 她似是有些惭惭,更多的是恍然大悟的赧然。 「民女又失态了。」 他勐地回过神来,「无、无妨。」 末了,男子也随之往后倒退了几步,倒退到一架书架前,掩住了慌张的神色。 他装出一副仍是镇定自若的模样,「找、找书罢。」 「好。」 华枝点了点头,循着步子来到他的身侧。萧欤从架上抽出一本书,却觉得十分心烦意乱,竟连那书的扉页都未翻开,径直又将其重新塞回了去。 身侧的少女似是没有察觉到他此刻不甚自然的形态,全神贯注地将目光投入到了眼前的一排排书籍之上,身形匆匆,神色也是匆匆,仔细地搜寻着。 萧欤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气。
第66页 方才,不会是他又在做梦罢。 毕竟,这种场景只会在梦中出现了。 袖中的手轻轻攥起,又缓缓松开,他瞧着身侧少女忙碌的身影,突然后知后觉: ——她今天身上的香气,很是好闻。 -------------------- 月色沉沉,忽而跌落,再醒来时,又是一番新的光景。 华枝蹙了蹙眉,睁开眼来,才惊觉自己竟然是靠在萧欤的腿上。 微凉的触感从耳垂上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轻微的刺痛。那道痛意引得华枝又暗暗蹙紧了眉心,咬了咬唇这才没让自己轻嘶出声来。 不知是因为她卧得低,还是他十分专注,萧欤竟为察觉到女子的醒来。华枝微微眯着眼,从髮丝间偷偷望向他,只见对方一手握着一个小药瓶,一手攥着一块干净的小方帕,正在替她耳上的伤上药。 地下暗室并未安置窗户,只有几盏壁灯,依旧在暗暗发着光。昏黄的灯火映射过来,穿过书架之间的缝隙,轻轻打落在男子的发梢之上,流转于他的指间。 她就趴在萧欤的腿面上,感受着耳上的触感。对方许是怕吵醒了她,动作十分轻缓。 除了轻微的痛感,更多的是一阵阵痒意。她终于受不住了,稍稍侧了首,却听到耳畔男子的声音。 「嘘,莫要动。」 她还未来得及起身,感觉自己的面颊又被人轻轻压了下去。那人言语低沉而缓缓,「莫要动,只一刻便好了。」 她登即止住身形,规规矩矩地「嗯」了一声。 见着她这般乖巧,对方似是笑了。他的笑声哑哑的,在不大不小的藏书阁中轻轻散了开,登即又融于一袭灯火,消逝不见。 「醒了?」 华枝不敢点头,仍是轻轻「嗯」了一声。 下一刻,耳上又传来一股刺痛之感,这回她没再忍住,张了张口,「嘶......」 萧欤手中握着小瓶,见状,问道:「疼么?」 紧接着,不等她答,对方又自顾自地道:「我方才看,你耳上的伤虽不重,但也不能马虎了。如今正值盛夏,若是不注意,发炎了可就不好了。」 他终于慢吞吞地替她上好了药,将瓶塞自己塞好,而后开始叠那块方帕来。 萧欤一边将那块干净的帕子叠得方方正正,一边又道:「再者,若是落了疤痕,也是不好的。」 这么好看的姑娘,身上又上怎么能留疤呢? 哪怕是耳垂上一个极为不起眼的疤痕也不行。 华枝乖巧听着,听他把一切都说完,又是边「嗯」边点头。 坐起身子的那一瞬,她感觉背部有些酸疼。 对于昨晚的事,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忘记。 思索之际,萧欤突然递来一本书。华枝转过头去,两手将书卷一接,又抬眼瞧向他。 「这是?」 她好奇地询问出声,一手将书页翻了翻。 书卷有些陈旧,边角还泛着黄,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 萧欤在她身侧缓缓坐下,也瞧着那本书,声音淡淡,「上面有着有关玉芙蓉的记载。」 此言一出,引得她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手中的书卷突然有了分量,她垂下眼,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心潮又开始翻涌起来。 「玉芙蓉。」 男子的嘴边似是噙着淡淡的笑意,静静地瞧着她翻开书卷。 书卷之间,有明显一处被人轻轻折了起来,想必是萧欤做的标记。华枝将书卷翻过去,只一眼,便看见了其上的记载: ——玉芙蓉,芙蓉色,可溶于水,烘干成粉末状。 华枝稍稍一愣,又往后翻了一页。 后一页上画了一朵小花,并未着色,墨迹也是有些模煳。不过她还是隐约可以看见此图之上的背景,茫茫大漠,胡马塞篷。这不是西域,又是什么地方? 西域所植花卉,怎会流转至京城? 见她蹙眉,萧欤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淡淡接道:「如今皇宫内,也出现了玉芙蓉的踪迹。」 她不由得一讶,「皇宫内也有玉芙蓉了?」 萧欤点了点头。 「昨日进宫,便是为了此事前去。在一个阉人那里发现了玉芙蓉,经盘查,在一些太监宫娥那里也发现了玉芙蓉粉末。」 太监宫娥也吸食此物? 「他们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头一个阉人给的,哄骗他们,有凝神明目之效。」 吸.食少量玉芙蓉确实能凝神明目,使人精神倍增。 可若是吸.食多了...... 华枝连忙追问道:「那个阉人呢?」 若是细细盘问那个阉人,到底是何人给他的玉芙蓉,父亲是不是就有救了? 似是预料到身前女子会如此发问,萧欤低眉,淡淡道:「死了。」 「死了?」 「是,」他颔首,解释道,「中毒而死。」 华枝不解,仍是发问,「中毒而死?他是中了什么毒?可是......」 一个念头从心中一闪而过。 「可是吸.食玉芙蓉中的毒?」 果不其然,萧欤点了点头,「吸.食过多,口吐白沫而死。」 闻言,她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气,嘴上已不觉道:「若是他没有死,父亲的案子就有着落了。」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证人,却死于非命。
第67页 见着华枝面上的忧色,男子忍不住上前宽慰道:「你莫急,既然已有蛛丝马迹,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时。况且——」 他垂眼,终是缓缓道:「即便是那阉人没死,盘问出来的也是将玉芙蓉转交给他之人。这宫里头接手之人众多,一层人接一层人,层层查下去,未必能证明令尊未沾染过玉芙蓉。」 听他这么说,华枝有些急了,几欲从小凳上站起,「那些人将玉芙蓉交给一个阉人做什么?」 授玉芙蓉于阉人、于宫娥,对其背后之人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话方一问出口,她便勐地明白过来其中原因。 「背后有人替他们撑腰?」 萧欤端坐于桌案前,一手握着瓷白的杯盏,抬眼望向她。 「是。」 华枝皱眉,「何人?」 「尚且不知。」 他兀自倒了一杯水,茶水已凉,只余圈圈波纹盪映其上。似是有风来,吹皱了平稳了还未多久的茶面。 她于一片昏暗之处,垂下眼来。 第38章 在萧府的时光一晃而过, 不知萧欤同府邸的女眷们说了些什么,华枝也没再受到其他人的叨扰。 盛夏总是多雨的。大雨淅沥绵延了整整七天,终于在一个午后停歇。 天色放了晴,空气中仍是瀰漫着微潮的黏意。萧欤叫无水备了马,在她讶异的神色之下, 让她上了马车。 祁王府的马车十分宽敞, 并肩坐两个人也不觉得拥挤。任马车颠簸, 她与萧欤并肩坐着,因着车马的前行, 二人的肩膀稍稍有些摩擦,却是一路无言。 下了马车, 华枝瞧着入目的「大理寺」三个大字, 一时间晃了神。 见她此般情态,萧欤淡淡颔首, 「不是说想令尊了么?」 闻言,华枝的鼻子忍不住酸了酸。 因是有萧欤在,自然没有人敢拦去她的路。萧欤仍是一袭紫袍, 站在一棵已有些年头的大槐树下,衣袍被黏腻的微风吹得稍稍翻飞。 这阵风, 也吹得她的思绪不知又飘到何处去了。 因为萧欤将自身的令牌给了华枝,看守门庭的那位小后生对她自然是十分客气。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巴掌大的令牌, 往前迈开几步,当即将要跨过大理寺门槛的那一瞬,不自觉地朝后望了望。 萧欤在不远处站着, 两眼似是在瞧向她,又似是未在瞧他,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清俊,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 攥着黄金令牌的右手微微有些出汗。 「华二姑娘。」 见她还踯躅不前,身侧一位穿着官服的男人立马迎了上去。许是有萧欤的事先安排,那人一下子便唤出了她的来歷,倒是唤得她微微一愣。 「华二姑娘,且随下官来。」 她抬眼,朝着那人点了点头。 跨过门槛的步子有些沉重,几番转折,那人终于在一处牢门前停下。一路上,华枝打量着所经过的牢狱,愈发觉得唿吸沉重。 喉咙深处似是突然附着了什么东西,有些发痒,亦有些干涩。 「二姑娘,到了。」 一声提醒,她勐地从其中回过神来。看着那人从腰间掏出一圈钥匙串,叮琅作响一阵后,他从其中掏出一把已有些发锈的小钥匙来。 沉重的大门一下子被人推开,门内的景象也一下子展露出来。华枝一眼便见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坐于地上,背对着她,因为听到了开门声,转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只一眼,便让她没忍住落下泪来。 「阿爹——」 女子提了提裙角,也顾不得地上的草屑,径直跑上前去。 华参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来,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却又在转眼之间沉下面色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胡闹!」 「阿爹,」不等对方阻拦,她已经坐在了那一席草蒲团上。蒲团有些扎人,狱内的环境也自然是比不得府上,但她却丝毫不在意,「阿爹,是祁王殿下带女儿来的。」 此言一出,华参明显愣了一愣。 「祁王?」 「是,是祁王殿下。」 华枝点点头,迎着父亲疑惑的目光,确认道:「是他同意女儿来看您的。」 老将军皱了皱眉头,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警戒。 「祁王怎么会让你来大理寺?」 同朝为官,华参极为了解萧欤的性子,对于这些「闲事」,那人一向是极少插手的,更不会突然生了悲悯之心,让他们父女二人在狱中相见。 一颗心「咯噔」一跳,他直叫不好。 「阿枝,萧琼之可是欺负你了?」 一张微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父亲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华枝感觉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双手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收紧了些,不由得反过手去,将父亲的那双手攥住。 她的声音细而柔,十分好听,轻声安慰道:「阿爹,你莫要瞎想,祁王殿下他人很好,这些天女儿和阿琅一直在受着祁王府的照顾,祁王他是一个好人。」 「祁王殿下心肠慈悲,凛然大义,黑白分明,」瞧着父亲眼中愈发浓重的狐疑,华枝稍稍一顿,而后接道,「祁王殿下说过了,玉芙蓉一案由他来查,他定会还您、还华府清白的。阿爹,您在这儿莫要担心,不久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第68页 她说得郑重,甚至因为有些激动,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华参的身形一僵,而后不可思议地瞧了她一眼,似是像见证了什么极为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刚准备说什么,周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引得她侧过首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犯人发疯一般欲冲破狱卒的束缚。华枝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反应,已有狱卒执棒而去,「砰」地几声,那人便瘫软在地上,不得动弹。 有血腥之气传来,身侧小厮连忙点头哈腰:「有犯人不懂事,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勿要责怪。」 这些人都知道华枝是祁王带过来的人,自然是客气得很。 华枝闻言,稍稍点头,做释然之状,一颗心却仍是惊悸。父亲似是不愿她在此处久留,面色已是不悦。 再言语,父亲面上尽是驱逐之意。 离别时,稳坐于蒲团之上的中年男子突然叫回了她。华枝连忙驻足,转身道:「阿爹,还有何事?」 华参垂眼,他的身形笔直,如一根柱子,于蒲草之上硬朗地挺立着。 华枝站在一扇狱门前,监狱虽是昏暗,仍有光隐隐透来,她正站在光与影的交接之处,眸色熠熠又柔婉。 父亲沉吟,隔了阵儿,才语重心长道:「阿枝,为父劝你,与祁王保持一些距离才好。」 「他那般的人,女儿莫要招惹。」 他那般的人,是她招惹不起的,亦是他们整个华家招惹不起的。 闻声,她微微一怔,面上的神色似是顿了顿,却因为面颊上的阴影让华参看不真切自家女儿的神情。 半晌,只闻她轻声道:「父亲放心,女儿会有分寸的。」 与萧欤接触的分寸,她一直都掌握得很清。 一时间,她又想起那日于萧府暗室里,自己于萧欤的腿上装睡,那人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攥着干净的小帕,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上药时的场景来了。 他眼中的柔情一闪而过。 ——那到底是不是幻觉? 华枝有些分不清。 -------------------- 狱内的走廊又昏又长,似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华枝循着先前领她前来的那名狱卒的步子,踩着脚下的影子,慢慢向前走着。 心头却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突然,脚上勐地覆上了一层力道,她一惊,忙垂眼朝下看去。 ——一只手从牢狱的间隙中探出,竟趁着她的不注意,直接攥住了她的脚踝! 她险些低低叫出声来,慌张地往后倒退半步,对方的力道极大,仍是死死地攥住她的脚踝不肯松手。身前带路的狱卒转过头来,见状,急了,焦灼地吼了一声: 「放开!」 透过那铁柱的缝隙,华枝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衣衫不整,头髮也是乱糟糟的。蓬松的髮丝上沾了些草屑,耷拉着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那双眼。 那囚犯被吼得身体轻轻震了一下,却仍是不松手,甚至将手上的力道加紧了些。 华枝蹙眉,不耐地往后又倒退了半步,狱中人随着她的动作也将身子靠了过来,整个人贴在牢门上。 她刚准备将对方的手踢开,却看到了他的口型。 他动了动嘴唇,似是在求救: 「救......」 不等华枝反应过来,先前怒吼的狱卒再次上前: 「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开!」 立马有人冲上来,手提棍棒。 如先前那般,一顿勐烈的捶打,少年终于松手,嘴唇蠕动了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呆愣在一旁,看着有人勐地一挥手,少年的身形立马被人从牢中拖了出去。他脏兮兮的衣衫上沾了尘,亦沾了血渍,被人带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 华枝终于透过他凌乱的髮丝,看见了之后藏匿着的一双眼。 那是一双疲惫、痛苦,有瀰漫着铺天盖地的绝望的一双眼。 「拖走!」 有人一声令下,声音有力而冷漠。 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她探出手去,制止那人,「等一下。」 她的声音清脆,对面也是一愣,却是因着她的话停下来了动作。 先前引路的那名狱卒赔着笑:「姑娘,那个不长眼睛的小子又冲撞了您,小官现在就去处置他,又让姑娘受惊了。」 言罢,他又转过头,对着那少年一阵痛骂:「不长眼睛的,我看你是活腻了!连华二姑娘都敢冲撞,给我带走!」 「二姑娘,您放心,小官会处置他的。」 末了,又生怕怠慢了她,那人再次转过头来,道。 华枝一顿,「你们要如何处置他?」 那狱卒亦是一顿,随后明白过来,面露笑意,「姑娘放心,这每天在牢狱里悄无声息地死去的人太多太多,小官胡诌个藉口,说他染了疾、发病死了,便好了。」 他这句话听得女子的心一提,「悄无声息地死去?」 胡诌一个藉口? 那人立马点头如捣蒜,「是,是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那我的父亲呢?」 「这......」 她这一句话,问得那名狱卒立马哑口无言,就在他欲辩解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目光顺势望去,待望向为首的那位男子时,各人纷纷敛神。
第69页 华枝抬眸,放眼望去,只见一位男子身着官袍,走在一群人的最前方,绯衣微扬,被簇拥得如众星拱月一般。 众人立马附身: 「阮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浮欢令的地雷x1 感谢浮欢令的营养液x4、未来科技员工的营养液x1、狗牙的营养液x5、千秋墨雪的营养液x2 啾咪~~ 第39章 对于在大理寺看见阮庭, 华枝并不意外。 那人缓步而来,见着她时,竟也不意外。 他只是将步子顿了顿,转眼一扫地上即将被拖走的囚人,而后又瞧着地上的血迹, 微微皱眉。 不等他开口, 立马有识眼色的狱卒上前去, 点头哈腰:「理正大人,下官这就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阮庭未言, 转过头来,瞧向华枝。 男子的目光似是顿了顿, 眼中并未有不可思议, 轻声问:「阿枝,是...祁王带你来的吗?」 不知为何, 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些闪烁。闻言,她也不避讳,径直回道:「嗯, 我想父亲了,祁王殿下便带我来了。」 「步与哥哥, 」末了,又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抬头,望着身前男子,「谢谢这些天你对家父的照顾, 阿枝一直想找计划当面言谢。」 谢谢他对父亲的照顾,亦谢谢那日面对丁承、郭鼎文二人时,对方的解围。 但这些天她一直在萧欤府中,没有机会出来,更没有机会来找阮庭。 「阿枝,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的。」 阮庭稍稍将目光垂了垂,眼神落于身前少女身上。几日不见,她似是消瘦了许多,一瞬间,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叫他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阿枝,我听说,你这些天是住在祁王府中,对吗?」 华枝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仍是不避讳,「是的,这些天,我与阿琅都很受祁王殿下的照顾。」 祁王殿下是个好人。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己在心中暗暗道。 阮庭眸光一闪,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却又好似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枝,你一人暂居祁王府内,那他——」 不等他说完,忽地又风从走廊上吹过,拂动起阮庭略略有些宽大的袖摆。男子的眸色忽地又是一晃,下一刻,他已是抬手,将她方才被微风吹乱的秀髮往耳后轻轻别去。 华枝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脚后跟抵在门槛的边沿上,让他的手稍稍一滞,旋即,阮庭垂眼,似是低嘆一声。 「许是我离京太久,与你竟有几分生疏了。」 「若是萧琼之欺负你,你尽可同我说,若你觉得烦闷有心事,亦可来同我倾诉。我.....不希望与你如此生分。」 阮庭收回了手,又将手收回袖中。官袍的袖摆向来有些宽大,让人瞧着,竟也有几分无风自扬的魏晋之态。 他记得很清楚,上一辈子,正是自己忙于政事,常辗转与京城之外,这才将他与阿枝的距离逐渐隔离开。待回过神来时,她已是君妻,一纸诏书,嫁入东宫。 他原以为自己远远遥望她便好。 直到听闻她自尽于华春宫的噩耗。 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胸口之处有勐烈的钝痛感弥散开来。 「如若你觉得苦闷,亦可以来找我。只有你想,我都在。」 我一直都在。 袖中的手又暗暗攥了攥,末了,他唯恐自己这般严肃会吓到对方,又将语气放得轻松了些。 「昨日收到令明的书信,他已经查完了洵州的案子,启程返京了,不日便可回来。」 「他回来了,你应该会开心一些。」 听闻此话,华枝的脑海里立马有浮现出一位青衣碧袍的男子的身形来。她抿了抿唇,随着阮庭向大理寺外走去,一时间想着苏令明回京的事儿,竟忘了脚下还有门槛,一不留神便绊了一跤。 「小心。」 身侧男子忙伸出手来,一下子便抓住了她纤细的小臂。 唯恐她跌倒,他的力道不由得放大了些,将女子扯地直入自己怀中来。华枝感觉到一道风从面上扑过,下一刻,便几欲钻入阮庭怀中。 面上微烫。 手上的力道缓缓放松,却不愿意彻底将她松开。 玉冠绯袍的男子垂眼,瞧向近在咫尺的少女,喉结不由得上下动了动。 阮庭只觉得,喉间又轻微的涩意,却又在瞬时宛若一道灼热的火,烧得他无法开口,亦无法出声说出话来。 华枝站定了脚,见着眼前情形,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半步,这才避免了他的裹挟。 「步与哥哥。」 她张了张口,方欲出声,突然目光一转,瞧见了不远处一颗大榕树下一名男子的身形。 言语一滞。 许是见着她面上的不自然,阮庭也顺着她的目光侧了头,朝左后方望去。 只一眼,便瞧见萧欤穿着一身暗紫色的软袍,站在一片微昏的树影里。有灼灼日光落下,些许金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于他的发上、面上。见着阮庭也望来,他便丝毫不避讳地对上绯衣男子的眼,一双眸中,忽地有了些许玩味。 华枝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见着萧欤,阮庭只是略作恭敬地点了点头,轻轻一声「祁王殿下」之后,便见萧欤将眸光一转,落于绯衣之人的右手之上。
第70页 手臂上的力道还在。 阮庭紧紧拉着她,仍是没有松手。 忽然间,华枝似是看见了萧欤眼中乍起的凌厉,后者轻轻咳嗽了一声,又在转瞬之间敛住了眼底的神色,缓缓迈步,朝他们走来。 她忙挣开阮庭的手,往一旁站了站。 阮庭神色一黯。 萧欤步步踏来,很快便走到了他们面前,他先是扫了阮庭一眼,却未吭声,半晌后转眼望向华枝。 男子的声音不咸不淡:「见过令尊了吗?」 「嗯,」华枝轻轻点头,十分乖巧,「阿爹说,让我替他谢过王爷,多谢王爷对阿琅以及整个华家的照顾。」 萧欤亦是点了点头,等她说罢,接着道:「那便回府罢。」 闻声,身后的无水连忙唤来了马车夫。祁王府的马车十分气派,暗紫色的车帘被人轻轻捲起,上有烫金流云纹赫然在目,让人只消远远一观,便心生了许多敬意。 萧欤话少,只是踏步朝马车的方向走去,方一迈步,又回头一顾,大有让她跟上之意。 华枝识眼色,见状,也连忙大步跟上。 只是方行一寸,身后一道温润的男声乍然响起,让她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步子。 「等等。」 萧欤回过首,眸光落于方出声的阮庭的身上,挑了挑眉。 「阮理正还有何事?」 阮步与顿了顿声,继而上前,道:「祁王殿下,下官认为,华二姑娘同您回祁王府,似是有些不妥。」 此言一出,一旁站着的无水忍不住屏住了唿吸,心中直道不好。 果不其然,萧欤又挑了挑眉,却是反问,「有何不妥?」 声音不咸不淡,却似是夹杂了一丝隐隐的不悦。 萧欤语气中的意味,阮庭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他仍是不惧,甚至迎着那人的目光,坦然道:「祁王殿下不会不知晓华二姑娘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婚约吧?」 萧欤站定,瞧向绯衣之人,缄默不言。 「王爷既然知晓华二姑娘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婚约,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带回王府,这是何意?」阮庭迈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敌意,「再者,众人皆知男女有防,即使华二姑娘未立下婚约,王爷也不该将她强行带回祁王府中,这件事传出去,辱的可是人家姑娘的名声。」 绯衣男子的语气缓缓加重,说到最后,竟有几分铿锵。 「于礼,王爷应与二姑娘;于情,日后华二姑娘恐怕还要唤王爷一声——」 阮庭一顿,只觉得整颗心狠狠地揪在一起,即便知晓阿枝嫁入东宫已是上辈子的事,可他仍是意难平。男子稍稍舒了一口气,眼前的情景强迫着他将方才未说出的后半句话补了回来: 「她应唤王爷一声—— 「叔父大人。」 华枝的眼皮突地一跳,心绪也随之勐烈地波动起来,忍不住偏了偏头,打量一侧萧欤的神色。 却见他仍是沉默着,似是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他也循之望去,引得华枝将目光一躲。 他的面上,难辨悲喜神色,只见其稍稍垂眼,注视着素衣少女。 萧欤的声音有些发沉:「我强迫你了么?」 「什么?」一时间,她有些发懵。 「本王强迫你,将你强行带回王府了么?」 「没、没有,」华枝生怕惹恼了萧欤,回应道,「王爷待民女......是极好的。」 她这头话音方落,便闻那人扬声,「你情我愿,何来强抢之词?空口白牙,何来婚约之说?」 等等,她什么时候和萧欤你情我愿了?华枝勐地望向紫衣之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萧欤却不理会她,仍是盯向阮庭。他的神态自若倒是让后者一噎,须臾,阮庭才咬牙回道:「王爷这般,是要偏偏违背了这情与礼,一意孤行!」 萧欤一顿,眸色忽地一闪,再望向阮庭时,眼中多了几分考究与探寻。 二人就这样对峙了片刻,少时,紫袍男子突然笑开,却是轻嗤一声。 他字字咬道:「你与本王之间,不过彼此。」 不过彼此。 好一个不过彼此! 一股怒火瞬间蹿头而上,游走在阮步与的四肢百骸。 他方欲开口质问,只听一道尖利的嗓音从空中划过,引得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太子殿下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更新的问题~ 本来打算是,参加了三月的日万活动,1-5号各更新一万字。但收到编辑的通知,月初日万活动的规则改了,改成了周六日万orz 所以以后就是周日至周五,更新一章 ,周六更新三章 。 不咕啦不咕啦,再咕我把自己煮了吃了(逃走 第4章 那道尖利的嗓音还未落, 却见一名锦衣华袍的男子抚掌而来,众人闻声,皆纷纷叩拜,一瞬间便跪倒了一片。 萧景明抚掌,掌声清脆, 存存落于华枝耳中, 十分刺耳。 她下意识地往萧欤身后缩了缩。 萧欤站定, 朝着来者一揖。 一侧的阮庭眼中也瞬时泛起了戒备与狐疑,虽是疑惑, 可他还是随着萧欤朝萧景明一拜,声音疏朗:「太子殿下。」 萧景明颔首, 手上动作仍是未停。他将两手一拍, 唇边泛起一抹匪夷所思的笑意。
第71页 「本宫东宫闲着无事,踱步来大理寺一观, 原是打算透透风、散散心,竟未想到——」 正说着,萧景明将话语恰到好处地一顿, 目光掠过一侧方出声的阮庭,直直朝萧欤身后的素衫少女望了过来。 一股冷意便这般从脚下蹿到了华枝的心头。 萧景明将言语停顿得长久, 萧欤也不顾是否打断了前者的话,将手收回袖中, 垂于身侧,径直问道:「太子殿下前来大理寺,可是为了玉芙蓉一案?」 他问得明白, 也向来不愿装煳涂。 萧景明一顿,继而轻笑:「是,是为了玉芙蓉一案。」 正说着,他将手往后一挥,身后立马有侍从走上前来,手中持着一个檀木小篮。 「玉芙蓉的案子迟迟没有进展,父皇忧心,本宫亦是忧心。散心之余,本宫突然想起华府那位老将军似是还关押在大理寺中,又突然想起,这位华老将军,好像还是本宫的老丈人呢。」 不知有意无意,他将「老丈人」这三个字咬得稍重,果不其然,一侧的阮庭面色微微一变。 不等二人回话,太子又迈开步子,朝着萧欤的方向逼近了一步。 萧景明生得好看,一双眼亦是生得狭长。偏偏他又极爱将两眼微微眯起,让眼尾恰到好处地上挑几寸,媚意与轻佻顿时横生。 上辈子,华枝便是被这样一双温柔多情的眼勾去了魂魄。 如今再次瞧见萧景明的那一双眼,却让她生起了无边的惧意,顿时让她想着畏缩与逃避。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萧欤稍稍往前迈了半步,将她挡在了身后,亦将太子的视线与她不着痕迹地隔绝了开。 萧欤话少,阮庭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场上便只剩下萧景明一人说话的份儿。后者不觉自己叨扰,亦是无人敢去嫌他叨扰,于是太子将手也收回袖中,一个人说得怡然自得。 「大理寺条件苛刻,比不上锦衣玉食的华府,本宫怕老丈人在这儿吃苦,咽不下去大理寺的粗茶淡饭,便备了些茶水饭菜来。却不料,竟赶上了这样一齣好戏。」 「二位大人,可是在为本宫的太子妃争执啊?」 萧景明说得丝毫不避讳,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唿让华枝的心一悸,顿时抬眸朝着太子的方向望去。 只见他一身精细华贵的软袍,站于烈日之下,反过头,饶有兴味地望向萧欤。 萧欤微垂着眼,仍是一身紫袍站得笔直,面色未变。 见对方不理会他,萧景明却是不恼,他打量了阮庭一眼,而后又迈步,直直越过紫衣之人。 萧欤身形仍未动,面色清冷。 就这般,华枝看着自己所畏惧之人步步逼近,袖中的手暗暗攥成拳,又缓缓松开。 忽地,下巴上攀上一道力道,萧景明笑着将她的下巴抬起,眉眼之间,漫上了一层轻薄之意。 直直逼入华枝的眼! 她只得咬着牙,抬起头去,却碍着礼节不去望向他。 只见他将身子压低了些许,声音略微有些哑,可有带了些蛊惑人心的媚意。 「近来事情过多,本宫忙得焦头烂额,竟也忘了,母后曾为本宫定下了一桩婚事。」 萧景明的手指微凉,置于少女光滑白皙的下巴之上,有意无意地摩挲起来。 「今日一见,本宫未来的这位太子妃,可真是位美人儿呢。」 他轻嘆一声,反手直接握住了华枝的下巴。 她一惊,下意识地往后缩去,奈何对方力道太大,她所有的退避皆是徒劳。 萧欤依旧是微垂着眼,声音似是听不出半分情绪的起伏,「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何?」 「做何?」 萧景明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就在她要被他捏得吃痛出声来的前一瞬,对方突然松了手。他站直了身子,稍一挥手,吩咐道:「把这些饭菜送给华老将军,千万莫要怠慢了本宫的这位老丈人。」 立马有人行动,「是。」 阮庭眸光一闪,忍住了心中的情绪,将身子侧了侧,任凭那人提篮而入。 下一刻,却又听见萧景明朗声吩咐道:「来人,抬轿。」 「接太子妃回东宫。」 此语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结结实实地愣在了那里。 「殿下?」 阮庭亦是震惊,转过身来望向太子,将眉头皱起来了。 「怎么,都不动么?」 萧景明不理他,乜斜一眼身侧,有些凌厉的眼神终于将一侧的小侍者从震惊中唤回思绪来。不过少时,一辆马车便停在华枝身前。 「太子妃,」那人瞧着她,一勾唇,「上轿?」 华枝浑身一震,硬着头皮望向他。 「太子殿下,」阮庭立马阻止,小心翼翼道,「此举......是否有失妥当?」 「有何不妥当?」萧景明似是有些烦了,声音中夹杂着淡淡的不悦,「父皇与母后皆为本宫定下了婚约,华二姑娘便是本宫未来的太子妃,怎么,理正大人还想违背皇命不成?」 这句话说得阮庭一噎,他方欲反驳,一直静默着的萧欤突然上前一步,就如此迈出的一小步,顿时吸引了所有在场之人的目光。 萧景明的眼中又泛起一层玩味来。 「太子殿下。」 「怎么,叔父也要阻拦本宫不成?」他挑了挑眉,望向紫衣之人,企图从对方的面上窥看到一丝一毫有关情绪的波动。
第72页 萧欤只是垂眼,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华枝闻他淡淡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 「二哥——」 一道清脆的女声凌空而过,众人循声望去,恰见一位身穿藕粉色裙衫的少女跳下马车。 「太子殿下?」萧月姝莲足微迈,见着萧景明,似是有些惊讶,不过又在转瞬间恭敬一福,「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萧景明笑得春风满面,回完来者后,又继续望向一侧站得端正的萧欤。 一切一如既往地进行着。 一切又好像变得与方才不一样了。 萧月姝笑着起身,小碎步跑到萧欤身侧,娇羞地扯了一下男子的衣袖。 尽显小女儿情态。 「二哥,怎么了?」 「无碍。」男子低低出声,声音轻缓,似是宽慰。 有风同他的声音微扬,捲起袖角,拂过腰上横褴。袖口轻柔,却仿若运力千钧,将满腹心事铿锵于其上,如此反覆迴荡,泠然作响。 日光映面,金粉洒下,萧欤站得笔直,恍若亭亭修竹。 萧月姝轻瞟一眼身侧的兄长,抿了抿唇,不禁莞尔。 萧景明瞥了一眼粉衫少女,收回目光,转过头来问萧欤:「祁王,你还是要拦着本宫么?」 ...... 第41章 马蹄嗒嗒, 将马车行得快而平稳。车帘垂着,随着马车的晃动而轻轻摇晃,像极了华枝当下颠簸不定的心境。 她坐在马车一角,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砰、砰、砰。」 身侧的男人倒是十分悠然,时不时侧过首来打量她一眼, 眼中尽是玩味之意。 见她瑟缩在一角, 萧景明仅是挑了挑眉。不知马车行了多久, 终于在一处停下。 有侍人从车外恭敬上前,一双素手掀起车帘。 「太子爷回来啦!」 萧景明稍稍颔首, 看也不看车内还在怔忡的女子,抬脚下了马车。 华枝愣了少时, 在一行人诧异的目光之中, 攥紧了手边的袖子。 抬脚,马车并不高, 虽未有人扶着她,她还是稳稳噹噹地踩在了地面上。 少女站直了身形,抬眼望向身前的男子。萧景明如众星拱月一般不疾不徐地走在众人的簇拥之中, 一手微负。 须臾,他稍一顿足, 向后偏了偏头,似是在示意她跟上, 让华枝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她不停,萧景明的步子亦是不顿,东宫内的景象就这般在她的眼前一寸寸铺展开来。 都是她熟悉的场景。 一瞬间, 她仿佛又回到了数年之前。情窦初开的少女满怀着期冀与幻想,在身侧男人的牵引下,第一次踏入东宫的门。登堂便是满眼喜庆至极的大红色,她紧张地攥着喜服的袖子,蒙着大红盖头,唇角边是羞怯的笑意。 她嫁给了萧景明,嫁给了当朝温润如玉的太子爷,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太子妃。 成为了萧景明的妻。 她...... 华枝抬眼,不由自主地朝身前的男人望去。只见他一袭软袍穿得端庄,玉冠及首,身形萧萧肃肃,却让她在一瞬间不寒而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现在很畏惧眼前的这个男人。 跨过门槛,又有内室的侍僕上前来,将萧景明的外袍褪下,为他重新换了一件柳青色的衣裳。华枝站在原地,不敢抬头望向他,只看着他鞋尖上摩擦的青碧色的袍,一瞬间又想起来了苏令明。 苏玕也喜欢青碧色。 她突然很想见他。 她总是听闻苏令明要回京的消息,却不知道对方究竟何时回来。 华枝站在那里,通过重重人影,瞧向已换上一袭青碧色软袍的男子。她的心跳得发紧,整个身体紧绷得似一根弦,仿佛下一刻便会被人轻而易举地扯断。 少时,终于闻男人启唇,不咸不淡的一声,却极有威仪。 「都退下罢。」 换好了衣裳,萧景明便抬手让宫人尽数退下。僕从恭敬欠身,垂着首,缓缓退下殿去。 男人迈步,悠闲地落于一侧的椅上,从有些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手来,探向桌上放置的杯盏。 茶壶正是温热,他也懒得再唤下人了,兀自将杯中的水盛满,平整的茶面上映出男人那一双似是带着几分笑意的眼。 有碎茶叶在杯中飘旋了阵儿,又沉于杯底。 萧景明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轻呷一口,唇上有了些润意。 「华枝?」 她两脚并齐了,站在原地,碍着礼数与心底的那道防线,不敢抬眼去望他。 听见对方唤了自己的名字,少女也不抬头,只是轻声应了一声:「嗯,民女华枝,见过太子殿下。」 言罢,她又添之一福。 方站回了身形,只听一阵笑意传来。萧景明的笑声不似阮庭那般温润,更多的是带了几分逼仄之意。男子又抿了一口茶,瞧着身前不该抬头的女子。 他一勾唇,眼中多了些轻佻。 「过来。」 华枝不知他要做甚,却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上前去。 「抬头,」又听见他轻轻落了一声,「抬头,给本宫看看。」 她怔了怔,抿了抿有些发涩的唇,将面颊扬起,一双眼垂下。 不去看他。 萧景明似乎还是不满意,又以不容抗拒地语气说道:「抬起眼来,看着本宫。」
第73页 「民女不敢。」 对方的声音中带了几分不耐烦,「抬眼。」 华枝一顿,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更快了些。她生怕会激怒了眼前这位脾性阴晴不定的太子爷,只得继续遂着他的意,将一双眸抬起。 只一眼,萧景明便看见了女子眼中忽起的颤意。 她在害怕。 男子将唇角又向上扬了扬,放下了手上的茶杯,一手托着腮,微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身前的女子来。 对方不出声,只是审视着她,一双眼中藏着她看不大懂的心思。华枝亦是不敢动,也不敢偏过脸去,硬着头皮,迎接着萧景明赤.裸.裸的目光。 不知打量了多久,他的眼底也泛起了一层玩味的色彩来。 「本宫听闻,你在祁王府里待了一阵子?」 「是,」华枝知晓骗不住他,亦不想骗他,于是点点头,娓娓然,「祁王良善,知晓民女家中的事后,对民女与舍弟很是照顾,妥善安置了民女与小弟阿琅,民女很是感激。」 「祁王良善?」萧景明眯起了眼,「你的意思,便是在说本宫恶毒么?」 「民女不敢。」 密而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将眸色敛了敛,须臾又稍稍垂下。 有光影垂下,落于她的眼睑上,几分色彩掩于她神思莫辨的双眸。 她乖巧得像极了一头温顺的小鹿。 萧景明将身子安逸地靠在椅背上,微微抬着眼皮,安静地瞧着她,突然从心底生了几分征服的欲.望来。 他记得,先前他养过一只叫梅花的母鹿,性子亦是十分温顺的。她乖巧、听话、无害,可这只小鹿偏偏又极通人性。他喜欢极了这样一只有灵气的小鹿,于是便抛弃了原先的爱宠,天天逗弄着梅花玩。 可后来不知道怎的,一日,当他在餵食梅花时,小鹿突然性情大变,竟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虎口。 有鲜血从虎口处溢出,萧景明不备,随从更是吓得面如死灰。下一刻,宫人们却看着这位太子爷从另一只手握住了从袖中跌落的短刀,匕首出鞘,于烈日下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母鹿痛苦地哀鸣一声,唤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萧景明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看着瘫倒在地上的梅花,眼中突然浮现出一层怜惜来。 匕首入身,伤口却不致死。 「太子爷,您......」 宫人们吓得哆哆嗦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自家主子的爱宠。 梅花冒犯了太子的金贵之躯,是要杀死吗? 众人不敢吱声,只敢抬眼望向华袍玉冠之人。男子随意地将匕首丢给身后的一名宫人,轻悠悠地落下一句话,「不必杀死。」 「自生自灭罢。」 汩汩鲜血从母鹿的伤口处流出,蜿蜒了一地。 梅花死了。 可—— 萧景明将眼微微抬了抬,瞧向身前乖巧站立的女子。她一身素净的衣裳,恰恰站在由窗外落进来的一束阴影上,面容干净而美好。 乖巧、听话,又无害。 「过来。」 男子扬了扬唇,声音有些轻飘飘的。 华枝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虽知没有好事,也只得迈开步子走了上去。 却不料,下一刻他却又道:「蹲下。」 蹲下? 华枝微微蹙眉。 见她犹豫,萧景明的眼中瞬间浮现出了几丝不悦,看得华枝登即便觉得后背处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双膝微微弯曲,她于椅前缓缓蹲下,控制着身体的重心,将上半身绷得僵直。 娇嫩的唇瓣轻轻一抿,她垂眼,瞧着萧景明衣袍边的那双靴子,万千情绪突然涌上了心头。 抑住思量,她只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一声太子殿下,倒是唤得规规矩矩。 闻声,萧景明唇边的弧度愈发明显,他打量着身前的女子,似是愈发满意。 试问,有谁不喜欢精緻美丽的东西呢。 更何况,她还是个活物。 是个乖巧温顺的活物。 他的手从茶杯上撤下,辗转来到女子的下颌处。一点下颌,白皙而干净,他握着华枝的下颌,如同在抚摸着一件上好的瓷器。 有一阵子,他极度痴迷白瓷,让人从各地寻来珍贵的瓷器,品鑑一番后,又挥袖叫人将这些瓷器当着他的面一件件打碎。 他喜欢白瓷,喜欢品鑑白瓷,喜欢看宫人打碎白瓷时的瑟瑟之状。 他更喜欢看瓷器碎裂的那一瞬间的模样。 目光缓缓垂下,落于她瓷白的颌。他先前听闻华家二小姐姿容出众,颇有当年毓妃之姿,颦笑之际,足媲洛神出水之美。 毓妃何人? 那是当年名冠京城的第一美人,更是先前宠冠六宫的皇妃。只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染了恶疾仙逝了。 他一眯眸,忽而幽幽一嘆。 「本宫记得,你与本宫有着一道婚约?」 下颌之处的力道有些紧,亦有些疼,华枝听着萧景明的发问,没有吭声。 见她不答,男子竟也不恼,兀自又将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些,瞧着她眉目之间的细微蹙意,又勾了勾唇。 「本宫原本不想娶你,可见着萧欤如此在意你,本宫也想尝尝你的好了。」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性子清冷的祁王萧琼之动了俗念?
第74页 萧景明的兴致愈发浓烈。 「不必怕,祁王良善,本宫亦是良善。」 他低下头,有几缕髮丝向下垂落,恰巧落在华枝的颊边,轻轻刮蹭着她的耳廓与边颊。 低沉的声音中掺杂了几分笑意,在华枝的耳旁化了开。她攥紧了袖角,衣袖上的那朵小桃花已被她捏得不成样子。 华袍玉冠之人的声音也越发蛊惑人心: 「嫁与本宫,本宫可保丈人无事,华家上下从此富贵、无忧。」 一颗心忽地一颤。 袖上的桃花又被人勐地一掐,她抬眸,望入萧景明那一双幽深的眼。 幽深得让她误以为又走入了一条长长的甬道,道路两侧是惨白的宫灯,她跪于冰凉的宫阶之上,就连身上的月色也不带半分生气。 上辈子的命运,这辈子...... 这辈子她也是逃脱不掉么? 第42章 祁王府内, 一盏灯燃得正亮。 无水微垂着眼站在书桌前,两手研着浓黑的墨汁。桌前的男子坐得端正,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执笔沓于素白的纸上,抄写着经书上的内容。 一双眉微微蹙, 萧欤紧握着笔, 神态认真。 站了许久, 夜已是至深,无水的腿有些酸痛。他紧张兮兮地扫了一眼自家主子笔下端正的字迹, 抿了抿唇。 思量再三,他还是轻声道:「王爷, 夜已经很深了, 您......」 自从王爷回府后,便一直坐在书桌誊抄经书, 竟是一刻都不停地誊抄到了现在。 小后生心中微微嘆息。 低下头去打量主子的神情,见男子神态未变,一笔落, 他将手中的笔搭在一侧,空出手来探向一旁的茶杯。 无水慌忙道:「主子, 茶凉了,小的给您换杯热的来。」 话音还未落, 却见萧欤径直端起杯盏,对他的话罔若未闻。 「重阳将至,本王欲抄几本经书送入宫去, 献于太后娘娘,为太后娘娘祈福。」 太后年纪大了,身子不大好了,这是宫内人尽皆知的事。 无水嘆息,「主子,这离重阳节还远着呢,您莫要为了抄经书折腾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小后生将萧欤手中的茶盏接了去,转过头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侍女上前接过茶壶,将其端了下去。 撒了茶杯,萧欤将后背又稍稍挺直了些,两眼却是寸步不离桌案上的经书。他感觉手指有些酸痛,便轻轻捏了捏右手食指的关节。 「不用再研墨了,你将灯再燃亮些,便下去休息罢。」 无水点头应是,又转过头望向一侧守着的侍女。已有侍女添了一壶热茶来,他上前去将热茶接下。 「都下去休息罢。」无水将茶盏摆好,吩咐道。 「是。」 侍女声音婉婉,听得人分外舒服。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主僕二人。 萧欤抬眼,瞧向书桌前还站着不动的小生,「还不困么?」 「困。」 「那怎么还不下去?」 萧欤一手压了压经书,将其压得又平整了些,一面重新拿起笔,一面问道。 无水却是一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之状。 他支吾,桌前的男子似是不再理会他,又将全身心投入到面前的书卷中去。无水看着他誊抄了整整一页,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 「王爷......」 「怎的了?」 「王爷,」他将心一横,咬牙问道,「王爷,您可是在为白日之事而烦心?」 男子执着笔的手轻轻一顿,却是连头也不抬,「白日何事?」 明知故问。 「自然是、是华二姑娘的事,」无水有些结巴地道,「王爷,您就真的这般让太子将二姑娘带回东宫去了吗?」 无水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也晓得主子在华家遇难的这些日子里对华家做了些什么事。华老将军捲入玉芙蓉风波,主子为了玉芙蓉一案奔波劳顿、夜不能寐,华二姑娘受了奸人欺辱,主子严惩了丁承郭鼎文二人,就连同二姑娘的胞弟华琅小公子,也被主子安顿得妥妥噹噹。 他不信,一向不爱搭理闲事的自家主子,会莫名其妙地为华家做这么多。 一切迹象,皆事出有因。 萧欤微微垂眼,手上笔顺却不停。他将袖子抬了抬,探出毛笔,于浓墨中蘸饱了笔尖。 他的一双眸,也如墨般阗黑。 亦是让人无法窥察他莫辨的心绪。 少时,紫衣之人终于将笔墨提起,于素白的宣纸上轻轻落下一横。 声音也如夜风一般轻缓飘忽。 「她去了东宫,难道不好么?」 无水一愣。 「她去了,便是去了。如今华家落难,华参锒铛入狱,她若是随了太子,东宫便会保着她、保着华家。」 「无须本王动手,自会有人保她平安喜乐,富贵无忧。」 有笔落了墨,月色入户,映得案上那张宣纸万分惨白。紫衣素纸交织间,一撇一捺落入字里行间,点点遒劲、字字规矩。 规矩。 他向来都时得规矩,顾得大局。 就像幼时山羊鬍子先生教他们写字那般,一群尚在好玩之年的孩子坐在方桌之前,被迫地誊抄着书上的之乎者也。每一笔落,小孩子的心绪也跑到了窗外,所以他们的大字总是写得轻飘飘的。
第75页 而那时,萧欤是全学堂写字写得最工整、最端庄的孩子。 先生说,他这是规矩。 写字要规规矩矩,行事要规规矩矩,做人更是要规规矩矩。 他垂眼,将纷飞的心绪收于狼毫之上,瞧着经书上方方正正的字,落了一笔。 墨蘸得有些多,弄得笔尖有些沉甸甸的,让他握得很是不舒服。 见他迟迟未落笔,无水以为他在思量着华二姑娘的事,喟嘆之意又添了几许。静默了阵儿,他终于忍不住了,对着自家主子问出了声。 「主子,您难过吗?」 萧欤执着狼毫的手一抖,片刻,反问道:「本王为何要难过?」 却在瞬时,豆大的墨汁从笔尖滚落滴在宣纸上。 萧欤微讶,一双眉轻轻蹙了蹙,瞧着那滴墨汁迅速地在宣纸上晕染开,覆盖住了他原先规矩的字迹,于素色的白纸上留下一片黑乎乎的墨迹。 握着笔桿的手紧了紧,他抿了抿唇,决定将那块墨迹改一改。却不料,落笔之时,手竟轻轻颤抖起来。 像是心底铺开了一张素白的纸,原本应有的规规矩矩的墨字一下子打了斜,一撇一捺也从此跌落、扭曲、延伸。其上每个墨字如同生了五官与臂膀,嬉笑着扯过他的心绪。 潦草。 字迹潦草。 思绪也被这墨字扯得潦草! 萧欤眸色一变,勐地一拂手,将快要写满的那张纸拿起来,摆了摆头。 算是功亏一篑了。 萧欤惋惜地将宣纸举起来,端详了那墨迹片刻,轻嘆一声,只得将其折了折,丢弃在一边去。 天早已黑了下去,就连此刻的星光也分外微弱。他瞧着窗外瞑黑的夜,奇怪的是,现在他竟无丝毫困意。 犹豫了阵儿,他想到明日还要上朝,终于让无水把笔墨撤了,于书桌前站起身子来。 「明日再写。」 一句话,立马让无水精神了起来。他欢天喜地地将笔墨撤走,转眼间就见到主子已倒在了床上。 小后生摆摆头,轻嘆一声,将房门轻轻带上。 萧欤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渐渐睡着。他睡得极为浅薄,只觉得头疼得发紧。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就像突然跌入了一片云层之中,再睁眼时,周围却是一片如血似的大红。 大片大片的血红,连成一派喜庆地颜色。周遭锣鼓喧天,鼎沸的人声中,他看着一名女子朝着自己走来。 她蒙着大红色的盖头,被喜婆牵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而拘谨。 红色的裙裳在她脚下盪开,他张了张嘴,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 有风轻轻拂过,吹开了大红盖头的一角。女子浓妆裹面,一双唇更是娇艷欲滴。 他的心忽地一跳。 擦肩的的一瞬,萧欤如同着了魔似的勐地伸出手去,恰在此时,人群突然如沸水炸开一般,齐齐发出一声—— 「恭迎太子妃娘娘!」 女子驻了足,似是有些羞赧,顿了片刻才生疏地抬起手,素手还未落下便被一个人轻轻握住。 抬眼望去,来者也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唇边带笑,面色温柔。 那人看到了萧欤,牵着女子朝着他走来。萧欤本能地想往后退,却感觉一双腿如同被人绑住了一般,竟是半步都不能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双新人朝自己逼来。 「叔父,」 萧景明的声音中满是笑意,「侄儿今日与阿枝成婚。」 听见身侧男子这般喊他,女子也缓缓低身。隔着一层盖头,萧欤看不真切她的神色,只能听闻她轻轻唤了一声: 「叔——」 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在一个溟溟的雨夜里,粉色衣衫的少女躲入帘后,露出一双微惊的眼:「叔叔。」 叔叔。 萧欤抬眼,思绪从记忆中抽离,却听闻新娘话锋一转,随着身侧的男子,唤道: 「叔父。」 叔叔,叔父。 叔叔,叔父。 ...... 勐地,他似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一股钝痛感勐地敲在心扉,敲打地他喘不过气来。 他以为那日她是在唤自己叔叔。 原来...... 原来竟是! 手心有涔涔黏腻的汗,一瞬间,他觉得唿吸有些发难。 两腿也顿时失了力气,他感觉整个人向身后跌去,从云层之巅一下子落于谷底。 一身冷汗。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睁眼的那一瞬,从未感觉窗外的日光竟如此地刺眼。 「几时了?」 萧欤下意识地皱眉,问道。才一发声,惊觉喉间之干涩。 不等床边的侍从回答,房门突然被人从外轻轻推开。男子眯了眯眼,晃了会儿神才看清从门口走进来的女子。 「兄长,」萧月姝来到床边,缓缓坐下,「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 他有些吃惊。 怎么竟会睡这么久? 「前日夜里,您起床透风,不知怎的,在门外跌倒了,」萧月姝垂眼,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府里人都急坏了,大夫来看,说是您操劳过度。府上同圣上告了假,免了您近日的早朝,圣上说待您歇息好了再入宫一趟。」
第76页 「何事?」 他将茶杯放下,感觉脑袋还是有些发沉。 萧月姝沉吟片刻,终是抬眼,言语之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太子殿下与华二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她顿了顿,又一鼓作气道,「阮理正因为这个闹事,被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着急,王爷马上就要反攻啦~~~ 感谢天选之人的地雷~大家看一看作者专栏里的新书《美人为宦》,下一本古言写这个,感兴趣的点一下收藏啦qwq 第43章 「阮步与被贬了?」 坐在床上的男子挑了挑眉, 面色有些讶然。 「嗯,」萧月姝点了点头,扶着他从床上下来,「阮理正极力反对太子与华二小姐的婚事,说华家如今还未脱罪, 华二小姐不宜嫁入东宫。」 「惹得龙颜大怒了么?」 「是的, 」她继续点头, 「这个阮理正,平日里一向精明得很, 昨日不知怎的,竟一下子犯了煳涂。还好我的二哥没有他那般煳涂。」 萧月姝话有所指, 就连一旁站着的无水都听得清清楚楚。萧欤垂了垂眼, 将衣袖拂平了些,轻声应和道: 「嗯, 是煳涂。」 「二哥睡了一天了,想必了饿了罢。阿姝备了些清淡的小食,喏——珍儿。」 正说着, 萧月姝转过头去,立马有侍女托着盘子上前来。 萧欤动了动筷子, 而后又将其轻轻放下。 显然是一副毫无食慾的恹恹之状。 萧月姝偏过头去,瞧向他, 突然说道:「二哥,重阳节又快到了。」 男子的眸光一顿。 「二哥,」少女抿了抿唇, 声音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今年重阳,我们还是要——」 不等她说完,萧欤突然将背部一挺。他原本就坐得端正,如此一挺直,更让他看上去愈发清冷肃穆。他将双手离了桌,接声道:「嗯,我入宫便向圣上请示,允你我去怀露寺看望母亲。」 听见他这么说,萧月姝放下心来。 许是在床上躺了许久的缘故,萧欤感觉自己的身子骨有些酸痛。同萧月姝吃完饭后,他又去了一趟萧老夫人的屋子,免得让她老人家挂心。 之后,他才让无水备了马车,前去皇宫。 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直到他浑身的酸痛感慢慢散去,他这才渐渐恢復了精神气儿。夏日午后的空气是十分的闷热,他走在一条长长的林荫甬道上,步子不疾不徐。 终于转至长生殿,殿门口的小太监却将他拦了下来。萧欤步子一顿,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对方点头哈腰道: 「祁王殿下,您看这真不巧,圣上方才见了一趟太子殿下,现在许是在东宫那里。」 东宫? 萧欤敛了敛眸色,旋即面不改色地接道:「那便有劳公公待圣上回殿时捎上一句话,说臣的身子已经好了。惶恐圣上垂爱,臣明日便可復朝。」 闻言,那小太监立马点头如捣蒜。 交代完,紫袍男子抬眸,又匆匆望了长生殿殿门一眼。旋即转了身,在众人的跪拜下抬脚踏出宫阶。 「回府。」 「是,主子。」无水连忙备马车。 「等等,」萧欤突然抬手,思量了一小会儿,又歪头道,「去东宫。」 「东宫?」 不回王府了吗? 无水有些不解,可转过头一看自家主子清冷严肃的面色,又不敢多嘴询问什么,只得让马车偏了头,朝东宫的方向驶去。 方一走下马车,就有侍人去向东宫内通报。萧欤在殿门外等了少时,一名身穿鹅黄色裙衫的侍女从门内走出,告诉他圣上与太子都在书房。 还未踏入书房,隔着一扇门便闻有笑声从房内传来。见了萧欤,皇帝眼中笑意更浓。 「爱卿,来。」 萧欤上前转入屏风后,发现二人面前正摆着一张棋盘,黑白二色棋子交错纵横,正呈水深火热之势。 萧景明坐在一身龙袍的皇帝对面,食指与中指之间正夹着一粒棋子。见了来者,他似是将眉毛挑了一挑,须臾浅浅笑道:「叔父怎的来了。」 「圣上、太子殿下。」 一揖作罢,紫袍男子站直了身子,如实应道:「臣进宫復命,于长生殿未候着圣上,宫人说圣上此刻在东宫,臣便来了。」 龙袍男子也夹起了一粒棋子,「爱卿,你倒也不必如此奔波。」 话音刚落,只闻一道棋子敲落之声,「锵」地一下,桌前的龙袍男子落下一粒黑棋,顿时便扭转了棋盘上的局势。 只一字,便将白棋包围得水泄不通。 「儿臣又输了。」 萧景明放下手中棋子,道。 老皇帝似是颇为满意,端详了棋盘一阵儿,才招手让萧欤过来。 「来,爱卿,看看这盘棋。」 萧欤走上前去。 「朕记得,明儿很小的时候朕就教你下棋,一直教到了现在。喏,你瞧,这棋下得多好。」 「儿臣就是个臭棋篓子,父皇莫再拿儿臣取笑了。」 萧景明一拂衣袖,两手微微抬了抬,拾起来散落在棋盘上的白玉棋子。 听见他这么说,皇帝摆摆头,「明儿聪慧,棋艺也是愈发精湛,方才朕险些便被你煳弄了过去。」 萧景明颔首笑道:「那是父皇厉害,儿臣比不得的。」
第77页 皇帝也执起一粒黑棋,在手指间摩挲了阵儿,微眯着眼。 「朕教你下棋,棋如人生,亦可影射于朝政纲常。朕老了,以后这大萧江山是要由你来接手的,有些事,你现在就要跟着祁王多学学。」 言罢,他将那粒棋子收回囊中。棋子入了罐,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敲回了萧欤此时的心绪。 紫衣之人站定,又朝着龙袍男子一揖,「圣上。」 「爱卿啊,」老皇帝收拾好了残局,一转头,颇为语重心长道,「太子年轻、气盛,无论是为政为国,都有许多不懂的、尚为稚嫩的地方,你以后要多带着太子,指点、帮衬着他。」 「谢太傅已经老了,思想也有些迂腐破旧。老人嘛......爱卿也是知道的。日后爱卿要多来东宫,帮着朕,照看照看太子。」 皇帝将背轻轻靠在身后的椅上,抓着一粒棋子轻轻摩挲着,两眼却如同审视一般,直直瞧向萧欤。 「是,」男子仍是站在原地,身形萧萧肃肃,恭从再揖,「臣明白了。」 「嗯,」见萧欤这般,皇帝满意地抬了抬手,「下了许久的棋,朕也倦了,若是再无旁的事,朕便回宫了。」 一边言,他一边缓缓站起身子来。见状,一直沉默寡言的紫衣男子突然上前,开口道:「圣上,微臣还有一事。」 「何事,但说无妨。」皇帝又转过头来,眯起一双眼。 萧欤顿了顿,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言道:「圣上,重阳节将至,臣想与胞妹同去怀露寺,看望一下家母。」 怀露寺? 皇帝一顿,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记忆里隐约有着这么一件事。他扫了一眼萧景明,又扫了一眼站得端正的萧欤,抬了抬袖子,「嗯,朕准了。」 一瞬间,心中一块大石终于安然落了地。 萧欤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准备拜谢,却见皇帝又抬了抬手,道:「免礼,爱卿。你好好帮衬太子,朕自然也会好好待你们祁王府——至于怀露寺那边的事,自然也不消爱卿多操心。」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着。说到最后一句之际,话音恰巧与步子同落,一齐离了不高不低的宫门槛。 萧欤站在原地,听着小太监扯出一声极为尖利的: 「——起轿,圣上回宫。」 那余音拖了许久,直到身侧响起一声唤,才将那道尖细的余音截了去。 「叔父。」 萧欤侧首,瞧向方才说话的青年,「太子殿下。」 「坐。」 萧景明努了努嘴,「一直让叔父站着,倒是唐突了您。」 言罢,太子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唤了下人来,叫他们将桌上的棋盘撤了去。 「方才父皇叫你指点本宫,恰巧本宫有些政事不解,叔父可否为本宫点拨一二?」 萧欤声音清淡,「不敢指点,愿闻其详。」 萧景明将身形一偏,从一侧的书画堆里艰难地翻出一道摺子,放在唇下吹了吹灰,这才将其打开递给面前之人看。 萧欤接过摺子,目光略微一扫,而后抬起头,「这是前些阵子襄川草寇作乱的摺子。」 「是。」 太子点点头,眸光悠然地落于萧欤手中那道摺子上,「这道摺子,本宫仔细看过了。不止是襄川,连同临关、垌城,几乎在同一时间内都有作乱的草寇。而且——」 他突然向前倾了倾身子,探出修长的食指与中指,轻轻夹住对面手中的那道摺子。 摺子有些泛旧了,似是被水泡过,边角之处还带了些墨痕。若不是祁王今日前来东宫,他差点都忘了还有摺子上的这么一道事。 「而且,若是些寻常的小草寇也就罢了,」男子夹着那道摺子的一角,眼中突然露出狠戾之气,「可待本宫知晓他们的存在时,他们竟都成了一方气候,甚至于,还举起了起兵谋反的口号。」 他越说越激动,将两眼一眯,身子也凑上前去。 锐利的目光直直逼入萧欤的眼底。 后者正襟危坐,一手拿着方才对方递给自己的那道摺子,静静地瞧向华袍玉冠的男子,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似是无视了萧景明所有起伏的情绪。 就连面色,也从未变过一寸。 萧欤看着,一向矜贵至极的男子忽地一闪眸光,眼中兇狠之意乍现。 「叔父,你说——」 萧景明几乎是要贴着他的耳朵。 「他们为什么会造.反呢?」 第44章 「他们为什么会造.反呢?」 男子声音微沉, 在萧欤耳边响起,引得他一怔。 后者抬眼,望入对方眼底的凶光。 他一顿,神色清冷如初:「臣不知。」 他确实是不知那些草寇为何要骑兵谋反。许是天灾人祸所迫,许是野心贪婪所驱。萧欤垂眼, 将那道摺子握了握, 又轻轻松开。 他突然想起, 先前同苏玕谈及此事时,对方所说的话来。 有一个词, 叫官逼民反。 有些人原本并非想要造反,只是他们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有的刀叫欲.望, 亦有的到叫绝望。 毕竟,谁不想过安安稳稳的生活呢? 见萧欤这般, 萧景明嗤笑似的勾了勾唇,而后拍了拍手,道:「叔父待了这么半天, 怕是早就渴了罢。恰巧本宫最近得了一道上好的茗茶,趁今日与叔父好好品鑑品鑑。」
第78页 言罢, 他击掌之声也停了下来。转眼之间,只见门外帘后走来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那人两手托着一物,缓缓朝这边走来。 待看清来者面容时,萧欤觉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华枝垂眼, 将托盘举到胸前,朝着殿上缓缓一福。 身形孱孱如垂柳,楚腰盈盈,不堪一握。 「太子殿下,祁王殿下。」 萧景明一手托着腮,一手稍稍抬了抬,挑眉道:「美茗配美人,叔父,本宫可是特地让太子妃为您上茶的呢。」 萧欤微微蹙眉,抬眼望向玉冠之人,眼底突然浮现出一层若有若无的情绪来。 身侧女子缓缓上前,将小茶壶提到了桌面上,而后将桌上的茶盏挪来。 一瞬间,萧欤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在二人的目光中,华枝先是为太子缓缓倒了一杯,而后又硬着头皮走到祁王身侧。 素手微探,一斟将满。 她抿了抿唇,将茶盏送到萧欤身前。 「祁王殿下,请用茶。」 仅仅几日不见,他便感觉到她似是消瘦了不少。少女身形孱孱,声音也是潺潺,如流水一般清澈、干净、空灵。 还带了几分无法言喻的怯怯。 「怎么?」见着萧欤未动,一侧的男子又挑了挑眉,唇边蓦地勾起一抹弧度,「叔父,您渴了么?」 萧景明悠然地靠在椅背之上,两眼细细打量着紫衣男子面上的神色,「叔父,怎么不接着了。这茶,可是上好的清茗呢。」 闻声,紫衣之人垂了垂眼,眸光落于女子手中捧着的瓷器之上。他知晓,萧景明嗜爱瓷器,尤好光洁无瑕的白瓷,可如今他瞧着,面前女子的一双素手置于白瓷之上,竟让那原先还散发着清辉的瓷器黯然失色。 她的一双玉手,当真是比白瓷还令人心驰神往。 萧欤眸光一滞,顿了半晌,才将女子手中的茶盏接了去。茶面微微有些褶皱,他低首,将唇贴于杯壁之上。 一下子,他便通过澄澈的茶面看见了自己那一双微微有些发乱的眼。 唿吸也变得愈发急促起来。 另一旁,萧景明冷笑地打量着二人之间的神态与接触,末了,索性将身子全往后一摊,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叔父,美茗如何?」他愈发气定神闲。 萧欤浅呷一口,而后轻轻落声,面色未变:「善。」 善。 好。 好极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舒适感突然涌上心头,萧景明看着对方将那杯茶一下下饮尽,见对方每饮一下,便有一种愉悦感游走在自己的四肢百骸。 于是他颇有兴致地又翻出一道摺子,丢给萧欤。 「叔父,本宫还有许多政事不解。」 ...... 当萧欤走出东宫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门外守着的无水急得跳脚,一见自家主子出来,慌忙迎上前去,道:「王爷,您怎折腾得这么晚,那太子爷——」 不等他将满腹疑惑吐出来,男子忽地一瞥,阴恻恻的目光让这小后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让他将那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那太子爷是不是发现了您与华二小姐的苟且之事...... 被萧欤这么一瞪,一路上,无水的话都特别的少。直到马车来到祁王府门口,他才上前去将马车帘子默默托起来。 萧欤从车上走下,面色似是有些不善。 下了车,他也不顾得众人的叩拜,径直入了府。各位夫人太太们早已休息,月姝想必也是已歇下。紫袍男子想了想,脚步突然一转方向,朝另外一条道儿上迈步而去。 无水连忙在身后喊他:「王爷,您走错路啦!房间在这边儿!」 萧欤不理他。 得,无水无奈嘆息,主子去东宫这么一遭,从中午一直耗到这么晚才出来,怕不是幸福得昏了头。 竟连自家的路都寻不上了。 他只得一边摆头,一边匆匆跟上自家主子的步子,越走却越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主子这是要...... 去佛堂做什么??! 无水一愣,眼睁睁瞧着萧欤竟推开了佛堂的大门,只身一人走了进去。 主子是做了什么事,竟要去佛堂。 是静心,还是赎罪...... 一瞬间,无数个想法从无水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吓得他又打了个哆嗦。 「主子——」 他紧张兮兮地推开佛堂的门,一眼便见主子站在一樽佛像前,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堂上,一排排灵牌整齐摆放,庄严而肃穆。 为首那樽,正是萧家前家主,萧欤之父。 「主子,您这要是?」 无水规矩站在萧欤身后,愈发弄不明白主子的意图了。 男子未转身形,将脸微微扬起,望向身前一众灵牌,轻声道:「无水,你先出去。」 「主子——」 「出去。」 萧欤微垂眼帘,「本王无事,只想清静清静。」 无水虽是无奈,却也不能违背了主子的意思,嘆息一声,退到门外去。 末了,又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圆熘熘的脑袋来,「主子,小的在门外候着您。」 话音刚落,却不料,祠堂里传来男子清淡一声:「不必。」
第79页 「你先回去歇息。」 无可奈何,无水只得将大门掩了,在门口踯躅了片刻,终是摆摆头离开。 祠堂内,燃着两根烛火,此时燃得正旺。 烛光漫到萧欤脚下,落于他的靴上。他垂眼,瞧着一侧蒲团上的光晕,心底突然漫上了一层异样的情绪来。 良久,他微微屈膝,于蒲团之上直直地跪了下去。 月光在窗柩之处摇曳,悦动在他轻颤的睫毛之上,衬得他的面色清冷而干净。 「父亲,儿不孝。」 「儿对当朝太子妃动了心思。」 ...... 第45章 不知跪了多久,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萧欤微微蹙眉,下一刻,有些沉重的大门已被人从外轻轻推开。 紫袍男子微阖着眼,跪在一排灵牌前,仍是一动不动。 「兄长。」 来者抿了抿唇, 瞧着那道人形, 缓缓唤了出声。 来者正是萧家最小的公子, 萧青昱。 听闻脚步声与人声,萧欤神态未动, 小公子反倒却忸怩起来。他虽是萧欤的幼弟,但平日与他的接触极少。方才他在屋中心胸烦闷, 辗转不能入睡, 于是便出门透风,一转眼便看见了满面愁容的无水。 无水是二哥身边的红人儿, 萧青昱自然是认得的。 见了他,无水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立马上前,几乎欲扑在他的身上。 萧青昱一愣, 向后险险退开半步,「怎么了, 如此慌慌张张的?」 无水不知晓今日萧欤在东宫中遇见了些什么事儿,只能结结巴巴地将方才萧欤只身一人去祠堂从头到尾地描述了一遍, 听得小公子暗暗皱眉。 「兄长他吃了晚饭吗?」 无水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不晓得。」 萧青昱顿了顿,让人在厨房里又热了些饭菜,踩着月光循着祠堂的路而去。 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萧青昱端着热好的饭菜, 缓步来到萧欤身旁,见他微阖着眼跪在蒲团之上,心中讶了一讶。 「兄长,」小公子抿了抿嘴唇,声音尚还有些稚嫩,「您吃晚饭了吗?」 闻声,紫袍男子将眼抬了抬,偏过头去,一眼便看见对方正端着饭菜,紧张兮兮地瞧着自己。 一股暖流兀地涌上心头,让萧欤不禁将眸光放缓了许多,「我不饿,你将这些撤了罢。」 二人虽为兄弟,可身份差距在明面儿上摆着,加之萧欤经常忙于政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生分许多。 萧青昱抓着盘子的手紧了紧,低低一声:「嗯。」 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闷,萧欤又偏过头来,「是谁让你来的?」 萧青昱微垂着一双眼,没有吭声。 见他没有应声,萧欤也不恼,静默片刻后,又突然问道:「你的书,读得如何了?」 少年的面色突然一窘。 借着灯火,对方的情态很清楚地落入到了萧欤的眼底。后者打量了前者一眼,眼神淡淡,言语也是淡淡:「怎么了,遇见不解之事了么?」 小公子慌忙摇头,「没有。」 末了,又将唇瓣一抿,吞吞吐吐道:「也……也不是什么不解之事。」 萧欤轻轻挑了挑眉。 「就是……」 少年一顿,「就是有些烦心,读不进去书。」 「兄长,」萧青昱突然抬起头来,瞧向身侧比自己高大些许的男人,眼中多了许多信任,「您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萧欤未料到他会如此发问,却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答:「考取功名。」 「那,」对方又接着问到,「考取功名又是为了什么呢?」 「入朝为官,报效国家。」 「可......」 萧青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青昱心之所往,并非功名利禄。」 「我只想娶上官姑娘为妻。」 小小少年突然抬头,望着一侧暗紫色衣袍男子,「兄长,我读书,只是想娶上官四姑娘。」 「您......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出息?」 「可我就是喜欢她。」 萧欤一默。 堂前的灯盏又暗了几许,被过户夜风一吹,飘荡恍惚。风中夹杂着些许黏腻感,扑于男子的面颊,让他松了松手,惊觉手心里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须臾,萧青昱听见身侧之人突然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小公子一愣。 他偏过头去,恰见身侧的兄长也将脸转了过来。紫衣之人背着光,恰巧将一束昏黄的灯火挡了去,黝黑的夜色里,他的一双眸更是幽深莫测。 他不知道兄长为何会突然如此发问,只得如实答道:「我喜欢她,想对她好。见不得她受欺负,见不得她落泪,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要想办法送到她面前。京城里新出的胭脂与衣裳,她一样都不能少,东南城角邹记桃花铺子里新出了桃花饼与方糕,下一刻我要把他们全都摆在上官姑娘面前。」 「我不求什么功名,也不想什么富贵荣华,我只想要上官姑娘,我想一辈子对她好。」 「看她开心、平安、如意。」 「我......」 小公子抿了抿唇,顿了少时,终于青涩但又郑重其事道:「我想娶她,把她风光风光的娶回萧家。」
第80页 「让她做我的妻。」 最后一句话,他咬得极重,几乎是一字一字将其吐出。萧欤微微皱眉,只觉有什么东西勐烈地撞入了他的胸口,敲打得他心跳加速,思绪也开始紊乱起来。 「......兄长?」 言毕,萧青昱便跪在一旁安静地等候着身侧之人的发落,候了许久,却不见萧欤吱声。 轻轻一唤,男子抬起头来,「你走罢,回去歇息,我下午在东宫吃过饭了。」 小公子又是一愣,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兄、兄长,您不训斥我?」 「为何训斥,有何训斥,」萧欤缓缓笑开,「快去歇息罢,明日还要晨起念书,若是未能考取功名,拿什么求娶上官姑娘?」 萧青昱微惊,忙不迭地从蒲团上爬起,想了想,又连连朝萧欤拜了拜。少年生得孱弱,宛如一根青白的葱,举手投足间,也带了几分书生气。 「那......愚弟也愿兄长早日迎娶华家二小姐,风调雨顺,琴瑟和鸣。」 言罢,不等萧欤反应,他连忙将先前端来的盘子抬起,一熘烟儿地跑了出去。 萧欤双腿微曲,跪坐于蒲团之上,瞧着堂上肃穆的灵牌,忽而一笑。 ...... 文暄二十三年,八月初八,风雨交加。 窗户还未掩实,风携着雨丝由窗隙灌入室中,染湿了桌上的卷宗。 卷宗旁,安然躺着一份加急的奏报。 桌上灯盏未歇,男子只身坐于桌前,也顾不得被水润湿的捲轴,两眼紧紧瞧着奏报。 滨西发了大水。 百年难得一遇的洪灾。 他盯着奏报上的数字——一点一滴,皆是由条条人命堆积起来的。当地粮、财损失不计其数,百姓被迫背井离乡。 萧欤垂眼,思量起两日前早朝时的情形来。 谭御史连同数位官员请示圣上拨款捐灾。圣上以建朝天圣台为由,所拨之额寥寥无几,根本无法解决燃眉之急。 谭楷文欲与陛下盘旋,惹得龙颜大怒,一袭皇袍,甩袖艴然而去。 萧欤暗暗嘆息。 他抬了抬眼,望了一眼天色,密云乌压压的,竟叫人一时分不清这是正午或是傍晚。 「无水,」他低低一声,「备马。」 「备马?」无水惊讶地跑入殿来,「主子,外边雨这么大,您这是要去哪儿?」 萧欤从屏风之上取来外衣,一颗颗将襟前的扣子系好,一展衣袖,从无水手中接过伞来。 他撑起伞,身后墨发如瀑泻下。男子稍一抬足,缓步踏入一袭雨帘之中。 「去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2-4-2 2:6:5~22-4-6 17: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欢令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京城有许久都没有下过这般大的雨。 萧欤坐在马车里, 将衣袖上不小心沾染上的水珠拂去。听着车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在石阶之上,宛如敲打在他的心胸之中。 敲打得他有些心乱如麻。 终于到了东宫,他下马车,手里紧紧握着藏在袖中的奏摺。 守门的宫人认得他,没有拦下他的去路, 于是他便很顺畅地来到正殿门前。 无水紧紧跟在萧欤身后, 规规矩矩地撑着伞。男子顿足, 稍一回首:「在门口先等着罢。」 无水点点头,应声, 乖巧立于屋檐之下,瞧着雨线从檐上滑下, 打在脚边的石阶上。 溅了他一裤角。 萧欤稍稍整了整前摆, 抬脚走入宫殿之内。 立马有一名宫娥打扮的粉衫少女迎上前来,笑靥如花:「王爷是来找太子殿下罢?太子殿下现下还在午寝, 王爷可在书房等候。」 萧欤看了她一眼,眼中无过多神色,点了点头。 少女撑开伞, 低了低身形,态度谦恭, 「祁王殿下且随奴婢来。」 又有雨线砸落,滚在萧欤暗紫色的衣摆上。 「王爷, 到了。」 来到书房前,小宫娥身形一福,萧欤踏上台阶, 立马又有宫人迎来。 「王爷且在这边歇息,奴婢给您倒杯热茶来。」 粉衫少女转入屏风后,转眼间便隐没了身形。 萧欤候了片刻,不见人来,不免有些疑惑,于是便抬手掀开门帘。书房的门微掩着,有些许冷风从外刮来,吹动一袭门帘。 虽是夏天,湿冷的风卷着雨丝灌入衣袍,仍让人觉得冷意涔涔。 他将门轻轻阖上,踱回书房内,于桌前坐下。 桌案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卷,萧欤微微垂眼,没有去翻动它。 屏风后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踱步声。 他将下巴轻轻扬了扬,「何人?」 听那犹犹豫豫的步子,屏风后所站的,绝不会是太子。 果不其然,屏风那头沉默了阵儿。 对方不语,萧欤亦是不动。他又低下头去,将衣袖上的水渍拂净,顺道儿将衣摆理了理。 毫无徵兆地,心跳竟无理由地加快了起来。 须臾,那头传来极为清脆一声。 「祁王殿下。」 萧欤的心兀地一跳,竟想一下子从椅上站起。 那人穿着素净的衣衫,面容亦是十分素净。她微低着头,垂着一双黝黑的眸子,缓步从屏风后走来。
第81页 粉白色的裙角,亦随着她的步子缓缓盪开。 萧欤起身,瞧向她。 男子顿了顿,旋即才轻微一声:「二姑娘。」 唤得是二姑娘,并非太子妃娘娘。 几日不见,她似是消瘦了些。 一瞬间,他竟有些隐隐的心疼。 华枝抬眸望向他,将手中端着的茶壶一放,置于桌子上。 又从一侧拿来茶杯,缓缓倒了一杯热茶。 「王爷是来找太子的吗?」 「嗯。」 「太子殿下尚在午寝。」 「嗯。」他知晓。 「这么大的雨,王爷前来找太子殿下,是为何事?」 华枝微垂着眼帘,将茶盏摆正,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萧欤手下动作一顿,没有吭声。 少女仍是微垂着眼,一双眸低着,让人瞧不真切其中思量与神色。 「阿枝前几日在书房中听闻,滨西发了大水。王爷是因为此事前来吗?」 男子不疑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 是为此事前来。 华枝眸色一闪,「阿枝亦是听闻,当今圣上执意建造朝天圣台,开销巨大。」 萧欤的眼神忽地一凛。 他的眼中闪着有些凌厉的光。 「王爷。」 素手离了素白的瓷盏,指尖有些发凉。 她抬眸,又添道,「那日,在书房,阿枝听说国库入不敷出,太子殿下因为此事很是苦恼……」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了几许柔软的怯怯之意,「恰逢滨西又发了灾,国库已无力承受。」 华枝一顿,扬起面来,两眼瞧向身前男子。 萧欤沉默。 他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须臾,又将茶杯放下。 却是将先前的话题岔开,「太子殿下大约何时醒来?」 「不知。」 她摇摇头,「王爷在迴避。」 在迴避方才的问题。 迴避国库入不敷出,滨西发洪灾之时,圣上仍然大兴建筑、建造朝天圣台的问题。 那日上朝,谭御史曾侧面提及过这个问题,仅是一句话便惹得皇帝怫然大怒。 圣上言,构建朝天圣台乃是大萧定都以来的头等大事,容不得半分懈怠。至于发大水——每年遇见的灾害不计其数,无论是洪灾旱灾或是其他灾害,怎能与建造朝天圣台相提并论? 一想到这里,萧欤心底一阵嘆息。 原以为华枝是无意发问,他便也答得随意。在萧欤的心里,他对面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是不设防的。却未料到,对方突然上前一步,追问道: 「王爷在迴避什么?」 皇帝大兴土木,将钱财用于奢靡享乐之上,不顾百姓死活,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在迴避。 他在害怕。 「王爷在害怕什么?」 她又凑上前去,直直望入萧欤的眼底。 「是怕圣上昏庸享乐,是怕流民流离失所?」少女一顿,「或是——或是怕这场天灾人祸过后,文官将其分毫不差地载入史册。您作为辅君——大萧的祁王殿下,陛下身边的红人儿,未能及时劝导陛下,酿成大祸,您会因此背上千古的罪名?」 萧欤的身形一震。 他抬头,恰恰看见对方一双清冽的眼。 华枝原本柔和的眸光也在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她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探寻。 「王爷还在迴避。」 她斩钉截铁道。 萧欤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不知为何,当对方赤.裸.裸的眼神盯向他时,他有些焦灼。 「华二姑娘,」他的喉间有些涩涩的,「注意言辞。」 此刻是在东宫,在当今太子的地盘上,不是在祁王府,更不是在华府。 华枝对他的提醒恍若未闻,「王爷,阿枝只想问,对于这件事,您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她记得很清,上辈子,祁王举兵谋.反之际,谭楷文曾说了这样一段话。 ——他忠于百姓,不愚忠于昏君。 在这以智力相雄长的门阀政治中,他只愿追随彪炳千古的明者。 上辈子,萧欤站出来了。 那么这辈子呢? 华枝掩住眼底思量,一双眸明明如月,亦是如明月般清冷皎洁。 她抿了抿唇。 萧欤将茶杯放下,暗紫色的袖摆拂过桌案一角,下意识地轻轻唤了句,「华二姑娘——」 「王爷,」不等他言,女子直接截去了他的话,「叔父,您当真要无所作为吗?」 叔父? 萧欤神色一敛,眸色亦是一变,「叔父?」 华枝点头,解释道:「入了东宫,要嫁与太子殿下,是该随着太子殿下唤您一声叔父的。」 「你想嫁给太子吗?」 男子沉着声音,突然发问。 华枝一怔。 萧欤的眼中闪着扑朔迷离的光,「华二姑娘,你想嫁给太子,想……做这个太子妃吗?」 少女瞧向他,一阵沉默。 窗外的雨水歇了又停,雨声比先前更大了,直直扑打窗柩,让人听得有些心神不宁。 静默片刻,依旧未等到答覆,萧欤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瞬时,他低低出声: 「罢了。」 窗外的雨声又大了些,让人愈发听不出他言语之中的情绪。
第82页 「令尊已平安回到华府,还有阿琅,本王也派人将他送回来华府,你不必担心。」 「……嗯。」 她乖巧地点点头。 萧景明果真没有食言。 身前的女子乖巧得令他心疼,沉默得亦是让他心慌。就在他即将要放弃追问的那一瞬间,袖子突然被人一扯。 他垂眼,瞧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柔荑,眸色暗暗翻涌。 「叔......」 她一顿声,而后扬起面,一双眸如同含了水一般,旖旎动人。 「叔叔。」 他听到了她低而轻的声音,「叔叔,可以带我走吗?」 他的心兀地一跳。 萧欤转过头,一愣,「太子待你不好吗?」 少女抿了抿唇,眼中突然流露出哀婉的神色来,「阿枝害怕他。」 「阿枝害怕太子殿下。」 正说着,她突然将粉白的衣袖翻了翻,露出袖内一侧的小桃花,和手腕处的一道隐隐约约的勒痕。 他将眉紧紧皱起了。 眼底也有一闪而过的情绪。 「这是什么?」萧欤压低了声音。 少女似是才恍然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将手抽去,低垂着头,匆匆将袖子往下盖了盖。 尽是惊慌失措、楚楚可怜之状。 男子眉间的蹙意更深了,顿了少时,才低低问出声,「是太子对你做的么?」 她慌张抬起头来,立马摇头连连,却是低低抽泣,「不、不是,太子殿下……他——」 一双手无力滑落,垂于身侧。 雨点滂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萧欤的注视之中,又抬起头来。 一张素净的小脸,干净得让人心疼。 「叔叔,带阿枝离开这里好不好。」 声音糯糯,竟比初春的细雨还要轻柔。 竟叫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沉沉一声,「好。」 她真是有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睛。 第47章 见他应声, 华枝才放下心来。突然间,她又想起来什么,将眼中的哀色一掩。 「王爷。」 不等她说完,萧欤上前一步,瞧着她, 「叫叔叔。」 是叔叔, 并非叔父。 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华枝抿了抿嘴唇, 「叔叔。」 闻声,他眼中的愠意这才悄然化开。 「叔叔, 」她继续道,「您还记不记得, 先前皇后娘娘曾得了一幅出水芙蓉图?」 「记得。」 怎能不记得? 皇后对那幅画喜欢得紧, 还让他找人再临摹几幅。当初他还讲这一任务交于阮庭,让阮庭去找画师临摹。 「怎么了?」 为何突然提及那幅出水芙蓉图? 萧欤不解。 华枝道:「前段日子, 阿枝见着有人送了太子一幅芙蓉图,那幅画,与先前皇后娘娘爱不释手的那幅颇有相似之处。」 皇后手里的那幅出水芙蓉图, 华枝是见过的,自然是有印象。 「极为相似?」 「是, 」她点了点头,「极为相似。阿枝瞧了一眼那幅画, 从工笔来看,若不出自一人之手,最起码也是出自一家之手。」 萧欤拧了拧眉, 「那幅画上可有落款?」 「落款?」华枝仔细想了想,「好似......我也记不得了。」 她只是大概地扫了一眼,初见那幅画时只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竟是与皇后所展示的那幅画十分相似。 也难怪她会觉得如此眼熟。 「阿枝未仔细看,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她稍稍歪头,追问道,「为何要问落款?」 「本王记得,那日瞧那幅画时,其上未有落款,亦未拓印。为此,陛下和皇后娘娘十分不解。」 「没有落款,也没有拓印?」 「是。」萧欤点点头,方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女微惊,忙躲入屏风后。 下一刻,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祁王殿下?」 是先前带他来书房的那位侍女的声音。 「祁王殿下,」侍女走进屋内,朝他一福,「太子殿下已经醒了,请王爷过去。」 「好。」 萧欤点了点头,神态自若。 临别之际,男子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一侧碧绿的屏风,而后收回眼神,随着侍女走出了书房。 听见门掩之声,华枝从屏风之后转了过来。 她轻轻抬眸,往着方才掩上的房门,似是能看见二人离去的身影。 雨水好像又小了些,女子收回思绪,双手不由自主地将袖口掀开,瞧着雪白的腕处那一道鲜明的红痕。 稍顿少时,华枝转到一侧,拿起帕子沾了沾盆中的净水,将腕上的痕迹拂去。 她莞尔一笑。 -------------------- 萧欤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太子寝殿。 萧景明已将衣冠打理得整整齐齐,整个人面上也无半分方从睡梦中醒来的倦意。见着有人走进来,坐在书桌前的男子抬了抬头,而后扯了扯嘴角。 「叔父。」 萧欤颔首,一侧侍女见状,徐徐后退,隐于殿外。 「叔父冒雨前来,是为何事啊?」 萧景明微靠着椅背,瞧向来者。 紫衣之人面色不改,方欲开口,却又见座上男子伸手,止住了他的话。
第83页 「且慢,」萧景明丢来一份奏报,「叔父先看看这个。」 萧欤疑惑,上前取过奏报。 展开一看,微微蹙眉。 见他还在查看那份奏报,萧景明倒也不急,叫人摆上来一盘小柑橘,坐在那儿剥着橘子玩。 末了,座上男子抬头,问萧欤,「不知叔父对此事有何看法?」 奏摺上所述之事,是一桩落水案。 洵州学子落水案。 萧欤垂眸,目光滑过此奏报的落款,所提之「微臣苏玕」赫然在目。 是苏令明呈上来的奏报。 他将奏报阖上,放于桌案前,「这件事,阮理正先前同臣提起过。」 「哦?」萧景明挑了挑眉,手上剥橘子的动作却是分毫不停。 萧欤道:「阮理正当日所述,与苏侍郎奏章 所述无甚出入,皆是洵州一名书生投于洵水中。不同的是——」 他沉吟,「那日阮理正提到这件事时,好似并未出人命,故此,臣才将此事压下。」 而奏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投水书生,落水而亡。 萧景明剥着橘子,「不过一个书生而已,苏玕干什么费那么大的劲儿将这件事呈上来,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 「瞧见了吗?」男子剥好了橘子,将橙黄的橘子皮往一旁一推,抬眼望向萧欤,「叔父,这便是我们皇家养的好官。吃着朝廷的俸禄,一天天的,净瞎操心那些劳什子事!」 苏玕如是,阮庭如是,谭楷文亦是如是。 他很烦。 见他有些愠怒,萧欤便安静地立在殿下,待对方将一整个橘子都吃完后,才缓缓出声:「太子殿下,臣以为,这件事有些蹊跷。」 「蹊跷?」 萧景明一噎,差点儿气笑了,「来,叔父说说,这件事有何蹊跷?」 不过是一条人命,一条低贱、轻微、如蝼蚁一般的人命。 太子的眼中尽是不屑。 萧欤稍稍理了理思绪,「那日,阮理正同臣提起这件事时,曾说过其间有水神作祟。」 「水神?」萧景明更是气笑了。 「嗯,当地人说,是水神。」 对于水神之言,萧欤也是不信的,「对于那位书生的落水,其周围亲友十分平静,似是早已预料到那名书生必定会落水一般。而后经过阮理正的细细盘问,才得知在洵州,一年前也有一位书生失足落了洵水。周围人将他救上岸后,这名考生昏迷了三天三夜,在考试前夕醒来。」 「而后,一举考中功名。」 萧景明轻嗤,「考中功名又能如何?有才能之人,即便是落了水,亦能考取功名利禄。再者,考试亦有气运在其中这算是什么蹊跷事。」 「一名资质平平的考生,考取了状元。」 说「资质平平」那都算好的。 据苏令明之后调查,那位书生在乡里也是游手好闲,甚至未曾认真读过几天书。 「而且,」萧欤顿了顿,復而望于殿上之人,「那名书生,殿下应该是认识的。」 萧景明吃完了橘子,取出帕子来将手指一根根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末了,他将帕子叠正,置于一旁,才抬头问向殿下所立之人。 「何人?」 萧景明的态度不好,萧欤倒也不愠,声音柔缓,如幽然岑寂的泉,又带着几分凉意。 「章 玉林。」 太子一愣,偏过头来,「章 茂?」 前些日子,阮庭被贬,新上位的那位大理寺理正,好似就叫这个名。 洵州章 茂,字玉林。 「是,」萧欤立于殿下,站得身量端直,「此人当年一举考中状元,而后凭此,步步高升,今位居理正之位。」 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高居理正之职,着实令人惊异。 他还打算说什么,却不料,桌前的人不耐地挥了挥手,神色恹恹,「行了,本宫知晓了,本宫会派人好好查查这个章 玉林。叔父还有其他事吗?」 「滨西——」 「这个本宫也晓得,本宫会尽力劝父皇,将建造朝天圣台的事儿缓一缓,」男子慵懒地抬了抬眼皮,「不过,父皇的脾气叔父也知道,能不能劝动父皇,本宫就不得知了。」 若是惹怒了父皇,免不了会与谭楷文、阮步与落到想同的下场。 萧景明很精明。 见对方这般,萧欤静默了少时,就在对面即将下逐客令之际,紫衣之人又突然出声。 「太子殿下,臣还有一事。」 「说。」 恍然间,他似是又看见屏风旁、水袖后,那一双如秋水一般的眸子。 萧欤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是关于华二姑娘的事。」 「哦?」 这下子,萧景明终于来了兴致,「叔父讲讲,她又有何事啊?」 「臣以为,华二姑娘不该继续留在东宫,」男子顿了顿,又道,「如今华家罪名已销,加之,华姑娘虽与殿下还有一纸婚约,毕竟还未——」 不等他说完,太子突然转眼,笑眯眯地截去了他的后半句话。 「那依叔父看,本宫未来的太子妃应该留在何处?叔父是否认为,她理应留在祁王府才算是妥当,啊?」 闻言,萧欤的心兀地一跳,唿吸也稍稍一断。不过在转眼间,他将微动的神色掩去,轻轻抬眼,瞑黑的眸中毫无波动的情绪。
第84页 当真是,平静地如清澈的湖水面,就连春风也吹不皱半分波澜。 太子嗤笑。 萧欤轻声,「华参已回府,华二姑娘也应该回华府。」 太子冷哼:「这就不必叔父操心了,您还是好好管管自家的事儿吧!」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萧景明的话中暗暗有所指,萧欤闻声,随之一顿,面色果然微变。 萧景明微微低首,瞧向殿下之人,眸中兴味更添几分。 座上之人十分明白,华枝在萧欤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少,他尚还不知。 不过那个女人,却是萧欤心底里埋藏至深的一根软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苏大人出场! 我爱小苏! 第48章 萧欤离宫时, 雨又下得小了一些。 从东宫大门一出,无水便感受到自家主子的心情不是很好,于是一路上这小后生都提着一口气儿,大气不敢出一下。 皇宫大门仍是一片朱红,即使被倾盆大雨沖刷了无数次, 也是鲜艷得厉害, 叫人远远一望便无端生了许多敬畏之感。 夏天的雨又闷又潮, 哗啦啦地沖刷着宫阶,十分吵人。 萧欤探出手来, 将暗紫色的车帘子往下拉了拉,一手撑着头, 轻轻靠在车壁上。 看守宫门的宫人认得萧欤的轿辇, 便没拦着,直接放车马出宫。 萧欤方阖眼养神没多久, 又听见车外响起一阵踢哒的马蹄声,有人似是握紧缰绳,轻喝: 「吁——」 守门宫人拦住马车, 「车内所乘何人?」 「户部侍郎,苏玕苏大人。」 声音有些尖利, 是坐在马上驭马的车夫答的。 恰在此时,又有一队人马从宫外赶来。 「御史台, 谭御史谭大人。」 同样是驭马之人答,声音有些高昂,不乏铿锵之力度。 自家大人官居御史之位, 自然是一件洋洋得意之事,所以那马夫答得也分外自豪。 见状,苏家马夫似是不乐意了,自顾自地小声嘀咕:「不过是个下人,在这儿摆什么威风劲,吓唬谁呢。」 车内所乘之人耳力极好,闻声,轻轻挑了挑眉。 方言罢,却见有马车从宫门驶出,定睛一瞧,其上一个「祁」字赫然在目。 众人忙拜,「祁王殿下。」 无水带着帽子,任凭雨水从帽檐上滑落,透过淅淅沥沥的雨丝瞧向身前。 见着谭家车马,点头笑了笑。 而后—— 当这小后生的目光触及另一队时,却一下子犯了愣。 这是哪家的马车,这般眼生? 好似...... 从来没在宫里宫外见过一般。 谭楷文一听是祁王的马车,也掀开帘子,下车来拜。 谭御史虽任文官,但也习过武,一具身量生得高大魁梧。身侧的下人撑着伞,竟挡不全他的身形,有雨珠从伞檐上滑落,滴在他的脑门上。 谭楷文有些懊恼。 但他抬眼,瞧向萧欤的马车。祁王未掀帘,亦未应声,他是不敢动的,只能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眼睁睁地瞧着那水珠从他的脑门一路滑落,滑过他的鼻峰。 最后滴在毛茸茸的鬍子上。 有人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谁在笑他?谭楷文有些恼火了,好在萧欤从车内抬起车帘,朝地上跪拜之人点了点头。 他起身后,便去勋章 方才取笑他之人。 循声去,各人正色,出声之人定是马车中稳坐之人。 无疑。 谭楷文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有些浑厚,「不知是何人这般猖狂,见了祁王殿下还不拜啊?」 言语之中,尽是指责之意。 目中无人,不守规矩。这朝中除了他苏令明,还有何人敢这般?谭楷文冷哼一声。 竖子也。 车中之人似是才收住了笑,从车帘后探出一只手来。立马有人上前,为他撑开了一柄伞。 只一眼,便瞧见一位青衣碧袍之人,翩翩然落了地。 他的身量似是极轻,无论是长相或是打扮,都透露着几分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萧欤放眼,瞧向下马之人,眸底的探寻之意愈发浓烈。 有素伞撑在他的头顶,伞檐微低,稍稍遮住了他的面容。隔着一袭雨帘,男子将手上的摺扇一收,迎着风朝萧欤遥遥一揖。 方一出声,笑容便随着声音于微风中弥散开来。 「在下苏玕,见过祁王殿下。」 萧欤突然想起来,这位苏侍郎,似是与阿枝很是交好。 他便抬手,淡淡道,「免礼。」 萧欤很想上前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那男子的容颜。 闻声,苏令明站直了身形,一手抚着扇子柄,身子都不偏倚一下,也不去看身侧的谭御史。 见被无视,一旁的谭楷文气得吹鬍子瞪眼,不由得讽刺道:「看来苏侍郎这回是立了大功了,愈发目中无人起来。」 苏令明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 绯衣之人冷哼一声。 大萧的官服,可以由衣袍的颜色直接反映官阶的大小。除去皇室,大萧以暗紫色为尊,次之分别为绯、绿、青三色。 苏令明着绿,谭楷文着绯,按理来说,前者见着后者势必是要敬畏几分的。
第85页 但谭楷文知道,苏玕此人极为轻狂,莫说是他了,就连上朝也是随心所欲、连连以病告假。 可偏偏他又是个有能耐的,户部的事务一人便可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是凭藉着这一点,陛下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样是这一点,让他如今还官居一个小小的侍郎之位,迟迟得不到擢升。 不过苏令明好像不甚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比起他来,谭楷文的思想要保守许多。作为御史台的老将,他向皇帝呈了许多道关于苏玕个人作风问题的摺子。每次苏玕称病不上朝,他就把早早准备好的摺子往老皇帝面前一送。 他一参,皇帝一耷拉眼,将摺子丢一边,等摺子积多了就找个时间把苏玕臭骂一顿。 这件事没完。 谭楷文怎能看得惯苏令明素日里的所作所为?只要二人一碰面,前者务必能在心里数落上后者的数十条「罪状」,下一次连同着参苏令明不上朝的摺子一齐送上去。 所以,大萧文武百官的心里都知道有这样一条明面儿上没摆着的规则。 ——苏玕不上朝还不要紧,一上朝,必被皇帝臭骂。 于是他便更不喜欢上朝了。 因着一直被谭楷文揪着不放,他甚至将苏宅往东挪了好几道街巷,就是为了出门不碰上这个老古董。 出门即使要碰见了,他也是绕着对方走。 倒不是怕谭御史,就是怕被骂。 烦。 苏令明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气,好不容易折腾完回京了,还没面圣復命呢,就在宫门口碰上了这死对头。 碧袍男子缩在伞里,不打算去理他。 见着被忽视,谭楷文更恼火了,故此才说出那等尖酸刻薄的话来。 见被讥讽了,苏玕也不愠,一双眼淡淡地瞟了绯衣之人一眼,瞧着对方鬍鬚上的水珠时,又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谭楷文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伸手去拭鬍子上的雨水。 苏令明这才轻缓道:「大功倒不敢,只不过本官刚从洛阳赶回京,急着进宫復命。御史大人这般为难本官,是要挡着本官面圣復命的路不成?」 小小侍郎,竟也敢在他面前自称本官!谭楷文气得发抖。 绯衣之人嗤笑一声:「復命?怕不是在外面游山玩水乐呵够了,才跑回京城来的吧。」 毕竟他那样的纨绔子弟,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 据说他在户部忙完公事后,便成日里坐在那里数银子。 这些文官不会使刀动枪,就数耍嘴皮子最厉害,毕竟他们是要靠着这个吃饭的。 苏令明懒得同他争辩,只睨他一眼。 「老东西。」 碧袍男子的白眼翻得格外瞩目。 谭楷文一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跟这种人较劲真是自讨没趣,于是将身子又往前探了探,望向萧欤。 隔着雨帘一拜,声如洪钟,「祁王殿下,下官府中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嗯,去罢。」 萧欤一手抬着帘子,坐在马车里,饶有趣味地看着二人。 谭御史跺了跺脚,气沖沖地上了马车。 待谭家的马车驶走后,萧欤突然觉得四周都清净了许多,一时间竟分不清方才是苏家聒噪还是谭家聒噪来了。 他瞧着还站在地上的男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苏侍郎,洵州学子落水一案可是你亲自查的?」 「是的。」 苏令明回过头,望向车中之人,顿了顿,「王爷是不是也觉得......这个案子,十分蹊跷。」 萧欤垂目,轻轻点头。 鬼神之说,他向来都不信的。 萧欤道:「这桩案子本王已同太子殿下探讨过了,太子他——」 不等他说完,苏令明突然接道:「太子殿下不把这桩落水案当回事,对吗?」 萧欤一顿。 苏令明似是轻嗤一声,扶着伞柄的手往上抬了抬,「倏」地一下将手中摺扇摊开。 他讥讽一笑,「天下这么大,谁又会在乎这样一条小小人命呢?」 「更何况,」他摊开扇面,笑得苦涩,「对方无权无势,只是一个读书人而已。」 读书人。 苏玕突然想起,自己先前也是一名无权无势的读书人。 ...... 萧欤抬着车帘的手又是一顿,嘆息。 眼前男子又抬头髮问,眼神明亮地如清澈的泉,「王爷,下官还想问,阮理正到底犯了何事?」 阮庭被贬,他也是进京后才知道的事。 萧欤淡淡答:「阮庭在早朝时顶撞了圣上,圣上龙颜大怒。」 「不会,」苏玕摇头,「阮兄不是那般人。」 他认得的阮步与,平和有礼,进退有度。 断不会做出在朝堂之上公然惹恼圣上这等煳涂事。 「王爷,您说谎了。」 「本王没有说谎。」 萧欤依旧抬着暗紫色的车帘,听着一袭雨声,窸窣得紧。 身后有下人撑伞,让苏玕安然立于雨中。他歪头思量了阵,倏地抬目,望入萧欤眼中。 望入一双瞑黑的、幽深的,无甚情绪波动的眼。 苏玕缓缓笑开。 「王爷心中有鬼。」 第49章 萧欤眸光兀地一闪。 须臾, 他浅浅一笑,「有鬼?有何鬼?」
第86页 一双眼望向苏令明,青衣之人亦是一笑,一柄摺扇缓缓摇着,颇有魏晋之风。 素白的伞面摊开, 上有赫然三个题字: 一把酒。 苏令明爱扇、爱财, 好美酒, 好美人。 就连素日里随时不离身的扇子上,都写着「一把酒」这三个大字。 他是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 但不知为何, 萧欤如今面对着眼前这人,竟生不出半分的厌恶与反感来。 苏玕只笑, 却不言, 一双眼紧瞧向车中男子。 萧欤摇摇头,正色, 「本王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既然不信鬼神,心中怎会有鬼神? 苏令明也摇头,「王爷知道, 下官说的并不是这个。」 此「鬼」非彼「鬼」。 一侧恭敬候着的无水听得云里雾里。 「罢了,」苏玕知道他在装傻, 索性也不挑破,「下官进宫復命了。」 萧欤点了点头。 「王爷, 」青衣之人方抬足,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章 玉林此人, 要查。」 车内之人微微蹙眉。 少时,萧欤又侧首,问道:「那投水而亡的那位书生,叫什么名儿?」 「顾晟,」苏玕答,「是洵州城东顾家第二个儿子。」 「第二个?」 「是,」顾家的情况他大概了解了一些,「长子顾显,次子顾晟,三子顾旻。」 末了,苏玕又歪着头添了一句,「不过,那个顾显却是个傻子。」 顾显已痴傻疯癫,顾旻尚还青涩稚嫩。 苏玕想不明白,作为家里唯一的主心骨、顶樑柱,顾晟为何会去做出这等轻生之事。 「傻子?」 「是,」青衣之人又答,「一年前,突然犯的痴癫。」 萧欤有些讶异,「因何缘由?」 对方问得利索,苏令明也答得干净,「乡里人说,是突然染了恶疾。但待本官欲问之所染何疾时,他们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 萧欤忽而眯眸。 他思索了阵,「本王会去查章 玉林,你先进宫復命罢。」 苏令明低低「嗯」了一声,一双眼微微弯着,眸光又是一闪。 吗 竟露出几分匪夷所思的神色来。 「王爷,下官听说华二姑娘入了东宫。」 萧欤的心突地一跳。 「不知道入东宫对华姑娘来说,是不是件好事。」 紫衣之人微微蹙眉。 他转过头去,恰见苏侍郎将摺扇一收,似是要转身上马车。 只听那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道:「若没记错,过些日子宫中便会举办秋猎,太子作东,华二姑娘兴许也会参加。」 「伴君如伴虎,男人是,女人亦是。」 苏玕喟嘆一声,听得萧欤有些神思飘忽。待回过神来时,只见缓缓驶入宫门的马车消逝在一片雨帘之中。 -------------------- 秋猎。 皇城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终于在秋猎的前一天,天色放了晴。 空中还有些闷闷的潮气,萧欤掀起车帘下马,踏在松软的泥土之上。 周围的文武百官皆认得他,朝他纷纷恭敬一拜,男子稍稍点头,朝席间走去。 目光掠过诸位官员,落于一处。 一女子落座于席间,周围是一群女眷,各披红戴绿。略微嘈杂的氛围下,她一身粉白色的裙裳,更显得十分素净。 似是察觉到了目光,华枝亦侧首,朝萧欤所在的方向望来。 四目相触的那一瞬,华枝抿唇,报之以浅浅一笑。 一颗心兀地一跳,萧欤偏过头去,掩去面上神色。 心中好似有什么在暗暗翻涌。 少时,只闻一声极为尖利的「皇上驾到——」,众人忙不迭从座上站起,朝着缓缓而来的那座明黄色的轿辇遥遥一拜。 「恭迎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枝撒了茶杯,亦是裊裊弯了身形。轿辇上的皇帝笑得欣然,起身的那一瞬,她看见了皇帝身后的萧景明。 那人一身湛蓝色的长袍,高戴白玉冠,腰间佩玉轻微琳琅作响,长阶遥遥一望,直教人心生许多肖想。 粉衣少女亦是循声望去,恰见萧景明望来。 后者略一扬眉,勾了勾唇。 看得她心生了些憷意。 这次来秋猎,萧景明竟允准她以华家二小姐的身份参宴,于是她便坐在一群女眷之中。周围女眷皆成群结队,反而衬得她格格不入了起来。 女眷既来,便少不了…… 心下还未思量完,只听一道「二姐」在身后幽幽响起,她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张分外熟悉的脸。 果不其然是孙玉桠。 除了她自己的贴身婢女外,身后还跟着华琅和瑶月。 华琅见着华枝时,一双眼蓦地一亮,刚准备扑上前说些什么,衣袖突然被孙玉桠一拽。 少年一愣,接上三姐瞥来的眼神。 「二姐,真是好久不见吶,」孙玉桠面上堆着笑,款款上前,「听闻,二姐近日在东宫中过得可是十分快活吶。」 闻言,一侧华琅的面上浮现出一层茫然的情态来。 华枝乜斜女子一眼,回过头来,不去理会她,一双眼静静望着萧景明所在的方向。 原本今日秋猎,她是没想到自己可以出东宫见父亲的,更没想到萧景明竟会让她以花家二小姐的身份出席。
第87页 错愕之余,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思索——萧景明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待秋猎正式开始的时候,太阳也出来了。华枝坐在席间,有侍女撑伞为她遮挡着太阳,一时间浑身上下暖意融融。 秋猎的规则很简单,各家子弟于林中狩猎,最终以量多者为胜。 而各家女眷或端坐席间品茶,或游走于林间赏景看花,十分清闲。 随着一声令下,年轻二郎皆骑马上阵,如疾弦般冲进了竹林。 亦有些许好奇心强烈的女眷跟上,由侍人护着入了林。 瑶月从身后拐来,提着壶,给华枝倒了一杯茶。 她已有许久未见自家主子了,也不知她一个人在祁王府、在东宫过得好不好。 一想到这儿,瑶月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等她开口出声,坐于一侧的孙玉桠突然笑眯了眼,瞧着往林中而去的那一行人,突然道:「二姐可有兴致去林中一看?」 「林中有什么好看的,一群人在里面打猎,争来争去的,多危险啊。」瑶月护住心切,下意识地嘀咕道。 孙玉桠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她抿了抿嘴,坐在一边,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转过头对周围女眷道:「听说祁王殿下的马术与射箭都是一流,你们说,这次秋猎会不会又是祁王殿下第一呀!」 一提到萧欤,一些姑娘们立马变得兴奋起来。 「那是自然!去年秋猎,我可是去林中亲眼见识过祁王殿下的百步穿杨之功。若说起秋猎比赛,哪一次不是祁王殿下猎得最多?」 「我听闻十八殿下的马术也是很好的,还有樊大人。」 「樊大人?姐姐说的可是礼部的那位樊大人?」 「正是。」 「那位樊大人的马术是不错,可我听闻,他与祁王殿下比起来还是差上很多的。倒是十六殿下可以与祁王殿下争一争。」 「妹妹还听闻阮理正的射术不错,只可惜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可谓热火朝天。唯有华枝安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姐姐觉得祁王殿下如何?」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孙玉桠突然又凑上前来,问道。 华枝抬了抬头,声音淡淡,「不敢多言。」 对方突然扑哧一笑,语气中又带了几分阴阳怪气之腔,「那姐姐觉得,祁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相比,如何?」 她一抬眼,望向孙玉桠。刚准备无视后者这个故意挑事的问题时,心中却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直教刚欲落到嘴边的话陡然打了个旋儿。 华枝一闪眸光,忽地问道,「那三妹觉得,祁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相比,又如何?」 闻言,孙玉桠抿唇,莞尔。 有思量在眼底一闪而过,女子还未来得及开口,突然有人放声大喊: 「金雕!樊大人射中了一只金雕!」 一时间,欢唿之声四起,有些好奇的女眷亦是从座上站起,望向竹林的方向。 「好漂亮的金雕!」 「樊大人射中宝雕,天降福泽,实乃大幸之兆!」 有人雀跃。 身侧突然一凉,华枝偏过头去,见着孙玉桠也是因好奇站直了身子,朝竹林望去。 瑶月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小姐,林中似是十分热闹,我们要不要……」 林中自然是热闹。 有刚射中了金雕的那位樊大人,有马术极好的十六殿下与十八殿下,有兴致正浓老当益壮的老皇帝。 有萧景明。 还有萧欤。 华枝将茶水放下,「去看看罢。」 见她点头,瑶月忙去扶她。往林中走的路有些陡,地上也有些泥泞。华枝便轻轻提着裙角,循着人声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真是愈发热闹。她看见有人捧着一只羽翼丰满的大雕兴沖沖地朝皇辇处跑去,想也不肖想,定是拿着邀功去了。 皇帝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顿时笑逐颜开。一群人又欢唿了阵儿,有太监一敲锣,人群又缓缓四散而去。 投入到下一轮的狩猎中。 秋猎之争,以狩得猎物最多者为胜。 各家少年郎争先恐后,只为猎得量多而质优的猎物。 华枝眯眼,望向人群之中那一身暗紫色官服的男子。他正背对着她,手中拿着一把长弓,却未搭箭,不知是在和身侧之人说些什么。 他只身站在人群中,便亮眼。 那是她今日的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2-4-26 22:15:19~22-5-9 22:4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451687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徘徊之际, 她也大致看清了林中之景。 先前秋猎之时,她对林中无甚兴趣,便也未曾踏足。入林后,一草一木存存在眼前铺展开来,满目之际, 尽是一派的生机盎然。 因是要避开人群, 华枝择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径。径旁有一片湖泊, 倒是与郁郁葱葱的树木相映成趣。 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湖泊前建有石凳,她便随意地坐在石凳上, 瑶月候在一边,瞧向远处嬉闹的人群。 蓦地, 她望见一个身影, 正远远地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第88页 孙玉桠面上堆着笑,「二姐一向是不喜热闹, 怎得来这里找清净来了?」 话正说着,她已来到了华枝身侧,便顺势坐了下来, 将一旁站着的瑶月不着痕迹地挤到一边儿。 瑶月暗暗撇嘴,不敢吱声。 来者仍是笑, 斜斜瞥了瑶月一眼,突然又道:「姐姐, 你近日总在东宫,妹妹有许久未见着您了吗,心里头十分惦记, 总觉得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二姐,妹妹想单独同姐姐说几句话,可以吗?」 言罢,她又转眼望向华枝,一双眼中流露出几分诚恳来。 华枝想了想,点头让瑶月退去。 一时间,这所偏僻之径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华枝自然是不怕孙玉桠的,无论瑶月在或不在,她也不曾怕过对方。再者,她也十分好奇孙玉桠会同自己说些什么。 孙玉桠的性子她十分了解,华枝断然不会相信对方眼中一时的诚恳,也懒得去深究她眸色中所隐藏的情绪。 粉白衣衫少女淡淡开口,声音不徐不缓,「说吧,什么事?」 倘若对方一直卖关子,她也是不好奇的。 她的漠然倒是让孙玉桠讶了一讶,后者顿了顿,将手亲昵地搭于前者的肩膀上。 「二姐。」 一句二姐,唤得是又甜又腻。 华枝身形微微往后一撤,将她搭上来的手避开。 孙玉桠面色一滞。 顺时,她又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二姐是在怪玉桠?」 石凳边有一株花开得正是好看。 华枝偏过头去,看着那朵开得可爱的花,脑子里思索着它的花名。 见她不应声,孙玉桠低了低头,「我知道,二姐肯定是在怪我。不过,您确实该怪我,都是我不好。上一次在宫里,玉桠当真是以为……以为您与祁王殿下……」 「以为什么?」 华枝突然回过头,瞧着面前的少女, 「我与祁王殿下有染,对么?」 「不敢不敢。」对方慌忙矢口否认,「姐姐与祁王殿下怎么会有私情呢,是妹妹心胸狭窄了、嫉妒姐姐。」 华枝眯了眯眼。 「姐姐,妹妹知晓您这段时间都在东宫。妹妹就想知道,您与太子殿下——」 粉衫少女兀地皱眉。 一见华枝面上神色,孙玉桠连忙一噤声,顿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姐,妹妹想问,在您心里,祁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相比,如何?」 这句话,方才在座上,孙玉桠也曾问过她。 她敏锐地蹙眉,「太子殿下怎的了,祁王殿下又怎么了?」 果不其然,孙玉桠的目光略一闪烁,「二姐,那日在宫中,太子殿下他……」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还未说出个所以然了。华枝等得有些不耐,便从座上站起了身子,身形定住的那一瞬,衣袖勐地被人一拽。 「二姐,」身侧之人阴恻恻地开口,「你能否离开太子殿下?」 华枝一愣,「你这是何意?」 孙玉桠抿了抿嘴唇,「二姐,从一出生开始,你便是华家的嫡长女,是全府上上下下都宠爱的华二姑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从来都是你先挑、你先选。我是有怨,但无论是父亲还是阿娘,他们都说我是应该让着你。他们让我让着你,我便让,可这一次——」 她顿了顿声,「这一次,我不想让。」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要让着你?」孙玉桠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利起来,「可口的糕点我可以让,好看的衣裳我可以让,哪怕父亲的宠爱我也可以让。可这一次,我不想让,也不能让!」 「如果我再让着你,我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没有一条可以真正改变她的身份,改变她与妹妹命运的路。 她越说,情绪便越激动。方准备继续出声时,却听见一声极为冷静的女声。 冷静到,几乎没有带半分感情—— 「我何时教你让过我?」 孙玉桠的身形一滞,抬眼。 恰恰望入华枝那一双明艷动人,却毫无波澜的眸。 她的眼中似是带着半分讥讽,身量也靠近了些。 华枝原本要比孙玉桠高一些,这使得她望向后者时,需要不自觉地微微垂眸。她细密的睫毛轻轻一颤,忽地一笑。 「我从未说过教你把那些东西让给我,无论是可口的点心、好看的衣裳,还是父亲的宠爱、众人的敬仰。」 「这一切,本就是我应得的。」华枝歪了歪头,唇边的笑意愈发明烈,「懂吗,妹妹?」 她是华家的嫡女,是备受宠爱的华家二小姐。 她的生母,是父亲的髮妻。 而孙玉桠—— 「你连庶出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来与我争长道短呢?」 粉衫子少女轻轻嘆息,眸光落于身侧那株开得正好的花上,眼中多了些惋惜之色。 孙玉桠强挤出来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 她并非华老爷的亲生女儿,华枝生母去世后,孙姨娘便成了华老将军的续弦。虽为续弦,华参却只给了孙姨娘妾之名。孙氏原为华参身侧的一个奴僕,因着做事勤劳踏实入了华将军的眼。彼时孙氏已身怀六甲,其原夫婿逝于一场恶疾,华参心软,加之周围确实需要女人帮衬华家,便将孙氏收下。
第89页 入华府未多久,孙氏产一女婴,华老将军赐其名——玉桠。 却未冠之以华姓,只让她随母,姓孙。 说到底,她根本算不上是华家的小姐。 只不过是华老将军怜悯她们母女罢了。 孙玉桠的唇角干涩发白,面色也愈发难看。她动了动嘴唇,将手边的衣袖攥紧了。 她的身份,她自己怎会不知晓? 可她一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便是被人唤作华三小姐,故此当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时,她又怎能甘心? 她要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妹妹的命运,改变姨娘的命运! 「我没有退路了,」她摆摆头,不知是在否定着什么,「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真的没有退路了!」 「二姐——」 一瞬间,她的面上露出无比哀婉的神色来。 华枝站定,打量着对方面上的情态,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只见孙玉桠兀地一勾唇,面上的笑容如一朵方荡漾开来的花,就这样在华枝的眼前簇然盛开。 「所以—— 「请你去死吧。」 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华枝下意识地斜身,恰见对方伸出手,欲将她推入身后的湖中! 孙玉桠也生得好看,同她的母亲一样,眉目之际带了几分妩媚之气,却又在此刻蔓延出恶毒的枝蔓。 粉衫少女一蹙眉,快速抓出对方的小臂,孙玉桠亦是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打了个踉跄。 「你——」 不及她惊唿,原本柔婉的少女突然借着反力,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竟将她反拽入湖中! 重心一失。 孙玉桠整个人毫无徵兆地向后仰去,背部重重地拍在水面上,让她痛地倒吸了一口气! 有湖水快速地涌入她的鼻腔,孙玉桠呛了一口凉水,小腿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救、救——」 她冒出头,一双手扑腾在水面,拍打起巨大的水花。 「救我——」 盛夏的湖水,亦凉得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51章 「救命……」 恍惚之间, 孙玉桠看见有侍从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跑来,不过一瞬,她便听见了四起的唿喊声。 「来人,快来人!」 「有女眷落水了!」 她拼命地向上扑打着,眼睁睁地看着站在岸边的女人缓缓朝自己走来。孙玉桠眼前一片迷濛, 看不太清华枝此刻面上的神色, 只能听见在一片慌乱之间, 那少女似是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孙玉桠的面上露出几分绝望与乞求。 …… 唿救声很快便引来了宫内的侍从, 一见着有女眷落水,侍卫们忙跳下水施救, 没一会儿她便被捞了上来。 她觉得口鼻都难受得发紧, 一口湖水卡在喉咙里,肚子里也都灌满了水, 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天灵盖一片混沌,眼前的人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叫她险些晕过去。 「怎么了?」 有人循声走来, 声音清冷。 众人一见他,忙跪拜, 态度恭敬。 萧欤微蹙着眉,只一眼便看清了眼前之景。孙玉桠被人施救上来, 此刻正躺在地上,不停地向外呕着水。在她身侧,站立着一名粉白裙裳的少女, 不知出了何事,她的衣衫微微有些乱,此刻着一手扶着树,面色有些发白。 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见此状,萧欤不禁将眸光放得缓和了一些,偏过头去问周围侍从:「方才这里发生了何事?」 他只听得有人唿救,下意识觉得不好,便匆忙赶来。 所幸,所幸。 他瞧向一侧默不作声的少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侍卫也不知这里经歷了何事,一脸迷茫,只得如实回答:「回禀王爷,小的方才听见有人唿救,跑来一看,是华三姑娘落了水,便匆忙将三姑娘救上了岸。所幸华三姑娘仅是呛了几口水,其余无甚大碍。」 也就是这些侍从皆是在唿救声响起之后赶来,孙玉桠落水时,现场只有华枝一人。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侧静立着的华枝。 见状,孙玉桠连忙撑着地,艰难地直起半截身子来。 「是她,是她推我下的水!」 她勐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华枝。 众人也随着她所指的方向转过头去。 因是所造声势过大,有些人也随之赶了过来,其中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女眷,一见湖边此番情景,面上皆是一骇。 孙玉桠抚着胸口,强挤出几滴泪来。她面色悲恸,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二姐,我尊您为我的二姐,您为何要害玉桠?」 「玉桠知道您一向不喜欢我,可……可您怎能忍心到要取玉桠的命?」 「玉桠之命虽轻践,可您却是在杀人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片唏嘘。 萧欤的眉头也是稍稍一皱,转头望向华枝。 她似是才恢復神色,一双手从树干上撤下,微敛着眸,亦是瞧向方直起身子的孙玉桠。 「我杀你?」 孙玉桠一抬头,斩钉截铁,「是。」 忽地,华枝一勾唇,「我为何要杀你呢?」
第90页 孙玉桠一噎。 众人皆是一愣。 「你、你厌恶我,」孙玉桠嘴硬,「你记仇我上次、上次在宫中……」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下一刻,粉衫少女已缓缓走到萧欤身前。 男子见着她略略低了身形,声音冷静自持:「王爷,方才三妹让民女的贴身侍女瑶月离开,而后欲趁民女不备,将民女推入水。所幸民女反应及时,免遭此祸。而她——」 华枝扫了一眼半坐在地上的女子,眸光中不带半分温情,「也因自作孽,失重落入了湖水。」 「啊?怎么会这样……」 「这、这到底是谁要谋害谁啊。」 窃窃私语声四起。 华枝抬了抬眸,声音清澈,「王爷,若我真的要谋害她,何必让瑶月离去?只留我一人在岸边,叫人将矛头尽数对准到自己身上吗?」 萧欤垂眼,望入女子一双眸。她的声音清澈,眸色亦是清澈明朗,叫人不忍去染指。 一颗心又这样毫无徵兆地加快了跳动。 他亦敛了敛神色,转过头对周围看热闹的人道:「你们先退下罢。」 众人不敢违背,只得应声。 离去的那一瞬,萧欤又动了动手指,指向坐于地上的孙玉桠,「把她也带下去罢。」 「是。」 有侍卫上前,恭从有礼地将女子从地上扶起,「三小姐,请。」 孙玉桠又是一呕。 突然,扶着她的那名小侍卫的身体一僵,整个人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不自然起来。 随之,她听到了一声低咳。 孙玉桠敏感地蹙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 忽有风颳过,吹得她的身子有些发凉,身上的衣裳也吹得愈发单薄。 等等—— 衣裳! 女子勐地低首,发现胸前的衣裳已全然被湖水浸湿。她本就穿了一件偏素的衣裳,如此一看,更让自己的身材在众人面前一览无余。 面上一热,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羞耻感从脚下生起,迅速地窜上头顶,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身前的侍卫又是一咳,别开面去,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外袍解下递给她。 孙玉桠连忙将那件袍子拽来,往自己身上一裹,逃也似的熘掉了。 周围人亦尴尬地收回目光,随着孙玉桠的离去也退散开来了。 「王爷。」就无水站在那里,看着身前仅剩的两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也退下罢。」 得到了首肯,无水忙不迭地点点头,也跟孙玉桠一般逃也似的离去了。 偌大的林中突然安静了下去。 静默了片刻,华枝抬头,望向萧欤,「王爷是不信民女方才所说的那一席话么?」 他抿了抿唇,摆头,「我信。」 「那王爷将民女单独留下,不责问民女,又是何意?」 她虽在反问,可语气却并未有半分咄咄逼人。 反倒还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柔软,温柔地如初夏的静谧的夜。 亦让他原本有些浮躁的内心一下子宁静下来。 「本王,」紫袍之人又顿了顿声,有风起,撩起他的衣摆,吹得他广袖飘忽。 「本王从未说过要责怪你。」 「那王爷信方才民女所述之言?」 他不假思索,「信。」 「那王爷……」 不等她开口,身前的男子忽地将眉头皱了皱。他上前去,眸光落于她的耳垂之处。 一片红渍,在她的耳上弥散开来。 「怎么弄的?」 他下意识地抚上去。 耳上突然一凉,是他指间的温度,华枝亦是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却被他又伸手拽了回来。 男子再次问出声,语气却加重了些许,「耳上的伤,怎么弄的?」 怎么又受伤了? 她这才感觉到耳上的疼痛,猜测道:「许是方才慌乱之中,刮到了旧伤之处,才使得——唔……」 华枝勐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男子突然俯下身,将她耳上隐隐泛痛之处轻轻吻住。 她的一双眼明明如月,又缀着点点星辰。 有蝉栖于林间,风落于梢头,心潮起于礼数之上。 他也一下子迷失于这温柔如夏夜的眸色里。 「莫动。」 感觉到身前女子的小动作,他轻哼了一声。 男子声音缓和而飘忽,宛若一道风,却又拂乱了少女的心弦。 她就这般遂着他的话,乖巧地将手从胸前放下来。 耳上是一片温热,愈演愈烈。 像洪水决堤前一秒的炙热,排山倒海的心潮逃亡到流离失所。 身形被人拉住、收紧。 少女嘤咛一声。 耳侧刮过一片叶,她慌张抬头,如听到远方乍起的军号,打响了战斗的号角。 华枝伸手,将他的身量轻轻抵住。对方的吐息轻柔拂面,她一下子望入对方一双神色迷离的眼。 一双手悄悄握紧,又暗暗松开。 这场无声的战斗,她终于心甘情愿地弃甲曳兵。 萧欤垂眼,眸光一顿,而后轻轻一颤。 忽然间,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笑意。 再次俯身,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第91页 又有风吹过,整片树林温柔得一塌煳涂,宛若闯入了一场初夏的夜。 第52章 叶声窸窣, 有絮絮人声穿插其中,悠悠飘来。 「叶兄、张兄,你们方才可看见了樊大人射下来的那只金雕?」 「樊明射下那只大雕,那般热闹,怎会见不着?圣上见了可是欢喜得很, 樊明可真有福气, 今年的秋猎之冠非他莫属罢!」 「那可不是呢。虽说这比赛是以量取胜, 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讨得圣上欢心。龙颜大悦了, 自然什么就都来了。」 …… 不远处,有人嬉笑而言, 声音不大不小, 恰巧落入二人的耳中。 萧欤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馨香,竟叫她有些迷醉。 听见人声, 她这才勐地意识过来对方此刻正在做着什么,轻轻抬手抵了抵男子的胸口。 他的胸膛十分坚实,让她推不开。 华枝低低地哼了一声。 耳上的力道加紧, 只消一刻,身子骨便渐渐变得酥麻。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不由得低唤出声: 「王爷……」 她的耳垂小巧玲珑,在舌尖, 如一颗玉珠。 淡淡的血腥之气亦在他的口齿之间弥散开,被他撩动得柔肠百转起来。 「您……」 他的发顺着颊落下,挠动在她的面颊之处, 蹭动于她的鼻息之间。 直到她的身子就将瘫软下去的那一瞬,萧欤终于松开了口,恋恋不捨地将唇从她的耳上挪开,稍稍向后退了半步。 垂首,一双眼低着,眸光落下。 落于她发红的耳上。 她的面颊亦是红得令人瞩目。 「还疼么?」 稍稍平復了唿吸,萧欤轻声问道。 华枝有些失神。 「耳上。还疼么?」男子稍稍皱眉,「不是快好了吗,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孙玉桠——她可是对你又做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人声渐行渐远,他又垂眸,目光中带着几分情绪。 「本王方才问你,并非是要责怪你。我在不远处听见有人喊女眷落了水,便……觉得心一提,连忙赶了来。他们说是华家的姑娘落了水,我就在心里祈祷,希望不是你。」 说到这儿,他如松了口气般,低声道:「还好不是你。」 还好不是她。 如果是她,只怕他会疯掉。 闻声,华枝一怔,瞧向他时,神色亦有些复杂。 转眼间,万千色彩落于女子眼中,也转化为一片柔软来。 她抿了抿唇,「是她推的民女。」 「嗯。」男子点点头。 「她说,不要让民女嫁入东宫。」 「……嗯。」 「王爷,」她忽地抬头,一双眼紧紧地盯向他,「您呢,您希望阿枝嫁入东宫吗?」 如此询问,是大不敬。 但华枝的眼中却没有丝毫害怕与戒备的意思,眸光中甚至带了几分期许。 她是在期许吗? 萧欤垂眸,瞧着她眼底的神色,心跳忽地就漏了一拍。 她是在期许什么呢? 面上不动神色,心底却暗潮汹涌。 他…… 他忽地上前,伸手抱住她。 汹涌澎湃的潮水勐地沖向河畔,拍打起束束浪花,溅了一地的旖旎。 她的唿吸,就这样埋没于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之处。 华枝听到了他低哑的声音。 「不要嫁入东宫,本王——」 细碎的发脱了耳,乖顺地贴着面颊垂下,萧欤的唿吸有些急促。 「我……」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竟然仰面,一双臂攀上他的肩头,女子袖中的盈盈暗香袭来,让他一时间难以自持。 华枝抬起下巴,一点下颌如玉,红唇娇嫩如樱。 她吻住他,夺走了他出声前所有的思绪与喘.息。 他竟如同做梦一样。 少女的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微凉的唇瓣划过他的唇,便浅尝辄止地欲脱身而去。 他皱眉,在她逃脱的前一瞬,勐地将她的一双唇捉住。华枝闷哼一声,美目稍抬,望入对方一双微红的双眼, 「王爷……」 她的身子极轻,萧欤贴在她的身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能明显感受到她身量的柔软。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叫叔叔。」 他的唇蹭在她的口齿之间,唿吸也流溢在她的鼻尖处。 身形被人一抵,让她险险地向后退了几步。萧欤伸手揽过她,顺势将她放在树干一侧。 她就这般被他抵着,靠在树上,一颗心跳动得发紧。 「叔……」 华枝的唇突然又被人咬了去,后半个字就这般淹没于乍起的情.欲之间。 萧欤低着头,轻轻地在她的唇齿畔吸.吮,只听闻她低低唤了一声声叔叔。 教他啃.咬得她的身子骨发软,声声叔叔宛若求饶。 …… 有雁飞起,萧欤一惊,勐地抬眼。 女子卧在他的怀里,桃腮泛红。 「叔、叔叔。」 见他还发着愣,华枝便稳着唿吸唤了一声。 声音轻而微,却教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一身官袍凛然,发冠微乱,面上似是还带着几分无措。 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第92页 面上发烫,耳根发烫,身体亦是燥.热到发烫。 他瞧着少女唇上的吻.痕,「这……」 他怎么会一下子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华枝缓缓将双臂收回,一双手整理着衣袖,将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遮住。 「王爷可是后悔了?」 一扫眼中迷离,少女又抬了抬眸,眼中却尽是清明的神色。 明明如月,清净自持。 眼前之人的神态竟让萧欤有几分熟悉。 他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场景: ——「我家主子入睡前身子便不爽,半夜里突发了恶疾,现在要去长生殿禀告陛下。」 ——「太医院呢,他们难道不管的吗?」 ——「没用的,奴婢去太医院请了大人们好多次,太医们都不愿管我家娘娘的病症,若是再不去求陛下,只怕、怕我家娘娘她……」 廊间有疾风穿过,紫袍男子飞快踏过宫阶,来到一处宫殿前。 好像是…… 华春宫! 一瞬间,仿若有什么东西涌入脑中,萧欤有些头疼。 他咬牙,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幕。 ——少女捧着书卷,翻开那一页「春江花月夜」。 ——自己恭敬站于宫门下,朝着轿辇上的女子作揖。 ——幽寂如冷宫的华春宫内,华美人让他送往年华府的那封信。 …… ——「臣被娘娘算计了么?」 ——「嫔妾不敢。」 ——「若有人要带娘娘走呢?」 ——「何人敢带我走?」 …… 烈日下,男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身前粉腮桃面的女子。 翻开那捲春江花月夜的幼女是她,坐于轿辇上粉黛裹面的少女是她,孤寂独坐于华春宫的女子亦是她。 他, 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脑子里突然涌现出这么多东西,一时让他头疼欲裂。 华枝等了少时,不见他答,不免有些失望地偏过头去,「王爷怎得不去参加秋猎了。」 萧欤回过神来。 声音有些低哑,还带了几分沉寂在方才情景中的错愕。 「不、不想参与罢了。」 不想为一时博得圣上龙颜大悦,争得头破血流。 少女抿了抿唇,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阿枝听闻,往年的秋猎大赛,王爷次次都是第一。」 萧欤抿唇笑笑,面上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王爷今年怎的不参与了?」少女歪了歪头,问道。 他一顿,「歷次都是第一,倒也无趣。」 说也奇怪,明明是这般傲慢的话,华枝却没有丝毫的反感。 烈日当头,二人站在湖畔的一片树荫下,她竟觉得他比那灼灼烈日还要夺目。 他身上的光芒一时间晃得她有些失神。 片刻,她拉扯回思绪,一双眉眼低着,藏住眼底淡淡的情绪。 「王爷厉害。」 怎能不厉害? 萧欤忽地问她,「你想让我参与吗?」 一种胜负欲突然从心底燃起,他垂眸,竟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有日光倾泻而下,打落在华枝的睫上,在她的眼睑处投下一圈淡淡的影。她一身嫩粉,站于葳蕤茂盛的叶前,宛若一朵粉嫩的桃花。 女子抬头,望向他,缓缓一笑。 顷刻间,有万千花丛在心底簇然蔓延、生长。 「无水,」萧欤突然扬声唤了无水,「牵马来!」 无水被他这么一唤,连忙从一旁闪来,转眼间便牵来一匹健壮的马骑。 「王爷?」这小子还有些发怔。 待无水瞧见华枝唇上旖旎的痕迹时,结结实实地愣在了那里。 萧欤也不顾他的反应,径直握了缰绳,稳稳噹噹地翻身上马。 「王爷,您这是要?」 不是说不参加今年的秋猎吗?无水回过神。 萧欤又是没有理会他,把他当做空气一般,一双眼紧紧望向无水身后的少女。 紫衣之人略一沉吟,突然低声道:「不悔。」 华枝微愣。 「我不悔,永不悔。」 他不后悔,方才情难自持地亲吻了她。 萧欤回首,朝女子一笑。 见着华枝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这才放心地挥鞭。 爽朗的驭马声伴着踏踏的马蹄声,捲起地上的尘土。月白色的披风迎风飘起,华枝竟从一向沉稳的萧欤身上看到了几分年少轻狂之气。 他一定会得第一罢。 华枝心想,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落后于旁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王爷也是重生选手~你们猜到了嘛 第53章 当华枝重新回到席上时, 原先座上的孙玉桠已不知所踪。 瑶月慌慌张张地跑来,见着她安然无恙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小姐,您这是......」 她瞧着华枝面上的素纱,有些疑惑。 这小丫头不知方才在林中发生了何事, 更不知自家主子与祁王殿下的亲热之举。 华枝在林中与萧欤、无水分别后, 为了遮住唇上若隐若现的吻.痕, 她用面纱将其掩住,才走回席间。 迎着瑶月的目光, 华枝云淡风轻,「林间奇花异草诸多, 不知是沾染到了什么花草, 脸上起了疹子。」
第93页 +,瑶月却不放心, 微微皱着眉头,往华枝脸上望去。 华枝有些心虚,下意识地躲开她的目光。 桌上的茶水有些凉, 瑶月抬手唤了宫人,又添了一盏热茶。华枝握着茶杯坐在席间, 看着席上宫人们奏乐起舞,一时间有些百无聊赖。 想起方才在林里发生的一幕, 她的耳朵有些发红。 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她将视线再次转移到席上的舞乐上。舞娘们正在翩然起舞的这支曲子华枝很熟悉,幼年时, 乳娘曾教她跳过。 一舞动京城。 每每思及此,华枝的脑海中总会想起那位已过世的毓妃。 思绪纷飞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华枝抬首,听见人群中爆发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杂音。 「陛下,有乱臣,有、有乱臣!」 华枝的右眼皮兀地跳了几跳。 似是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她连忙从座上站起。 「小姐?」 瑶月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也顺着自家姑娘的目光往不远处望去—— 有人捧着方才樊明射下来的那只大金雕,慌慌张张地跑到皇帝面前。 皇帝坐在龙辇之上,目光垂了垂,落于那人手上,一双眉稍稍皱了皱。 对方将金雕奉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惊惧,双手微微颤抖。 皇帝稍一抬手,他身侧的宫人立马接过金雕,细心查看。 见有正事,百官们皆停止狩猎,将弓箭一收,纷纷赶来。 献雕之人伏于地,头也不敢向上抬动一下,颤颤巍巍地将手心打开。 一个小棉帛就这样出现在皇帝眼前。 黄袍之人又一抬手,身侧小太监跟上,将棉帛取了来。 地下跪着的那后生脆生生地道:「方才、方才奴才奉命将这只金雕送进宫,却在那大鸟的口中发现了这个东西......」 小太监疑惑,回到皇帝眼前,将那条帛书打开,展到皇帝面前。 小太监不识字,自然也不知道那面条上写的是什么,可当他转过头去看到皇帝面上的表情时—— 黄袍之人眼里突然放出狠戾的光,左手勐地一挥,艴然大怒。 只听「啪」的一声,那人被扇得趴到了一边,棉帛悠悠然落了地。 众人皆惊,虽不知那棉条上写了什么东西,但还是立马跪倒了一地。 萧景明微微蹙眉,上前去,腰一弯将地上的东西拾起。 只看一眼,他便将那东西如烫手山芋一般慌忙掷到一边。 「大胆!」 萧景明怒叱一声,逼问地上那人,「是何人制造出此等大不敬之话!」 不仅是大不敬,那帛书上所言的,是反叛之语! 字字皆是指向当朝圣上,更甚于,将萧景明连名带姓地写了进去: 萧景明,生性阴险、狡诈多疑,愧为当朝储君。 他快将拳头捏碎,咬牙切齿道,「这道帛书,是从何处来的?」 那人几乎要把头磕烂,眼泪也快要流下来,「小的不知道!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就是方才樊明樊大人射下来的那只大金雕......」 他话音还未落,一侧立马有人上前,定睛一瞧,正是原先射下金雕风光无限的樊明。 樊明唯恐惹祸上身,也不由得对那人怒斥,「放肆!你是何人,竟敢来污衊本官!」言罢,他又一转头,慌忙朝上作揖,「圣上圣明!下官哪有那个胆子私藏祸心!圣上明察啊!」 一时间,众人皆屏息凝神,望向座上的黄袍之人,不敢出声。 皇帝一瞥地上帛书,忽地扬唇,「好,很好。」 他将手一抬,一侧的小太监连忙将地上之物拾起,哆哆嗦嗦地捧上前去。 「好得很。」 他如欣赏着一件极为完美的瓷器一般打量着那道帛书,而后将目光一转,审视着台下的文武百官,眸光精细而狠戾。 华枝的心忽地一跳,下意识地转眼望向萧欤。 却见他一袭暗紫色官袍站于座前,眸色清明,面上尽是一副凛然之态。 他的身侧还站着一身绯色官袍的谭楷文,不知后者是在想着些什么,面色微微有些复杂。 谭楷文一向安分老师,众人自然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去,华枝现在担心的人,是萧欤。 会、会是他放的那道帛书吗? 皇帝狠狠抓着那道帛书,转过头去逼问樊明,「当初射下这只金雕时,樊爱卿可在这金雕口中发现过这道帛书?」 他眯着眼,眼中兀地闪过一道杀气。 樊明立马吓得一个哆嗦,「没——不、不记得了,下官当时只顾着将金雕献上,不记得口中是否有帛书......」 正说着,他忽然觉得头顶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发软,竟直直往后踉跄几段! 「樊大人!」 有人下意识地惊唿出声。 台上皇帝冷眼,打量着台下这一幕,冷然道:「樊爱卿这是怎么了,竟这般魂不守舍,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樊明回过神来,「扑通」一声又往地上一跪,忙摆头。 皇帝依旧冷笑,「好得很!如若不是今天这一出,朕竟不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包藏祸心!」 「来人!」他大手一挥,有侍卫应声上前,「给朕将着二人带到大理寺好好审讯,樊明,你若是想不起来这道帛书从何处来,便也不用再活了!」
第94页 只一会儿,颤颤巍巍伏于地面上的樊明与献书之人便被带了下去。 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在一片求饶之声中被拖走,却不敢吭一声。 射下金雕原本是福气,雕中暗藏反叛之书便使着福气一下子变成了晦气,皇帝极为信奉鬼神之说,如今又正在气头之上,没人会傻到为樊明开脱,做这个出头鸟。 谭御史攥了攥袖袍,欲上前,却听见耳侧传来一阵轻咳。绯衣之人偏过头去,正见萧欤也偏过头来望着他。 谭楷文一番思索,终是撤回了欲上前的脚步。萧欤这才悠悠地将目光挪回,望向殿上。 谭御史微微嘆息。 席上又恢復了沉寂,琴娘将手搭在琴弦上,不敢动弹。 等了许久,皇帝终于一挥手,披罗戴纱的琴娘们这才唯唯诺诺地将琴弦拉开...... 萧景明坐于席上,让宫人斟满了酒,有日光如金洒下,落了酒面满觞。 他回想这方才在帛条上看到的话。 生性阴险、狡诈多疑,是么? 他兀地一勾唇,转眼隔着另一席望去。 恰见少女敛目垂容,乖巧静坐。 一声哂笑,他忽地放声,朝向龙椅上稳坐的黄袍之人,将话锋一转。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华枝的心勐地一颤,抬眼朝萧景明望去—— 恰好撞见对方扫来的目光,男子的嘴角噙着笑,如同在细细审视着囊中猎物。 「儿臣请求父皇指婚,」他言,「儿臣想娶华家二姑娘为妃。」 「华二姑娘容貌昳丽,德才兼备,儿臣以倾慕二姑娘许久,请求父皇赐婚!」 此言一出,华枝便是一愣,不自觉地朝萧欤所在的方向瞟去。男子面上也带了些讶异,一双眼微微抬起,因是逆着光,她看不太清他此刻的表情。 皇帝也顿了顿,而后反应过来,眯着眼望向华枝。 华枝轻轻将唇抿起。 「华二姑娘?」 少女应声,恭敬上前,乖巧得像一只猫儿。 皇帝瞧着她,看得心中欢喜,一扫方才阴霾,徐徐回忆道:「朕记得,太子与你是有着婚约。」 「那是你还小,朕与皇后也只当这是个笑话,随便说说消遣,倒不知竟真成了今日的一段姻缘。」 太子闻言,也随他笑,笑声爽朗。 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朝席间扫去,落于紫袍之人身上,嘴角噙着的笑意愈发浓烈。 正见萧欤逆着光坐于席间,不知因为什么,他的身子稍稍向前倾了些,似是就要从座上站起。 他按捺不住了,萧景明又是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侧突然闪来一位身穿淡紫色裙裳的少女,她快速抬手,握住了萧欤的衣袖。 萧欤一怔,回过神来。 是萧月姝。 来者微微蹙着眉,极低地唤了一声,「兄长!」 「您这是要做什么?」 没有任何干系的事,难道要公然反抗圣上赐婚吗?! 萧月姝死死攥着男人的袖子,不让他挪动半分。 许是这旁的动静太大,皇帝也注意到了这边,于是便好奇问道:「祁王这是怎的了?」 萧欤微掩面色,不等他开口,身侧的萧月姝已上前婉婉一福。 「皇上,」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宛若一道风,拂得人心旌荡漾,「兄长知晓太子殿下与二姑娘的婚事,一时间喜不自胜。」 她笑得得体,言语也大大方方,皇帝显然是十分满意。萧景明乜斜一眼,而后在心底里冷笑几声。 喜不自胜? 他倒要看看萧欤要拿什么来喜不自胜。 皇帝道:「朕光想着太子,倒也忘了祁王也是该成家的年纪。来人,朕现在便让人赶制出一份名册,连同着美人像一併送到你府上去。」 听见皇帝这么说,萧月姝可算是松了口气,却见萧欤站着,不知道在对着什么出神。 她又一拽那人衣袖,小声提醒道:「兄长,快谢恩呀!」 她的眉目之间,是遮掩不住的喜气。 萧景明亦是笑得爽朗,将两手一拱,扬声道:「恭喜叔父,贺喜叔父。」 太子纳妃,祁王娶亲,双喜临门。 一时间,众人好似都忘了方才金雕藏帛书之事,顷刻间便换了份面孔,上前恭贺。 有琴声悠悠响起,舞娘展开水袖,扭动腰肢。 隔着一行人与影,华枝望向萧欤。 琴声愈发欢快了,可她的心却没来由地直直沉落了下去。衣香鬓影之间,忽地有人上前。 「依微臣看,赵五小姐便是个不错的人选。」 华枝拧眉,看见跳出来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苏玕。 不知他是不是喝醉了,竟胆子大到直接跳到皇帝面前。他一手负着背,一手握着一柄摺扇,双眸含着笑意。 衣袖被风吹得翻起,只消一眼,便是说不尽的风流。 他道:「臣记得,前阵子宫宴上,赵五姑娘曾献过一支舞,深得祁王殿下喜爱呢。」 「赵家五姑娘?」皇帝扬声,望向众女眷。 赵家五小姐,赵音从。 见苏令明点了名,女眷们纷纷朝着赵家五小姐所处的方向望去,目光之中皆是说不完的羡慕。 只见一位身穿鹅黄色对襟裙的少女在众人的起闹声中迈开莲步,两步一顿,走上前来。
第95页 「民女赵音从参见圣上、参见太子殿下。」 她的身形裊裊,声音也如鹂儿一般又细又软,让人忍不住平添了几分保护欲。 她上前,朝殿上一福,而后微微侧过身,望向萧欤。 声音之中忽的又多了几分羞赧来。 「民女音从,参见祁王殿下。」 萧欤双眉暗暗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千秋墨雪、甄希吧、阿令、一颗甜桃的营养液~ 第54章 见着兄长未有反应, 萧月姝唯恐他又闹事,连忙上前去将赵音从的身子扶起。 赵音从微低着身子,身量极轻,不消萧月姝使力,便已徐徐站起。她身形孱孱裊裊, 一双眼亦是如含了秋水一般, 似是不经意地朝一侧的萧欤望去。 男子正襟危坐, 面色平平如常。 教人看不出任何瑕疵。 赵音从压了压裙裳下摆,想着自己在众人面前应要和气些, 便朝萧月姝一笑,一双眼弯得如月牙儿一般。 「多谢月姝妹妹。」 「姐姐客气了, 」萧月姝也弯着唇, 笑道,「音从姐姐, 今后月姝还要多多仰仗姐姐。若月姝有什么得罪或唐突的地方,还望姐姐多多包涵。」 言下之意,是认准了她这个嫂子。 闻弦歌而知雅意, 赵音从也再次回之以亲切一笑,却不敢多说话, 唯恐失言。 她低垂着双眼与一张好看的小脸儿,像是害羞极了。 嫁给祁王萧琼之, 那可是京城许多未出阁的女子每晚都梦到的事,如今却如此突然地、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时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似是……已经幻想出与萧欤成亲、入萧府为王妃后, 被众家女眷羡慕时的场景来了! 与祁王殿下成亲……赵音从偷瞄紫袍男子一眼,面上微微有些发红。 可还不等她害羞完,身侧的男人突然将衣摆一撩,有风将他暗紫色官袍的下摆又吹高了些,他就这般在一行人惊愕的目光中,以膝点地。 声音沉沉,萧欤向龙椅之上的男人作之一揖,「微臣不能迎娶赵小姐,还望圣上收回成命。」 赵音从一愣。 萧月姝一愣。 黄袍之人也是一愣。 「祁王这是怎么了?」 皇帝疑惑,方才苏玕不是还说,赵家五姑娘曾献上一支舞,深得他的喜爱吗? 难不成又是苏玕这小子在满嘴放屁? 皇帝拧眉,望向苏玕。后者一脸无辜。 萧欤摆摆头,解释道:「臣的确夸赞过赵姑娘,不过那仅是客气之语,无关于其余私情。」 言下之意是,他夸过赵音从跳舞跳的好,但那只是一句客套话,你们不要多想。 如此疏离、客气且残忍的一句话,就这般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声。众人面色皆是一滞,就连一侧调琴的乐师也不禁将琴声拨小了些。 气氛有些沉寂。 忽然间,有个太监模样打扮的人慌慌张张地从外边跑来,飞奔到皇帝身边,「扑通」一声跪下。 那人的声音底带着些哭腔: 「皇、皇上,不好了!太后娘娘突然咳了许多血,于后花园晕过去了!」 「什么?!」 皇帝一惊,也顾不得萧欤与赵音从了,忙叫人摆驾回宫。 太子萧景明也随之一齐回宫。 临走之前,皇帝也不忘扔下一句话,要加紧建造朝天圣台,为太后祈福。 谭楷文又是一声喟嘆。 一番闹剧,终是以此悻悻收场。众人见皇帝回了宫,也各自告了退。一路上两两三三成群寒暄,而后头也不回地上了各自的马车。 华枝怀着满腹心事,瞧了瞧正缓缓起身的萧欤,一双唇动了动。 还是未能鼓起勇气唤出声来。 踯躅之际,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华枝一回头,正是苏令明。 他依旧是嬉皮笑脸,用扇骨指了指少女脸上的面纱。 「我记得,你来时脸上还没戴着这东西,这是怎的了,突然将脸掩住?」 苏玕歪了歪脑袋,问道。 华枝面不改色,「方才进了院子,不知是对什么花过敏,脸上起了疹子。怎的,你还要看呀?」 「那不必了。」男子将扇子一展,扇面上那三个大字唰地一下又在华枝眼前展开,苏玕微摇着扇子,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他笑嘻嘻地,「方才太子向皇帝要了你,日后我就要尊称你一声娘娘,你飞上枝头当了凤凰,可记得让我也攀攀高枝呀。」 苏令明说得吊儿郎当、欢天喜地,华枝一想起与萧景明的婚事却高兴不起来。见着她闷闷不乐,苏玕敏锐地将眉挑了挑,「又怎的了,怎不见你高兴?」 嫁与太子,成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难道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 他话音未落,眸光兀地一闪,整个人突然躲至她身后。华枝疑惑抬头,恰见擦肩而过的谭御史。 她这才终于笑了。 苏令明瞪她一眼,「笑笑笑,有甚好笑的!」 待谭楷文走远,苏令明这才转过身形来。他整了整衣摆,又将那柄扇拿在手上把玩。 华枝抿着唇,「见你躲着谭御史,我便忍不住发笑。」 苏令明又瞪她,「你这死丫头,就见不得我好。」 华枝依旧抿唇,笑容浅浅,「哪能吶,我盼不得你早日升官发财,日后我好攀咱们苏大人的高枝呢。」
第96页 苏令明这才哼一声,「得了,你就只会拿我来打趣,不过也算你还有这份心,待本官发达了,定不会忘了你的好。」 她挑眉,「怎么,苏大人这是要给我赏金赏银吶?」 「那倒不会,」苏令明又嬉皮笑脸,「毕竟你也知道,银子就是我的命根子,本官自然是不会把命给你。不过若是你在东宫受了欺负——比如太子又纳了几个侧妃几个小妾啦,你咽不下妾室的气,都可以来找本官。」 「找你干嘛?」 「私.奔。」 闻言,一旁的瑶月险些背过气去。 苏令明却无暇顾及瑶月地反应,瞧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谭家的轿辇,又摆摆头,将话锋一转:「自我回京后这老东西就一直跟我过不去,成日里净找老子的茬。幸好陛下圣明,没有听信那老东西的妖言。不行,我也得想个办法好好整整那老东西。」 人活一口气,他越想越气。 华枝便劝他,道:「依我看,谭大人不过是保守了些,对于你这般放浪形骸之人自然是看不过去。不过,谭御史确实是个好人,你也改多同他打打交道,莫成日里跟个冤家似的,伤了和气。」 「同他打交道?」苏令明又冷哼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可不想被他成山的摺子给参死。」 「还有,那老东西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要是放浪形骸——」 他沉吟,忽地一笑,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转过头来瞧着华枝。 「要真是放浪形骸,爷就第一个采了你这朵小娇花。」 他说得十分轻.佻,华枝知晓他又在开玩笑,便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倒是一旁静立着的小丫头瑶月开始脸红起来。 瑶月不免厉声,轻斥,「大人莫要胡言!」 她知晓自家姑娘与苏侍郎关系甚好,苏侍郎也一向吊儿郎当口无遮掩。自家主子习惯了,她却不甚习惯。毕竟小姐日后是要嫁入东宫当娘娘的,岂容他来这般调.戏? 瑶月有些生气,腮帮子略略鼓起。 见她这么说,苏令明觉得有些好笑,一时间又起了许多玩心,「你莫说,你家小姐从小便喜欢跟着我,争着要我娶她做媳妇。只可惜本官志存高远,无心儿女情长之事。」 华枝又瞪他一眼,懒得同这油嘴滑舌之人辩驳。 树影又动了动,忽然刮气一阵大风来。夏末的风总是闷闷热热的,扑打在人脸上,像是覆了一层纱。 风吹得髮丝飘扬,有些迷眼。 面纱之角忽地被吹起,华枝微微一惊,只觉面上一凉,忙不迭伸出手去将面纱压住。 有些惊慌地抬眸,恰对上苏令明的一双眼。 他眸色一顿,眼中即刻翻涌出晦涩莫辨的情绪来。华枝抿了抿唇,方准备开口解释,被他抬手制止住。 男子眯了眯眼,转头对瑶月笑道:「你先下去罢,本官有话要同你家小姐谈。」 瑶月有些不放心,便望向华枝,见她点了点头,才不甘情愿地离开。 却也不敢走得太远,只退到身后的一棵树下,静静地观察着二人。 只见苏令明的嘴一张一合,瑶月听不清他在同主子说些什么。 苏令明略一沉吟,眼神有些飘忽,掠过华枝面上的素纱,似是能窥看到她那一袭素纱之下凌乱的痕迹。 「脸上那东西,是什么?」 「什么?」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明知故问。 「你脸上、与颈间的东西」男子微微蹙眉,「我都看见了。」 风吹起了她垂至胸前的纱,使得他将那几道痕迹看得清清楚楚。 少女面色一红。 他回想起方才她与萧欤曾独自在林间相处过,一个念头忽地涌上心头。 他想了想,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是……祁王?」 「啊?」华枝一怔,反应过来后,忙矢口否认,「不、不是……」 「那是何人?」 华枝一时静默,不语。 她遮遮掩掩的言语与飘忽不定的目光,让苏令明更加笃定。 「他——对你做什么了?!」 青衣之人上前,追问道: 「是……他强迫你的吗?」 她唯恐对方误会,连连摇头。 她这么一摆头,落入苏玕眼里,让他只当华枝在畏惧萧欤。一瞬,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他「啪」地一声将「一把酒」一合,咬牙切齿: 「萧琼之,老子要废了那个王.八.蛋!」 苏玕这边话音放落,突然有人从树后转来。来者一身官袍沉稳而夺目,腰系环佩饰刀,紫衣宽袖。 是萧欤。 他身后并未跟着心腹无水,只有他一人踩着满地的日光徐徐而来。 苏玕的面上有些尴尬。 华枝亦然。 萧欤先是打量了一侧静立着的女子一眼,见她面上饰有素纱,并为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瞧向苏令明。 紫衣之人一歪头,问道: 「苏侍郎这是要废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2-5-26 19:44:1~22-5-27 23: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欢令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97页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幽幽得像一道寒风。 不用回头,苏令明就知道对方是谁。他顿了顿,回过头时,是一脸的笑嘻嘻。 「开玩笑,祁王殿下莫介意、莫介意。」 怂。华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在萧欤只看了他一眼, 也懒得同他追究方才所言。苏令明也知晓, 萧欤是不会刻意去为难他的, 便也抱臂站在一边,一副好整以暇之状。 迎着萧欤的目光, 华枝又不自觉地将面纱往下压了压,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面上已悄然泛起一道红晕。 萧欤动了动嘴唇, 似是想开口。旁边突然行驶过一辆马车,马夫的御马之声让他回过了神。 萧欤轻轻咳嗽一声。 立马有人抬起马车的帘子, 走下马车来,朝他恭敬一拜。 「下官章 玉林,拜见祁王殿下。」 章 玉林? 欲熘之大吉的苏令明将脚步停下。 萧欤也将一双眼稍稍眯起。 那人一身官袍, 将身子狠狠地弯下去,一双手却抬得极高, 如此恭维之状,萧欤自然是十分熟悉。 他轻轻启唇, 叫他起身。 章 玉林立马大声唿谢,这才抬起头来,望向萧欤。 望向这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男人。 他身后的马车帘子上, 绣了一个大大的「章 」字,马车也布置得纷奢而瞩目,让苏令明不由得笑了一笑。 「章 大人的派头,倒是挺足的呢,都快赶上祁王殿下了。」 那人一愣,转过头来望向苏令明。眼前之人章 玉林认得,正是「臭名远扬」的苏玕。 都说老御史们的嘴皮子厉害,苏令明的嘴皮子更厉害。不光如此,他还是个泼皮无赖,章 玉林懒得同他周旋,只应一声:「苏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下官出身低贱,自然是比不上祁王殿下的。」 「出身低贱?」 不等萧欤应声,苏令明又上前一步,抢着道,「若是没记错,章 大人的故乡实在洵州罢。」 章 玉林一愣,虽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问起他的故乡,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是。」 苏令明就也将一双眼眯起了,眼中闪过一道精细的光。 青衣之人将手中摺扇握了握,微微拖长了声音:「本官记得,前些年头,洵州出了一件奇事。」 「有何奇事?」章 玉林笑了笑,一双眼微微弯起,态度恭从,「洵州算不上是繁华之地,只是一座小城而已,若是奇事,定是城内人人皆知的。不知苏大人所言的是……」 「一桩与您有关的事。」 「我?」 章 玉林又顿了顿,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促狭来。 就这道促狭的光,被一旁静默的萧欤快速地捕捉了去。他细细打量着身前之人微妙的神色,心中暗暗有了盘算。 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等着苏玕将全盘托出。 「本官听闻,章 大人前些年头曾在赶考时不慎掉落进洵水,得了水神相助后,一下子便考了第一名。」苏玕面不改色,道,「章 大人,可有此事?」 章 玉林笑了笑,将双袖一拢,合于胸前,点头道:「确有此事。章 某愚钝,幸得了水神相助,才有今日这般造化,才能为陛下、为王爷行事。」 水神相助? 闻言,原对三者所谈论之事漠不关心的华枝也忍不住瞥了瞥苏令明。见他正色,似是十分认真,不免有些疑惑。 苏令明怎的竟信鬼神之说了? 华枝自认为十分了解苏玕,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更罔论鬼神之言。若是问他世上神明何处寻,只怕他会将「一把酒」一撑,徐徐笑道「京城苏令明」。 苏玕也笑,语气颇有打趣之意,让人无法去辨别他的言语中究竟有几分玩笑话。 苏玕道:「章 大人当真是有福气,今儿个有位女眷也落了水,不知会不会和章 大人一样得水神庇佑。」 话语所指,是孙玉桠。 华枝又抬头,看了男子一眼。 方才在河畔的一幕幕突然又涌上脑海来。 教她不敢回头望向萧欤。 萧欤也未吱声,就那般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苏令明与章 玉林斗旋。 苏令明拿他与一名女眷比较……章 玉林面色顿时有些尴尬。但更令他尴尬的并非是他与孙玉桠作对比的问题。一个心思悄然从心底里生起,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为何…… 为何一向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苏侍郎,今日竟—— 章 玉林抬眼,目光触及对方视线的那一瞬,陡然被苏玕眼中的凌厉之意逼退。 下一秒,苏玕又将摺扇摊开,于一袭树影之下,笑得温和。 章 玉林双手合十,强定下心神,清了清有些发浊的嗓音。 「下官全凭水神庇佑,幸得今日,是玉林的福泽。水神之事,苏侍郎若是存疑,玉林百口莫辩。鬼神之说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圣上建造朝天圣台亦是这个理儿。」 好一个信则有不信则无。 苏令明又笑眯眯地问道:「那章 大人认不认得顾子?」 只言顾子,却并未直接挑明是洵州顾家三子的哪一位。况且世上顾子千千万万,正常人第一反应应该是疑惑才对。 章 玉林的眼神突然一躲闪。 萧欤看见了他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食指。
第98页 见着他言辞突然支支吾吾,眼神也愈发躲闪,苏令明便知其中必有猫腻。此刻林间忽有一道风至,将章 玉林吹了个清醒。 他忙不迭又是一揖,拜向萧欤。 「下官府中还有些要事,先行告退了。」 他要走,萧欤也没拦着,紫衣之人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章 玉林连忙上了马车,使者抬起极为纷奢的车帘子,他头也不回地钻入车中。 似是在畏惧着些什么。 一声轻喝,马蹄声起,捲起细微的尘土。章 玉林走后,苏令明一敛面上笑意,放眼瞧向萧欤。 萧欤也心照不宣地朝苏令明往来。 「查。」 萧欤道,「查,那一年的考官都有那些人。」 苏玕点头,应是。 风又小了些,华枝将吹乱的髮丝整了整,恰见萧欤朝自己望来。 她报之一笑,忘了自己还正戴着面纱。 萧欤眼神柔和了些许,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阮步与现下如何?」 苏玕与阮庭关系甚好,萧欤是知晓的。 青衣之人突然一默,一双眼瞥向一侧的少女。 少女戴着面纱,难掩眼中忧色。 她似是……极为担心阮庭。 萧欤心想。 一股醋意就这般涌上心头。 ------ 苏玕言:「不是很好。」 言罢,又扭过头,也不顾萧欤在不在场了,对华枝说:「你要不要去阮府看看他?」 华枝抿了抿唇,不敢望向萧欤。 脖子上的那片吻.痕火辣辣的,像极了他此刻的目光,灼得她不敢回过头去。 她一思索。 苏玕言语逼来,「他很想你。」 华枝一沉吟:「过些日子,我与你一同去看他。」 苏玕点头,「也好。」 不等华枝反应,他将手中摺扇收住,看了少女一眼,眼中似是带了些深意,却让她无从谈寻。 苏玕走后,周围的气氛突然阴沉了下来。 萧欤挥手,无水与瑶月只得识眼色地退下。华枝看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男子,突然想起金雕嘴里含着的那道帛书。 她问道:「王爷,那道帛书,您……您知晓是谁放的吗?」 萧欤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是在侧面试探自己,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在想些什么?」 此言一出,她便知是她自己多心了。 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摇摇头。 萧欤继续跟上前来。他们所处的地方有些隐蔽,正是在一棵极大的树下。树荫之下,男子垂了垂眼,瞧着她面上戴着的素纱。 神色终是柔缓了下来。 「我……弄疼你了么?」 语气有些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朋友大朋友儿童节快乐呀~ 第56章 她永远无法忘却秋猎那日, 婆娑树影与日光的交织下,男子眼中的明烈与温柔。 华枝又回到了华家。 宫里头派人送了许多东西,金银首饰、罗丝绸缎,数不胜数。 为首的那名太监是皇帝的心腹,华枝记得, 他叫张燕首。太监已有些年纪, 鬓上也染了些白髮, 眼神却是分外有精神的。 张燕首见了华枝,登即将两眼一眯, 笑弯了一双眉。 「姑娘,这些都是圣上赏赐给姑娘的。还有这个梅花鎏金镯子, 是西域前些日子才献上来的宝物。」 华枝含着得体的笑, 垂下眼帘,看着那太监佝偻着腰, 献上一物。 金色镶边的小锦匣子里,一块镯子正安然地躺在其中。华枝抬手,瑶月立马上前将镯子收了, 旋即浅笑:「有劳公公了。」 「华姑娘客气了。」 张燕首对眼前的少女十分有好感,加之圣上已经昭告天下她已是未来的太子妃, 他便对华枝更是客气了。宫人们将皇帝赏赐的东西抬入华府中,一时间, 全府上下,好不热闹。 孙玉桠由侍人扶着,在偏房, 冷眼看着那一群人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 她似是极为不屑,望着华枝的身影,嗤笑一声。 张燕首又同华枝客气了阵,宫人也终于将东西都布置完。张燕首这才稍稍抬了抬腰,看着少女精緻好看的脸。 「华姑娘,奴才这次来呢,不只是为了送圣上御赐之物,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公公但说无妨。」 「圣上听闻姑娘的画艺不错,想让姑娘画一副观音图,」张燕首道,「姑娘也知道,太后娘娘的身子近来不大好,圣上也希望藉此为太后娘娘祈福。」 换言之,就是要她画一副观音像送给太后娘娘。 画画本是华枝十分擅长的,少女点点头,一口应下。 末了,她问道:「不知圣上何时要这幅图?」 「不急、不急,慢工出细活,姑娘慢慢画便是。」 张燕首的画虽是这么说,可华枝却一丝一毫不敢懈怠。这毕竟是要送给太后娘娘的东西,她怎能掉以轻心? 她只盼这早日将观音图画出,献于太后娘娘。若是真能为太后祈福,太后娘娘的身子康健了,也算大萧的一大喜事与幸事。 只是她总是会在作画时想起来,圣上为祈福,动用许多财力、劳力在建的朝天圣台。 和东宫里,太子桌上的那一幅与皇后手中极为相似的芙蓉图。
第99页 握着笔的手一颤,她稳下心神,瞧着笔下已勾勒成形的观音像,心无旁骛。 -------------------- 萧府。 萧欤只身一人从地下密室走出,手中多了一本书籍。 方才经过他的一番搜索,才确定了章 玉林那一届的考官们都有谁。 他点燃了灯盏,一手将砚台上的狼毫拿起,一手将书页摊开。 他只着里衣,在桌前坐得端正。 不一会儿,便勾勒出几个人名来。 张应阖、谢文炳、卓涵。 男子将眉头轻轻皱起。 思索了阵,他启唇,将一封书信抵出。 「去都察院,叫他们捉人。」 下人应是。 …… 夜幕沉沉。 张、谢、卓三人不知犯了何事,却恭敬地跪拜于案前。不一会儿,便有一道风从身侧刮过,吹起了他们的衣角。 其中一人抬眼,看着方姗姗来迟的紫袍之人,眼中有一片迷茫的雾气。 「祁王殿下,不知下官所犯何事,让祁王殿下如此……」 不等他说完,萧欤只轻描淡写地看了那人一眼。地上之人下意识地噤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文炳斜看了身侧方才出声又噤声的卓涵一眼,心中直道他没有出息,于是自己便抬眼,望向座上的紫袍之人。 他声音清澈,底气十足。 「祁王殿下,不知您为何把下官叫到这儿来?」 谢文炳清楚地看见,案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杯热茶。茶水还在徐徐地向上冒着腾腾热气。 但他知道,萧欤此时叫他们三个到这儿来,绝不是喝茶这般简单。 脑子里迅速回想了近些年做过的事,突然,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脑海。 不会是—— 他的身形也勐的一震。 就在此刻,案前的男子将手轻轻一推,推掉了一张白纸。 白纸黑字,从不高的桌前悠悠飘下,落在三人脚旁,如一条令人绝望的白绫。 萧欤于案前垂眼,瞧向眼前三人,虽是默不作声,眼中却有淡淡的凌厉暗暗流动。 冰冷的气息就这般流动在夜色之中。 「三位大人,」他开口,声音如眸子一般冷,「可有此事啊?」 「……」 三人用余光互相瞟了一眼。 见他们都不出声,萧欤似是有些不耐,从座上站起。 「不知三位大人,是否认得章 玉林?」 张应阖哆哆嗦嗦地答:「章 大人,自是认得的。」 萧欤垂眼,「那顾昱,你们可都认得?」 顾昱。 洵州顾家长子。 时隔多年,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会心惊肉跳。 萧欤缓步,步步走到三者身前。三人皆匍匐于地,见着男子朝自己逼来,身量压得更低了。 只见三人微微颤抖的手与腿,和萧欤幽深的一双眼。 地上落着一张白纸,平铺着,上面字迹遒劲,赫然在目。 似是在无声诉说着一道罪证。 不知为何,今夜天是异常的黑,空中只挂着一揽月,连零星依稀都星子都没有。 房中只点了一盏灯,更是让这场夜显得分外.阴森、湿冷。 男子的话也阴恻恻地在屋内响起。 「来人。」 三人一震,看着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原先恭敬候在外边的人闻声走了进来。 对萧欤作揖,「王爷。」 萧欤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这几个人不会说话,舌头留着也没用,索性全部割了罢。」 「……是。」 众人皆是一愣,下一刻,卓涵率先喊出声来。 「王爷、王爷饶命!」 割了舌头,不是死,也是半死不活了! 萧欤又一垂眼,静静打量着他,等待着他的后文。 喊出声后,倒是没人上前了。见着暂时安全,卓涵稍稍松了口气,下一刻,一颗心又被提起。 「你也可以不招,本王记得,你前些日子方娶进门了一位姓顾的妻子。」 卓涵一骇,抬起眼来。 萧欤面无表情,又转头望向谢文炳。 「谢大人,你膝下似是有一对儿女,公子今年七岁,千金今年似是……方过了三岁生辰。」 萧欤绕回桌前,将桌上其中一杯茶盏举起,眯了眼。 茶水有些凉了,他分外悉心地叫人重新换了热的茶水,道:「三位大人,何不先喝些热茶,而后再与本王好好回顾当年之事?」 「……」 众人皆知祁王的手段。 一向是雷厉风行。 良久,终于有人松了口。萧欤唤无水取过笔墨,将白纸铺展开来。 陈年往事,也就这样一般铺展开来。 风雨如晦,萧欤下笔匆匆。 第57章 「王爷。」 望见宫门, 无水跳下马车,将暗紫色的车帘子缓缓抬起,「皇宫到了。」 车内正阖目的男子闻言抬眼,虽然方才在车内闭目养神,可他的目光仍是清明而犀利。闻言, 他将手边的奏章 收入袖中, 跳下了马车。 将暗紫色的官袍整了整, 他抓着那道写满了罪状的摺子走入皇宫。 宫人皆认得他,自然对他格外客气恭敬。一路上他都是沉默着, 似是在思索某件事。
第100页 转角之处,差点撞上一道身形。 「王、王爷。」 萧欤微微低头, 恰恰看见少女清澈的一双眼。 见着萧欤, 华枝有些慌乱,想下意识地逃避。对方却似是没有任何反应, 平静地望向她。 她抿了抿唇,朝那人欠了欠身,一拜。 她今日进宫, 是来给太后送观音图,未想到会在这里撞上萧欤, 一时间一颗心跳动得发紧。 又想起那日…… 男子却面不改色,将目光轻轻落于她手上的那幅画卷之上, 不等他问出声,已有小宫娥上前。 粉白衫子的小宫女朝萧欤一拜,面色有些发红, 「王爷,圣上在长生殿等您呢。」 闻声,萧欤点了点头。身后无水斜斜地瞥了一眼华枝,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待萧欤走远后,华枝才回过神来。 手心有些出汗,她掏出小帕,拭了拭,唯恐将画染脏。 瑶月也在身后低声催促了一句,不一会儿,她便来到了慈肃宫。少女先跪拜,而后抬头,声音婉婉。 「臣女华枝,请太后娘娘安。」 将手中绘制好的观音像奉上,画卷在宫人的手上徐徐展开,呈现在太后眼前。 那是一幅极为大气的观音像,观音一手执着玉瓶,微阖着双眼,坐于莲台之上,笑容慈祥。 工笔大气,又不失细緻入微,细细端详之下,更觉得画中观音又多了几分灵气。 像是眼前敛目垂容的少女,安静、温婉,却不失灵气。 太后俨然喜欢极了,叫人将画好生收着,便上前来扶华枝。 女子身子极轻,从地上盈盈站起,微抿着唇,朝太后一笑。 「善。」 太后拉着华枝的手,「你这丫头,人生得好看,手也巧。哀家自打见你的第一眼,便打心底地喜欢你。」 「明儿这孩子,自小便懂事,日后你进了东宫要替哀家照顾他。若是他欺负你,也来找哀家,哀家定会好好教育他。」 她说得慈祥,华枝也应得乖巧。见少女这般模样,太后越瞧越欢喜,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小手。 少女手如柔荑,白皙娇嫩。太后握着,只觉岁月匆匆,年华已晚。 一时间,竟生出许多感慨来。 未等她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尖利的「皇上驾到——」。华枝从座上起身,随着众人朝门口遥遥一拜。 「恭迎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的那一瞬,她看见了皇帝身后的那个人。 心跳突然加快。 太后见状,问:「皇帝怎的来了?」 慈肃宫突然热闹了起来。 皇帝的视线掠过华枝,继而望向座上的女人,笑言:「同祁王处理完政务,便来看您。」 祁王……太后在心底里默默念了念萧欤的名字,眼中笑意敛了敛。 萧欤也上前,朝太后一拜,态度恭敬却梳理。 华枝觉得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一道屏障。太后不喜欢萧欤,至于原因,她也无从探求。 疑惑间,她对上紫衣之人的一双眼。 不知萧欤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朝她望来,四目相触的那一瞬,她看见对方眼神轻微的波动。 像是枝叶饱满的柳条垂了下来,轻轻点在湖水之上,若即若离,若有若无。 少女面上也泛起一阵轻微的红晕,像是柳条拂了碧绿的湖水,吹开了满山娇嫩的小桃花。 思绪纷飞之际,门外突然又有人来报。太后贴身侍女上前,于太后身侧耳语几句。 太后一笑,「皇帝来得正是时候,杏园子到了,皇帝来陪哀家一同去后院听戏。」 杏园子是京城里最出名的戏班子,甚得太后喜爱。 每个月都要进宫为太后唱上几齣戏。 闻声,皇帝欣然应允。而后太后又侧首去拉华枝。 华枝跟上他们的脚步。就这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后院。 太后喜欢听戏,华枝却不然。戏台子上演来演去的无非是一道春花秋月、才子佳人,华枝无心去听,只斜眼用余光瞧着那人。 料想萧欤对台上的风花雪月也无甚兴趣,一双眼静静瞧着台上,画着浓妆的姑娘们甩起长长的水袖,在空中悠悠地画了一个圈儿。 浅酌轻唱,没一阵儿便引得太后欢颜。 戏台子上演的是一出才子佳人为爱私.奔的戏。贫穷书生与小家千金两情相悦,女子却因着父母之命被迫嫁与城东一家权势。情到深处,那姑娘一掩面,堪堪跪倒在书生脚边。 只一句,便已是泣不成声。 「郎君,这一去,奴家只怕有去无回!城东陈老强娶奴家,父母之命大于天,奴家不敢——」 萧欤握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抖,一双眼再次望于台上,瞧向那掩面女郎。 台上书生亦是悲愤不已,一把抓住少女的水袖,捧至心口。 「你说父母之命,他说,各人皆与各人说,偏不道——你我之心,天地可鑑!」 萧欤将茶杯放下,不动声色。 太后兴起,华枝却觉得有些闷热,便同太后告了假,连着瑶月一齐退了席。 不知为何,她方才坐在那里,只觉得胸前沉沉的,像是闷了一口气,万分地不自在。 兴味阑珊,便从席间退出,她回想着方才萧欤那一双毫无波澜的眼。
第101页 一颗心,却如同被搅动的春水,有些难以平静。 思量之间,她突然撞上一人。 「走路怎么只看着地上?」 华枝一怔,抬头。 这是她今天第几次撞上他? 他的言语柔缓,神色也毫无半分责备之意。萧欤身后跟着无水,无水见了华枝,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也知道自家主子同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剪不断理还乱。 一想到这里,无水在心底里嘆息一声,却不敢去过多干涉主子的想法和意愿。 她方才一直低着头,心里思量着其他事情,这才一个不防在拐角之处撞上他。他的胸膛很坚实,有些硬。 对于萧欤的发问,华枝只抿抿嘴,而后才突然想起礼仪分寸来。 她一拜,身形款款,「王爷万福,方才一时失神,不小心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勿要责罚。」 她的声音沉静,没有丝毫慌乱。 萧欤垂眼,瞧着她。 突然—— 「罚。」 什么? 不等华枝反应,男子突然抬手,示意众人退去。 见状,无水有些着急,「王爷,您这……」 萧欤回头,眼神有些凌厉。 无水一噎,顿时噤若寒蝉。 旁人不敢触怒祁王,亦是无声退去,就连瑶月也颇为紧张地抬眼看了紫衣之人一眼,在华枝宽慰的目光下与众人一齐离开。 「王爷。」 周围只剩他们二人,她忽然有些不自然。 他们正在一处小亭边,只稍稍一侧身,便可轻而易举地跨入亭子中。 华枝突然想起,这一世她与萧欤第一次见面便是在皇宫的亭子中,那天下着大雨,萧欤一身深紫色的衣袍,清清肃肃,宛若修竹。 一眼便足以让人生出许多敬畏之感。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敬畏之感。 萧欤也顺着她的目光,将视线落入亭中,而后又收回。 「进宫……可是找太子?」 他沉吟。 少女一怔,矢口否认,「太后娘娘叫臣女画了一幅观音像,今日进宫奉上,并、并未找太子。」 闻声,萧欤好似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又忽然有些懊恼起来。 只是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之状。 他上前,少女也不躲,就看着他缓步而来仿若等了他许久。 他竟然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他忽地哑声:「我有些想你。」 华枝的心陡然一跳。 登时如有潮起,四海春生。 …… 少女面色微红,却浑然不觉。 她抬眼,印上男子的目光。 手边的袖子被攥得不成样子,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在天旋地转。 萧欤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少女樱唇微启只一声: 「阿枝亦是思念叔叔。」 他微微一笑,上前去,将她裹入怀中。 男子眼中闪烁着微光,如星如月。华枝抿唇,将头轻轻靠向他的胸膛。 她听见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他抬手,温柔地将她牵着走进亭中,将亭角的帷帐放下。 她红着脸,静静地瞧着他这一举动,并未拦他,只道:「这般,怕是会有……」 「莫怕,」萧欤唿吸轻轻,话语也是轻缓,「不会有人,我让无水瞧着,不会有人进来。」 「那……」 她讲视线落于薄如蝉翼的纱帐上,咬了咬娇嫩的唇瓣儿。萧欤似是看清她心中所想,微笑:「怕你难为情。」 故此以帷帐遮掩住。 将暮色与花草,一同以帷帐遮掩住。 亭内只余无边风月。 …… 萧欤咬了上来。 他将她抵着亭柱,华枝下意识地攥住亭角的帷帐,轻轻拉扯。 他咬得有些生涩,只止于她的唇瓣,却不深入。 他吻得极轻、极缓,似是怕在她的唇上留下什么痕迹。 却让她无端地感受到对方浓烈的占有之欲。 她轻轻吐息,亦是随着他将动作放缓,轻柔地回应他。 无从宣洩地力道皆由手传到帷帐之上,她紧紧攥着素白的帐,狠狠地揉捏。 她阖眸,听见男子隐忍的喘.息,与帘外渐起的雨声。 又……下雨了么? 少女微微抬眼,一双睫轻轻扑腾,如双翅被雨打湿的蝶。 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于空中飞舞、盘旋、落于林间。有春风来,吹乱了她的翼,和翼上精细的花纹。 线状与斑点交织着,飞翔在潮湿的雨水里,四肢百骸失了力。 她停落一朵花的颈间,就像他低唇,将头埋下。 牙印与翅上的花纹重逢。 少女细白的脖颈一热。 作者有话要说:  意识流小车车,滴,学生卡~ 第58章 萧欤低头, 一双眼微微阖着,睫毛动了动。 她的皮肤白皙细嫩,细长的颈亦是雪白。为了不留下痕迹,他吻得极为轻柔。 华枝听着男子低微的喘息声,与帘外窸窣的雨声交织在了一起。 又下雨了。 他的手抚过少女的髮丝, 落于她的面上。华枝的身子似是一僵, 下一刻, 男子轻笑出声。 「害怕?」 她伏与男子胸前,一手抓着他的袖摆, 一手抓着素白的纱帘。
第102页 摇摇头,「阿枝不怕。」 死亡她都经歷过了一次, 她还怕什么? 这世间, 没有什么能比死亡更可怕的了。她不想死,不想看着华家倾覆, 于是选择了萧琼之。 萧欤又一低头,「我原以为你会害怕。」 他们二人之事,说得好, 叫两情相悦,若说不好了, 便是偷.情。 像她这般小姑娘家,怎能不怕? 他搂着她, 「你怕也没有用,是你先招引我的。」 是她先招惹他的。 从那天,东宫中, 她探出一只手,怯生生地喊他。 「叔叔,您可以带阿枝走吗?」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洪水终于决了堤。 他握住少女的手,一个可怕的想法就这般在心头突然产生。 华枝靠着萧欤,听着他的话,一种异样的情绪突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是她先招惹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保全她、保全华家。 不再重蹈上一世之覆辙。 多活了一辈子,她看清了何人靠得住。良禽择木而栖,故此,她选择了萧欤。 既然只是为了保全华家,那么为何—— 此时她的心却跳动得这般厉害呢? 萧欤显然不知华枝此时心中所想。 他伸出手,少女惊觉耳上一凉,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 「还疼么?」 他问的是她耳垂处的疤痕。 她耳上本就有旧伤,经上次秋猎,有牵动了旧伤痕。这耳朵上的伤疤,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消不去了。 一想到这里,萧欤有些惋惜。 她肤色雪白,一张脸更是生得精緻漂亮,可如今…… 华枝似是看出对方心中所想,不由得宽慰他,「无事的,反正也是在耳后,要不了多久疤就会掉了的。」 他探了探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耳垂。 男子的动作分外轻柔,可还是让她情不自禁地轻轻唤了一声。少女敛目垂容,一张笑脸微微低着,声音细软如莺。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渴望来。 情.欲涌起,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男人喉结微微一动,而后又垂首。 含住了她的两片樱唇。 外边雨声更甚,窸窸窣窣的,遮住了亭内的动静,与少女那一声声嘤咛。 …… 瑶月突然掀开帘子闯进来。 见到二人,瞠目结舌:「小、小姐?」 萧欤松开华枝,扫向只一人闯入的瑶月,眸色有些凌厉。 无水紧随其后,亦是慌慌张张,「王爷,瑶月姑娘非要找她家主子,小、小的拦不住啊!」 萧欤:…… 他又望向一脸欲哭无泪之状的无水,不打算去追究这小后生的过失了。 只是将袖子轻轻拂了拂,一双眸瞧向帘外清澈的雨水,些许混沌的眸色復而清明。 好在跟来的只有瑶月与无水,并无旁人。虽然方才他们二人没有做出什么太过亲密的事,华枝还是有些难为情,不由得将水袖稍稍往上抬了抬,遮住微红的脸。 轻咳一声,声音还有些不稳。 「臣女还要去太后娘娘那边,先行告退了。」 紫衣之人正色,点头,「嗯,你去罢。」 瑶月撑开伞,将帘子掀开,遮住了头顶上的雨线。 一路上,这小丫头频频侧目看向她,尽是一副欲言又止之状。 华枝不免说道:「我知晓你想问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便问罢。」 瑶月是她的心腹,更是与她一齐长大情同姐妹的丫头,华枝自然不会故意向她隐瞒什么。 却未想,瑶月仅是摇头,回道:「这是小姐的私事,小姐若现在不想说,等到日后再慢慢同奴婢说。」 她顿了顿,而后抬头看着华枝,眼神坚定,「奴婢相信,小姐的决定都是有理由的,而奴婢也会一直站在小姐身后,无论您做什么事,奴婢都会支持您。」 方才她在外边与无水等着小姐与王爷,虽不知小姐与王爷在亭中干什么,但她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一侧无水突然紧张兮兮地跑来,煽动她闯入亭内,还说了许多骇人听闻的话语。 她一时性急,脑袋一热,遂着无水地话直接沖了进去。 小姐只靠在祁王身上,面色微微发红,祁王低垂着眼,眸中带笑。 只在那儿,瑶月听着一袭雨声,心中暗嘆,当真是一副好风景。 男才女貌,十分登对。 她看见了祁王对小姐的爱意与温柔,亦是看见了小姐眼中的欢喜。 只是…… 一想起小姐与太子殿下的婚事,瑶月的眼中顿时生起了浓烈的忧虑来。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缓步走到太后寝殿前。守门的宫女认得她们,便朝她们轻轻点头,笑容恭敬。 台子外的戏已经歇了,雨水也逐渐小了些。华枝将裙衫上的水珠拂了去,抬步踏入殿。 不等她走进去,突然听见殿内声音。 「微臣还有一事……」 是萧欤的声音。 她与瑶月本来走得慢,为了避开萧欤不招嫌,二人特意择了一条远路。来到慈肃宫,未想萧欤还未离去。 瑶月也听出来萧欤的声音,轻轻拉住华枝的袖子,「小姐,我们还是在门口等一会儿罢。」 瑶月胆子小,怕惹事,更何况此时是在太后寝殿,华枝便点头应是。
第103页 她本无意偷听墙角,奈何处境有些尴尬,便不得已贴着墙,将殿中皇帝、太后与萧欤的话一五一十地听了去。 他们所谈论的并非一件大事,据华枝所知,自萧欤的父亲离世后,其母便一直在怀露寺修行。萧欤这个请求,便是要和萧月姝一齐去探望母亲。 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母慈子孝之事,却未想,一向温和的太后突然凌厉着声音,道:「不行,怀露寺乃佛门净地,更是国之宝寺,为整个大萧的国运祈福,岂是想去便去的?」 似是料到太后反应,萧欤面色未有过多波动,仍是微微低垂着眼睑,态度谦和。 皇帝叩了叩案首,一对眉微锁着,神色中大有无奈之意。 上次他原本是同意了让萧欤偷偷去怀露寺看望母亲,可不知怎的,这件事让太后听了去。萧欤无可奈何,只得来慈肃宫,请求太后的应允。 他心里很清楚,太后顾忌的并非怀露寺这个地儿,而是怀露寺里面的人。 ——他的母亲,已有十余年未回祁王府的他的生母,步辛夷。 那位曾经名动京城的步家二小姐,亦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准确来说,太后顾忌的并非步辛夷,而是后者的长姐。 「毓妃。」 一想起这个人,太后的面部突然变得狰狞,似是突然想起了极为痛苦的事一般,「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谁都别想去怀露寺!」 谁都别想去看那个女人!更别想把她从寺里接出来! 她要将对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禁锢在那里!让那个祸水为大萧祈福! 虽说君子一言九鼎,可太后执意这般,皇帝也无可奈何。他无奈地瞧了一眼一侧玉立的紫衣之人,终是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罢。」 太后年纪大了,也愈发计较一些东西。哪怕怀露寺里关着的不是毓妃,而是与毓妃有七八分相似的胞妹。 萧欤暗暗攥拳,而后摊开手掌,才朝殿上揖。笑容温和又疏离,看不出丝毫破绽。 他淡然拂袖,唤了无水离去。 珠帘被掀开的那一瞬,华枝连忙躲入屏风后。只见萧欤的步子似是顿了顿,而后走了出去。 好像是没有发现她。 所谓做贼心虚,偷听墙角这件事,还是不要被人发现的好。 皇帝和太后也显然没有发现华枝,自萧欤离去后,殿内的温度便低到了极点。就在华枝犹豫到底要不要走进殿的时候,皇帝将桌上的一个橘子拿起来,仔仔细细地剥开。 将一片饱满的橙瓣儿递到太后面前,讨好似的笑。 「毓妃早已离世,如今怀露寺的那位只是她的妹妹,祁王府的大夫人,您莫同她置气,身子要紧。」 谁知,座上的一把将橙瓣推开,怒道:「身子不好?哀家身子哪儿不好?」 皇帝连忙哄道:「好得很,您的身子好得很。」 「当然要好得很,可不能让那女人得意坏了,当初她便是,不知在先皇面前使了什么妖术,先前哀家输给她,如今哀家当了太后,怎么能再输给她。」 太后微微喘着气儿,道。 毓妃是先皇生前最宠爱的妃子,可如今已过世多年,华枝自然不知其中纠缠。 不等她反应,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让殿外的少女顿时吓得面色发白。 「哀家若是不行了,也要让怀露寺的那个女人陪葬!」 怀露寺,步辛夷。 是萧欤的生母。 太后话语之间,尽是浓烈的杀意。 华枝的心「咯噔」一跳,连忙跑出殿内,却不料在殿外勐地撞上一人。 「第三次了,」萧欤轻哼一声,垂眼。 「我要当你是故意的了。」 第59章 殿门外立了些宫人, 大庭广众之下,华枝不敢与萧欤有什么亲密之举,忙往后撤了几步。 萧欤也松开她,抖了抖暗紫色的衣袖,袖上云纹抖动, 宛若流动的行云。 「王爷。」 碍于众目睽睽, 她朝萧欤一福, 「冲撞王爷了。」 脑海中,却闪过方才在殿外偷听的皇帝与太后的话来。 太后年纪大了, 身子也愈发不好。若是她没记错,上一世, 太后病逝于…… 一颗心勐地被提起, 她抬眼瞧向萧欤,男人面色平静, 似是完全不知即将要发生什么。 华枝一咬唇,迎上前,低声道:「王爷, 臣女有一事……」 言辞有些闪烁,眼神瞟向周围宫人, 似是有些顾忌。 萧欤转过身,踱步, 示意她跟上。 走至稍微清净一僻,华枝看见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是分外熟悉的暗紫色的车帘, 帘子上有一个烫金的「祁」字。 是萧欤的马车。 华枝视线收回,落到男人身上。 萧欤也不继续朝前走了,停了步子,安静地等她说话。 华枝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忐忑,还是将方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去。 果不其然,萧欤面色微微一变。 他知晓太后一直对他的母亲有敌意,但碍于他自己的势力,加之皇帝的劝告,一直未有动弹,却不料…… 她竟安的是这份心。 萧欤又攥了攥拳。 华枝仰面,瞧向若有所思的男子,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还是问出了口。
第104页 「王爷,令堂与太后之间……」 萧欤垂眼,看她。 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凌厉,让华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那是她从未在对方眼中见过的冰冷温度。 虽然知晓萧欤眼中的寒意不是为她,可她仍是缩了缩脖子,不寒而慄。 顿了少时,他才出声。声音平淡,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华枝却能听出男子言语之中的淡淡波澜。 「先皇在世时,京城内曾有『双步』之说——步家两位小姐,步辛蕊、步辛夷,容貌昳丽,才德兼备。二人风采,非寻常女子可媲之一二。」 「先皇设宴,步家携二女进宫,皇帝一眼心悦步家大小姐,没多久便诏其入宫,晋升为妃。」 毓妃。 一时宠冠六宫,风头无两。先皇颇溺爱毓妃,毓妃却不恃宠而骄,无论言行或是举止,皆让人找不出半个过失。 后宫一向是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之地,步辛蕊如此受宠,红眼之人又岂能少?毓妃聪慧,偏偏先帝也不是个含煳的人,无论何种污衊、陷害,都能被二人化解。 久而久之,先帝愈发喜爱毓妃,甚至动了重立皇后之心。 当初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坐不住了。她一生信神,又极懂巫灵之说,私下暗暗对毓妃下咒。不知是不是巧合,毓妃在这年冬天染了恶疾,每况愈下。 她如一朵花,极为短暂的绽放后,便凋零在这偌大的皇宫里。 她过世的那天,正是春分。先皇砍掉了宫内所有的桃花树。 满城桃花,随一人葬。 枯木三里,不见佳人。 自此,先皇的心里再也没有盛开过一株桃花。 立夏的前一天,先皇驾崩。他离去得十分安详,如约定好了一般,二人一同消逝在这个春天里。 雨水绵延不绝,一连下了七日。 新帝即位,皇后一朝成为太后,忘掉了先帝,却忘不掉同样已过逝的毓妃。 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将报復还到了毓妃唯一的胞妹,步辛夷身上。 她表面封其为侯王夫人,令其去怀露寺为大萧祈福,实则将她一生一世禁锢于此地。 生生世世,不得出。 …… 不知说了多久,萧欤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完。 华枝有些震惊,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自幼便与母亲分离?」 萧欤垂眼,轻轻点头,「未见过母亲几面,甚至记不得她的样貌,只记得她曾是名动京城的美人。」 曾人人称道的步家二女,如今却是此般境地。唏嘘之余,华枝忽然有些心疼萧欤。 「阿娘过世得也早,她的样貌,我也记不大清了。」 她感同身受,不由低声嘆道。 闻声,萧欤神色略略一顿,须臾垂下一双眼,瞧向她。 少女仍是低垂着面,「我也是十分思念她。」 见她此般情态,男子的眼神顿时柔软了许多,他不禁抬手,欲抚向她的发鬟。 一双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适时地停住。 萧欤低低咳嗽一声,「不说这些事啦,我车内有件东西,须得你过目。」 什么东西? 华枝疑惑,随他上前。 无水见了她,表情有些不自然,还是规规矩矩地将车帘子抬起。萧欤踏上马车,而后俯身弯腰。 「来。」 他伸手,华枝顿了顿,乖巧地将左手放于他的掌中。 男子微微一笑。 上了马车,萧欤将车帘子阖实了,这才从座下取出一物。 华枝坐于他身侧,静静地看着他将那东西缓缓摊开。 是一幅画。 少女凑上前去,忍不住问道:「这是?」 好眼熟的画。 萧欤不答反问,「先前你在太子寝殿里看到的那幅画,是这幅吗?」 经他这么一说,华枝立马想起来那幅画,便又凑近了些。马车内的空间不甚宽敞,她便将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两手扶着那幅画的捲轴。 端详片刻,她道:「好像是——」话方一出口,又立马摇头连连,「又好像不是,我记不太清了,不过那画确实大致是这般模样,与先前皇后在宫宴里所展示的那幅十分相似。」 大抵是八九不离十。 萧欤一副瞭然之状,道:「宫里头,应该还藏有许多幅这样的画。」 「这是何意?」她愈发疑惑了。 只见男人将画收回,忽地再从座下取出一物,华枝定睛,正是一个小火炉。 他淡淡出声,吐出三个字:「玉芙蓉。」 玉芙蓉?! 她惊愕,抬眼。 视线不禁再次瞟向那幅画——那张出水芙蓉图。 「芙蓉图,玉芙蓉……」她喃喃,「你又怎知——」 早就聊到她会这般疑惑,男子将小火炉点燃,两手展开画卷,高于火炉几分,缓慢炙烤。 起初,那画上还与寻常画卷无异,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竟——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画上那几簇芙蓉花的颜色慢慢变淡,到最后,竟在画卷之上浮现出一层白色的粉末出来!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探向那堆粉末。 「莫动,」萧欤适时地制止她,「这是玉芙蓉。」
第105页 她记得,先前在祁王府藏书阁中曾找到过一本书,上面有着有关玉芙蓉的记载。 玉芙蓉,烘干成粉末状。 这—— 她皱了皱眉,「那太子……」 太子寝室中也藏了一幅那样的话,这么说,他是否也…… 萧欤摆摆头,「太子也许并不知晓此事。」 萧景明若是知晓此事,怎会明目张胆地将芙蓉画摆在明面上? 他又继续说道:「将芙蓉图送入宫的,也许另有其人。」 他要查,查清楚是谁将芙蓉图送进宫中。 听他这么一说,华枝点了点头,又望向那幅画,沉思。 思量须臾,却觉脸侧有一道目光灼灼,不禁使她再次抬头,恰恰望入男子一双眼。 他将火炉灭了,马车内顿时多了许多烟火气。隔着一道薄薄的雾气,男子的眼神突然有些游走迷离。 「您怎么了?」 她的唿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侷促起来。 「没、没什么,」萧欤轻轻咳嗽一声,「就是觉得,自从那日宫宴,在亭中见到你后,我总会想起许多事。」 他将目光从女子身上挪回,瞟向窗外的方向,可是隔着一袭车帘,他无法看见窗外的天,只能见着一道暗紫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鼓动。 像极了他,像极了他被风一吹便暗生波澜的心。 萧欤不知,他从何时开始,竟变得这般敏感而小心。 敏感她的每一个动作与神情,小心与她接触、小心与她把握着分寸。 就好似一不小心便会惊扰到她、惊吓到她。 华枝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亦是不知晓他言语中的深意,只微微歪着头,望向他好看的侧颜。 萧欤沉吟,「我总会想起许多事,许多……从未发生过的事。」 「说也奇怪,那些事明明未曾发生过,却真实得竟如我亲身经歷了一遭一般。」 「什么事?」华枝问他。 他想了想,思绪忽地又飘远了,仿若又陷入了一场冗杂而绵长的梦,绵长到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只身站在灿阳之下,身上官袍暗紫,被烈日照得流光溢彩。 腰上横斓有些沉重,竟重到,将他的身子狠狠地压了下去。 他弯身,朝宫阶上的女人一拜。 …… 一想到这里,马车内的萧欤忍不住将一双眼阖起,稍微平定了几分情绪,才将眼缓缓睁开。 他转过头,望向她。一瞬间,华枝看见了他眼中泛起的淡淡痛楚。 「我梦见,你嫁给了太子,成了大萧的太子妃。你们的婚事分外隆重,你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叫我叔父。」 「你依偎在他的怀里。」 「而我,站在宫阶之下,隔着长长的阶梯,朝你一拜。」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烟火吸入,有雾气从眸中缓缓升出。 他的一双眼,也变得愈发迷濛。 「我恭敬唤你,太子妃娘娘。」 第6章 华枝的心兀地一跳。 上一世的光景, 忽然如幅画卷般徐徐展开。 脑中有什么瞬间炸开,她头疼,忙扶住车壁。 一双眉狠狠地皱起。 未料想她会有这般大的反应,萧欤显然也被吓到。 「怎么了?」 他探手,扶住她的身形。 她的身子孱弱, 好像风一吹便会倒下。萧欤握着她的小臂, 少女的小臂如藕节一般, 硬生生的,叫他又平添了几分怜惜之情。 她摇摇头, 「无事。」又忽地想起方才萧欤说的话来。 上辈子的事,竟让他描述地分毫不差。 眼底有惊异闪过。 …… 九月二十七日, 皇帝下诏, 捉拿章 玉林、张应阖、谢文炳、卓涵四人,同时宣洵州顾家进京面圣。 祁王萧欤亲自审讯此案, 当初经查过洵州学子落水案的阮庭、苏玕为辅,一时间,牵扯出了轰动一时的舞弊之案。 章 、张、谢、卓四人, 当场伏罪。 陈年旧事徐徐如画,一点点在众人眼前铺展开来—— 洵州学子章 玉林, 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以钱财买通考官, 换得官位。 原本当年的状元为东城顾家长子顾显,只消张应阖谢文炳之人稍使手段,便轻而易举地将顾显从榜上勾了去。 向来成绩垫底的章 玉林一举中了状元, 势必会引人怀疑。谢文炳便心生一计,上演了一出「落水遇河神相助」的戏码。 章 玉林假意落水,与此同时,一侧早就安排好的人忙不迭唿救,将其救上岸后,章 玉林又装作昏迷不醒,并喃喃「答谢河神之语」。如此一来,章 玉林一举跃居榜首,便变得顺理成章 了起来。 只是原先的第一名…… 顾显自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知晓其中必有蹊跷,心有不甘,官府的大门也不知是敲了多少道。可那些人怎会搭理他?只当他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落榜书生。起初或许还会宽慰几句,到了最后,只要顾显一登门,对方便将其驱之如恶鼠。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顾家大郎悲愤欲绝,情绪游走之际,竟成了个疯人。 自家兄长失心疯,顾晟料到与落榜有关联,只当是顾显考场失礼,直到一天夜里…… 纸里包不住火,庭院深处冬窗之下,顾晟听到了几人的谈论。
第106页 真相终于在眼前揭开。 他愤恨,替兄长愤恨,愤恨章 玉林,愤恨张应阖,更愤恨这门阀世俗之下富贵生贫穷死的命运。 更多的,还是无奈与不甘。 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重现了一出仕子落水案,这才引起了苏玕的注意。 真想水落石出,皇帝宣顾家三子进京,实际真正踏入皇城的,只有顾家幼子,顾昱。 顾家长子顾显神志不清,为了避免其冲撞圣驾,顾昱只让哥哥在皇宫外的一个茶楼里落了脚,其后萧欤又派人将顾显接至祁王府。次子顾晟因为为兄申冤投河,送至郎中那里只余下了一口气,至今还是昏迷。萧欤派人将其医治,医者只嘆生死有命,能否醒来还要看天意。 顾昱进京后,先沐浴焚香了整整三日,这才踏入皇宫大门。 他一身布衣,对着皇宫朱红色的大门,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 听闻此事,皇帝龙颜大怒,登即便罢免了涉事官员,并叫萧欤彻查此事。这不查也就罢了,一经查,竟查出诸多舞弊之案来。 顾昱走出皇宫的时候,恰恰撞上方从朱门拐来的两人,其中一位顾昱认得,正是在洵州调查落水案的苏侍郎。 素日里,苏令明穿得都较为随意,特别是离了京城,在洵州城内,他穿得便更落拓不羁。今日他穿了一件青色的官服,头戴官帽,全身上下皆是一派整整齐齐。 顾昱走在不远处,瞧着他,突然心生了许多敬畏。 想了想,他还是上前,「苏大人。」 苏玕步子一顿,偏过头来,见是顾昱,便轻轻笑开。 「这位是顾三郎。」 苏玕免了顾昱的礼,对身侧男人介绍道。闻言,身侧那位绯衣之人一副瞭然之状,也朝着顾昱的方向望来。 苏玕上前,引着顾昱,稍稍指了指身侧的绯色官袍男子。 「这位是大理寺的阮理正。」 阮庭亦是转过头,微微点头,笑容和煦。 「啊,阮理正!」原先不知他是谁,如今一闻其名,顾昱险些又落下泪来,「家兄的案子,还得多谢二位大人!」 二人还未反应,只听「扑通」一声,眼前的素衣少年竟一屈膝,直直地跪了下去! 「哎——」 苏玕一惊,阮庭亦是一愣,下意识地上前将此人扶起。 少年的身量很轻,阮庭握着他的手臂,只觉得骨瘦如柴。 顾昱仰面,落下几行清泪。 「若是没有二位大人,怕是我家大哥如今还不能……」 正说着,他一噎,顿了几秒,又垂着头嘆息,「罢了,就算案子水落石出,二哥也还未醒来,大哥也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他们顾家,也不会再回到从前了。 阮庭听着,只觉得荒凉。 一向话多的苏玕此时也沉默了,他微垂着眼,不知是在思量着什么,幽黑的眸中兀地闪过一丝情绪来。 这天下,是门阀的天下。 他沉吟道:「顾生,不必言谢,这都是我与阮理正的分内事。再者,这件案子水落石出,全是祁王的功劳,我们不过是个跑腿的罢了。」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郎,怎能在门阀政治中力挽狂澜? 顾家三子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又怎能掀起门阀政治的波澜? 他与顾显,不过都是牺牲品罢了。 脑海中闪过过往之事,他心中暗暗喟嘆。似是察觉到了苏玕不同寻常,阮庭带着些许探寻的目光望来,轻声低唤:「令明?」 苏玕抬头,将心事掩藏,嘴角一动。 笑言:「怎的了,步与兄?」 见苏玲明面色无异,阮庭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上前,轻轻抬手。 顾显的身形一僵,眼瞧着眼前的贵人抬起手来,将他的布衣衣领整理好。 「你二位兄长的事,不必太过于担忧。本官会找全京城最好的大夫替你二位兄长医治。」 顾显热泪盈眶,「多谢理正大人,家兄的事,祁王殿下已经安置妥当了,劳烦大人挂心了。」 祁王。 阮庭垂眼,旋即才扯了扯嘴角,「也好,有他安置,本官也放心。」 也罢,也好。 顾显告了退,二人又逐渐朝宫内走去。此次洵州学子落水一案的告破,阮庭是有功之臣。皇帝考虑到阮庭先前对大理寺的功绩,便恢復了他的官职。 仍是着绯衣,在大理寺任理正一职。 阮庭想起方才的事,假装不经意地提起道:「落水一案,是祁王破的?」 苏令明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是祁王将那三人带到大理寺,亲自审问的。」 「哦。」淡淡一声,阮庭轻轻点头。 萧欤有的是手段,这一点,阮庭丝毫不作怀疑。 只是他想的是—— 如今他恢復了身份,官袍加身,迫切想做的第一件事竟不是去大理寺处理接手的一些案子,而是想去华府。 他好想见阿枝。 似是看出了阮庭心中所想,苏玕思索了片刻,才试探性地道。 「步与兄,你可知阿枝近日的事?」 「知晓,」他点头,「圣上已在秋猎上赐婚。」 圣上赐婚又如何?他又不是比不过萧景明。阮庭深知萧景明的时日,虽然如今他还是个光鲜亮丽的太子,不过些日子,便是名亡国君罢了。
第107页 苏玕又斜斜瞟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我是说,她与祁王的事。」 阮庭一愣。 「与祁王?」 苏玕知晓对方对华枝情根深种,即便是他与阮庭说了些什么对方也只会将其咽在肚子里。 于是他便不避讳道:「也许罢,我也不甚知晓。只是……你莫再冲动地犯一些煳涂事了。」 苏令明是在劝诫他,是在对他好。 作为友人,苏令明是不希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南墙。 但阮庭此刻却听不进去别人的劝了,满脑子都是萧欤二字。 他又回想起先前丁承郭鼎文在华府欺负华枝时,萧欤那一双隐匿在寒夜之中的眼。 正是那双眼,如鹰隼一般锐利。带着他的铁骑踏破了皇城,将萧景明一脚从皇位上踹下。 阮庭又想起了上一世,萧欤闯入宫门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华春宫。 风雨如泥,他一身尘土,盔甲上还沾了些血腥之气。但他却丝毫顾不得身上的血气会惊吓到宫内的女子,男人翻身下马,匆匆来到华春宫前。 宫门紧阖。 男人握着千钧刀剑的手,却突然在此刻颤抖起来。 明明是夏季,华春宫却死寂得如同冬日。 萧欤颤抖着手,轻轻叩响了宫门,哑着声,忽地唤了一声: 「娘娘。」 一回想到这里,阮庭只觉得有闷热的气息从心头蹿上脑海,又倏地压在他的胸口。 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绯衣之人勐地吸了一口气,阖眼。 脑海中又闪过那双眼。 他想,他是比不过那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喜欢上这种大叔和小姑娘的组合(啊呸,我们王爷才不是大叔),写了一个现代言情的文案,是一个大叔将小姑娘一点点吃进肚子里的故事,纯纯的小甜文,以后会写到,感兴趣的点点我的专栏戳个收藏啦~ 《他的占有欲》 二十六岁那年,周衡之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她穿着一身蓝白校服,将一张成绩单递到他面前。 男人看着成绩单后的一行小字,挑眉:「早恋?」 时漪有些难为情:「嗯。」 「叫家长?」 「嗯。」 「我是你家长?」 时漪抿抿唇,忽地抬脸,讨好而笑:「周叔叔。」 周衡之神色一滞,捏紧了那张成绩单。 时漪从来都不知道,周衡之惦记了她整整八年。 更未曾想过,那个在少女时代被她尊称为一声叔叔的人,会在一个深夜扣响她的门。 心事如潮,唿啸而来。 教他不动声色地,将她啮咬。 一点点,掐碎她的泪与嘤咛。 第61章 清清朗朗的一声, 是苏令明的声音。 阮庭回过神来。 他此番是要去长生殿復命,圣上还在殿内等着,时间是一刻也不得耽误的。 绯衣男子轻轻颔首,准备迈步。突然见宫门外又驶来一行人马,其中一个马车内, 像是拉着些货物。 照例, 守门的宫人自然是要询问马车所载之物。 苏令明也稍稍转目, 运送货物进宫的那一行人中,为首的他认得, 是十五皇子的心腹,常安。 常安将袖子一拂, 上前来, 对着守门的宫人,「这些都是十五殿下从民间收集的画卷, 您慢查。」 「画卷?」其中一个守门的太监眯了眯眼,「十五殿下的?」 「正是。」 常安一笑,只要一提起是皇子运入宫内的东西, 这些宫人们一般不敢细问,所谓盘查, 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却不料,那宫人一看见车中的画卷, 面色微微一变。他朝常安微微一笑,示意他稍候片刻,便忙不迭跑到一侧去, 朝着一边站立得笔直的一位身穿湛蓝色官袍的宫人耳语。 不知晓是在说些什么。 常安候在原地,见着那名「湛蓝色」朝自己望来。 对方的眼神有些犀利,让常安很不舒服。 少时,先前跑去的宫人又折回来,颇为客气地对常安作了一揖,「抱歉,还需您在这儿候着。我家主子说了,这批画不能带进宫。」 「为何?」常安不悦,将眉头皱起,「你们是长了几个脑袋,连十五殿下的东西都要拦着吗?」 那人赔着笑,道:「不是小的要拦着您,也不是我家主子要拦着您。奴才们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您行个方便。」 常安扶着马车的侧壁,冷哼一声,「奉命?奉谁的命?竟叫你们胆子大到敢拦我家殿下的马车?!」 「奉本王的命。」 不等那宫人答,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凛凛男声,众人回头,正见萧欤一身紫袍高坐马上,一双眼朝着这边望来。 一侧看热闹的苏令明眯眸,阮步与亦是淡淡抬眼。 常安一见是萧欤,忙将面色一转,迎上前去,扯开嘴笑:「祁王殿下万安。不知祁王殿下为何要拦着我家主子的马车?」 萧欤侧首,径直问他:「车内装的,是何物?」 常安语气无辜:「是画,都是我家殿下从民间收集来的。不过也算不上是什么好画,不值钱的。」 萧欤似是懒得同他周旋,只一挥手,吩咐下人:「打开。」 「哎——」常安连忙阻拦,「王爷,这是我们主子的东西,不便打开......」
第108页 紫衣之人转过头,两眼望向他,目带寒意。 常安一瑟,又一咬牙,将心一横,「那您便打开罢!」 反正即便是查,也查不出来什么的! 萧欤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他又抬了抬手,立马就有人上前来,将马车打了开。 马车里有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箱子,无水扬了扬下巴,小宫人便将其打了开。 定睛一看,箱中正是一些画卷。打眼一扫,大致是有十余幅。 「展开。」萧欤淡淡启唇。 「是。」 一双手拿出其中一幅,将其腾空,正对着萧欤,缓缓展开。 画中之景,萧欤自然是十分熟悉。 闭着眼睛,都能想到画的内容是什么。 果不其然,画上正是几株芙蓉花。这一回却没有了粼粼湖水,而是将芙蓉花簇隐匿于一片森森草木之中。绿树嫩草,春莺啁啾,好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看得直教人心生欢喜。 萧欤问道:「画是何人所作,怎么没有题字落款?」 常安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萧欤会突然问起这个来,好在他反应够快,张口便回道:「这些画都是民间艺人所画,他们都不讲究落款题字的。」 不仅没有题字落款,就连拓章 都没有。 萧欤上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拂了拂那幅画。 墨迹虽已干,但纸张仍然很新,应该是最近才画的。 常安的目光落在萧欤的手指上,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也同他一起审视着那幅画,面色无任何尴尬。 亦是无任何心虚。 事情他都做得天衣无缝,外人只当是这些都是普通的画,又如何能窥看到其中的玄机? 常安有些洋洋得意。 果不其然,萧欤像是无任何怀疑,手指仅仅在画上拂了几拂,便收回了手。 轻声赞嘆:「这几朵芙蓉花,倒是画得分外逼真。」 常安连忙笑:「我家主子最喜的便是芙蓉花,故此让奴才找了这些画。」 「多少幅?」 「十三幅。」 「本王看得也十分欢喜,不知十五殿下可否忍痛割爱,赠与本王一幅?」 常安一怔,面露难色,道:「这......恐怕奴才做不了主。还需过问我家主子。」 「罢了,本王同你打趣。」 萧欤将手收回袖中,他的袖摆宽大,于身侧轻微荡漾。 闻声,常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笑:「如若王爷真的喜欢这几幅画,奴才回去便同十五殿下说,改日往祁王府送上几幅。」 他说得恭敬,众人也听得开心,只当是祁王要与十五皇子交好。言罢,常安又上前,试探问道:「王爷,十五殿下还在等着奴婢将这些画运入宫中,王爷可否——」 「慢。」 不等他说完,萧欤突然轻轻吐出一个字,常安身子一抖。 只见紫衣之人又挥手,无水竟不知从何处捧上一个小火炉来。 苏玕又一眯眸。 常安亦是蹙了蹙眉,不解问道:「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稍等。」 这回,无水替萧欤答了。他一边说,一边将小火炉点燃,又从一侧取回那幅画。 常安的眼皮一跳,心中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无水竟将那幅画摊开,放在火上,距离火舌仅剩几寸—— 常安连忙去拦! 「王爷?!」 这莫不是要毁了这些画? 「莫急,」无水抬了抬眼皮,笑嘻嘻地解释道,「你放心,我家王爷并非要烧毁这些画,只是想看一看,这些画里面是不是还藏了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常安一惊,欲想再次上前将画夺回,无水眼疾手快地一闪,下一刻,从萧欤身后窜上来两三个壮汉,生生地将常安拉扯住。 不得动弹! 常安哀嚎一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水把那幅画放在火上炙烤,一双眼干瞪着。 起初,众人不解祁王之意,就连一侧的苏令明和阮庭也是十分疑惑。可不消一阵,只见那幅画的颜色逐渐变淡,画面之上,竟缓缓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粉末! 「是玉芙蓉!」 苏玕道。 听见他的声音,萧欤转过头,朝二人的方向望来。 也不知是在心虚什么,阮庭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苏玕倒是落落大方,直接拉着绯衣男子上前。 常安面色大变。 「这是什么?」 萧欤乜斜其一眼,冷声。 那人身形发颤,双唇也止不住地开始打起哆嗦。 「我家王爷问你话呢!」无水厉声。 「这、这......」 他哆嗦着身子,被人押着跪坐在地上。 苏玕上前,二指一併,点了点画上的粉末,置于鼻下。 阮庭连忙拉住他的手,制止他,「小心。」 「无碍。」苏令明将对方的手轻轻甩开,嗅了嗅那粉末,有些发焦,亦有些发甜。 萧欤全程都站在一边,看着二人的动作,不动声色。 「是......玉芙蓉?」阮庭小心翼翼地问。 苏玕转过头看了萧欤一眼,片刻之后,才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阮庭顿时将目光一斜,转眼扫向跪坐在地上的常安。 「说罢,」一侧的萧欤终于出了声,「你家主子为何将玉芙蓉送入宫中。」
第109页 「这——」常安一顿,旋即又一哀嚎,「主子的事,奴才不知......奴才也不知晓啊!」 无水不耐烦地踢他了一脚。 他身为十五皇子的心腹,怎能不知十五皇子的所作所为?萧欤亦是有些不耐烦了,两步上前。 「太子寝宫里的那幅画,也是十五皇子送过去的罢?」 玉芙蓉,慢性剧毒。 不光吸食可以毁人心智,就连长期置于身侧,也会对一个人的身体造成巨大的影响。 「皇后得到的那副出水芙蓉图,亦是你家主子派人献上的罢?」 萧欤又一扬眉。 常安噤若寒蝉,不敢应声。 「包括,」萧欤沉吟,这恰到好处的停顿让众人都吸了一口气,不禁思索十五皇子究竟还做了什么事。 「秋猎那日,金雕鸟嘴藏的叛乱之言,亦是你家主子派人做的罢?」 虽是疑问,可语气却十分笃定。 毋庸置疑。 常安面若死灰。 见对方不反驳,萧欤便知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几分庆幸。 「你家主子想夺嫡,明面上争不过太子,便心生阴谋诡计。一边残害皇后太子的身体,另一边又放出大萧必于太子之手亡的言论,惑乱人心。」 萧欤言语平静,神色亦是平平。 众人心中,皆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见常安不再反驳,萧欤便知晓罪名已定,于是抬了抬手,「押下去罢。」 末了,又看着那一箱画卷,「将赃物也带下去。」 「是。」有人规矩应声。 萧欤这才将目光转向并肩的阮庭与苏玕,见着阮庭一身绯色官袍,微微勾了勾唇角。 似是由衷祝贺,「恭喜阮理正。」 阮庭一揖,「王爷客气了。下官恭喜王爷破获玉芙蓉之案。」 顺便揪出了大萧之叛贼。 「那这些玉芙蓉,王爷打算怎么处置?」 「烧了,」萧欤道,「等十五皇子交代全部玉芙蓉所藏之处,便将它们一把烧了罢。」 留着,也是祸害。 他说得不紧不慢,眉目之间,尽是一副凛然之态,不禁让阮庭有些恍惚。 上一世,在祁王破获玉芙蓉之案时,自己正在外奉命巡游,未曾赶回京。只听祁王一把火将所有的玉芙蓉烧了个干干净净。 大火绵延了三日。 阮庭仿佛看到那名身穿暗紫色官袍的男子,一手燃起火把,将成堆的玉芙蓉点燃。 火光蔓延,火舌妖冶。 有烟尘四起,扑在萧欤的面上。被火光笼罩着,萧欤的面色让人看不大真切。 阮庭不由得心想,凛然如祁王,又怎么会造.反呢? 他......为什么要造.反呢? 阮庭垂眼,眼中闪烁着疑惑与不解。却又在一瞬之间,一个念头忽的涌上脑海。 心中闪过一个名字。 阮庭一惊。 第62章 大火烧尽, 天地之间,又是一派喜色。 瑶月捧着几盒胭脂走进屋,朝梳妆檯前的女子轻声道:「小姐,奴婢方才又去集市上买了几盒不同颜色的胭脂,小姐您瞧, 您喜欢哪一个?」 镜前, 少女挺直着上半身, 一双眼微微垂着,似是打量镜中, 又似是暗暗思量。 双眉已成,遥遥如远山黛, 一双眸也如天上星。 华枝从匣子里取出一支步摇, 斜斜地插于方挽好的髮髻之上。 三日前,皇宫下诏, 三日后接华枝进宫。 还特意强调了,以太子妃之礼,接入宫中, 并拟定于明年二月十五日完婚。 二月十五,是太后的生辰。 皇子成婚是件喜事, 尤其是太子迎娶太子妃,更是喜事中的喜事。皇帝这般, 是想给太后沖喜。 诏书既下,婚事已定,华枝成为太子妃便是板上钉钉的事。皇帝自然不会让华枝流转于皇宫外, 派人将她接来,这段时间里,让她在宫中学一些礼数。 萧欤破获玉芙蓉一案,龙颜大悦。奉有功之臣萧琼之前去华府,将华枝接入宫。 华府大门外已经列好了车马,最前端的那位男子官袍整齐,坐于马上,静静瞧着华府门前庄严肃穆的牌匾,神色悲喜难辨。 无水就跟在他身后,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申请,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不知等待了多久,终于听到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少女闺阁的大门被人从内缓缓推开,华枝一身粉白色的裙裳,被瑶月扶着走了出来。 她低垂着一双眼,是十分乖巧的模样。乌黑色的发被人挽起,宝髻微微斜着,步摇一走轻轻晃荡。 碍于礼数,她需得以素纱裹面。 今日的阳光正好,微风不冷也不燥。日头高挂,光辉洒下,落在马上男子的肩头。 「小姐。」 瑶月扶着她,步步走到门前。 华府大门前有三块不高不低的台阶,华枝站在台阶之上,瞧向马上那人。 对方抿着唇,一手握着缰绳,神色平静,亦是瞧向她。 「祁王殿下。」 华枝轻轻唤了一声。 少女的声音与风声一同入了耳,祁王轻轻一揖,回应她。 他今日是要来接华枝进宫。 在他身后,是宫中的仪仗队,皆穿着肃穆又喜庆的礼服。或捧鲜花,或捧金银绸缎,全部都眼含笑意地望向走出门的女子。
第110页 那是他们未来的太子妃。 是大萧未来的太子妃。 「华姑娘,请上轿。」 人群之中走来一人,对华枝恭敬道。 闻声,华枝稍稍抬起下巴,对那人点了点头。 瑶月搀扶着她,缓步走下台阶,步步来到萧欤身前。 情不自禁地,她抓紧了瑶月的手。 「华姑娘。」萧欤垂眼,瞧向她,终于低低开了口。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华枝的心一跳。 她忽然想起来,上一世,也是萧欤接她进宫的。 只不过当时他唤的是,太子妃娘娘。 一想到这里,她的面色有些发白,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眼中眸色恍惚。 她的微表情怎能逃过萧欤的眼睛?见她这般,男子的眸光也闪了闪,竟轻轻将一双眉拢起来。 他沉吟,道,「上轿。」 却是暗暗地将暗紫色衣袖中的手攥紧了。 一颗心跳动得厉害,他瞧着少女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终是点点头。 模样乖巧,惹人怜爱。 她今日的妆有些浓,额上用笔点了一朵粉色的小桃花,更是显得她娇艷可人。 萧欤的睫毛轻轻一颤,将双眸间的潋滟暗暗掩住。 华枝抬了抬脚,被人扶着,上了轿。 萧欤顿了顿,而后启唇,声音不咸不淡:「回宫。」 立马有小太监尖利着声音:「起轿,回宫——」 马蹄声响起,紧接着是车轮转动的声音,夹杂着车檐上悬垂着的铃铛声响。 她稳稳坐在车中,听着踏踏的马蹄声,还是忍不住将帘子掀开。 只一眼,便看见了马车一侧坐在马上到男子。 他一身紫衣,背挺得笔直。 只消他仅仅一回头,她便能看见他的侧颜。 中指与食指悄悄攥紧了车帘,顿了须臾,她将手撒开。 重心一失,她狠狠地向后靠去。 …… 马车驶入宫门,朱红色的大门外,宫人陈列而立,见了萧欤与马车,纷纷拜倒。 萧欤坐于马上,微扬着首,率着轿子进入宫门。 这是他送她的一程。 亦是他送她的最后一程。 一双手攥紧了缰绳,他出声道:「停下罢。」 听见祁王这么说,马车夫连忙长吁一声。 萧欤稍稍调整了一下唿吸,翻身下马,上前握住车帘。 唿吸一顿,神色亦是一顿,他将眼垂下。 「宫门到了。」 过了片刻,马车里头才传来一声极低的「嗯」。 萧欤的声音亦是有些低沉,他纠结了许久,终于启齿,道:「……臣,接您下马。」 一声臣子,羞于齿间。 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得不言! 华枝攥了攥裙角,手心有些黏腻,潮潮的,有些许的汗。 她美目轻颤,从车帘内,探出一双手来。 萧欤又深吸一口气,上前,扶住那对柔荑。 「慢些。」 轿子有些高,他便垂眼,悉心扶她走下。 穿过朱红色的庄严肃穆的宫门。 宫门内,早已候好了宫人,见了萧欤与华枝,顿时眉开眼笑。 「祁王殿下万安,姑娘万安。」 众人虽一口一个「姑娘」的叫,可打心眼儿里早已将她当作了太子妃,态度自然恭敬许多,不敢怠慢疏忽。 故此,萧欤也相信在这宫中,不会有人欺负她。 除了那人。 太子萧景明。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情绪,却又在转眼之间,被他不着痕迹地掩盖了下去。 把华枝顺利地接入宫,萧欤的任务便已经完成,可如今,他却不捨得离去了。 无人敢扰他,他只站在不远之处,看着为首的嬷嬷同少女简单地说一些宫内的规矩。 华枝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些规矩自然是知晓的,再者,她已歷经过一世,宫内的规矩早已是摸得透透彻彻,故此嬷嬷所言也只不过是个过场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安静地微低着头,像是在认真听嬷嬷的话。 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一道暗紫色的衣袍之角。 说完了规矩,便是沐浴,紧接着,再是穿宫服。嬷嬷遣一些闲人退去,一时间,周围开阔了不少。 萧欤上前,将宫服接过,道:「我送你去。」 既然是送她入宫,那便完完整整地送到底。 嬷嬷不敢拦他。 于是乎,萧欤捧着宫服走在前侧,目不斜视,华枝安静跟在身后。紧接着便是先前给她教规矩的嬷嬷和一行小丫鬟。 来到一扇宫门前,萧欤停下,转身。 两手将宫服送上。 这是一件粉白色的衣裳,与华枝身上穿的裙衫有几分相似。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个黑色的木盘之中,萧欤两首抓着木盘的边角,将那件衣裳送到华枝的眼前。 华枝歪了歪头,轻声:「那便多谢王爷了。」 她突然的拘礼使得萧欤不适应的一怔,转眼之际,他的唇边泛上一阵苦涩的笑意。 「客气。」 他柔声,声线有些发哑。 将盘送去,华枝便伸出两手去接,却在她的双手碰到盘子的那一瞬,被人反手握住。 少女抬眼,惊愕。
第111页 身形微微一颤,两只手也僵了僵。 男人的手温热,覆在她有些僵冷的素手之上 一时间,她竟感觉到有温暖之物将她的全身裹挟,如同春日和煦的风与温柔的阳。 似是料到了对方的反应,萧欤又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他紧紧握着她,不容得她抽身。 「王、王爷?」 她压低了声音。 萧欤未出声,面上的神色亦是未变。若是从不远处看,竟然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的破绽来。 自然也是看不出二人在盘下、衣袖间纠缠的手。 萧欤的双手宽厚而有力,说也奇怪,原本对于进宫,华枝是十分茫然的。可被他这么一握,她竟觉得浑身上下顿时被一股热流包裹住,温柔、热烈而有力量。 他勾了勾少女的玉指,小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勾画了一圈,予以安慰。 她突然就定下了神思。 萧欤这才将手撤走,华枝接过宫服,待男子往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宫人才跟上前来。 宫人们各个面带恭敬与喜色,谁也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姑娘,这边请。」 小宫女搀扶着她,推开房门,只一眼,她便看见了室内的澡泉。 众人各自退散,只留下先前同她搭话的嬷嬷。 这换上宫服之前,便是要从头到脚好生沐浴一番,顺便查看她身上的守宫砂,以确保她的清白之身。 「姑娘,奴婢为您褪衣。」 澡池很大,还依稀向上冒着卷卷雾气。池面上铺了一层鲜红娇嫩的花瓣,华枝弯身用手向池水里探了探,拨动了池面上那一层漂浮着的花瓣。 池水说深不深,说浅亦是不浅。池子里不知道泡了什么东西,水面不太澄澈,带了些淡淡的乳白色。 室内也充斥着花香与淡淡的乳香。 「姑娘,抬手。」 那嬷嬷将她的衣扣解开,示意她将双臂抬起。 华枝一怔,立马有些无所适从。 虽说这样的仪式她上一辈子已经经歷过一遭,可在一个外人面前褪下衣衫,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更何况...... 她的双颊微红,将胸前的衣裳用手挡了挡,支吾了片刻,才轻声道。 「我今日身子不大方便......来了葵水。」 所谓葵水,便是月事。 第63章 见她涨红了一张小脸, 捏着她衣带的嬷嬷却是一笑,似是不以为然。 「姑娘无需担心,我们这里的池水里都加了十余种珍贵的药材,有活血化瘀的奇效,对姑娘的身子十分好。」 一边说, 她一边见怪不怪地将华枝的外衫褪下, 华枝无奈, 只得依她。 待脱到最后一件里衣时,她抬手止住了嬷嬷。 「我、我来罢。」 她还是有些难为情。 嬷嬷见状, 又是一笑,表示理解。 趁着华枝褪去衣衫之际, 嬷嬷拐到一边, 没一阵儿,手上便多了个小瓶子。 「姑娘, 按着规矩,沐浴之前,奴婢还需得给您点这个。」 华枝的身子已经进了池子。池水温热, 一点也不凉,很是舒服。 听闻对方这么说, 她便转过头去,看见嬷嬷手上那个瓶子, 心中瞭然。 守宫砂。 每个姑娘在入宫之前,尤其是即将成为宫妃的姑娘在入宫之前,都必须过这一关。 需得证明身子的清白。 华枝不惧她, 便伸出手去。嬷嬷一福,将她的臂一捉,垫在一块手帕上。 少女的小臂干净白皙,瘦削如藕节。嬷嬷这心中暗暗赞嘆一声,便将小瓶子打开。 又从一边取出一个针状的小棍,在瓶中沾了沾。 取出来时,棍头上已染了一片红晕。 那嬷嬷将针头吹了吹,往华枝腕间一点。少女只觉手腕上一疼,转眼之间,素白的手腕上已点了一个鲜红的小豆。 她咬了咬下唇,下一刻,便觉得身子骨勐地一抽,一股酥麻之感顿时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有细密的汗从她额头上渗出。 嬷嬷候了片刻,见华枝手臂上守宫砂的颜色不曾淡去半分,便松了一口气,眉眼之间的笑意愈发浓烈。 「姑娘慢些沐浴,沐浴完换上宫裙,奴婢便退在门外候着了。」 「嗯。」华枝点点头。 一阵脚步声过后,房门被人轻轻掩住了。华枝在水里沐浴了少时,便将一侧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取过来,规规矩矩的穿好。 将袖子撩起来的那一瞬,她看见自己右臂上的一点守宫砂,妖艷异常。 沐浴罢,换好衣裳,她便要被带去掌事嬷嬷那里。宫里的路华枝都十分熟悉,可她还是微微低垂着头,任由宫人带领。 尽是一副乖巧之状。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宫人们都知晓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性子好、易相处,不由得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路过花园之时,只听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几位宫女的笑声。 领着华枝的宫人一见那人,连忙行礼。 「凝棠公主万福金安。」 华枝是认得凝棠公主的,她虽是一位庶出的公主,可人长得漂亮,一张嘴也是能说会道,深得太后喜爱。 太后宠爱她,宫里头的人自然也将她当一位嫡公主供着,不敢有半分怠慢。
第112页 一时间,竟将这位庶出的公主惯得趾高气昂,甚至可以在宫里头横行霸道。 凝棠公主见了华枝,冷哼一声:「这位便是太子哥哥即将迎娶的太子妃罢。」 正说着,一道审视的目光便从她那边扫来,上下打量着华枝。 美目轻佻,眸光有些凌冽。 嬷嬷弯身,应是。 「哦?」 凝棠歪了歪头,将食指一挑,指向一侧敛目垂容的华枝。 「你,过来。」 华枝面色未变,随着她的话上前了几步,来到凝棠身前。 「抬起眼来。」凝棠公主吩咐道。 华枝便抬眸,一双眼平静地望向对方,目中毫无波澜。 凝棠的目光像是带着刺儿,语气也有些不悦:「模样倒是好模样,也难怪太子哥哥会喜欢上你。恰巧本公主要去祠堂为太后娘娘祈福,你身为未来的太子妃,也同本公主一同去罢。」 她微杨着头,用一点下颌对准了华枝。 凝棠公主的话,这些下人们哪里敢反驳?于是先前引着华枝的那名嬷嬷忙不迭地点点头,应和道:「为太后娘娘祈福,是应当的事,其余的事理应先放到一边的。」 华枝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见她没有反驳,凝棠勾了勾唇,将海棠色的衣袖甩了甩,便迈开步子走了。 华枝亦是不卑不亢,在她身后跟上。 一路上,众人皆是无言,凝棠的步子稍微有些快,没一阵儿几人便来到了祠堂外。 「你们几个,先退下罢。」 公主回首,扬声吩咐道。 宫人们应是,恭恭敬敬地退去了。 凝棠抬手,将祠堂大门推开。 一股肃穆庄严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祠堂正中间的是一樽佛像,佛像前,放置着一个精緻的香炉,炉中有几根已经燃掉了三分之二的香。 凝棠不去看华枝,径直上前去,又点燃了几株新香,朝那佛像拜了三拜。 她拜完,华枝也走上前来,三拜。 凝棠一双眼睥睨着对方,等后者拜完,她将香插上,双手合十。 两眼也阖起,向着佛像作祈愿之状,口中也不知道在小声念叨着什么。 一副虔诚之状。 凝棠这般,华枝也分外有耐心地在一侧候着。谁知,等凝棠公主将双眼睁开时,却一指一侧的蒲团。 朱唇轻启,一个字便这般吐了出来。 「跪。」 华枝一怔。 「怎么,」凝棠转过头,将眉毛挑了挑 「不愿么?」 佛祖在前,她怎敢说不愿?只是…… 华枝轻声解释道:「今日身子不爽,怕是不便久跪。」 「本公主又未让你久跪,怎的,身为大萧未来的太子妃,连为太后娘娘祈福都不情不愿么?」 凝棠冷笑一声,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利。 屋内的宫人都已经被凝棠遣散,偌大的祠堂中,只剩华枝与凝棠公主二人,颇显寂寥。 言罢,凝棠也不管她,兀自在蒲团上跪下。 双手一抱,交叠于胸前,模样恭敬而虔诚。 神明在上,华枝亦是不敢不恭,便也随她跪下。 心中思量着,虽来了葵水,可跪上少时也是不怎么碍事的。 凝棠乜斜身侧女子一眼,似为轻嗤。 「娇气。」 她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性子娇纵,自然看不惯华枝这类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尤其是……要嫁给太子哥哥的大小姐。 凝棠翻了一个白眼,将头扭过,不去看她。 华枝亦是微阖着眼,祠堂圣地,讲究的是心诚则成。她暗自思量着眼下的处境,只求神灵保佑她,莫再重蹈覆辙。 一佑父亲、华府平安如意。 二佑能够逃脱萧景明的魔爪。 三佑…… 一颗心兀地一动,她的眼前突然闪过那人。 萧欤。 华枝睁开双眼,仰着头,看向祠堂之上供奉的那一樽佛像。佛像肃穆而慈祥,两手叠在膝盖之处,嘴边挂了些隐隐的笑意。 萧欤...... 她抿了抿唇,再次将眼睛合上。小腹之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之感,让她轻嘶出声。 似是听见动静,凝棠也睁开眼,瞟了华枝一眼。瞧着身侧女子锁起的双眉,又不屑一笑。 「你日后,是要嫁给太子哥哥的人。等你当上这太子妃,定要好好服侍太子哥哥,孝顺太后娘娘。怎么,我不过是叫你同我一起跪了一会儿,你便不乐意了」 凝棠公主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站起,将衣裙理了理,便居高临下地瞧着华枝。 「即便要当太子妃,那身上的责任便要更重一些,就更该为太后祈福,保佑太后娘娘身体康健。本公主要求也不高,为太后娘娘跪两个时辰,总也行吧?」 华枝蹙眉,抬眼望向凝棠:「公主这是在罚我跪?」 「你可莫要误会了,本公主是叫你来,为太后娘娘祈福。」 凝棠勾唇,一笑。 凝棠与太子萧景明虽为兄妹,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也不是旁人能及的。在她眼里,华枝便是抢了她的东西。 既然是抢了她的东西,她又怎会让对方好过? 时下虽为秋日,可烈日炎炎,房内亦闷热不已,今日的太阳更是十分毒辣。
第113页 房门虽掩,可窗户却是大大敞开着。华枝刚好就跪在一扇窗户旁边,毒辣的阳光就这般直接打在她的脸上。 没一会儿,她的额头上就渗出汗来。 凝棠公主却视若无睹,反倒有几分悠闲地站在一边儿。 华枝只觉得自己小腹上的痛意越来越明显,竟如同针扎一般。她暗暗攥紧手心,十指绕着裙角边儿。 烈日照在侧脸上、后背上,她感觉衣服也被汗水浸湿。 一股眩晕感,突然冲上头顶,让她一个没忍住,竟扶着地伏了下去。 凝棠微惊,指着她,「你、你不过才跪了这些时辰,怎的就受不住了?莫要唬本公主!」 凝棠的声音有些尖,也有些细。华枝听着,却觉得飘飘忽忽,如同从远方传来。 她扶着地将身子撑起来,昂着头看向凝棠,却觉得对方的人与声音都有些模煳不清了。 一瞬间,她竟然想干呕。 凝棠跺了跺脚,发觉华枝面色愈发灰白,不由得弯了弯身子。 「不会这就受不住了吧?欸——」 一阵惊唿传来,华枝眼前一黑,止不住地向前倒去。身子即将落地的一瞬,她狠狠地将眉头皱起。 酸痛之感扑面而来,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祠堂的大门被人推开,杂乱的脚步声匆匆传来,似是有些焦急。 混沌之际,她探了探手,抓住了一片暗紫色的衣角。 第64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 眼前没有了祠堂的佛像与凝棠公主,只有一大片素白色的纱帘。 华枝动了动身子,用手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身子。 「华二姑娘,您醒啦。」 听见这边的动静,立马有小宫娥上前来, 将床纱掀开, 朝床上的女子一笑。 小宫娥的嘴角边有两个小梨涡, 笑起来,小梨涡若隐若现, 十分好看。 见着对方那般亲切可人的笑容,华枝顿时放下了警惕, 疑惑道:「我这是……这是哪里?」 小宫娥两手将床纱挂在床头的小金钩上, 微微低着头,朝她又是一笑: 「那日, 姑娘在祠堂晕倒,幸好被路过的祁王殿下发现,又请了太医, 太医说,天气炎热, 加之您又来了葵水、身子虚弱,中了些暑。奴婢餵您喝了些药汤, 姑娘的烧便退去了。太医说了,姑娘要好生爱惜自己的身子,虽说这次晕倒并不是大碍, 但也莫要折腾自己。」 华枝在心里腹诽,这哪里是她要折腾自己,分明是凝棠公主在找她的事儿。 心里头想归想,面上她也是朝那宫娥报之一笑,点头接过对方手里的水杯。 饮了一整杯温热的茶水,她这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一些。 却将眸光一闪,「你方才说,是祁王殿下路过祠堂,将我带了回来?」 小宫娥也不避讳,「是啊。」 「那……这里是……」 不会是祁王府的偏院吧? 萧欤不会又将她抢了回来吧? 不等她思量完,对方直接道:「这里是雅竹轩,宫里头的一处偏宅。太后娘娘说了,这里离慈肃宫最近,方便姑娘去慈肃宫请安,也方便姑娘学习宫里头的规矩。」 更重要的是,雅竹轩离凤鸣宫、储秀宫等大宫大院还远,她在这儿,可以避免许多事端。 华枝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感嘆萧欤果真不是那种冲动之人。 可为何,她的心底里,竟生出了隐隐的失落之感呢? 不行。她掐了掐手心,将脑中不该有的念头尽数驱散。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极为热闹的锣鼓之声。华枝挑开床帘,透过窗户朝远处望去,不免疑惑,「这是在干什么?」 敲锣打鼓的,怎么这般热闹? 「宫里头来了许多巫师,说是为太后娘娘驱除宫内阴湿之气,保佑太后娘娘的身子早日康健。」 那宫娥也踮起脚尖朝外望了一眼,奈何雅竹轩较为清僻,无法窥看到半分热闹光景。 她黑幽幽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又跑回华枝床前,扶着她的小臂。 「姑娘刚醒,房里头闷。姑娘不如去看看巫师驱阴之景,不仅热闹有趣,还能祛祛姑娘身上的湿气。」 一边说,这小丫头的一双眼止不住地朝窗外瞟去,好奇之神态尽落华枝眼底。 床上的少女抿抿唇,微微一笑:「也好。」 外头虽然不冷,但念在华枝方醒来,身体还比较虚弱,那小宫娥便又给她添了一件披风,将她裹严实了,才扶着其走出门去。 一只脚刚一踏过门槛,便瞧见不远处的槐树下,端端正正地站了一个人。 华枝稍一顿足,转头吩咐道:「你先去看罢。我不甚喜热闹,一个人走走。」 「这……」对于她的突然变卦,小宫娥虽不解,却也不敢反抗,毕竟她是未来的太子妃,「那奴婢陪着姑娘。」 「不必,」少女摆摆头,「你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着对方犹犹豫豫的神色,华枝又是一笑,似为宽慰,「你放心,我知晓我自己身子的状况,太医不是也说,只是身体较为虚弱,无甚大碍吗?我就在这周围走一走,不必忧心。」 见华枝这么说,那小丫头只得退下。见她退远了,少女才转过头去,望向树荫下的那人。 手指蜷了蜷,走向那棵大槐树。
第114页 萧欤也侧首,朝她望来。 「祁王殿下。」她一福,身段柔软,楚腰盈盈不堪一握。 「姑娘多礼。」 男子欲上前将她扶起,一双手方伸出,又顿在半空中。 华枝恰到好处地向后退了半步,两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旁人瞧着,只觉得二人客客气气,还有几分郎才女貌的靓眼。 萧欤略一沉吟,忽的将袖子抖了抖,取出一个镶金小符来。 那符包崭新,似是刚刚求得之物。 他上前,将其塞到女子手里,道:「巫医进宫,为太后祈福,我便问他们求了一块平安符。你拿着,可保平安。」 华枝一愣,握着手心的平安符,问道:「王爷不是向来都不信这些吗?」 鬼神之说,萧欤向来是不信的。 他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保平安,有时候还是信的。」 我多愿它,能护你此生平安。 男子垂眸,瞧向女子指下那一段流苏穗子,不免轻笑。 我多愿自己能护你,此生平安。 华枝握着那块平安符,符面温和,是男子手心的温度。她将平安符握紧了,扬起脸来:「多谢王爷关怀。」 他一愣,道,「四下无人,你不必……这般拘礼客气。」 恰在此时,又是一阵锣鼓喧天。引得她不禁目向远方。 萧欤解释道:「圣上请了生罹寺的巫人进宫,说是能驱阴辟邪。此时正是热闹,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她摇摇头,「我方叫那小丫头离开,自己就不去了。」 不喜热闹,倒也不是假话。 「也好,」萧欤也点点头,「太医说,你身子虚弱,改日我让无水送些滋补的药材来。」 随之,又低了低声:「那日,可是凝棠公主欺负你了?」 言语之间,竟带了几分淡淡的情绪。 不等她答,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如做贼心虚一般,萧欤突然将她的小臂一扯。 二人顺着力,隐于身后的花丛之中。 萧欤抵着她,靠在另一棵槐树后,只见几个宫人从外匆匆走来,又匆匆走远。 华枝有些好笑,「王爷躲什么?」 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萧欤低低咳嗽一声,看着自己抓着对方小臂的手,不自然地扭过头。 片刻后,才将手松开。 华枝看见他微红的耳根,一对眉眼不禁弯了弯。 少女笑起来分外好看,眼睛亮亮的,熠熠如远星。她微扬起下巴,满眸的星子就这般落入了他的眼。 萧欤答,只吐出一个字:「怕。」 「怕?」 她不明所以。 「怕被人见,怕你走。」 远处又有鼓声起,落入二人的而,如雷声点点,敲击人心。 敲得二人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 因是夏天,两人都穿得较少。华枝身上虽然披了一件披风,可披风却敞开着。她贴着萧欤的身子,竟然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热。 一时间,她的面上也烧热开来。 萧欤目光闪烁,轻轻拢着身前女子的腰身。少女伏在自己的胸膛之处,双手轻轻抓着自己的衣裳。 他不由得低低一咳。 有什么情绪突然窜上头脑,他轻轻动了动唇,清楚地看见对方颤抖的双睫。 和一对睫下,雾气濛濛的眼。 双眸剪秋水,一袭风乱,皱衣衫。 华枝缓缓阖眼,捧着对方送给自己的那块平安符,任由他亲吻着她的嘴唇。 他的吻极轻,也极为克制。华枝不曾反抗,只是一手握着符块,一手攥紧了他的衣边。 似是稍一松手,就会把他放跑了一般。 他的身体当真是,温暖而僵硬。 「华姑娘?华姑娘——」 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唿唤,夹杂着人声,似是十分焦急。 她睁开眼,不安地望向他,方欲出声,一根手指就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嘘。」 萧欤小声,食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少女的樱唇,幽深的眼眸朝外瞧去。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怎么办?」 华枝焦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她与祁王孤男寡女在此处暗通款曲,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是死罪! 是会连累整个华府的诛灭全族的死罪! 眼下这般,又该如何是好? 不及她思量,只觉眼前一闪,萧欤已拉着她的身子,带着她滚入身后的草丛中。 华枝微惊,慌忙用手撑地,一双手却被人轻轻握住。 她这才发现,这里有一个小土坑,若是半蹲着身子,恰巧能将身形遮掩住。 「华姑娘——」 唿喊之声仍未停止,虽说二人已藏在这一小坑之后,可听着愈发靠近的脚步声和唿喊声,她还是分外紧张。 一颗心早已吊到了嗓子眼。 萧欤握住她的双手,示意她转过脸来。 「不要怕。」 男子的声音轻柔,「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右手探向腰间。在他的右腰之侧,佩了一柄精緻的匕首。 匕首上的游蟒栩栩如生。 他抬眼,望向朝着自己逼近的人群,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 他竟希望人群逼近,将他们二人发现。
第115页 萧欤握紧匕首,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兀地从心底生成。转瞬间,他垂眼,瞧向安静贴靠在自己胸膛之处的少女。 她微阖着一双眼,连睫毛都颤抖。 让人一下子便心生了怜意。 他又探出左手,将她的腰身一揽,靠向自己。 华枝一怔,抬头。正好见他将面垂下,朝着自己逼近。 「唔——」 不容她反驳地,他又吻住了她的唇。 他竟希望他们二人能被人发现。 这样他也好背水一战。 第65章 东宫内, 侍从早已乱成一团。 未来的太子妃不知所踪,如若还是找不到华二姑娘,太子爷牵连下来…… 宫人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斜靠在椅上的太子,他一身碧绿色的袍子,将手撑在案上, 两眼微阖着, 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虽然他还未发话, 但众人却不敢唐突上前去,生怕会热闹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儿。 不知过了多久, 萧景明才将眼一睁,问左右, 「现在几时了?」 左右互相看一眼, 其中一人上前,哆哆嗦嗦道:「回殿下, 刚…刚过申时。」 申时? 萧景明勾了勾唇,「若是酉时还未找到人,便去多叫些人, 去一趟祁王府。」 侍人一愣。 去祁王府干什么? 心中虽是疑惑,可他却不敢多言, 言多必失,于是他只点了点头, 暗自记下了自家主子的话。 又招唿一旁,为萧景明新添了一壶茶水。 萧景明的口味极其与众不同,皇城中旁的达官贵人, 大多都爱喝清茶,唯有他极爱喝苦茶。 淡淡的涩意入了唇,在齿间化开,他眼中的笑意愈发猖獗。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高扬着声音,跑了进来。 「殿下,华二姑娘找到了!」 找到了?萧景明眯了眯眼,将手中的茶杯握紧了些。 正思量着,原本微掩着的房门被人从外两手推开,女子一身素衣,被人带着,由外走了进来。 「去哪儿了?」萧景明示意她走过来。 华枝便迈开步子,来到他身前,微低着眼,从容不迫。 「回太子殿下的话,是臣女一时好奇,去花园转了转。奈何园中草木众多,一时眼花缭乱,便迷了路。方才遇上来找我的宫人,这才回来了。」 「迷路?」萧景明又挑了挑眉,「后花园中宫人不少,你何不求助于她们,任凭自己迷路到现在?」 华枝便答:「臣女也不知。臣女来到园中深处,寂寥无人。加之今日巫人入宫,守园的宫娥太监们都去凑热闹,故此耽搁至今。」 她面色未动,眼神也不曾闪烁,尽是一番无辜无害的模样。 见状,萧景明不由得在心底里冷笑一声。抬手将众人驱散。 宫人们皆是一拜,而后恭敬退散。 房门被人从外关上,华枝抬头,凝望着萧景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男子拂了拂衣袖,从座上站起,朝着她走来。 明明是唇角带着笑,却让华枝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她不免向后挪动了几步,衣袖蹭到了身侧的一串珠帘。 珠帘轻动,琳琅作响。 她抬眼,佯装镇定,「太子殿下这是要作何?」 话音还未落,只见身前的男子突然伸出手来。华枝下巴一紧,那人已捏着她的一点下颌,轻轻嘆息。 「华姑娘当真是自诩聪慧,以为这等拙劣措辞,能唬得过本宫?」 他又眯起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向上勾起,眼下一颗泪痣,倒是与华枝颇有几分相似。 都是一样的妩媚动人。 萧景明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少女觉得下颌勐地一疼,忍不住吃痛了一声。 「嘶……」 极致简单的一个单音,从女子口中逸出。男子却丝毫不肯松手,面上也无任何怜香惜玉之情。 反倒是,十分喜爱此刻华枝面上的神色。 他喜欢看她吃痛,喜欢看她落魄的模样。 他兴奋极了。 萧景明凑上前去,几乎要咬着她的耳朵。他温热的鼻息充斥在她的颈间,她只觉得寒冷。 「华二姑娘。」 他亲昵地唤她,「莫要在本宫的眼皮下,耍这些小把戏。」 言罢,他眼中闪过一道凌厉之色。华枝身形一抖,那人已伸手抱住她。 女子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 她开始抗拒,两手拼命抵在胸前,却被他一把扯开。 萧景明一手抓住她的两个手腕,并在一起,高举过她的头顶。 「太子殿下?」 她拔高了声音,躲避着对方的钳制。奈何少女力道终究没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道大,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拦腰掐住,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 她将一对眉狠狠地蹙起。 望向萧景明,一双眼中尽是满满的防备之意。 还有几分惊惧。 对方仿佛受用极了她眼中的惊惧之色,将唇角又是一勾,探出空闲着的那一只手,轻幽幽地伸出一根食指。 他的神色颇为悠闲,将食指放在少女的嘴唇之上。萧景明的手指很凉,凉到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萧欤待你好么?」他突然发问。 华枝一愣。
第116页 「是了,」男子又是一笑,自顾自地道,「如若他待你不好,你又怎会跟了他。毕竟,本宫给你的可是太子妃之位。」 如今的太子妃之位,未来的皇后凤座。 他搞不懂,萧欤究竟有什么好的,为何京城女子个个都想嫁与他? 「金风玉露人间至极,不如嫁他萧欤?」 他轻轻一嗤。 萧欤待她再好,给她的,也只是一个王爷的妃位,何以同日后的凤位相提并论?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王爷,绝非皇室之血脉。 就连姓氏,也是皇家赐予他的。 「除去父皇给他的,他萧琼之一无所有,懂么?」 他又将脸贴下,凑到华枝左颊。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被他强行扳回了脑袋。 「他的姓,是父皇给的,他的府邸,是父皇给的,他的王位,亦是父皇给的。」 「待本宫即位,莫说是他的姓氏、府邸,还是王位,甚至是性命。只消本宫一声令下——」 他咬牙,将一双凉薄的唇贴下。 「只消本宫一声令下,这些,都是本宫的囊中之物。」 「懂么?」 华枝瞪大了眼睛,对于萧景明的亲.热,她自然是十分抗拒。虽说上一世她倾心于他,苦苦追随了他一辈子。自从他一纸皇命将她华府了结,她对他的奢求也自此了结。 华府上上下下那么多条人命。 过河拆桥,他真狠的心。 她的手被他高举过头顶,两手狠狠地握成拳头,欲反抗他,腕间又是一紧。 他勐地捏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太子——」 华枝亦是咬牙。 一对美目微瞪,眼里尽是怒意。 萧景明却不管她的情绪,一双唇便要亲吻下来! 不要—— 前世的光景忽地蹿上脑海,如噩梦般,在华枝的眼前一幕幕闪现。 「报——」 就在唇面即将相触的那一瞬,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颇为尖利的叫声。萧景明十分不悦,将眉头皱起。 「何事?」声音微扬,带着几分情绪。 传报之人跑进来,声音急促,微喘道:「太、太子爷,不好了!太后娘娘她晕过去了!」 萧景明勐地转过头去,「晕过去了?」 不是说有巫人进宫驱邪吗? 怎么无缘无故的,就给晕过去了呢? 「是啊!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皇上已摆驾慈肃宫,殿下,您看您……」 正说着,他的眼神不安地瞟向萧景明与华枝。 碧袍男子这才将手一松,转身吩咐道:「去慈肃宫。」 又转过头来,「今日算你走运。如若你还敢与他有半分瓜葛,本宫便要了他的命。」 华枝心底一惊。 -------------------- 慈肃宫内。 暗色的床帐被人放下,若有若无地垂在地面之上。帐中之人探出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搭在床边。 床前坐着一位身穿龙袍的男子,紧皱着眉头,腿上还放着刚递上来的一道奏摺。 「太子到——」 萧景明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一进屋,发现萧欤亦是立在一侧,萧景明不由得冷笑一声。 「父皇。」 萧景明朝皇帝一揖,「皇祖母的身体怎么样了。」 「太医说了,无甚大碍。」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至于为何突然晕倒,太医们却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床前跪倒了一排太医,和哆哆嗦嗦的巫人。一听皇帝说这句话,各个将头埋得更深了。 言罢,皇帝将腿上的摺子一摊,递给太子。 太子疑惑上前,接过奏摺,只看一眼,便大惊失色。 「朝天圣台上的圣火灭了?」 眼下,朝天圣台虽说还未建造完成,可圣台之上早已燃起了圣火。一则是向上天为太后的身体祈福,更重要的是,祈求上天保佑大萧的国运昌盛。 毕竟滨西大水肆虐,皇帝极为信奉神灵,便寻求玄学之道。 如今这朝天圣台上的圣火灭了,太后也突然晕倒...... 皇帝面色灰败。 恰在此时,床上太后的手勐地一抖,下一刻突然从床上坐起身子来。 众人皆是一惊。 紧接着,床上之人发出了一阵悽厉的叫声,叫声刺耳而可怖: 「步辛蕊,你不得好死!」 殿下萧欤面色微微一变。 「咚」的一身,女人又直直地摔了下去,背部狠狠地砸在床上,磕出一道不小的碰撞声。 有太医率先回过神来,连忙跪着爬到太后床前,颤抖着双手,「取、取针来!」 皇帝面色不善地站起身,扫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巫人,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领头的那位。 「你随朕来。」 那人打了个颤儿,唯唯诺诺地从地上爬起来,随着皇帝的步子,走到殿外。 四下无人。 巫者一颗心跳动的极快,本来太后娘娘突然倒地就足以让他的脑袋掉上十几回了,现如今皇帝又单独召他...... 他紧张地攥了攥衣角,言语也不禁结巴起来:「圣、圣上......」 皇帝略一思量,瞧向他。 迎上那对目光,巫人又打了个寒颤。
第117页 接下来皇帝说的话,却真真切切地让他感到不寒而慄。 黄袍男子皱眉,道:「朕听闻,你们生罹寺有一道续命之术。」 他沉吟,又将目光转来,紧盯着巫人。 烈日炎炎,巫师汗流浃背。 第66章 皇帝的话, 那名巫师听得真真切切。 巫人擦了擦汗,道:「是……是有续命之术,不过需得献命之人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皇帝眸光一闪,转而幽幽一笑,「她会心甘情愿的。」 她儿子的命都在他的手上, 以萧欤性命相逼, 那人怎么可能反抗? 「那……」巫师咽了咽口水, 觉得喉咙间干涩难耐,顿了顿, 才试探性地问,「圣上, 您是要取谁的命?」 身着龙袍的男子将目光放远, 思绪也跟着缓缓飘远了。一时间,他仿若又看见那名已逝的宠冠六宫的先皇妃。美人宝髻高耸, 一根金步摇稳稳插于其上,她回眸,招手一笑。 「十一, 过来。」 彼时他还是十一皇子,未登皇位, 年幼稚嫩。 毓妃笑容明媚。 少年跑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毓娘娘。」 美人抿唇笑了, 将手摊开,她的手心稳稳噹噹地放着一包方糖。 「我们娘娘听闻皇子您又闹了脾气,不肯吃药, 特意出宫去邹记桃花铺子给您买了最爱吃的桃花糖。小皇子,您就莫再使小孩子脾气了。」 是了,父皇最宠爱毓妃,这后宫妃嫔们能自由出宫的,也只有她了。 少年将糖接住,微红着脸,看着眼前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美人娘娘,喏喏地应了一声。 「谢谢毓娘娘。」 她一身藕荷色的衣裳,将衣袖抬了抬,笑眯眯地抚了抚他的头。 眼里尽是怜爱之意。 毓妃心善,人又生的好看,他自然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她。 至少,他是不讨厌她的。 迎着女子明媚如春的眸色,少年有些拘谨咬了咬唇,将手中的桃花方糖攥紧了。 …… 思绪慢慢收回,他回过神来,竟有些恍惚。 他记得,毓妃逝去的时候,他也曾跑到她的灵堂里,偷偷抹泪。 有人嘆惋,这就是美人薄命。 皇帝转过头,看了将腰身沉沉弯下去的巫师,终于咬了咬牙,下决心,道:「怀露寺,步辛夷。」 已故先皇妃,毓妃的妹妹。 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皇帝记得,步辛夷的眉目神色依稀有当年名动六宫的步辛蕊的影子。她与她姐姐一样,都是位大美人。 「这……」 听了名字,那巫师一怔。 怀露寺,步辛夷? 那可是祁王萧欤的生母啊! 他憷憷地打量了一眼皇帝,却见他的面上并无任何玩笑之色,不由得身子一震。 心也勐地跳了几跳。 「怎么,不可以么?」 黄袍男子眯眸,朝他望来,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巫人忙不迭连连摆头,「可、可以。」 只要是陛下想,谁都可以。 见状,皇帝这才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他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便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巫人又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前的汗。豆大的汗珠却好像怎么也擦拭不完,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滴落在他的鞋面之上。 皇帝迈足,雄声:「来人。」 便有太监上前。 「回长生殿。」 他要处理这次朝天圣台圣火突然熄灭的事。 轿辇已备,皇帝徐徐上轿,抓紧了轿手。 一双眼里,也露出狠厉来。 --------------------- 长生殿内,众臣子纷纷跪倒了一排。 龙椅之上,男子微阖着眼,一手用手撑着头,一手放于桌案之上。 案上,有奏摺被人摊开,正着面,平铺在男子肘下。 各文武大臣跪在殿下,打量着皇帝的神色,皆不敢吱声。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终于勐一睁眼,却是挥了挥手,只听「啪嗒」一声,桌案上的奏摺全都落了地。 「圣上息怒!」 众人瑟瑟,连忙大唿。 上一次,朝天圣台的圣火突然熄灭,皇帝下令斩杀所有筑台之人。自此以后,修建朝天圣台的便换了一批人。 圣上盛怒,如此做法虽有人不满,甚至有不少百姓怨声载道,可却没有多少人敢去拦着他。 祁王上书,被皇帝驳了回来。 阮理正上书,被皇帝驳了回来。 谭御史深更半夜要求面试,搅到了皇帝和高贵妃睡觉,被皇帝一顿噼头盖脸给骂了回来。 众人百般无奈。 亦是不知晓皇帝这次深夜召集文武大臣前来长生殿,究竟所为何事。 萧欤离皇帝最近,见无人敢吭声,便兀自上前,将皇帝推倒的摺子捡起来。 探出手,轻轻拂了拂上面沾染的些许灰尘。 却在不经意间瞟见摺子上的内容时,两手一顿。 滨西大水猖獗,他是知道的。 他亦是知晓因为水灾,滨西出现了叛乱。皇帝命平北将军带兵前去剿灭叛乱匪徒。 一面是朝廷重将所率兵马,一面是没有经过什么训练殿下草寇。怎么会......
第118页 怎么会让那些草寇杀了个片甲不留? 萧欤将眉头蹙起了。 「祁王,你也看到了罢。」 皇帝斜斜地瞟了他一眼,声音里尽是不满。想他也是未曾料到平北将军会落败而逃。 萧欤点了点头,将摺子呈上。 「爱卿,你看,这该如何处置?」 皇帝转过头,这句话,显然是在问他。 萧欤缄默不言。 见他不再言语,皇帝也不再追问,只将那道摺子又向上抬了抬,而后摔到身后的小太监面前。 「去,拿去给他们看。」 太监领命,将那摺子呈给文武百官。 百官一见,皆是大惊失色。 平北将军平反未定,败归。 如此荒谬之事,说给人听,谁愿相信? 一时间,众人都明白皇帝面上的怒气究竟从何处而来。 「那依陛下看,这平北将军该如何处理?」 「杀。」 皇帝吐出一个字,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文武皆是一惊。 杀了? 谭楷文率先反应过来,直接拔高了声音,反问道:「陛下是要杀了平北将军?」 「怎么?」皇帝睨他一眼,语气与神色之中,皆是不耐烦,「依谭御史的意思,朕难道要放过他不成?」 谭楷文一噎,连忙辩驳,「陛下,臣并非这个意思。」 只是重难在前,斩杀大将,这…… 萧欤也站出来,道:「平北将军虽败归,但其先前也是战功赫赫,为大萧立下汉马功劳,罪不至死。依臣看,不若让其再率兵平反,将功折罪。」 不等萧欤说完,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又将摺子一摔,怒道:「将功折罪?怕只是罪上加罪罢!」 皇帝冷笑:「他可是平北将军,他所率的可是朕悉心培养的精兵良将!竟败给草寇之手!他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即便是朕免他一死,他又有何脸面面对那些逝去的兵卒?」 那些兵卒,吃的是朝廷的米,骑的是朝廷的良马,拿的是朝廷的利器,接受的是朝廷严苛的训练。若不是平北将军的问题,他们又怎会死于倭寇之手? 为国捐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些本就是光彩之事。可如今,他们却死于地痞流氓的枪下。 怎能叫他不怒?! 越想,皇帝便越觉得恼火,于是将手一挥,「莫再劝朕!朕已决,若有人再替他求情,便同其一齐处置。」 他说得坚定,丝毫没有任何迴旋的余地。 言罢,又一挥手,「此事已定,你们都退下罢。」 不容他人反驳,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转入身后屏风另一侧。 众人悻悻,只得无奈作,各自嘆惋平北将军之处境。 走出长生殿大门,踏过门槛与台阶,文武官员各自作揖,而后散去。 萧欤身后,却紧紧跟着一人。 他转过身子来,「谭大人还有何事?」 谭楷文比他低了半个头,因此要微微抬起头,望向萧欤。 却是不言,只作嘆息。 萧欤知晓对方心中所想,亦是在心底里暗暗嘆息,随着他并肩慢慢往宫门外走。 越过宫门,谭楷文突然顿足。 「王爷,您说,这回陛下做得对么?」 天子之意,即便是错,众人也需叩首拥戴。 萧欤亦是停下脚步,凝视着他。 紫衣之人虽未说话,谭御史也不甚在意。他知晓,祁王此人一向严谨小心,更不会做出妄议圣上之事。 绯衣男子却分外失望,止不住地摇头,道:「自从滨西发了大水之后,国库便一直紧缺,现下边境异域也对我大萧虎视眈眈。如此情况之下,陛下却执意建造朝天圣台,以此保佑我大萧之国运。」 建造朝天圣台开销巨大且不说,最令他失望的是圣上消极应对政事的态度。朝天圣台能治理滨西大水吗?能赶走异域怀有狼子野心之人吗? 杀劳工、斩良臣…… 经过这么一串事,他的一颗老臣之心,早已寒透。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萧欤全程都在凝视着他,却缄默不言。一双眉微微蹙着,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王爷,您说,臣如今的坚持,是对的吗?」 萧欤一怔。 「王爷,臣亲眼看着先帝如何将大萧治理得海清河晏,亦是看着先帝如何平倭除寇,保百姓安定无忧。不过百年,甚至不过二十年光阴,天下怨声已起。前些日子,臣曾去民间一观,愤愤民意难平啊!」 紫衣之人将视线挪开,目视前方。在他的正前方恰好有一颗大槐树,虽已至秋天,可枝叶仍旧郁郁葱葱。 「御史大人这是何意?」 他冷声,道。 似是料到祁王的反应,谭楷文也不慌乱。他又凑近一步,几乎要贴到祁王的耳前。 突然出声:「臣知晓王爷冰清玉洁,臣先前何尝也不是愿尽一生为大萧肝脑涂地。这段时间,臣却突然明白了一个理儿。」 「什么理?」 「臣追随的是大萧,并非某个人。臣兢兢业业的是为大萧的百姓,而非昏君。」 萧欤微愕。 「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而臣,也应该追随大萧百姓以及心繫百姓的明者。」 绝非是那个位置上的人。
第119页 祁王将目光从槐树上收回,「你就不怕本王去圣上面前揭发你,定你个怀有祸心之罪?」 话虽这么说,可语气之间,却无半分凌厉。 绯衣男子笑了,「王爷是什么人,臣很清楚。」 萧欤闻言,又定睛瞧向他。 「王爷,」谭楷文打量一下四周,见着四下无人,便又将身子靠近了一些。他压下了声音,低到恰好只能让他们二人听见,「这天下姓萧,那个位子姓萧,可您,也姓萧!」 「御史大人!」 萧欤连忙低唤出声,「你可知,你这说些什么?」 谭楷文笑了,笑声倏然放大,爽朗恣意。 似是将压抑这心头许久的事,尽数宣洩出来。 萧欤微皱着眉头,静静地瞧着他。 他怎么觉得,谭御史这些话,像是在何时听过。 竟然十分熟悉。 忽然有疾风颳过,带着闷热的潮湿之气,扑到二人面上。 吹得萧欤一个激灵。 树叶簌簌作响,带着马蹄声,朝二人转来。 「何人?」 谭御史转眼望向来者,厉声。 那人骑着马,孤身一人,神色慌乱。 「王、王爷。」 见了萧欤,竟犯去结巴来。 「阿靳?」 萧欤认得他,「你不是在怀露寺照顾母亲吗?」 怎么看这身行头,竟是要奔往皇宫? 还这般行色匆匆。 阿靳闻言,立马从马背上翻下来,扑倒了萧欤身前,「扑通」一声跪下。 萧欤的心也扑通一跳。 「王、王爷,夫人她……」 「母亲她怎么了?」男子唿吸一促。 阿靳哭道:「夫人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和小姐妹出去做头髮,剪了个巨丑的髮型。大家剪头髮一定要事先找好图,不要让托尼老师自由发挥。不要和他商量!要你觉得!不要他觉得!痛心!!!今天怀着特别悲愤的心情码了这一章 ,明天悲愤双更。 第67章 怀露寺步辛夷病逝, 圣上念其在寺庙为国祈福之功,追封其为楚侯王夫人,以重礼下葬。 步辛夷的葬礼庄重而盛大,其子祁王萧琼之护柩,一袭素白寿衣, 护母亲灵柩出城。 葬于京城城外连崖山上。 因为仪仗浩大, 队伍走了整个京城。不少人站在道路两侧, 缄默不言。 队列最前端,萧欤衣衫粗白, 神色也有些疲惫。他两眼望向前方的目,神色未有任何波动。 旁人无法感受到他的悲痛, 只觉得他周遭寒冷, 如覆寒冰。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将右手收回袖中。衣袖之下, 他的手心紧紧攥着一个巫符。 黄色的符纸已被他捏得发皱。 按着规矩,他要一直留在连崖山,为其母守灵。 但因为他是朝廷重臣, 加之朝中有难,皇帝便令他早日归京。 故此萧欤返京时, 已经快到冬天了。 虽还未至寒冬,可他回京的前七日, 白雪飘飘,不曾停歇。说也奇怪,满城的雪恰巧在他进京的前一日止住, 就连天色也放了晴。 初冬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华枝再见着萧欤时,他正骑在一匹马上,他身后跟着神色疲惫的无水。无水见了她,明显是愣了愣,而后偏过头去。 不知晓他在萧欤耳朵旁边说了些什么,萧欤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这才终于发现了她。 华枝身后也跟着一行宫人,她今日方从慈肃宫向太后娘娘请过安出来,谁知竟在这里遇见去长生殿復命的萧欤。 许久未见,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她的心跳还是会漏掉一拍。 她欲上前,却见身侧有轿辇驶来。 男子收回目光,神色淡淡,朝车中之人一揖。 从车马衣着来看,那人是皇宫内的皇子。 那人见了萧欤也是十分客气,知晓其丧母之痛,便下轿辇安慰了他几句。 二人所述之言,华枝无从得知,只见萧欤一直神色淡漠,对于皇子的关怀也是淡淡点头。 她忽地就想起来,萧欤待人一直都是这般,冷淡而疏离。这一世如是,上一世也如是。 只是为何,先前他会对自己百般亲热呢? 思量之间,皇子已上轿远去。她便回过神来,略一咬牙,上前一福。 「王爷。」 她也知晓他的丧母之痛。 她亦是想……安慰他,想同他说说话。 此时皇宫里头正是热闹,不少宫人走过,见了祁王皆是毕恭毕敬。 「恭贺王爷回宫。」 华枝腹诽,这人真是不会说话,萧欤此番,有甚好恭贺的。 但为了掩人耳目,即便她想上前去,也得碍着礼数同他保持着距离。 听见少女的声音,萧欤便望来。 那是一双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 平静得让她感到陌生。 他的眼中毫无色彩,或者是说,他的眼中毫无半分明媚的色彩。 她忽地感觉心一揪,有一种被针扎的疼。 萧欤也瞧着她,须臾,神色终于稍稍动了动。身侧的无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王爷,皇上还在长生殿等着呢。」 男子恍然回过神来,轻轻点头,将缰绳又抓了抓。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似是感受到萧欤的目光,待她转过头时,却见着他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目视前方。
第120页 竟连一丝斜视都没有。 暖意融融的日光落在他的发上、肩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亦是随着他缓缓朝着长生殿的方向驶去。可不知为何,他的身后虽有侍从人马,身侧也有人声嘈杂,但华枝瞧着,觉只觉得他的背影清落,身姿孑孑。 先前的他,如竹如松,坚强直挺。 此时他的身形依旧肃肃,可却无端地让华枝觉得,眼前之人好似一片叶子,漫漫余生中,伶仃地在宦海中沉沉浮浮。 华枝母亲过世得早,阿娘离去时,她尚还年幼。明明是许多事都记得不甚真切的年纪,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满室白布的灵堂。一群大人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了这一批又换下一批。她被婆子抱着,就那样在灵堂守了整整三日。三日后,父亲终于微红着眼,同她说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像是一夜之间年老了十余岁,声音沙哑到发涩。 「我的阿枝,再也没有母亲了。」 萧欤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 萧欤一进宫,便呈上了一道摺子。 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太监将萧欤的摺子奉上前来,略一打量,欣慰而笑。 「祁王,朕此番催促你归京,也正是为了此事。」 他自愿请命,去滨西平定叛乱之人。 「朕知晓,你是个孝子,朕也并非不通人情。于情于礼,你应该是留在连崖山为楚侯王夫人守孝。可当下,内忧外患双重迫之,朕也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正说着,他稍稍一顿,一双手拭了拭那道摊开的奏摺,眼中笑意愈发浓烈。 「果真,朕就知道爱卿不会让朕失望。」 面对皇帝的褒奖,萧欤只是稍稍低头。他一身紫色官袍站在桌案之前,眼微低,唇线紧抿。 皇帝只当他还未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便从座上站起,缓缓走到他身边。 皇帝已有些年纪,腰也塌下去了些,虽与萧欤相比他稍低了一些,可气度与威严犹存。 他伸出手,放在男子的肩上,用力地拍了一拍。 「今天便留宿在宫中罢。朕设宴,给你接风洗尘。」 萧欤弯身,一揖,「臣定不辱皇恩。」 皇命既达,宫里头的人也准备得快速且妥帖。是夜,皇宫内便起了宴。 皇帝正坐其上,太子萧景明次之。祁王萧欤一袭软袍,器宇轩昂。 众人皆落座,礼罢,便有裊裊乐声响起。 此次宴会,并无女眷前来,故此华枝也没在场。 萧欤竟有些兴味阑珊。 舞女扭动着楚腰,随着琴乐之声翩翩起舞。水袖微扬之际,已有人醺醺然。 不免有官员从座位上站起,举着酒杯,遥遥朝皇帝与祁王一敬。 「听闻祁王大人此番匆忙回京是为了率军剿灭匪人,如此大义,廖某敬佩。」 说话的是方提拔上来的廖尚书。 有人敬酒,萧欤便也抬手回了一杯,却是一言不发。 廖尚书也不尴尬,他知晓祁王一向如此,便也未往心里去,躬身又斟满了一杯酒,扬声道:「我大萧有祁王殿下,邦兴矣!」 「邦兴矣!业盛矣!」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朝着席上一拜。 一片笑声之中,各人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在无人发现的地方,一位身着素衣的少女藏在帘子后,将席间的一切都听得真真切切。 他要走了。 要离京,率军剿匪。 华枝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好像也是眼前这般光景。祁王萧琼之如众星拱月一般率着朝廷重兵离开京城,自此以后,他便活在了一声声捷报里。 她搬入了华春宫,倚在冰冷的床榻之上,在冰冷的孤寂的夜里,听着快马加鞭传入皇宫的一道道捷胜之声。 他似天神,活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之中。 而她,却如同一朵快要枯萎的花,一点点消逝在冰冷的后宫之中。 再见面时,她几乎是一具尸.体。 有些昏黄的月色之下,少女暗暗攥紧了手边的帘子。 不知是不是夜风过凉,还是她今日穿得有些少,她隐隐地打了个寒颤。 纱帘有些糙,她攥在手中,竟然觉得宫中之物很是硌手。 她想,这也许是她的最后一个晚上。 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让萧欤留下来。 或者是带她走。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第68章 皓月当空。 不知过了多久, 宫内的乐声这才终于停歇。 有宴会必有美酒,许多人都浅酌了几杯。因为有皇帝在场,众人都不敢喝的太多,可这其中不乏有酒量不好的人,几杯下肚, 已醉醺醺然。 萧欤依旧十分清醒。 和一些官员几番客套之后, 他便转身上了马车。 无水给马车夫使了一个眼色, 马车便立马驶入一片夜色之中。 车内,萧欤微阖着眼, 一手撑着头,食指与中指相併, 按揉着太阳穴, 闭目养神。 今日不知怎么了,酒量竟这么差劲, 加上众人都纷纷朝他敬酒,他又多喝了几杯,此刻竟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头顶还有些疼。 忽地有夜风吹过, 捲起暗紫色的车帘,拂在男子面上。被清风这么一吹, 他的头顶这才有些好受了些。
第121页 于是便伸出手,将窗帘轻轻勾起, 任由晚风吹拂进来。 一时间,他感觉到万分惬意。 突然,马车一停。 萧欤疑惑, 淡淡出声:「何事?」 他有些乏了,想快些入寝。 无水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小跑到萧欤窗前,透过车窗的一条缝,望向自家主子。 「王爷……」 他一边说,一边偏过头。萧欤便也随着他的目光,向车前望去。 此时,他们正行在宫内较为偏僻的一条林径。 只见一名女子,身着素衣,站在马车前。 萧欤一怔,别开脸去。 「继续走,不要停。」 声音淡漠,冷淡得没有一丝温度。 无水一愣,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华枝,嘆息着摇摇头:「继续走!」 小后生扬声,声音顺着晚风,清清楚楚地飘进了华枝的耳朵。 突然,少女的身形有些不稳,竟在与马车擦肩而过的一瞬,一个踉跄—— 直直摔了下去! 萧欤眉头一皱,「停车!」 无水连忙抬手,「停!」 只见有道人影快速从车内闪出,他跳下马,扶住跌倒在地的少女的胳膊。 「喝酒了?」 萧欤沉声,眉间的蹙意愈发浓烈。 华枝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搀住紧接着,身子稍稍一轻,她已从地上站起来。 女子仰面,望向身侧男子,突然咧嘴一笑。 笑容明媚,带着浓烈的酒气。 他又压低了声音,寻问道:「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姑娘家,醉成这般,像什么样子? 不等她答,萧欤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反握住。她已经抓住了他的小臂,少女的力道不大,可他下意识地觉得她用了十分的力气。 「不、不要走。」 华枝终于出声,却不回答男子方才的问题。 「什么?」 方才风声有些大,他一时没有听清她的话。 少女将身形稳了稳,仍是抓着他的袖子,死不撒手。稍微顿了片刻,她这才终于抬起头来,再次望向男子。 望入男子的眼眸深处。 她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眼中,有自己的身影。 她认真地重复道:「王爷,您……能不能不要走。」 萧欤又是一愣。 下一刻,华枝的身形一软,突然靠着他的胸膛,倒了下去。 男子微惊,连忙伸出手将她的腰身揽住。少女低头一笑,亦是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 女子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身形亦是柔软,贴在他的胸膛上,宛如一条蛇。 紧紧缠绕着他,不肯分开。 萧欤的身子一僵,喉间突然变得万分干涩。 月色轻轻摇晃,越过枝头。干巴巴的树枝上还有些积雪,被风一吹,簌簌跌落。 皎洁的白雪跌落在莹白的宫阶之上,瞬间化成一滩水。 而他的一颗心,也跟这捧洁白无瑕的雪束一样,原本莹润生辉的圣洁之物就这般在凡间走了一遭,终于落于尘土。 倏然化开。 他低声,声音有几分慌乱,「你莫要这般。」 他忍不住。 可华枝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又将身子靠紧了些,「叔叔,我冷。」 闻言,萧欤便不假思索地将身上外氅解下,欲裹在她身上。 谁知,他方将暗紫色的大氅往她身上一披,少女却突然将小拇指一勾,直接勾住了他领下的第二颗衣扣! 他的手一顿,哑声:「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 华枝像是醉了,醉成了一滩水,一双眼迷濛着望向他。 萧欤咬牙,忍住体内的躁动,将她打横一抱。 她的身子突然腾空。 一侧的无水惊愕,「王爷!」 王爷抱了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上车! 萧欤丝毫不理会他,径直将华枝抱着,放入车中。 车帘又被放下了,阻隔了车外皎洁的月光。 车内昏黑,她看不清男子面上的神色,只能看见他那一双幽黑的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马车内,依然透亮。 「叔叔……」 她被他压得有些难受,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 就是这道细软如莺的声音,在他无数个梦境中出现过,让他魂牵梦萦。 他便将身形压低,控制不住地靠近她。他感觉到少女试探性地伸过来的双手,覆盖在自己的面上。 华枝伸出手,昏黑之中,她一下子便碰到他的眼。紧接着是他的鼻樑、嘴唇,最后停驻在他的双颊之上。 她的一双手,于黑暗之际胡乱摸着他的面容。萧欤的唿吸愈发粗重,任凭她摸着,再次出声询问:「为什么喝这么多的酒?」 「因为……」 她停了停,好半天才难为情地道:「因为叔叔要走了,我不想让你走。」 她在伤心,在难过,她不想让他离开。 男子终于笑了。 笑容在唇边荡漾了开,他垂下头,温热的唿吸就这般落在她细长的脖颈之处,挠得她颈间发痒。 他的浑身亦是被她挠得发痒! 萧欤再也控制不住,将她身上的大氅解下,紧接着是素净的衣衫。他的双眼微红,唿吸也有些发乱,华枝躺在他的身下,任由他将自己的衣衫褪去。
第122页 里衣一扯,纤细的肩头裸露,如牛乳般莹白。 男子的手一顿。 下一刻,他突然从她的身上坐起。 「叔叔?」 「你、你别这般唤我。」 他的意识已有些不清醒,言语也有些侷促起来。 她便笑,笑声细细软软,「我不这般唤你,那应该如何唤你?当初,可是你让我这样称唿你的,叔叔。」 萧欤听着她的话,只觉得酒意一个劲儿地向上蹿。 他咬紧牙关。 谁知,少女也坐起身子来。她的衣衫半斜,因为直起了身子,衣裳便从肩头滑落到胸前,露出一大片雪白来。 一大片令人心驰神往的雪白! 萧欤唿吸一滞,连忙抓过大氅,欲将她的身形遮掩住。 华枝却将手一伸,细长的手臂环了他的脖子。 她伏在他的身上,轻柔地吐息:「叔叔,不要离开阿枝,好不好?」 「叔叔,阿枝离不开您。」 他再也抵抗不住,转过头去,勐地一扑,再次将女子压在身下。 「是你先惹我的。」 他几乎要咬着她的耳朵,「你莫要后悔。」 「我不悔。」 华枝回道。 话音方落,便觉得唇被人狠狠咬住。她有些吃痛,可依旧死死抱着男子的脖子,生怕他会在下一刻离开。 男子的吻愈发热烈,身子也愈发炽热。他一路吻下,滚烫的唇落在她的下颌、脖颈、锁骨…… 勐然间,她的身子一抖。 他伸手将她粉白色的肚兜扯下,热烈的吻又落了下来。 她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感觉到他有些粗糙的手的游走。 是了,这双手,能文亦能武。带过兵、打过仗、写过诗、绘过画。 这亦是这日后,推翻萧景明的统治,成为一代明君的手。 在此刻,这双手只赋予她一人欢愉的温存。 若要说,她本是在地狱走过一遭的人。 那此刻,她便在拖他入地狱。 让他终于从天际,跌落于凡尘。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激动,你们能感受到吗感受到吗受到吗到吗吗 第69章 萧欤一手握着华枝的手腕, 手腕处的力道缓缓加紧,却丝毫不自知。沉沉暗夜里,男子星眸迷离,隐隐约约藏匿着淡淡的情.欲。 他稍稍弓起身子,身下少女的身形亦是僵硬, 宛若一根绷紧的弦。 弓在弦上。 华枝将头抬起, 双手摆脱出他的钳制, 将男子的头抱住。 她不悔。若是放了萧欤去,她才是后悔。 这样想着, 她也情不自禁地吻住了男子。男子的嘴唇很薄,有些烫, 少女亲吻着他的唇, 觉得周遭都缓和了起来。 冬夜里,她身上的衣服半褪, 如此情况下,华枝竟然还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发热。 情到深处,虽是坦诚相见亦不会有丝毫难堪。 华枝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月色正明她的眸色也明明如月,却又在一瞬间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霭来。 「王、王爷。」 情至深处, 车外无水突然唤了一声,二人动作皆是一顿。 萧欤明显有些不悦, 低低咳了一声,抬起头来,「何事?」 无水的话语有些结巴:「廖、廖尚书来给您请安了。」 廖尚书? 萧欤一愣, 片刻才想起这是今晚宴会上,给自己一个劲儿敬酒的那位新提拔的尚书。 「有何事?」 少女万分紧张,止不住地往他怀里缩,缩得他又是一阵心痒痒。 像是猫抓,止不住地挠他。 「王爷,」只听见车外廖尚书高扬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也不顾得车内之人有没有掀开帘子,便只身下马,对着祁王的马车,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廖尚书道:「王爷,下官准备出宫,刚好看见祁王殿下您的马车停在这儿,便来同您请安。」 萧欤一边听着廖尚书的话,一边伸出去去将一侧的大氅拿过来,把少女的身形一裹。他的身子坐起,华枝也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却还是缩在他的怀中。 一只纤纤玉指放在他的胸脯之处,若有若无地勾画。 萧欤的眼睛都要红了。 可他却只是微沉着声,道:「本王知晓了。」 廖尚书迟迟不走,车外的无水看着也着急。这小后生虽然不知方才马车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毕竟亲眼看着自家主子将华二姑娘抱上了马车,如此一联想,不想歪都难。 于是他便上前,来到廖尚书身侧,弯着腰,恭敬道:「尚书大人,我家主子醉了,您改日再来祁王府请安罢。」 对方这才往后退了半步,拱手,「那下官便不打扰王爷了。」 言罢,翻身上马,车内二人听着车外的马蹄声,险险地松了一口气。 马车内,华枝已经裹上了大氅,窝在男子的怀中,像只小猫儿。 一双眸子抬起,盯着萧欤,眼底的迷濛已退散了三四分。 「人走了吗?」 「走远了。」 萧欤将她胸前的衣裳拉起,扯着大氅的边儿将少女又裹紧了些,「冷么?」 她摆摆头,「叔叔,不冷。」 明明是冬日,只裹着一件大氅在外,又怎会不冷? 萧欤将眉头皱起。
第123页 方才他只顾着自己,一时冲动,竟忘了顾及她冷不冷。 现在他已经清醒了些,清风吹入帘子,又将他的酒意吹散了几分。 他低下头,看着女子散落了一地的衣裳,一张清俊的脸突然一红。一大片一大片的红晕在他的面容之上蔓延,从双眼到双颊,最后蔓延在耳根。 他的耳朵,红得就像是马上要滴出血来! 紫袍男子不由得咬牙,在心中暗暗骂自己。 萧欤,你真不是个东西。 面前之人虽然那样问,可在寒意逼人的冬夜,华枝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她被他抱着,身上有他的衣裳裹着,散发出淡淡的清甜安逸的味道。少女就那般缩在男子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阿枝不觉得严寒,反倒觉着,十分温暖。」 萧欤微微一怔,不自然地将脸偏了些。 却看见了落在一旁的她的粉白色肚兜,上面绣了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十分小巧可爱。 他又在心底轻轻「呸」了一声。 萧欤,你简直就是个禽.兽。 回想起方才的兽.性大发,一时间,他竟有些歉意。她出生大户人家,定是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在寒冷的雪夜,与一名男子在车中这般草率地…… 虽然他们还未发生到最后那一步。 他忍不住回过头,将声音也放得柔缓了一些,问她:「方才……方才我可有弄疼了你。」 她这般娇小玲珑,而自己又是这般粗糙大意。 「没有。」少女摆摆头,眼中尽是乖巧的神色。 乖巧地让他忍不住去怜惜,忍不住去心疼。 他又道:「可是吓到了?」 被他突如其来的进攻吓到,被廖尚书的突然出现吓到。 廖尚书也不是个东西。 萧欤在心里暗骂。 华枝又一摇头。 她虽然这般,男子却还是稍稍一默。就在车外无水正提心弔胆之际,马车内的男子突然出了声:「无水,回远观台。」 远观台是皇帝让萧欤留宿宫中的地方。 无水一愣,忙不迭地对马车夫大喊道:「回远观台,远观台!」 主子和华二姑娘未在这般粗陋的马车内出事,甚好、甚好。 -------------------- 远观台内,男子将少女打横抱着。少女外边裹着一件深色大氅,一颗小脑袋紧紧埋在男子的怀里。 萧欤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平平稳稳。 「叔叔。」 她的头髮已经散乱,索性抬手将髮髻上的金钗拔下。如瀑的青丝经一折腾,登即便散了开。 散了一床。 萧欤再次压上来。 他跪坐在床榻上,也将扣子一颗颗解开。华枝在床上躺着盯着他,看着他手指间的动作,突然抿唇,从床上也坐起。 「叔叔,我来。」 一双手突然覆盖在自己有些粗糙的手上,一瞬间,萧欤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女子一双柔荑白嫩柔软,亦是十分灵活,不过一阵儿,便将他的外衣解下。 两手又滑到他腰间的衣带上。 当她的手触碰到他腰间的横褴时,看见男子眼中激起的明烈的颤意。 横褴。 所束之物。 束纲常,束伦理,束规矩。 束心,束身。 束情,束欲。 男子的手亦是滑下,落于横褴之上,有些颤抖。 「叔叔?」 见他这般,华枝便轻轻出声,试探性的唤了唤。 女子的目光落在他腰侧的那道暗色横褴之上,登即便明白了他在犹豫些什么。 横褴所代表之意,她也是知晓的。 所以,他是在畏惧,在害怕吗? 华枝微微歪了歪头。 却见着男子的手虽然在腰间一滞,但又在转瞬之际,将双手松了开。 衣带也顺势缓缓而落,坠于地,紫色的官袍,暗色的横褴,素白色的床纱。 「叔叔,」这回换她的眸色一颤,「你……不悔吗?」 为了她,背弃伦理纲常? 为了她,从神坛跌落? 闻声,男子勾了勾唇角,语气坚定:「不悔。」 言罢,又低声问:「你呢?我不悔,你又可愿?」 若他将要从神坛跌落至地狱,那她便也是要陪他到地狱里走那一遭。 即便不下十八层,仅是纲常之迫,已足以压得她打下至少四五层。 蜕掉一层皮。 她的声音柔和:「叔叔,我愿。」 她愿。 男子登即笑开。那是一道极为热烈的笑意,宛若能将寒冬厚重的积雪融化,迎得春归。 就连寒冰,也能化作一陂春水。 他低下头,看着女子将自己的扣子一个个解开。每解开一颗扣子,她便停一下,似是在挑.逗他。 研磨他的耐心。 萧欤再也忍不住,咬着牙上前将她扑倒。少女低低一唿,唇瓣已被人含住。 身上宽松的大氅顺势而落,露出她的雪肩玉肤,她乌黑色的发垂在胸前,挡住了隐隐春光。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探出手,将她乖顺的乌髮往后拨动。 直到她,坦诚地暴露在他面前。 床前灯光摇晃,落入男子幽深的眸中,明灭恍惚。萧欤伸出一双手,将女子的腰身揽住,使其狠狠地贴向自己,一瞬间,他感受到胸膛处的温软。
第124页 他的唿吸一滞。 他心想,果真,女子都是用水做的。 皇城外那些说书先生,嘴里也不尽然是胡话。 她不反抗,尽是一副乖顺的样子。他瞧着,觉得又怜又喜,动作也愈演愈烈。 华枝觉得有轻微的痛感隐隐传来,男子双手捧着她的面容,于她面上亲吻。 唿吸声逐渐短促。 她抓住了男子的手,低低嘤咛一声。似是感受到了女子的疼痛,他便将力道放轻了些。 他怕她受不住,喊疼。 男子沉下身,情到深处,让她忍不住抓住了床边素白的纱帘。 一双手,狠狠攥紧。 吐息之间,她的手终于泄了力气,从帘上垂落。 白藕似的小臂搭在床边,小臂内测一点绯红硃砂颜色醒目。 红白相间,竟然有些触目惊心的好看。 伴着血色的晕染开来,少女雪白的小臂上,守宫砂的颜色逐渐变淡,慢慢褪去。 直到完全不见。 额头上冒了些汗珠,逐渐淋漓,溽了被褥。室内燃着香炉,炉上轻烟阵阵,徐徐上升。 翻转缱绻。 第7章 华枝是在后半夜醒来的。 与其说是醒来, 不如说她一直处在浅眠的状态。身侧萧欤轻轻揽着她,均匀的唿吸落在她的髮丝上。 今夜的月色与晚风,都格外轻柔。 身子骨还有些疼,喉咙间也有些干涩。她蹑手蹑脚地将男子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轻轻抬起,欲下床找水喝。 「怎么了?」 身后传来萧欤的声音, 他像是被她吵醒了, 声音里还带了些鼻音。 一想起方才的坦诚相见, 华枝有些脸红。 她伸出手指了指桌前的茶壶,抱着胸前的被褥, 滢红着一张小脸,糯糯道:「喝水。」 话音方落, 萧欤便轻轻一笑, 他披了件衣裳,下床。 听见瓷器相碰的琳琅声和水流之声, 她还微恍,那人已将茶杯送到她手边。 「水有些凉,无水他们已经歇息下了, 若你想喝些热水,我便去厨房温。」 「不必了。」华枝连忙摇头, 不愿麻烦到他。 她这般客气,萧欤亦是有些尴尬。站在床前, 一时间竟手脚无措起来。只能低垂着眼,等着她将杯子里的水一点点喝完。 再接过茶杯,重新放回桌案之上。 分不清现在几时, 他只看着窗外的月亮又明亮了些,似是比睡前的还要亮。 女子将乌髮拢至耳后,露出细长白皙的颈。颈肩之处,有一颗红色小痣,引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里望去。 红白相间,好看又勾人。 他坐回床边,又忍不住想与她亲近。 心中不免低笑,正人君子,也有这般孟浪的一面。 不过想归想,萧欤觉得她的身子也遭不住这般折腾,于是只是斜躺下身子,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扔觉得怀里有轻微的动静。 他抬了抬眼皮,「睡不着么?」 「嗯,」她点点头,「睡不着。」 明明已经很乏很困了,可她还不忍睡去。 华枝终于忍不住,仰起头来,认真地瞧向他:「叔叔,你真的要离开吗?」 离开京城吗? 他不知晓对方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如实答了:「嗯。滨西水患猖獗,民怨四起,若再不平定叛乱,怕是要出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欤一顿,沉吟:「不知。」 也许很快便会回来。 也许…… 他道:「这次行军,重任在身。待我归来,会将事情都处理好,你安心在宫中,太子不敢将你怎样。」 末了,又补充道:「我会在你大婚之前,回京。」 在大婚前回京? 华枝愣了愣,隐约觉得萧欤欲言又止、话里有话。 当她想去探寻其中深意,男子却将头微微一侧,把她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快睡觉,乖。」 她又将小脑袋探出来,「叔叔,我怕。我一晚上没回去……」 萧欤的语气淡淡:「莫要担心,你身边有我的人。我走后,也会通过她给你传信。」 「何人?」华枝一愣,猜测道,「阿芙?」 阿芙便是那日她被凝棠公主逼得晕倒后,醒来时见的第一个人。 萧欤点点头,「不止是她。」 少女微惊,连忙从他的怀里爬起,「还有谁?叔叔,你安插那么多人在我身边是要做什么?」 他何时在她身侧安插了这么多眼线? 何时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安插这么多眼线? 「你莫要着急,」萧欤拉住她,「我并非要限制你,只是我怕我不在,会出什么意外。你放心,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大可去做,我不会限制你的任何自由。待我乘胜归来,我便……」 便带她出宫。 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已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毕竟他是要上战场的人,刀剑无情,难免会有意外发生。 「若是我一去不回——」 不等他说完,少女突然环住他,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华枝知晓,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仅会平患、凯旋,还会登上那座皇位。
第125页 男子的眸光一闪,原本带着些思绪的眼里又被一层迷濛所掩盖。他低低喘息着,道:「若我回京,带你离开,你会随我走吗?」 华枝抓着他胳膊的手一紧,「叔叔是要带我去哪儿?」 她相信他可以带自己走,不过带她走了,华家怎么办?她走了,皇帝和萧景明又如何能放过他们华家? 萧欤显然看出了女子的顾忌,便低声道:「你放心,我带你走,带你出宫,我会在你大婚之前回京,然后,」 「逼宫。」 华枝浑身一震。 虽然知晓他上一世也做过同样的事,可当他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眼前说出这两个字时,她还是会一骇。 「叔叔,你这是打定主意了么?」 「嗯,」他点点头,「胜也这一次,败也这一次。若是胜,则万事大吉,若是败——」 他又是一顿。 华枝于他怀里抬眼,「叔叔不会败的。」 「叔叔,你一定、不会、败的。」 她一字一顿,瞧着男子,分外认真。 男子垂眼,亦是瞧她。须臾,缓缓笑开。 「好,不会败。」 转眼间,他又想起了先前母亲离世时,他在怀露寺里翻出的一张巫符。 这种巫符,他曾经在府里的藏书阁中见过。 这是一种续命之术,找一人献命,下其咒,藏续命生罹符于其枕下,勾其血线,养符七日。 其中三日,不得饮一滴水。 而后四日,不得进一粒米。 在怀露寺找到这张符纸时,萧欤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何母亲逝去的没有一点讯息,为何在整理母亲遗容时,她会这般憔悴不堪。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手里狠狠攥着那张巫符,其上血线清晰,他的心亦是在滴血。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忍让,一直在迁就。太后善妒,先皇逝去后,她一直无法释怀即使已经过世但当初宠冠六宫的毓妃,竟将主意打到了母亲身上。以莫须有之说辞,令母亲于怀露寺为国祈福,终身不得出。 自记事起,他便很少再见过母亲。 母亲也一向温婉、忍让,她觉得,只要能不让太后迫害自己的一双儿女,别说是将她禁足于怀露寺一生一世,哪怕要她性命,她亦是愿意的。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一想起这件事,男子眼神兀地变得有几分凌厉,身侧的华枝明显感觉到周遭都冷了几分。 「叔叔……」 她沉下声音,低低地唤他。 萧欤这才蓦然回过神来。 他要逼宫,首先便是要兵权。 唯有去平定滨西之患,他才能顺理成章 地得到兵权。 成也在此,败亦是在此。 他拿到兵权,要为母亲报仇,要…… 娶她。 萧欤又将她搂紧了些,神思忽然飘远。华枝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极为轻柔的「阿枝」。 「阿枝,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他们也是这么叫你的。」 第一次? 那该是什么时候了? 华枝费劲地思索,也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着萧欤时在何地是何时。 男子却自顾自地说着,他的目光转向窗外,一片夜色中,月色正是明朗温柔。 他的神色也变得十分温柔。 「你定是不记得了,那时你还尚年幼,约莫□□岁的样子,」他缓缓道,「那一年的春宴上,我第一次遇见你。你一身水绿色的裙裳,被人牵着。周围有人拿你打趣,说你与太子有着婚约,应该随着太子叫我一声叔父。」 「你叫了。」 「我也心动了。」 自那一日,她的一句「叔父」,便这般软软糯糯地化在了他的心坎儿里。 「我总以为,你不过是个小丫头,还是个孩子的模样。我对你的欢喜,也不过是对个孩子的欢喜。可那一日,你于亭中避雨,隔着一层纱帘唤我叔叔时,」他垂了垂眼,细密的睫毛也颤了颤,暴露出男子此刻的心绪。 「我想,我大抵是喜欢你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明明知晓你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可我总是克制不住……我总会想起你,在梦中想起你。说也奇怪,明明是梦境,我竟然觉得十分真实,就好像——」 「就好像是前世发生过一般。」 前世? 少女微愕,从他怀中又抬起眼来。 「叔叔说……前、前世?」 他没有发现女子变幻莫测的神情,径直点了点头,「是,是前世。我梦见你走到我的窗前,提笔写下那一首《春江花月夜》,我梦见你一身红衣嫁入东宫,成为了萧景明的妃,我梦见我一身暗紫色的官袍站在宫门之下,仰望坐在轿辇上的你,我梦见……」 萧欤一顿,还是继续说:「我梦见萧景明登基,成为新皇,却未给你凤位,只让你住在话春宫,封你为……华美人。」 说完这句话后,他打量了一眼华枝的神色,见她面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他以为是自己刺激到了她,忙说:「你莫怕,这些都是梦,是假的。」 「不,」谁料,她却突然打断他。女子坐上前,又靠近了他些,「叔叔,你相信前世吗?」 「前世?」 萧欤将眉头蹙起。
第126页 「对,是前世,」她攥紧了他的胳膊,神色认真,「叔叔,若我说,这世上是有前世今生的,你方才所说的并非梦境,而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的事,你信吗?」 第71章 前世? 上辈子? 萧欤拢着眉, 显然不太明白华枝在说些什么。 华枝亦是知晓,自己此番言论就像是无稽之谈,无论换了谁都不会相信。 可她还是微微扬起声音,一五一十地道:「若我说,你我之间, 是有前世的, 你会信么?」 「叔叔, 你会信我的话吗?」 「信。」 出乎意料的是,萧欤并未怀疑, 稍稍点头,应声。 华枝微怔。 又听他道:「你说的, 我都信。」 女子心头兀地一暖, 眼眶也有些发红。 她又将萧欤的胳膊攥紧了些,男子只觉得自己小臂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便伸出另一只手来,覆在其上。 「其实,你不信也无妨, 毕竟这般荒唐的事……又有谁会相信我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华枝垂下头, 「上一世,我与叔叔不甚相识, 只记得你是万人景仰、敬畏的祁王殿下。我是萧景明的太子妃,几乎是规规矩矩地,按着所有人期望那般嫁入东宫, 你也成为了我的叔父。」 说到这儿,少女的话稍稍停了停。她微扬起头,打量了一眼男子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华枝感觉到自己正抓着的那只小臂微微一僵。 萧欤也望过来,眼神与语气之中,皆是满满的探寻。 「然后呢?」 「萧景明亦是规规矩矩地上位,成为一代新君。但令我从未想到的是,他登基之后便彻底换了一张面孔。封我为美人、置于华春宫,宠幸我的庶妹孙玉桠。」 「而后,又过河拆桥,以莫须有之罪,将我父亲收押大理寺。我华家惨遭抄家,阿爹、阿琅被赐死,而华春宫——」 她又是一顿,睫毛轻轻颤抖,「也成为了一处冷宫。」 萧欤一默。 屋外忽然有一道冷风吹来,萧欤便披着衣服下床去,将窗户又关严实了些。 回过头时,正见着少女坐在床边,两手将腿屈膝抱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那时,我也未想过,会与你有什么交集,更未想过,我死了之后,还能再活一世。」 「死、死了?」 萧欤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华枝扬起脸,将几缕髮丝别至耳后。她披散着长发,素白色的被褥裹在胸前,露出一点圆润的肩头。 「萧景明上位,过河拆桥,既然是要将华家都赶尽杀绝,又怎能留下我?」 即便她不自裁,即便是萧景明一时怜悯留下了她。可华家已经没了,阿爹和阿琅也去了,独留她一人在世上苟活又有何意义? 身为女子,她仅会吟诗作赋、刺绣女工,若说復仇,她又有何能耐? 她死了,死在了萧欤入京的那一天。 后面的话,华枝却未多说,她只是抬头,静静地瞧着萧欤。她怕她说了,对方会认为自己这一世地接近他是别有用心的。 可偏偏萧欤又是个极聪慧的人,他转过头去,问她:「那我呢?上辈子,我的下场又如何?」 「你……」 华枝一顿,抬起一双眸。眸底落了些月色,明媚皎洁。 「你带着铁骑,踏破宫门,将萧景明取而代之。」 登上皇位,穿上龙袍,成为大萧最尊贵的男人。 此言一出,萧欤便结结实实地愣在了那里。 取……萧景明而代之? 他不敢相信,上一世,自己也打定了主意,要……谋反吗? 自己这是,当了两辈子的佞臣吗…… 一瞬间,他的唿吸一促,华枝看着男子的脸色变了变,在月色之下竟然有些发白。 他搞不明白。 这一世,他想起兵,是有意图的。他一向是爱惜羽毛之人,母亲确实是被他们害死的,可即便是他起兵了,也无法挽回母亲逝去的事实。皇帝确实是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但昏君在上,他亦可以当一命庸臣,为何会选择这样一条铤而走险之路呢? 这一世,若不是她,若不是华枝。 如若不是她—— 勐地,他浑身一震,望向身前女子。 女子正坐在床上,两手抱着腿,乌髮如瀑般垂下,乖顺地贴在她微裸的后背之处。 竟叫他不自觉地想起一首诗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好逑这般佳人女子。 萧欤迈开步,上前去,颤抖着声音,问:「上一辈子,我也举兵……谋反?」 华枝没有注意到他话语中的那个「也」字,点了点头。 男子将眼缓缓阖上。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他一笑,上前,坐于床边。萧欤披着外袍,衣袖尚还有些宽大,他沉下身的那一瞬,倏地有东西从他的袖子中掉落,「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萧欤不以为意,俯身去捡。 谁料华枝一件他手中之物,面色竟一变,轻唤出声来: 「等等。」 萧欤动作一顿,偏过头,「怎么了?」 华枝凑上前去,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这、这把匕首,能不能让我看看。」
第127页 男子不疑有他,径直将匕首递了过去。 匕首小巧玲珑,拿在手里,却十分有分量。她抚摸着这柄匕首,上面刻了一道栩栩如生的游蟒,三分灵动、七分威严。 萧欤见着她对这把匕首感兴趣,便解释了它的来歷:「这是先皇的御赐之物,原是赐给了毓妃娘娘,我年幼进宫,见了这把匕首,十分欢喜,吵着让姨母将这把匕首赠与我。当时先皇也在场,与姨母谈论了几句,便将这把匕首给我了。」 「见此匕首,犹见先皇。」 可见先帝有多宠爱先毓妃。 他又道:「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此匕首可保人一条性命。」 「保人性命?」华枝一怔,显然不明白萧欤话语中的意思。 萧欤淡淡点头,解释道:「这把匕首曾跟了先皇许多年,先皇临终前也说过,若是谁拿着这把匕首,待紧要关头将其拿出来,可保其一条性命。」 相当于是免死金牌。 当年,毓妃患病而死,先皇临终前唯恐太后会继续迫害毓妃的妹妹,故此留下遗诏。只可惜,母亲逝去得太过突然,这把匕首没有留下她一命…… 一想到这儿,萧欤眸色一暗。 分明没有注意到身侧女子的面色在这一瞬间变得煞白。 她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竟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保、保一命?」 「是啊,」萧欤转过头,看见女子灰白的面色时,不由得一骇,「阿枝,你这是怎么了?」 「我……」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匕首放入男子怀中。强忍着,没让眼泪滴下来。 「你上一世,将这把匕首,给了我。」 萧欤一愣。 「你离京,率兵马平定叛乱。我曾在你离京前夕把你哄骗至华春宫,请求你为我将一封信交给父亲。」 眼前,上一世的光景,又徐徐铺展开来。 德嫔前来华春宫捉人,萧欤袖中掉落匕首,引得前者仓皇而逃。 萧欤将匕首拾起,眸色幽深而晦涩,叫人看不清其眼中情绪。 只听闻男子出声,声音清冷而平淡:「娘娘在宫中,要学会独善其身。若是遇见了不测——」 他将匕首递上前,「可用其保身。」 可用其保身……华枝未深究萧欤话语中的深意,见他将这把匕首随意地就送给自己,便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匕首,先前他与德嫔说的「犹见先皇」之语不过是在唬人。 却未曾料想…… 一瞬,有泪从眼眶溢出,转眼间,金豆豆便从颊上跌落,滚在了被褥之上。 在素色的被褥上缓缓晕开。 见她落泪,萧欤有些手足无措,忙不迭上前去哄她:「这是怎么了?」 他见不得她落泪,心软,还心疼。 华枝咬着唇,又伸手探向那把匕首,萧欤便又将匕首递给她,却见她勐地将其拔了开。 「小心!」他连忙道,「小心它伤了你。」 女孩子家,没有使枪弄刀的,不知晓轻重,很容易便会出事。 「无事。」华枝示意他不要担心,垂下眼,仔仔细细地盯着那柄匕首的刀口。 匕首的模样,她记得清清楚楚。 刀口的模样,她亦记得清清楚楚。 女子沉声,缓缓道:「当时,萧景明要逼我死,赐我了毒酒、匕首与白绫。可我偏偏不愿死在他的东西之下,脏。」 似是预料到了什么,男子眸光轻轻一颤。 「你带兵攻入城门,皇城破,生擒萧景明于马下,我这一生便无留恋。」 「莫要再说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些怕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是上辈子的事,过去了,都过去了。」 华枝不理他,缓缓一笑,萧欤瞧着少女面上的笑意,明明是明艷妩媚,却无端让他从心底里生了几分寒意。 「彼时手旁无他物,只有这柄匕首。」 她的话,字字如针,扎在他的胸口,让他的唿吸勐地一滞。 眼前一白,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陷入了一大片的晕眩之中,下一刻身侧却突然敞亮起来。他看见自己身披着甲冑,率着兵马,攻破了皇宫朱红色的大门。 皇宫无所防范,他很快便生擒了萧景明。 黄袍男子跌落马下,满眼不敢置信,「萧琼之!你为何会谋反……」 萧欤不理会他,兀自骑着马,直奔一处而去。 华春宫。 他心心念念之处。 匆忙推开宫门,拐入里屋,却听见瑶月的一声极为悽厉的喊叫。萧欤眼皮一跳,竟直接从马上摔下,跌跌撞撞地掀开帘子跑进去。 「娘娘——」 他跌倒在床边,看见床帘被人轻轻掩着,依旧是素白色的纱帐,朦朦胧胧的如一层薄翼。少女安静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漫天的鲜红逐渐从床榻之上溢出,漫到萧欤脚边。 他颤抖着双手,将女子逐渐冰冷的身体抱住。 她的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其上刻有暗金游蟒,正是栩栩如生。 第72章大结局(一) 萧欤身形一颤, 从冗长的回忆中跋涉出来。 他记起来了,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他将小臂伸了伸,反手握住女子一双手。许是夜风入户,她的手有些凉,萧欤便将她的被子又往上提了一些, 把她的整个人裹紧。
第128页 男子也手也一寸一寸转凉。 他低下头, 「我记起来了, 我率军攻破皇城,生擒萧景明后,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华春宫,方推开华春宫的大门, 便——」 便看着你手里握着这柄匕首, 捅入了自己的胸口。 后半句话,他下意识地喃喃。 华枝的眸色亦是一颤, 「做的……第一件事?」 「是,第一件事,」他点头, 笃定道,「亦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上一世,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入东宫, 成了萧景明的妃。我恪守着法度礼仪,只想远远地观望你,只求你平安、开心。萧景明却欲置你于死地, 我便动了起兵谋反的心思。」 「起兵谋反,」华枝一愣,「等等,叔叔是为了我,起的兵、谋的反?」 那不然呢? 萧欤望着她,眸色深深。 「你也觉得好笑么?」男子勾了勾唇,笑容之中,颇有几分无奈,「自幼,父亲、老师便教导我,何为尊卑、何为礼序、何为规矩。过往二十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都做得很好,直到他要将你处死。」 「可,我不悔。」 「我见过大萧万马齐喑的朝纲,见过皇位之上的碌碌无为,见过官家幕僚的草菅人命。」 「我见过当今圣上怫然一怒后,朝天圣台下堆起的皑皑白骨。」 「我见过滨西大水肆虐、万千难民流离失所之时,长生殿的声色犬马、歌舞昇平。」 「我见过假借水神显灵的舞弊案过后,顾家三子改变的命运。」 「我见过樊明因一只金雕的死,见过平北将军的死,见过浔州顾二郎的死,见过圣台下无数劳工的死。」 还见过…… 母亲的死。 闻声,华枝的唿吸一促,不可置信地追问道:「顾家二郎,死了?」 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死了? 萧欤点点头,「是。」 他死在了祁王府,离去时,身侧是他虽已疯癫但最敬爱的兄长。京城内医术最好的大夫,还是没能保住他。 华枝一默。 说也奇怪,明明窗户都被萧欤关得严严实实的,可她却无端地感受到了一股冷意,从脚底生成,直直地窜上心头。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见她这般,萧欤将眸光放缓了些,他伸出手,将女子抱住。 「阿枝,我不后悔。我不管千年之后我是否会遭万人唾骂,也不顾及当下世人的眼光与看法,我要追寻我所追寻之物。」 天下,百姓,她。 他要天下海清河晏,要百姓少些苦楚,要她一生安遂。 忽有一阵勐烈的疾风颳过,打在窗户上,噗噗作响。 窗外好像飘了些雪,萧欤在她身侧躺下,亲吻着她的面颊。 只听他用柔和的声音道:「阿枝,等我。等我平定了叛乱,拿到了兵权,便来娶你。」 以整座江山作聘,护天下太平无忧。 -------------------- 有雪压低了光秃秃的枝丫,几阵风过,枝头再也受不住这道从天而降的力,几经晃荡,便任由那一片白色跌落这地。 白色又融于白色。 沉寂又归于新的沉寂。 华枝身穿狐裘,安静坐在窗前,脚边不远处放了一樽小暖炉,这才将她的身子烘得暖和了些。她一手执笔,微低着头,于素白的宣纸上勾画着一朵素净的梅花。 笔落之际,笔尖却颤了几颤。 「小姐,怎么了?」 瞧出她的心事,一侧的瑶月上前问道。 虽已入宫,也知晓她便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可瑶月还是不愿意改口。 她就喜欢这样唤华枝。 「小姐。」 「无妨,」华枝微微挺直了背,看着宣纸上的一点墨迹,微微嘆息,「把纸笔撤了罢。」 这是萧欤离宫后,下得第三场雪。 不知晓他何时能回来。 瑶月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来报:「华二姑娘,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一叙。」 萧景明? 她皱了皱眉头,他们二人虽将是夫妻,可还未成亲拜堂,故此也少有接触。如今太后娘娘的身子方转好,萧欤也还未回宫,他这般诏她去东宫…… 华枝抿了抿唇,抬头,对上那小太监满是笑意的一双眼。 太子的命令,不容她拒绝。 她只能硬着头皮,把瑶月喊来。 「公公稍等片刻。」 「二姑娘客气。」小太监一揖。 瑶月又给她多添了件衣服,唯恐她会在路上冻着,几乎要将她包成个大粽子,这才扶着她出了门。 方一出门,她便被一道寒风激得打了个寒颤。 冬日疾风如刀,生生刮在人面上,如同能在面颊上刮出几道血口子。 「二姑娘,」知晓她的寒冷,小太监转过头,悉心道,「小心些,奴才为您备好了轿子。」 「有劳公公了。」 华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上了轿子。 通往东宫的路,每一步皆是如履薄冰。 她不知晓萧景明究竟要对她做什么,只得随机应变。 方一进屋,萧景明便驱散了身侧所有侍人,而后朝她望来。 「你,也出去。」 男子指着她身边的瑶月,出了声。
第129页 华枝的心一跳。 房门被人从外面带上,屋内只剩他们二人,一时间,周遭的气氛十分沉寂。 萧景明坐在椅子上,半靠着桌案,手里拿着一道奏报。 他将其摊开,又合上,放在手边把玩。 无论是动作,还是神色,都是在消耗华枝的耐心。 她沉下性子,问他:「不知殿下找臣女来,是为何事。」 萧景明抬了抬眼皮,「萧欤最近的事,你知道吗?」 华枝眼皮一跳,却还是掩饰道:「臣女不知,但料想定是祁王殿下得胜,不久便能乘胜归京。」 「乘胜归京?」男子一嗤,「也是,你怕是最喜欢萧欤回来的人了。」 华枝微微皱眉,「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话虽这样说,女子的一颗心勐地提起,手心也微微有些出汗。 萧景明又将奏报摊开,放在眼下,「昨日今日,都有战报进宫,祁王萧欤连连大捷。本宫看了这捷报,便迫不及待地想同你分享。」 他从座上站起,步步朝着她逼近。 逼得华枝连连往后退。 即使身着厚重的狐裘,她却感到有寒意暗生。 萧景明逼上前,抬手,捏住了她的一点下颌。 少女下颌白皙如玉,更像是上好的瓷器,一触即碎。 男子眼中兴味更浓。 「本王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同你分享他的好,不知,他萧琼之愿不愿意同我分享你的好呢?」 第73章大结局(二) 华枝的下巴一痛。 萧景明凝眸, 似笑非笑,一双眼瞧着她面上的表情,神色之间,也颇有期冀。 女子咬了咬牙,轻声:「臣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装傻?也罢, 」那人将手一撤, 取出手帕来, 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慢条斯理, 「原本本宫想着,你还未与本宫成婚, 本宫怜惜你, 便不愿碰你。如今皇祖母的身子转好,本宫以同父皇请求, 与你半月后大婚。」 半月后,大婚。 「半个月后?」 男子的话,字字落入少女耳中, 如同五雷轰顶。 见她呆愣在原地,萧景明似是满意极了。他将唇角勾起, 微垂着眼,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子。 她娇小玲珑、明艷可人。 「本宫是一时一刻都等不及, 与二姑娘共度春.宵。」 他很期待,等萧欤回宫时,看见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变成了他的太子妃, 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一想到这里,萧景明不禁笑出声来。他后退了几步,又稳稳噹噹地坐在身后那张椅子上。一双眼微挑着,斜斜地看着身前站立着的神情恍惚的少女。 「既然半个月后要大婚,那二姑娘便从现在开始准备罢。即日起,没有经过本宫的允许,你不得离开东宫半步。你也放心,这些天本宫不会碰你一下,你便在偏殿好好待着,等着做本宫的太子妃罢。」 她一仄眉,只闻他的语气是十分的强硬,不容他人拒绝。 「太子殿下这是要软禁臣女?」 华枝扬声,问道。 华袍玉冠的男子一笑,「是又如何?」 他便是要软禁她,他是堂堂大萧太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爷殿下,软禁一个人便是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 有何人赶拦他? 他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所以,本宫劝你打消了给萧欤传信的心思,除去素日里照顾你的侍女,其余旁人,禁止踏入偏殿半步!」 「来人!」 只消他一唤,便有侍人从门外蜂拥而至,萧景明微偏着头,将方才命令华枝的内容尽数吩咐了下去。周围人一福,齐声应是。 虽不知晓太子为何软禁华枝,但侍人想着她也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故此也不敢丝毫怠慢了她。为首的一名身穿鹅黄色宫服的小侍女上前,恭恭敬敬地伸出右臂,指引着她,「华二姑娘,且随奴婢来。」 华枝知晓,此时此刻若作反抗,肯定是毫无用处的,反倒还会热闹萧景明。于是她便随着那侍女往殿外走了几步,在将要踏出殿门之际,突然转过头来。 「太子殿下,臣女有一个请求。」 萧景明挑了挑眉。 「臣女想要瑶月陪侍左右。」 闻言,他不以为意,将手稍稍一挥,便准了。 华枝转过头去,踏入一大片白苍苍的雪地之中。 …… 萧景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抬手让侍人退散,方转回床榻之上,房门又被人从外轻轻敲了几声。 男子外袍已褪去了半分,淡淡一声:「进。」 「太子爷。」 来者是一名身着紫色衣衫的少女,她的身上披着雪白的裘衣,正是前些日子他刚赏赐给她的那一件。 女子眉眼带笑,裊裊走到床边,朝他一福。 「太子爷,奴婢来侍奉您。」 言罢,便蹲下身子,将他的靴脱去。 萧景明微微抬着脚,只觉得脚上分量一轻,那人便已将手攀到他的腰间。 一双眸瞧着他,含情脉脉。 她的眼,与华枝无半分相似之处,甚至说,她的一双眼生得没有那么明媚好看。 君子皆爱窈窕淑女,孙玉桠算不上是什么真正的淑女,却也算是窈窕。
第130页 萧景明微微阖眼,亦是将两手搭在她的腰间,沉沉一捏。 「哎唷。」 孙玉桠轻轻叫唤了一声,眼中却无半分苦楚,反而盈满了笑意。 见她这般,萧景明似是愈发舒适了,他又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男子捏着孙玉桠的腰,脑海中却浮现的是一排排精緻易碎的白瓷。只消他稍稍一捏,那瓷器便悉数碎裂在他的眼前。 捏碎、捏碎、捏碎……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宛如看见了一地的残渣。 女子的手攀上他的胸脯,几经辗转,终于停在他的脖颈,将他环住。 腰间已经酸软,不消想,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她的腰部定然是被他捏得紫青。男子垂眸,将她的裘袍脱下,掀开她的衣衫。 目光停落在她纤细的腰部。 ——那一大片淤青之处。 他似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勾了勾唇,下一刻,低下头,向那处咬去。 孙玉桠面色急变,却佯作微笑状,因为疼痛双手忍不住掐向自己的大腿。 到头来,弄得腰身青一片,腿上紫一片。 萧景明却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快意里。女子咬牙,额头上亦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顺着面色青白的面颊滑下。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明终于将抬起,他一双眼微微有些发红,面上也多了些倦意。 孙玉桠斜身将床栏扶住,怯怯唤他:「太子爷……」 她知晓,她与太子殿下之间,便到此为止了。 太子从未对她再做过什么。 可她却万分希望太子再对她做些什么。她迫切地想成为太子的女人,成为他的妃…… 果不其然,萧景明稍稍歇息后,便一挥手。 「你且退下罢。」 孙玉桠眸光一闪,眼底有几分失望的情绪。 但她不敢使小性子,更不敢对眼前的男人提出什么要求。他是太子,是她尊贵的王,是唯一能改变她与母亲命数的王。 故此,无论对方要求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地跪于他的脚边。 只要他能看她一眼。 孙玉桠赤脚走下床,将被萧景明随意仍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当着他的面,将衣服一件件地穿好。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萧景明斜身躺在床上,静静瞧着她,眼中尽是悠闲与打量。 孙玉桠早已面红耳赤。 她又将裘衣从地上拾起,捏紧了衣衫,小声试探道:「太子爷,那奴婢明日再来。」 「嗯。」 萧景明不以为意,甚至连头都没抬。 孙玉桠将衣衫拢了拢,从上往下将扣子一颗颗繫上,见着对方毫无挽留之意,只得抿抿唇,朝其一福。 床上男子一手撑着头,看着她缓缓退去。少女离殿的那一剎那,他忽地眯了眯眸,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勾了勾唇。 她真是蠢得可怜。 不过,与她那个姐姐相比,她倒是听话得许多,就像他当初驯养的那头温和的鹿。 余光一瞥,他瞧见了地上孙玉桠遗留的一件衫子。浅紫色的内衫,上绣有如意云纹,虽不是十分精緻,倒也算得上是可爱迷人。 尤其是能迷倒一片如他一般正处在年少气盛的年纪的人。 门外忽然有人传报,床榻上斜躺着的男子抬了抬眼皮,不消一会儿,便有侍女上前。 「太子殿下,苏侍郎到,请求面见殿下。」 苏令明? 他稍微将身子抬高了些,顿了顿,又从床榻上坐起。 两臂平直抬着,叫那人上前来为他换衣。 「传进来罢。」 他一向与苏玕无过多交集,如今对方来东宫,怕是来传报萧欤在前线的事。 侍女为他换好衣服,便往后退了几步,欠了欠身形,欲退下。 他突然招手止住她。 「殿下,何事?」 萧景明扬起下巴,指了指地上的衣物。 「拿去,处理了罢。」 他厌恶殿内留下女人的痕迹。 无论扬州瘦马、民间佳人,抑或是他日后的妃嫔。 都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 他轻轻一嗤。 华枝被软禁第二日,宫内便开始张罗她与太子的婚事。 皇宫之中,到处都贴满了红色,屋檐之上,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数不清的宫人鱼贯而入,留下一排排珠宝绸缎后又鱼贯而出。 圣上赏赐了她不少东西。 瑶月站在殿外,客气地招唿着各位公公嬷嬷。其中不乏有宫内的妃嫔娘娘们前来,有的关怀,有的试探,更多的是对华枝的讨好。 华枝便要嫁给太子殿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娘娘,宫中多的是谄媚之人,如此大好时机,怎能不前来拜望她? 瑶月站在门口,用余光瞥着太子的眼线,硬着头皮以华枝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那些人的拜访。 太子吩咐道,这半个月,除去圣上派来的宫人,不许再有其他人踏入偏殿。 宫人所置备之物,也会经过萧景明安插的眼线过目。 华枝自然失去了与外界联络的机会。 女子静坐在妆檯前,黄铜镜映着灯火,微微有些恍惚。 思量再三,她从一侧的小屉中取出一物。 这是一封还未拆开的信。
第131页 封口处,只见四个墨字——阿枝亲启。 其上字迹,华枝十分熟悉,这是阮庭的笔墨。 她想起来被萧景明软禁那天,她与瑶月离开正殿时,曾在拐角处看见一人的衣袍之角。 青色的衣摆,衬上那道身形,她亦是熟悉万分。 于是她找了个理由,支开了周围侍女,独自来到了一处偏僻之径。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她转过身,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第74章大结局(三) 「令明兄。」 苏玕也停住了步子, 二人站在一处假山之后。 他一身青色宫袍,乍一看,倒有几分严肃端庄。 说也奇怪,她与苏玕、阮庭都是一齐长大,素日里她也习惯了甜甜地唤阮庭一声「步与哥哥」, 但对苏令明, 她却不如此。 她总觉得, 苏玕这般男子,身上不应带一丝烟火气的。 倒也不是说他有多么纯白无暇, 只是华枝觉得,他的身上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 染不上任何有关烟火的称谓。 她与他之间, 向来无关雪月与风花。 苏玕环顾四周,见无人, 稍稍放下心。双眸转向眼前的少女时,突然心生许多感慨来。 「祁王临走前,曾将他的眼线託付与我, 你若出了事,叫他们来找我, 」他道,「听闻太子将你接到东宫, 我便寻了个由头来看你。」 见到苏玕,华枝有些心安,「你放心, 我无事。只不过……」 她将话语一顿,苏令明见状,微微将眉头蹙起了。 他手中仍是执着那柄摺扇,扇面未摊开,扇柄被他轻轻握在手中。 「只不过怎么?」 「萧景明要将我软禁在偏殿……要与我半月后成婚。」 闻声,苏令明执着「一把酒」的手稍稍一顿。 片刻后,他低声,询问道:「你不想嫁与他吗?」 不消他细想,华枝定是不愿意嫁给萧景明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女子立马摇了摇头。 苏玕向来识人很准,他与袖子中稍稍探索一番,而后捏了捏那封信的一角。 他道:「若是......有人要带你走呢?」 华枝一愣。 一颗心兀地跳了一跳。 不过立马她又反应过来了,即使萧欤将自己託付与苏令明,不过以他们二人的关系以及萧欤做事精细的性子,他定然是不会将接下来的行动告诉苏令明的。如今,对方却说有人愿意带她走—— 少女略一沉吟,「你说的,可是步与哥哥?」 苏玕眼底有转瞬即逝的失望。 短暂的情绪一闪而过,他轻轻咳嗽一声,「......是。他让我给你一封信。」 袖中捏着信封的手指紧了紧,他的手指微僵,将那封信取出。 递到华枝眼前。 其上四个字——阿枝亲启,正是阮庭的字迹。 男子想了想,轻声道:「步与将这封信交给我的时候,他让我同你说,在一处清净之僻买了一所宅子。那个地方无人知晓,他将地点写于信中,他说他会一直等你。」 「他说,如果你想,他便会一直等你。」 只要她想,他都在,一直都在。 ...... 好似有冷风吹过,搅乱了她的思绪。华枝打了一个寒颤,捏紧了手中的信。 上面四个字,端正有力,一如阮步与其人。 她想了想,决定将其先藏起来,不要让萧景明发现才好。 「小姐——」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长唤,华枝的手一抖,手中的信封竟颓然飘落,落到燃得正旺的火盆上。 女子一惊,连忙下意识地弯腰,却见那盆中火舌如饿狼捕食一般瞬间将信件包裹。火星被激得溅起,瞬间吞噬了整个信封。 不消一阵儿,原本活生生的文字化作了一撮灰,沉于火盆盆底。 华枝心中微微嘆息,转眼望向方进门的瑶月,眼底无任何责备之意。 「怎么了?」 她缓缓起身。 却见瑶月今日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发生了何事? 她拢眉。 不知为何,这小丫头今日连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小姐,皇、皇上又派人来送、送了些东西,您看……」 眼神飘来飘去,言辞也有些闪烁。 虽是狐疑,华枝还是招手,让那些人进来。 既然是皇帝的人,萧景明的眼线也不敢去拦。 于是一排宫人涌入,第一批抱着瓷器玉盏,第二批抱着绫罗绸缎,第三批手中捧着锦匣,里面装满了金银首饰。 皆奉上前来。 目光掠过那一排排御赐之物,这些东西,华枝上一世都大抵见过,所以也不觉得有多么稀奇。仅是淡淡颔首,一声「拜谢陛下隆恩。」 两手垂下,弯了身子,朝着长生殿的方向遥遥一拜,而后又站直了身形,朝侍人们招了招手。 那些宫人十分识眼色,一个接一个地将御赐之物恭敬放下。 瓷器、绫罗、首饰……最后一人将手中的匣子放下,在她面前稍稍一顿。 那人伸出一双手,将匣子往桌案里面刻意推了推,引得华枝抬起头来。 华枝抬起眼,看见眼前那个人时,她整个人愣了一下。 苏、苏玕?
第132页 她止住眼中的惊愕,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正见对方也抬起眼来,与她对视。 苏玕双手离开了桌面,朝她拜了一拜,将粉色的衣袖稍稍往上撩了一撩,态度是十分的恭顺。 女子站在那里见着眼前的此番情景,如同五雷轰顶。 他……他这是…… 穿了女装? 苏玕一身宫服,原本高竖的头髮用一根髮钗随意地挽着。他长袖加身,远黛淡描,双唇一点朱红醒目,面上更是扑了些粉红色。苏令明原本就生得清秀,如今化了当下最为流行的桃花妆面,远远一望,如若不是骨架突出,只当是哪位绰约动人的千金小姐。 鬓角有几缕青丝垂落,更为他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如此一看,当下这般迫切的情形之下,华枝竟有些想笑。 苏玕仄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双目又朝桌案上一瞥。 华枝立马会意,双眸望去,只见他方脱手的妆奁之下,有一角露出的白纸。 她上前,斜斜靠于案边,朝众人挥了挥衣袖。 「我乏了,你们退下罢。」 众人颔首,乖巧低声,「是。」 苏令明也连忙沉了沉身子。 见状,华枝忍不住抬了抬袖子捂住嘴,这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临走前,对方又极其幽怨地剜了她一眼。苏玕毕竟是男子,在一群宫娥之中,身形佼佼出众,于是不得不将身子低到了极限,亦是因为心虚而将面容垂下。 华枝终是不忍见他这般难受,赶紧叫他们一行宫人退散了。 瑶月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她手里攥着方才从妆奁下方取来的密信,叫瑶月将火盆添了些炭火,又让她将窗门掩上。 而后才放下心来,两手将信件打开。 是苏令明的字。 密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头一颤。 ——大婚当日,祁王逼宫。 她提了一口气,连忙起身,将纸条扔进炭火里。 眼睁睁见其像先前阮庭给她的那封信一样化为灰烬,她这才放心扶着桌角,重新坐回梳妆檯前。 「小姐,」瑶月将窗户关上,折回来,见她面色发白,「……您这是怎么了?」 面色怎么这般差劲。 「您是受凉生病了吗?奴婢去为您请太医。」 「不必。」 不等对方说完,华枝便按住了她的手。她瞧着瑶月的面容,眼前却是那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大婚当日,祁王逼宫。 如今离大婚…… 她确认道:「如今几日了?」 瑶月一顿,低头道:「十五了。」 十五。 「那还有十五日,便要新年了。」 新年一过,冬天将去,春日也便要到了,她暗暗想到。 小丫头一怔,这才应和道:「是啊,要过年了。」 她只顾着忙着自家主子的婚事,却竟然忘记了春节。 瑶月转过头,看着窗外絮絮飘起的飞雪,原本未识得几个大字的她忽地想起一句俗语来。 ——瑞雪兆丰年。 便不由得情不自禁地喃喃:「明年定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闻声,华枝一怔,思绪不由得一下子飘远了。她仿佛见了萧欤穿着金光粼粼的甲冑,率着万千铁骑踏入朱红色的宫门,在一片辞旧迎新的气氛中登上九阶皇位。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紧张地将瑶月的手攥了攥。窗外飞雪还在飘着,今年的雨水多,飞雪也多。莹白的雪片落于地,在宫阶上缓缓铺展,没多久就覆了厚厚的一层。 瑞雪兆丰年,春风迎新岁。 华枝想,明年定是分外祥瑞、太平、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