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明朝赚大钱》 第1章 夜半来客 今年的天气真是邪门,立冬都还没到呢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每当天气转冷的时候,阿母就会喘的非常厉害。尤其是最近的这几天,剧烈的气喘折磨的阿母几乎不能呼吸,脸色憋成了可怕的酱紫色,却只能大张着嘴巴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活像是一条被抛在沙滩上的鱼。 小慧儿也曾请过郎中,但郎中来了之后,连药方都没有开,只是说了一句“无力回天”就走了。 据那郎中说,阿母害上了要命的“阎王喘”,要是运气好或许还能坚持十天八天的,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只怕等不到月底,就得准备后事了。 一想到相依为命的阿母就要撒手人寰,才刚刚十六岁的小慧儿就急的掉眼泪,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连明天的饭辙都成了问题,根本就买不起药也就只能等死了。 就在小慧儿六神无主之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敲门之人是个年轻的后生,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或许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身上落满了雪花:“姑娘,我能进屋避避风雪吗?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小慧儿从来都没有这么古怪的衣裳样式,既不是长袍也不是短衫,而且他的头发也短的出奇,活像是个刚刚还俗的和尚。 家里只有小慧儿和病重的母亲,深更半夜的按说不应该让陌生的男子进门,但小慧儿终究是个心善的姑娘,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让他进了门:“这么冷的天气,你进来烤烤火吧。”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那个人搓着冻的通红的耳朵凑到火炉旁,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母亲,“家里有病人?” “阿母又咳又喘气不能出,已经病倒好几天了。”说起阿母的病情,小慧儿的眼圈儿就又红了。 “刚好我懂点医术,或许可以帮一点小忙?” “你能帮母亲诊治?”喜出望外的小慧儿顿时狂喜,“那真是太好了。” 那人来到病床之前,摸了摸阿母的额头,并没有发烧。 “这种症状有多久了?” “就这几天。” “以前犯过病吗?” “这是阿母的老毛病了,每逢天气转寒就开始犯病,只是这一次尤其的厉害。” “咳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干咳还是闷咳?” 小慧儿模仿着阿母的样子,极力的拱肩缩背,做出一副想要咳嗽却又咳不出来的神态,把母亲犯病之时的形象模仿的惟妙惟肖。 “看这个架势,应该是急性哮喘,我甚至可以断定这就是急性应激性哮喘。” 哮喘?药堂的郎中说是“阎王喘”,他怎么说是哮喘呢? 虽然单纯的小慧儿并不知道“阎王喘”和“哮喘”到底有什么区别,但这个人接下来说出的那句话却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刚好我随身带着一点治疗哮喘的药物。”说话之间,那人就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这瓶硫酸沙丁胺醇气雾剂是临时治疗哮喘的特效药,先凑合着用一用吧。” 这个小瓶子约莫三寸长短,顶端还有一个小小的喷口,小慧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东西。 这玩意儿真的能治好母亲的病吗? 就在小慧儿狐疑不解之时,那人把小瓶子的喷口对准了阿母的口鼻,稍一用力,瓶子里立刻喷出一团淡淡的如同烟雾一般的东西。 又喷了几次,阿母似乎感觉非常舒适,用力的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又是一个悠长的吸气动作,缓缓的吐出了憋闷在胸中的那口闷气:“终于可以出气了,快要憋死我了。” 见到母亲可以顺畅的呼吸,小慧儿顿时欣喜若狂,要不是还有女儿家的矜持和腼腆,真想抱着这个陌生人欢呼几声。 “多谢,多谢,真是多谢你了……” “小事一桩,不用道谢。”那人笑呵呵的把样式的古怪的小瓶子塞给了小慧儿,“哮喘这种病最易反反复复,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发作,这瓶气雾剂就留给你吧。若是病情再次发作,就按照我刚才的样子喷几下……” 如此立竿见影的神奇药物,肯定价值不菲,但家里却穷的叮当烂响:“我……我家穷,买不起这么好的灵药。” “不用买,送给你。” 竟然白送给自己,小慧儿顿时就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充满了感激之情:“这……真不知怎么说才好,还未请教这位大哥尊姓大名?” “我姓陈,叫陈长生,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慧儿……听陈大哥的口音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吧?”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陈长生看着眼前的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低着头沉吟了片刻,却问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问题:“小慧儿姑娘,我想问一句……这是哪一年?” “乙丑年啊,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说……这是哪个朝代?” “国朝大明。”小慧儿歪着小脑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陈长生:“陈大哥,你好奇怪呦,竟然连大明都不知道?你不是国朝子民吗?” “我……我是从海外来的。” “原来陈大哥你是化外子民,怪不得不知道大明呢。” “现如今的年号是什么?崇祯?天启?还是嘉靖?” 崇祯?嘉靖?小慧儿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年号,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随口说道:“今年是国朝建文三年。” “原来是建文年间……我知道了。” “陈大哥,你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小慧儿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陈长生这个人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但毕竟萍水相逢,也不好问的太多,赶紧烧了一壶热水,双手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水杯送到他面前,用略带歉意的语气低着头说道:“陈大哥救了母亲的性命,按说应该给做顿饭好生款待,可家里实在太穷,不仅缺油少盐,连米缸都见底了,只能请陈大哥喝一杯白水。” “一杯白水就行……”陈长生似乎对那个小小的水杯很有兴趣,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小杯子玲珑可爱,好像有点意思啊。” “不怕大哥见笑,这杯子是母亲当年的陪嫁之物。” “我有个不情之请……” “陈大哥请讲。” “你……能不能把这个杯子送给我?我真的很喜欢这东西。” “那么好的灵药都送给我了,不过是个小小的杯子而已,陈大哥喜欢就拿去吧。” 不知不觉之间,东方的天际渐渐露出了一丝亮光。 “你妈妈……阿母这个病肯定还会反反复复的发作,那瓶气雾剂根本就用不了几回。这样吧,明天我再带些药过来。” “陈大哥,你……你真是好人” “马上就要天亮了,我得走了。”陈长生站起身来。 “我送送陈大哥。” “不用送,好生照料你的妈妈……阿母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长生就头也不回的迈步出门而去…… 第2章 古董贩子 坐在小沙发上的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名叫阿义,是陈长生的铁哥们。 阿义这小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理的纹丝不乱,还戴着一块价值好几万的名牌手表,俨然就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但陈长生却很清楚的知道他的底细——这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古董贩子。 打着“学术研究”“文化交流”的幌子贩卖古董,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地带,通过低买高卖的方式赚取暴利,这就是阿义的生财之道。 “我早就说过学医没前途,你小子偏偏就是不肯听我的,你瞅瞅你瞅瞅……”阿义以无比熟练的手法点上了一根“华子”,用夹着香烟的那只手指着空空荡荡的诊所说道:“你这个狗屁的诊所连一个病人都没有,我估计你连房租都没有赚到吧?哦,对了,你急吼吼的打电话让我过来,该不会是找我借钱吧?” “我不找你借钱,是想让你帮我看一样东西。”陈长生不动声色的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酒杯。 见到酒杯的瞬间,阿义的表情就好像斗地主的时候终于抓到了“双王再加四个二”的天牌一般,那双小眼睛顿时瞪的溜圆:“云纹广口彩凤杯?好东西呀。” “你好好看看,别看走了眼。” “好歹我也在这一行里混了这么多年,这种大开门的东西不可能看错。”阿义双手捧着那个小巧玲珑的酒杯,滔滔不绝的炫耀起了他的专业知识:“胎质细腻致密,瓷釉优雅素洁,尤其是杯子上的凤凰彩绘,虽只有寥寥数笔但却栩栩如生极具神韵。我敢拿自己的眼珠子打赌,这绝对是釉下彩瓷真品,如假包换的真品,不是元末就是明初……” 行啊,有两下子,竟然能看出这是明朝初年的货。 “这东西能值多少钱?” “两万块,我要了。”阿义干脆利落的甩出两沓子红彤彤的钞票,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犹豫。 就这么个丁点大小的酒杯,就值两万块? “两万块算个球?要是找到合适的买家,随便一倒手就能赚一倍。”兴奋之余,阿义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短叹:“可惜只有一只凤杯,要是再有一只龙杯凑成一对的话,价钱还能再翻一倍。” 这东西应该有一对吗? “你是外行,不懂这里头的门道。”阿义的语气就好像他真是个文物专家似的:“这样的杯子根本就不是实用器,而是古人结婚的时候使用的礼器,是洞房花烛夜喝合卺酒用的,讲究的就是‘龙凤呈祥’的美好寓意。你这只是一个‘凤杯’,却缺少了那个“龙杯”真是太可惜了。” 这个酒杯是小慧儿母亲的陪嫁之物,想来确实应该有一对。 “这东西……是从哪弄来的?” “如果我说是家传的,你信吗?” “别把我当傻子!”阿义的脸上全都是不屑的表情,“咱们是光着屁股长大的铁哥们,你肚脐眼上有几根毛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家里有没有古董我还能不知道?家传……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不信拉倒。” “既然不小子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阿义用力的掐灭了烟屁股,把那个古董酒杯装进提包当中,拿出了当年忽悠陈长生跟着他一起去搞传销的架势,说的滔滔不绝:“我看你这个狗屁诊所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和我一起倒腾古董呢。贩古董绝对比你开诊所赚的多,用不了几年就能发大财,到时候开豪车住豪宅,再泡几个大美妞……” “你能搞到这个酒杯,就说明你有这方面的渠道和门路,看在咱们是铁哥们的面子上,以后有了好货就给我,咱们俩一起发财。ok不ok?” “绝对ok。” “告辞。” 送走了阿义之后,陈长生抚摸着桌子上的那两沓子钞票,忍不住的感慨万千:我辛辛苦苦的开诊所,不仅没有赚到钱反而亏了不少。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小的酒杯就让我足足赚了两万块! 阿义说的对:贩古董绝对比开诊所有“钱途”! 第一次穿越时空就赚了两万块,这要是隔三差五的穿越几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凑够一套房的首付款了呀。 一直以来,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是陈长生的夙愿。 他再也不想看房东的脸色,再也不想忍受房东没完没了涨房租的盘剥行为,必须要有一套自己的住房。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立志要成为一个古董贩子。只不过不是阿义那种东一笤帚西一簸箕零敲碎打的“二道贩子”,而是准备直接从明朝“进货”! 这就相当于掌握了第一手的“货源”,凑齐房子的首付款还不是易如反掌? 上一次穿越到大明朝的时候,因为准备的不够充分,冒冒失失的就去了,只带回来一个小小的酒杯,虽然已经赚了两万块,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一回,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一定要干一票大的狠狠的血赚一笔。 为了这次穿越之旅,陈长生准备的十分充分,就好像是要出远门旅游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把硕大的背包装的鼓鼓囊囊。甚至还专门弄了一套古装,毕竟穿越到古代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穿着牛仔裤就穿越过去实在太不专业了。 一直忙活到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终于一切准备就绪,陈长生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玩意。 这东西看起来就好像是汽车的电子钥匙,但却没有锁车键和解锁键,只是在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红色按钮,上面描绘着一个沙漏的图案。 这玩意就是穿越时空的关键。 至于说这东西是怎么来的……那就说来话长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当陈长生轻轻按下钥匙上的一个按键之时,顿时浮现出一团淡淡的白光。 那团白光就好像是一片如水如银的月光,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但却凝而不散,仿佛水面上的波纹般微微荡漾着呈现出一个清晰的拱门造型。 与此同时,一个清晰的电子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空之门已启动,请开始您的时空之旅,祝您旅途愉快。” 在他迈步走进这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的瞬间,柔和的白色光晕倏然一收,陈长生的身体顿时消失不见,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第3章 落脚之地 又是一个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夜。 三更天都已经过了,小慧儿却没有睡觉,而是坐在小板凳上守着火炉打瞌睡。 昨天晚上陈长生曾经说过,今天会送一些药过来,所以小慧儿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 已经整整下了两天的大雪还没有停,呼啸的寒风席卷着雪花,猛烈的拍打着薄薄的护窗板,发出一连串“砰砰”的沉闷声响。 隐隐的,似乎听到一阵脚步声,就好像枕戈待旦的士兵听到了冲锋的战鼓,小慧儿顿时就睡意全无,以前所未有的敏捷打开了房门。 正是陈长生。 “我就知道陈大哥你一定会来的……”小慧儿赶紧把陈长生让进了屋,好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般不停的嘘寒问暖:“陈大哥,你一定很冷吧?先来烤烤火……” “阿母的病怎么样了?又发作过没有?” “阿母已经好多了,今天一整天只发作过一次。” “我又给阿母带了几瓶气雾剂,足够她老人家用一阵子的了。”把气雾剂交给小慧儿之后,陈长生顺手卸下了背后那个沉甸甸的特大号旅行包:“我带了三十斤大米,还有十斤精盐和十斤猪肉,你收起来吧……” 看着那些米粮和盐、肉,小慧儿已经彻底呆住:“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的?” “我看你实在穷苦,就顺便给你带了点东西。” 一直以来,小慧儿母女二人都过着凄苦的生活,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萍水相逢的陈长生竟然如此热心,一时间竟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这……这么多东西……我与陈大哥非亲非故,可怎么好意思?” “一点小意思,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虽然对于陈长生来说这点东西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在小慧儿的心目当中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在她的记忆当中,家里总是吃糠咽菜,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口白米。盐巴更是贵的吓死人,平日做饭根本就舍不得放盐。至于说油汪汪的猪肉……那简直就是奢侈品。 “陈大哥能送药过来,我已是感恩戴德了,又怎么好要陈大哥的米粮?这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这些东西就只当是交换昨天晚上的那个杯子了吧。”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昨天晚上你给我的那个杯子,应该还有一只差不多的酒杯吧?” “对呀,是还有个杯子,上面还画着一条龙呢。”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心头狂喜:“龙杯在哪?拿出来给我看看。” “前一阵子打扫房间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我打碎了。” 那么金贵的古董啊,你一不小心就打碎了? 一想到凭空损失了好几万块钱,陈长生的心都在滴血,小慧儿却并不怎么在意。 在小慧儿的心目当中,虽然这是母亲的陪嫁之物,有一定的纪念意义,但终究只是个杯子而已,碎了也就碎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小慧妹子,平日里你和阿母以何为生?耕田种地吗?” “我年纪小力气弱,阿母又体弱多病,早已耕不得田种不得地,干脆就把田地卖掉。平日里我就在曹老爷府上做杂工,每个月能有二百多文钱的进项,勉强饿不死而已。” 小慧儿小小年纪,就要到有钱的大户人家去打工,赚钱养家糊口,真是挺不容易的! “陈大哥,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当小慧儿问起之时,陈长生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闪烁其词模棱两可的说道:“其实我也没啥正经的营生,就是随便走一走看一看……” “原来陈大哥是个游方郎中哦。” 在小慧儿看来,陈长生不仅懂得医术,还四处游荡,显然就是个游方郎中。 “游方郎中?哦,对,对……”陈长生嘿嘿的笑着,随口说道:“我就是个游方郎中。” 陈长生本就是个医生,说他是“游方郎中”也不算错。 “我见过很多的游方郎中,有摇着金铃走街串巷的,也有敲着皮鼓专治疑难杂症的。这个营生可真不错,不仅清闲省力,还能赚到不少钱呢。”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阿母笑呵呵的说道:“无论做哪一行,都是很辛苦的,就譬如说游方郎中吧,不仅要有一手好医术,还要车马舟船的奔波,住店、吃饭,哪儿哪儿都要钱,风餐露宿背井离乡,也挺辛苦的……” 听了阿母的这句话,小慧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咱家不是还闲着一间柴房的么,刚好可以给陈大哥做个落脚之地。平日里他就可以在到外面走街串巷的给人治病,晚上的时候还可以回来歇歇脚,总算是有个容身之地,不用再受风霜之苦。不仅可以省去住店的开销,还可以顺便存放些东西……” 对于陈长生来说,一个稳定的落脚点实在是太重要了。 于是乎,在得到了阿母的允许之后,小慧儿高高兴兴的和陈长生一起去收拾那间柴房。 柴房里堆放着很多杂七杂八的居家之物,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不通风的缘故,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变味道。 经过好一番收拾之后,终于把这间破破烂烂的柴房收拾的汤清水丽,母女二人还找来了几块木板,搭了一个“板床”,算是临时的休息之地…… 就在小慧儿准备把窗台上的那个小瓷罐拿走的时候,陈长生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指着那个通红如血的小盐罐儿说道:“等等,你家这个盐罐好像……好像有点意思啊。” 这个小小的瓷罐色泽艳丽样式精巧,一眼就可以看出绝非一般的瓷器,陈长生翻看了一下罐底的年款:大元至正元年宁制。 这是元朝末年的瓷器啊,而且还带着底款呢,肯定能值不少钱吧。 陈长生的心思立刻就活动了起来:“这个瓷罐……可真好看,能不能……” 索要人家的东西,这种厚脸皮的事情真的很不好意思,但这是古董啊,陈长生犹豫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能不能把这个罐子送给我?” “这罐子是我从路边捡回来的,已不知存放了多少年,。”虽然小慧儿不知道陈长生为什么对瓷器这么感兴趣,但她却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反正也没什么用,既然陈大哥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第4章 我真不是摸金校尉 明亮的白炽灯下,阿义双手捧着那个瓷罐看了又看。 上一次的那个彩凤瓶,阿义只看了一眼就可以断定是明代的古董,足以证明他拥有相当不错的鉴赏能力,但这个小瓷罐却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依旧一言不发。 “阿义,这个瓷罐到底怎么样?能值多少钱?你说句话呀!” 阿义这小子就是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永远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但是这一次却面色浓重神态严肃,过了好半天才用压抑的能让人窒息的口吻,小声说道:“哥们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干上土夫子这一行了? 土夫子? 啥是土夫子? “就是盗墓贼,你是不是偷偷跑出去盗掘古墓了?” 阿义这小子竟然怀疑我是盗墓贼? 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呀。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去盗墓呢?” “根据我国的文物保护法,盗掘古墓是重罪,你可千万不能犯这个罪呀。” 阿义这样的古董贩子,竟然苦口婆心的劝别人严格遵守文物保护法,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我严重怀疑你刚刚盗掘了一个明朝的古墓。” “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昨天你才刚刚卖给我一个明朝的杯子,今天又拿出来一个明朝的藤纹蒜头罐……,要不是你刚刚盗掘明朝的古墓,哪来这么多明朝的瓷器?而且全都是明朝初年的东西,肯定是同一个墓葬当中的文物啊。” 都是明朝初年的东西? 你小子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这个罐子的底部清清楚楚的写着年款,明明就是元朝至正年间的东西,怎么能说是明朝的呢? “虽然这个罐子确确实实是元朝末年制品,但只有在明朝才能流传出来,而且我可以断定,这玩意一定是从明朝的都城南京流传出来的东西。” 听了阿义的这句话,陈长生心里猛然“咯噔”一下:他刚刚才从京城回来,阿义说的太准了! “你好好的看看这个罐子,有没有发觉这玩意和一般的瓷器有什么显着的区别?” 显着的区别? 也没有什么区别呀,只不过是颜色稍微艳丽了一点儿…… “这就对了,因为这就是难得一见的西番瓷。” 所谓的西番瓷,并不是特指某种瓷器,而是对于西方瓷器技术的统称。 瓷器这个东西最讲究的就是“淡雅”“薄脆”,这种瓷器的颜色过于艳俗,而且釉胎实在太厚,烧制的时候总是会产生裂纹。因为西番瓷并不符合人们的审美观,所以一直都不被广大的百姓所接受,但却进行了大量的仿制。 “我就理解不了,既然这东西没人喜欢,为啥还要大量生产呢?” “说你是个外行,你还不服气,听我好好的给你说道说道。”阿义又开始卖弄他的专业古董知识:“咱们中华的瓷器源远流长享誉世界,虽然这玩意在国内根本就是垃圾货,但却在国外大受欢迎。在元朝的中后期,各地的窑口都在疯狂制造西番瓷,最主要就是为了出口。” 瓷器和茶叶是历朝历代的“出口拳头产品”,既然这玩意在西方的销路不错,自然就有制造。为了垄断贸易,在洪武朝的时候朱元璋甚至下令在京城建造了专门生产西番瓷的窑口。 只可惜,随着奥斯曼帝国的崛起,东西方的贸易通道被卡死了,又生产了那么多的产品。于是乎,曾经的抢手货很快就成了滞销货。 因为外销根本就运不出去,只能想方设法的在国内出售,但这玩意本身就不受老百姓的喜欢,基本上没啥销路,很快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除了一些明朝早期的墓葬之外,已经很难见到这个东西。 “说了半天,原来这是出口转内销的东西哦。” 一个小小的瓷罐,见证了东西方贸易的兴衰,蕴含着极其深厚的历史底蕴,或许这才是古董的最大价值。 怪不得阿义这小子会怀疑我是盗墓贼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个罐子的来路没有任何问题,你就直接告诉我值多少钱吧。” “一万块。”阿义伸出一根手指在陈长生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阿义啊,你小子也忒黑了吧?上次的那个彩凤杯你还给了我两万块呢,这个出口转内销的东西,怎么也能值几万块钱吧?你就只给我一万?” “正常情况下,这东西确实能值三万五万的,要是遇合适的买家,十万都有可能。但你太不小心了,竟然把这东西弄残了……” 弄残了? 没有吧。 “你是不是瞎?”阿义把罐子翻转过来,指着罐口内缘的那个小小破损说道:“这里被磕掉了一小块瓷釉,已经成了残器,这就不值钱了。好好的一个物件,却被你弄成这个样子……哎……” “这不是我弄的。” “破损处的岔口都是新的,不是你弄的难道是坟墓里的死鬼弄的?” 阿义说的语重心长:“以后下手的时候,要轻一点,千万不要冒冒失失的就挖,挖坏了就不值钱了。” 看样子,阿义还是怀疑这罐子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 “好吧,一万就一万,给你了。” 甩出一沓子现金之后,阿义笑嘻嘻的说道:“哥们儿,如果我所料不错,你手头上肯定还有很多好货吧?拿出来让我开开眼,我保证价格公道……” “我就只有这么一件。” “别扯淡了,我就不信你只挖出这么一件,肯定还有很多……” “我真的没有了……至少现在没有了。” “嗯,就应该这么说。”阿义笑嘻嘻的点着头:“要是一下子出手太多,就会对市场形成冲击。不管手头上有多少存货,就应该细水长流一点一点的往外卖……象卖白菜一样一股脑的全都卖出去,一定会引起警察叔叔的怀疑,盗掘古墓是犯罪,不是闹着玩……” “我去你大爷的,我真的没有盗墓。” “你说没有盗墓那就没有盗墓吧。”阿义依旧在嘻嘻的笑着:“真没有看出来呀,你小子竟然还是个隐藏很深的摸金校尉,要是这么说起来的话,咱们还算是半个同行呢。” “你要再说我盗墓,信不信我当场翻脸?” “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不用这么气急败坏。从今以后你就负责盗墓……哦,不,你负责出货,我负责卖货,咱们打通上下游,全产业链通吃,一起赚钱一起发财…………” “阿义啊,我最后强调一次,我真的不是偷坟掘墓的摸金校尉。” “别狡辩了,我信还不行吗?”阿义口不对心的说着,把瓷罐装进手提包当中,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了一句:“哥们,想要出货就给我打个电话,这就叫做肥水不落外人田,合作共赢做大做强……” 第5章 守望相助 太阳已经落山了,在西边的天空留下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瑰丽而又壮美。 在这个倦鸟归巢的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袅袅的炊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稻草的味道。 刚刚干活回来的小慧儿正在烧火做饭,灶膛里的火把她的脸庞映的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这段时间以来,陈长生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早已经和小慧儿混的很熟了,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时,出去串门的阿母就回来了,脸上却是一副慌慌张张的表情:“慧儿,长生,二哥不行了,赶紧过去帮忙……” 刘二哥是隔壁的邻居,生的五大三粗健壮如牛,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之间就不行了呢? 街坊邻居之间本就有守望相助的传统,而且那刘二哥热情的很,时常帮着小慧儿做些力气活,听说二哥出了事,小慧儿再也顾不得烧火做饭,一把拉起陈长生就去了隔壁。 当小慧儿和陈长生过去的时候,隔壁的刘二哥家已是一副纷乱如麻的景象。 刚刚听到消息的街坊们挤在二哥的家里,七嘴八舌的询问着:“二哥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慌乱无助的二嫂子哭的象个泪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诉说着:“我家男人早上出门干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照常驾着船出去掏泥……” 刘二哥的职业是“清埠夫”,驾船掏泥就是他的工作。 自从元朝中后期开始,因为秦淮河的河道时常淤积,导致河面变得越来越宽也越来越浅,严重影响通航。尤其是到了洪武年间,各地往京城运送粮食的货船只能绕远路。为了疏通河道,官府专门雇佣了一些人清理河底的淤泥。 这个工作又脏又累,整天都和臭烘烘的烂泥打交道,衙门里的人根本就不愿意干。刘二哥瞅准了机会,组织了十几个壮汉“承包”了工程。洪武二十七年的时候,朝廷改制,刘二哥他们这些苦力就顺理成章的被官府“收编”了。 有意思的是,刘二哥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拿朝廷的俸禄,而是隶属于税务部门管辖,依旧是干又脏又累的苦活,但收入却一点也没有增加,唯一的好处就是勉勉强强的混了半个“公务员编制”…… 二嫂子还是絮絮叨叨的诉说着:“到了晌午前后,他就开始说肚子疼,我也没有在意。” 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有点肚子疼的小毛病根本就不算个啥,刘二哥自己都没有当回事,天真的以为只要扛一扛也就过去了。想不到肚子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没过多久竟然疼的直不起腰来,到了后半晌的时候只感觉腹内如同刀绞一般,疼的要死要活,实在扛不住了这才是和善堂去医治。 和善堂的董神医只看了一眼,就说这是可怕的“脓肠疾”,根本就无药可救,让二嫂子赶紧准备后事。 说起可怕的“脓肠疾”,众人无不勃然色变:“这病真是没办法,还记得前些年的时候,后街的老韩就是得了这个病,疼的当街打滚,痛苦万分的熬了一天一夜就死掉了,那场丧事还是我帮着张罗的呢。” “虽说二哥身体健壮,也不过是多熬些时辰多受点罪儿而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要是二哥就这么走了,可怜二嫂子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脓肠疾”是要命的病,谁也没有办法,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张罗着买纸钱置办棺椁,为二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 挺大一条汉子,就因为肚子疼而眼睁睁的看着他死掉,陈长生总是觉得这事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陈长生曾经见过二哥几次,好歹也算是半个熟人了,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终究有点过意不去。 他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把手伸到他的胸口摸了摸:二哥的心跳很快,至少每分钟120下。体温滚烫。 此时此刻的刘二哥早已经疼的死去活来,却已经没有了挣扎呼喊的力气,好像虚脱了一样扭曲着身子,嘴唇都已经紫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陈长生故意把自己的手沿着二哥的胸腹部位往下摸,摸到阑尾位置的时候猛然用力往下一按。 伴随着这个东西,虚弱的好像一条死鱼的刘二哥顿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整个身体瞬间绷紧。 虽然没有现代化的仪器作为辅助,但是从刘二哥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这就是典型的阑尾炎,而且一定就是急恶性的阑尾炎。 但这毕竟是古代,在没有经过医学检查的前提下,还得做进一步的诊断。 陈长生又稍微移动了一下手指,在周遭的部位用力按了几下:“二哥,这里疼不疼?” 此时此刻的刘二哥,早已满头满脸的虚汗,连说话的声音都十分微弱:“不疼。” “刚才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好像尖锐的针头猛然扎进肚子里?” “是——” “是不是牵扯到别处疼痛?” “是。”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阑尾炎,而是更加险恶的阑尾穿孔。 一般情况下,就算是阑尾炎也不会恶化的这么快,但刘二哥的病情显然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陈大哥,二哥这个病……你知道?” “知道。” “你能治吗?” “二哥病的很重,我也说不好能治不能治。” “也就是说……你有些把握,是不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听了这句话,小慧儿顿时就兴奋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给二哥治病啊。” “我……二哥病成这个样子,一般的汤药肯定是不成了,必须要给他做手术。” “啥是手术?” “就是破开他的肚皮,把坏掉的那一截肠子切下来,然后再把肚皮缝上。” 有病吃药,药到病除,这是绝大多数人对于“治疗”二字的理解。象陈长生说的这样划开肚皮还要切下肠子……怎么感觉好像杀猪一样呢? 这样的治病手法闻所未闻,众人无不面面相觑。 偏偏这种疾病来势汹汹,根本就容不得慢条斯理的解释说明,要是再拖延下去的话,恐怕刘二哥就真的要“驾鹤西游”了呢。 病情如火,陈长生赶紧俯下身子,对着刘二哥说道:“二哥,你这个病必须按照我说的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再耽搁下去,可就真的说不好了。你要是同意,就点个头。” 生死面前,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二哥马上就点头表示同意。 “二嫂子,你同意吗?” 二嫂子终究是个女流之辈,一想到要破开刘二哥的肚子,就吓的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的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或者说开个药方什么的……破开肚皮岂不是要弄出人命?” “这都什么时候了?”小慧儿虽是小小年纪,却表现出了和她的年龄绝不相称的果断,“既然陈大哥这么说了,肯定有办法。即便真的弄出人命,也是二哥的运气不好,总比这么等死要好一百倍,二嫂子你赶紧拿主意吧!” 犹豫了足足有三分钟,二嫂子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一跺脚:“行,就这么办了。哪怕是救不回我家男人,也是他的劫数,下手吧。” 在取得了刘二哥本人和家属的同意之后,陈长生赶紧说道:“病情如火不可耽搁,我这就去取家什,你们也准备准备。” 说完这句话,陈长生就火急火燎的跑回到柴房当中,掏出那个小玩意轻轻一按,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眼前,他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 虽说切除阑尾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手术,但这是古代呀。 陈长生必须回到二十一世纪,把手术需要的药物和器械全都弄过来…… 第6章 可怕的手术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陈长生终于带着全套的手术设备来到了二哥的家中。 打开那个便携式的医用工具袋,将手术刀、血管钳、长短拉钩、扁头固定钳、伸缩器、卵形剪等等精巧细致的手术用具一一摆放整齐。 这一套手术工具还是上学的时候导师送的“肄业礼物”,但陈长生却从来都没有用过。 虽说在医学院的时候就参与过“模拟手术”的全过程,并且在毕业之后在大医院实习的时候不止一次的观摩过完整的切除阑尾的手术,但却从来没有真正主刀。 毕竟他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私人诊所,需要动手术的患者直接就去大医院了,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亲自主刀,但却信心十足。 虽然阑尾切除术确确实实需要破开肚皮,看起来血呼啦的好像很严重,其实按照正规的医学标准,也就是个小手术而已。 即便如此,因为是第一次主刀,陈长生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在这样的时代里,就不要再奢想完全无菌的手术环境了,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消毒水仔仔细细的喷洒几遍,仅此而已。 考虑到手术条件太过于简陋,又没有微创的要求,陈长生使用了最简单最直接的“局部麻醉”手法。 打了麻醉针之后,陈长生故意多等了一小会,确认麻醉已经生效之后,才开始动手。 “点灯,多点几盏灯。”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快要黑了,在没有无影灯甚至连蜡烛都没有的情况之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点起好几盏油灯。 “油灯太暗,能不能再明亮一些?” 街坊们纷纷取来棉絮,现场搓了几根粗大的“灯芯”。 换上了“灯芯”之后,登时就明亮了许多。 陈长生已经穿上了无纺布的一次性手术服,带上头套、手套和口罩,紧锣密鼓的做着最后的术前准备工作。 “来几个街坊,让二哥躺平,对,就是这样。” 用自己的手指在二哥的腹部“比划”出一个动刀的部位之后,陈长生并没有急于下刀,而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在脑海中“重温”了一遍手术的每一个技术细节,确认没有任何遗漏,才用左手按住二哥的右腹部,用锋锐无比的手术刀划出了一个“莲花”创口。 殷红的鲜血顿时流淌出来,陈长生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切开腹外膜和内外肌鞘,然后左手拿起扁头固定钳撑开两次的肌肉,露出了白色的腹腔膜。 街坊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手术,开始是时候完全就是一副帮忙顺便看热闹的心思,一个个举着灯火兴致勃勃的观看。 在人体上动刀子的情形,大家不是没有见过,但也就仅限于切除肉瘤、赘肉或者是剜个鸡眼什么的,象陈长生这样一刀下去就把肚皮划开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到。 隔着那场薄薄的腹腔膜,已经可以看到人体内部正在蠕动的脏器了,这不就是传说的“开膛破肚”吗? 肚子都划拉开了,这还了得? 街坊们再也没有了开稀罕的心思,一个个吓的面无人色瑟瑟而抖,就好像那锋锐的手术刀在划在他们自己身上一样。 这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要不是手里还举着油灯,众人几乎要吓的四散而逃了呢。 手术继续进行。 如果有趁手的现代化医疗设备,这场小手术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是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一切的一切全都只能手动操作。 轻而易举的在腹腔膜上打开一个菱形的“术窗”,左手蜷缩成拳微微用力挤压,已经肿胀非常严重的阑尾立刻就从盲肠末端自动“跳”了出来。 倒转手术刀,反方向往内里一压,阑尾上的那层薄膜顿时自行“剥离”开来,因为没有定位器只能用钳子卡住稍微用力往上提…… “小慧儿,你过来,帮我提着这个钳子,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用力。” 小慧儿终究是女儿家家的,平日里连杀猪都不敢看,何曾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陈大哥,我……我怕……” “别废话,照我说的做。你还想不想救刘二哥的命了?” 一想到这是在拯救刘二哥的性命,小慧儿就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哆哆嗦嗦的从陈长生手中接过那个样式古怪的小钳子,轻轻的提了起来。 站在小慧儿的这个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李二哥体内的脏器和淋漓的鲜血,小慧儿哪里还敢细细观看? 手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那个环节,终于腾出手来的陈长生在预定的切除部位打了一个“蛇形结”,拿起手术刀来了个“一刀两断”,终于顺顺当当的把病变的阑尾切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用不着手术刀了,干脆顺手丢在一旁,拿起扁钳稍微用力夹住创面,在起到止血作用的同时,好像绣花一样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把裸露在外的盲肠末端推送回腹腔之内。 确认手术已经顺利完成之后,接下来就是最后的缝合了。 人体缝合不是纳鞋底子,不是说随便缝两针就可以的,需要一层一层的分三次分别缝住内膜层、肌肉层和外皮层…… 在这种情况下做手术,感染是一定会出现的,为了避免造成严重后果,陈长生特意在缝合的时候使用了大量的抗生素…… “好了,好了,总算是做完了。” 毕竟这是陈长生第一次主刀,他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已经好了吗?”小慧儿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沙哑,亲眼目的了整个手术过程之后,这丫头早已满头大汗,被汗水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陈大哥,真的已经好了吗?” “基本没啥大事了。”陈长生活动了一下略显酸麻的手脚,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再给二哥开点药。等他大便通畅之后,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以二哥的身板,最多只需五七日,就又可以活蹦乱跳的干活了……” 第7章 绝处逢生 “令郎这个病,老朽实在是爱莫能助。” 当和善堂的董神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郭掌柜顿时感觉好一阵天旋地转,险些当场栽倒在地。 郭掌柜的声音已经异常沙哑,就好像是一只被扭住了脖子的野鸭:“董神医啊,我们郭家三代单传,仅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子,神医再想想办法,不管花费多少银子您只管开口……” “医者仁心,但凡还有一点点办法,老朽绝不会袖手不管。只是令郎实在病情沉重,又已昏迷了几个时辰,就算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只能束手无策。恕老朽无能,实在无力回天。” 说起郭松山郭掌柜,绝对是本地赫赫有名的人物:郭松山郭掌柜本不姓郭,他的姓氏是郭尔罗斯。 从这个姓氏就可以看得出来,郭掌柜不是汉人,而是蒙古人。 虽说郭掌柜是个蒙古人,但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草原是什么模样,尤其是在元朝灭亡之后,干脆就改了汉姓。 和自己的祖辈完全不同,郭掌柜既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他最大的特长就是善于经商。 事实证明,有本事的人从来都不会因为王朝更替而落魄,凭借着敏锐的商业头脑,即便是蒙古人横行天下的时代早已经过去,郭掌柜依旧混的风生水起。 专门做绸缎生意的郭掌柜家资巨万,光是在京城就开了好几家绸缎庄,还托人情走关系的往宫里头送供奉,虽不敢说是富甲天下,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京城里屈指可数的大富商了。 但这人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七八,虽说郭掌柜做的好大生意,根本就不缺钱,但却子嗣不盛人丁稀缺,虽然妻妾成群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 没有子孙后代,就算是腰缠万贯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生即单丁死就绝户的可怜人罢了。 为了求个子嗣,郭掌柜见庙就烧香,光是捐出去的香火银子就不知道有多少。或许是他的虔诚之心终于感动了菩萨,前年的这个时候果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老来得子,乃是人生一大喜事,可把郭掌柜给乐坏了。 为了照顾好这个儿子,光是保姆、奶娘就请了好几个,平日里更是溺爱的没边儿……这哪是儿子啊,根本就是当活祖宗一样供着。 郭掌柜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儿子长大之后有没有出息,就算是这孩子以后成为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也不要紧,反正自己挣的家业几辈子也吃不完…… 奈何天不遂人愿,前几天的时候这个宝贝儿子忽然得了病,遍访名医都救不得,甚至连京城最负盛名的董神医都束手无策,郭掌柜能不着急吗? 此时此刻,威风了一辈子的郭掌柜就象是个可怜虫,拽着董神医的衣袖苦苦哀求:“我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这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郭家的血脉就断了呀,董神医一定要发发慈悲,银子不是问题……” “这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实在是你来的太晚了。”董神医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的表情:“这是烂肠瘟哦,要命的病。就算是体健如牛的壮汉也扛不住,小少爷才刚刚两岁,又已陷入昏迷。若是你能在昏迷之前赶过来,兴许还有些回旋的手段,现如今……还是回去准备后事吧。” 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郭掌柜早已万念俱灰,死的心都有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绝后,悲从心生的郭掌柜顿时老泪纵横,顿足捶胸的哭号起来:“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竟要遭逢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郭家的血脉香烟断送在我的手中,就算是死了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此时此刻,正是倦鸟归巢的傍晚时分,刚刚干活归来的刘二哥等人刚巧路过,见到郭掌柜这幅悲怆欲绝的样子,赶紧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咦……这不是郭掌柜么?干嘛象个娘儿们一样哭哭啼啼?” “犬子病重而不能治……” “不就是你儿子病了嘛,我还以为天塌了呢。”刘二哥漫不经心的看了看郭掌柜怀里那个昏迷不醒的孩子,轻描淡写的说道:“孩子病了就赶紧找人医治哦。” “董神医说……” 提起董神医,刘二哥就一肚子气,根本就不等郭掌柜把话说完,就用非常轻蔑且又不屑的口吻说道:“别听那老东西胡说八道,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自称神医。我劝你别在这瞎耽误工夫了,赶紧去找陈长生吧。人家陈长生从来不说自己是神医,医术却不是一般的好。” 为了给儿子治病,郭掌柜跑遍了京城的医馆药堂,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陈长生”这一号人物。 “治病看的不是名声,而是医术,若是没有医术就算是有天大的名声有个屁用?” “那陈长生真的行吗?” “行吗?”刘二哥一把撩起自己的衣衫,露出肚皮上那道还没有完全愈合的疤痕:“前几天我也是大病一场,来到和善堂的时候,姓董的说我根本就治不了,也说让我回家准备后事。得亏是人家陈长生,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的病给治好了。” 开膛破肚切肠子治病救人,这事本就是一段天方夜谭般的传奇故事,和刘二哥一起干活的这些人当中原本就有好几个亲眼目睹,说起陈长生做手术之时的情形更是眉飞色舞,简直就把陈长生当成了活神仙:“当时我就在场,看的清清楚楚,那陈长生一刀就划破了二哥的肚皮……” “乖乖老天爷呀,肚皮都划开了,心肝肺腑都露了出来,真把人吓个半死。” “那陈长生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拽出二哥坏掉的那段肠子,一刀切了下来,然后像缝衣服一样把肚皮缝合……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也不敢信还有这样的医术。” “这事过去还没几天呢,二哥就又带着我们干活挣饭辙了。” 陈长生切除了刘二哥的阑尾,不过是一个很小型的手术,但是却被这些描述的血腥而又可怕,简直就好像杀猪一样。 这事听起来就不靠谱,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但有刘二哥本人在场,又有这么多见证人,想不信都不行。 对于这种无比夸张的说法,若是在正常情况下,郭掌柜压根连一个字都不信:开膛破肚切肠子,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 所谓病急乱投医,不论这个说法多么荒诞,郭掌柜也不得不信了。 就好像马上就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本救命稻草似的,郭掌柜一把拽住了刘二哥的胳膊:“你说的那个陈长生在哪儿?” “就在我家隔壁,我带你过去。”刘二哥满脸都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笑呵呵的说道:“我说郭掌柜啊,好歹你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别这么哭哭啼啼的。不就是烂肠瘟嘛,真的不算事。让长生兄弟在你儿子的肚皮上划一刀,把坏掉的肠子切下来也就没事儿了……” 第8章 性命相托 既然是郭掌柜儿子得了烂肠瘟的病,那就让陈长生把他的肚皮划开,然后把烂掉的肠子切下来,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因为刘二哥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切除阑尾炎的手术,看起来好像很血腥很可怕,其实真的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手术,但郭掌柜儿子的这病,却要严重的多。 这孩子才刚刚两岁,看起来胖乎乎的但小脸蛋却已经塌陷下去,眼窝深深凹陷,紧闭的双眼糊满了早已干燥的眼屎,手脚处的肌肤因为松弛出现了明显的褶皱,还在发着高烧全身滚烫,可以清清楚楚的闻到从孩子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 这是脱水了呀! 尤其让人揪心的是,这孩子的屁股上满是星星点点的便血痕迹,拉出来的血已经凝固成了深褐色干痂,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仅凭最直观的外表病理特征,陈长生就看出这是典型的小儿肠炎,而且一定就是急恶性的病毒性肠炎。要是在正常情况下,这种病虽然来势汹汹,只要对症下药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最多就是麻烦一些而已。 只是这孩子已经昏迷并且严重脱水,还发着高烧——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过了午时之后,就昏迷了……怎么都叫不醒。” 昏迷时间已经超过四个小时,很不乐观呀。 看到陈长生始终紧锁眉头,郭掌柜急的眼珠子都红了:“刘二他们都说你虽是游方郎中医术却很高明,你赶紧给看看,还能不能治?” “昏迷的时间太久了,要是早点过来医治就好了……” 听了这句话,郭掌柜顿时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竟然软软的瘫倒下去…… “不过嘛……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听到这句话,郭掌柜的身体顿时挺的笔直,眼睛里陡然迸射出异样的神采,一把攥住陈长生的手:“有办法就好,有办法就好,只要你能救得我儿性命,诊金药费什么的,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而且你儿子这个病吧……你也看到了,这孩子已经奄奄一息,我只是个小小的游方郎中,而不是救命的活菩萨。谁也不敢保证……” 郭掌柜又不傻,立刻就听出了陈长生的弦外之音:这个病有很大的风险,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儿子都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是传说的华佗亲自来,也不敢说一定药到病除。 在这个事情上,郭掌柜已经有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只要能治就行,至于说最后能不能救的活……就看天意吧。”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给如实相告吧。”在这种情况下,陈长生必须给孩子的家长说清楚说明白,以免事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孩子的病已是十万火急,必须马上治疗,多耽搁一会都不行了。只是这生死之事谁也说不准,我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六成把握,至于剩下的那四成就要看这孩子的造化了。你必须好好的想想清楚……” 陈长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治——不——治?” 就凭眼下这个情形,漫说陈长生还有六成把握,哪怕连一成把握都没有,只要他愿意尝试着救治一番,郭掌柜也绝不会拒绝。 郭掌柜连想都没有想,咬着后槽牙斩钉截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治。” “这孩子的病情已如此危重,一般的手段肯定是不管用了,必须要用我的独门秘术才行。所以,还得请诸位回避。” “我给你儿子治病的时候,需要独自一人,而且一定要关闭门窗,任何人不得窥视,否则后果自负!” 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给人治病的时候,总是自称有某种“独门绝技”或者是“祖传秘方”,轻易不肯示人。所以,陈长生的这个要求并不算很过分。 只要能把小少爷的病治好,郭掌柜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所有人全都退出去。” 那些随从退出去之后,郭掌柜朝着陈长生深深一礼:“小儿的生死就拜托了。” 说这话的时候,郭掌柜的声音都在颤抖。 “性命所系,生死相托,我一定竭尽全力。好了,不要再耽搁了,请郭掌柜出去等待吧。” 虽然心中万分牵挂,郭掌柜还是硬起心肠,头也不回的从这个狭小的房间里退了出去。 所有人全都退了出去,房间里仅仅只剩下陈长生一人。 他立刻就关闭了门窗,甚至上了门闩,确认已不可能有人见到房间里的情形之后,把孩子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又很小心的隔着门缝往外看了看,这才放心大胆的从贴身处掏出那个小小的“时空遥控器”。 这孩子已经病的非常严重了,仅凭带过来的那点药根本就治不了,必须回到自己的那间小诊所,取些药品和医疗设备过来才行。 轻轻按下按钮,一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眼前。 时空之门的光芒依旧是那么的柔和而又稳定,在耳边响起的电子提示音依旧一成不变:“时空之门已启动,请开始您的时空之旅,祝您……” 还不等提示音结束,陈长生就急急的钻了进去。 行医治病生死攸关,仅凭肉眼观察太不严谨,虽然已经大致确认这就是急恶性的病毒性肠炎,出于谨慎考虑,陈长生还是拿了点检测试剂。 至于说治疗的药物……肠炎只不过普通的常见病,一般的药物也就可以了。 这个病本身其实并算不了什么,最要命的是脱水。 不论什么样的病情,一旦出现严重脱水就很有可能危及性命,必须先给孩子补充足够的生理盐水。只要实现了电解质平衡,才可以腾出手来从容不迫的退烧,治疗肠炎反而不那么要紧。 所以,必须先给孩子输液! 陈长生以非常熟练的动作取了些静脉滴注的生理盐水,又拿些了点常用的小儿抗病毒药物,想了想之后又专门多拿了点抗生素,然后再次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小小的柴房…… 第9章 神奇医术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天上的那轮明月就好像是一盏挂在冰窖里的灯,冷冷的月光照耀之下,反而更加的冷了。 这个不大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郭掌柜的那几个妻妾全都来了,还有管家、长随、丫鬟、奶妈,挤挤挨挨二十多个人,全都用揪心的目光盯着那间小小的柴房。 自从陈长生关闭了房门之后,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连一点点动静都没有,怎能不让人揪心呢? 尤其是郭掌柜的那个小妾,已经急的团团转了。 小妾在家里的地位很低,全都是因为“母凭子贵”的缘故才得到了郭掌柜的宠爱。万一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在郭掌柜百年之后,别说是分家产了,肯定会被正室夫人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所以,作为孩子的亲生母亲,这个小妾比任何人都更加关心孩子的安危。 “老爷,这个游方郎中到底能不能治好小少爷呀?怎么进去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该不会是……” 就在这个小妾要说出那个“死”字的时候,郭掌柜马上用凌厉的目光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说。” 小妾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为了避免说出那个不吉利的字眼儿,赶紧改口道:“我只是担心小少爷,毕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虽然郭掌柜同样关心儿子的安危,但他还保持着最起码的清醒:“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儿子病的那么重,都已经奄奄一息了,不可能三下两下就治好。既然陈长生还没有走柴房里走出来,就那说明他还有办法。 不论儿子的病情到底有多么严重,只要陈长生还没有放弃,那就表示还有希望,还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在郭掌柜的心目当中,此时此刻的陈长生应该正在用尽一切办法,穷尽手段的在和病魔做着最激烈的搏斗。 “老爷,要不要过去问问,看看小少爷到底怎么样了?” “胡说八道,万万不可。”郭掌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小妾的想法。 在郭掌柜的心目当中,治病救人就好像打仗一样,这个时候的陈长生正在和病魔激烈交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时候去问摆明了就添乱。 问不得呀。 只能等,等一个最后的结果。 至于说这个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小少爷的性命能不能保住,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郭掌柜想的那么玄乎,这个时候的陈长生清闲的很,他正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那孩子输液呢。 虽然孩子还在昏迷当中,但高烧已经出现了消退的迹象,这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最多再过三两个小时,孩子就应该能从昏迷当中醒过来了…… 天上的那轮明月已经从屋檐移到树梢上,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后半夜了。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冬夜,四周一片寂静。 从附近秦淮河上飘荡过来的水汽先是低低的萦绕在半空中,然后又化为寒霜落在人们的身上、脸上,被体温融化之后再次凝结,冷飕飕的让人直打哆嗦。 郭掌柜已经冻的全身都麻了,却依旧浑然不觉,只是始终用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那间小小的柴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孩子的啼哭声猛然冲柴房里传出来,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孩子醒了! 儿子的啼哭之声,听在郭掌柜的耳中仿佛天籁一般,顿时精神一振。 那个小妾还有丫鬟婆子下意识的就往柴房跑去,郭掌柜自己都本能的往前走了几步,猛然记起陈长生的叮嘱,赶紧厉声呵斥:“你们干什么?” “小少爷醒了,小少爷在哭……” “都给我退回来,谁也不许过去。” 虽说儿子已经醒了,但陈长生并没有让大家进去呢。 若是冒冒失失的推门而入,让陈长生分神导致功亏一篑,必然追悔莫及。 “孩子已经醒了。”陈长生的声音终于从柴房里头传了出来,“但还需要继续治疗,你们千万不要进来。” “神医放心,我等全都在外等候,绝不会踏入房间半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狂喜的缘故,郭掌柜的嗓音中透着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兴奋。 “还有一件事儿,需要给郭掌柜说一下。” “神医有什么吩咐?” “我得给令郎用点药,这个药呢……可能稍微有点贵。” 还以为是有了什么意外呢,原来是涉及到药费的问题。 对于郭掌柜来说,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但凡神医认为是应用之药,尽管使用就是,不用考虑药费之多寡。”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大胆的给令郎用药了。我可能还要治疗一段时间,外面应该已经下霜了,要是太冷你们就先回去吧,不用傻等。” 回家? 别闹了。 这种情况下,郭掌柜能回家吗?别说是下霜,就算是下刀子也不可能走啊! 在没有亲眼看到儿子安然无恙之前,他也对不会离开半步。郭掌柜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柴房里已经传出了儿子的哭喊之声:“爹爹……我怕……” 小孩子天性好动,自然不肯老老实实的输液,尤其是房间里连一个熟人都没有,顿时就哭闹起来。 对付这样的小孩子,陈长生也是有经验的,顺手抄起一把破破烂烂的柴刀,呼呼的虚劈了几下,做出一副很凶恶的嘴脸吓唬他:“你要是再敢乱动,我就用这把大刀砍你。” 这孩子素来娇生惯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熊孩子,被陈长生这么一吓,顿时就哭了个“惊天动地”:“爹爹……他拿刀……好大的刀……救我……” 什么?陈长生已经动刀了? 这就对了呀! 那刘二哥曾经说过,他的病就是陈长生开膛破肚切下病变的肠子才痊愈的。 既然儿子得了烂肠瘟,肯定要把坏掉的肠子切下来呀。 看这个样子,柴房里的陈长生应该是故技重施,正在给儿子开膛破肚切肠子呢。 “我儿不要怕,神医不是要害你,他是在你治病……”郭掌柜隔着房门安慰着哭闹的儿子:“一会就好了,你再忍一忍……” 第10章 陈半仙儿 翌日。 当一轮朝阳喷薄而出的时候,关闭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看到陈长生抱着孩子走了出来,众人顿时一拥而上,如同众星捧月般嘘寒问暖:“小少爷好了。” “小少爷没事儿了。” “瞅瞅小少爷这双眼睛,依旧是那么的灵活。” 作为孩子的母亲,那个小妾已经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把就将孩子抱了过来,搂在怀里别提多高兴:“我的心肝好肉肉,总算是平平安安过了这个劫数,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老爷你快看呀,孩子已经好了……” 毕竟是亲生的儿子,郭掌柜肯定关心的不行,但他却连看都没有看自己的儿子一眼,而是径直走向陈长生,郑重其事的整了整衣冠深深一揖到底:“神医辛苦了。” “我就是个游方郎中,神医二字愧不敢当。” “我虽是一介商贾末流,还算稍微有些见识,却从未见过如此通天彻地的手段,神医二字当之无愧。” “令郎的病情已无大碍,但他终究年幼且又大病初愈,最是脾胃两虚气血双亏,还需再做调理。你们可以找别的郎中开个温养肠胃固本培元的的药方……” 明明陈长生已经展现出了让人惊叹的医术,郭掌柜怎么可能再找别的郎中治疗呢? “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与其再找别人,不如再麻烦神医几日,也好一竞全功彻底痊愈。” “继续给我治疗也行,未来四天,每当傍晚五六点钟……就是酉时前后,你们把孩子抱过来就行了。” “一切遵从神医吩咐。” 陈长生又拿出两包色泽金黄的药粉,分别是儿童用的止泻颗粒和最常用的活体益生菌药粉:“这是我给孩子准备的口服药物,每日早晚两次用温水冲服……” 因为益生菌是调解肠道机能的有益活菌,所以陈长生又专门叮嘱了一句:“记住,一定要用温水,千万不要用汤水,要不然这药就会失效。” 一般情况下,服药都是用热水,这个陈长生却反其道而行之,愈发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郭掌柜还是老老实实的双手接过那两包药,小心翼翼的贴身珍藏起来。 “还有一事,我需对郭掌柜说个清楚。”陈长生说道:“令郎这个病固然是因为生冷饮食所致,但归根到底还是他的肠道……怎么说呢?” “神医尽管直言。” “我这么和你说吧,这孩子的肠道机能十分脆弱……你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以简单的理解成他的肠胃存在先天缺陷,以后可能还会再犯。” 根据民间不大靠谱的说法,像郭掌柜这种老来得子的,孩子大多体弱多病。虽然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切实的科学依据,但却早已深入人心。 而且郭掌柜的这个儿子确实身体孱弱多病多灾,稍微有点风寒就会酿成大病,所以陈长生说的他也能够理解。 “我有个建议。” “神医之忠告,必是金玉良言,我洗耳恭听。” “我建议你给孩子打个肠炎疫苗……” 疫苗?那是什么玩意? 郭掌柜这辈子都没有听过“疫苗”这两个字,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向古人解释清楚疫苗的概念,确实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所以陈长生干脆就使用了最通俗易懂的说法:“所谓的疫苗,就是用药物在令郎体内种下根苗,从此以后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犯这种病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听还不是听全由你拿主意。” 只要种下疫苗,就永生永世不再得这种病了,这句话登时就在郭掌柜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仙术吗? 难道说,这个陈长生真是传说中的修行之人? 不论他信还是不信,既然涉及到儿子一辈子的健康,那自然是没有二话。 “恳请神医施展神通,保佑我儿一生康健。” “令郎现在身体虚弱,恐怕承受不住那疫苗的副作用,再过几天吧,等他彻底痊愈之后,我再找机会给他种疫苗,如何?” 疫苗这东西本身就是病毒,最大的作用根本就不是治病,而是为了让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能够识别这种病毒。尤其是儿童用的疫苗,一定要避开儿童的患病期才能使用。 这原本就是最基础的医学常识,但是郭掌柜却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既然陈长生说那东西能保佑儿子一辈子都不再得这种病,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仙药。仙药这东西当然不能随随便便的使用,必然要挑选一个良辰吉日。 肯定是这个原因。 阴差阳错鬼使神差之下,在不知不觉之间,陈长生已经被神化了。就算不是真的神仙,至少也是个道行高深的半仙儿! “哦,对了,这几天一定要注意孩子的饮食。”陈长生郑重其事的叮嘱道:“生冷辛辣的食物就不要吃了,大鱼大肉更不行,孩子的肠胃十分虚弱经不起那些东西。最好弄些煮的稀烂的米粥,一定要少食多餐不要怕麻烦。” “回去之后,孩子可能会出现一点嗜睡的状况,那是因为我用了些此类药物,要是他打瞌睡就让他安心睡觉好了。” “神医还有嘱咐没有?” “记得今日傍晚时分把孩子抱过来继续医治就好,别的没有什么了。” “神医之嘱咐,已熟记于心。” “好了,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我也有点支撑不了,得好好的补一觉。” “不敢打搅神医安眠,我等告退。” 就这样,郭掌柜等人欢天喜地的抱着孩子走了。 至于说应该给多少药费,陈长生压根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郭掌柜也没有要问起的意思。 毕竟治疗还没有彻底完成,还需要继续医治好几天呢,什么时候彻底把孩子的病治好了,再打了肠炎疫苗之后再收入药费和乱七八糟的治疗费用,也不算晚。 总不能治了一半就张口要钱吧? 不着急,真的不着急…… 第11章 八个元宝 又是一个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 当陈长生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郭掌柜一家立刻就迎了上去,仿佛众星捧月一般:“神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 陈长生打量着郭掌柜家这座如同江南园林一般的府邸,哈哈大笑着说道:“郭掌柜府上金碧辉煌气势恢宏,无论怎么说这也不算是寒舍了吧?” “让神医见笑了,请……” 经过这几天的治疗,那孩子的病情已经痊愈,郭掌柜特意摆下家宴盛情款待。 如同郭掌柜这样的豪富之人,正式的宴请肯定不止是吃吃喝喝那么简单,更有丝竹乐舞吹拉弹唱,光是在一旁伺候的小厮就有好几个,那个排场……真是简直了。 “神医乃是贵客,理应坐在上首,我等相陪便是。” 古代的宴请规矩多的吓人,一般情况下会找几个本地的名流士绅作陪,但郭掌柜却把家里的妻妾喊了出来,分明就是又一层用意:这说明郭掌柜没有把陈长生当外人,所以才会做出妻不离席妾不讳人的举动。 正常情况下,只有非常非常亲近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稍稍吃了几口菜,陈长生就忍不住的赞叹道:“这道菜真是不错呀。” “神医识货,这道鱼熊兼得确实不错,也就只有我府上的厨子能够做得出来。”郭掌柜笑道:“孟子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圣人的教诲当然不会错。然只要功夫做到极致,再稍微花点银子,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为了吃到这道菜,我专门从扬州请了名厨,提前三天将辽东产的熊掌泡发,然后用小火慢炖,一定要炖足十二个时辰。再用火腿、山菇和三年以上的老鹅吊汤,再炖十二个时辰。” 光是一道菜就要弄两天,这得需要多少人工? “花费些人工也算不了什么,最要紧的是熊掌炖好之后即将上桌的时刻,那才是决定这道菜品好坏的关键。” “在熊掌炖煮完成之后,必须取鲜活的长江银鱼,在十个呼吸的时间之内,完成刮鳞去皮的所有准备,然后将银鱼肉片成韭菜叶薄厚,迅速填入到熊掌之中。唯有如此才能做到熊掌与鱼肉交相融合却又泾渭分明。熊掌的肥厚醇香和江鱼的鲜美恬淡相辅相成恰到好处。若是火候稍稍欠了一些,便遮盖不住熊掌的油腻和腥臭,若是火候稍微用的老了,鱼片就失去了鲜美的滋味……” 这么一道菜就如此的麻烦,也不知要花费多少银子。 “金银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神医吃的高兴,就算多花点银子也值了。” 看着眼前的这桌丰盛宴席,再想想人家郭掌柜住的“园林式豪宅”,陈长生就愈发的坚定了赚钱的信念:一定要多多努力,多从大明朝“进货”贩运回去,争取在年前凑够一套房子的首付款…… 陈长生从来就不敢奢想买一套郭掌柜家这样的“超级豪宅”,能有一套百十平米的三居室也就心满意足了,哪怕是地段稍微偏一点也无所谓。 就在陈长生满脑子都是赚钱买房子的念头之时,郭掌柜已亲自把盏,给陈长生斟了一大杯:“为了弄到这坛子三十年陈的九酿春,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其实陈长生很不适应这种应酬的场合,奈何郭掌柜盛情邀请,实在是推脱不开才来应付一下。 酒过三巡之后,郭掌柜还是不停的劝酒,那个殷勤周到的热情,搞的陈长生根本就招架不住,连连饮了几大杯,开始是时候还觉得没有什么,很快就感到了一股醺醺的酒意。 他知道自己的酒劲已经上来了,赶紧推脱道:“真的不能再喝了,我也就是三瓶崂山的量,再喝就真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陈长生很少喝白酒,平日都是喝点崂山啤酒而已。 因为喝高了的缘故,陈长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走嘴了:大明朝哪来的崂山啤酒? 但郭掌柜却会错了意:崂山? 崂山乃是全真道派的祖庭之地,和龙虎山的正一派齐名,并称道家圣地,难道说这位陈长生陈大神医是从崂山上下来的修行之人? 还真是有这种可能。 这陈长生的医术深不可测,说不准真的是在崂山上修行过,而且他的道行一定不浅,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神奇的医术呢? 根据坊间传闻,修行之人几乎从不饮酒,今日陈长生连连饮好几杯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所以郭掌柜再不劝酒,而是马上一挥手,命家里的下人撤去了酒席,换成了茶水点心。 二人慢悠悠的饮着茶水,稍微闲聊了几句,郭掌柜不动声色的打了个眼色,那个小妾马上捧出八个圆滚滚的大元宝。 二十五两一个的元宝,八个就是整整二百两银子。 当时的物价还是蛮低的,一般的小康之家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也不过四五十两银子的样子,这二百两银子真心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些许仪呈,不成敬意,还望神医笑纳。 行医治病,收取诊金药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郭掌柜也是混迹商场的老手了,精通人情世故,当然不会傻乎乎的询问具体的价格,那就显得他太不懂事了。 不问药费多少,也不说这就是给你的药费,而是直接掏钱,这就是郭掌柜的精明之处了。 虽说陈长生已经给儿子下了“疫苗”,可以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害上可怕的“烂肠瘟”。但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三灾六病,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能用上人家,而且郭掌柜又不缺钱,出手自然阔绰。 虽然对于这个时代的银子并没有一个十分清晰的概念,陈长生也知道这笔钱绝对不少了:“郭掌柜客气了,真心用不了这么许多药费。” “神医不要这么见外,小犬能够化险为夷,全是托了神医的福,些许银钱算不了什么。” 既然人家执意要给,陈长生又不是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君子,自然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亥时末刻前后,应该差不多是晚上11点钟前后了,陈长生赶紧起身告辞。 郭掌柜很热情的要用马车相送,却被陈长生婉言谢绝。 离开了郭府之后,陈长生揣着八个元宝,带着醺醺的酒意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第12章 两个烂人 挂在头顶的明月又圆又亮,就好像是一块擦的发亮的大玉盘。 如水如银的月光泼洒下来,温温柔柔的照耀着天地万物和城墙根下的观音庙。 谁也说不清楚这座观音庙到底是哪一年修建的,因为年深日久早已破败不堪,连菩萨雕像上的油彩都开始大片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泥胎。 在这个宁静而又安详的夜晚,一个魁梧粗壮的大汉正跪在蒲团之上,脸上却没有丝毫虔诚之色,而是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摆放在佛像之前的那个铜香炉,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了碰身旁的同伴,小声的嘀咕道:“大胆哥,已经三更天了,该下手偷了吧?” “偷什么偷?别说的那么难听,咱们是来找菩萨借东西的,怎么能说是偷呢?”那个尖嘴猴腮的瘦小汉子一本正经的纠正了同伴的说法,规规矩矩的朝着破破烂烂的观音佛像拜了几拜,小声的喃喃祈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弟子最近的手气太差,早已输的身无分文。我们兄弟俩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万望菩萨大慈大悲救弟子于苦难之中,先把您这个铜香炉借给弟子用一用,等弟子发了大财,一定给您买个更大的香炉……” 这个獐头鼠目样貌猥琐的汉子名叫牛大胆,乃是本地有名的泼皮无赖,坑蒙拐骗偷鸡摸狗之类的营生不过是家常便饭。因为他鬼心眼最多,所以总是扮演狗头军师的角色。他身旁那个傻大个名叫张三炮,虽然生的魁梧高大脑子却不怎么好使,略略的有些痴傻,每次做坏事的时候都是“冲锋在前”。 只因这几日霉运当头,输的干干净净,干脆就打起了铜香炉的主意:观音庙的这个香炉是纯铜的,少说也有二十几斤的样子,只要偷出去卖掉,应该能值几两的银子吧。 装模作样的朝着菩萨像磕了几个头,就好像已经得到了菩萨的允许似的,理直气壮的扛起铜香炉就往外跑。 偷观音菩萨的东西,这要是被人捉住了,肯定会被活活打死,所以牛大胆和张三炮跑的飞快。 二人刚刚转过街角,就和路过的陈长生撞了个满怀。 三人毫无悬念的全都摔了四仰八叉,那个沉甸甸的香炉也顺势掉落,香炉落地之时的清脆声响在宁静的夜空显得格外刺耳。 “你他娘的是不是瞎了?这么宽的路偏偏往老子身上撞……”牛大胆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正要朝着这个“走路不长眼睛”的家伙破口大骂几句,忽然看到滚落在地的那几个元宝……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些散落的元宝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这么大的元宝,可比一个破烂流丢的铜香炉要值钱的多呀! 牛大胆顿时就改了主意,他甚至懒得再看一眼那个香炉,顺势揪住了陈长生的衣领,冷笑着说道:“大爷我最近手头紧,找你借几个元宝用一用。” 陈长生本就在郭掌柜家喝高了,又刚刚被撞倒在地,揣在怀里的那几个元宝顿时洒落,脑袋里晕晕乎乎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我又不认识你,凭啥借钱给你?” “借钱?你是不是傻?”牛大胆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恶狠狠的说道:“这是抢劫,抢劫你懂不懂?” “抢劫?” 听到这两个字,不仅陈长生一脸懵,俩脑子里缺根弦的张三炮都糊涂了:“大胆哥,咱们不是说好了偷香炉的吗?怎么又改成抢劫了呢?” 一直以来,陈长生都生活在安全感十足的大都市。满世界都是摄像头,拦路抢劫这种给警察叔叔增加业绩的行为根本就是智商欠费的表现,所以他严重缺少安全防范意识,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到抢劫这种事儿。 但是现在,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没有任何犹豫,一拳就砸在牛大胆的脸上,登时就把这货打了个鼻血长流,又顺势起了一个飞脚,狠狠的踹在牛大胆的小肚子上。 “大胆哥,你没事儿吧?” “三炮,给我揍他。”尽管牛大胆已经痛苦的弯下了腰,却还在气急败坏的大叫着:“狠狠的揍,把他的屎给我打出来。” 张三炮这个夯货,虽然有些痴呆,却最听牛大胆的话,立刻就虎吼着冲了上来,和陈长生厮打在一处。 虽说陈长生也算是年轻力壮,终究不是可以一个打十个的武林高手,尤其是张三炮这个家伙真是皮糙肉厚,少说也有两百多斤,简直和一头巨熊差不了多少,拳打脚踢几下根本就破不了他的防。 就好像是面对一个重量级的拳击手,虽然陈长生拳打脚踢得到的“击打点数”很多,但却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反而是那张三炮,虽然痴痴傻傻脑子严重不够用,但却力大如牛,三两下就把陈长生揍的鼻青脸肿…… 眼看着张三炮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牛大胆顿时就欢喜起来,他有条不紊的捡起地上的那些元宝,早已笑的见眉不见眼:“真他娘的鸿运当头啊,肥羊竟然主动送上门来。白花花的大元宝啊,足够咱们哥俩花销一阵子了……不要停,继续给我揍他。”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一想到怡红院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我就忍不住的想要去发泄一番。如今咱终于有钱了,一定要找怡红院最年轻漂亮的头牌红姑娘,而且要找俩……” “大胆哥,”一拳把陈长生揍趴下之后,张三炮瓮声瓮气的说道:“我要吃烧鸡,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烧鸡了。” “这一回我给你买三只烧鸡,让你吃个饱……行了,行了,停手吧。”把所有的元宝全都揣进自己的怀里之后,牛大胆看了看被打倒在地的陈长生:“别再打了,再打就要弄出人命了,走,赶紧走……” 把陈长生暴揍一顿之后,这俩货抢走了那二百两银子,头也不回的跑掉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等被揍了个半死的陈长生哼哼唧唧老半天才爬起来的时候,那俩劫匪早已跑的无影无踪了…… 按照陈长生原本的打算,用这二百两银子买几件像模像样的古董,卖给阿义换一大笔钱,先把房子的首付款凑齐。不成想银子被俩无赖给抢走了,还白白挨了一通暴揍,陈长生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样的鬼话,陈长生从来都不相信,他必须马上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抢回来,再顺便教训教训那俩混蛋。 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犹豫,陈长生就从贴身的内兜里摸出那个小玩意开启了时空之门…… 第13章 君子报仇 “这几天你小子去哪了?手机也不接,微信也不回。”电话那头的阿义显得有些结巴,明显就是喝高了:“我去诊所……找了你好几趟,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出了点事儿,你过来一下,顺便把你那个防身的家伙带过来。” “我擦,出什么事儿了?你是我的财神爷,千万不要出事啊。” “别废话,赶紧过来。” 听说陈长生出事了,就算是深更半夜阿义依旧火急火燎的赶到了诊所,当他见到陈长生那副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的样子,顿时就变得暴躁起来:“我日他大爷的,怎么被打的这么惨?是谁下的手?老子这就喊上几个兄弟,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帮我找回场子? 你可别开玩笑了。 我在明朝挨打,总不能带着你也去大明朝吧?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我没啥事,就是吃了点小亏,受了点皮外伤而已……还有点小小的损失……” 听了这句话,精明的阿义立刻就意识到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打架斗殴那么简单,他眼珠儿一转,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干活的时候起了内讧,被黑吃黑了?” 在阿义的心目当中,一定是陈长生做“摸金校尉”的时候和同行起了内讧,被其他的盗墓贼给“黑”了。 虽然阿义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盗墓贼,但相关的小说和电影却看过不少,听说那些盗墓贼全都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甚至直接把同行埋进古墓,弄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不稀奇。 至于陈长生说的“小小损失”,肯定是挖出来的古董被别人给抢走了。 “就算是损失了点货也不要紧,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就好。” 明明知道阿义误会了,但陈长生却不做任何解释:他总不能自己被明朝的无赖抢走了二百两银子吧?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陈长生咬着牙说道:“你把家伙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带来了。” 阿义从怀里抽出一根电棍。 像阿义这样的古董贩子,勉勉强强也可以算是半个“在道上混的”,为了防身和确保资金安全,身上总是带着防身的家伙。 陈长生拎着这根电棍,轻轻按动按钮,噼里啪啦的电火花顿时响起。 不管什么样的地痞无赖,肯定经不起电击:“嘿嘿,这一回一定要给那俩货点颜色瞧瞧。” “俩货?是两个人吗?”阿义很关心陈长生的安危:“你一个打两个,肯定打不过人家,不如我喊几个小弟过来,咱们一群人揍他们两个,才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一群人? 别闹了。 带着一大群人穿越到大明朝去打群架,那不成笑话了吗? “这个事儿吧……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要不我和你一起,反正咱俩一起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记得咱们上高二那一年,咱俩和体院的那帮牲口干仗,打的那叫一个热闹。”说起当年和陈长生一起打群架的“英雄壮举”,阿义就忍不住的眉飞色舞:“我记的清清楚楚,当时你拿着板砖,我举着折叠凳,咱们两个人打他们一大群,从中山路一直打到校门口……虽说最后咱俩全都挨了学校的处分,差一点就被开除学籍,却打出了咱们‘七中双雄’的赫赫威名,那一架就是咱俩的成名之战,从那儿以后再也没人敢找咱俩的麻烦……”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阿义这小子就开始混社会,而陈长生则进了医学院。虽说二人全都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之路,但说起当年的那些“青葱岁月”,依旧让陈长生感慨万千:“阿义啊,我知道就咱俩的关系最铁,但眼下这个事儿吧……真的不用你出面……” 陈长生掂了掂手里的电棍,说的咬牙切齿:“有了这玩意儿,我一个人就能摆平。” 看着陈长生这幅恶狠狠的样子,阿义唯恐他弄出不可收拾的场面,赶紧叮嘱了几句:“哥们儿,我这根电棍是专门改装过的,不仅有强光手电筒的功能,最要紧的是电流大威力强,就算是一头大肥猪也得哆嗦好半天,要是用在人身上的话绝对当场放倒……你最好小心一点,别真的弄出人命来,那就没法收场了。” “我有分寸,你放心好了。” “真的不用我帮忙?” “真的不用,你走吧。” “要是你摆不平,就给打电话,千万不要逞能。” “别磨叽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陈长生这个人,做事素来稳重,阿义还是比较放心的。既然他口口声声的说一个人就可以搞定,阿义也就不再坚持…… 阿义前脚刚走,陈长生后脚就打开了时空之门,一脑门子钻了进去。 当他再次来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早已空无一人。 后半夜的街上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一只,四下里安静极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关门闭户,防火防盗。” 当这个上了年纪的老更夫敲着梆子和铜锣走过来的时候,陈长生赶紧迎了上去:“打更的大爷,麻烦打听一下,怡红院在哪?” 虽说陈长生不知道那俩劫匪是什么身份,但却曾经听他们提起过“怡红院”这个地名。 老态龙钟的更夫抬头看了陈长生一眼,说的语重心长:“小伙子,怡红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大爷我劝你一句,就算兜里有些银子,最好用在正经地方,别扔在那些青楼女子的身上。” 陈长生早就料到“怡红院”就是青楼烟花之地,只是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而已。 “大爷,我不是去怡红院寻欢作乐。” “怡红院这种地方,不寻欢作乐还能干什么?” “我有点别的事情,麻烦您老人家给指个路。” 上了年纪的老更夫朝着街边的秦淮河努了努嘴儿:“沿着河一直往前走,在第二个路口拐进去,见到一个挂着红灯笼的地方就是怡红院了……” “谢谢大爷。” 道谢之后,陈长生就急急忙忙的顺着更夫所指的方向一溜烟的跑了。 “哎,”遥望着陈长生远去的背影,老更夫无奈的摇着头:“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只可惜年轻人沉迷酒色贪恋温柔,根本就不懂这个道理……” 第14章 大打出手 当牛大胆从怡红院走出来的时候,已是拂晓时分了。 漫漫长夜正在渐渐褪去,但黎明却还没有到来。 “怡红院的小娘子真是勾魂儿啊。”虽然已经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牛大胆还是回忆着和女人在床上翻滚的感觉:“尤其是那个叫小桃红的,细皮嫩肉一掐一股水,搞的我都要肾亏了。”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今天总算是解了解馋,痛痛快快的发泄了一番。”牛大胆顺手掏出两只又肥又大的烧鸡,一股脑的全都递给了张三炮:“三炮兄弟,哥哥我享受了一番,不能亏了你,特意给你弄了两只大烧鸡。” 已经许久不知肉味的张三炮一手拿着一只烧鸡,一边跟在牛大胆的身后一边卖力的啃着,片刻之间就啃了个满嘴流油:“好吃,真好吃,要我说呀这烧鸡就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二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吊儿郎当的回到了住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 自打这俩货从怡红院出来,陈长生就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仿佛一个隐藏在暗影当中的幽灵! 直到二人走进一个破破烂烂的院子,钻进房间之后,陈长生才猛然大吼一声,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老子的银子呢?” 牛大胆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自己的“窝”里来,被陈长生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 正在啃着鸡翅膀的张三炮显然也被吓到了,呆呆的看着陈长生好半天没有回过神儿来。 等到牛大胆看清楚了陈长生的面容之后,还以为是他带着人过来寻仇,下意识的就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他很快就发现陈长生并没有带人过来。 你只有孤身一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牛大胆嘿嘿的冷笑着:“还真有不知死的笨蛋,肯定是刚才揍的你太轻,竟然还敢找上门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三炮……” “大胆哥,啥事?” “揍他,给我狠狠的揍,这一次一定要把他的屎打出来。”牛大胆得意洋洋的翘起了二郎腿:“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给我往死里揍……别吃了,先把他打趴下再吃,我又不和你抢……” 听了牛大胆的这句话,智商有些欠费的陈三炮就好像是一头巨熊,呼哧呼哧的冲了过来。 对付这种人,根本就用不着客气,电棍会教他做人。 不管这个陈三炮的力气有多大,终究是血肉之躯,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电火花,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壮汉顿时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牛大胆还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陈三炮就已经被干翻了,好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儿般不停的哆嗦着……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没有正式开打呢,三炮怎么就倒下去了呢? 没有了陈三炮的保护,牛大胆立刻就怂了,本能的想要逃走,却被陈长生堵在门口:“抢了老子的银子,还想跑?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牛大胆本就是生的獐头鼠目贼眉鼠眼,活像是一只瘦猴儿,在陈三炮已经倒下的情况下根本就打不过陈长生,干脆一发狠,从靴筒中抽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手持利刃的牛大胆眉目扭曲面容狰狞,活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老鼠,举着匕首发出威胁:“别以为老子好欺负,老子杀人不眨眼,赶紧滚蛋。要不然的话,老子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陈长生根本就没有把这个色厉内荏的家伙放在眼中,嘿嘿冷笑了两声举起了手中的电棍:“就凭你这两下子也敢抢我的银子?你看这是什么……” 就在牛大胆下意识的观看那根电棍之时,陈长生立刻开启了强光手电筒功能。 一道炙烈的白光猛然照亮了黑漆漆的天色,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突然升起了一百个太阳,登时就把牛大胆的眼睛给耀花了。 强光照射之下,牛大胆甚至出现了暂时性的失明。 “怎么回事?我看不见了?我瞎了吗……啊……” 惨叫声中,牛大胆已经被电击了一下,瞬间倒地抽搐成一团,哆哆嗦嗦不停发抖的样子活像是羊癫疯发作。 不得不说陈三炮这个家伙真是皮糙肉厚,被威力强大的电棍击倒之后,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爬起来,嘟嘟囔囔的骂了一句脏话,就又朝着陈长生冲了过来。 当陈长生再次抡起电棍的时候,智商明显有问题的张三炮竟然伸手格挡。 伴随着一阵耀眼的电火花闪过,如同巨熊一般强壮的张三炮再次毫无悬念的扑倒在地…… 牛大胆哼哼唧唧的试图再次爬起来,早被陈长生一脚踏住,举起电棍劈头盖脸一通狂殴,片刻之间就把他揍的满脸是血满头是包。 “大爷饶命,饶命啊。”牛大胆拼命的抱着脑袋满地乱滚,“小人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大爷手下留情……” “你们是怎么揍我的,我就怎么揍你,再稍微加一点点利息,这就叫眼前报来的快。” “大爷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没事,我看你挺扛揍的,多打几下也不要紧。” “我不行了,真的要死了……” 狠狠的把牛大胆揍了个半死,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之后,陈长生这才住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牛大胆。” “你是做什么的?” “我……除了正事,我什么事情都做。” 果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这个牛大胆就是个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地痞流氓。 陈长生根本就懒得和这种人浪费口水,直接开门见山切入正题:“我的银子呢?” “银子在这儿……”牛大胆摸索着,从怀里摸出七个银光闪闪的大元宝:“大爷,您的银子全都在这……” 全都在这儿? 肯定不对。 你们抢走了我八个元宝,现在却只剩下七个。 “元宝怎么少了一个?真是太不老实了。是不是要我再揍几下,你才肯把另外第八个元宝掏出来?” 牛大胆哭丧着脸苦苦哀求:“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就只剩下这七个元宝了。” 第15章 一幅破画 怡红院这种地方本就是个销金窟,“消费水平”高的吓人。 反正也不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用着一点都不心疼。牛大胆去逍遥快活的时候,专门点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头牌姑娘,不管是见到龟奴还是老鸨,全都大大方方的给了很多赏钱,又玩了很多花样儿,着实体验一把有钱的阔佬挥金如土的感觉…… 只用了不到半个晚上,就花掉了一个大元宝。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牛大胆竟然拿着自己的银子花天酒地的挥霍,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又狠狠的抽了他几下。 一个大元宝啊,二十五两银子,省着点用的话足够小慧儿和阿母花销好久了,却被这货给挥霍掉,几乎气出了内伤。 正说着,憨憨的张三炮又一次爬了起来,虎吼了一声刚要冲过来,远远的看到陈长生扬了扬手中的电棍,顿时就怂了。 张三炮虽然有点缺心眼,但他并不是傻子,连续吃了两次大亏,早被电棍吓出了心理阴影,只能远远的站在那里,再也不敢过来。 “你们俩把我揍了一顿,现如今我又把你们揍了一顿,咱们就算扯平了。” 听了这句话,牛大胆顿时心头狂喜,赶紧频频点头:“这位大爷说的对,咱们已经扯平了,都是在江湖道上的混的,这就叫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还可以做朋友。” “滚你大爷的朋友,老子不稀罕你这样的朋友。”陈长生用电棍敲打着牛大胆的脑壳:“挨揍的事儿已经扯平,接下来咱们就的说说银子的事儿了。” “你们抢了我八个元宝,没错吧?” “没错。” “现在却只剩下七个,也没错吧?” “也没错。” “也就是说,我平白无故的少了一个大元宝,这笔账应该怎么算呀?”陈长生很清楚的这俩货就是典型的地痞无赖,他们根本就没有钱赔偿自己的那个大元宝:“要不然这样吧,我打断你的一条腿,就只当是赔了我那个大元宝,怎么样?” 打断一条腿? 那可不行啊。 牛大胆赶紧连连讨饶:“好汉……大哥……大爷,我这条腿还有用呢,您千万要高抬贵手……” “一条腿换个大元宝,你不吃亏。” 说话之间,陈长生猛然举起手中的电棍,就要朝着牛大胆的小腿砸落。 “住手,住手……”牛大胆已经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声嘶力竭的高喊着:“这位爷,我愿意赔那个元宝,我愿意赔给你……” “你拿什么赔?” “我有个宝贝,可以陪给你。” 宝贝? 陈长生下意识的看了看这个破破烂烂如同狗窝一般的房间,实在找不出一件值钱的东西。 这样的地痞,能有什么宝贝? “三炮,三炮,赶紧把咱们的宝贝拿出来给这位爷。” “宝贝?大胆哥,咱们哪有什么宝贝?” “笨蛋,我说的宝贝就是那幅画,赶紧拿出来呀。” “原来你说的那幅画哦,我还以为是啥宝贝哩。”张三炮嘟囔着,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画轴,因为他还对陈长生手里的那根“棍子”心有余悸,根本就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扔过来。 这是一副名为《松山兰花图》的书画作品,从年款来看应该是宋朝的古画,只是因为保存不善,出现了很多虫蛀鼠咬的痕迹,显得破破烂烂,好在书画的主体部分还算基本完好…… 陈长生对于书画完全就是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真的很值钱,只能装模作样的呵斥道:“这么一副三文不值两文的破画,就想抵一个大元宝?你想的可真美呀!” “大爷,大爷,这幅画肯定很值钱。” “你怎么知道它值钱呢?” “这是我亲手从一个大户人家偷出来的,大户人家的东西一定很值钱……” 宋朝的古画,应该是有些收藏价值,要不然有钱的大户人家也不会收藏至今。 虽然陈长生不懂字画,但是从逻辑上看,这幅画应该是不错的。 不对! 陈长生马上就注意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逻辑漏洞:如果这幅字画真是宋朝某个名人的作品,牛大胆早就拿到当铺卖掉了,怎么会自己留下来呢? 牛大胆这样的家伙,最多也就是鉴赏一下怡红院那些细皮嫩肉的风尘女子,鉴赏字画……他根本就没这样闲情逸致,也没有那么高的艺术品位。 牛大胆确实没有撒谎,至少他没有完全扯谎:这幅画确实是他从别人家偷来的,这是实话。至于说这东西非常非常的值钱,那就纯粹是瞎扯淡了。 刚把这幅字画偷到手的时候,牛大胆确确实实以为这是一件非常值钱的东西,曾经去过好几家专做古玩生意的店铺准备卖掉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但那些古玩店铺根本就不收,他也就只能随手扔在床底下了。 古玩店铺的掌柜,无一不是鉴赏古玩字画的大行家,若这玩意真的很有收藏价值,他们怎么可能不收呢? “这幅画明显就不值钱,你还想蒙我?” 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腿,牛大胆只能睁眼说瞎话,并且把牛皮吹的更大:“集雅斋的王掌柜说这幅字画至少能值七八十两银子,我嫌他给的价钱太低才没有出手。原本是想找个愿意出高价的买家……结果大爷你就来了……” “大爷您要是不信,等到天亮之后可以找集雅斋的王掌柜问一问。” 虽然陈长生对于牛大胆的这一番话半信半疑,但眼下这种情况又能怎么样? 总不可能真的把这俩货活活打死吧? “行,我先把这幅画带走,天亮以后我就去找行家问一问。要是这东西真的很值钱,那个元宝的事就算是一笔勾销,要是你敢骗我……到时候我打断你两条腿。” “小人绝不敢骗大爷您呀,真的不敢。”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差不多到了收手的时候。 陈长生收起那幅字画扬长而去。 遥望着陈长生远去的背影,牛大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傻傻的张三炮小声说道:“三炮兄弟,你还傻愣着干嘛?赶紧跑啊。” 跑?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为啥还要跑呢? “三炮兄弟呀,你可真是个傻货,我给他的那幅画根本就不值钱,要是值钱的话我早就卖掉 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只要他随便找个行家问一问,就知道那玩意是不值钱的破烂货,一定会恼羞成怒的再找咱们算账。咱们还是赶紧躲起来避一避风头吧……” 依旧对陈长生心有余悸的张三炮瓮声瓮气的问道:“往哪躲?” “只要咱们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偌大的京城找一两个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他肯定找不到咱们……” 第16章 沾衣欲湿杏花雨 虽然已经过了深夜十点,都市依旧喧嚣热闹,喷薄的霓虹把夜空渲染的五彩斑斓,仿佛一座不夜之城。 陈长生和阿义坐在小诊所里边,桌子上放着一大堆胡乱摆放的啤酒瓶子。 “摆平了?” “全都摆平了。”陈长生摸了摸那根电棍,哈哈大笑着说道,“有了这个大杀器,揍的那俩混蛋哭爹喊娘,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这玩意是防身的利器,你先用着吧,回头我再买一个就是了。” “哦,对了,”陈长生从包里掏出那幅古画在桌子上徐徐铺展开来,“你看看这幅画能值多少钱?” 阿义这小子做出一副“我就是古玩专家”的样子,装模作样的说道:“书画类的作品学问很深,首先要看纸张和装裱的绫子布,其次要看笔法和用墨,最后才看年款和印章……” “别废话,你就直接告诉我这幅画值多少钱。” “据我观察,这应该是一幅宋代的古画……” “这还用你说?”陈长生毫不客气的白了阿义一眼:“那上面明明写着大宋德佑贰年的字样,肯定就是宋朝的哦。” “值钱不值钱,得看作者是谁。要是历史上着名的作者,肯定能卖出大价钱。但这个阇黎释南……”阿义摸着自己的下巴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以阿义的文学修养底蕴,也就知道苏东坡、宋徽宗等等几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这幅画的落款却写些“阇黎释南”四个字。 这个“阇黎释南”明显就是作者的名字,但阿义却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他干脆掏出手机百度了一下:“奇怪了,百度上根本就搜索不到这个人的名字,估计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吧。” 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阿义就是古玩行业的大拿,想不到这小子竟然依靠百度百科的信息,当时就把陈长生给逗笑了:“阿义啊,你到底懂不懂啊?” “其实吧……”阿义嘿嘿的尬笑了两声:“我刚刚入行没几年,最多也就倒腾点瓷器什么的。书画类的东西其实并不比你懂太多……书画这类东西的水太深,我就是两眼一抹黑。要不然这样吧,我帮你找个真正的专家掌掌眼。” “你还认识古玩行里的专家?” “我认识的这个专家,以前是大学里的教授,考古专业的大牛人,曾经参与过国家重点文物工程的发掘。” 阿义这样的古董贩子,竟然认识考古专业退休的老教授,这是陈长生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和罗教授也是刚刚认识不久。”阿义的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说出了一桩趣事:“今年前半年的时候,我花了一万多块收了一幅清三代的花鸟画,刚好这个罗教授是个收藏家,通过朋友托朋友的关系,就找到了罗教授,想把这幅画卖给他。” “罗教授只看了一眼,就说是赝品,当时我还不信。于是乎,罗教授当场抽出了那幅画的卷轴横梁,你猜怎么着?”说起这件事情,连阿义自己都笑了:“那上面竟然印着几个小字——义乌宏盛工艺集团出品,而且还他娘的是方正楷体字……” “一万多买清三代的东西,我还以为是捡了个大漏,想不到是从义乌那边流传出来的印刷品,连一百块都不值!” 连阿义这种“行业内部人士”都买了假货,而且还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这就好像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青花瓷”上写着“微波炉专用”一样滑稽,陈长生顿时笑的前仰后合:“你小子连义乌产的工艺品和古董都分不出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其实也没啥好丢脸的,古董这一行本就鱼龙混杂,尤其是书画方面造假技术更是层出不穷,打眼的事一点都不稀奇。” “虽说那一次我是丢了面子,但却通过这个机会认识了罗教授,后来但凡是有吃不准的货,我都会找罗教授帮忙看一眼。”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专业的呢,罗教授的眼光……不做这一行真是可惜了。” “你可不要胡扯了,人家是考古专业的教授,就算是退休了也不可能和你这样的古董贩子同流合污。” “我给罗教授打个电话,让他帮咱们看看这幅画……”阿义掏出了手机,拨通了罗教授的号码:“罗教授晚上好,我是阿义啊,您休息了没有啊?” “我正在看书,还没休息呢。” “罗教授真是好学呀。” “阿义啊,就不要和我兜圈子了,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拿不准的东西?” “还是罗教授了解我呀。”阿义嘿嘿的笑着:“我有个朋友,有一幅家传的书画想要出手,我的水平您也是知道的,根本就吃不准,想要您帮忙掌掌眼,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趁着现在我还没睡觉,你们过来吧。” “好的,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二人收起那幅破破烂烂的书画,打了个出租车,直奔罗教授家而去。 罗教授的家在学府路,是一座修建于上个世纪的老式住宅楼,显得有些破旧。但是这一带有好几所重点中学,还有两个全国知名的大学,属于典型的学区房! 熟门熟路的阿义带着陈长生来到502室,很有礼貌的敲了敲房门。 “是阿义吗?进来吧,门没有锁。” 阿义直接推门而入。 罗教授的家约莫有七八十平方的样子,本就狭小的客厅里还摆着两个大的不像话的书架,书架的旁边还有个自制的多宝阁,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应该是罗教授的收藏品。 罗教授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儿,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让陈长生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高中老师…… “罗教授,晚上好,这位是我的发小,他叫陈长生。” “罗教授好。” “坐吧。”罗教授的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家里挺乱的,平时也没什么客人我也懒得收拾,我去给你们沏茶……” “不用麻烦了,”阿义拿出了那幅画:“我在电话里说的就是这幅画,麻烦罗教授看一眼……” 罗教授只看了一眼,真的只看了一眼,就面带微笑的说道:“南宋末年的吧?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幅画应该不早于公元1233年,也不会晚于1277年。” 第17章 吹面不寒杨柳风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句话真不是盖的。 画轴都还没有展开呢,就能知道是哪个朝代的,而且还能说出大致的年份,这个本事实在是太牛叉了。 “罗教授您真厉害,这幅书画是德佑二年,我刚刚在百度上查了一下,也就是公元1276年,刚好在您说的范围之内……您这个眼光,我是真的服。” “没你说的那么玄乎,这种三经单纬的暗花绫,只有南宋晚期才有。自从宋理宗开始亲政之后,为了减少日渐庞大的宫廷开销,就在福州增设了一个内务衙门,专门生产这种绫子给宫廷使用。到了1277年蒙古大军占领了那里,这种绫子就再也没有了,这不是什么难事,毫无技术含量,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都知道。” “把画轴打开,让我看看书画的内容。” “嗯,不错,着墨和填墨的手法都对,线条酣畅淋漓一气呵成,浓淡变化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地,圆转随心看着就很舒服,这幅《松山兰花图》绝对是很少见的名家大作……我得好好的看看。” 罗教授拿出了放大镜,仔仔细细的看着这幅画,那副屏气凝神的专注表情,就好像是唯恐惊动了什么似的,一边看一边小声的念叨着:“远山近水三七布局,这是典型的南方画派风格,你们看看这山,虽只有寥寥数笔,但却疏密张弛高低错落。还有这水虚实动静全都在笔墨之间,功力十足啊。” “你们再看看这几株兰花,竟然使用了似有似无的虚笔,明明是写实的工笔手法,却满是写意的神韵,妙笔盎然,浑然天成,大境界呀绝对的大境界。” 不管是阿义还是陈长生,全都门外汉,他俩根本就听不懂罗教授在说些什么,只是知道这幅字画非常的好。 罗教授鉴赏这幅字画之时的表情,就好像摄影师见到了绝美的景色,早已经沉浸其中了。 “那个……罗教授,您是书画鉴赏的专家,既然您说好,那这个东西肯定就不赖,您能不能给这幅书画估个价儿?” 陈长生和阿义并不关心这幅书画作品到底有多好,他俩只关心一个问题:值多少钱? 瓷器也好,字画也罢,不就是用来卖钱的吗? 红彤彤的钞票才是衡量这幅画价值的唯一标准! “值多少钱?”罗教授终于抬起来头,先看了阿义一眼,又看了陈长生一眼:“这样的名家大作能够历经千百年的岁月传承下来已是殊为不易,不能简单的用金钱衡量。” 不用金钱衡量,那还有什么意义? “你们知道这个作品的作者是谁吗?” “上面写着呢,是一个叫阇黎释南的人。”阿义笑嘻嘻的说道:“罗教授啊,这个阇黎释南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在网上查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的资料。” “你们不知道阇黎释南是谁?” “我在网上查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的资料。他是个日本人吗?要不然怎么会姓阇黎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姓氏。” “阿义啊,你错了,阇黎不是作者的姓氏,而是他的身份。” 身份? 阇黎是什么身份? “阇黎就是和尚。” “我明白了,原来这幅画的作者是一个名叫释南的和尚,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罗教授推了推快要从鼻梁上滑落下来的老花镜:“佛家又名释家,释字与志字发音相近,所以古代的佛门大多会用释字取代志字,有点类似于通假字的意思。所以这幅画的作者就是一个叫志南的和尚。” 志南和尚? 以阿义和陈长生的文化水平,充其量也就知道西游的玄奘和东渡的鉴真两位名垂千古的和尚,至于说这个志南和尚……天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这个志南和尚很有名吗?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罗教授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而是缓缓的念诵出一首诗来: “古木荫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虽说阿义和陈长生二人的文学修养实在不怎么样,但这首诗实在是太有名了,尤其是后面“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两句,简直就是脍炙人口连小学生都知道。 “你们知道这首诗吧?” “知道。” “志南和尚就是这首诗的作者。”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心头剧震:想不到这么破破烂烂的一幅书画,竟然是古代着名人物的作品,这一回真是抄上了呀。 这幅画肯定非常非常的值钱,阿义早已兴奋的抓耳挠腮,将讲话的声音都变得异常沙哑:“罗教授,不是我怀疑您的专业眼光,你确认这就是志南和尚的真迹吗?” “时隔千百年,谁也不敢确认一定就是真迹,但我有六成以上的把握。”罗教授指着书画上那几个收藏印章说道:“再加上这枚收藏印章,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志南和尚的真迹。” 印章? 阿义和陈长生也曾经看过那枚印章,但印章上全是曲里拐弯的字迹,看起来好像是佶屈聱牙的古篆体文字,想不到这位罗教授竟然能认出上面的字迹。 “那不是篆书,而是蒙古文,这是祥哥剌吉的专属印章。” 祥哥剌吉是谁? “这个祥哥剌吉是元仁宗的亲姐姐,忽必烈的重孙女,又名贞寿公主,是我国历史上最着名的女收藏家。这幅作品不仅有她的私人收藏印章,还有元朝明初收藏大家曹明仲的专属印章,足以说明这二人全都收藏过这幅作品。就算我看错了,难道说元明两代的收藏家全都看错了吗?” “我敢断言,这一定就是志南和尚的真迹,想不到在我的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样的绝世珍品……”在发表了一番感慨之后,罗教授就又忍不住的唏嘘起来:“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这幅作品的破损之处太多,这么多虫蛀鼠咬的痕迹……也不知道如此珍品为何没有好好保存,居然破败成这个样子……” 牛大胆和张三炮哪懂什么古玩字画,偷过来之后随手扔在一旁,导致这幅书画破损严重。得亏是被陈长生得到了,好歹算是保存了下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阿义下意识的和陈长生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眸子里全都是“抄上了”“发大财”的兴奋目光。 “罗教授,您能不能给这幅画估个价?” 第18章 货卖识家 “你打算卖掉它?这样的绝世珍品承载着无比厚重的历史,是中华文明的艺术瑰宝,千万别卖呀。要是你们随随便便卖给什么人,万一流失海外,那就是全体国人的损失……” 阿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古董贩子,他唯一的念想就是赚钱,罗教授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千万不要让这个宝贝流传到黑市上去,千万不要!”罗教授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如果你一定要卖,那就卖给我吧。” “货卖识家,那真是太好了。”阿义哈哈大笑着说道:“我知道罗教授是个正人君子,一定不会让我们亏了……您能出什么价?” “什么价?我能出什么价?”罗教授好像有些神经质了,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我能出什么价?我能出什么价?” 罗教授猛然打开了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两张存折和两张银行卡,然后指着摆放在屋子里的那些收藏品,虽然他的语气压抑的能让人窒息,但却透着斩钉截铁般的果断决绝:“这是我全部的积蓄,总共有一百二十几万的样子,再加上我的全部藏品,换你这幅《松山兰花图》……” 罗教授愿意倾尽所有的得到这幅画,光是这个态度和诚意就让阿义和陈长生深感震惊,二人下意识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松山兰花图》是稀世珍宝,根本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我知道这个价你们还是亏了,但我真的只有这么点家底……” 把家里的所有一切全都拿出来,就为了交换这幅画,不管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已经足以证明罗教授的诚意了。 阿义做了这么多年的古董贩子,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诚心诚意的买家:“罗教授,您的诚意我已经知道了,但这幅画不是我的,我得和我这个哥们商量商量。” “哥们儿,你觉得罗教授出的这个价怎么样?” 陈长生低着头沉默了好半天,过了足足有五分钟,才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白发苍苍的罗教授:“货卖识家就不算亏。罗教授是正人君子,没有在价钱上骗我们这些外行,而是坦诚的告诉我们这就是价值不菲的稀世珍品,就凭这份坦坦荡荡的胸襟就让我佩服我的不行。” “一百二十万就一百二十万,至于您的这些收藏品……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们就不要了。” 这样的稀世珍品,肯定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几百万也不是不可能。陈长生却只卖一百二十万,虽然这个价格确实很高,但阿义还是觉得亏了。 他不停的给陈长生打着眼色,陈长生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似的…… “真的卖给我?” “罗教授是君子,我也不能做小人,刚才罗教授已经说的很清楚,这幅画是文化的传承,是历史的见证,把这幅画交给罗教授才算是物有所值。” 已经六七十岁的罗教授欢喜的像个孩子一样,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语:“明天我就去银行取钱……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把房产证抵押给你……” “罗教授的为人我很放心,什么时候罗教授您有了时间,咱们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罗教授:“有个小小的问题,还需要您给我解惑。” “你说。” “这幅画在历史上的名气真的很大吗?” 在阿义看来,这纯粹就是一句废话:要不是这幅画非常非常的有名,罗教授又怎么会出这么高的价钱呢? “其实,志南和尚这个人并不怎么出名,尤其是他这种画风,即便是在宋元时期也属于小众作品。毕竟他是个僧人,讲究的是出世禅心,只有志同道合之人才会喜欢这种风格。就比如说元朝的这位公主收藏家吧,她本就对佛教十分推崇,还自己掏钱兴建了好几座寺庙。她对于那些奢华细腻的宫廷画风毫无兴趣……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志南和尚这个人非常的低调,除了那几句诗以外,这幅画就是唯一传世的东西了。他的生平直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有人说他为了躲避宋末元初的战乱在某个海岛上隐居,也有人说他去了东南亚……” 怪不得京城里的古董铺子不收这幅画,原来那个时候的志南和尚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名人,而且他的作品在古代非常小众…… 这就是历史啊,一部活生生的历史,文化的传承和转变,在这幅画字画中全都淋漓尽致的显现出来,或许这就是这幅字画的最大价值吧。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多谢罗教授指教。时间不早了,就不耽搁罗教授休息了,告辞。” 和阿义一起从罗教授家里出来之后,阿义立刻就抱怨起来:“你小子是不是傻?那幅画至少能值几百万,你却只卖了一百二十万……” “货卖识家嘛,就只当是和罗教授交个朋友。以后还有用到人家的时候呢……” 陈长生已经成为专业的“时空倒爷”,说不准哪天就又能得到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肯定还能用得上罗教授这样的专家…… “屁的货卖识家,你知道亏了多少钱吗?” “别总是张口闭口的谈钱,多俗啊。” “我去你大爷的,不谈钱谈什么?” “最主要是我真的缺钱,我一直都想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了这一百二十万,差不多就可以凑够首付款了。” “那你也不能……”阿义正要继续抱怨,却突然眼睛一亮:“你小子手里头是不是还有比这幅《松山兰花图》更好的东西?肯定是这样,要不然你根本就没有必要下这么大的本钱和罗教授交朋友。” 面对阿义的这个问题,陈长生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阿义顿时就明白过来,兴奋的爆了一句粗口:“我擦,你小子肯定是发掘到古墓了,你手里肯定还有更好的货……行啊,已经知道放长线钓大鱼了……” “放什么长线?钓什么大鱼?我怎么听不懂?” “你小子别装傻……哦,对了,这种事情就应该装傻。”阿义嘻嘻的笑着:“平时你小子不显山不露水,想不到竟然这么厉害,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还私藏了更好的古董?” “别管我有没有私藏,只要是我想出货,一定不会忘了你。” “这还像句人话。” 第19章 小目标 “爸、妈……”像曾经过去的无数个周末一样,陈长生打开了微信,和老家的父母视频聊天:“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或许是因为父母不会调节视频光线的缘故,显得更加苍老,多年的劳作让二老脸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我买房了。” 听了这句话,父母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就狂喜起来。尤其是老妈,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光:“你真的买房了?那真是太好了,总算是有房了,总算是有房了。” 在父母的传统观念当中,在大城市打拼的陈长生,只有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才算是成功。 一套房子,在父母的心目当中具有非常一般的意义。 “花了多少钱?” “总共四百万多一点,一百二十多个平米,就在三环边上,是准现房。”陈长生说道:“我自己拿了一百二十万,又找阿义借了二十万,已经把首付款交上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完工了,只是还没有装修,到时候一定请您和我爸到大城市来住。” “只要你有房就行,我们就不去了,大城市我们也住不惯,还是在乡下的好。”知道儿子已经买了房,老妈竟然流下了幸福的泪水:“只要你自己过的好,我和你爸就心满意足,真的心满意足了。以后和亲戚们说起,也有了骄傲的资本……” 和满脸幸福的老妈相比,老爸依旧是那么的严肃:“虽说已经交了首付款,还有月供呢?我和你妈还稍微有点积蓄,一会给你打过去,买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在外面也挺不容易的……” “月供我自己想办法,就不劳二老费心了。哦,对了,我准备元旦的时候回老家看看,顺便给您和我妈买点滋补品……” “买啥滋补品?真是有钱烧的。”老爸依旧是那么的严厉,但关爱之情却溢于言表:“好几百万的房子,光房贷就不是一件小事,以后你要注意节俭,别总是乱花钱。我和你妈都很好,你就不要回来了。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好好经营你的诊所,多赚几个钱,尽快找个女朋友,赶紧结婚生娃才是硬道理。” 说起女朋友,陈长生就忍不住的神色一黯:早在学生时代,他就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也曾花前月下也曾海誓山盟,甚至连将来的孩子上哪个幼儿园都想好了。最终却因为自己太穷,买不起车也买不起房,女朋友就和一个富二代“双宿双飞”去了。 虽说被女朋友甩掉这事确实挺窝心,但陈长生却一点都记恨自己的前女友: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自己根本就给不了女朋友想要的生活,分手也就分手吧…… 老爸看到陈长生的神色,就知道戳到了儿子的伤心处,马上就转移了话题:“不管咋说,你也算是在大城市站稳脚跟了,这就是有出息。你知道么?二胖在小县城买了房,二胖他爸就在村子趾高气昂,现如今你也买房了,而且还是在大城市。以后出门的时候我也可以挺直腰杆和他说话了,我的儿子肯定比别人强!” 看到老爸为了自己而骄傲的表情,陈长生就忍不住的热泪盈眶,好悬没有掉下泪来:“爸,妈,儿子在大城市打拼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算是赚到了一点钱,让二老受委屈了。”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废话,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干,把你那个诊所好好的经营下去,做出样子给别人看看。好了,好了,就到这里吧。” 结束了和父母的通话之后,陈长生默默地掏出那个小小的“时空遥控器”! 自己之所以能够凑够一套房子的首付款,并不是因为如同父母想的那样是经营小小诊所赚来的,而是通过这个小玩意。 一个小小的诊所,能赚几个钱?连房租都赚不出来! 买房子? 想也不要想! 自己的成功全都拜这个“时空遥控器”所赐。 在明朝和现实之间做“时空倒爷”,随随便便弄点古董过来卖出去就是暴利 依靠在明朝反反复复的来回穿越,这才几天呀就凑够了房子的首付款,真是血赚呀! 事实证明,穿越时空贩古董,绝对是一个“大有钱途”的事业,至少比开诊所要强的多。 虽然已经背负上了沉重的房贷,陈长生却一点都不在乎:不就是房贷嘛,多穿越几次,多赚点钱还不是轻轻松松? 对于自己的未来,陈长生充满信心,他甚至给自己制定了一个阶段性的人生目标:利用一年的时间,先把房贷还完。然后再花一年的时间赚一千万…… 一千万真的不多,三环以内一套像模像样的房子都要好几百万,有些拆迁户都身价好几千万呢。 以前的陈长生,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月收入破万,现如今却制定了一年赚一千万的目标,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这是自己膨胀了。 一千万算个啥哦,小说中的那些穿越者哪个不是动辄改变历史,哪个不是把称王称霸号令天下当做人生目标? 陈长生从来都没有那么宏大的理想,对于改变历史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兴趣,他甚至觉得王霸天下本身就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改变历史有什么用?还不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呢。 “王天下”“臣诸侯”的英雄壮举确实激动人心,改变历史也足够让人热血沸腾,但陈长生生性懒散,根本就懒得费那个劲。 他知道自己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没有治国安邦的本事,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富即安的小人物。他没有沉重的历史责任感,也没有什么宏伟的理想信念。像现在这样,在古代和现代之间穿越来穿越去,找机会赚点钱,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现如今的陈长生,早已无心经营这个小小的诊所,而是把穿越时空当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甚至已经开始习惯了明朝那边的生活,这么几天没有回去反而感觉很不自在。 “阿义啊,这几天我有点别的事情,你可能联系不到我,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留言。” 给阿义留下一条微信之后,经过好一番精心准备的陈长生就又一次启动了“时空之门”,离开了繁华的现代都市,穿越回到六百年前的大明朝…… 第20章 偷驴记 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两个如同幽灵一般的身影正在街角嘀嘀咕咕: “大胆哥,我饿……”张三炮委屈巴巴的看着牛大胆:“我又饿了。” “你再忍一忍,”牛大胆警惕的看了看这个空无一人的小巷,笑嘻嘻的说道:“等咱们把王寡妇家的毛驴偷到手,转手一卖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到时候一定让你吃个饱。” 自从上次用一副破破烂烂的书画骗走了陈长生之后,牛大胆和张三炮唯恐他再去找麻烦,一连躲了好几天。 实在饿的受不了了,这才又出来作案——偷王寡妇家的毛驴。 王寡妇家早已关门落锁,但这根本就难不倒王大胆。 他笑嘻嘻的掏出一根细细的铁丝,三扭两扭就把铁丝捅进了锁眼当中。 溜门撬锁,是王大胆压箱底的绝活儿。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呼吸越来越平缓,就好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细心的感受着从铁丝传来的每一个细微震动。自始至终他的手臂和手腕都没有动过哪怕一分一毫,完全凭借灵活的手指操控着那根细细的铁丝。 找到了,那就是锁芯的位置。 利用无名指尽力把铁丝往下压,以无比娴熟的动作微微一勾,顺势往外一拽,伴随着“铮”的一声轻响,门锁就被打开了。 整个过程最多只用了两分钟。 院子里安静极了,那头新买的小毛驴就栓在牲口棚子里。 王大胆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刚刚解下小毛驴的缰绳,猛然惊讶的发现王寡妇就站在三步开外。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天还没有亮王寡妇就起床了,刚好撞上了正在偷驴的王大胆。 别看王寡妇只是个妇道人家,却绝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弱女子。 这个王寡妇不仅性情凶悍作风泼辣,而且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比寻常的男子还要高出半头。 眼瞅着有小毛贼要偷驴,王寡妇登时就急眼了,猛然大吼一声“有贼”,顺手抄起一柄粪叉,以横扫千军之势重重的砸在王大胆的腰胯之间。 王寡妇下手可真够狠的,这一粪叉子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面对气势汹汹的王寡妇,牛大胆只能万分狼狈的夺门而逃。 正在门外“把风”的张三炮脑子里本就是缺根弦,看到牛大胆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句:“驴呢?” “还管什么驴?赶紧跑。”牛大胆脚底抹油跑的比兔子还快,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喊:“三炮,我的傻兄弟,快跑啊……” 当王寡妇手持粪叉子冲出来的时候,憨憨的张三炮终于明白过来,赶紧溜之大吉。 “有贼呀,有贼偷驴……” 王寡妇的喊叫之声在寂静的夜空之中显得格外刺耳,听到动静的街坊们纷纷跑了出来,和王寡妇一起追赶这个两个偷驴的小毛贼。 耳旁的风声呼呼直响,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这俩货不顾一切的疯狂逃窜,在他们身后,几十个手持棍棒的街坊正在大呼小叫穷追不舍。 昏沉的暮色当中,耳旁的风声呼呼直响,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 不知不觉之间,夜色已经开始消退,但黎明却还没有到来。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晓得跑出来多远,累的牛大胆呼呼直喘,活像是一头刚刚磨完了五百斤麦子的病牛。 虽说张三炮身强体壮,终究饿的太狠了,跑过了好几条街之后,早已累的满头虚汗气喘吁吁:“大胆哥,我没力气了,跑不动了,歇一歇吧?” “歇个屁。”牛大胆没好气的大骂着这个痴痴傻傻的好兄弟:“跑的慢了就会被捉住,捉住就会被送去官府,你还记得上次被官府拷打的情形么?” 对于牛大胆和张三炮这种偷鸡摸狗的小贼,官府从来都不会手软。上一次他们被衙役们捉住的时候,几十板子下去就把二人打的屁股开花,甚至还上了夹棍,让他们吃足了苦头,差一点被活活打死。 一想到官府的刑罚,张三炮立刻就怂了,赶紧继续跑路。 不知不觉之间,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一大片鱼肚白,马上就要天亮了。 身后的王寡妇和街坊们依旧穷追不舍,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呼喊着:“不要放跑了偷驴的贼,捉住他俩……” 跑了这么远的路,牛大胆的腿都软了,没好气的叫骂着:“这个王寡妇真是难缠,不就是一头毛驴么?何至于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虽然二人全都跑的肺都要炸开了,但却根本不敢停留,依旧跑的飞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或许是因为慌不择路的缘故,二人已跑到了秦淮河边。 眼瞅着王寡妇等人越追越近,面前又有河水阻路,但牛大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泅水渡河。 憨憨的张三炮却站在岸边迟迟不敢下水,因为他是只旱鸭子。 “你个傻货,还在磨蹭什么?赶紧跳河,快——” “我……我不会游水啊……” 二人本就是“有案底”的惯犯,一旦被王寡妇等人捉住,就算是没有被当场打死,至少也要打个半死,然后一定会被送到官府去治罪。 对于河水的天然恐惧,让张三炮始终犹豫不决根本就不敢下水:“大胆哥,你好像也不会游水吧?” “谁说我不会游水了?我还会几下狗刨哩。”牛大胆把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河水不深,别怕。只要你抓住我的裤腰带,肯定没事儿。” “这能行吗?我还是有点怕。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办法? 牛大胆回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追兵”,又看了看迟迟不敢下水的张三炮,索性将心一横,一脚就把他踹进泛着冰凌的河水当中,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王寡妇等人追到了河边,眼看着这俩偷驴贼已经消失在滚滚波涛之中,只能恨恨的朝着河面双手叉腰高声叫骂:“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老娘的驴,活该淹死你们这一对不开眼的贼!” 第21章 不打不相识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太阳还没有出来,在一片青蒙蒙的天光之中,浑身上下早已湿透的牛大胆,失魂落魄的坐在河岸上,身边躺着张三炮的尸体。 张三炮本就不会游泳,又跑的没了力气,被牛大胆一脚揣进河水之后登时就慌了,灌了一肚子的水没几下就沉入了河底。 虽然牛大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救了起来,却是为时已晚。 尽管牛大胆还在不停的帮他揉胸口、掐人中,用尽了他所知的一切急救手段,张三炮却已经没了呼吸。 好在张三炮的胸口还是热的,听人们说但凡是淹死的人,只要胸口还没有凉就还有生还的希望,但牛大胆这种不学无术之辈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摆弄,只能象个死了儿子的寡妇一样拼命呼救:“来人呀,快救命呀……” “三炮啊,都是我害了你。”虽说牛大胆是个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的地痞无赖,毕竟兄弟情深,他顿足捶胸嚎啕大哭,“你要是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正是天色将明未明的拂晓时分,四下里安静极了,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一只。 就在这时,刚刚起床出来倒马桶的阿母见到了孤苦无助的牛大胆:“这是咋了?” “我兄弟被水淹死了,胸口还是热的呢……”牛大胆鼻涕一把泪一般的哭喊着,活像个可怜的孩子。 阿母最是心软,赶紧高声大喊起来:“长生,长生……快出来呀,有人被水淹着了……” 刚刚起床的陈长生听到阿母的呼唤,赶紧披了件衫子跑出来,当他看到浑身上下湿淋淋的牛大胆之时,顿时一愣:“怎么是你?” 这不就是那天晚上抢元宝的无赖嘛! 牛大胆也认出了陈长生,但却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只能一个劲的磕头:“这位兄弟,三炮不行了,你赶紧救他一救,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头了……” 又看了一眼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的壮汉张三炮,陈长生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人命关天,早已顾不得以往的“恩恩怨怨”,伸手在张三炮的颈部动脉摸了摸,察觉到他还没有完全死透之后一把架起他的上半身:“还有的救呢,别愣着了,赶紧搭把手,先抬到我屋里去再说。” 就这样,牛大胆和陈长生二人把张三炮抬进柴房。 对于医学生来说,溺水急救是最基本的技能。早在陈长生的学生时代,就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每次教育局的领导“莅临检查”,学校都会组织演练这一项基本技能,就好像军训走正步一样,早已成为医学生的“日常练习项目”。 即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搞错。 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扣住张三炮的下颌骨和颊骨连接处,稍一用力,他的嘴巴就自然张开,清理出口鼻中的污泥,保持最基本的呼吸道畅通……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动静的小慧儿妹子过来了。 在小慧儿妹子的帮助之下,三个人联手就好像抬起一头死猪一般,将张三炮面朝下的放在床上。 陈长生保持着一个跪坐的姿势,把张三炮的胸腹部垫在自己腿上,同时让牛大胆用力抬起他的腰胯部位,用力拍打他的后背——把肚子里的水控出来。 在二人通力合作之下,张三炮的嘴巴里流淌出黑乎乎的脏水。 接下来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就很简单了,那是医生最基础的技能,就好像让孔子读论语鲁班用斧头一样轻车熟路驾轻就熟…… 仅仅只做了两轮心肺复舒,就在陈长生试图第二次给张三炮做人工呼吸的时候,这个强壮如牛的家伙就已经可以自主呼吸了。 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的张三炮先是发出一个悠长的呼吸,旋即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三炮兄弟,你醒了!”虽说牛大胆就是彻头彻尾的坏家伙,却把义气二字看的很重,见到张三炮“死而复生”顿时喜出望外:“你觉得怎么样?” 张三炮还在剧烈的咳嗽着,根本就不顾上回答。 “他已经没事了。” 像张三炮这种体壮如牛的家伙,只要恢复了呼吸醒过来,其实也就没啥事了,根本就用不着担心。 “陈大哥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儿。”小慧儿妹子对陈长生的医术很有信心,“既然他没事了,我也得去曹老爷干活了。” 虽说张三炮已经醒来,毕竟在冰凉的河水中泡过,裹着棉被瑟瑟发抖,他呆呆的看着陈长生,越来越感觉眼熟,盯着陈长生看了好半天才却还是不敢确认:“大胆哥……我怎么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对,前几天你们抢了我的元宝,还把我揍了一顿,然后我又把你俩揍了一顿。” 陈长生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脑子里缺根弦的张三炮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就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想起来了,就是他,这人好生厉害。大胆哥……快跑啊……” “你喊什么?别咋咋呼呼的。”牛大胆一把按住了惊慌失措的张三炮:“要不是这位大哥,你都已经上了奈何桥了……” “这位大哥……”牛大胆模仿着江湖大侠的样子,朝着陈长生抱拳行礼:“还未请教大哥尊姓大名。” “我叫陈长生,你的年纪比我大的多,就不要张口闭口的叫大哥了吧?” “四海之内皆兄弟。”牛大胆摆出一副慷慨豪迈的架势,故意用很豪爽的声音大笑:“以前咱们有些误会,不过那都是小事儿,江湖上有句话说的好,叫做不打不相识……” 对于牛大胆来说,不管是打人还是被打,都是很正常的小事儿,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张三炮的脑子不大灵光,他并不清楚牛大胆为啥要和这个揍过自己的家伙称兄道弟,只是傻乎乎的看着,过了好半天才瓮声瓮气的问道:“那天晚上,你只用那个棍子一指,我就倒下起不来了,这是哪门子功夫哦?” “真是个没见识的家伙。”牛大胆嘿嘿的笑着:“陈大哥用的手法一定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点穴术,陈大哥,我没说错吧?” 不管是牛大胆还是张三炮,全都是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小毛贼,却故意说自己是江湖中人,分明就是在自己的脸上贴金。至于说所谓的“点穴术”,纯粹就是牛大胆臆想出来的!。 第22章 拦不住我 虽然江湖上一直流传着“点穴术”的传说,但却从来没有见过。据说……仅仅只是据说,有些功夫高强的大侠,会使用非常神奇的点穴术。只要被点中了穴道,就会瞬间失去战斗力。 所以,牛大胆一厢情愿的把电棍的威力当成了传说中的“点穴术”。 陈长生根本就懒得解释,只是微微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事实上,陈长生一点都不在乎这俩地痞无赖的想法,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你叫牛大胆是吧?” “陈大哥叫我大胆兄弟就行。”自己能够遇到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牛大胆当然要想方设法的结交一番,所以他故意往陈长生身边坐了坐,以示亲近之意。 “好吧,大胆兄弟,有个事我想好好的问问你……” “陈大哥请讲。” “那天晚上,我揍你们的事情……我和你们不打不成交的时候,你们曾经给过我一副破破烂烂的书画……” 提起那幅画,牛大胆的脸上就露出不好意思的尬笑,赶紧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吧……那副画也没啥要紧的……” 没啥要紧的? 价值一百多万的古画,怎么能说不要紧呢? 要是这俩无赖的手中还有别的书画作品,那就真的要发大财了呀。 “大胆兄,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问那幅画的来路,你们是从哪弄来的?” “其实吧……那幅画……还真的不大好说……” 还不等牛大胆把话说完,胸无城府的张三炮就已经开始“抢答”了:“那幅画是我们从坟里挖出来的。” 即便是盗贼,也分三六九等,偷坟掘墓的盗墓贼发的是死人财,是最被“同行”瞧不起的低贱勾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牛大胆偶尔也做些盗墓贼的“业务”,但却从来不好意思承认。 不过张三炮已经这么说了,牛大胆就只能嘿嘿的干笑着承认了:“当着真人不说假话,那幅画确实是我们从坟墓里头挖出来的。只是当时手头紧,实在没了别的法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要不然会被江湖同道耻笑的……” “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陈长生追问道:“你们还有没有挖出别的什么东西?” “真的没啥值钱的玩意了。” “不是还有一本书嘛……”憨憨的张三炮比划着那本书的厚度:“足足有一尺厚的书……” 能和《松山兰花图》一起陪葬的书籍,必然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肯定能值很多很多钱。 陈长生顿时就来了兴趣:“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我也不知道那是啥……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书,纯粹就是一大堆写满了字迹的废纸。”牛大胆和张三炮,全都是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的睁眼瞎,当然对书籍之类的东西毫无兴趣,并且说的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虽说我们做过偷坟掘墓的勾当,但我们却不是下三滥的盗墓贼,最讲究的就是盗亦有道,对于死者是万分尊重,只要是没有用的东西从来都不轻取,所以我们又把那本书放回坟墓里去了……” 这俩货……明明已经盗墓了,还说什么“盗亦有道”,真不是一般的可笑。 他们之所以把那本书重新放回到坟墓当中,纯粹就是因为感觉那玩意根本一钱不值,而不是什么“盗亦有道”和对死者的尊重。 “大胆兄弟,还有三炮兄弟,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把那本书给我弄出来。” 弄出来? 已经埋进坟墓的东西怎么弄出来? 牛大胆稍微琢磨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陈长生的意思:这是要他们再去盗墓啊! “偷坟掘墓,义所不为,要不是实在手头紧,我们兄弟根本就不屑于……”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应该怎样和这两个地痞无赖打交道,所以根本就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废话,直接拿出一个元宝:“我知道这事挺辛苦的,也不好意思白白麻烦二位,这个元宝就当是给二位的辛苦费了……” 见到钱的瞬间,牛大胆顿时两眼放光,赶紧将那个元宝揣进怀中,却依旧说着义正辞严的话:“按说我们兄弟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不应该做这种事情,不过陈大哥你既然这么说,又拿出这么大的诚意来,怎么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只是这种事情实在太跌份儿,陈大哥千万不要对外人谈起……” “在我们老家那边,盗墓贼就叫做摸金校尉,讲究的就是分金定穴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深入古墓摸金……” 当陈长生说起摸金校尉的故事之时,牛大胆和张三炮听的一愣一愣的:敢情盗墓贼还有这么多的说法,竟然还有摸金校尉的名号,真的小瞧盗墓这个职业了呀。 在陈长生的蛊惑之下,尤其是那个元宝的诱惑下,牛大胆顿时就来了精神,把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陈大哥你放心,今天晚上我们就去盗墓……就去摸金。” 晚上? 盗墓这种事当然得在晚上进行,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但眼下的情况有点特殊:靖难之役已经打了好几年,虽然战场始终停留在北方,但毕竟这是战争时期,方方面面都很严格,只要天一黑就会四门紧闭,既出不去也进不来。 “出不去进不来?”牛大胆嘿嘿的笑着:“好歹我也在京城里混了几十年,只要我想出去,就没人能困得住我,要不然上一次我们是怎么出去盗墓……摸金的呢?” “关闭城门之后,你们还能溜出去?” “来去自如。” “我就奇了怪了,城门都已经关了,还有那么多的兵丁把守,你们到底是怎么出去的呢?” “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牛大胆的脸上全都是信心十足的表情:“不要说京城的城墙,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南天门,只要我想出去,就好像在自家院子里一样随意进出,根本就没人能拦得住!” 第23章 摸金校尉 历朝历代的城墙都具有极其浓烈的军事色彩,防御外敌是城墙最主要的功能。尤其是京城的城墙,无论是高度还是厚度都十分坚固,就算是千军万马猛烈攻打,急切之间也难以攻破。 尤其是在洪武初年,经过扩建之后,这座巍巍雄城的防御能力堪称天下第一。 但这次扩建,也留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破绽”。 比如说在洪武七年的时候,直接就把江宁县的一部分纳入到了城防体系之内,这就留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薄弱环节”。 城墙本身从来都不是一堵高大的墙壁那么简单,还有无数出于军事目的而修建的附属设施:比如藏兵洞。 当敌人猛烈攻打的时候,埋伏在藏兵洞里的士卒就可以突然杀出,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是很常见的手法,但却给牛大胆他们这些鸡鸣狗盗之辈留下了一个可以自由进出的“后门”。 自从大明朝建立之后,江南就再也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各种各样的军事设施基本上处于名存实亡的状态,大多已经出现了荒废的迹象。为了方便在夜晚的时候进城出城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牛大胆就在城墙西北角的一个藏兵洞挖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通道,平日里用巨大的城砖作为遮掩,想要出城或者进城的时候,就把城砖推开…… 在这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身强力壮的张三炮奋力移开那几块虚掩的城砖最先钻了出去。牛大胆和陈长生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长江的大拐弯处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一个荒凉的乱葬岗子。 从江面上吹来的风掠过低空,发出野兽嘶吼般的可怕声响,树上夜枭正在发出“桀桀”的怪叫,随处可见的坟头平添了几分诡异和恐怖的气息。 对于这种事儿,牛大胆早已是轻车熟路,他先在那个孤零零的坟头之前点起了几柱香,又焚烧了几张黄纸和几个纸元宝,还装模作样的磕了几个头,喃喃的念叨着:“过往的神灵,底下的亡魂,我等迫不得已打搅您的安宁,在这里先行告个罪。反正那些破烂书本埋在里头也是于草木同朽,还不如拿出来给我们用一用。我们也不白用你的,这些值钱烧过去,就只当我们花钱买的……” 祭奠了亡灵之后,就好像已经得到了允许似的,牛大胆理直气壮的低喝一声:“三炮,开挖!” 身强力壮的张三炮二话不说,直接就抡起了铁锹…… 因为不久之前他们曾经挖过一次,所以更加的轻便,三下五除二就刨出了一个深坑,很快就露出了里边的棺椁。 古人素来讲究入土为安,只要稍微有点家底的死者,坟墓都是分成讲究的。棺是棺椁是椁,最先挖开的那一层“青砖皮”就是外层的“椁”。 张三炮一猫腰就钻了进去,很快就拿出来厚厚的一沓子书籍。 陈长生挑起灯笼看了看,全都是蓝色封皮的册子,上面还有《四海民殖注》的字样,打开之后总共有十二本之多。 这些书籍摞起来,差不多有一尺多厚的样子。 每一本书上都有很规格的年头,记载着成书的时间:这东西并不是想象当中的古书,而是当代的书本。 更让陈长生感到失望的是,这甚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书籍,因为根本就没有刊印,全都是手抄本。 这样的东西,充其量也就是某个人的读书笔记,根本就看不出什么经济价值。 “里头还有几沓子纸,全都写着字儿哩,要不要全都拿出来?” “别管是啥,全都拿出来交给陈大哥。” “好嘞。”张三炮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又进去搜索了一番,很快就又拿出百十页纸张,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还有很多明显批改过的痕迹。 因为这东西已经在地底埋藏了几十年的漫长时光,纸张早已微微泛黄,或许是因为潮湿的缘故,有几本书已经明显发霉,上面的字迹模糊难辨…… 陈长生随后翻开其中的一本《织殖经》:上面竟然记载着全国各地的纺织事宜,比如各地的棉布和丝织品的价格、优点、缺点等等,甚至还有手工绘制的插图和很多注解,分门别类的讲述全国各地仿制品的生产工艺和流程…… 这就是一本古代版的《纺织行业》说明书嘛。 又翻开了一本《食殖经》,讲述的则是全国各地尤其是江南各地的粮食、谷物、豆类的种植、管理已经食用情况,甚至还专门讲述了牛羊等牲畜的养殖和加工…… 陈长生顿时就明白了,这套《四海民殖注》就是当时的《大百科全书》,分类别类讲述各行各业的具体状况,以及江南等地的民风民俗。 因为没有经过正式的出版刊行,而且不是什么名人作品,这东西肯定没有太大的经济价值……也就是说很难通过阿义他们那些古董贩子卖出多高的价钱,但却具有极其强烈的学术价值。 通过这个东西,就大致可以看出元末明初这个时代的社会总体状况,以及百姓们的真实生活,尤其是对江南各地的风土民情和物产,描述的非常详细! “就只有这么些东西了吗?” “就只有这么点了,根本就没有金银玉器等值钱的陪葬品,想来死者生前也是个穷鬼吧。”牛大胆以为陈长生对这些东西很不满意,赶紧趁机说道:“陈大哥,我知道附近有几处富裕大户的墓葬,只可惜平日里都有守墓人看守,很难下手。不如咱们联起手来干一票大的……” “拉倒吧,偷坟掘墓这种事还是少干为好。”陈长生摇着头说道:“不过呢,以后你们要是遇到古董之类的东西,比如说精美的瓷器,或者是名人字画什么的,可以拿给我,我不会少了你们的辛苦钱……” “想不到陈大哥这样的武林高手,竟然对古董有兴趣。”牛大胆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只要我们有机会拿到好货,一定先拿给你。银子不银子的全都好说,就只当是交个朋友了!” 第24章 历史大百科 “说句心里话,一直以来我都看不起你们这些古董贩子。”罗教授亲手给陈长生和阿义斟了一杯茶,面色郑重的把茶水捧起来递给陈长生:“但是这一次,你们让我刮目相看了。” 这一套十二本的《四海民殖注》,还有那百十来页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全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罗教授面前的茶几上。 “我感谢你们,真的很感谢。”说到激动处,罗教授甚至站立起来,朝着二人鞠了个躬:“要不是你们,这个宝贝就要永远的埋藏在暗无天日的坟墓当中了。” 坟墓? 难道说这东西是从坟墓当中弄出来的? 阿义下意识的看了陈长生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眼神却已经透露出了他的心意:你小子不是说不做摸金校尉的吗?怎么也干起盗墓这一行了呢? “罗教授,你怎么知道这是从坟墓当中出土的东西?” 对于罗教授这种有些迂腐的知识分子,陈长生压根就没有提起这套书是从坟墓里边挖出来的,但罗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啊,这种事情怎么能瞒得过他呢? “这倒不是单纯因为专业的眼光,你也不用不好意思。”罗教授目光炯炯的看着陈长生:“你做了一件好事,真是一件大好事。我不敢说代表国家代表人民这样的大话,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和冯慕圣谢谢你。” 冯慕圣? 冯慕圣是谁? “就是这套书的主人,也是作者……至少是作者之一。”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一脸懵逼:我挖了人家的墓,让那个古代的冯慕圣死后也不得安宁,他怎么还要感谢我呢? 这不符合常理啊? 罗教授拿起茶几上的那些纸张,不紧不慢的说起了这个冯慕圣的故事: 冯慕圣,字仰文,生于元朝中期的大德五年,也就是公元1301年。此人天资聪慧自幼好学。因为元朝直到延佑元年才重新开启了科举考试,冯慕圣作为元朝的第一届考生,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考中了秀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算是“神童”那个级别的人物了。 到了元朝泰定五年,也就是在朱元璋出生的那一年,冯慕圣又考中了举人。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年纪轻轻的冯慕圣肯定会金榜题名,就算考不中状元、榜眼、探花,考个二甲进士肯定没有问题,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因为遭逢意外,冯慕圣在一场大火中烧毁了颜面,也就是说毁容了。 毁容之后的冯慕圣也曾消沉,但很快就从消沉中恢复过来,不再追求仕途,而是做起了私塾先生。 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在他教出了几个功成名就的学生之后,冯慕圣的名气渐渐大了起来,并且开创了一个“冯氏学馆”,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文坛领袖”。 到了元朝晚期,出于统治的需要,元朝朝廷分别在大都和江南设立了“南北集贤馆”,组织全天下有名望的读书人修撰《四海民殖注》——也就是元朝的大百科全书! 因为自身有不小的名气,年事渐高的冯慕圣顺利进入了江南集贤馆,成为得到元朝认可的“贤士”,开始为元朝编撰书籍。 历朝历代,着书修传都是一件名垂青史的好事。只可惜,这位冯老夫子的运气一直都很糟糕,那本《四海民殖注》刚刚起了个头,曾经盛极一时的元朝就被煌煌大明取而代之。 连朝廷都没有了,官方出面修撰的书籍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但这位冯老夫子却是个非常执拗之人,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将散落各地的书稿收集起来,自己汇编成册。 只可惜,这么大的工作量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一直到冯慕圣因病亡故,这部包罗万象的大百科全书也只汇总了大约三成的内容。 冯慕圣知道这种前朝的书籍一定不会得到明朝的认可,根本就没有机会刊印,一旦被官府发现肯定会被立刻销毁,所以他只能带进坟墓当中。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为自己撰写了生平,讲述自己这一辈的经历,同时留下了文字:后世子孙若能见到这部书,希望能够妥善保存。 毕竟是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他也希望这部大百科全书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刻……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我们已经不可能再补充完成这部煌煌巨着,但却可以作为历史研究的第一手材料,也算是全了冯慕圣的心愿。” 这部书,其实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书籍,只能算是冯慕圣收集起来的部分底稿,但是对于罗教授这种专业人士而言,已经足够了。 通过这部残缺不全的大百科全书,可以跨越历史一窥元朝的历史,看到那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和百工百业,还原出一段更加真实的历史。 对于罗教授这种人来说,这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事,而是对历史的责任和文物工作者的使命。 尤其难得的是,陈长生竟然一分钱都不要,直接就把这东西免费奉送了。 “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进行最直观的学术研究,我的学生们可以写出很多极具价值的论文,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让学生们在论文上提到你们的名字……” “别,别,千万不要。”陈长生尴尬的笑着:“这东西是来路……不是很正常,我们这样的古董贩子,想隐藏自己都来不及呢,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冠名呢?” “既然你们不愿意暴露自己,我会想办法解释清楚这东西的来历,保证不会牵扯到你们俩。”罗教授笑道:“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你们这样的古董贩子,竟有如此的一片拳拳之心,就算你们以前做过些错事,有了这个东西,总的来说还是功大于过……” “还有啊,虽然我不反对你们贩卖古董赚钱,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对历史负责,以后要是遇到这种极具学术研究价值的宝贝,不要总是先考虑钱,要考虑五千年的文化传承,这才是对历史负责的态度。” 这一番话,直接就把阿义说懵了:我不过是个古董贩子而已,纯粹就是因为这东西不太好出手,才送到罗教授这里来。被罗教授这么一说,就好像自己是保护文化传承的英雄似的…… “其实吧……罗教授,不怕您笑话,我真没您说的那么高尚。” “做事讲究的是论迹不论心,不管怎么说你们都做了一件好事。欢迎你们能常来我这里做客……” 听了这句话,阿义和陈长生顿时眉开眼笑。 罗教授毕竟是个知识分子,他讲话一直都很委婉,所谓的“常来做客”,其实就是可以帮些小忙的意思。 以后要是遇到拿不准的古董字画什么的,完全可以找罗教授来“鉴定一下”!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不管是阿义还是陈长生,全都听懂了! 第25章 出诊 “神医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几天登门拜访好几次,总是见不到神医的身影。” “我有点别的事情,出了趟远门,郭掌柜这么急着找我,是不是令郎的身体……” 郭掌柜笑呵呵的说道:“自从神医治疗之后,犬子生龙活虎比以前健壮多了,这么急着找你,是有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儿?你说。” 郭掌柜不动声色的打了个手势,那个贴身的长随马上捧出两匹丝绸,恭恭敬敬的放在陈长生面前。 “郭掌柜,所谓无功不受禄,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把贴身的长随支开之后,郭掌柜才笑呵呵的说道:“我想麻烦神医出个诊。” “出诊?到哪出诊?” “陈神医知道曹公公吗?” 曹公公? 好像只有太监才使用“公公”这样的称呼吧? “曹公公确实是宫里的宦官,是主管采买的大宦官。” 郭掌柜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商人,别看他开着好几个绸缎庄,还把绸缎销往全国各地,其实那些全都不重要,真正赚钱的是宫里的供奉。 所谓的供奉,其实就是给宫廷提供丝绸。按照通俗易懂的说法,郭掌柜就是“皇家指定丝绸供应商”,至少是供应商之一。 给宫廷供货,利润不是一般的丰厚,要不是郭掌柜想方设法的打通了采办太监曹公公的门路,这种肥的流油的差事又怎么会轮得到他呢? 月初的时候,朝廷大军取得辉煌大胜,把打着“奉天靖难”旗号的燕军打的溃不成军。前方将士打了胜仗,朝廷自然要大加赏赐。 自古以来,丝绸就是赏赐的重要物资。 郭掌柜要想拿下这笔“大订单”,自然要加倍的讨好主管采办的大太监——曹公公! 以往的时候,郭掌柜总是想方设法的给贿赂这个曹公公,所用的手段无非就是送银子送田地、豪宅之类的东西。 既然他能用贿赂收买曹公公,别的丝绸商肯定也能做到。 而且那个曹公公光是拿回扣收贿赂,就已经积攒下万贯家财,早已经对银子没啥兴趣了。 “前些日子我到曹公公府上,见到曹公公身体抱恙,就想陈神医出一趟诊,只要治好了曹公公的病,这笔生意不就好说了吗?” 建文皇帝朱允炆和燕王朱棣的战争旷日持久,已经打了好几年。总的来说朝廷还占据着很大的优势,毕竟朝廷人多钱多,燕王朱棣以一隅对抗中枢,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用不了多久朱棣就会彻底扭转局面,一举打到京城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但他对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关心。 反正也是他们老朱家的“家庭内部战争”,谁胜谁负和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他们愿意打就打下去好了。 “郭掌柜呀,你说的这个什么曹公公,是宫里主管采办的大太监?” “是。” “你想让我给他治病?” “是。希望神医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到曹府走一趟。” “那我奇了怪了,既然这位曹公公是宫里的人,宫里那么多的太医,哪里轮得到我这个游方郎中给他治病?” “神医有所不知,曹公公这个病虽经太医多方治疗,却毫无效果。” “什么症状啊。” “头疼,眼晕,据曹公公说,还有手脚麻木的症状。” “很多病都有这个症状,光凭你这么一说,我很难确定病情。” “我觉得曹公公这个病应该就是一般的疑难杂症,以神医之能,必然可以药到病除,就请神医看在我的面子上,跑一趟曹府。”郭掌柜说的十分真诚:“往来的车马费,还有诊金药费什么的,全都算在我的头上,必然会让神医满意。” “既然郭掌柜都这么说了,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只是……那曹公公住在皇宫里头,要想约他出来恐怕也不大容易吧?” “神医误会了,曹公公并不住在宫内,而是住在牛角胡同。” 曹公公是个太监,却不住在皇宫之内? 在陈长生的认知当中,太监天然就应该住在皇宫里头,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历史认知。 历朝历代的太监,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大太监,住皇宫以外置办家宅的例子比比皆是。即便是律法严苛的朱元璋时代,也有些太监置办了“外宅”,只不过这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还没有到堂而皇之的地步。 到了建文朝,这种现象就已经彻底公开化了,从御道天街往西,随处可见太监们的宅院,甚至有很多太监购买了京城商业区的店铺,堂而皇之的做了生意。 像曹公公这样的大太监,不仅有属于自己的私人府邸,甚至还有万岁爷赏赐下来的田地。 “原来如此,请郭掌柜稍候,我去准备一下。” 稍作准备之后,陈长生登上了郭掌柜的马车。 在碌碌的轮声当中,马车沿着秦淮河一路往东,穿大街过小巷,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曹府。 曹公公的府邸位于牛角胡同的头一家,光是最前面的那个门楼就飞檐斗拱极事奢华,一看就可以知道是有钱的大户人家。还有那连绵起伏的高大院墙,真是气派极了。 可能是曹公公一口气买下了好几户民宅,将所有的民宅全都打通,又经过重新修建之后,愈发显得富丽堂皇气派非常。 “我原以为郭掌柜的府邸已经足够奢华,和曹府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档次啊。” “陈神医说笑了,我只不过是个将本逐利的商人,怎么能和在宫里当差的曹公公相提并论。”郭掌柜笑道:“虽说曹公公的品阶不高,终究是宫里的人,就不要说我这样的商贾之辈了,就算是朝中亲贵,见到曹公公也是客气的很呢。” 自古以来,太监就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因为他们没有子孙后代,也不可能出将入相,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追求:钱。 想方设法的捞钱,几乎是历朝历代的太监们最大的嗜好,甚至就是唯一的嗜好,曹公公当然也不例外。 郭掌柜迈步上了台阶,轻轻拍打着门环,高大巍峨的大门慢慢打开,从里边走出一个人来。 郭掌柜赶紧面带笑容的躬了躬身子:“秦管家安好——” 第26章 狗腿子 秦管家约莫五十几岁的年纪,生的獐头鼠目尖嘴猴腮,颌下几缕稀稀拉拉的鼠须,虽然看起来形容丑陋样貌猥琐,架子却大的吓人: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郭掌柜呀——”秦管家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斜着眼睛撇了郭掌柜一眼,打了个呵欠之后用很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什么事儿呀?” “曹公公贵体欠安,我专门请了郎中来给公公诊治,前些日子曾经对公公他老人家说起过的。”郭掌柜摸出一封银子,不动声色的塞给了这位秦管家:“烦劳秦管家通禀一声。” 秦管家轻轻的掂了掂那封银子,似乎对银子的份量还算满意,脸上不耐烦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公公想不想见你们。” “有劳秦管家了。” 望着秦管家的背影,陈长生深有感触的说道:“郭掌柜做生意真是不容易啊,不仅要巴结太监,连太监的狗腿子都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这个秦管家原本是在街上算卦占卜的神棍,也不知怎么就巴结上了曹公公,做了曹府的管家,此人最是尖酸刻薄狗仗人势,每次来都要给他塞红包,要不然就会在曹公公面前说我的坏话搅黄我的生意,这样的小人得罪不起呀。” 时间不大,秦管家就回来了。 “公公他老人家昨天晚上一直在伺候万岁爷,一直到了拂晓时分才回府。现如今刚刚睡下。原本是不想见你们的,是我好说歹说,公公他老人家才允许你们进去呢。” “若不是秦管家美言,小人哪有机会见到公公他老人家,容后必有重谢。” “什么谢不谢的,好像我稀罕你那点谢礼似的……我听说最近你弄了好几车上等的蜀锦,刚好我想缝一件长袍……” “难得秦管家喜欢,回头就送几匹蜀锦过来。” 听了这句话,秦管家顿时眉开眼笑,朝着后院指了指:“赶紧进去吧,别让公公等的太久。” 进入曹府后院的内堂之后,终于见到了曹公公。 陈长生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胖的人……那简直就是一座肉山! 这位曹公公的体重少说也有三百斤,那件玉白色的长袍已经可以给普通人当做披风来用了,穿在曹公公的身上却好像是穿了紧身衣一样,硬生生的勒出了一圈又一圈的肥肉,就好像是在身上挂了好几个汽车轮胎似的。 尤其是曹公公那特大号的肚皮,看起来就好像已经怀孕七八个的样子,稍一动作浑身上下的肥肉就会“微波荡漾”,显得滑稽而又可笑。 就凭他这一身肥肉,想要正常的走动都很困难,都已经胖成了这个样子,平日是怎么伺候皇帝陛下的呢? “请曹公公的安好,问曹公公的吉祥。”虽然郭掌柜是个腰缠万贯的富商,在曹公公面前却是恭恭敬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听说曹公公贵体不适,小人特意把陈神医请了过来……” 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之下,胖的不像话的曹公公微微抬起松弛的眼皮,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你说的这个陈神医,就是前番你对我提起的那个能给人开膛破肚切肠子的游方郎中么?” “是。” 饶有兴趣的打量了陈长生几眼,曹公公那肥肉堆叠起了褶皱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病态的潮红:“咱家只听说华佗刮骨疗毒的故事,想不到还真有开膛破肚的医术,你这个小郎中有点意思呀。” 曹公公的声音本就不男不女,不知是不是因为尖着嗓子讲话的缘故,就好像碎瓷划过生锈的铁片一般刺耳:“最近这三两年,咱家总是觉得头晕目眩,稍一动作就脑仁疼,一抽一抽的疼,还有这俩膀子总是又酸又麻,早晨睡醒的时候竟然抬不起来……” “公公是不是时常感觉后颈部酸痛?就好像是落枕的那种感觉?” “咦?郭掌柜说你是神医,果然有两下子,连咱家脖子的老毛病都能知道。” “公公大解的时候,是不是时常感受到天旋地转的眩晕?” “好,好,好。”曹公公似乎非常的开心,发出一连串大笑之声,浑身上下的肥肉不住抖动,“你这小郎中确实行,连这个都能看出来,那你好好的说道说道,咱家是这是害了什么病呀?” “容小人近前观看。” 陈长生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用拇指和食指撑开曹公公严重下垂的眼皮,看到了非常明显的眼底出血症状。 在陈长生的那个小诊所里头,这样的病人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高血压! 从这个肥猪一般的老太监所描述的症状来看,应该某种类型的高血压,而且多半是原发性的高血压。至于说头晕、麻木只不过是最正常的病理反应罢了。 原发性的高血压属于最普通的常见病,多见于中老年人,对于这种疾病陈长生已经非常非常的熟悉了。 “请公公伸手,容小人为公公细细诊断。” 曹公公伸出了他那如同常人小腿一般粗细的手,原以是要把脉,不成想陈长生却取出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古怪东西套在他的胳膊上。 这个小东西就是手动水银血压计,是不久之前陈长生带到大明朝的。 高压190,低压120,这是典型的三级高血压。 这还是平静状态下的血压数值,要是剧烈运动或者饮酒的话,这个胖太监的血压肯定爆表! 虽说肥胖和高血压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这位曹公公比即将出栏的肥猪还要胖,这样的体重必然会加重心肺等脏器的负担,换上高血压的概率比正常人要高的多。 “我到底害了什么病啊?” 古人根本就没有血压这个概念,要想解释清楚这个问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陈长生只是模棱两可的说道:“公公这是富贵病。” “你这郎中年纪轻轻,一张小嘴儿却挺会说话,人有富贵贫贱,病也有这个说法?”曹公公桀桀的笑着:“你也不用变着法的讨我高兴,就告诉我怎么治病就行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想治好公公的这个病,绝非朝夕之功。而且一定要注意饮食,尽量少油少盐少荤腥,多吃些瓜果菜属总是不会错的。” “宫里的太医也说咱家是肝阳郁结,化火上冲,你这个说法和太医差不多。他们也说粗茶淡饭胜良药。还给咱家开了清热凉血的六宝内金散,只是服用了好几个月,竟然一点都不见好,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太医开是方子必然就是极好的,小人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游方郎中,恐怕理解不了太医的精妙。”陈长生不动声色的打开药箱,取出一粒“降压灵”:“请公公试试小人的偏方……” “这么小的一粒药,管用吗?” “公公一试便知,请公公将此药含在舌下。” 曹公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药丸”,将信将疑的将“降压灵”含在舌头底下…… 第27章 巧遇 降压灵本就是快速降压的特效药,药效最是立竿见影。 片刻之间,曹公公就感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头晕脑胀晕晕乎乎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顿时就感觉精神了许多,就算是用重获新生来形容也不算是过分了。 “神了,真是神了。”曹公公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严重下垂的肥肉顿时绽放成了一朵花,“都说偏方治大病,咱家算是领教了。” 见到陈长生轻而易举就能治好曹公公的病痛,郭掌柜顿时大为欢喜,愈发卖力的巴结起来:“曹公公金口一赞,是何等的荣耀!” “陈郎中啊,你这个药还真是灵验,立马我就感觉舒服了很多。就凭你这手医术,就算是和宫里的太医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啊。” “公公谬赞了,小人不过是个游方郎中,怎么敢和太医相提并论?”陈长生老老实实的说道:“刚才给公公服用的药物,虽然灵验无比,但却只能救一时之急。公公这富贵病很有可能还会反复发作,最好身边常备一些,已备不时之需。” “明日我再送一些药过来……”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在曹公公看来,说陈长生有“孝心”已经算是抬举他了,却把陈长生恶心了个半死——我只对自己的父母有孝心,你不过是死太监罢了,竟然这么说我,真他娘的傲慢呀。 “赏——” 还不等曹公公的话音落地,郭掌柜就赶紧掏出了一个元宝往陈长生的手里塞,同时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小人已替公公赏下了,别愣着了,赶紧谢公公的赏啊……” “多谢公公赏赐。” “郭掌柜呀,你也是个会办事的人。比那些个只知道送银子的家伙强太多了。”曹公公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的生意能做那么好,就是因为你勤谨恭敬会办事。” “小人的那点小本生意,全都是托了公公的福。”郭掌柜的脸上全都是阿谀的笑容,巴结讨好之情溢于言表,“还望公公关照则个……” “你的那点小心思我已经知道了,办丝绸的事,你直接去找有司衙门办理。就说是我允下的。” 有了曹公公的这句话,这笔“大订单”就算是拿到手了,郭掌柜顿时心花怒放,正要再说点什么,曹公公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今晚轮到我当值,入夜之后还要进宫伺候万岁爷哩,得稍微迷一觉才行,要不然精神头真的很不济呢。” “公公伺候万岁是大事,小人不敢耽搁。”看到曹公公已经闭上了眼睛,赶紧起身告辞:“公公好生休憩,小人告退。” 躬着身子从曹公公的房间里退出来之后,郭掌柜无奈的苦笑着:“我如此卖力讨好曹公公,陈神医一定很不齿吧?” 面对曹公公之时,郭掌柜表现出来的那副拼命巴结的嘴脸,确确实实有点那啥,但陈长生却能够理解:“赚钱嘛,只要不是伤天害理就不寒碜。自古以来,做生意就不容易,吃拿卡要请客送礼的事我见的多了。” “为了做好宫里的生意,我隔三差五就要给曹公公送银子,每次都是低三下四伏低做小,却很难见到这老太监……曹公公的笑脸。”因为刚刚敲定了一笔大生意,郭掌柜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陈神医果然是杏林圣手,三两下就治好了曹公公的病,郭某心服口服,容后必有重谢。” 治好了病? 哪有那么简单? 高血压这种病,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治好的。 “适才神医不是已经对曹公公说过了嘛,明天还会送药过来。”郭掌柜反复的叮嘱着:“这是大事,千万不要耽搁了。一定得把曹公公伺候的舒舒服服才行,要不然我的生意就没法做。我能看得出来,神医不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还望神医看在我的面子上……” “郭掌柜你不用多说,我全都明白,明日一定会准备把药物送过来,绝不会误了你的生意。” “这笔生意能够如此顺利的谈成,陈神医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请神医上车,咱们去醉仙楼痛饮一番!” 陈长生正准备登上郭掌柜马车的时候,却突然呆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小慧儿妹子。 小慧儿正抱着几件湿淋淋的衣裳走过来。 陈长生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在曹公公家里遇到小慧儿妹子 小慧儿显然也看到了陈长生,顿时面露惊奇之色:“陈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曹公公治病。”陈长生用同样惊讶的目光看着小慧儿:“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曹公公家里呀?” “我就在曹老爷家干活哦,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原来,小慧儿一直都在念叨的那个“曹老爷”,就是又老又胖的曹公公。 小慧儿一直都在曹公公府上“打工”! “曹公公怎么会找你给他治病?” “是郭掌柜向曹公公举荐了我。” “治好了么?” “差不多就算是治好了吧。”陈长生看了看越来越昏沉的暮色:“慧儿妹子,这个时辰你差不多也应该回家了吧?” “还得过一会子呢,我的活还没有干完呢。”小慧儿抖了抖那几件衣裳:“等我把这些衣裳熨了,然后还要熏香,才能回家。” “哦。对了,陈大哥,你有没有带跌打损伤的药物?” 小慧儿在曹公公府上做粗使的丫头,总是做些劈柴洗衣的粗活,难免有个磕磕碰碰,陈长生还以为是她伤到了哪儿,赶紧说道:“我没有带跌打损伤药,你伤到哪儿了?伤的重不重?”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随便问问,既然陈大哥没有带跌打损伤药,那就算了,还是回家以后再说吧。” 小慧儿毕竟是女儿家家的,可能不大好意思当着郭掌柜的面裸露伤口,看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应该问题不大,所以陈长生也没有怎么在意,只是随口说道:“要是伤的不重,那就回家以后再说。” 第28章 太监的小妾 又是一个倦鸟归巢的傍晚时分,当小慧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当她看到那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之时,脸上的疲惫之色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大蹄髈?还有烧鸡?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会有这么好的饭食?” 阿母笑道:“长生说你在外面干活辛苦了,特意买了些肉食让你吃顿好的。又买了一车炭两石米,把米缸都灌满了呢。” “陈大哥赚钱也不容易,怎么好花陈大哥的银钱?” “钱财身外之物,什么你的我的?”陈长生哈哈大笑着朝着小慧儿招了招手:“赶紧吃饭吧。” 小慧儿已经和陈长生非常的熟悉了,笑嘻嘻的过来吃饭。 小慧儿本就是天真率直的姑娘,尤其是在陈长生面前,根本就没有必要拿捏着女儿家的矜持,撕下一条大鸡腿就吃了个满嘴流油。 陈长生又掏出郭掌柜给的那个元宝:“已进了腊月,马上就要过年了,这锭银子交给阿母,给小慧儿添置几件新衣……” 小慧儿这辈子都没有摸过这么大的元宝,眼睛登时就直了:“好大的元宝,是陈大哥刚刚赚的吧?” “是我赚的。” “你赚钱也不容易,自己留着吧。”对于小慧儿来说,这个元宝就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但她却没有收下的意思:“陈大哥不用给我钱,我在曹公公府上干活,到过年的时候会拿到工钱,说不得还有些赏钱哩。够我和阿母用了……” 虽然家里穷的叮当烂响,小慧儿却拒绝接受陈长生的元宝,这份不为钱财所动的精神,或许就是穷人的骨气吧。 既然小慧儿坚持不要,陈长生也不勉强,只是笑呵呵的说道:“在曹府的时候,听妹子说要挟跌打损伤的药,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要是不方便的话,就让阿母帮你抹在伤处……” “给我准备药?我又没有伤痛。” “你没伤痛要跌打损伤的药做什么?” “是帮着三奶奶要的。” 三奶奶? 三奶奶是谁? “三奶奶就是曹老爷的第三房小妾哦。”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曹老爷不是宫里的太监吗?太监怎么会有妻妾呢?” 太监当然有妻妾,而且不止一房妻妾呢。 虽说曹老爷是个“无根”的太监,但他有钱有势,为了刻意彰显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不仅给自己弄了一个“家庭”,还故意讨了好几房妻妾。 太监当然不能和妻妾们有“夫妻之实”,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曹公公妻妾成群,反正也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 在陈长生看来,太监有妻妾,就好像盲人戴老花镜一样,绝对是一件难以想象的荒唐事儿,但小慧儿却不这么认为。 人家曹公公有的是银子,花钱买几房妻妾岂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京城里头的那些太监,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大太监们,哪一个不是娇妻美妾? 这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呢? 看着小慧儿妹子那副司空见惯的神态,陈长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少见多怪了,不过他还是接受不了太监有妻妾这个铁一般的事实。 自己虽然不算很帅,至少也是样貌周正,乃是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现如今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真是混的连个太监都不如呢。 “三奶奶受伤了吗?要不然怎么会用到跌打损伤药?” 当陈长生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年纪轻轻的小慧儿就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长叹:“哎,三奶奶身上的伤就没有断过,却又不敢对外人说。也就只有我这种在三奶奶屋里干活的丫头,才稍微知道一些真相……三奶奶也是个苦命的人儿……” 三奶奶肯定是个苦命的女子,要不然怎么会沦落到给老太监做小妾的地步呢? 虽说给曹公公这个老太监做小妾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确实不愁吃穿,但却需要承受非人的折磨。 曹公公这样的太监,平日在宫里头奴颜媚骨,心理早已经变态了。一旦回到“家”里就会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尤其是对那几个买来的所谓“妻妾”,更是变本加厉,轻则拳脚重则棍棒,总是把那几房年轻貌美的“妻妾”揍的哭爹喊娘凄凄惨惨。 “半月之前,想是曹老爷在宫里受了气,回来之后就把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还有四奶奶全都喊了过来,一个挨一个的抽鞭子,打的血里呼啦可吓人了呢。曹老爷说这叫‘满堂彩’!”说起曹公公的凶残,小慧儿依旧心有余悸:“三奶奶顶了一句嘴,惹了曹老爷的不高兴,就用鞭子抽了她半个时辰,差点把三奶奶活活打死,可把我给吓坏了!” “还有一回,四奶奶和赶车的马夫说了几句话,曹老爷就说她是不守妇道的狐狸精,扒光了她的衣服吊在梯子上,溜溜的冻了一夜,要不是我们几个下人看她可怜暗中帮忙,四奶奶肯定会被冻死。”说起曹公公的凶残,小慧儿的脸上全都是不寒而栗的表情,“即便如此,第二日四奶奶还得去给曹老爷磕头谢恩呢……” 让小慧儿妹子这样的小姑娘在曹公公这种老变态的家里干活,陈长生总是觉得很不放心:“既然这曹太监如此变态,以后你不要去他家干活了,说不准哪天就会……” “不要紧,曹老爷虽然很凶,但却很少回家。平日里多是留在宫中伺候万岁爷,十天半月也不见得回来一次。只要我小心一点,尽量的躲他远一点也就是了。” “那也不行。”在这个事情上,陈长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那曹太监实在是太变态了,我真的很不放心。不就是为了几个辛苦钱嘛,还不如让你给我帮忙呢。在我给人治病的时候,你帮着我打打下手,赚了钱咱俩二一添作五平分……” “给陈大哥你打下手自然是好的,不过得等我拿到今年的工钱以后再说。”小慧儿在曹府已经干了一年多,早已知道如何远远的避开曹太监这个老变态,“平日里三奶奶对我还算不错,这一次她又被曹老爷打了个半死,刚好陈大哥你明天要去曹府送药,能不能帮忙给三奶奶治治伤?” “小事一桩。” 第29章 扬州瘦马 太阳升起来了。 在这个越来越冷的季节里,这绝对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对于三奶奶来说,曹公公不在家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三奶奶虽然名为“奶奶”其实她一点都不老,也就仅仅只比小慧儿大两岁而已。 她静静的躺在床上,虽然昨天刚刚挨过一顿暴打,全身上下都疼的钻心,但这些皮肉之苦早已经让她麻木了。 “三奶奶,三奶奶……”小慧儿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入,“陈大哥来了……” “有没有被别人看到?”曹太监严禁他的妻妾和任何男人接触,谁要是违反了这一条,轻则拳打脚踢重则打个半死,所以三奶奶很担心。 “谁都没有看到,是我偷偷把陈大哥带到后宅的。” 陈长生迈步进门,看了看躺卧在床的三奶奶,默默的从药箱里取出一些常用的外伤药物:“小慧儿说三奶奶贵体违和,可能需要一些治疗,能不能让我先看看伤处?” 跌打损伤真的算不了什么,只要涂抹些合适的药物也就可以了,但这毕竟是在古代,最讲究的就是“男女授受不亲”,所以陈长生表现的保守且又谨慎。 “陈郎中客气了。”三奶奶的脸上满是凄苦之色:“说什么贵体违和,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罢了,我这样的低贱之人还谈何一个贵字?” 说话之间,三奶奶劈手撩开覆盖在身上的棉被,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身体。 出于礼貌,陈长生本能的扭过头去,不看她的身体。 “陈郎中不用如此,想必小慧儿早就对你说起过我是什么样的人。”三奶奶的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说话的声音却充满了凄凉:“我都已经作贱到为宦者做妾的地步,便是在街边要饭的乞丐也比我高贵三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若不是身世凄惨,又怎么会给太监做小妾? 陈长生一时无语,什么话都没有说,只能老老实实的检查三奶奶的伤势。 原以为三奶奶只是被曹太监暴打过,最多也就是肿胀淤青而已,但三奶奶的伤势远比想象当中的更加严重。 她那洁白如玉的娇嫩肌肤之上,存留着大片大片的淤青,有些部位已经开始发紫了。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几乎所有的敏感部位,都是密密麻麻的齿印,明显是被人反反复复的撕咬过。 除了这些伤痕之外,竟然还有大量灼伤的痕迹。 洁白的肌肤映衬着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的青紫色伤痕,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三奶奶本就是天生丽质的美女,再加上精致的妆容,更显得容颜俏丽姿色绝美,但那双眼睛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神采,就好像已经死了似的:“虽然我极力讨他欢心,他还是动辄拳脚棍棒,尤其是到了晚上,还趴在我身上撕咬,或者是拿蜡油、香头烫我。我哭喊的越大声,他就越发的折磨……” 曹公公那个老太监,早就心理变态了,既然不能有“夫妻之实”,就想方设法花样翻新的折磨他的妻妾。 在包括三奶奶在内的这些妻妾心目当中,每一个伺候曹太监的夜晚都是炼狱般的折磨。 陈长生下意识的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闭上嘴巴,取出消肿止痛的药膏涂抹在她的身上…… 敷了一些外用的药物之后,又拿出了几粒止疼片:“若是三奶奶感觉浑身酸痛,就服几粒药,小慧儿知道服用的方法。” 三奶奶重新把棉被盖在身上,低着头说道:“真是多谢陈郎中了,只是我却没有钱给你。” “小事一桩。” 别看三奶奶是曹太监的小妾,好像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其实她连一文钱都没有。 这样的女人,原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确实用不着花钱。而且曹太监时时刻刻都在提防这些妻妾,唯恐她们有了钱之后就会逃走,所以根本就不给她们接触银钱的机会。 对于三奶奶她们这几个妻妾来说,这座看似金碧辉煌的曹家大宅,就是一座暗无天日的炼狱,连逃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她们甚至根本就不敢生出逃走的心思。 那曹太监权势熏天,就算她们逃了也能轻而易举的抓回来,到时候又是一场非人的折磨。 或许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陈长生忍不住的问了一句:“三奶奶的娘家就帮不上什么忙吗?”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的神色顿时一变,脸上的凄苦之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是脸上戴着面具似的,竟然没有任何喜怒悲伤之类的表情,连讲话的声音都变得异常平静,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小事儿: “娘家?或许我真的有娘家吧,但却记不起在哪儿了。我只记得我家门口有一棵大槐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爹娘整日里耕田种地,但却总是吃不饱,每天都饿肚子……” 饥饿,就是三奶奶最深刻的童年记忆。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竹竿子那么高了,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耀在三奶奶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画着浓妆的缘故,她的脸竟然如同瓷釉一般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三奶奶用平静而又温和的语气讲述她的过去: “直到有一天,从城里来了个牙婆子,给我了爹十二吊钱,我爹爹就让我跟着那个牙婆子走了。” 牙婆子就是古代的人贩子,专门到乡下去买一些颇有姿色的小女孩,加以培养训练之后高价卖给有钱人。 “那个牙婆子把我带到了一个很大的城市,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扬州。牙婆子给我吃给我喝,还给我买好看的新衣裳……” 虽然已经被亲人卖给了人贩子,但三奶奶却一点都不愤怒,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静:“牙婆子让我喊她妈妈,还教我读书认字,教我丝竹歌舞,教我琴棋书画……”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知道了,原来我这种人就是人家养的瘦马,陈郎中你知道什么叫做瘦马吗?” 陈长生用木然而又生硬的语气说道:“听说过一些。” “知道就好,就不用我多费唇舌解释了。”外面的太阳还在上升,已经升到房檐子那么高了。温暖的阳光给照射进来,给三奶奶的身上蒙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淡淡的柔光还在轻轻的抖动着,让三奶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虚幻,就好像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我几次三番的逃跑,又几次三番的被捉回去,每次都要被打个半死。但他们从不打脸,因为若是把我的脸蛋打坏了,就卖不出好价钱……” 第30章 小妾的机会 一个人,却要当做猪狗牛羊般给卖掉,三奶奶明明知道自己的命运,但却无力挣脱,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但三奶奶本人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悲哀,依旧用一成不变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经历:“后来我也就不再逃跑,因为根本就逃不掉。我开始幻想有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佳公子会把我买走,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好好的伺候他一辈子……”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年轻的佳公子,最后把我买走的是一个富商,一个大腹便便年纪比我大好几倍的富商把我给买走了,用了一千六百两银子,那就是我的价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越来越强烈的原因,已经看不清楚三奶奶脸上的表情,但她讲述的语气却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她的语速在加快: “其实,能嫁给富商也是很不错的,就算他生的丑一些年纪大一些,也无所谓,只要有个归宿就好……我这种人,若是没人来买,就只能卖到青楼,那就真的连一点点的希望都没有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富商连碰都没有碰我一下,而是直接带着我过江来到了京城,然后就把我送给了一个太监……” “那个太监凶残而又暴戾,不论我有没有做错事情都会打我,而且打的非常惨。每次要我伺候他的时候,他就更加变态,用牙咬用香头烫……有时候我甚至想死,还是死了的好,落个一了白了。” 阳光终于从三奶奶脸上移走了,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紧皱眉头,脸上全都是不甘的怨毒之色:“其实像我这样的人,无论遭受什么样的折磨都算不了什么,就算我死了也没有人在意。只是我不明白……” 三奶奶闭上了眼睛,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嘟嘟囔囔的诉说着:“我不明白前世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让我忍受这样的折磨?这是为什么?” 突然之间,三奶奶那双杏眼瞪的溜圆,好像是要从眼眶子里瞪出来一样,再也没有了娓娓道来的平静,压抑在胸中的怒火和委屈,还有千千万万的不甘心,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出,她那原本柔美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高亢,完全就是在声嘶力竭的呐喊:“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所有的愤怒和不甘似乎在一瞬间凝固在她的脸上,眦目欲裂的尖声嘶吼着:“凭什么我就只能让人作贱?凭什么我就只能如同牛马一般?我也是人,我也是人啊,不是任人骑任人打的牲口——”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似乎耗尽了三奶奶最后一丝体力,她好像虚脱了一样软软的倒在床上,那双眼睛虽然睁的很大,却已失去了所有的灵动,就好像是一团经过充分燃烧的炭火,火焰已经熄灭了,只剩下毫无生机的余烬…… “三奶奶……”面对三奶奶这样的遭遇,陈长生并帮不了她什么,只能说几句没有任何营养的宽心话安慰她几句,“凡事要往好处想,一切总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 “其实我挺羡慕小慧儿的,虽然她总是干些脏活累活,但至少她还有阿母,还有你这个大哥,至少她还有一个家,至少她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至少她还活着,我却已经死了,只是不死人多一口气而已……” “三奶奶不要这么悲观,总会好起来的,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陈长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三奶奶留下了一些常用的药物之后,就起身告辞而出了。 走出曹府的那一刻,当阳光洒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陈长生竟然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在三奶奶屋子里的时候,真是太压抑了。 虽然陈长生很同情三奶奶的遭遇,但他终究不是救世主,也就仅仅只是同情罢了。 在这样的时代当中,如同三奶奶这样的可怜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陈长生没有改变他人命运的能力,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无论是大明朝还是在二十一世纪,他都只是一个小人物。 能够通过穿越时空改善自己的生活,他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说改变别人的命运,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陈长生已经记不起这句话是哪位大能说的。事实证明,有很多事情就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 当天晚上,当小慧儿妹子像往常一样从曹府干活回来的时候,偷偷摸摸的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小碟子:“陈大哥,你看这个碟子怎么样?” 这个碟子比巴掌还要小一些,半边呈现出规则的几何形状,另外半边却是带着圆润的弧度,明显就是成套的瓷器当中的一件。 尤其难得的是,这个小碟子通体黝黑但却薄如蝉翼,碟子底部的阳面上雕刻着日月图案一些样式古朴的水纹,阴面还有“御供”二字。 这么精美的器物,市面上很难见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小慧儿妹子从曹府里头偷出来的:“小慧儿,你的胆子真是不小,竟然敢从曹太监家里偷东西,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还不得把你打个半死?” “陈大哥,你可不要冤枉我。”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小慧儿凑到陈长生的耳边小声说道:“这本就是三奶奶屋里的东西,让我拿出来给你看看,能值多少钱?” “三奶奶为什么要把她屋里的东西卖给我呢?” “自从你走了之后,我就和三奶奶闲聊了几句,无意之间说起了你有收集精美瓷器的爱好。”小慧儿继续咬着陈长生的耳朵,“三奶奶想要从家里逃出去,偏偏又没有银钱,知道你有这个爱好之后,就让我把这个碟子交给你,要是你觉得稍微值点钱,就随便给她点银子……” 三奶奶再也无法忍受曹太监的折磨,终于下定决心要逃出去了,但却苦于没有银钱。听小慧说说起陈长生“喜好瓷器”之后,特意选了一件还算不错的碟子拿出来给陈长生看一看。 “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钱……这东西应该有一套的吧?” “三奶奶说这套碟子总共有五个……” “三奶奶还说,这是曹太监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应该能值点钱,她希望你能收下来,给她一点银钱就好,至于说给多少,你说了算……” 能收取从宫里头流传出来的瓷器,而且还成套的,肯定能值不少钱。 而且做这个事情,还可以在事实上帮三奶奶一个大忙,陈长生当然不会拒绝。 “我先给你一个元宝。”陈长生取出郭掌柜给他的那个元宝,塞到小慧儿的手中:“你先拿给三奶奶……” “不过是个小碟子罢了,能值一个元宝?这东西这么值钱吗?” “值钱不值钱的另说,就只当是帮三奶奶了。最好……最好能把整套的全都拿给我。” “这个简单,只要我隔三差五偷偷带一两件出来,不消几日就能凑齐一整套了。” 第31章 值多少钱 “罗教授,您帮忙给我们看一看这个小碟子……” “玄璜祚?”罗教授赶紧戴上了老花镜,双手托着那个小碟子反反复复的看了又看,还不住的微微点头:“果真就是玄璜祚,好东西呀。” “玄璜祚是什么?” “这都不懂?”阿义摇头晃脑的说着,就好像他真的懂似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是千字文里的内容啊,你没有听说过?” “你也不要不懂装懂了。”罗教授笑道纠正了阿义的错误言论:“玄璜祚中的这个璜字是有王字旁的,和天地玄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一个庙器……” “庙里的和尚用的东西?” “庙器不是给和尚用的,而是专门祭祀宗庙的物品,所以叫做庙器,算是祭器的一个分支吧。”罗教授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小碟子:“前几年的时候,我曾参与过国家的一个古墓发掘工作,那是一个唐朝中后期的墓葬,曾见过这的东西。” “照这么说的话,这个小碟子是祭祀用的?” “不光是祭祀,还代表着封建王朝的权威,皇帝自称天子,非常讲究顺应天命,有点类似于君权神授的意思。”要不怎么说人家罗教授是专业的大牛人呢,一开口就说的头头是道:“所谓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就是说天下大事就是祭祀和军事。” “历朝历代,都把祭祀上天视为头等大事,祭祀所使用的器皿本身就是礼仪的一部分。早在上古时代,先民们就大兴祭祀之礼。只不过西方祭祀之时多是使用金银器,东方则大多是使用玉器,从隋唐以后,就从以玉器为主改为以瓷器为主。” “这个玄璜祚是给上天摆放贡品用的,总共应该有五件才算是一整套。” 罗教授说的很对,这个小碟子若是能凑够一套的话,确实就是五件。 “为什么是五件而不是六件或者七件呢?” “五件代表着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就是整个天下的意思,同时还代表着金木水火土五行。”罗教授小心翼翼的捻起这个小小的碟子:“就比如说这个玄璜祚吧,代表着北方之水,蕴含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意思。” “根据古代的礼仪,在祭祀的时候,这个小碟子里头应该装着黍米,也就是粮油店里的小粒黄米,山西陕西一带包粽子用的那种米……” “怪不得上面有一圈水纹,原来是这么回事。长见识了,真的长见识了。”阿义继续问道:“我看这上面有御供字样,应该是皇帝专用的吧?” “不,不,阿义,你又错了。”罗教授解释的非常专业:“这御供二字表示此物出自天子之手,却不是给皇帝用的。这个玄璜祚并不是最高等级的祭祀用品,不是天子级别的,而是次一等的王侯器。” “你看这个东西的形状,要是凑成一套的话,摆放在一起就是一个内圆外方的形状,代表着天圆地方的说法。天子所用的庙器形状和这个完全相反,表示皇帝君临四海统率天下,这个是天子赏赐给藩王的东西,所以只能算是王侯级。” “若我所料不错,这个东西应该是建文朝的物品。” 听到“建文”这两个字,陈长生对于罗教授的佩服真的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因为这个小碟子原本就是从建文皇帝的皇宫当中弄出来的呀! 准。 真是太准了。 “为什么一定是建文朝的东西?难道就不可能的洪武朝的吗?” “不可能,绝对没有那种可能。”罗教授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们好好想想,朱元璋是什么人?洪武朝的那些藩王又是什么人?” 朱元璋是明朝的开国皇帝,那些藩王几乎全都是朱元璋分封的儿子们。 “朱元璋赏赐给儿子们的祭祀之物,先不说这东西本身的价值,光是政治意义就非同凡响,那些藩王敢让这种东西流传出来吗?” 开国皇帝赏赐的东西,偏偏这个东西还是用来祭祀先祖或者是上天的物件,政治意义极其强烈,那些藩王必然视若珍宝好好珍藏,流传出来的概率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极具象征意义的器皿,流传到民间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为了彰显身份和地位,通常会在使用过后作为陪葬品深埋在王侯贵胄的陵墓当中。 “你们拿过来的这个玄璜祚连一点点的土沁都没有,这就足以说明不是一般的出土之物,而是流传在外。这种东西只有建文朝才能流传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一个基本的历史常识。”罗教授哈哈大笑着说道:“你们好好想想,建文朝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建文帝朱允炆被燕王朱棣赶下了台,丢了皇位。” “朱棣为什么会造反?”罗教授的语气就好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正在教导小学生解答一道数学题。 “因为朱允炆要削藩,燕王就是当时实力最强的藩王之一,他要是不想乖乖的束手就擒,也就只能造反了。” “这就对了。”罗教授笑着解释道:“朱元璋之后就是建文帝,朱允炆刚一登基就开始着手削藩,把祭祀之礼收回,不允许藩王私祭。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政治信号,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表示……” “表示建文皇帝要削藩了。” “对。” “因为宫中存放着大量的庙器,却没有像洪武朝那样赏赐给各地的藩王,而是直接废除私祭。连私祭都没有了,这东西也就失去了唯一的意义,开始大量流传出来。后来没过多久,朱棣就推翻了朱允炆……” “这也不对呀,难道以后的明朝皇帝,比如说嘉靖啊,崇祯啊,就没有赏赐过藩王这样的东西吗?” “虽然朱棣是以藩王的身份上位,但削藩乃是大势所趋,同时也是国家需要。也就是说,削藩这个事情本身并没有错,只是朱允炆没有打赢而已。朱棣成为永乐帝之后做的事情和建文帝完全一样,根本就不允许各地藩王举行私祭,也就是说从建文朝以后,这种东西就再也没有了。” 对于这些早已淹没在故纸堆当中的历史故事,阿义和陈长生并不怎么关心,他们只关心一个最具现实意义的问题:这个小碟子能值多少钱? 第32章 凑成一套 “真他奶奶的,还以为这回要发大财了呢,原来这东西并不怎么值钱。不过能卖五六万块钱也不算少了……” 在阿义和陈长生的心目当中,既然这东西是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就算达不到价值连城的地步,怎么说也得卖个几十万块吧。 但罗教授给出的答案却让二人无比的失望:这东西并不是很值钱,若是在黑市上交易的话,就更加的不值钱了,充其量也就是五六万的样子,就算价格上下有些浮动,也不会差太多。 这东西本身就不是规格最高的“天子器”,而是次一等的“王侯器”,再加上建文年间曾经大量流入民间……甭管什么样的东西,只要数量多了价格必然一落千丈。 对于后世的收藏者来说,就是这个东西本身存在重大缺陷:这东西是云龙窑的产品。 所谓的云龙窑出品,其实就是凤阳的一个小村子烧制而成,差不多就相当于是“乡镇企业出品”。这个云龙窑的名气远远无法和钧窑、汝窑等名动天下的窑口相提并论,完全就是因为朱元璋是凤阳人才用了这个窑口。 真正的收藏家,宁可多花些钱收藏汝窑、钧窑的“名牌货”,也不愿意买这种“乡镇企业的杂牌货”,所以身价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高。 “要是能有一套就好了,还可以多卖点钱……” “阿义啊,这个东西……我确实能弄到一整套。” 听了这句话,阿义这小子的眼神就好像哥伦布刚刚发现美洲大陆似的,两眼放光啊:“我擦,你真有一整套?” “现在还只有这一件,剩余的那四件还在我一个朋友手中,再过些日子才能拿到。”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那个朋友是干啥的?同行吗?” 同行个屁! 陈长生说的那个“朋友”,就是远在大明朝的三奶奶,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怎么可能是阿义的同行呢? “以前呀,你三番两次的拿出古董,我真的以为你学了门摸金校尉的手艺,但我又觉得你不是那种人。”阿义的脸上全都是嬉皮笑脸的表情:“当时你说自己不是盗墓贼,我还不信呢,现在我真的信了,相信你不是违法乱纪的盗墓贼。” “怪不得你能隔三差五的拿出一两件古董,原来是有一个这样的朋友。那哥们儿的来头一定不小吧?” “也说不上有什么来头,只不过是个身在大户人家的苦命人而已。” “能拿出这玩意的,肯定是大户人家啊。按照行里的规矩,我不应该问那哥们的信息,但我得给你一个忠告,你一定要把那哥们儿的关系处理好,让他把货交给咱们去卖才行。” “这个你放心,她一定会给把货给我的。等几天吧,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的,我就能拿到另外的那四个碟子了。” “可是……”阿义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最近我手头有点紧,可能没有那么多现金给你,你能不能让哥们儿先把货给咱们,等咱们有了钱再……”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陈长生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阿义的肩膀:“等我拿到另外的那四个碟子,一股脑全都给了你,分文不要。” “不要钱?几十万的东西就白白送给我了?” “前些日子,我凑房子首付款的时候,不是还拿了你二十万吗?就用这一套碟子抵账好了。” “这套东西可不止二十万啊,你吃亏了呢。” “咱俩谁和谁呀,反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便宜了你就是便宜了我。” “够意思,真是够意思。要不怎么说咱俩是好兄弟呢?”阿义重重的捶了陈长生一拳:“啥也不说了,今天我请客……” 阿义嘻嘻的坏笑着:“西城区那边刚刚开了一家红浪漫按摩馆,我请你去做按摩。” “是正规的按摩吗?” “屁话,正规的按摩谁去呀?我请客肯定要带你去不正规的那种按摩馆呀,非常的不正规。” “那就算了,我没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闲工夫。” “别假惺惺了好不好?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呀?”阿义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嘴脸:“那边的老板和我很熟,新来了一批乌克兰的按摩师,一水的大洋马,我带你去开开洋荤……” “我真的没有时间。”陈长生说道:“给咱们碟子的那个朋友,最近遇到了点小小的困难,我得想办法帮她一下。” “对,那哥们的困难就是咱俩的困难,你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帮他解决困难,他才会给咱们更多的好货。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哥们随叫随到……” “你有这份心就不错了,我替那个朋友谢谢你,不过她的事情……你真心帮不上什么忙,我自己想办法吧。” “你真的不去做按摩了?” “不去了,”陈长生说道:“诊所那边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了,药柜子上都落灰了呢。” “还弄个狗屁的诊所,能赚几个钱?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贩古董……” “我有自己的安排,你就不要管了。” “随便你啊。” “哦,对了,这几天我要去给那个朋友帮帮忙,你可能暂时联系不上我……” “好的,好的,知道了,”阿义漫不经心的说着:“最近这段时间,我经常联系不上你,天知道你去哪儿了,你这种神出鬼没的生活方式我都已经习惯了。” 二人分别之后,陈长生回到了他那间小小的私人诊所。 诊所的生意原本就十分清淡,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陈长生总是忙于穿越,早已无暇打理这个小小的诊所,就愈发的没人来光顾了。 望着这间曾被自己寄予厚望的诊所,陈长生忍不住的唏嘘感慨:如果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的经营这间诊所,肯定赚不到钱,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买车买房。 自从开始穿越之后,陈长生的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凑齐了房子的首付款,成为千万房奴当中的一员。 现如今,陈长生已经渐渐的把穿越当成了自己的“主业”,这固然是因为穿越确实“大有钱途”,轻而易举就能赚大钱,更主要还是穿越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往来于两个不同的时空之间,亲身体会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就好像是开启了又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体验。 陈长生甚至懒得打扫满是灰尘的诊所,而是把药柜子上的消炎药、抗生素、止疼片等等常用药物几乎搜罗一空,一股脑的装进背包,然后打开了时空之门,一脑门子就扎了进去…… 第33章 斗管家 西边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耀着小小的庭院。 如同往常一样,刚刚吃过晚饭的小慧儿再次来到柴房,向陈长生炫耀着她身上那件崭新的花布棉袄:“哥……你瞅瞅我的这件新袄好看不?” “好看,好看,你穿啥都好看……” 或许在因为这段时间以后终于可以吃饱的缘故,瘦骨嶙峋的小慧儿明显变胖了一些,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还有开始发育的身材,处处彰显着少女特有的蓬勃朝气和青春活力。 “哥……”完全就是已经和陈长生十分熟悉的缘故,二人变得更加亲密,以前惯用的“陈大哥”这个称谓已经简化成了一个字:“哥……今天我把这四个小碟子带回来的,差一点就被秦管家发现了呢,真的只差一点……好危险哦。” 说起当时的情形,小慧儿妹子依旧心有余悸:“三奶奶把这四个碟子装进包袱里让我带给你,我刚刚走出二道门,那个秦管家就突然冒了出来,好像鬼一样。” “秦管家问我包袱里头装的是什么,我当时就慌了……” 从曹府偷偷摸摸的往外带东西,原本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旦被秦管家这个狗腿子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真的把小慧儿妹子给吓坏了,愈发的进退失据慌乱无措,关键时刻还是三奶奶及时出现帮她解围,总算是勉勉强强的蒙混过关。 虽说曹公公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但他毕竟还要进宫伺候皇上,十天半个月不见得回家一次,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由尖酸刻薄的秦管家照看。 要想把曹府那些值钱的东西弄出来,必须得过秦管家这一关。 和小慧儿妹子相处的久了,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萌生出一份兄妹般的亲情,陈长生宁可少赚点钱,也不希望小慧儿妹子继续冒险往外带东西:“那个秦管家今天突然发难,一定是有所警觉……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往外带东西了,要是被那个秦管家发现了,可怎么的得了?” “可是……”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小慧儿妹子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三奶奶真的太需要银子了,她还想把花厅里的那个大瓷瓶弄出来呢……” “什么大瓷瓶?” “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瓷瓶。”小慧儿比划着那个大瓷瓶的尺寸,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那个瓷瓶差不多和我一样高,要是算上底座的话,差不多有你这么高呢。我和三奶奶试了试,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搬得动呢。” 一人来高的大瓷瓶,还要加上底座,肯定颇有些份量,就算是小慧儿和三奶奶联手,也只能勉强挪动。 想要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曹府弄出来,还要避开秦管家的监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大的一个瓷瓶,肯定不好弄,你告诉三奶奶,先不要打那个瓷瓶的主意了。我可不想因为一个瓷瓶让你和三奶奶置身于危险当中。” “我也知道很危险,也劝过三奶奶让她放弃……可是三奶奶说,这个瓷瓶是朝廷里的一个大官送给曹公公的贿礼,好像是叫做天青粉彩八棱瓶……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而且是宋朝的精品细瓷,肯定能值不少钱呢……” 朝廷的官员送给曹老太监的礼物,那肯定就是珍品呀。而且还是宋朝出产的器物,少说也能值几十万吧。 几十万啊,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现如今的陈长生刚刚付了一笔首付款,每个月都要还房贷,他太需要钱了。 听小慧儿妹子这么一说,顿时就心动了,但却还没有到利令智昏的地步,至少还保持着最起码的清醒:“不管那个大瓶子有多么值钱,都暂时不要动他,免得引起秦管家那个狗腿子的怀疑……” “三奶奶也是顾虑秦管家……”小慧儿抿着嘴唇说道:“三奶奶说,要想把那个大瓶子弄出来虽然确实有些困难,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只是秦管家那一关不好过……” 秦管家! 又是这个秦管家! 那个獐头鼠目贪得无厌的秦管家已经成了拦路虎,横亘在陈长生赚钱之路上的绊脚石。 这个秦管家妨碍自己赚钱了,还威胁到了小慧儿和三奶奶,那就一定得搞他。 至于说怎么搞,还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小慧儿,那个秦管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尖酸刻薄的吝啬鬼,不是个好东西,他还总是想方设法的克扣我的工钱……”说起秦管家,小慧儿就一肚子的没好气:“前些天就因为马夫老韩弄撒了喂牲口的草料,秦管家就扣了老韩好几天的工钱。” “我是说……这个秦管家平时都做些什么?” “他就是曹公公的一条狗,整天盯着府里的所有人,但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总是偷偷摸摸的黑账上的钱……” 作为一个管家,想方设法的做花账往自己的兜里划拉银子,根本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秦管家这个人生性好赌,经常去鸿利赌坊耍钱。” “鸿利赌坊在哪儿?” “就在夫子庙后街,有好几次我路过那里,就看到秦管家从赌坊里出来呢。” 秦管家不仅尖酸刻薄而且贪婪吝啬,尤其的好赌,总是流连于赌桌之上,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好赌? 这就好办了! “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专门对付这个秦管家。”陈长生嘿嘿的笑着:“任凭他奸猾如鬼,也得乖乖的认栽。” “哥……你真打算和秦管家对着干?他这个人狡猾的很,只怕不那么好对付,万一你斗不过他,肯定要吃大亏的……” 我斗不过秦管家? 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好歹我也是穿越过来的,拥有领先几百年的科学知识,若是连一个狗屁的秦管家都对付不了,干脆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小慧儿妹子你放心,我肯定把这个秦管家整治的服服帖帖,保证他以后不敢找你的麻烦,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第34章 十赌九骗 一弯细的让人心疼的下弦月斜斜的挂在树梢上,冷冷清清的月光轻柔的泼洒下来,四下里安静极了,只有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偶尔打破夜晚的宁静。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位于夫子庙后街的鸿利赌坊里头依旧热闹非凡,赌徒们近乎癫狂的吼叫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早已经输红了眼的秦管家眼珠子瞪的溜圆,死死的盯着骰盅儿,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财神老爷快显灵,保佑我通杀四方,开……” 在骰盅儿掀开的那一刻,秦管家就好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顿时就傻了眼:小辫儿?怎么可能是小辫儿呢? 小辫儿就是瘪十,连一个点都没有。 “不好意思,真的很不好意思……”牛大胆嘿嘿的笑着把秦管家面前的银子划拉过来:“虽然我只有一个点,却刚好赢了你的小辫儿。” 牛大胆笑嘻嘻的看了秦管家一眼,继续用充满煽动的语气高声吆喝着:“来,来,来,赶紧下注,赶紧下注。下大注赢的多,下媳妇赢老婆,赌运不等人,都快着点下注啊……” “输光了是吧?没银子了是吧?”牛大胆笑嘻嘻的看着秦管家:“既然你已经输光了,那就没啥好说的,明日请早……” 眼看着牛大胆把所有的银子全都划拉进自己的口袋里,早已输的眼珠子通红的秦管家立刻大吼一声:“输家不开口,赢家不能走。” 按照赌场里的规矩,只要输家还没有认输,赌局就不能结束。 “您家已经没钱了,总不能玩空的吧?” 当牛大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管家恨恨的说道:“借光,我要借光……” 所谓的“借光”,乃是赌桌上的专用术语,就是找庄家借钱继续赌的意思。 一般情况下,庄家可以“借光”也可以不“借光”,若是在以往牛大胆肯定不会把赢来的银子借给输家,但是今天不一样。 眼看着这个秦管家已经上钩了,牛大胆立刻就表现出一副非常慷慨的样子,让赌场老板拿来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戥子,仔细称量过那些散碎银两的份量,如同视金钱如粪土的江湖豪侠一般,一股脑的将这些银子推到赌桌中间:“这是二十七两四钱银子,就抹零算作二十七两好了,若是这把你能赢了,银子全都归你,若是你输了,就得还我三十九两银子,你也是赌桌上的老手了,规矩应该懂吧?” 明明借了二十七两,却要还三十九两银子,看似匪夷所思,但却是赌徒们共同遵循的“赌场规则”。 这叫九出十三归。 早已输红了眼的秦管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把眼珠子瞪的如同铜铃一般,呼呼的喘着粗气:“少废话,来吧。我还就不信了,能输整整一个晚上不成?” “押大还是押小?” “我还押大。” 牛大胆嘿嘿一笑,双手捧起骰盅儿反反复复的摇晃了几十下,猛然把骰盅儿往桌子上一置,就在他准备掀开盅盖的时候,秦管家却猛然暴喝一声:“这一把我来掀盅儿。” 秦管家是赌场上的常客了,今天的运气却差的邪门,竟然一连输了七次,他已经开始怀疑是牛大胆在暗中捣鬼了。 为了避免牛大胆动手脚,他准备自己掀开骰盅盖,只有如此才能确保“公平”。 对于秦管家的这个要求,牛大胆根本就毫不在意:“输家亲自动手,本就是赌桌上的规矩,输赢各安天命,谁也无话可说,你自己掀吧。” 秦管家慢慢的凑上前去,一众的赌徒纷纷围拢上来,准备见证这一把的输赢。 二十多两银子啊,不是个小数目了,到底花落谁家还说不准呢。 输赢尚未可知,也就只有秦管家这种“凯子”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早在骰盅儿掀开之前,牛大胆就已经知道了答案:秦管家肯定会输,这是必然的。 决定胜负的结果根本就不在于牛大胆或者秦管家,而是在于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张三炮。 骰子早已动过了手脚,旁边的张三炮手里捏着一块磁铁,只要牛大胆给他打个眼色,他就会趁着看热闹的机会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去…… 这样的把戏本不算高明,甚至相当的拙劣,但牛大胆早已经暗中使了银子,和在场的这些赌徒勾搭在一起了。 赌场里头虽然人数众多,但却全都是烘托气氛的“托儿”,真正的凯子就只有秦管家一人而已。 在骰盅儿掀开的瞬间,秦管家顿时成为泄了气的皮球:又输了! “运气这种事谁也说不准,这把输了说不定下巴就会时来运转呢。”牛大胆做出一副豪爽的神态:“区区几十两银子而已,秦管家不要放在心上,您老人家要是还想翻本儿的话,我还可以借光给你。” 对于秦管家来说,虽然已经输了这么多,却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既然身为庄家的牛大胆如此慷慨,自然不肯罢手,再次要求“借光”。 “银子可以借给你,但空口无凭,得落字为证。” 这么多银子,怎么能平白的借给你? 必须写下借据,约好什么时候归还才行。 于是乎,秦管家当场写下借据,签字画押按手印,再次开赌…… 九出十三归,可不是一般的高利贷,而是按照指数增长的“魔鬼贷”。 就这样,那二十两银子放在赌桌上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仅仅只是又玩了五七局,秦管家就已经欠下了八百多两银子。 八百多两银子啊,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秦管家早已输的满头大汗眼冒金星,却依旧不肯认输,还想着继续“借光”扳回本钱。 输光了之后就不顾一切的赌徒全都是这幅嘴脸,牛大胆早就见多了。 既然鱼儿已经咬钩而且再也逃不掉了,牛大胆也懒得再和他磨叽,拿着那一沓子欠条笑呵呵的看着秦管家:“你是运气实在太糟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这八百四十多两银子……您什么时候给呀?” “我……我……”秦管家的嘴皮哆嗦着,嘴角不住的微微抽搐,仿佛虚脱了一样的低声哀求:“给,我一定给,只是数目太大,得缓些日子才行……” 听了这句话之后,刚才还是一副和善表情的牛大胆顿时就翻脸了:“缓些日子?你说的好听!真当老子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赌奸赌猾不赌赖,按照赌桌上的规矩,从来就没有隔夜的债,你还要我缓些日子?我缓你大爷,拿银子!” “我已输光了呀……”此时此刻的秦管家,就像是一条可怜巴巴的落水狗:“我是真的没银子了。” “没银子……那也好说。”牛大胆的神态变得狰狞起来:“有钱还钱,没钱剁手,这也是咱们赌桌上的规矩,秦管家你也是知道的。” “三炮,把这个老东西的狗爪子给我剁下来……” “好嘞……” 当张三炮抽出一柄雪亮的短刀之时,秦管家立刻就被吓了个半死,赶紧用求助的目光看着众人,希望这些赌徒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关键时刻,赌场的老板终于“挺身而出”了。 秦管家原以为赌场老板会帮自己解围,但赌场老板说出的话却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这里是赌场,不是屠宰场,若是见了血会很不吉利。不管你们是剁手也好剁脚也罢,去别的地方动手就好,总之不能在我这里染了血污……” 第35章 请君入瓮 “你大爷的,老子好心好意的给你借光,你却总是想着赢光老子的银子,得亏是老天有眼,让你把把瘪十。”牛大胆一脚踩着秦管家的胳膊,一边咋咋呼呼的朝着张三炮挤眉弄眼:“三炮,还愣着干啥,下手把这个老货的狗爪子剁下来,让他好好的长长记性。” “好嘞……”张三炮嘿嘿的憨笑着,来来回回的比划着手里的刀子:“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吧。”牛大胆摸着自己的下巴,冷笑声让秦管家毛骨悚然:“剁下这个老货的右手,以后他就不会再赌了。帮他戒赌也算是咱们哥俩做了一桩好事儿……” “饶命啊,饶命啊……”面对凶神恶煞一般的牛大胆和张三炮,秦管家早已吓尿了,鼻涕一把泪一般的苦苦哀求:“爷,二位爷,饶过小人这一回……” “饶了你?你说的轻省。”牛大胆咬着后槽牙,神态愈发狰狞可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饶了你,老子的八百多两银子怎么说?打水漂吗?” 牛大胆摇晃着那些欠条:“这是你亲手打的欠条,那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就算到了衙门里老子也是原告。今天晚上不把你的狗爪子剁下来,京城里的爷们肯定说我是怂包软蛋!” “救命啊——”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秦管家凄厉的叫喊之声在夜空中反复回荡,竟然激起了阵阵回声。 “在这个鬼地方,就算是你喊破了喉咙也没用。” 以为赌场老板不允许在赌场之内见血,所以牛大胆和张三炮二人像拖死狗一样把秦管家弄到了这个荒凉之地。 这里确实足够的安静,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只。 就在秦管家徒劳的呼救之时,一个身影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这人当然就是陈长生,也只能是陈长生。 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陈长生一手导演的好戏。 终于到了他这个主角登场的时刻。 “这不是牛兄弟嘛,这深更半夜的,你们这是在干啥?” 陈长生故意装出一副“我就是个路人”的样子和牛大胆打了个招呼,牛大胆嘿嘿的笑着指了指秦管家:“没事儿,没事儿,这个家伙欠我点赌债,我们正在向他要钱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陈长生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说的轻描淡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忙你们的……” 此时此刻的秦管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见到陈长生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喊住了他:“陈郎中,是你吗?” “您是……”陈长生装模作样的俯下身子:“这不是秦管家吗?怎么会是你呀?” “我……”秦管家赶紧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哎呀呀……秦管家呀,不是我说你,所谓赌场无常胜,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无可奈何的双手一摊:“现在可好,欠下了八百多两银子……八百多两啊,不是个小数目了。你亲手打的欠条还在这二位兄弟的手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告到衙门也没有办法呀。” 什么八百两不八百两的,全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先保住自己的手。 “你让我向这两位好汉求情?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陈长生说道:“关键是你赶紧还了人家的银子啊。” 银子? 若真有那么多银子,秦管家又何至于沦落到被剁下一只“狗爪子”的悲惨境地? “还不起?那就剁手!” 当牛大胆再次虚张声势的要动手的时候,陈长生不失时机的做起了“和事佬”:“二位兄弟先不要忙着伤人,且想想别的办法。” “我说大胆兄弟啊,你也是京城里头混世面的豪杰,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给个机会。秦管家也不是个小瘪三,他在曹公公府上做管家,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要为了一点点银子就伤了彼此的和气……” 听了这句话,牛大胆就好像受到了启发似的,猛的一拍大腿:“对呀,这老货不是曹公公府上当差嘛!那就好说了呀。” “我听说那曹公公家财万贯,不是一般的阔绰!”牛大胆用脚尖挑起秦管家的下巴,用充满威胁的语气说道:“姓秦的,所谓欠债还钱,若是能拿到白花花的银子,我也不想剁你的狗爪子。既然你还不了这笔钱,不如我帮你出个主意……” “你不是曹公公府上做管家嘛,我听说那曹太监家资巨万有很多值钱的家当,不如你拿几件值钱的东西出来,就算是抵了这八百两银子,你看怎么样啊?” 让秦管家到曹公公府上去偷窃,这就是典型的监守自盗啊。 若是被曹公公知道了,那还了得? “这不行……” 还不等秦管家把话说,牛大胆就已经恼了,飞起一脚踢掉了他的两颗门牙:“真他娘的不识抬举,把老子的好心好意当成了驴肝肺。既然如此,那就没啥好说的了,三炮,剁下他的狗瓜子,两只狗爪子全都剁下来。” “二位,且慢动手。”关键时刻陈长生再次“救”了秦管家,并且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秦管家啊,不是我说你,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你还不懂吗?虽说你是曹府的管家,不应该监守自盗。但毕竟还是自己的手更加重要一点吧?反正曹公公有的是钱,也不缺那点金银细软……话已至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还有啥好想的呢? 到底是自己的手重要,还是曹府的财物更要紧,这还用想吗? 为了保住自己的手,为了度过迫在眉睫的紧急状况,秦管家只能同意了这个选择:“这个……去曹公公家里拿点财物抵债,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事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啊,要不然我就全完了。” “我们哥俩只要银子,别的没有兴趣。” 当秦管家可怜巴巴的把求助的目光望向陈长生的时候,陈长生立刻就信誓旦旦的保证着:“曹公公和我非亲非故,他家里丢点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今天晚上这个事儿,我就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家里还有点事情,先走了,先走了……” 陈长生做出一副“不愿招惹是非”的样子,急急慌慌的离开了。 遥望着陈长生远去的背影,牛大胆阴恻恻的对秦管家说道:“还等什么?赶紧带我们哥俩儿去曹公公府上吧!” 第36章 撞个正着 当秦管家带着牛大胆和张三炮进入曹府之后,这两个地痞无赖立刻就被那富丽堂皇的陈设和数不清的精美器物给惊到了。 “这老太监还真有钱啊,住这么好的房子。你这老货在这里做管家,肯定捞了不少银子。”就好像是钻进了宝库的土匪一样,牛大胆对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垂涎三尺,“你给爷好好说说,哪一件最值钱?” “二位爷,噤声啊,噤声……”唯恐弄出太大的动静,秦管家赶紧提醒二人小声说话,然后拿起一件四扇的象牙屏风:“这个屏风给了二位爷,咱们之间的账目就算是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你想的美!”牛大胆斜着眼睛看了看那个小小的屏风:“这玩意小的可怜,估计也卖不了几两银子,你欠着老子八百多两,就这么一个物件儿就想把老子打发了?” “这是象牙的四君子屏风,少说也能值千把两银子呢……” 屏风这种东西,大多有一人来高,主要是为了起到美化居室分隔空间的作用。秦管家拿出来的这个屏风,虽然还不到一尺高,确实小的可怜,但却是用象牙雕琢而成的工艺品,确实非常的值钱。 “象牙的?那估计还能值几个钱吧。”牛大胆毫不客气的把这个“四君子象牙屏”折吧折吧揣进怀中,“大爷我就发发慈悲,抵一百两好了……” “一百两?” “抵一百两已经不少了,你还想咋的?”牛大胆把眼一瞪,“别他娘的不识抬举,惹恼了老子只给你抵五十两。咦……这挂毯好像有点意思……” 那是一副“昭君出塞”的挂毯。 牛大胆毫不客气的把挂毯扯了下来,好像折叠一块破布一样很随意的折叠起来,随手扔给了张三炮:“这幅挂毯就再抵五十两银子好了。” 五十两? 那副挂毯是从西域的胡商处购得,足足花费了六百多两,但牛大胆却说只值五十两。 就好像是闯进了东海龙王的库房一样,二人见到什么就拿什么,甭管是文房用品还是瓷器字画,只要能拿走的绝对不会放过。 身强力壮的张三炮甚至抄起了那把紫檀雕花的太师椅…… 虽说是个管家,但这种引狼入室监守自盗的行为,终究还是怕被人看到,秦管家不住的小声哀求着:“二位爷,你们已经拿了这么多东西,少说也值几千两银子了,可以把欠条还给我了吧?” “我们才拿了几件东西?全都是些三文不值两文的破烂货,哪能这么轻易就把账目一笔勾销?”牛大胆眼珠子乱转,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大的不像话的天青粉彩八棱瓶。 陈长生曾经特意交代过,这个瓶子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同时也是牛大胆和张三炮最主要的“目标物”。 “我看这个瓶子就不错。” “不行啊,二位爷,这个瓶子是曹公公的心爱之物,若是公公他老人家发现瓶子不见了,一定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的。” “哪那么多废话?”牛大胆把眼一瞪:“你怕那老太监,难道就不怕我们哥俩?是不是没有把我们哥俩儿放在眼里?别他娘的墨迹,赶紧过来帮着我们把这个大瓶子弄出去,到时候我们就把欠条还给你,咱们也就算是两清了。” 秦管家知道这二人不那么好对付,为了尽快把这两个土匪一样的家伙打发走,也就只能一咬牙一跺脚,主动过来帮着二人搬动这个硕大而又沉重的瓶子。 这个瓶子确实很重,尤其是那个底座,联在一起少说也有一百多斤,而且这样的细瓷又薄又脆,稍不留神就打破成为满地的碎瓷片子。 三人合力,小心翼翼的把那个硕大的瓶子搬到院子里。 为了避人耳目,三个家伙根本就不敢走前门,而是特意绕到了后门,准备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那个大瓶子一起弄出去…… 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陈长生设计好的“剧本”,每一个细节都必须严格“剧本”来进行。 当三人费劲巴拉把瓶子搬运到后门附近的那个小院之时,牛大胆故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虽然已是后半夜了,三奶奶却还没有入睡。 早在白天的时候,小慧儿就已经告诉过她了:今天晚上千万不要睡,而是要等待信号。 那个响亮的喷嚏声,就是一个信号。 故意设计陷阱,引秦管家上钩,弄一些值钱的家什,不过是这出连环大戏当中的一个环节而已,最主要的“剧情”还没有上演呢。 当三奶奶听到这一声响亮的喷嚏,就知道自己应该粉墨登场了。 三奶奶站起身来,做出一副要起夜的样子,不紧不慢的来到后门附近,“刚巧不巧”的就撞上了正在偷偷摸摸往外搬东西的三个家伙。 三奶奶故意做出惊骇万分的神态,连手里的灯笼都吓的掉落在地,正要装腔作势的高喊一声“有贼”,猛然看到正在搬运大瓷瓶的秦管家,顿时惊的“目瞪口呆”:“你……你……秦管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伙同贼人偷家里的东西,等我告诉公公,一定要你好看……” 正在伙同外人偷家里的东西,这就是典型的吃里扒外,一旦被曹太监知道了,少说也得扒了秦管家的皮。 秦管家已经被吓坏了,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奶奶,别喊,千万别喊……” “小人也是被逼无奈……”秦管家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连环套,更没有想到竟然会被三奶奶当场撞破,赶紧跪地求饶:“三奶奶发发慈悲,千万不要喊叫,要必然小人就真的要被打死了呢。” “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好几个娃娃需要养活,三奶奶一定要饶过小人这一次。”秦管家不住的磕头,脑门撞击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小人以前对三奶奶多有不敬,小人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对三奶奶恭恭敬敬……” 三奶奶盯着秦管家看了好半天,目光中全都是愤怒、不甘的负面情绪,过了好半天才慢慢的转过身去,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朝着她居住的那个小小别院走去…… “多谢三奶奶,多谢三奶奶……” “你不用谢我,反正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三奶奶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希望你以后能对我恭敬一些,我就只当今天晚上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第37章 这是在搬家? 当牛大胆和张三炮把那些从曹府捣腾出来的东西搬过来的时候,陈长生当时就惊呆了。 虽然早就料到这俩货必然会把曹府洗劫一番,但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弄出来这么多东西:除了那个硕大的天青粉彩八棱瓶之外,还有一个檀木的太师椅,一对镶银的铜盂盆,两副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字画,一扇四君子的象牙屏风,还有些杂七杂八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物件儿。 大大小小这么多东西,全都是从曹府弄出来的,简直就是在搬家呀。 “这一票可真够肥的。”望着那一大堆精美的器物,牛大胆笑的非常得意:“光是搬运这些个东西,就把我和三炮给累坏了。” “你们下手也太狠了。”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器物,陈长生开始有了隐隐的担忧:“曹太监家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东西,他肯定会报官,只怕会惹来麻烦。” 报官? 牛大胆一点都不担心。 虽说这些物件儿全都是从曹太监家里倒腾出来的“赃物”,但秦管家却参与其中,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遮掩过去,而不是去报官。 正说着,远处的天空忽然腾起一团火光。 那团火光烧的熊熊烈烈,硬生生的映红了半边夜空,即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依旧可以感受到火势的凶猛。 起火的方位,正是曹府方向。 曹府起火了。 哪怕是用脚指头想想,也可以知道这把火一定就是秦管家放的。 曹府莫名其妙的丢了那么多东西,一旦曹太监追问,秦管家根本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一把大火,落个一了百了。 大火一烧,就算曹太监想要追查,也早就无从查起了。 至于丢失的那些器物……完全可以说是毁于烈火之中,那还查个屁呀! “这个秦管家还真是歹毒,为了遮掩竟然放火。”牛大胆嘿嘿的冷笑着,“不过也不要紧,虽然欠条已经给他了,但却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以后有的是机会拿捏他,嘿嘿……” “二位真是辛苦了。”陈长生深知牛大胆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这种人只能言利而不可言义,所以毫不犹豫的掏出四个元宝:“弄了这么多东西,总不好让两位白忙一场,这四个元宝你们先拿回去……” 四个元宝,整整一百两银子啊。 虽说牛大胆就是个坑蒙拐骗的地痞无赖,但却非常的讲义气,虽然他确实很想伸手接过那四个元宝,但却说的慷慨激昂,就好像自己真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江湖豪侠一般:“说好了是给陈大哥帮个小忙,陈大哥你却拿银子出来,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收起来,赶紧把元宝收起来吧。” “行了,行了,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你的那一套江湖诀了。这些东西能值不少银子呢,分润给你们一些也是应该的。” “既然陈大哥这么说……”牛大胆嘿嘿的笑着把元宝揣进怀中:“那小弟就不好意思了,还是陈大哥手面阔绰,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对兄弟真是没的说,堪比梁山上的及时雨宋江啊,我和三炮就是林冲和鲁智深,咱们兄弟联手做出一番大事业。” 明明就是溜门撬锁偷鸡摸狗的小毛贼,却把自己说成是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牛大胆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咱们当然是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牛大胆说的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反正那曹太监和秦管家也不是什么好货,咱们这就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真正的英雄壮举呢” “梁山好汉智取生辰纲,咱们兄弟智取曹太监,都是一样的。”说着说着,牛大胆就忍不住的唏嘘感慨起赖:“不怕陈大哥笑话,以前的时候,我和三炮总是坑蒙拐骗小偷小摸,但是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还从来没有这么丰厚的收入。” “还是得说陈大哥,果然是个高手,一出手就弄了这么多。”牛大胆主动往前凑了凑,完全就是一副“得遇明主”的表情:“以后我们哥俩就跟着陈大哥干了。但凡是有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我们哥俩绝不惜力。陈大哥不方便出面的事,放心大胆的交给我们去做,只要稍微给我们一些好处就行……” “对,对,”憨憨的张三炮不住的点着头:“以后俺们就跟着陈大哥混饭吃了。” 陈长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牛大胆、张三炮这样的鸡鸣狗盗之辈搅和在一起,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俩货确实有些用处。 哪怕是一坨狗屎,只要运用得法,就一定会彰显出真正的价值。 “有银子了,可以吃烧鸡了,我要吃两只……哦,不。我要吃三只又大又肥的烧鸡。”憨憨的张三炮终究脑子里缺根弦,见到银子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吃顿好的。 对于这个有些憨傻的兄弟,牛大胆从来都不会亏待:“陈大哥刚刚给了一百两,吃十只烧鸡都可以。咱们先去醉仙楼吃饱喝足,然后我再去怡红院找小桃红快活快活……” 象牛大胆这样的地痞无赖,手里有了银子之后肯定要去狂嫖滥赌。 “大胆啊,我希望你能省着点花,最好把银子攒起来,好好的过日子,别总是把钱胡乱挥霍在青楼赌场。” 虽然牛大胆知道陈长生是善意的忠告,但他终究不是那种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碰过女人了,浑身上下憋的难受。要是不去好好的发泄一番,说不准会憋出病来……” 对于牛大胆这种人,陈长生已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这些东西,陈大哥打算怎么处置?” “我想把这些东西卖了,换点钱。” 牛大胆本就是个偷鸡摸狗之辈,对于“销赃”这种事最是门儿清:把这些东西弄到手并不是很困难,真正的难处是如何把赃物卖出去。 这些东西本就是从曹太监家里捣腾出来的,其中绝大部分都有曹府的徽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出手的。 “只是……这些东西明显就是出自大户人家,太扎眼了,出手销赃的时候一定要谨慎些,千万不要被人知道了这东西的来路,要不然很有可能顺藤摸瓜查到咱们的头上。” 牛大胆的谨慎完全可以理解,但却没有必要。 陈长生要把这些东西拿到二十一世纪去卖掉,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查不出来! 第38章 拍卖瓶子 当罗教授看到这个足足有一人来高的大瓷瓶之时,顿时两眼放光:“九华风露,秘色秋瓷,想不到我这辈子竟然还能见到这好的东西!” 罗教授围着这个大的不像话的瓷瓶转了好几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住的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胎质细腻致密,胎骨精巧轻盈。瓷色纯净,造型典雅,口不抿唇不卷,应该就是五代十国或者是宋朝初期的精品了……” “何以见得就是宋朝初期的?请罗教授仔细说说。” “这种秘色秋瓷工艺最早见于秦汉时期,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样式大多比较古朴,无论是器型还是瓷釉都透着大巧不工的厚重。到了隋唐则演变成了浓墨重彩的华丽。这个八棱瓶色泽淡雅青釉莹莹,明显就是宋初的风格。” 罗教授轻轻的敲了几下,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上去倾听了片刻:“回音悠远绵长,确实就是三层的九华风露秘色秋瓷。” 其实,陈长生也是刚刚知道这个瓶子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是有里外三层的套叠结构。 “我就弄不明白了,这个瓶子为啥要弄成三层呢?” “三层胎质,两个夹层,蕴含的就是藏风藏水的意思。古人非常注重风水,所以专门用这种带夹层的瓶子储藏空气和水,所以才叫九华风露。” 原来这个瓶子真正的用途根本就不是用来装东西,而是为了改善家宅的风水。 怪不得这玩意那么沉重呢,三奶奶和小慧儿她们两个都搬不动,原来里头的夹层里边装满了水。 “我已经知道九华风露是什么意思,您说的秘色秋瓷到底是啥呀?” 罗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不紧不慢的说道:“所谓的秘色秋瓷就是……你看看这个瓶子的瓷釉,胎底呈光亮半透明的青灰色,瓷釉却用了天青色,仿佛秋日的天空。也就只有越南窑的秋玉瓷才有这般神韵。” 越南窑? 难道说这东西是从国外来的? “什么国外?” “您刚才不是提到了越南吗?那就一定是从东南亚……” 还不等阿义把话说完,罗教授就已经笑了:“我说的越南窑,是对吴越国南部一些窑口的统称,也就是现在的浙江附近,和东南亚的那个越南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吴越国?是不是五代十国当中的那个吴越国?” “这一次你说对了。”罗教授笑道:“要说古代的窑口,最着名的当数汝窑、钧窑等等,那些窑口出产的瓷器,或是高贵典雅,或是细腻幽深。但越南窑却有一个其他窑口不具备的特点……” “什么特点?” “净!”罗教授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大瓶子上:“全天下的瓷器,就属越南窑的最干净。如玉似冰完美无瑕。八棱瓶这么大的体量,瓷釉既薄又匀,连一点点的杂质都没有,纯净的就好像雨后的天空,真是太美了!即便是现代化的工艺,也很难复刻这样的精品了” 阿义和陈长生从来都只关心价格,只关心这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根本就无法体会到瓷器的绝美韵味! “罗教授,您帮忙给估个价,看看这个瓶子到底能卖多少钱。” 听了这句话,罗教授终于回过头看,目光炯炯的看着陈长生和阿义,就好像严厉的班主任看着两个不成器的学生:“长生,阿义,我不是我说你们。这八棱瓶能到你们的手中,也是一份难得的缘分。我希望你们不要总是想着一个钱字,要秉承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把这个东西送到博物馆……” 不为钱? 不为钱我辛辛苦苦的穿越时空把这个东西弄回来干嘛呀。 送到博物馆去? 我可没那么高的觉悟。 罗教授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和阿义是什么样的人,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我知道,让你们把这个宝贝送去博物馆实在太难,但我已经没有那么多钱买下它了。希望你俩能好好的珍藏起来,而是希望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这么好的东西不留给子孙,真是太可惜了。” 留给后世子孙? 我自己还背着一大堆房贷呢,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当然要想方设法的卖掉,而且要尽快卖掉。 “如果你们一定要卖的话,我希望你们能找一个国内的买家,这么好的东西要是流传到了国外,会被后世子孙戳脊梁骨的呀。” 作为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在明明知道这个东西保不住的情况下,罗教授还是尽最大努力希望这东西留在国内。 “罗教授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卖给洋鬼子。” 有了阿义的和陈长生的这句承诺,罗教授总算可以稍微放心一些了:“要是你们出手的话,这个东西大概能值一百万上下。” 有了罗教授的估价,剩下的就好说了。 客客气气的送走了罗教授之后,阿义笑嘻嘻的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网站。 这是一个比较松散的行业内部交易网站,混迹于此的大多是古董行业里的老油条,阿义是在不久之前才刚刚加入进来的。 “这个论坛上全都是行业内部的老手,只要咱们把这个大瓶子的照片贴上去,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合适的买家。” 于是乎,阿义和陈长生好一通忙活,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拍照,然后专门开了一个帖子,把大瓷瓶的照片发到了那个论坛上。 这种上等的好货,马上就引来很多网友的跟帖: “越南窑的风气瓶,品相也好,二十万,我买了。” “楼上的网友别开玩笑了,二十万?去年巴黎秋拍过一个和这个八棱瓶差不多的秘秋瓷,最终成交价是三十多万美元,只不过那是唐朝中晚期的东西。虽然这个八棱瓶明显就是五代十国或者干脆就是宋朝初年的,价格可能会稍微低一点,但我估计要是上拍卖会的话,至少也得一百万起步。” “楼上的不要胡扯了,在咱们这种小论坛出现的东西,有几个能上拍卖会?别拿拍卖会上的价格说事儿,那毫无意义,连最起码的参考意义都没有。别说一百万了,能卖五六十万就不错了。” 国际大型拍卖会上的东西,最讲究的就是传承有序来路清晰。象陈长生这种连最基本的来历都说不清楚的古董,就算真是好东西,也不可能卖出拍卖会上的价格。 这个论坛上的网友,全都是行业内部的高手,对于各种各样的行情全都门儿清,于是乎纷纷报价: “这样吧,我出七十五万。” 七十五万呀,这个价格已经距离罗教授说的一百万差不多了。 但阿义却并不这样想:“既然已经有人出七十五万了,肯定还会有人出更高的价码,咱们再看看。” 只可惜,看热闹的网友虽然很多,但真正有意向购买的却寥寥无几,给出报价的更是屈指可数。 毕竟是大几十万的东西,谁也不会轻易购买。 又过了约莫二十几分钟的样子,终于出现了一个真正的买家:“兄弟,你个这个八棱瓶确实不错,我给你一个实实在在的价格,八十八万,数字吉利大家发财,怎么样?” 虽说罗教授说这个东西可以卖到一百万,但八十八万和一百万也差不了太多,陈长生觉得这个价格已经可以接受了。 但阿义却不这么认为。 虽然阿义的鉴赏水平非常的一番,但他绝对是一个精明的古董贩子。 他很清楚的知道出价的这个网友也是个同行,是个和自己以后的古董贩子,既然他能主动给出八十八万的价格,那就说明这个价格还有赚头。 “您的出价实在太低,对不起了。” 看到阿义发出这条信息之后,陈长生已经有点急了:“阿义啊,八十八万真的可以了,卖了吧。” “你着什么急啊,他要是真的想买,一定会和我讨价还价的。” 第39章 如临大敌 事实证明了阿义是正确的,没过几分钟那人又发来了一条站内信息:“一口价,一百万。” 一百万啊。 其实,一百万的价格真的可以了,毕竟这是罗教授给出的“实价”。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阿义还想卖出更加的价格:“这位兄弟,我毫不怀疑你购买的诚意,但您给的价格和我的心理价位还有些不小的差距……” “兄弟呀,一百万的价码真的不低了,我总得给我留一点利润空间吧?” “一百万真的不行。” “你到底想卖多少钱?” “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简直高的离谱。 那个人顿时就不说话了。 “一百万我就很满意了,阿义啊,你要价太高了,把真正的买家都给吓跑了。” “哥们儿,我在这一行里头不是生手,我觉得这东西肯定还能卖出更高的价格,你一定要相信我的直觉……” “我不相信玉皇大帝都相信你,但这是出价一百万的买家啊,一百万啊……” 就在陈长生因为通失了一个真正的买家而痛心疾首之时,又有一条站内短信发了过来:“兄弟,瓶子什么价?” “一百五十万。” “好。” 好? 好是什么意思? “好的意思就是说我接受你开出的价格。” 在菜市场买大白菜都要砍价,何况上百万的古董交易?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才是正常的交易流程,但这个id名为“别问我是谁”的买家,却根本没有砍价,直接就同意了一百五十万的价码。 原本会经历一场激烈的砍价过程,想不到对方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直接就一口答应了。 如此一来,反而把做好砍价准备的阿义给整的不会了。 他马上就给这个id名为“别问我是谁”的买家发过去一条信息:“兄弟,你确定要以一百五十万的价格买下这个东西吗?” 对方的回答简单而又直接:“当然。” “你确定接受一百五十万的价码吗?” “当然。” “好,你想怎么交易?” “首先,我得看到实物。确认实物没有问题之后,才会和你们交易。” 一百多万的古董交易,仅凭在论坛上发几组照片肯定不行,买家要求一定要先看到实物,确认东西没有问题之后才会成交,这完全就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你想怎么看?” “按照行里的规矩,你是卖家,看货的时间和地点应该由你来定。” 一想到一百五十万的交易马上就要开始了,陈长生显得有些心急:“就让他来诊所里边看货吧……” 还不等陈长生把话说完,阿义就怼了回去:“你是不是傻?怎么能让他到你这里来呢?” “这个‘别问我是谁’只是论坛上的一个网友,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做我们这一行最忌讳向陌生人泄露自己的身份信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个诊所。” 阿义想了想,给那个“别问我是谁”发出了一条信息:“一个小时以后,在城南的李家庄村口库看货。” “好的,一个小时后见。” 既然已经约好了看货的时间和地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无非就是当场验货当面交易,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但阿义却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长生,把我给你的那根电棍带上。”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一愣:“咱们是去卖货,又不是去打架,带那玩意干嘛?”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阿义不无忧虑说道:“做我一行的,根本就见不得光。黑吃黑也是常有的事儿。” “我从来没有和这个‘别问我是谁’打过交道,也不知他是什么来路。”阿义顺手从车里抽出一根高尔夫球杆,呼呼的挥舞了几下,咬着牙说道:“而且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砍价,直接就答应了一百五十万买这个瓶子,我总感觉有点反常,万一他硬抢的话……咱们得最好准备呀。” “我擦,咱们只是去做交易,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好像黑市交易一样啊?还要打要杀的,有那么严重吗?” “这原本就是黑市交易,黑吃黑的情形时有发生,比这更严重的情况我都听说过,多做些准备总是不会错的,别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咱俩挨了打,再被他把东西抢走,那就太不划算了。” 古董贩子这碗饭,就算没有刀头舔血那么凶险,也没有陈长生想象的那么容易。 但凡是干一行的,全都不是“乖宝宝”,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不是意外。 被阿义这么一说,连陈长生都觉得有些不踏实了:“仔细想想,这个买家确实有点不对劲,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去交易了,我怎么总是赶紧心里头发毛呢?” “我们这一行,风险和收入直接挂钩,他给出了那么高的价格,冒点险也值了。”阿义把那根高尔夫球杆放在车里:“既然干了这一行,就算是有些风险也不能缩头,要不然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那万一……”陈长生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情,是个纯粹的菜鸟,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办:“你说的那个地方是在乡下,治安状况肯定不怎么好,万一有什么事情咋办?” “等咱们到了约定的地方,你和我都不要下车,车子也不能熄火,尽量让那个家伙到咱们的车上来交易。” “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立刻开车就跑,明白了没有?” “嗯。”陈长生重重的点了点头,把那根充满了电的电棍放在车子的后座上,确保一伸手就没有拿到。 就这样,阿义驾着车子,载着陈长生和那个大的不像话的瓶子,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出了市区,来到城南一个名为李家庄的小村子。 这是典型的城郊结合部,不远处就是刚刚修建起来的高楼大厦,近处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以前做古董交易的时候,阿义总是选在这里,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和路况早已烂熟于胸,也算是他的“半个主场”了。 阿义的车子刚刚停下,最多只过了两分钟,就有一辆破破烂烂的五菱宏光驶了过来。 五菱宏光停在阿义的车子旁边,从里边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很主动的自报家门:“别问我是谁,二位是……” 第40章 成交 如果说从面包车下来一大群满身刺青的彪形大汉,阿义都不感觉意外,但却只有这么一个人,反而让他感到十分的诧异:“就你一个人?” “别问我是谁”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还带了一个很大的口罩,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几乎看不到他的面孔,但却可以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斯文儒雅之气。 就好像是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似的,这个“别问我是谁”微微一笑:“私下交易,当然是人越少越好,东西带来了没有?” “就在车上。” “别问我是谁”似乎连一点点的戒备之心都没有,直接就上了阿义的那辆车。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那个八棱瓶,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嗯,东西很对,确实就是照片上的秘色秋瓷八棱瓶,请二位稍等……” 说话之间,这人就要下车。 满怀戒备之心的陈长生赶紧追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拿钱呀,不是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吗?” “哦,对,对。” 那人从面包车上拽下来一个沉甸甸的蛇皮袋,费力的搬到的阿义的车上,解开蛇皮袋露出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钞票:“这是一百五十万,请二位清点一下。” 阿义朝着陈长生打了个眼色,陈长生顿时心领神会,马上开始认认真真的清点钞票。 趁着陈长生点钱的机会,阿义有意无意的站到了“别问我是谁”的身后,要是他敢耍什么花样的话,阿义立刻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打倒在地。 一百五十万现金,光是一张一张的清点就需要很长时间。 阿义故意没话找话的和“别问我是谁”闲聊着:“这位兄弟还真是低调,开这么破的一辆面包车,车里却装着满满的一袋子钞票,真人不露相啊。” “做咱们这一行,当然得低调一点,你说是吧?” 按照这个行业不成文的规矩,既然对方不愿意表明自己的身份,阿义就绝不会问起他的姓名和任何与身份有关的问题。 这种和陌生人交谈的情形,其实相当的尴尬,只能顺嘴胡扯:“今天晚上的天气很不错呀。” “是啊,天气预报说有雨夹雪,但却月朗星稀晴空万里。” “听说西伯利亚那边的寒流要来了,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都是环境问题导致的厄尔尼诺现象,搞的这几年总是暖冬,环保问题确实应该提起重视了。但老美却始终不肯签署巴黎气候协定的承诺书……” 阿义和这个“别问我是谁”海阔天空的没话找话,东拉西扯说一些连他自己都不关心的话题,先是从环保谈到中东局势,又说起了美国总统,也不知道瞎聊了多久,陈长生终于把那一大堆钞票清点完毕:“整整一百五十万,数目没错,一张假钞都没有。” 既然钞票没有任何问题,“别问我是谁”也就懒得再和阿义瞎扯淡了:“既然钱没有问题,请二位把货交给我吧。” “当然,当然。”阿义笑嘻嘻的满口答应着,和“别问我是谁”一起,把那个硕大的八棱瓶从车上搬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装到他的车上。 “合作愉快。” 这次合作确实非常非常的愉快。 一百五十万的高价,人家根本就没有砍价直接就成交了,而且给钱这么痛快,绝对是最优质的那种客户了。 古董这个行业,淘到一件好东西很难,想要找一个优秀的客户则是难上加难。 像这种出手大方的客户绝对是“白金级”的,所以阿义马上就和他攀谈起来:“这位兄弟,我想和您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 “合作可以,但我必须有言在先,我只要顶级的好货,一般的货色我是不要的。” “您这样的大客户,我们肯定不会拿那些乱七八糟的货色糊弄您。” “下次有了好货再联系吧。” “兄弟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你们不用主动联系我,下次有了好货就挂在论坛上,我会主动联系你们的。” “那也行。” “再见。” 和客气的道别之后,“别问我是谁”就驾驶着那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扬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当中。 想象当中的“黑吃黑”根本就没有出现,整个交易过程顺利的出奇。 “要说做生意,你小子就是个外行。”阿义驾驶着车子,得意洋洋的大笑着,“当初要是听你的,八十八万就出手了。现在我却卖了一百五十万,你得好好的谢谢我。” “按照你们行业内部的规矩,是不是应该给你抽成?” “要是别人,我至少得抽一成,你就算了吧。”阿义嘿嘿的笑着:“谁让咱们是铁哥们呢。”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既然你不要抽成,回头我送你几件好东西也就是了。” 阿义促成了这次交易,而且多卖了好几十万,无论如何都要表示一下。陈长生已经想好了,把那个四君子的象牙屏风送给阿义。 “这次交易远比想象当中的更加顺利呀。”虽然车子的后座上就放着一大堆红彤彤的钞票,但陈长生总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阿义,我总是觉着这次交易太顺利了……” “顺利点不好吗?” “不是说顺利不好,我只是觉得……”陈长生已经皱起了眉头,“你再好想一想,是不是咱们忽略了什么东西?我总是觉得有些反常。” “这有啥反常的?” “难道你就不觉得交易太过于顺利了吗?” 被陈长生这么一说,连阿义都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好像确实有点反常……以前我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顺利过。” 事出反常即为妖,陈长生想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这个交易本身好像没有什么,但我始终觉得刚才那个‘别问我是谁’太反常了。” “一百五十万的东西,连价都不砍就成交了,而且整个交易过程顺利的出奇,这么大的一笔生意,就这么做完了?这好像有点不对头吧?” “你小子想多了,一百五十万,对于咱们这种小人物来说确实是笔大钱,说不准那个‘别问我是谁’就是个富二代呢。现在的富二代可了不得,一两百万对于人家来说不过是零花钱而已,人家一套市中心的四合院都价值几个小目标,随便泡个小明星都花上千万,根本就不在乎这点小钱儿,就只当是买了个玩具……” 阿义给出的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能说的过去,毕竟在这个大城市当中从来都不缺有钱人。 对于那些挥金如土的富二代来说,一两百万真的只是毛毛雨,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陈长生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强烈…… “他的钱没有问题吧?” “钱都是亲自清点过的,肯定没有问题。” “咱们哥俩不是就为了钱吗?”阿义哈哈大笑着说道:“只要钱没有问题就一切ok!” 是啊,货已经卖了,钱已经拿到手了,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第41章 这俩货找你 又是一个倦鸟归巢的傍晚时分。 “哥……这几天你去哪儿了?一直都寻不见你。” 陈长生回了二十一世纪,耽误了好几天,小慧儿当然找不到他:“我出了趟远门,办了点事情。” “以后你再离家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免得我和阿母都为你担心。” 一句小小的抱怨,顿时就让陈长生感受到了小慧儿和阿母的牵挂,赶紧陪起了笑:“好的好的,以后我要是再出门的话,一定先告诉你和阿母,再不让你们担心了。最近这几天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啥事儿……就是三奶奶让我带出来点东西交给你。”小慧儿拿出了一个做工精巧的“熏炉”:“这个熏炉是三奶奶从曹太监房里拿来的,也不晓得能值多少银子,你拿出去变卖掉吧。” 所谓的熏炉,就是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小香炉”,里边装着香料,通常都是达官贵人或者是有钱的富户聚会之时,由仆役点燃熏香之用。 这个小小的熏炉整体呈扁圆形状,仿佛一个没有充满气的足球,造型精美样式别致。 虽然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却胜在做工精细,还是个镶银丝的,想来也是可以值点钱的吧。 “这东西是三奶奶从曹太监屋子偷出来的?没有被秦管家看到吧?” “嘿嘿”小慧儿得意洋洋的笑着:“我就是故意当着他的面拿出来的,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自从上次“坑”了秦管家一次之后,这个狗腿子就是老实多了,明明看到小慧儿从三奶奶屋里带着东西出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做没有看到。 三奶奶知道秦管家“监守自盗”的举动,也知道前几天的那把大火就是他放的,如此重大的把柄攥在手心里,就算三奶奶拿点什么值钱的东西,秦管家不仅不敢声张,还得想方设法的帮她遮掩。 只要秦管家再不找小慧儿的麻烦,陈长生也就放心多了。 “三奶奶问起那个大瓶子的事儿,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是在说银子的事儿。” 上一次从曹府弄出那么多的东西,按理说就应该分给三奶奶一份,只是因为陈长生这几天一直都不在大明朝这边,给耽搁下了。 “我知道三奶奶急需用银子,但我眼下真的没有那么多钱,让她再等三两日,等我凑出些银钱。” 三奶奶早就才从曹府逃出去了,只是苦于没有那么多的“安家费”。只要拿到了足够多的银子,三奶奶一定会远走高飞,连一分钟都不想多做停留。 虽然陈长生已经在二十一世纪发了大财,但这是大明朝啊。那些红彤彤的钞票根本就不能用,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是硬通货。 虽然三奶奶急等着银子,但陈长生已经没有那么多银子给她了,只能让她先等一等。 “三奶奶说了,就算是家财万贯也有一时不便,而且三奶奶相信你是个君子,一定不会骗她。要是你手头紧她可以等几天。” “回头你告诉三奶奶,三天,最多再等三天,我就能凑出一笔银子。” 虽然眼下已经没银子了,但陈长生已经想好了一条赚取银子的门路,只要再等几天,必然会有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进账。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 “啥事儿?” “有两个人已经找过你好几次了。” “什么样的人?” “一个獐头鼠目活像个瘦皮猴子,眼珠儿乱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小慧儿妹子连说带比划的描述着那俩人的形象:“还有个高高大大壮的好像牛一样,但却目光呆滞活像缺心眼儿的样子……” 肯定是牛大胆和张三炮这俩货。 “他们俩已经来找过你好几次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的,就在小慧儿妹子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牛大胆和张三炮就又来了。 或许是因为这经常偷鸡摸狗的缘故,牛大胆天生就带着一股“鬼鬼祟祟”的气息,刚一走进院子就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陈大哥,陈大哥在家吗?” “哥,就是他俩。” “我知道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他俩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不要紧。” “哥,这样的人,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打交道。”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小慧儿妹子根本就不想和这俩货说话,自顾自的回了自己的房间。陈长生则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见到陈长生的瞬间,牛大胆顿时心花怒放:“陈大哥,总算是寻见你了,我和三炮找你好几天了呢……”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出去说吧。”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小慧儿和阿母很不喜欢这俩货,根本就不想让他俩在家里停留,直接就把二人带到了街边的一家小酒馆。 来到雅间之内,陈长生随口对店小二说道:“一壶绍兴黄,再来几个下酒的小菜儿……” “陈大哥……”张三炮嘟嘟囔囔的小声说了一句:“俺想吃烧鸡。” “再来一只烧鸡。” “一只不够吃,最少两只。” “好,那就来两只烧鸡。” 那壶绍兴黄还没有温热,张三炮就已经把第一只烧鸡啃的干干净净,顺手抄起第二只啃了个满嘴流油。 好不容易等到把酒温热了,桌子上的下酒菜早已经被这俩货来了个风卷残云,消灭的一干二净。 “你们俩……怎么饿成这个样子?这是几天没吃了?” “不怕陈大哥笑话,”牛大胆直接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嘿嘿的尬笑着说道:“我和三炮已经饿了两天了。” 饿了两天? 不可能吧? 不久之前陈长生曾经很慷慨的给过他们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啊,在这个物价低廉的时代,那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才过去几天呀,怎么就沦落到了饿肚皮的地步呢? “那一百两银子呢?” “花了,都花光了。” 听了这话,陈长生顿时目瞪口呆。 短短几日光景,就把一百两银子花的干干净净,真是太能造了。 第42章 夜光杯 牛大胆这种人从来就不知道“节俭”二字怎么写。有了钱之后立刻就去逍遥快活,仅仅只用了三两天的时间就把那一百两银子祸祸的一干二净。 有了钱就去胡吃海喝狂嫖滥赌,花光了最后一枚铜板之后就忍饥挨饿,从来不留隔夜之财,牛大胆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如同往常一样,身无分文的牛大胆又开始打起了歪脑筋,打算继续干偷鸡摸狗溜门撬锁的“老本行”。 只可惜,因为最近燕贼的大军刚刚攻克了徐州,京城之内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为了防止燕军的探子混入京城。各个衙门都加强了“治安管理”,不仅施行了严格的宵禁,还把大量的衙役派上了街,严密排查可疑人等,甚至还把数量众多的巡防营调入城内。 有好几个如同牛大胆这样的小毛贼,因为深夜偷窃被巡防营捉住,连问都不问就直接“就地正法”了,京城的治安瞬间好转起来。 战争期间,严刑峻法本是正常状态, 但牛大胆却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偷鸡摸狗了,若是被巡防营的官兵们捉住,就要掉脑袋的呀…… 那一百两银子已经被光速祸祸完了,又不敢出去偷窃,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陈长生“再干一票大的”:“陈大哥,我已经想好了,那个什么狗屁的秦管家有短处攥在咱们的手中,不如咱们再去找他勒索些银钱……” 秦管家“监守自盗”,还放火焚烧曹府,这些都是他的短处,只要以此作为要挟,不怕那个狗屁的秦管家不出血。 勒索秦管家,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陈长生却不想那么干。 从秦管家目前的表现来看,他还算“老实”,至少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威胁到小慧儿妹子和三奶奶了。所以,陈长生不愿意节外生枝,若是逼人太甚没完没了的勒索秦管家,万一他狗急跳墙,反而会因小失大。 就算是薅羊毛,也不能逮住秦管家这一只肥羊就往死里薅呀! “敲诈勒索没什么意思,我有个赚大钱的营生,你们想不想干。” 听到“赚大钱”这三个字,正在埋头啃烧鸡的张三炮顿时精神一振,牛大胆更是两眼放光,赶紧往前凑了凑:“还是陈大哥好哇,有了发财的路子先想到我们兄弟。这一次一定要干一票大的,陈大哥又想宰哪只肥羊?我们兄弟一定……” “不要总是想着坑蒙拐骗的那一套,这一次咱们做点正经生意。” 陈长生从怀里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放在牛大胆的面前:“你们看这个杯子怎么样?” “玻璃杯?” “你知道这是玻璃杯?你见过这个东西?” 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玻璃这种东西就是高科技的产物,完全可以拿到古代当做奢侈品换一大笔银子,反正很多穿越小说的主角都是这么干的。 想不到的是,连牛大胆这样的地痞无赖都知道这是玻璃杯。 其实,玻璃这种东西早就流传过来了,甚至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玻璃就已经传入了。只是因为这东西制作不易而且极其易碎,所以一直没有流行起来。尤其在经历了蒙古西征之后,欧洲和西亚的玻璃工艺大量传入,江南各地已经有了很多玻璃工坊,早已经不稀奇了。 虽然这个时代的玻璃制品还非常粗糙,但却不是什么见所未见的稀罕物,很多有钱的大户人家都有类似的玻璃物品。 “陈大哥的这个杯子,确实比江宁那边制造的要精巧细致,但也值不了多少银子,最多……这样的一个杯子,最多也就是值六七钱银子吧。” “六七钱银子?”陈长生呵呵一笑:“若仅仅只是值这么点银子,我又怎么会来找你?今天我就要你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宝贝。” 说话之间,陈长生一口气吹熄了桌子上的那盏油灯。 “陈大哥,你干嘛要吹灯,这黑灯瞎……” 还不等牛大胆把话说完,身旁的张三炮已经惊呼出声:“这……这是怎么回事?杯子在发光,真的发光!”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那个小小的玻璃杯竟然闪耀着幽幽的绿光,尤其是杯子上的那个“福”字,在黑夜当中极其的显眼。 黑暗当中,牛大胆的眼睛亮闪闪的,或许是因为屏住了呼吸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古怪:“陈大哥……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夜光杯吗?” “他奶奶的,我活了半辈子,从来就听说世间有夜光杯这种东西,这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呢。” “大胆兄弟,你觉得这样的一个夜光杯能值多少银子?” “这是宝贝呀,少说也得三百两……五百两吧?” “这样吧,你把这个杯子拿到当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卖掉,我只要三百两,多出来的全都是你们的。” “真的吗?”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牛大胆哈哈大笑着:“这是夜光杯啊,货真价实的夜光杯,杯子上还有个发光的福字,肯定能值很多很多银子,陈大哥把这样的稀世珍宝拿给我去卖,真没有把我和三炮当外人呀。” 张三炮就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死死的盯着这个夜光杯看了好半天,忍不住的伸手去拿,却被牛大胆厉声喝止:“憨货,别碰那东西……” 听到牛大胆的呵斥之声,张三炮下意识的一缩手,却不小心碰到了杯子。 杯子顿时应声而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听到杯子落地的脆响,牛大胆就好像疯了一样的大叫起来:“你这憨货,真是不知轻重,这样的稀世宝贝也是你能碰的吗?这下可好,摔碎了吧?好几百两银子吧,就毁在你这憨货的手中……” 玻璃质地脆硬,落地即碎,张三炮知道自己闯祸了,急的都要哭了:“我……我……我不小心……” “没事儿,没事儿。”陈长生哈哈大笑着从地上拿起闪耀着莹莹绿光的“夜光杯”:“这样的稀世珍宝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打碎的?这不是好好的嘛,不用责怪三炮兄弟。” 又薄又脆的夜光杯摔在地上竟然没有破碎,顿时就让牛大胆喜出望外:“我还以为这宝贝已经碎了呢,想不到竟然这般结实,果然不愧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什么价值连城,什么稀世珍宝,也就是蒙骗一下牛大胆这样的古人而已。 所谓的夜光杯,不过是添加了一些荧光材料的工艺品。之所以落地而不碎,就是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玻璃制品,而是更加坚固耐用的钢化玻璃。 这样的杯子,是陈长生在并夕夕上买来的,一套四个才要十九块九,而且还包邮。 四个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包烟钱而已。 但要是拿到古代,就价值几百两银子。 这绝对是个一本万利的生财之道啊。 以前的陈长生,只是想方设法的把明朝的东西拿到二十一世纪去换钱,因为现在的他需要银子,所以才临时想了这么一个把二十一世纪的工业品拿到明朝赚银子的路数。 “陈大哥把这样的宝贝交给我,足见信任。”牛大胆把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信誓旦旦的保证着:“明天我就把这宝贝卖掉,把三百两银子给陈大哥送过去,刚好我也能发一笔小财,跟着陈大哥混,果然好事连连,哈哈……” 第43章 又来一个 今年的天气真是邪门,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还以为天气会渐渐暖和起来,想不到又下起了大雪。 “三奶奶,这是我哥让我带给你的银子,”小慧儿妹子从贴身处掏出几个圆滚滚的银元宝,元宝已经被小慧儿妹子的体温给熨热了,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我哥说了,前几天他手头紧,所以才拖欠了些时日。他刚刚凑到了些银子,就让我给三奶奶送过来了……” “陈大哥是个君子,值得相信。”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按照朝廷的制度,从腊月二十五这天开始,朝廷就会“封玺”,只要不是十分要紧的军国大事都要等到明年“开玺”之后再办理,所以日理万机的万岁爷难得的清闲下来,直到正月初五之前曹公公都要在宫里伺候着。只要曹公公不在家的日子,三奶奶的心情就格外的好:“而且陈大哥从不趁机压价,每次都给我不少银钱,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哥这个人就是说到做到,其实他也挺怜惜三奶奶的,所以才愿意帮三奶奶一把……” “陈大哥确实是个好人……”三奶奶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索性结束了这个话题,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白底青花的小包袱:“小慧儿啊,这是我这几天偷偷摸摸收集起来的一点器物,你带出去给陈大哥变卖了吧。” 包袱里有乱七八糟好几件东西:一套九子连环盘,一方百鸟朝凤的铜镜,一个乌木的梳妆匣,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挂钩,还有几幅书画卷轴…… 虽然这些器物并不是什么价值不菲的宝贝,但却全都造型精美,七七八八林林总总也能卖不少银子呢。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小慧儿总是隔三差五的帮着三奶奶往外带东西,胆子越来越大。 她甚至已经不再害怕那个尖酸刻薄的秦管家,有好几次都大包小裹的,虽然被秦管家发现了,他却视若无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做根本就没有看到一样。 现如今的小慧儿,几乎是半公开的往外面带各种器物,根本就不怕被秦管家看到。 “行,我这就把东西带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一声门轴响动,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走了进来。 是二奶奶。 小慧儿顿时一阵慌乱,本能的想要用包袱把桌子上的那些物品遮盖起来,但却为时已晚。 二奶奶显然已经看到了桌上的那些物件,还有那几个亮闪闪的元宝。 这种事情竟然被二奶奶当场撞见,三奶奶正要想方设法的遮掩,二奶奶却嫣然一笑,径直坐到了桌旁,随手拿起那个梳妆盒不紧不慢的说道:“三妹妹慌什么?小脸变得煞白……” “二姐姐……我……”此情此景之下,饶是三奶奶冰雪聪明,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三妹妹呀,最近这些时日以来,我总是见到小慧儿带着东西从你房里出去,却从未见她把东西带回来过。”二奶奶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估摸着,已经倒腾出去不少东西了吧?” “我……我只是……” “瞧你,慌成什么样子了?”二奶奶慢慢的站起身来,环视着这间屋子,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咱们住在这里,不缺吃也不缺穿,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其实你我都很清楚,这只不过是牢笼而已。你我全都是笼中鸟罢了……” “你和小慧儿做的这些事情,我全都心中雪亮……”二奶奶轻轻的拍了拍身边的坐器,示意三奶奶坐下来,“你我同为沦落之人,最是同病相怜,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还能不清楚吗?” 如果不是苦命的女子,又怎么会成为太监的小妾? 二奶奶也好,三奶奶也罢,同是天涯沦落人,三奶奶处心积虑的想要逃出去,二奶奶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思? “我们在这里受什么的罪吃什么样的苦,你我都心中有数,再也不必多言。你受不了老太监的凌虐,我又何尝愿意忍受?只是没有办法罢了。”说着说着,二奶奶的眸子已经泛起了一抹水光:“看这个样子,三妹妹你已经有了出去门路,怎就不知拉我一把呢?” 二奶奶和三奶奶的年龄相差仿佛,早已经暗中观察良久,她知道三奶奶正在紧锣密鼓的做着逃离出去的准备,她也想加入其中。 “既然三妹妹已经在外面找到了接应之人,相信那人必定是可靠的。”二奶奶从腕子上褪下一对碧玉的手镯,不动声色的放在桌子上,“就麻烦三妹妹把我的这对镯子带出去,好歹换些银钱回来吧。” 三奶奶怎么也没有想到,二奶奶竟然有着和自己完全相同的打算。 虽说二人并没有什么交情,好歹也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最能了解彼此的处境和跳出火坑的急切心情。 “既然二姐姐这么说了,自然要拉二姐姐一把。”三奶奶朝着小慧儿打了个眼色,示意她把那对手镯收起来:“我也说不好二姐姐的这对玉镯到底价值几何,但我在外面找的那个接应之人乃是信得过的君子,从来都不会欺负你我这样的弱女子,一定会给出一个公道的价格。” “三妹妹做事素来稳重,此等大事自然要找绝对信得过之人。既然你信得过我也信得过。” “那好,就让小慧儿顺便把二姐姐的东西一并带出去,过不了三五日,等那人把东西变卖了,再让小慧儿把银子带回来……” “如此甚好。我房里还有些七七八八的器物,只是今日恐怕不大方便带出去了。容我回去好好的整理一下,下次再让小慧儿带出去,我也好攒些银钱安身立命。” 说话之间,二奶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朝着小慧儿行了个蹲身礼:“我早已无法忍受那肥猪老太监的凌虐,甚至一度想要寻死。今日终于有了机会,一切就全都拜托小慧儿妹妹了。” 小慧儿终究只是个干粗活的丫头而已,二奶奶如此郑重的向她行礼,登时就慌的手足无措:“二奶奶可使不得呀,我……我一定不负二奶奶的托付也就是了。” 第44章 我要当老板 “我觉得吧……做小商小贩真心没啥意思,也赚不了几个钱。”阿义很罕见的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望着桌子上那一大堆瓷器、字画,“不如咱们开个公司,自己做老板,怎么样?”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随着二奶奶的加入,陈长生的手头上已经挤压了大量的古董,摆在阿义的面前的仅仅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但却足以让他感到震惊了。 虽然阿义从来都不追问这些东西的来历,但却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必然拥有一条稳定而又可靠的“供货渠道”,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古董,所以他的心眼儿就开始活泛起来,准备干一票大的:开公司! “你有供货渠道,我有销售渠道,这么好的资源却总是东一笤帚西一簸箕的零敲碎打,小打小闹的实在太憋屈,不如咱们自己开一家公司。”说起开公司这个事儿,阿义就眉飞色舞起来:“产销一条路,涵盖古董鉴定、古玩艺术品交易全产业链,多元化发展,想不赚钱都不行啊。” 现如今,很多所谓的“文化发展公司”都有“文物鉴定”“古玩交易”的业务,而且全都是国家承认的正规企业,全都赚的盆满钵满,开公司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但这种类型公司属于特种行业,必须要有国家认可的相关资质才行。 阿义不过是个倒腾古董的小商贩,他哪来的资质? “资质好说呀,根本就不算事儿。”阿义满不在乎的说着行业现状:“就算咱们没有相关资质也不要紧,无非就是花一点钱,找个有资质的单位挂靠一下。和各省市的博物馆、相关协会以及拍卖行相互关联,市面上的同行都是这么干的。” 只要能解决开公司的程序问题,那就完全可行,最要紧的是本钱。 按照国家的相关规定,这个行业的最低注册资金是五百万。 五百万啊,不是个小数目了。 陈长生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咱俩合伙开公司,本钱当然由咱们两个人出。我手上还有点闲钱,再稍微凑一凑应该能凑出五百万,……” “既然是咱俩合伙开公司,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出本钱吧?但我又没有那么多钱……” “你没钱不要紧,注册的那五百万我先垫着。”阿义嬉皮笑脸的指着桌子上那一大堆古玩、字画:“我知道你小子有门路,可以搞到很多的好货,反正公司还在筹备阶段,也不是很着急要钱。你大可以多弄些东西给我,就当是你下的本钱好了。” 仔细想想阿义的建议,确实不失为一条不错的门路:反正自己有的是机会从明朝带回大量的古董,与其像小商小贩一样零敲碎打做二道贩子,还不如自己开一家正规的公司,这才是真正的长久经营之道。 看到陈长生已经动心了,阿义就更来劲了:“你有门路能搞到许多古董,这就是最大最宝贵的资源啊。我是这个行业的老手了,懂经营会管理,做生意才是我的专长。要是依着你,上一次的那个八棱瓶最多只能卖到一百万,我却帮你卖出了一百五十万的高价,这就说明我是销售的高手啊,咱俩联手就是珠联璧合,肯定能发大财。只要公司成立起来,到时候我做ceo,你做总经理,赚了钱咱俩对半分……” 虽然阿义说的很热闹,看起来好像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似的,其实所谓的创业根本就是一家皮包公司,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个人而已。 “这么大的公司,就咱俩?这合适吗?” “光咱俩肯定不行,毕竟咱们要开正规的公司了,肯定要合法纳税,到时候一定要花钱雇个专业的会计,帮咱们报税、走账……” 雇佣一个专业的财务人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每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就可以搞定。 但开公司并没有这么简单,尤其是经营古董的公司,必须还要有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专业人才。 阿义笑嘻嘻的说道:“我已经想好了,让罗教授给咱们做特聘顾问,罗教授的名头在行业内部有口皆碑,有他做咱们公司的顾问,咱们的公司才显得更有牌面,要不然就真成皮包公司了。” 做古董生意的公司,必然要有一个名气比较大的专家来“镇场子”,这也是业内通行的手法。 罗教授的名气足够的大,专业水准毋庸置疑,聘请他做顾问不仅有牌面,而且显得更加专业。 所谓的“特聘专家”,并一定就是公司的正式员工,只要象征性的挂个名也就行了,根本就不需要真的来公司上班。 反正罗教授已经退休赋闲在家,就让他挂个名就可以拿到一笔不错的“顾问咨询费”,两全其美呀,何乐而不为? 虽然开公司的事情还仅仅只是停留在“理论阶段”,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阿义却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他马上掏出手机四下联系:“喂,二毛啊,你那个写字间还没有租出去吧……刚刚好,给我留着吧,我要开公司做老板了。” “租金什么的全都好说,等我搞定了公司的手续,马上就开张营业,到时候送你一个大大的红包,保管你小子满意。” “万里长征刚刚迈出第一步……连第一步都没有迈出去呢,公司还没有注册呢,甚至连公司的名字都没有想好,你小子就要租写字间了?” “既然要干,就得抓紧,发财赚钱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拖拖拉拉呢?”阿义还真是一副说干就干的性情,“只要咱们先把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好,到时候随便到工商部门注册一下,把营业执照一拿,就可以开公司做老板了。” “现如今的局面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好像公司真的没有马上就开起来一样,阿义完全就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你去买点像模像样的礼物,咱们去罗教授家拜访一下,好好的说说聘请他给咱们做顾问的事情。只要罗教授一点头,这事就算是成了!” “你也太心急了吧?” “马上就要做老板了,我能不心急吗?” 第45章 别问我是谁 几包上好的高档茶叶,一个果篮,还有点老年人常用的滋补品,这就是陈长生给罗教授准备的礼物。 虽然全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好歹也是一份人心。 阿义和陈长生拎着礼品盒子,敲响了罗教授家的房门。 “罗教授,好长时间没来探望您了,我和阿义随便买了点东西,您……” 还不等陈长生把话说完,罗教授就冷冷的说了一句:“我不缺你们这点东西,我家不欢迎你们,以后你们不要再来了……” 话音刚落,罗教授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阿义和陈长生顿时面面相觑。 罗教授这种老派的知识分子,最是性情和善平易近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连门都不让进,还说出“以后不要再来”这样的重话。 这里头肯定有事儿啊。 “阿义,你小子是不是得罪罗教授了?” “没有啊,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和罗教授联系过,就算是想得罪他也没有机会呀。” “既然你没有得罪他,为啥罗教授满脸的不高兴?” “肯定是有什么误会。”阿义厚着脸皮再次敲响了房门。 当罗教授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早已满面怒容,还不等阿义把话说完,就劈头盖脸的发火了:“不是不让你们再来了吗?赶紧走。” 看着罗教授怒气冲冲的样子,阿义和陈长生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罗教授,您这是跟谁呀?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儿?” “你们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最清楚。” “别呀,罗教授,要是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您给我们指出来,我们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上一次我帮你们鉴定那个天青粉彩八棱瓶的时候,你们曾经答应过我,就算是卖了那个宝贝也一定会找国内的买家,会把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好东西留在国内,音犹在耳啊,你们俩就这么诓骗我?” 诓骗罗教授? 这怎么可能呢? 这事过去还没多久呢,陈长生记的清清楚楚:那个天青粉彩八棱瓶明明是卖给了一个id名为“别问我是谁”的网友。 虽然没有看清楚那个名为“别问我是谁”的网友的样貌,但他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人,罗教授这一番话又从何说起呢? “罗教授,好歹我也是个中国人,要是把那么好的东西卖给洋鬼子,我不成汉奸了吗?”阿义信誓旦旦的赌咒发誓:“我敢拿自己的眼珠子向您保证,那个大的不像话的瓶子绝绝对对是卖给了国人。” “那你们说说,到底把瓶子卖给谁了?” 卖给谁了? 这事还真不大好说清楚。 那个卖家只是一个网友,只知道他的网上id是“别问我是谁”,至于人家的身份资料和联系方式,等等的这些个人信息全都一无所知。 贩卖古董这种事情,本就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尤其是这种非常值钱的古董,大多是在私底下秘密交易,谁也不肯泄露自己的身份信息。 所以,不管是阿义还是陈长生,都不知道那个“别问我是谁”到底是什么身份。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别问我是谁”肯定不是什么洋鬼子。 “罗教授,您先不要生气,交易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可以向您保证,那个卖家真的不是外国人。” “到了这个时候你们竟然睁眼说瞎话,还想骗我?”罗教授已经出离愤怒了,一把就将二人拽进了屋,指着桌子上的电脑说道:“你们自己看看吧。” 电脑上正在直播某个大型国际拍卖会的现场,在拍卖物品清单当中,那个天青粉彩八棱瓶赫然在列。 阿义、陈长生和罗教授三人,全都仔细鉴赏过这个大的不像话的八棱瓶,很清楚的知道正在网上拍卖的这个东西就是自己刚刚出手卖掉的那个。 古董这种东西,不是大白菜,更不是可以批量生产的工业品,尤其是已经上了国际大型拍卖会的东西,肯定经过无数专家的鉴定和验证,这东西基本不存在造假的可能。 “这个八棱瓶已经上了国外的大型拍卖会,你们还敢说没有卖给外国人?” “罗教授啊,我们真是冤枉啊。”阿义急赤白脸的解释着:“我们出手的时候,买家真的是个中国人啊……我用自己的人品向您保证……虽然我的人品也不值几个钱,但我这的没有把这个瓶子卖给洋鬼子,真的没有。” “我可以给阿义作证,当时的那个买家的的确确就是个中国人,”陈长生摸着下巴说道:“我估计是那个买家把瓶子弄到了国外的拍卖会上,准备从中赚一笔。” 那个“别问我是谁”花了一百五十万,买下了那个天青粉彩八棱瓶,对他来说这就是一笔投资。 既然是投资,肯定是要赚钱的。 所以他才会把这个瓶子弄到国际大型拍卖会上,就是为了赚点差价。 阿义和陈长生的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罗教授也就只能相信了。只是一想到这么好的东西马上就要流失到国外去了,罗教授还是颇为伤感,就好像是做了一件错事似的,满脸都是懊悔的表情:“就算你们没有卖给外国人,也在事实上造成了国宝流失,你们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有个中国买家把八棱瓶买回来,好歹也能落在咱们中国人的手中。只可惜,开价有点高了,恐怕国内的收藏爱好者很难接受这个价格。” 这个大瓶子明显就是“别问我是谁”那个家伙弄到国外去的,而且他就是想趁机赚一笔。但他给出的底价确实偏高:四十五万美元。 四十五万美元,差不多相当于三百多万,只要一倒手就能赚一倍。 一倍的利润啊,看起来好像很高,其实在行业内部根本就是正常状态。 毕竟这是国际大型的拍卖会,而且是现场拍卖,肯定不是私下交易可以相提并论。而且古董这个行业和卖白菜的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从来就没有“薄利多销”的手法。 赚一倍,已经是很正常的利润区间了,只是这个瓶子本身并不值那么多钱。 根据罗教授的说法,不久之前就曾经拍出过一个类似的秘瓷瓶,而且还是个唐代的,比这个还要高级一些,才拍出三十几万美元不到四十万的样子。 “别问我是谁”开出的底价竟然是四十五万美元,这个价格明显偏高了,除非遇到特别喜欢这个瓶子的买家,要不然的话估计很难成交。 “别问我是谁那个家伙想要赚大钱,开的底价太高,我估计成交不了……” 还不等阿义把话说完,现场直播的拍卖会已正式开始,并且马上有人出价:五十万美元! 第46章 血亏 五十万美元? 连四十五万的底价阿义都感觉偏高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愿意出价五十万……而且是美元,买下这个大瓶子。 原本还以为能卖出一百五十万人民币已经算是一笔很不错的交易了,想不到这玩意竟然这么值钱。 阿义登时就馁了,再也羞于提起自己“会做生意”“善于交易”的本事,再也没有了洋洋得意的神态,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小声说道:“哥们儿,真是对不住了,我原以为一百五十万人民币已经是高价了,想不到这玩意竟然能值五十万美元。看这个样子,当初咱们可以卖出更好的价格,是我的格局小了,害的你少赚钱了。” 明明是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但却卖的便宜了,虽然陈长生的心里也不怎么好受,还是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安慰着阿义:“少赚点就少赚的吧,当初一百万的时候我就想卖了,你还帮着我多卖了五十万呢。” “五十万美元啊,相当于三百五十万人民币,别问我是谁那个家伙一下子就赚了二百万……” “人家有这样的门路,咱们羡慕不来。” “也对,能卖一百五十万人民币咱们应该知足了。” 就在二人相互安慰之时,那个八棱瓶的拍卖价格还在一路走高:六十万、六十五万、七十万,七十五万…… 看着不断攀升的拍卖价,阿义的脸儿都绿了:“我……我他娘的真心想不到这玩意竟然这么值钱,我特么的还得意个屁呀。以后我再也没有脸见你了……” 虽然确实卖的便宜了,但毕竟东西已经出手,就算是把肠子都悔青了都没有用。 陈长生正要再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万分懊恼的阿义,那个八棱瓶的拍卖价直接跳涨到了一百万……美元! 一百万美元啊,对于陈长生这样的穷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就等于是平白无故的少卖了五百多万人民币,一个双色球的特等大奖就这么飞走了。 陈长生从来都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大人物,明明价值一百万美元的好东西,却只卖了一百五十万人民币,这个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他极力想要做出一副“面带微笑”的表情,但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让陈长生损失了这么多钱,阿义早就得意不起来了,恨不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二人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还在继续攀升的价格,心里一直在滴血! 一百二十万,一百三十万,价格每涨一次,阿义和陈长生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二人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仔细计算到底损失了多少钱,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少赚了好几百万。 损失的这些钱,足够买一套房再加上一辆相当奢华的宝马奔驰。 一直以来,买车买房就是陈长生最大的梦想。通过来来回回的穿越过去未来,好不容易才凑够了一套房的首付款,想不到今天竟然损失了这么多! 好几百万啊,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飞了,这么大的损失让陈长生的血压都飙上来了,觉得晕晕乎乎脑子都不够用了。 此时此刻的阿义,正在不停的用脑袋撞墙,咣咣的撞:“我特么的就是个傻子,比猪还蠢的蠢货。” 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发大财的机会,却就这样平白无故的错过了,反而是把这个赚大钱的机会留给了那个“别问我是谁”…… 这种事情不论放在谁的身上,都能被活活气死,至少也得气个半死。 最终,当这个瓶子以一百五十万美元的价格成交的那一刻,阿义懊悔的顿足捶胸:“明明是价值一百五十万的绝世珍品,我却只卖了一百五十万人民币,还得意洋洋的显摆炫耀。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特么的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煞笔,纯纯的大煞笔……” “一百五十万美元的生意,让我做成了一百五十万人民币。”阿义的眼角满是泪水,拽着陈长生的胳膊不住的忏悔:“哥们儿,是我对不住你呀,你打我一顿吧。”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是打你一顿就能挽回损失的话,我早就动手了。”陈长生已经彻底的无可奈何了:“还是别问我是谁那小子会做生意啊,只用了一百五十万人民币从咱们手里进货,然后拿到国际大型拍卖会上,一倒手就是一百五十万美元,人家才是大赚特赚呢……” 就在二人懊恼万分之际,罗教授却满脸轻松的站了起来,很是惬意的拍了拍手:“好了,好了,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刚才是我错怪你们了,现在我已经相信你们确实没有让国宝外流。 这个宝贝总算是没有流失到国外去,也算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东西明明已经拍卖出去了,有极大的可能是被某个阔绰的中东石油大亨或者是华尔街富豪给买走了,罗教授怎么又说没有流失到国外去呢?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还用说吗?”罗教授好整以暇的坐到了陈长生的对面:“我敢和你们打赌,这个瓶子还在别问我是谁的手中,并且一直会留在他的手中,再也不会流传出去了。” 还在别问我是谁的手中?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用一百五十万人民币从陈长生手中“进货”,然后又以一百五十万美元的价格拍卖出去,来来回回一倒腾就是几百万的利润。他肯定早就把八棱瓶卖给某个富豪了,怎么可能还在他的手中呢? “你们不懂了吧?”罗教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儿看着陈长生和阿义,就好像博学的科学家看着两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所谓的拍卖会,所谓的成交价,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瓶子本身。” 不在乎那个瓶子? 要是真的不在乎,怎么可能花费一百五十万买下来呢? 这是啥意思? 阿义和陈长生全都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罗教授在说些什么。 罗教授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解释,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二人,就好像是看着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别看人家卖出了一百五十万美元的高价,其实那个瓶子根本就不值这么多钱,你们也不用懊悔,更不用心疼,因为整个交易过程和你们一点点的关系都没有。” “我甚至可以确定那个秘瓷八棱瓶的真实价格,就是一百万上下,能卖出一百五十万人民币,其实你们已经赚到了。” 赚到了? 罗教授是在开玩笑吧? 拍卖会最终的成交价格明明就是一百五十万美元,我们却只卖了一百五十万人民币,这明明就是亏大了好不好? 怎么能说是赚到了呢? 第47章 不存在的交易 “古董本身就是一种商品,既然是商品那就只有通过流通才能体现价值,这是任何一件商品固有的属性。”罗教授说出了一番颠扑不破的大道理:“如果那个八棱瓶不卖出的话,也就是只有收藏价值而没有交易价值。说的更直白一点,如果不做交易的话,那个瓶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瓷器,除了用作收藏之外连一分钱都不值,只有交易才会产生价格。” 开始的时候,罗教授说的还比较浅显,陈长生还能够理解他的意思:“而价格是由供求关系决定的属性,也就是说真正的收藏家认为瓶子值多少钱,就能卖出多少钱。根据以往同类型商品的成交记录来看,大致的价格应该就是一百万人民币上下,就算有些上下波动也不会太多。” 罗教授说的这些全都是理论角度的问题,而且很有道理,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商品交易的本质。 但问题恰恰也就出在这里了。 罗教授言之凿凿的说八棱瓶就值一百万人民币上下,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拍卖会上的成交价明明就是一百五十万美元啊。 这总是铁一般的事实吧! “你们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实,很有可能就是别人故意做出的假象。”罗教授笑着问了一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初你们卖出八棱瓶的时候,应该收的是现金吧?” 把八棱瓶卖给“别问我是谁”的时候,确确实实收了一大袋子现金,全都是红彤彤的百元大钞。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本就是最正常的交易方式,但是在罗教授却不这么认为:“准确的说,你们卖掉八棱瓶的这个交易,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正常交易,阿义和陈长生参与了交易的全过程,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啊,怎么能说不存在呢? “那你们有办法能够证明那个八棱瓶就是属于你们的吗?或者说曾经属于过你们。” “当然曾经属于过我,阿义和罗教授您都知道这个事儿啊。” “我知道没用,必须要拿出法律意义上的证据才行。” 瓶子是从明朝弄来的,而且已经卖掉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 也就是说,陈长生再也不能证明那个瓶子曾经属于过他,至少他没有相当过硬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既然你无法证明,那么别问我是谁就可以随便说了,他完全可以说八个八棱瓶是他的家传之物。” “对,他确实可以这么说,反正也没有人能够反驳。但他给我的那些钞票……” “那些钞票是你的,和别问我是谁有什么关系?”罗教授笑道:“你们交易的时候,有没有交易凭证?比如说购物发票?有没有向国家纳税?” 古董交易又不是在超市买菜,哪来的购物发票? 至于说纳税……那就是开玩笑了。 阿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古董贩子,也没见他主动向相关部门缴税啊。 “既然没有任何证据,那么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这场交易就不存在,甚至可以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罗教授的意思,但陈长生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罗教授,您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就算这场交易在法律意义上不存在,至少别问我是谁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吧?” “你怎么证明他的存在?” 在这个一切都要讲究证据的时代,就算是证明一个大活人的存在,也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行。 但陈长生却拿不出任何证据。 除了“别问是我谁”这个网名之外,他连人家的姓名和身份都不知道,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这就相当于没有任何证据。 “我有证据可以证明他的存在,不是还有那个别问我是谁的id嘛。” 现如今,那个“别问我是谁”的网络id之外就是唯一一个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早在完成交易的时候,他就已经主送注销了那个id。” 为了验证罗教授的说法,阿义赶紧掏出手机登陆了那个论坛,搜索一番之后顿时目瞪口呆:事实证明了罗教授的绝对正确,论坛信息显示——别问我是谁这个id不存在。 也就是说,别问我是谁已经主动注销了自己的网络身份。 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做了一场不存在的交易,这是什么意思? “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了,这个别问我是谁的手中有大量现金,而且一定是见不得光的那种。不管是贪污受贿也好,违反犯罪也罢,总之他掌握着很多很多现金,必须要想方设法的洗白,才能把那些说不清来路的钱变成合理合法的正常收入……” 虽然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但却看过很多类似的电影电视剧,阿义已经明白过来了:“就算是没有吃过猪肉,至少也见过猪跑,电影里很多黑道大佬或者是贪官,弄来了大笔的钱财之后,就会通过国际贸易啊、期货啊、股票啊之类的东西来洗白钱财,我从来都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利用古董来做这种事情……” “古董不古董根本就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被法律认可的工具,而那个八棱瓶恰好就具备了这样的属性。” “所谓的拍卖会根本就是一个障眼法,所谓的一百五十万美元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 “那个别问我谁通过网络分身,自己买自己的东西,而且不断的抬高价格,价格越高他就能洗白更多钱。我甚至都不用想就可以知道,在未来那个八棱瓶还会反反复复的进行交易,每交易一次就会有大量的现金变成合法收入……虽然细节有待商榷,但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其实,整个过程都是别问我是谁在分别扮演买家和卖家双重身份,就是在唱双簧,那个八棱瓶始终在他的手中。” “真他娘的厉害呀!”阿义的眼睛已经眯缝起来:“看那小子斯斯文文的,想不到竟然是个大玩家!” “我们……应该不会触犯法律吧?” 竟然搅和到这种事情当中,让陈长生感到了一丝明显的不安。 “法律层面上的事情,那个别问我谁显然比你们俩要精明的多,他已经做的天衣无缝了,就算我这种知道真相的人,也没有任何证据,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百五十万虽然是一笔巨款,但陈长生却不想因此惹上什么麻烦,既然罗教授这么说,他也就放心了! 既然这事已经说清楚了,那就应该好好的说说开公司的事儿了:“罗教授,我和阿义想要开一家正规的公司,专门经营古玩字画,但我终究经验不足能力不够,想要聘请您做我们公司的首席顾问。其实也不需要您真的去上班,只要挂个名儿就好,顾问费什么的您尽管开口……” “你们要开办正规的公司?这是好事儿哦。”罗教授笑呵呵的看着二人:“合法经营才是长久之道,你们要聘请我也不是不行,顾问费什么的无所谓,关键是帮你们把把关,免得你们犯错误!” 第48章 危险人物 当孙成岩终于杀出重围的时候,纷纷扬扬的大雪还是没有停。 夜已经很深了,苍茫的夜空中看不到星月,只有不停从苍穹之上落下来的雪花。 马上就要过年了,天气有了明显的转暖迹象,雪花刚一落地就融化为冰凉的雨水。 尽管右腿疼的钻心,孙成岩还是不顾一切的顺着街道一路狂奔,就好像一头被猎人追赶的猛兽。 刚才的战斗太过于惨烈,官军的数量太多,若不是手下的几个兄弟拼死断后,孙成岩早已成了刀下之鬼。 虽然不顾一切的冲出重围夺路而逃,但他却受伤了,而且伤的很重。 右腿外侧刚刚被沉重的狼牙棒狠狠扫过,不仅被“咬”下去好大一块皮肉,好像还伤到了骨头,以至于右半边身子疼的钻心,但他却一刻都不敢停留,强忍着剧痛如同逃命的野兽般漫无目的的夺路而逃。 他必须跑的更快一点,要不然就必死无疑。 腿上的剧痛和长时间狂奔的体力消耗,已经让他快要虚脱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从喉咙里升腾而起,沉重的呼吸仿佛兽类濒死之时最后的低吼。 在这么多的征战当中,孙成岩曾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这种死亡降临之时的威胁是他融入骨髓的深刻记忆。 孙成岩不怕死,但这并不代表他想死。 事实恰恰相反,此时此刻的孙成岩对于生的渴望如同疯狂的野兽一般强烈。 长时间的狂奔已经把他的体力压榨到了极限,但他的理智还在。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追兵在数量和体力上的悬殊差距,负责断后那几个同伴根本就撑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被追兵乱刀砍死,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他根本就跑不远。 如果继续这么跑下去,不等他摸到外城的城墙,就会被身后的追兵赶上,然后步同伴们的后尘。 当追兵们那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狡猾的孙成岩故意做了些假象,留下一些继续向前奔逃的迹象,玩了一出“声东击西”的小把戏,然后一扭头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孙成岩本是亳州人士,祖上曾经跟随朱元璋起兵,因功受封了一个三等伯,虽然远远无法和徐达、常遇春等开国元勋相提并论,也算是最早追随太祖洪武皇帝的那一批人了。 最难得的是,孙成岩本人很争气,从少年时期开始就在燕王朱棣手下做了“骑都尉”,因为在朱棣大婚那天,他扛着一杆大旗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所以就得了个“孙扛旗”的诨号。 自从洪武十三年燕王朱棣就藩北平之后,他就以亲兵侍卫的身份追随左右……后来燕王起兵,他也曾连番血战出生入死。 这一次孙成岩身负重要使命潜入京城,只可惜他刚一进城就出了差错,好在他的反应足够的快,又有手下人拼死断后,虽然几经生死总算是没有当场被捉,总算是保住了怀里的那封书信。 这封书信不仅关系到战局的走势,还牵扯到无数人的生死。 一旦落入朝廷手中,必然会有数不清的人头落地,局面必然会更加的不利。 虽然他逃了一条命,但危险还远远没有过去。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小把戏根本就骗不了身后的追兵,用不多久就会追上来,但他真的跑不动了,只能象力竭的野兽一般躺卧在冰凉的泥水当中。 飘飘洒洒的雪花还在簌簌的落着,孙成岩的听力比野兽还要饱满敏锐,他甚至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正由远而近。 有人来了。 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本能反应,孙成岩毫不犹豫的从靴筒里摸出一柄锋锐的匕首。 近了,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慧儿背着一个大包袱,包袱里边装着三奶奶给的那些器物,还有一部分是二奶奶给的,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走动之时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落在石板路上的雪花很快就融化成为冰凉的雪水,反射着幽幽的水光,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滑倒,小慧儿挑着灯笼小心翼翼的避开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小慧儿毫无悬念的发现了躺坐在泥水当中的孙成岩:“咦……这怎么躺着一个人? 当她毫无防备的走过来之时,已经握紧了匕首的孙成岩慢慢的伏下了身子…… 这个动作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降低腿脚伤痛带来的不便,同时还可以把身体的重心压到最低,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近身肉搏的前置动作。 ”当小慧儿挑起灯笼走过来查看之时,孙成岩已经做好了出手的一切准备。 以他那无比丰富的搏杀经验,只要出手必然是一刀封喉! 小慧儿丝毫也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有多么危险,她依旧毫无戒备之心的把手里的灯笼挑的更高,照亮了孙成岩的脸:“这位大叔,你怎么躺在这里?不怕冷的么?” 在小慧儿看清楚孙成岩的面容之时,孙成岩也同样看清了她。 原来只是一个路过的小姑娘! 早已经绷紧的肌肉立刻就放松下来,不动声色的把匕首插进靴筒之中,故意发出几声低沉而又痛苦的呻吟:“我……我受伤了,动不了。” 他确实受伤了,而且伤的很重,右边的那条裤管已经被鲜血染的通红。 “哎呀呀,好像伤的很重哦。”小慧儿妹子最是心地善良之人,“得亏你遇到了我,我哥就是个郎中,医术好的很呢。我带你回家,让我哥帮你包扎一下,好不?” “如此,多谢姑娘了。” “谢啥呀,跟我走吧。” “我腿脚伤的厉害,实在行走不便。” “没事儿,没事儿,”小慧儿把那个包袱交给了孙成岩,“你帮我扛着包袱,一手替我打着灯笼,我背着你回去。” 孙成岩身材高大,小慧儿妹子却是身形瘦小,只能拽起他的一条胳膊,用自己弱小的身躯支撑起他的大部分体重,半搀扶半背负着把他拉了起来。 孙成岩帮小慧儿提着灯笼,灯笼的微光仅仅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片黑暗,慢慢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第49章 明朝的间谍 小慧儿弄来了些热水,帮着孙成岩清洗小腿上的伤口,然后又拿出些调制好的止血药膏,小心翼翼的涂抹着:“很疼吧?要是疼你就喊出来……” 小慧儿毕竟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涂抹药膏的手法非常的生疏,总是会把孙成岩弄的很疼,但他却连哼都没有哼过一声,反而是轻描淡写的说道:“不妨事,姑娘尽管下手用药就好。” “这位仁兄,你小腿上的伤口仅仅只是皮外伤,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真正要紧的是右腿……” 孙成岩左小腿上的伤口皮肉外翻着,看起来血里呼啦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其实就是纯粹的皮外伤,只要及时止血并无大碍,最要紧的是右腿。 他的右腿并没有明显的伤口,仅仅只是有一大片肿胀和青紫色的皮下淤斑,看起来就好像是不小心造成的跌打损伤,但这才是最要紧的重伤。 那一大片皮下淤斑呈放射状,用手指轻轻一按孙成岩就疼的出了一身冷汗,并且关节活动严重受限,这是非常典型的骨裂特征。 所谓的骨裂,其实就是一种没有造成位移的纵向骨折,通常情况只有钝器猛力打击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样的骨裂就算用不了一百天,至少也得先消肿化瘀再打上夹板固定一下,然后再修养一两个月才能愈合。 “慧儿妹子,你先回屋休息去吧,剩下的我来做好了。” 小慧儿妹子把那个包袱放在桌子上,小声说道:“这是三奶奶让我带回来的物件……” “好的,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你睡觉去吧。” 小慧儿妹子回屋之后,陈长生笑呵呵的看了孙成岩一眼: “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鄙姓孙,上成下岩,敢问这位郎中尊姓大名?” “我叫陈长生,听孙兄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从亳州来的客商。” “客商?”陈长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孙成岩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面色黝黑,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如同刀削斧凿一般,狮鼻阔口棱角分明,满脸的短络腮胡愈发显得精明干练。他的眼睛虽然不大,却很灵活,顾盼之间全都是咄咄逼人的锐利眼神,彰显着自信的锋芒。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他右颊那颗很大的黑痣,破坏了脸部的整体轮廓,显得有些突兀…… “孙兄,你腿上的伤着实不轻,已经伤到了筋骨,我得帮你打个夹板……” 陈长生搀扶着孙成岩上了床,让他保持仰面平躺的姿势,找了轻薄的木板当做夹板使用将他的右腿牢牢固定。 这是最常见的外科操作手法,陈长生早已经烂熟于胸,他一边打着夹板一边随口问道:“孙兄是做什么生意的?” 孙成岩看了看陈长生手中的药膏,随口说道:“药材生意。” 为了防止他的动作过大造成断裂的骨骼错位,陈长生又专门用一根绳子将他那条伤腿高高吊起。 这种典型的骨伤,就算是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正规医院,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无非就是检查的更彻底一点,处理的更精细一些而已。 “孙兄小腿上的伤口明显就是刀伤,你这右腿的骨裂则是钝器打击,显然你刚刚和什么人打斗过。药商……”陈长生呵呵的笑着:“药商应该不至于和别人做这么激烈的打斗吧?” “我……我遭逢拦路抢劫的贼匪,为了防止财物被抢,也就只能拼死相搏了。” “据我所知,最近京城的治安非常的好,巡防营都已经上街巡逻了,连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都不敢出来活动。”陈长生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竟然还有人敢持刀抢掠,真是不要命了……” “我知道孙兄必然有所隐瞒,想必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苦衷,我也就不再多问了。既然你说是遭遇贼匪,那就遭遇贼匪好了。” 孙成岩根本就不想谈起这个话题,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小角银子,约莫有三几两的样子:“陈郎中能帮我救治,孙某感激不尽,些许银两还望笑纳。” 陈长生也不客气,随手就将银子揣入怀中。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还伴随着粗大嗓门的呼喊:“开门,开门,快开门……” 陈长生赶紧披上长袍出来开门。 敲门的是一大群手持刀枪的士兵,一个个跑的呼呼带喘:“有燕贼潜入,那贼腿脚受伤肯定跑不远,必然就藏身于这一带,我等奉命搜捕……” 听到外面的动静,躺在床上的孙成岩顿时勃然色变,下意识的想要有所动作,奈何他的伤腿已经被高高吊起,急切之间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掏出了那柄锋锐的匕首,做好了最后的战斗准备。 “反贼?什么反贼?”陈长生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孙成岩的耳中:“几位军爷搞错了吧?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反贼。” “那贼右腿有伤,满脸络腮胡子,右边脸上还有一颗黑痣,好认的很。”官军描述着孙成岩的样貌:“此人凶残成性,格毙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若是发现反贼的踪迹,立刻报告巡防营,赏纹银百两。” 官军已经把样貌说的十分清楚了,孙成岩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顺手一刀切断了吊着右腿的绳子,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单腿跳着手持利刃掩藏在门板之后的暗影当中。 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地形,只要官军冲进来,他至少能干掉一两个官军。 “我从未见过军爷说的这等样人,只是刚才听到一阵急促的跑动声,好像是有什么人朝着西边去了,估计是那贼在逃命吧?” 听了这句话,那些士兵就急急忙忙的朝着西边追赶而去…… 陈长生和官军的对话,孙成岩早已听的清清楚楚:很显然,这个小郎中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却对官军撒了谎。 只要陈长生随便说点什么,自己必然万劫不复,但陈长生却把官军给支开了。 他不知道陈长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陈长生再次回到柴房的时候,看着手持利刃如临大敌的孙成岩,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官军已经走远了,孙兄不必如此紧张。” 孙成岩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陈长生:“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我救你了吗?”陈长生嘿嘿的笑着:“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救你?” “你是燕王旧部?” 只要对刚才的那些官兵说一句,就能得到一百两赏银,但陈长生却没有那么做,反而把官军给支走了。 这绝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一旦被官军知道,不要说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是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这人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解围,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燕王旧部!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也不认识什么燕王,你想多了。”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我只是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而你则是一个受伤的药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燕贼的奸细……” 第50章 鸡毛信 马上就要过年了,再过几天就是建文四年。 用不了多久,燕王朱棣的靖难大军就会杀入京城,到时候江山易主城头变换大王旗,今日的燕贼就会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 这个时候把燕军的间谍送去官府,等于是在四九年加入国军,根本就是在找死。 但孙成岩却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你为什么要帮我?” “救死扶伤,医者本分,仅此而已。” 孙成岩是何等精明之人,当然知道陈长生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索性一语道破:“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一百两赏银啊,不是一个小数目,你真的不动心?” “金银财帛动人心,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一百两银子啊,能买很多米呢,我自认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圣贤,但有些银子能拿,有些却不能拿,我自有分寸。” 孙成岩谎称是贩卖药材的商人,得到了陈长生的救治,其实他的真实身份就是燕军的细作……差不多就相当于这个时代的间谍或者是特种作战人员吧。 虽说朝廷和燕王朱棣之间的战争已经打了好几年,但战场一直都在北方,基本维持在真定——白水一线,燕军最多也就是打到了山东而已,而且很快就被打了回去。直到最近这段时间,才兵临淮泗,但局势远没有到分出胜负的时候呢。 对于远在江南的京城百姓而言,战争并没有真切的影响到自己的生活,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燕军,但却有一个共识:不管怎么说,朱棣都是太祖洪武皇帝的儿子,他却起兵造反,那就是典型的不忠不孝,肯定会被朝廷大军剿灭,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虽然朱棣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但那是胜利之后的事情。在战争过程中,不管是朱棣本人还是他麾下的燕军,其实名声非常的不好。尤其是在京城百姓的心目当中,就是彻头彻尾的反贼。 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藩王造反成功的先例,人们不仅在军事层面严重不看好他们,即便是在道义层面上,也习惯性的认为燕军就是一伙不忠不孝之徒。 尤其是在平头百姓的认知当中,造反的燕军全都是穷凶极恶烧杀抢掠的暴徒! 陈长生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只要刚才他对着官军大喊一声“那贼就是屋里”,就算是孙成岩真的有三头六臂,也得血溅当场,然后陈长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拿到那一百两赏银。 但他却没有那么做,反而把搜捕的官军给支走了。 敢于只身深入京城的孙成岩,绝非等闲之辈,而是从无数次生死大战当中锻炼出来的悍勇之人,但他却完全搞不懂这个小郎中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百两银子的赏钱啊,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但他却故意撒谎让搜捕的官军走上了错误的方向。 这绝不仅仅只是说句瞎话那么简单,一旦被查出来,就算他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人甘于冒险为自己解围,究竟是因为什么? “陈郎中,你是英武旧部的苗裔?” 英武旧部,就是燕王朱棣曾经的嫡系人马。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作为朱元璋的儿子,朱棣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殿下”,从小就生长京城,青年时期去了北平就藩成为实权藩王,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朱元璋出身社会最底层,当过乞丐做过和尚,深知下面的老百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们能够体验到民间疾苦,从朱棣十四岁开始,就派他到凤阳老家去“体验生活”,并且从凤阳左近的英武卫抽调了一批青年士兵作为他的亲兵。 朱棣在凤阳体验了四年的民间生活,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才去北平做藩王。当初的那一批亲兵又回到了原本的岗位上,等到朱棣起兵造反之后,为了防止他的这些旧部趁机作乱,干脆把他们打散调入京城重新安置。 在孙成岩的心目当中,也就只有这些“英武旧部”还和燕军有些香火情,要不然不会冒险救助自己。 但那已经是二十多年的陈年往事了,和陈长生的年龄根本就对不上号,很有可能他的父辈就是当年的英武旧部!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什么新布旧布的?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陈长生面色郑重的说道:“官军虽然已经走开,若是搜捕不到你,必然还会挨家挨户的搜查,此地不可久留。孙兄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在没有捕获孙成岩之前,官军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进行“地毯式的严密搜索”,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在四门紧闭的情况,他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 一旦把他搜捕出来,不仅孙成岩本人性命不保,连陈长生和小慧儿母女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窝藏燕贼视同谋反,这样的重罪砍头都是轻的,说不准还要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孙成岩却还不能走,因为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 他的腿脚实在伤的太重,别说是出门办事了,只怕走出这个门去立刻就会被官军当场缉拿。 左右权衡了好半天,孙成岩缓缓的从怀里摸出朱棣的那封亲笔信:“时局凶险,按说我就不应该留在这里,免得牵连到陈兄一家老小,只是身负重要使命,还望陈兄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将这封书信送出去。” 让孙成岩这样的精锐冒险混入京城送达的书信,必然是十分关键的情报。 但是让我帮你送信……这不就是把历史穿越剧搞成谍战剧了吗? 陈长生稍微犹豫了一下:“送到哪里?” “在渔父楼的望江南阁当中,有个名叫三公子的人在等着你,你只需将书信交给他,把他的回信带回来给我就行了。” “此事干系重大刻不容缓,若非万不得已,绝不敢假手他人。万望陈兄弟千万小心,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就毁了这封书信,千万不能落入朝廷的手中。” “明白了……但是,那个什么三公子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呢?” “只要你说出暗号,他就会知道你的身份……” 第51章 这不是谍战剧 说起“渔父楼”,绝对是京城一等一的大馆子。 众所周知,当年的南唐后主李煜——就是写下“春花秋月何时了”的那位亡国之君,绝对是个名动天下的人物。这位仁兄精通书法、绘画、音乐、舞蹈,诗文的造诣不是一般的高。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除了不会做皇帝之外,这位仁兄完全就是一个鼎鼎大名的文学家、艺术家,尤其是他的词,更是独树一帜,是花间派的代表人物。 李煜的词文或是俊秀飞扬,或是婉转低回,或是悲伤哀凉,或是悲伤凄婉,尤其是那首优美凄楚的《虞美人》,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更是让人拍案叫绝,堪称一代绝唱。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李煜的诗文就是那种哀伤婉转的调调儿,但这并非绝对,比如说那篇《渔父·浪花有意千里雪》就是节奏明快潇洒自在的篇章。尤其是最后那一句“一壶酒、一竿声,快活如侬有几人”,就很形象的描绘出一幅生动的渔家生活画卷,充满了摆脱世俗羁绊脱离名利枷锁之后的逍遥自在。 据说,这篇诗文就是当年的李后主微服私访之时,到了这座酒楼豪饮一场,诗兴勃发之际挥毫泼墨的作品。 这个传说多半是穿凿附会的商家之言,就好像二十一世纪的很多地方小吃,都会想方设法的和乾隆、慈禧等历史名人扯上关系一样,基本就是个商家炒作的噱头罢了。 江南本就是文风兴盛之地,这渔父楼又和南唐后主李煜这样的传奇人物扯上了关系,生意不是一般的好,最大的特色只有一个字:贵。 一道普普通通的鲜藕蒸鲢鱼,到了这里就不能再叫做蒸鲢鱼了,而是以“相见欢”的词牌名命名,据说这道菜最是风味独特,吃了之后就能体会到“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诗家韵味。 还有那道很常见的“春芽黄花汤”,到了这里就改名为“虞美人”,蕴含着“流水落花春去也”的诗情画意。 不管是多么普通的菜肴,只要和文化扯上关系,价格就贵的离谱。但京城里的文人墨客们偏偏就喜欢这个调调儿,宁可多花好几倍的价钱也愿意做这个冤大头,就好像他们随便花点银子就能和历史上的南唐后主产生精神共鸣似的。 为了凸显风雅的意境,酒楼干脆就把所有的包间全都用词牌名来命名,比如说“一斛珠”“望江南”“菩萨蛮”“鹧鸪天”等等,全都是上好的包间雅座。 邀上三五好友,带上几个所谓的红颜知己,觥筹交错之中诗词唱和一番,真是风雅之极。 只可惜,坐在“望江南”包间里的三公子根本就无心附庸风雅,而是一遍又一遍的问着那个贴身的长随:“什么时辰了?” “回三公子的话,已是子时末刻,差不多要到丑时了。” 马上就要丑时了。 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局势非常的不妙啊。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听说城中发现了潜入的燕军奸细,现如今已经四门紧闭,正是掘地三尺的搜捕。 一旦抓捕到那些奸细,那就彻底完蛋了。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按照约定继续等待,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如果接头之人能够顺利达到,那就一切好说。万一接头之人中途失手,必然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可就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了…… 时间如同行云流水般无声无息的划过,那个接头之人却没有如约前来,这让徐三爷愈发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身家性命,全都寄托于此,若是那个接头之人还不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知不觉之间,三公子的脑门上已经浮现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贴身的衣物被汗水打湿,就好像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壳,真是好不难受。 他推开窗户,外面潮湿的寒气顿时扑面而来,激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桌上的精致菜肴早就已经冷了,三公子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不停的把手里的茶杯从左手交到右手,再从右手倒腾回左手,焦躁之情溢于言表,活像是一头困在笼中的兽…… “什么时辰了?” “丑时中刻都已经过了。” 早已经超过了约定的的接头时间,肯定是出事了,要不然接头之人不可能还不出现。 是继续等待,还是赶紧离开,三公子已经拿不定主意。 若是继续等待的话,很可能等来的是大群的官兵。若是就此离开,万一耽误了大事可如何是好? 耐心已经消磨的所剩无几,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个时候,陈长生来了。 陈长生找到了那个名为“望江南”的包间,这里应该就是接头地点了。 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三公子的随从赶紧阻拦:“我家公子已经包下了这个雅间,不接待外客。” 陈长生二话不说,直接就大声念出一句诗文:“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听到这句脍炙人口的诗文,三公子顿时精神一振:这是接头之人的暗号。 能够说出这句话暗号的人,就是绝对可以信赖的人。 三公子猛然站立起来,或许是因为太过于激动的缘故,竟然将桌子上说道茶水撞翻了,淋漓的茶水四下流淌,但他却一点都不在意,故作从容的摆了摆手,屏退了左右的随从:“你们全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入房门半步。” “是。” 陈长生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文士长袍的年轻公子: “您是……” “家里人都称呼我为三公子。” “何以证明你就是三公子?”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暗号对上了。 眼前的这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就是孙成岩说的那个三公子。 “怎么来的这么晚?我都已经等的要急死了。” “中途出了点状况。” “我已经听到了风声,巡防营和巡江营全都出动了,正在掘地三尺的搜捕你们。东西带来了没有?” 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客套,陈长生赶紧从怀里摸出那封书信递给了他。 三公子急急慌慌的打开书信看了看,然后就把书信凑到烛火之上,将这封书信付之一炬。 再也没有人知道这封书信当中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 时间紧迫,三公子已经顾不得说客套话了,他慌慌张张的取出纸笔,匆匆忙忙的写好了一封回信,郑重其事的交给了陈长生。 陈长生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把书信揣入怀中。 “兹事体大,此信万万不可有失。” “明白,三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城中正是搜捕,你好自珍重,这封回信万万不可落入外人手中。” “知道了。” “好吧,你去吧。” 陈长生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此时此刻,稀稀落落的小雪还没有停,天气却愈发的冷了。 前半夜已经融化的那些雪水重新冻结起来,仿佛满地的冰晶一般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刚刚落下的雪花再不融化,成为一层薄薄的积雪,将苍茫的大地重新掩盖起来,将一切的一切全都深深掩埋…… 第52章 自己人 “书信送到了?” “已经送到了。”陈长生掏出徐三爷的那封回信递给了孙成岩:“这是回信,请孙兄过目。” 孙成岩拿起那封书信,却没有打开,只是仔仔细细的查看着信封,反反复复的确认了好几遍才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回信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孙成岩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只可惜已经打草惊蛇,眼下已是四门紧闭,估计我已经很难有机会再出城了。” 孙成岩的面部特征太过于明显,而且腿脚伤势严重,虽然他很急切的想要把这封回信带出去,但却很难做到。 “孙兄腿脚的伤势十分要紧,若是这个时候贸然活动,只怕会进一步加重伤势……” “陈家兄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这封回信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必须尽快送出去才行。” “要是孙兄真的想出城,也不是没有办法……” 孙成岩是何等精明之人,顿时就听出了陈长生的弦外之音。 激动之下,一把就攥住了他的手腕:“陈老弟有办法出城?” 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速速送我出城。” “孙兄,你这腿脚……不大方便行走吧?” “十万火急呀,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孙成岩是真的等不及了:“只要把这封书信尽早送回去,就可以少死几千几万人,几千几万条性命啊,成败荣辱在此一举,区区伤痛又算得了什么?” 前方激战正酣,朝廷的十几万大军和燕王朱棣的靖难军正在浴血厮杀,胜负成败在此一战啊。 这封回信中蕴含着极其关键的情报,甚至有可能左右战局的结果,孙成岩能不着急吗? “前方千万弟兄拼死血战,王爷的千秋大业已到了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孙成岩强忍着剧痛,咬着牙站立起来,朝着陈长生深深一躬:“我知陈家兄弟心向燕王心向我军,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稍微不慎就是身死族灭的悲惨结局。还望陈家兄弟再帮我一次,待到事毕功成之日,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随便你取……” “孙兄,你看我是那贪图富贵之人吗?” “若是贪图封赏,当时就把你卖给官军了,至少还能拿到一百两的赏钱,又何必冒这个风险。” “是成岩失言了,陈家兄弟义薄云天,乃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忠义之士……” “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找了一根木棍,交给孙成岩当做拐杖使用:“你在我这里逗留,实在是太过于凶险,说不准什么时候官军就会挨家挨户的前来搜捕,夜长梦多还是快些离开的好。咱们走吧……” 街道上到处都是严加搜捕的官兵,各处城门早已经关闭,除非长出翅膀飞出去,否则的话根本就是瓮中之鳖。 虽然孙成岩不知道陈长生用什么办法把自己送出去,但他却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只是强忍着剧痛拄着拐杖,紧紧的跟在陈长生的身后,在夜色的掩护下穿大街过小巷,仿佛潜行的幽灵一般来到城墙的西北角。 上一次和牛大胆张三炮做摸金校尉的时候,陈长生就已经知道了这条出城的“秘道”。这一次更是熟门熟路,很轻易的就找到那个破败的藏兵洞,用力推开那几块沉重而又硕大的城砖,城墙上顿时露出一个大洞:“我相信孙兄必然不是只身一人,城外肯定有人接应,是吗?” “是。” “孙兄从这里出城吧。” “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他日必有厚报。” “孙兄保重,好自珍重!” 形势危急,早已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孙成岩从这个洞口钻了出去。 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因为腿上的伤势实在太过于严重,他根本就走不快。 一直到了卯时末刻前后,孙成岩才终于走到城外的迷津渡。 迷津渡原本修建于南朝时代,想当年隋灭南陈的时候就是从这里渡过长江。在千百年的历史当中,随着江面的持续向北移动,这个渡口早已荒废,成为一个只有当地人知道的地理名词。 到处都是一人多高的荒草,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 孙成岩捏唇而啸。 尖锐的啸声当中,一条尖底的梭子舟从茂密的芦苇丛中冲了出来。 “孙大哥,你总算是出城了,其他的弟兄呢?” “其他弟兄都已经失陷城中,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和孙成岩一起潜入京城办事的弟兄们已全部战死,仅仅只有孙成岩一人逃离出来。到底经历了多少凶险,早已不必多言。 大家都是燕王麾下的精锐,其中还有好几个就是朱棣本人的贴身侍卫,众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朱棣一起造反,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朝廷和燕王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每天都有人死去。对于这些百战余生的燕军精锐而言,生生死死早已经看的淡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继续战斗下去。 反正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双方都杀红了眼,早就没有了退让或者是妥协的可能。 只要攻破了京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前方打败了,那就万事皆休。 所谓的天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天命,兵强马壮者为之。 就这么简单!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顺利办成。” 在众人的搀扶之下,孙成岩登上了梭子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巍巍京城,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当年的英武旧部当中,是不是有个姓陈的兄弟?” “姓陈的多了去了,少说也有十几个,你说的是哪一位?”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孙成岩说起在京城中的经历:“要不是那个陈长生陈郎中,只怕诸位兄弟连我的尸首都见不到。只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那陈长生陈郎中是什么来路,更不知道他为何要冒险救我。” “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你,那肯定就是自家兄弟。” “我也知道他必然就是咱们自家兄弟,这是不消说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后裔。” “先不要理会这些小事了,赶紧回去办正事吧。” 小船很快就驶入了烟波浩淼的滚滚长江,飘飘洒洒的雪花还在下着,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第53章 菜鸟间谍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冬去春来,天气越来越暖。 每逢寒暑交替季节转换之时,就是流行性疾病的高发期。虽然全都是些头疼脑热闹肚子、伤风感冒流鼻涕之类的小病,却把陈长生忙了个够呛。 因为陈长生的医术本就“名声在外”,他给人治病的时候从来都不像别的郎中那样死要钱,有钱就给几文,没有钱就干脆免费治疗了,所以附近的街坊们都愿意找他治病。 一直忙活到未时前后,终于打发走了最后一个病号,正准备歇一歇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敦敦实实,脸上全都是非常健康的那种黝黑色,嘴角刚刚冒出一抹细细的绒毛。粗手大脚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经常干力气活的乡下少年。 虽然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少年还穿着非常厚实的老棉袄,头上戴着一顶乡下人常用的那种小毡帽。少年似乎没见过什么生人,神态之间流露出小人物特有的那种谨慎和拘谨。 就好像唯恐自己那双沾满了黑泥的鞋子会把房间里弄脏似的,少年根本就不敢进屋,只是站在门口怯怯的看了陈长生一眼,朝着浓重的北方口音用满是卑微的语气小声问了一句:“您家是陈长生陈郎中么?” “我是陈长生,你是来找我看病的吧?”陈长生对这个乡下少年说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啊?” “我叫二毛,我也姓陈……”少年微微的低着头,小声的重复了一句:“我叫陈二毛。” “陈二毛是吧?你哪里不舒服啊?” “我遇到了点困难……”这个陈二毛依旧是那么的卑微,但他说出的话却仿佛万钧雷霆,直接就把陈长生给震住了:“孙成岩孙大哥曾经说过,要是在京城遇到了难处,就可以来这里找一个叫陈长生的郎中……” 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陈二毛,竟然是孙成岩的手下。 也就是说,陈二毛根本就不是什么乡下少年,而是燕军的探子。 陈长生赶紧把他让到了屋内,为了稳妥起见,又专门追问了一句:“刚才你说什么?是谁让你来的?” “孙成岩孙大哥。”陈二毛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临来的时候,孙成岩孙大哥曾经交代过,若是在京城遇到难处,就可以来找你。孙大哥还说你是自己人,可以绝对信赖,我就来了……” 这个孙成岩,竟然把陈长生这里当成了他们活动的“地下交通站”,并且吩咐手下有了困难就来找陈长生,肯定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帮助。 既然这个陈二毛是孙成岩派来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想我怎么帮你?” “你能不能……”陈二毛面露为难之色:“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东西,早已饿的头昏眼花,你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 “小事一桩。”陈长生笑道:“我带你去外面的馆子吃点好的。” “下馆子要花很多钱,还是在家里随便吃点吧。窝窝头、咸菜什么的就行。” 饭点早已经过了,在家里吃还得起锅做饭,为了省事儿陈长生直接就把他带到了街边的小饭馆儿,随便点了两味小菜,又要了点卤肉卷饼,甚至还很贴心的问了一句:“二毛啊,要不要给你烫一壶酒?” “不会喝酒,不会喝酒。”陈二毛还是那么的拘谨,就好像是第一次走亲戚的少年一般:“有这些就已经很好了,实不相瞒陈大哥,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下过馆子哩。” “不要客气,吃吧。” 陈二毛这样的年纪,真不是一般的能吃,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斤饼半斤肉消灭的干干净净,又专门把碟子里的那点残汤搅拌进热水当中,喝的点滴不剩。 看着他那意犹未尽的样子,很显然还没有吃饱。 陈长生又要了一张卷饼…… 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之后,陈二毛终于吃饱了:“多谢长生大哥。”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还有个事儿,得需长生大哥帮帮忙才行。”陈二毛用袖子抹了抹残留在嘴角的汤水,脸上全都是不好意思的表情:“长生大哥能不能帮我弄一个路引?”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的头皮的要炸了,顿时惊出了一身是冷汗! 所谓的路引,差不多就相当于这个时代的“介绍信”,也可以理解成“通行证”。 现如今朝廷和燕军激战正酣,为了防止燕军的奸细混入京城,方方面面盘查的都十分严格。像陈二毛这种操着外地口音的陌生人,若是没有路引的话几乎寸步难行。别说是出去执行任务了,只要是稍微遇到点盘查,马上就会被衙门里的人给抓起来。 “你竟然没有路引就敢混进京城?”陈长生已经惊呆了:“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不是来送死的吗?” “我原来是有路引的,只是……被我给弄丢了。” 对于一个混入京城的“特种兵”而言,路引就是护身符,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能搞丢。这就好像正要冲锋作战的士兵把自己的武器搞丢了,这简直就是在搞笑啊。 打入京城内部传递情报,这是何等要紧的大事,一个弄不好就会掉脑袋,还会牵连这条情报线上的很多人。 街面上到处都是盘查的士兵,得亏刚才没有盘查到陈长生和陈二毛,要不然的话就糟了。不仅陈二毛难逃厄运,连陈长生都要受到牵连! 这么重要的事情,陈二毛竟然现在才说,想想都后怕的很呢。 真不知这个陈二毛是怎么混进京城的,竟然没有被满大街的官兵给抓起来,也只能道一声侥幸了。 路引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好搞到手的,至少需要三个以上的本地居民联名作保,然后还要到衙门去“审核”,就算是一切顺利也得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拿到手。 而且,从这个陈二毛的表现来看,就算他顺顺利利的拿到了路引,恐怕也很难完成任务。 这个陈二毛明显没有任何执行任务的经验,举手投足之间处处显露着青涩和拘谨,绝对是个刚入行的菜鸟,根本就没有处理突发状况的能力。孙成岩怎么能派这么一个新手来呢? 第54章 还是我去吧 “孙大哥说只要顺顺利利的完成这次任务,我就算是有军功的人了。”陈二毛的脸上露出憨厚而又质朴的笑容,“到时候孙大哥就能保举我一个官职,至少也是个八品的出身。” “你以前没有执行过这样的任务吧?” “没有,没有。”陈二毛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以前俺就在老家耕田种地,只知道春种秋收,从来也不晓得什么任务。后来听说孙大哥在军中做了大官,干脆就去投奔他,也好混好一官半职,总比种地要强的多……” “孙大哥说了,跟着他混比较容易出头。所以我就当兵了,孙大哥又帮忙运作了一番,就把我转去了安北所……” 所谓的安北所,其实就是军中的一个机构。原本是由燕王朱棣亲自创建,最主要的职能就是执行一些潜入、渗透、刺探之类的任务,差不多就相当于这个时代的特种兵了。 其实,安北所就是东厂的前身。只不过现在的安北所还是一个隶属于军队的派出性机构,而且等级还比较低,和后来的东厂不是一回事。 因为安北所是朱棣亲手创建,其中大多是一些功勋子弟和朱棣的嫡系心腹,所以升官比较快。 这个陈二毛和孙成岩有一层亲戚关系,所以孙成岩才特意把他调进安北所,最大的用意就是为了刷一刷“履历”,也好尽快步入仕途。 尽可能的照顾自己的亲戚,本就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但让这样的一个菜鸟单独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实在是太草率了。 “其实……不是我一个人来的……我还有个同伴,不过他已经死了……” 孙成岩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么可能只派陈二毛这样的新手单独执行任务! 按照孙成岩的安排和部署,这次任务的主要执行者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作为新手的陈二毛只是跑跑腿而已。 可惜的是,在偷渡长江的时候,遭遇了巡江营的追捕,那个老手不幸中箭身死,只有陈二毛一人侥幸逃脱。 陈二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把这个任务执行下去。 虽然他已经冒险混入城中,但京城里到处都是盘查的官兵,有好几次都差一点露馅,真的把他吓坏了。 好在临来之前孙成岩曾经嘱咐过:若是遇到难处,就可以到石羊巷去找一个名叫陈长生的郎中寻求帮助,于是他就来了。 “你需要的路引我暂时弄不到,不过这并不要紧。”陈长生说道:“等到入夜之后,盘查的巡防营官兵就会少一些,你先在我家里躲一躲,等到入夜之后再出去执行任务。” 虽然陈长生并没有提供路引给他,但却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等到晚上再去执行任务,难度会小很多。 憨厚质朴的陈二毛点了点头:“那好,我就等到晚上再出去,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还有什么问题?” “去渔父楼应该怎么走?那个渔父楼到底在哪儿?” 听了陈二毛的这句话,陈长生几乎当场抓狂。 去渔父楼和什么人接头,这事陈长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毕竟上一次和那个三公子接头的时候就在渔父楼,但这个陈二毛却不知道渔父楼在哪,这就太过分了。 好歹你也是燕军的探子啊,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你的任务是传递非常要紧的情报,但你却不知道接头地点在哪儿。 这简直就是在搞笑! 没有路引,连接头地点在哪儿都不知道。 面对这个菜的抠脚的“间谍”兼“特种兵”,陈长生很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连渔父楼在哪儿都不知道?我……我都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你了……” 被陈长生这么一说,陈二毛顿时面露惭愧之色:“俺是从乡下来的,原本只是想跟着孙成岩孙大哥混个一官半职,谁成想这里头还有这么许多的门道儿……好在孙大哥早就嘱咐过俺,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找你……” 在孙成岩的心目当中,陈长生既然能在京城“潜伏”下来,必然就是“谍战工作”的一把好手。有了陈长生这个“卧底”在京城内部照应着,安北所的工作一定会更加顺利。 在同伴已经死掉的情况下,让生涩而又稚嫩的陈二毛去执行“谍报”任务,要是不出事那才真是活见鬼了呢。 要是他出了事儿,自己必然会受到牵连。 所以,陈长生立刻就打定了主意:“二毛啊,按说我不应该问你和任务有关的事儿,但看你这个样子,我是真的不放心啊。要不然这样吧,你把任务告诉我,我去帮你执行,好不好?” 街上那些盘查的官兵早就把陈二毛给吓坏了,陈长生愿意代替他去执行任务,当然求之不得。 “那敢情好,真是麻烦长生大哥了……” “二毛啊,不要说这样的客套话,赶紧说正事吧。”和什么都不懂的陈二毛相比,已经看过无数谍战影视剧的陈长生,绝对就是这个时代的007了:“你要去渔父楼和什么人接头?暗号是什么?怎么接头?全都告诉我。” “我也不晓得要和什么人接头。”陈二毛老老实实的说道:“孙成岩孙大哥曾经交代过,去了渔父楼之后,在窗户上挂起一柄笤帚,自然会有人来接头。” “就这么简单?” “嗯,就只有这些了,孙成岩孙大哥只说过这些。” “好了,我知道了,你且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着,哪里都不要去,我跑一趟渔父楼,马上就回来。” “真是麻烦长生大哥了。”陈二毛那黝黑的脸上全都是不好意思的笑容:“要不是找到了长生大哥,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 要是没有顺利的找到陈长生,现在的陈二毛估计早已经身首异处了呢。 陈长生根本就没有心思和他客套,急匆匆的从小饭馆里出来,火急火燎的直奔渔父楼而去…… 第55章 我暴露了 渔父楼还是以前的那个渔父楼,数不清的文人仕子充斥期间,一个个置酒高会觥筹交错,诗词往还高声唱和,好不热闹。 明明知道渔父楼的收费不是一般的高,陈长生还是要了一个清净的雅间,又点了几味时鲜的小菜烫了一壶高价的美酒,装出一副附庸风雅的样子不动声色的打开了窗户,把放置在墙角的那一把笤帚挂在窗口的显眼位置上。 刚刚挂出接头的暗号,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看到这人的瞬间,陈长生立刻就知道他必然就是接头的那个人:三公子。 上一次来到渔父楼传递消息的时候,也是这个三公子。 三公子穿着一身时下很流行的青衫,头上罩着一方洁白的文士巾,手持一柄描金折扇,愈发显得斯文儒雅风度翩翩。 这已经不是三公子和陈长生第一次接头了,二人互相打了个眼色,很警惕的关闭了门窗。 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废话,三公子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出了一条非常重要的军事情报: “最迟不超过本月十五,东线方向上会有大军增援,兵力约莫在两万上下,领兵之人乃是王孝正。此人能征善战,务必小心。” 这个“三公子”竟然能够知道如此重要的军事情报,显然来头不小,但陈长生却没有问起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吗?虽然陈长生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特工培训”,但相关的影视剧却看过不少。不管是国外的007系列,还是国内的《潜伏》《悬崖》等等谍战剧,早已看过很多遍了。 不管是电影还是小说当中,特工接头从来都是干净利索绝不能拖泥带水,根本就不能瞎打听。 只执行本次任务,不过问任何和任务无关的人和事,这是间谍的基本素养。 “好的,我已经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消息?” “暂时只有这么多。” “那好,就此别过。” “告辞。”陈长生朝着这位三公子拱了拱手,以示道别之意,然后小声说道:“为避免引起怀疑,我先走,稍候片刻三公子再行离开。” 既然是特工,哪怕只是临时客串一下,也得拿出专业水准。即便是在离开的时候,也得讲究策略。 做好每一个细节,这是王牌特工的基本素养。 这位三公子显然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专业的“特工”,赶紧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先走吧。” 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打开了雅间的房门就往外走。 刚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六婶家的儿子。 六婶就住在小慧儿的斜对门,前几日他闹肚子还找陈长生医治过呢。因为这少年生的白白胖胖,所以大家都叫他小胖儿。 青衣小帽的小胖儿肩膀上搭着一方白毛巾,手里挑着一方托盘,托盘上还有热气腾腾的菜肴,俨然就是一副店小二的装扮。 “陈长生陈郎中?”既然是斜对门的邻居,小胖儿当然要和陈长生打个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熟人,赶紧遮遮掩掩的说道:“我来见一个朋友,你啥时候来渔父楼做店小二了?” “家里的日子过的紧巴巴,俺娘托了关系让俺来这里做跑堂,好歹也能赚几个钱贴补家用……”小胖儿很热心的凑到陈长生面前,小声说道:“陈郎中,你不该到这里来……” “为啥不该来?” “这里的饭菜其实都很一般,但却贵的离谱,以后要你要是请朋友吃饭,还是去别的酒楼吧,免得平白多花银子。”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陈长生就赶紧抽身而走,离开了渔父楼。 还在雅间里的三公子显然已经听到了陈长生和这个店小二的对话,他稍微愣了一下,旋即就释然起来。 一直以来,三公子都认为和自己接头的陈长生是来自北方,是燕军派过来的探子。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人竟然就住在京城之内。 三公子甚至已经知道了陈长生的姓名和身份…… 对于陈长生来说,这次和邻居的意外相遇确实非常的不好:虽然三公子不是什么敌人,但让他知道自己的姓名和身份绝非好事,万一哪天三公子暴露了,自己一定会随之暴露。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离开了渔父楼之后,陈长生赶紧回到那个小饭馆,将得到的情报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说给了陈二毛。 “好了,情报就只有这些,你赶紧走吧。” “街面上那么多盘查的官兵,一看到他们我的腿肚子就打哆嗦。”陈二毛面带畏惧之色:“这个时候我可不敢走,还是长生大哥你送我出城吧。” 我送你出城? 我怎么送你? “孙成岩孙大哥曾经说过,他说你知道一条密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送出城去……” 上一次孙成岩逃离京城的时候,就是通过那条“密道”走的。 “这……好吧。”面对新手加菜鸟的陈二毛,陈长生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我可以通过密道把你送出京城,但现在人多眼杂肯定不行,我先把你带回家去,等到深夜再送你走吧。” 陈二毛这个人虽然年轻稚嫩什么都不懂,但却胜是为人老实,陈长生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按照陈长生的吩咐,陈二毛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等了半天,一直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才偷偷摸摸的把他带了出来…… 就像当初送走孙成岩那样,把这个“菜鸟间谍”送到了那个破败的藏兵洞之前。 “要是没有长生大哥,我指定做不好这个事情,真是多亏了长生大哥……” 就在陈二毛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说着感激的话语之时,陈长生已经相当的不耐烦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别废话了,赶紧走。” “等回去之后真的做了官,一定不会忘记长生大哥的襄助之情……” “赶紧走吧。” “好的,好的,那我走了呀。” 终于把这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惹出大麻烦的陈二毛给打发走了,陈长生如释重负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家中…… 第56章 情报部门 “此次大捷,全靠士卒效命,诸位拼死血战,方有今日之局面。”燕王朱棣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黝黑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目光炯炯的看着帐下的十几个心腹爱将:“诸位都是有功的。” “此次破敌,乃是王爷运筹帷幄料敌如神,故而能够攻克顽敌,末将等不敢居功。” 这些话确实是在拍朱棣的马屁,但他却非常的受用,因为这次大捷确实是因为朱棣临时调整战略部署,以围点打援的方式重创了朝廷的援军,故而取得辉煌大胜。 能够提前预判出对手的援军,并且清楚的知道援军的数量、方向甚至是行军路线,所有的这些细节全都彰显着朱棣卓越的军事天赋,就算是说一句“料敌如神”也不算夸张了。 “此战过后,局面焕然一新。”有了这场胜利,燕军的局面顿时就打开了,朱棣哈哈大笑着点了一个年轻将领的名字:“赵深——” “末将在。” “这一战当中,你能够当机立断摧阵破敌,功劳不小。着升武节将军,统领左军前锋营。” 这赵深原本只不过是前锋营的七品武官,一下子把他提拔成了五品的武节将军,并且统领前锋营,等于一下子跳了好几个级别。 骤然高升,赵深却没有丝毫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样子,反而是做起了“自我批评”:“末将违反军令在先,不敢承王爷如此厚赏。” 在这次大战当中,赵深在没有接到明确命令的前提之下,直接越过自己的顶头上司,擅自率领几百个骑兵出战,严格的说起来这是违背军令的举动。但他能够敏锐的抓住战机,并且身先士卒亲自率队冲锋,首先撕破了敌人的防线。 “打仗就是打仗,容不得慢慢吞吞的等待命令,唯有胜利才是唯一的道理,你能够见机而动率先摧破敌阵,极大的鼓舞了全军的士气,该赏!”朱棣也是带兵打仗的行家,当然知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抓住机会一举成功”的道理,这个赵深胆大心细,不似那些老将们循规蹈矩墨守成规,显然就是年轻一辈将领当中的翘楚:“本王看你勇武剽悍,又深知战阵之法,所以才破格提拔。” 赵深高高挺起胸膛,整个人站的如同标枪一般笔直:“末将必为王爷一效死力。” 朱棣顺手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此刃乃本王贴身之物,名为破虏刀,今赏赐于你,倘使你能奋勇杀敌,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将!” 朱棣这个人最讲究的就是赏罚分明,重赏重罚就是他带兵的原则,破格越级提拔这个赵深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毕竟赵深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五品武节将军,和在座的这些燕王嫡系将领比起来,还差的很远,但朱棣将破虏刀赏赐给他,那就是另外一层含义了。 对于朱棣而言,这柄破虏刀极具象征意义。 想当年,在朱棣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就北伐蒙古,在漫天风沙之中生擒了蒙古大将索林帖木儿,并且缴获了这把刀。 那一仗,是朱棣的成名之战,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战绩。 现如今,朱棣却把破虏刀赏赐给了同样只有二十多岁的赵深,分明就是提拔重用之意。 这把刀,不仅仅只是一种赏赐和荣耀,还寄托着朱棣对赵深这个年轻将领的期望。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一颗年轻的将星正在冉冉升起。 “好了,全军休整三日,你们都下去吧。” “末将告退。” 十几个燕军大将退下之后,朱棣脸上的刚毅果断之色顿时一扫而空,满面疲惫的瘫坐在椅子上:“老二,你说说,这一仗咱们为何能够大胜?” “自然是因为将士勇武,父王料敌如神……” “此间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就不要说这样的奉承话了。”燕王朱棣遥望着账外无边的夜色,说的语重心长:“我军与南军苦战两个月,始终未有存进,难道说以前将士们就没有好好打? 难说我以前就不能料事如神?” “这……”朱高煦挠了挠后脑勺:“反正咱们是打胜了。” 对于儿子的这个回答,朱棣显然很不满意,不得不做出了进一步的解释:“所谓料敌如神,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要不是我及时知道了对手援兵的准确消息,我拿什么料敌如神?”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朱棣提前知道了对手的重大战略部署,所以才能够因势利导打出了一场辉煌胜利。 虽然朱棣一直都很重视情报工作,但这一次的事实证明,他对于情报的重视程度还远远不够。 “传我的命令,升孙扛旗为五品镇抚。” 孙扛旗,就是孙成岩的诨号。 听到这个命令,连朱高煦都懵了:在这次战斗之前,孙成岩和他的手下及时传递情报,确实是有功的,但把他升为五品镇抚……哪怕这仅仅只是一个头衔,也不合适呀。 因为孙成岩所在的安北所,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军队,而是一个外围的派出性机构,差不多也就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特务营……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六品的衙署,却一下子把孙成岩提拔成五品官,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特例呢。 “再厚赏孙成岩部。” 不仅破格提拔了孙成岩,还要给他重赏,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呢? 朱棣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解释,只是出神的望着外面的夜色,幽幽的说道:“夫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微妙不能得间……” 朱棣自幼就受过非常系统化的军事教育,他说的这几句正是出于《孙子兵法·用间篇》,说的就是间谍的重要性。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军队当中,没有什么人比间谍更加重要,要把最丰厚的赏赐留给己方的特工人员,这是一个才智过人的统帅应该知道的常识。只有对特工足够和谍报工作足够的重视,才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大用处。 两军交战,固然是前方将士浴血拼杀,但情报和后勤的作用同样不可小觑:今日朱棣特意升了丘福的官,就是对于后勤的重视。现在又对负责情报工作的孙成岩高封厚赏,也是这个意思。 大战方歇,朱棣已经十分疲惫了,他拿出一份有功人员的名单交给了朱高煦:“这是孙扛旗草拟的有功名单,你按照名单斟酌赏赐去吧。” 这种赏赐低级有功人员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朱棣亲力亲为,让朱高煦交给论功司去做也就可以了。 朱高煦看了看名单上的那些名字,基本上全都是一些熟人:毕竟在安北所当差的基本都是从朱棣亲兵当中挑选出来的,朱高煦对于这些人的名字已经很熟悉了。 只是这个陈长生…… 朱高煦从来都没有听说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人。 不过从孙成岩拟定的有功人员名单上来看,这个陈长生的排名还很靠前,应该是孙成岩新近招募来的吧。 朱高煦本就不负责情报情报工作,对于陈长生这样的小人物他一点都没有在意,只是按照以前的老规矩,把这份名单交给了军中的赏功司…… 这是陈长生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燕军的“官方文件”当中! 第57章 地下交通站 “哥——”小慧儿又像以前那样,把一大堆从曹府带出来的器物胡乱摆放在陈长生的床上:“这两件是三奶奶的,这五个是二奶奶让我带出来的,还有这几件是大奶奶……” 大奶奶? 偷偷摸摸从曹府往外倒腾东西这个事情,不是只有三奶奶和二奶奶知道吗?怎么又把大奶奶掺合进来了? “既然二奶奶知道了这个事情,又怎么能瞒得过大奶奶?”善良的小慧儿已经开始帮着四奶奶说好话了:“大奶奶其实一点都不大,才刚刚二十二岁,却被卖给了曹太监做小妾,真是命苦的人儿,哥你就帮帮她吧……” 年纪轻轻就嫁给太监,肯定是命苦的女子,但总是这么往外倒腾东西,而且已经倒腾了这么多,牵扯到好几个人,搞的好像搬家一样,迟早会惹出麻烦呀! “从曹太监家里往外倒腾这么多东西,就算那秦管家不敢声张,曹太监又不是蠢猪,迟早会有所察觉……” “哥,大奶奶说了,只要你帮她跳出火坑,她一辈子感念你的恩德……” “这不是帮不帮的事,大奶奶二奶奶还有三奶奶,全都通过你往外倒腾东西,照这么干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把曹府搬空啊……” “以后我会小心的!” “这件事做的太大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夜路走的太多终究会遇到鬼。我有种不祥的感觉……我的心里很不踏实,以后你不要再从曹府往家里带东西,免得惹出祸来。” “没事儿的……” “不要有侥幸心理,总之这样的事情以后你不要再做了,我宁可不要这些东西,也不希望你 有什么危险。” “哥,你是不是怕了曹太监?” 陈长生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外面已经响起一阵洪亮的大笑之声:“我长生兄弟是何等英雄了得,怎么会怕一个太监呢?” 是孙成岩。 推门而入的孙成岩还带了七八个壮汉。 孙成岩看到了床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精美器物,又刚刚听到了小慧儿和陈长生的对话,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就是从一个死太监家里弄点东西么,我还以为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呢。漫说是个没卵子的太监,就算是千军万马咱也不惧。” “孙兄误会了,小慧儿拿回来的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赚钱,实在是因为曹太监府上的那几个妻妾想要跳出火坑,这才委托小慧儿……” 陈长生不想让孙成岩把小慧儿当成那种小偷小摸的人,赶紧急赤白脸的解释。 但孙成岩显然不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甚至懒得理会什么狗屁的曹太监,而是哈哈大笑的指着小慧儿说道:“诸位兄弟,若不是当初这位慧姑娘相救,不仅我这条腿保不住,说不得现如今我坟头上的草都已经三尺高了呢。慧姑娘虽然年幼,但却最是一副侠义心肠……” 小慧儿本就年轻面嫩,被孙成岩这么一夸,顿时就不好意思起来:“孙大叔把我夸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哦,对了,孙大叔你的腿脚好些了没有?”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略略的有些瘸拐。” “既然还没有好利索,就应该好好的在家休养,怎么又跑到京城来了?” “我们是药商,不做生意吃什么喝什么?” “孙大叔这次来京城也是为了贩运药材?” “刚刚交割了一批药材,顺路来看看你们。”孙成岩不停的强调着自己的“药材商人”身份,就好像他真是一个贩运药材的生意人似的。 “孙大叔你们先聊着,我去给各位烧水。” 小慧儿刚一出去,孙成岩的面色一肃,指着陈长生说道:“诸位兄弟,这位就是我经常对你们提起的陈长生陈郎中,大家都是自己人。” 虽然孙成岩的这些手下从来都没有见过陈长生本人,但却早已听孙成岩说起过无数次了,他们早就知道在京城内部有一个潜伏的很深的“卧底”,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众人纷纷朝着陈长生抱拳行礼。 “好了,咱们自家兄弟就不必客套了吧。”孙成岩笑着对他的那些手下说道:“我先说点正事儿……” 说话之间,孙成岩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牌子,上面用阳文雕刻着“安北”二字:“长生兄弟办事得力,特赏加忠靖校尉衔。从今以后你就是咱们安北所的旗头了……” 所谓的忠靖校尉并不是什么具体的官职,而是一个军衔,差不多就相当于是二杠一的少校。如果一定要参考当时的品级制度的话,基本就等同于是七品官的样子。 “从今以后,京城这边的事情就由陈老弟负责,我这次带着兄弟们过来,就是为让大家认一认门儿。以后兄弟们在京城遇到什么难处,也好方便到这里来找你……” 你说啥? 由我负责京城的情报工作,还让在京城活动的燕军探子们来找我? 看这个意思,孙成岩是真把这里当成“地下交通站”了。 上个月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那个菜鸟特工陈二毛,转眼之间又来了这么多,看来以后少不得还会有很多麻烦呢。 “孙兄,这……这么多兄弟,不是应该由你来亲自率领的吗?” “孙大哥升官了。”一个壮汉哈哈大笑着说道:“孙大哥已经是五品镇抚了,挂千户衔,自然要在后方居中指挥,怎么还能像以前那样亲自下场呢?” 孙成岩已经升任五品官,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冒着巨大风险亲力亲为,而陈长生所表现出来的专业程度确实让人信服,所以才提拔他做了燕军驻京城的负责人。 “陈老弟你别嫌官职低,只要你好好干,以后有的是机会升官发财。等到咱们的大军打进京城,荣华富贵还是不是唾手可得?到时候漫说是什么曹太监家里的一点点破烂,兄弟们帮着你把那没卵子的家给抄了,全都是你的……” 孙成岩嘿嘿的笑着:“要不是陈老弟你帮忙,仅凭二毛那个青瓜蛋子,怎么能立下如此殊功?我又怎能捞个五品的官职?话说咱们安北所的兄弟全都沾了你的光啊。” 因为陈长生及时传递了重要情报,孙成岩和他的手下全都拥有了一份功劳,每一个人都有封赏,就连那个菜的抠脚的陈二毛都混了个从八品的微末官职。 当然,陈长生的这个七品官身份朝廷是不会承认的,仅仅只是燕军私下加封的官职罢了。 “在京城活动的兄弟们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干。”孙成岩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说的意味深长:“前方打了大胜仗,咱们兄弟的好日子就要来了,陈老弟你千万保重,我们还想和你一起共享荣华富贵呢,哈哈……” 第58章 发财美梦 “你瞧瞧,咱们的公司怎么样?”阿义得意洋洋的指着刚刚装修好的写字间:“公司的手续我都已经办好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开张营业。”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陈长生一直都是大明朝那边忙活,所以开公司的事全都是阿义张罗。 不得不说,阿义这小子确实有两下子,虽然公司还没有正式营业,但却已经有了几分正规企业的样子了。 “长义文化交流有限公司”的金字招牌非常的气派,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我把咱俩的名字各取一个字,作为公司的名号。相信在咱俩的共同努力之下,咱们长义公司一定会做大做强。我已经给制定了一个宏伟的发展规划,三年之内把公司的营业额做到业内前十,五年之内做到业内前三……” 陈长生根本就没有心思听阿义吹牛皮,只是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公司。 所谓的公司,其实就是临时找熟人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写字间,装修风格低调而又简约……说白了就是为了节省开支仅仅只是做了一个最简单的装修,又在二手市场淘了几件必须的办公设备,桌椅板凳一摆,营业执照一挂,就可以等着正式开张营业了。 为了彰显公司的“实力”,阿义特意把罗教授的巨幅照片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上,还专门做了文字说明:国内知名鉴赏家、收藏家,博士生导师,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工程带头人,本公司特聘顾问…… 在这个写字楼当中,同样类型的公司也不知道有多少,全都是打着偌大的名头,看起来好像很有实力,其实全都是拉大旗做虎皮,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皮包公司。 作为本公司的法人代表,阿义不仅是公司的总裁,还身兼首席执行官、财务总监等等好几个重要职务……其实整个公司就只有阿义和陈长生两个臭皮匠,再加上罗教授这个“特聘顾问”,阿义想给自己挂多少个头衔都无所谓。 “你小子既是总裁又是首席执行官,那我是啥?” “你是合伙人。”阿义哈哈大笑着说道:“你要是觉得不够拉风,我可以把首席执行官的位子让给你,哪怕你是想当总裁也没关系……” 首席执行官?总裁? 拉倒吧。 这些个头衔看起来好像很拉风,其实整个公司就只有陈长生和阿义两个人,头衔不头衔的根本就无所谓,陈长生更愿意做一个隐居幕后的合伙人。 低调啊,一定要低调! “下星期一咱们公司就要正式开张了。”阿义说道:“新公司新气象,第一天开业是件大事,一定要弄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才行。我已经安排好了,专门请了庆典和司仪,还请了舞龙队和舞狮队,还有非常火爆的劲歌热舞,到时候业内的同行都会来给咱们捧场……” 在公司第一天开业的时候,不仅有专业的庆典活动,还有舞龙舞狮的传统项目。为了吸引眼球,阿义还专门请了十几个年轻的小姑娘表演火爆的歌舞……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公司开业之时的情形必然非常非常的热闹。只是这毕竟是个所谓的文化公司,这样的安排未免太过于恶俗,再加上一大堆和阿义一样的古董贩子来捧场,肯定很有意思。 阿义天生就是一个高调张扬的家伙,既然他喜欢这样,那就随他去吧。 “你不是说还要请一个专业的会计吗?” “既然咱们是正规企业,当然要请专业的财务人员来管理账目……”阿义摇着头说道:“只是管钱管账这种事儿,不是说业务能力强就可以的。公司的会计必须的信得过的自己人才行,因为有时候公司的账目需要那个啥……你懂的!” 所谓的“文化交流有限公司”,其实就是贩卖古董的专业升级版而已,难免会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交易。到时候应该怎么走账怎么报税都是有诀窍的,这种事情不能交给外人,一定要个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管理账目才行。 专业的财务人员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无非就是一个月给几千块钱的工资而已。信得过的自己人也有不少,但懂财务而且信得过的自己人就不那么好找了。 反正这事也不着急,慢慢来呗。 “现如今咱也是开公司的企业家了。”此时此刻的阿义相当的志得意满:“咱也算是鸟枪换炮的正规军了,有你的门路再加上我的人脉,相信咱们的公司一定会蒸蒸日上。用不几年就可以发展成为国内知名的企业,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等咱们公司赚了钱,就收购几家上游的专业古董文玩鉴定机构,再收购几家正规的拍卖行,上下游联通全产业链通吃,然后就可以把公司升级成为集团,上市发行股票,咱们就发了呀……” “我早就想好了,只要咱们公司成功ipo,上市之后咱们就把股票质押给银行,贷款出来继续收购,把集团的规模先冲上去,然后分拆成几个产业部门继续上市。到了那个时候,咱们手握好几家上市企业,也算是财团那个级别了吧……” “这特么公司都还可以正式开业呢,你小子就已经开始做白日梦了。上市?财团?你怎么不说收购银河系呢?”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句话就是我的座右铭。”阿义嘿嘿的笑着:“等咱们有了钱,也泡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明星,再买几辆豪车……奔驰宝马保时捷全都来一辆。然后再买几套别墅,全都是上千平米的那种大豪宅……” 说起豪宅,陈长生就想起了自己买的那套房子。 对于房子,陈长生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结:要是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他总是觉得缺点什么。 必须要有自己的房子,已经成了陈长生的执念。 当初买房掏首付款的时候,就已经是准现房了,时间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套房子怎么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尊敬的业主您好,您在地中海花园三期购买的1314号商品住宅已开始交房,为保障业主相关权益,请您尽快办理入住手续,特此通知,住您生活愉快阖家欢乐!” 陈长生买的那套准现房终于要顺利交房了。 第59章 糟糕的重逢 对于任何一个业主而言,收房都是一件大事。 当阿义跟着陈长生来到这个小区的时候,小区里已经挤满了前来收房的业主。 这个小区的地段相当不错,配套设施也很齐全,而且这里的物业有口皆碑出了名的正规。尤其难得的是,房地产开发商还算稍微有点良心,至少房屋的质量没有什么明显的幺蛾子,就算是有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也就能忍则忍了。 经过一番仔仔细细的查看之后,陈长生心满意足的验收了这套住房。 “从今天开始,我就算是加入光荣的房奴一族了。”虽然还要面临漫长的“还房贷”时期,但总算是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让陈长生非常的满意。 虽然还有很多房贷要还,而且公司还没有正式开业,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拜“穿越”二字所赐。 正是因为陈长生反反复复的穿越回古代,才有机会在这个一线城市买了一套还算不错的房子,并且已经和阿义合伙开起了公司。 还是穿越好哇。 若是自己还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的经营着那个小小的私人诊所,只怕这辈子都买不起房…… 正在陈长生感慨唏嘘之时,忽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王亚楠,今天你必须把房租给我,一分钱都不能少,要不然就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房东大婶,您再宽限我几天,我现在是真的没钱……”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在向胖乎乎的房东苦苦哀求:“您再给我几天时间,下星期,下星期我一定把房租给您。” “这都是第几个下星期了?要不是看你实在可怜,早就把你赶出去了。我就指望指点房租吃饭呢……” “好的,我知道您已经很照顾我了,下星期一定把房租给你……一定。” “我警告你,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要是你再拖欠房租,别怪我翻脸。” 愤怒的话语声中,肥肥胖胖的房东大婶趾高气昂扬长而去了。 这事原本和陈长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他从看到那个身材高挑女子的瞬间,就已经呆住了。 真的是王亚楠! 陈长生的前女友! 阿义也曾经见过王亚楠几次,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再次相遇。 早在高中时代,陈长生和王亚楠就有过“早恋”经历,后来又特意考取了同一个城市两所不同的大学。只是如同绝大多数校园恋情一样,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甜蜜之后到了毕业的时候很快就分手了。 一直以来,陈长生都认为自己的前女友跟着某个富二代“双宿双飞”去继承庞大家族产业去了,真心没有想到还会再次相逢。 王亚楠显然也看到了陈长生和阿义,她本能的想要回避,毕竟在这种情况下重逢实在太尴尬了。 和以前那个青春靓丽朝气蓬勃的少女形象完全不同,此时此刻的王亚楠蓬头垢面还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衣,看起来就像老了十岁的样子,再也不复昔日的风采。 王亚楠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长生和阿义,她肯定不希望前男友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一时间气氛极度尴尬,压抑的能让人窒息。 见到前女友的这幅模样,陈长生也不知应该说点什么,支支吾吾好半天才用沙哑的语气说道:“亚楠,你……你也住在这里呀?” 在经历在最初的尴尬之后,王亚楠极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自我解嘲的语气说道:“真没想到会遇到你,还有阿义……刚才你也看到了。君子固穷嘛,现如今全世界都在闹经济危机,连美国总统都在为钱发愁,我交不出房租也不是多么丢脸的事,只是不想被你们看到我的狼狈模样……” “漂亮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中无一。”阿义笑嘻嘻的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交不出房租怎么了?我也经常被房东搞的狼狈不堪。故友重逢,不请我们进屋坐坐吗?” 阿义这种半开玩笑的语气登时就让尴尬而又沉闷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王亚楠的神态顿时就显得自然了许多,很大方的把右手虚虚一引,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用当年那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说道:“陋室贫寒,二位老友请进寒舍一叙。” 所谓的“寒舍”其实就是一个杂物间,很多业主都会把杂物间稍微装修一下作为出租屋使用,这是很常见的事儿。 杂物间是那种半地下的结构,因为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所以显得有些昏暗,约莫十来个平米的房间显得狭小而又逼仄。 房间里摆着一张折叠床,还有几个塑料的小凳,角落堆放着锅碗瓢盆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日常物品,床上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完全就是因为通风不好的缘故,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霉变味道…… “亚楠,你……你……”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前女友竟然如此的落魄,他很想知道这两年王亚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反而是王亚楠表现的非常坦诚:“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自从和你分手之后,我就跟了一个富二代……确实过了一段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日子,但没过多久那个富二代就把我给甩了。后来我又陆陆续续的找了几份工作,不是被老板坑就是公司倒闭,总之就是倒霉透了,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让你俩见笑了。” “你还没有正式的工作?”陈长生下意识的看了阿义一眼:“阿义啊,你也知道亚楠是财经专业的高材生,咱们公司不是刚好缺一个专业的财会吗?不如把这个工作留给亚楠……” “开公司做老板了?混的不错呀。”王亚楠强颜欢笑:“眼下去确实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但给你们打工……还是算了吧。” “亚楠,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我真心想帮你一下。” 听了这句话,王亚楠强装出来的镇定从容就再也维持不住了,她的声音陡然就变得尖锐起来,用力的挥舞着双手,像极了当年那个任性而又爱发脾气的小女孩:“看到我落魄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给我一份工作?这是什么意思?施舍吗?” 王亚楠依旧是从前那副倔强的神态,她还在极力维持着自己的最后一丝自尊:“我用不着你可怜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 还不等陈长生把话说完,王亚楠就已经彻底爆发了:“如果你想看我的笑话,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不满意吗?赶紧离开这里吧,我不想被别人看到我的这幅模样,尤其是不想被你看到……” 王亚楠还是那么的倔强,陈长生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发出一声无奈的短叹就从屋里出来了。 陈长生和阿义前脚刚走,王亚楠就用很大的力气“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紧紧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早已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第60章 人不如故 “妈,我在外面挺好的,公司的同事们对我都很不错,老板也很器重我,马上就要升职加薪了……” “楠楠,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个男朋友。” “我现在很忙,哪有时间男朋友?您老人家保重身体,我还要忙工作呢,先挂了呀。” 挂掉电话之后,王亚楠已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如同很多在外打拼的年轻人一样,王亚楠对老家的父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所谓的“升职加薪”“老板器重”不过是为了哄老人家开心而已,真正的苦楚只有自己最清楚。 现在的王亚楠已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一直都在忙于找工作,她不停的投简历不停的面试,但工作哪是那么好找的? 在求职的过程中,王亚楠永远都比不过那些应届的大学生,虽然她一再降低自己的求职标准,依旧是个“无业游民”。 感情、事业全都一塌糊涂,混成了这个样子,怎不让人唏嘘感慨? 自从前几天和陈长生相遇之后,王亚楠也曾经后悔过,后悔当初不应该和陈长生分手。 要是能和陈长生走到一起的话,或许现在的自己早已稳定下来,但是现在…… 王亚楠的性格最是倔强,虽然心中后悔但却不愿意走回头路,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望着狭小逼仄的出租屋,想想遥不可及的梦想,泪水再次磅礴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打开门一看,竟然是阿义。 “你怎么来了?”王亚楠以前和陈长生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和阿义混的很熟,知道他是陈长生的死党。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却没有发现陈长生的身影:“就你一个人来的?” “嗯,我是一个人,怎么?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房间里挺乱的,你就不要进来了。” “不进屋就不进屋吧,反正也就是三两句话的事儿,说完就走。”阿义很罕见的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亚楠呀,不管怎么说咱也是老熟人了,我那边的公司马上就要开业了,正缺一个信得过的财务,真心想要邀请你过去给我打打下手,工资待遇什么的全都好说……” 王亚楠是何等精明之人,当然知道这份主动送上门来的工作必然和陈长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他让你来的吧?” 王亚楠的说的那个“他”,当然特指陈长生。 “你这么聪明,我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确实是长生让我来的……当然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我不想……” 还不等王亚楠把话说完,阿义就已经笑了:“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也知道你拉不下这个脸来。就凭咱们这个关系,用不着在老朋友面前扮演女强人了吧?” 大家本就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早已熟知彼此的性格脾味,确实没有必要在阿义面前逞强。 现在的王亚楠,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品尝了生活的苦辣酸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 她比以前成熟多了。 “阿义,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愿意拉我一把,我心里挺开心的……” “别他娘的说这些屁话了好不好?你觉得这种没有营养的场面话有意思吗?”阿义笑道:“你要是给我这个面子,咱们就一起干。你要是觉得我阿义的脸面不值钱,就只当我没有来过好了。给句痛快话吧!” “我现在的处境,能有份稳定的工作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我不想……” “你不想见到长生,是不是?” “嗯。”王亚楠轻轻的点了点头:“毕竟我和他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儿,现在再去你们的公司打工,确实有点尴尬……” “这个你放心,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我也难得见到他几次,这小子忙的很,整天神出鬼没的玩失踪,一走就是好几天,我见他一次也不容易。” “那好,什么时候可以去你们公司上班?” “随时欢迎。”阿义咧开大嘴哈哈的笑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把王亚楠当成是一个女孩子,而是像对待哥们那样锤了她一拳:“有饭大家一起吃,这才对嘛。” 阿义顺手从怀里摸出一沓子红彤彤的大额钞票,随手塞在王亚楠的手中:“这点钱你先拿去花……” 这都还没有开始上班了,就给了这么多钱,摆明就是陈长生的一番心意。 但王亚楠却没有好意思接这笔钱:“我知道你同情我,我真的不需要同情,这样反而让我更加的难受,你别给我钱……” “我给你钱?你还没有上班呢我凭什么给你钱?这些都算在你未来的工资里头,以后我还要扣除出来呢。”阿义哈哈大笑着说道:“以后你就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了,总是这么邋里邋遢可不行,我怎么好意思带着你出去谈业务?这点钱你拿去花,买点化妆品,再弄几套像模像样的职业装,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能彰显咱们公司的实力。” 不管阿义怎么说,这笔钱都是一种同情,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她可以接受的方式而已。 现在的王亚楠,确实过的非常窘迫,这笔钱真是雪中送炭。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阿义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好歹你也是咱们公司的首席财务官了,住在这么破破烂烂的地方实在太跌份。这个小区的53号楼,1314号房间还空着,虽然还没有装修但肯定比这里要好的多,你先搬进去住吧。至于说房租嘛……我会从你的工资里头扣除的。” “又给我预支工资,还给我安排住房,阿义老板真慷慨呀。”王亚楠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陈长生的安排,只不过是借阿义的口说出来而已,但她还是故作不知情的样子,笑呵呵的说道:“阿义老板对我这么好,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阿义老板的信任。” “这个财务工作一定要找你这种信得过的人来做,我才能够放心。这就叫做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王亚楠仔细的品味着这句话,不知不觉之间,眼角又泛起了一抹隐隐的水光…… 第61章 两头下注 春日的京城,是一年当中最美的时刻。 草长莺飞,嫩柳绿桑,连塘里的荷叶都舒展开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为远处的皇宫镀上了薄薄的一层光晕,愈发显得金碧辉煌神圣巍峨。 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透雨,田里的农人们正在忙活着春耕春种。家家户户的妇人们都在张罗着收拾蚕匾整治桑树,为即将开始的采桑养蚕做着最后的准备。 漫长的冬天总算是熬过去了,虽然外面还在打仗,但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并不是很在意战争,他们更关心今年的收成和自己的小日子。该干活的干活,该出门的出门,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男女,早早就是褪去了厚实而又臃肿的冬装,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春衫,或是出门踏青,或是走访亲朋好友,亟不可待的彰显着自己的年轻……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四季轮回,寒暑交替,这是亘古不变的天道。 随着春季的到来,有人惆怅神伤,有人春风得意,京城里的人们如同走马灯一般换了一茬又一茬,却不过是新瓶装旧酒,从未有过多少真正意义上的改变。 西边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徐增寿徐侯爷很惬意的坐在躺椅上,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耀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舒适和受用。 其实,徐增寿徐侯爷的年纪并不算很大,更谈不上苍老,但人到中年,总是习惯于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活在以往的记忆当中。 作为中山王徐达的儿子,青年时代的徐增寿曾和其他的功臣子弟一样,被选为勋卫带刀侍卫,也就是朱元璋本人的贴身保镖,就连“增寿”这个名字也是朱元璋所赐。 想当初,徐增寿和朱棣一起两度北伐,并非全都是因为他是朱棣的小舅子,更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徐达的儿子……朱元璋时代的好几次北伐,都有很多功勋子弟参与其中,徐增寿就是其中之一。 开国元勋的子弟,还是皇亲国戚,自然是富贵至极荣耀无边,但这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花团锦簇罢了。 自从燕王朱棣公然竖起了“奉天靖难”的大旗开始走上造反之路以后,徐增寿的处境就非常尴尬了。 因为他对朱棣的态度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很快他就被朝廷解除了兵权。除了保留一个看起来很尊贵的爵位之外,也就不剩下什么了。 到了徐侯爷的这个年纪,早就把荣华富贵看的淡了。就凭他是徐达之子的身份,无论朝廷再怎么剥夺他的权利,做个安乐翁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享尽了荣华富贵的徐侯爷可以不在乎自己的下半辈子,但却不能不在乎后世子孙的处境。 大明朝的开国元勋多如牛毛,当初封公封侯者不下百人,一个个全都位高权重显赫一时,却大多不得长久。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是怎么对待那些开国功臣的,全天下都有目共睹。 也就是徐达明白进退之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而且又死的早,所以才保全了徐氏一门的荣耀和富贵。要不然的话……还说不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 作为徐达的儿子之一,徐增寿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所以并没有能够继承徐达的国公之位,仅仅只是因为朝廷“加恩”才荫了一个末等的侯爵,但他毕竟是徐家的一份子,必须把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所以,从一开始,徐增寿就明里暗里的站在了燕王朱棣这一边。除了因为他和朱棣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人交情之外,更主要还是为了徐家的长久打算。 作为徐达的后裔子孙,徐家永远都不会把家族的存亡兴衰维系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而是采取了两头下注的手法。 作为嫡长子的徐辉祖大张旗鼓的支持朝廷,而在家族内部并不怎么重要的徐增寿则烧朱棣的“冷灶”。如此一来,不论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什么样子,都可以保证徐家的百年富贵。 这样的做法,无所谓忠诚不忠诚,纯粹就是大家族为了绵延而做出的最有利选择。 虽然徐增寿和自己的兄长政见不合势同水火,兄弟二人的私人关系搞的很僵,但出发点和追求的结果却惊人的一致。对于这一点,徐增寿和徐祖辉这一对嫡亲兄弟彼此之间全都心中雪亮,早已有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 那一轮火红的夕阳已经落下去了,黑暗正在慢慢的笼罩上来。 感到一丝凉意的徐增寿正要从躺椅上起身,却因为眼神不好碰到了什么器物,绊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在身旁伺候的那几个丫鬟登时就慌了,赶紧过来搀扶:“侯爷小心,千万莫要栽倒了……” “老了,真是老了……”虽然徐侯爷正当盛年,但他的身子骨确实不怎么健壮,小病小灾一直就没有断过。尤其是从上个月开始,他的眼神愈发的不济了,每到光线昏暗的傍晚时分,两眼就一片模糊,就好像是瞎了一样…… 前些日子,万岁爷专门下了“恩旨”,曾派遣太医来给他医治眼病——这也是朝廷的惯例,表示万岁爷对前朝老臣的关怀和恩宠之意。 只可惜,那些太医的医术似乎不怎么好,“保目全睛丸”“拨云散”“开光复明丹”之类的药物弄了一大堆,却没有丝毫效果。 “英雄也怕病缠身,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英雄……”徐侯爷小声的嘟囔着:“我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老了,真的是老了……” “老爷一点都不老,正值当打之年哩。”一个丫鬟笑嘻嘻的说道:“侯爷的眼病其实也不算什么,前些天我听别人说,京城里头有个叫陈长生的游方郎中,医术不是一般的高明,比宫里的太医还要更胜一筹。” 另外一个丫鬟也附和了这个说法:“听说那陈长生陈郎中厉害的很,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竟然能够剖开他的肚皮切下人的肠子来治病。不如明天就把那陈长生陈郎中寻来,给侯爷医一医眼睛,兴许一副药下去就能治好了哩!” 第62章 夜盲症 当陈长生来到徐府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 夜色中的徐府灯火通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就连那些丫鬟、杂役都穿着绸子衫,说不完的富贵道不尽的荣华,光是这一副气象就绝非一般的高门大户可以相提并论。 尤其是这座偌大的庄园,正好坐落于御道天街之侧,绝对属于京城的“市中心”繁华地段。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就不说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宅子,光是这块地皮就得值好几个亿,而且不是说有钱就能买到的。 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既然这位徐侯爷是徐达的子嗣,必然就像徐达一样英明神武睿智果断,但一见之下却大失所望。 虽说徐侯爷也算是武人出身,但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勇武剽悍之气。这位徐侯爷生的高高瘦瘦,穿了一件时下很常见的那种青色绫子衫,虽然年纪不是特别大,但却须发半白,活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 徐侯爷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未老先衰迹象,但精气神还算不错,谈笑之间中气十足,而且非常的亲切随和,看不到丝毫高高在上的倨傲之态,除了衣衫华贵一些之外,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分别。 “小人陈长生给侯爷见礼。” “不需多礼,不需多礼。”徐侯爷很亲切的摆了摆手,完全就是因为眼神不好的缘故,眼睛下意识的眯成了一条缝:“你是郎中,我是病人,就不要有那么多的俗礼了。” “侯爷的这个眼疾有多久了?” “少说也有三四年了。”因为眼神不好,徐侯爷根本就看不清陈长生的面容,他微微的侧着头诉说着自己的病情,“只是以前的时候没有这么严重,影影绰绰的还能看到一点。自打过了年之后就愈发的加重了,每到夜晚就好像瞎了一样。虽然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却看不分明,连你长的什么模样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 一到光线昏暗的晚上视力就会严重下降,虽然能够感受到光线的明暗变化却看不清楚细节,最大的可能就是夜盲症,或者是角结膜的器质性病变。 “容小人为侯爷先行诊断。” 仔细用肉眼查看了一番之后,又很小心的翻开的眼皮,检查到眼部的毛细血管没有变紫甚至变蓝的迹象之后,应该不是某种器质性的病变,大致可以确定就是单纯的夜盲症,只是还需要做进一步的确诊。 “侯爷以前用过什么药啊?” “拨云散,复明丹,还有保目全睛丸全都用过……” “这些药物……应该不怎么管用吧?” “你怎么知道?” 陈长生呵呵一笑:“侯爷说的这些药物,全都是治疗眼疾的。而病根却不在眼上,用这些药物自然不对症口。” 徐侯爷的眼神不好,陈长生却说他的病根不在眼上,顿时就引起了他的好奇:“这话怎么说?” “若我所料不错,侯爷的脚心、手肘外侧和手心部位,必然有些硬结脱皮的迹象吧?” “对哦,你说的太对了。” “除此之外,还有夜尿频多,齿松燥热的毛病。” “果然是神医,一说就准。”徐侯爷已经被陈长生的几句话给震住了,“我这手心脚心确实总是脱皮,还总是感到一阵阵的燥热,经常没来由的出一身虚汗……” 上了年纪的人,有点视力衰退其实是很正常的,只要保持合理的膳食结构和舒畅的心情,基本没啥大事。就算平时有夜盲症的老毛病,也不至于说很严重。 现如今他的夜盲症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完全就是因为全身性维生素a缺乏而产生的并发症。 象徐侯爷这种人,平日里必然就是锦衣玉食,他的膳食结构多碳水和蛋白质,但却缺少维a,再加上平日缺少适当的运动,无法利用自身的生理机制制造出足够的维生素族物质,单纯的按照眼部疾病来治肯定不管用,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所以,陈长生才能准确说出他的其他病症。 “听你的口音,应该是个年轻的后生。”徐侯爷摸索着把桌子上的茶杯往前推了推,示意陈长生喝茶:“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医术,真是难得的很呢。我听说你还能开膛破肚切下肠子给人治病,这是真的么?” “确有其事。”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徐侯爷开心的笑了,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我活了一把年纪,只听说过华佗刮骨疗毒,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破开肚皮切下肠子给人治病呢,真是咄咄怪事……天下之大医术之奇,真是闻所未闻,就算是宫里的太医也没有这个本事吧?” “侯爷谬赞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游方郎中,只能治些疑难杂症,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敢和太医相提并论。” “治病这种事情,考较的是医术和见识,和是不是太医有甚的相干?”徐侯爷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年轻的时候随军北伐,忽然就闹起了肚子疼。军医用遍了手段也不管用,还是我的一个亲兵出了个奇怪的招数,把丁桂烧成灰然后用马尿搅拌成泥涂抹在肚脐上,不到一个时辰肚子就不疼了,这样的医术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可要我说呀,能治好病的就是好郎中。若是治不好,别说是宫里的太医,就算是天上的神仙又有什么用?” 不管什么样的医术,只要能把病治好了就是最上乘的医术——这就是徐侯爷的实用主义思维! “既然你能说的头头是道,那就烦请给我开个方子吧。” 夜盲症真心不是什么棘手的疾病,服用一段时间维a、鱼肝油就可以自愈,根本就不用专门开药方:“侯爷的眼病不过是微末之疾,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不用开药方了吧。回去之后我就把需要的药物配齐,明日再给侯爷送过来即可。” “好,赏。” 徐侯爷很大方的赏了陈长生一小封银子。 当陈长生揣着银子从徐府走出来的,远远的看到一大队手持刀枪的官兵正朝着这边过来…… 第63章 惊变 深夜中的秦淮河畔游船如织丝竹声声,远处灯火点点,近处波光粼粼,如梦似幻,不知究竟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 长干桥一带是京城最有名的繁华富庶之地,差不多就相当于是这个时代的“核心商业区”。 数不清的大小船只泛舟于秦淮河上,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誉满京城的“花船”。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数不清的文人仕子流连于花船之上,听乐曲悦耳看美人翩翩,早已沉醉在温柔乡里不知今夕是何年。 江南本就是烟花繁盛之地,尤其是这一带,聚集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十大名妓,丝竹乐舞薄纱轻罗的女子的俏丽身影如同惊鸿一瞥,时常出没与车马游船之间,怎不让人沉醉? 秦淮河上的花船虽是烟花之地,但和一般意义上的青楼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改变。这里很少有操持皮肉生意的妓家,而是更讲究情调,当然价钱也格外的高。 随便请当红的姑娘吃一盏清茶,就要好几两银子。若是再听美人弹奏一曲,少说也得贫寒人家一年的开销。 无论外面的世事如何变化,这里始终是轻歌传唱曼舞翩翩,把酒浅酌一醉正是无数达官贵人的最爱。寻欢作乐之辈换了一茬又一茬,秦淮河上依旧是风流鼎盛,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此时此刻的徐静昌正惬意的躺坐在花船之上,闭着眼睛欣赏柔婉的琴音,左右有好几个样貌绝美体态风流的女子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三公子,这一曲《半万兵》还算能入得了法眼吧?”那个年轻的姑娘轻轻的揉捏着徐静昌的小腿儿,巧笑嫣然俏语娇声:“上回三公子说喜爱这首《半万兵》的曲子,为了讨三公子的喜欢,奴奴练了好几天呢?” 徐静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摸着美人的小手呵呵一笑:“适才你弹奏的这一曲《半万兵》,手法还算轻灵,只是少了些金戈铁马的激昂,多了几分柔柔诺诺的脂粉气,不过也算是有五七分的火候了。” “奴奴只是弱女子,哪来的金戈铁马之气?若是三公子喜爱激昂厚重的曲目,何不去找一个手持铁筝的虬髯大汉?又何必让奴奴费心费力的弹奏三公子的曲目?” “我才说了你一句,你就这么多的牢骚。”徐静昌笑嘻嘻的抚摸着美人柔腻的手背,那只手竟然不老实起来,在这个小美人的身上上下其手大肆轻薄。 那美人却不躲闪,只是吃吃的笑着,竟然不由自主的把身体偎依在徐静昌的腿上…… 作为徐爵爷独生的儿子,徐静昌又被人们称为“小侯爷”。只是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而是习惯于接受“三公子”这个名号。 “三公子”并不是说他在家里排行第三,而是因为他乳名叫做“三儿”。 和很多官宦子弟一样,这位小侯爷三公子同样喜欢声色犬马,尤其喜欢和秦淮河上的红姑娘们交缠在一起。 在秦淮河的花船上讨生活的姑娘们也喜爱小侯爷三公子这样的“贵客”,一来是因为他出手阔绰,只要把他伺候舒坦了,就会有大笔大笔的银子打赏下来。再者也是因为小侯爷三公子是出了名的风流,若是能和他有一段佳话,也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和知名度。 “三公子,时辰已经不早了,今晚……就不要回府了,还是宿在船上吧?” 当美人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三公子赶紧说道:“彻夜不归?我可不敢。若是被我爹知道了,肯定要打断我的腿。” 美人登时就笑了,是那种很暧昧的笑:“都说三公子是花丛中的风流人物,却原来胆量只有针尖那么大,明明怕老侯爷的家法,却还要出来偷偷摸摸的风流快活。若是换做别人,奴奴才不会让他在船上多逗留片刻,今日诚心诚意的挽留,三公子却又如此的胆小如鼠……” 三公子哈哈一笑,顺势就那美人搂在怀中,一个肥嘴儿亲在她的脸上,故意用调笑的口吻说道:“连你也敢说我胆小如鼠?我这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说话之间就要亲嘴儿扯衣裳,那美人故作娇羞半推半就,却早已瘫软在他的怀中了……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贴身的长随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登时就惹了三公子的不悦:“不是说要你在外面等着吗?哪个让你进来了?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那个贴身的手下见到徐静昌身边衣衫不整满面羞涩的美人,就知道自己坏了小侯爷的好事,奈何事情紧急,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小侯爷,有点急事……” “有什么急事啊?”徐静昌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茶水,用非常不满的语气说道:“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总是这么慌慌张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有什么事就说吧。” 那个贴身的手下看了看身边那几个美女。 徐静昌顿时心领神会,摆着手对那几个美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屏退了所有人之后,三公子徐静昌这才说道:“左右已无闲杂人等,你可以说了。” “小侯爷,大事不好了,适才有一队官兵已经把家里给围了。” 听了这句话,徐静昌猛然长身而起,一把揪住那个手下的衣领,声色俱厉的喝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官兵把家都围了,老侯爷已经被困在家中,小人这才急急忙忙的来告知小侯爷。” “什么样的官兵,竟然敢围我家的府邸?” “好像是右都督府的兵。” 右都督府的官兵竟然敢围困徐府,顿时就把三公子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们父子早就和燕军暗通款曲,看来朝廷已经有所觉察,要对他们家下手了。 此时此刻的三公子,再也没有了寻欢作乐的心思,他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这个手下:“那些官兵竟然敢围困我家,想必是请了圣旨的,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好像是说最近京城不靖,万岁爷特意加派了官兵来护卫老侯爷的安全。” 所谓的“保卫老侯爷的安全”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说法,事实上就是变相的囚禁,只是因为老侯爷身份特殊,所以才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只要朝廷找到足够的证据,老侯爷就完了! 在经历了片刻的慌乱之后,三公子徐静昌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必须马上去找那个陈长生陈郎中,只有通过他才能联络燕军想办法施救。 这是最后的自保之法了,至于说有没有用……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64章 只有你能帮我 “陈旗头。”那个叫王大有的家伙哈哈大笑着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的大军已经攻克了泗州,两日之前王爷去往凤阳拜谒了祖陵,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他们这些人全都是燕军派往京城的探子,算是陈长生的直属部下。 “只要咱们的大军打进京城,陈旗头的官职肯定还得往上升一升,至少也得是个忠勇校尉吧。若是孙成岩孙大哥帮你活动活动,捞个忠武校尉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如今的陈长生挂着忠靖校尉的头衔,差不多就相当于是低配的少校军衔,真正的职务是“燕军驻京城负责人”。要是真的能升职成为忠武校尉的话,就等于是直接调了一格成为中校了呢。 只要陈长生能升官,他手下的这几个兄弟肯定全都得往上升一升。 当然,这仅仅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从相当于少校的“忠靖校尉”升任等同于中校的“忠武校尉”是一个槛儿,一个很重要的门槛儿,要是没有实打实的功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升上去的。 毕竟陈长生不是在前线浴血拼杀的作战人员,而且这个时代对于“特工”的重视程度严重不足,不大可能升的这么快。 但是,现在的局势确实对燕军非常有利,攻克了泗州之后就等于是在江北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只要再顺利的攻占扬州,就可以直接饮马长江了呢。 众人对眼前的局势充满了乐观的情绪,七嘴八舌的说着大军打进京城之后大家都可以升官发财的话语,气氛热闹极了。 其实,陈长生很不喜欢这种气氛: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特工”,甚至可以说成是这个时代的“间谍”。既然是特工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各司其职,哪能有事儿没事儿就到陈长生家里来“搞聚会”? 陈长生的这几个手下虽然全都是燕军当中的精锐,但他们的本质依旧还是士兵,最擅长的就是冲锋陷阵浴血拼杀,严重缺少作为特工的基本素养,时常成群打伙的到陈长生家里来串门儿…… 正在众人说的口吐白沫聊的热火朝天之时,小慧儿妹子领着一个陌生人进了屋子,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哥,这位公子说要找你。”当小慧儿妹子把徐静昌领进屋的时候,众人全都很明智的闭上了嘴巴:“我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显然是有了急症,你赶紧帮他诊一诊吧。” 虽然小侯爷徐静昌早就知道了陈长生的真实身份,但却不知道他的具体住址,好一番打听之后才找到这里来。小慧儿妹子见他急急慌慌的样子,且又满头大汗,还以为他是犯了什么急病呢。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三公子”竟然会主动找自己联系。 作为自己的“下线”,在没有事先联系的情况下主动找“上线”联系,此举已经严重违背了“特工”的工作原则,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当着小慧儿妹子的面儿,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小慧儿给支开了。 “三公子,你怎么能找到我这里来呢?你知道这有多么危险吗?”陈长生指着身边的那几个手下说道:“这几位兄弟都是自己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以说了。” 还不等陈长生把话说完,小侯爷徐静昌就已经开口了:“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呀,我家已经被官兵给围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一惊:“你暴露了?” “应该没有,”徐静昌说道:“若我真的暴露了,朝廷早就直接把我们父子给缉拿了,现在只是派兵围困府邸,想来是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怀疑吧。” 原来徐静昌还没有暴露,局面似乎并不是十分的紧迫。 但接下来的几句话却让陈长生感到了局势的严峻和紧迫:“其实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根本无关紧要,只是家父……家父徐增寿已被官军给软禁了……” 你说啥? 徐增寿是你爹? 直到现在,陈长生才终于知道了这位“三公子”的真实身份。 怪不得自己从侯爵府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大堆官兵,原来是这么回事哦。 虽然他还不明白身为大明勋贵的徐侯爷为什么要和燕军暗中勾结,但此情此景之下,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徐侯爷是燕王朱棣的小舅子,既然他已经身处险境,这样的一个大人物那是一定要想方设法营救的。 事发突然,这个时候想要和孙成岩取得联络,一定会耽误很多时间,只怕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三公子你先不要慌,容我从长计议好好的想一想……” “来不及细想了呀。”这个时候的小侯爷明显已经慌了,完全就是一副进退失据的神态:“家父早就被朝廷褫夺了兵权,现如今又被官兵团团围困在家中,说不准……” “慌什么?”关键时刻,陈长生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冷静让小侯爷稍微感到了那么一丝丝的踏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稍微遇到点状况就慌成这个样子,还怎么成事?” 作为“京城地下交通站”的总负责人,陈长生必须做出准确的决断。 稍微思量了一下眼前的局势,陈长生马上就做出了决定:“不论老侯爷那边情形如何,终究你没有被困住,我先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眼下这种形势,不论能不能把老侯爷徐增寿营救出来,首先要想方设法的尽快把小侯爷徐静昌送出去。 “康丰年、陆琦贤。你们两个趁夜先把小侯爷送出城去,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这二人原本就是通过那个破败的藏兵洞混进来的,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出城:“知道,这事就交给我们好了,一定平平安安的把小侯爷送出去。只是老侯爷那边……” 康丰年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陈长生,小声提醒道:“要不要把所有的兄弟全都召集起来……” 在康丰年的心目当中,既然老侯爷已经被官军软禁了,最好的办法就把在京城活动的所有兄弟全都召集过来,大家伙真刀真枪的和官军硬拼一场,把老侯爷营救出来。 营救老侯爷,这是何等的功劳啊。 这些人的思维,还停留在“浴血拼杀”的那个层面,这是典型的战士思维,和搞特工工作完全就是两码事。 “这种事情人多了反而不好,一个弄不好就会折损很多弟兄,我再好好的想一想……” 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陈长生说道:“哦,对了,三公子身边有没有携带什么信物?” 信物? 什么信物? “就是那种让老侯爷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的那种信物?” 小侯爷徐静昌二话不说,直接就从腰带上解下了一个玉环,郑重其事的交到陈长生的手中:“此乃家传之物,一直佩戴在身边,只要见到这个东西,家父就会明白你是自己人了……” 陈长生掂了掂那一方精致小巧的玉环:“有了这个东西,就好办多了!” 第65章 软禁 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山了,在天际留下一大片火烧云。 江面上的水汽慢慢的飘荡过来,和千家万户的炊烟相互交融,朦朦胧胧飘飘荡荡,连远处巍峨的皇宫都变得若隐若现。 自从昨天晚上官兵把徐府围了之后,家里就已乱成了一团。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末日降临之时的恐慌,却又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雏鸟般无助。大房和二房的两位夫人哭天抢地的抹眼泪,家里的丫鬟仆役则偷偷摸摸的把值钱的财物藏匿起来…… 反而是徐侯爷本人依旧是一副镇定从容的神态,虽然他的眼神仍然非常的不好,但却依旧像往常一样倒背着双手,在宽敞的前院踱着步子,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该来的总会到来,或许接下来会有一场猛烈的狂风暴雨,但燕军即将饮马长江,牺牲自己一个人,保住后世子孙和整个家族的荣华富贵也算是值了。 尤其让老侯爷感到欣慰的是,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直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徐静昌的身影,这足以说明他已经逃出去了。 徐静昌早就和混进燕军的探子们有所联络,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已经在那些探子们的帮助下出城去了吧…… 一想到儿子已经逃离了险地,徐侯爷的心情就格外的好,他甚至很有兴趣的和那些把守在门口的士兵打起了招呼: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兵?” 虽然这些官兵确实已经把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但他们并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指示,所以并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仅仅只是围困而已。 更何况,徐侯爷乃是皇亲国戚,更是中山王徐达的儿子,在得到万岁爷的明确旨意之前,他们甚至不敢踏入徐府一步。 “回老侯爷的话,我等是右都督府的兵。” 老侯爷眯缝着眼睛往前凑了凑,但却还是无法看清楚那个武官的面容,只能凭借口音做出大致的判断:“听你讲话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咱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个五品的军官赶紧行了个礼:“老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小人是魏无病啊。” “魏无病?你真是魏无病?”老侯爷稍微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想当年,好像是洪武二十七年还是二十八年来着?还是我把你调进右都督府的呢。” “是洪武二十七年,老侯爷把小人调进右都督府当差,还赏了小人一个百户的职位呢。” “当年我调进右都督府的那些人,譬如成丰臣、马大远他们,早就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将,至不济也是个偏将什么的,你怎么还在右都督府当差啊?就没有外放过么?” 没有外放过,就没有单独领兵的机会,通常很难升官。 “现在的右都督府……早已比不得当年老侯爷在的时候,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低级军官魏无病本想向老侯爷诉苦,但现在这个局面……魏无病就是事实上的看守,而老侯爷则是事实上的阶下之囚,实在不方便多说什么,只能无奈的说道:“不是小人不念老侯爷的恩情,只是领了朝廷的军令,不得不如此,还望老侯爷见谅。” “军人自当以服从为天职,就算你带着兵围了我的宅子,我也不会怪你。” “多谢老侯爷的体谅。”魏无病小声说道:“老侯爷功勋卓着,乃是国家柱石,肯定是万岁爷听信了奸佞之人的挑唆,所以才会……小人也是实在无奈呀。” 就在这个时候,陈长生就来了。 陈长生背着一个小药箱,正要进入徐府。 把守在门口的兵丁显然不可能放他进来。 “我来给老侯爷医治眼疾……” 老侯爷的眼神虽然不怎么好使,听力却出奇的好,知道昨天给自己治病的那个陈郎中送药来了。他故作卑微的对魏无病说道:“我这眼神儿是愈发的不济了,刚刚寻了个郎中来送药,能不能请魏大人行个方便……这应该没有违反朝廷的禁令吧?” “卑职怎敢在老侯爷面前拿大?大人二字真是折煞小人了。虽说朝廷下令隔绝老侯爷府上的内外交通,不许任何人出入,但老侯爷的眼病也是众所周知之事……” 说话之间,魏无病朝着把守在门口的卫兵打了个眼色,那几个卫兵顿时心领神会,立刻就仔仔细细的对陈长生进行了搜身,并且打开了他的那个小药箱翻腾了一个底朝天。 确认没有任何违禁物品之后,朝着魏无病微微点头。 魏无病赶紧说道:“什么禁令不禁令的,就算是右都督府的总兵官来了,也不敢耽搁了老侯爷的病情。” 毕竟徐家是大明朝的头号功臣,即便是被朝廷见疑,也不是这些底层军官敢得罪的,所以只能在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之后,把陈长生放了进来。 “老侯爷今日感觉如何?” “我这眼神儿是愈发的不行了。”老侯爷笑着说道:“隔着三两步的距离,就不知道对面之人是谁。就从刚才散步之时,还差一点撞在树上……” “老侯爷的眼病不过是微末之疾,只要稍微用些手段总能让老侯爷重见光明。” “来,来,来,屋里说话。” 老侯爷拉着陈长生的手慢慢的往前走着,径直走进了前院的大花厅。 徐增寿也是曾经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物,虽然家中遭逢剧变,但却不慌不乱,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是那么的镇定从容:“陈郎中啊,昨天你还说要给我配点药,想来已经弄好了吧?” “已经弄好了。”陈长生从腰里解下那个玉环,不动声色的塞到老侯爷的手中。 这东西不过是个很常见的装饰品,挂在腰上谁也不会在意。 就算是老侯爷的眼神再怎么不好,在摸到玉环的瞬间就知道这是自家之物,而且是儿子一直随身佩戴的物品。 老侯爷的脸色瞬间几度变化,旋即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轻描淡写:“这东西……是你打哪儿弄来的?” “此物的主人托我转告老侯爷,他已经安全出城去了。” “你是……”虽然老侯爷的眼神近乎于盲,心中却是雪亮,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给自己医治眼病的小郎中竟然是燕军的探子:“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无关要紧,要紧的是老侯爷要配合我演一出好戏,只有这样从我才能带着老侯爷带出去。” 第66章 侯爷的时空之旅 整个徐府已经被围成了铁桶一般,小侯爷徐静昌能够逃出去本就有很大的侥幸,就算陈长生能够借治病为名混进来,或许他可以带出一些情报,但要是想把徐增寿这个人带出去,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在这么多官兵的严密监视之下,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就算是一只老鼠也休想逃不出去。 但陈长生早已经胸有成竹,他不动声色的掏出了那个“遥控器”! 只要开启时空之门,就可以把老侯爷传送到自己的那个小诊所当中。任凭千军万马,也不可能跨越时空追到二十一世纪去吧。 老侯爷徐增寿完全就是一种不明所以的状态,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陈郎中怎样才能在官兵的眼皮子底下让自己“离开”…… “老侯爷,”陈长生的声音很大,其实就是故意为了让外面那些官兵听到:“服用了我的药物之后,您得静卧安眠,好好的睡一觉才行。” 为了配合陈长生演戏,老侯爷徐增寿的嗓音同样洪亮,外面的那些官兵肯定可以听得到:“反正我也瞧不见什么,把眼一闭就可以呼呼大睡。” 二人故意用这么大的声音对话,就是为了让魏无病等人知道老侯爷要安安静静的睡觉了。 陈长生不动声色的掏出那个遥控器,在他按下按钮的瞬间,一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眼前。 可惜的是,老侯爷的眼神实在差劲,他只是感觉眼前有一团光芒亮起,却根本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空之门已启动,请开始您的……” 当电子提示音刚刚响起之时,陈长生在徐增寿的背后用力一推,直接就把他推入到了时空之门当中。 那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瞬间消失,房间里的一切都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再也没有了徐增寿的身影…… 在重兵把守的情况下营救重要人物,听起来好像是一个极具难度的任务,必然要有一番斗智斗勇惊心动魄的过程。但只要有了这个时空遥控器,一切都会变得异常简单。 谈笑之间,就把徐增寿给送走了,送到了遥远的二十一世纪那个小小的诊所当中。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陈长生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道:“老侯爷好生休养,好好的睡一觉,病情必然大为好转。” “小人不敢打搅老侯爷休息,先行告退。” 就像个没事人儿一样从大花厅里走了出来,径直朝着把守在门口的魏无病走了过去,他甚至主动打开了药箱,并且举起了双手:“老侯爷已经服用了药物,正在安眠,小人也要走了。这位军爷是不是还要检查一番?” 检查?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只要牢牢的守住门口,不让老侯爷出去就已经足够了。 很干脆的放行之后,陈长生不紧不慢的离开了徐府,走到一个偏僻之处之后,好像做贼一样警惕的环视四周,确认左右再无旁人之后,从再次启动了时空之门,然后一脑门子就钻了进去…… 陈长生和徐增寿前脚赶后脚的从大明朝穿越到二十一世纪的小诊所。 对于陈长生来说,穿越时空早已是家常便饭,但徐增寿显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大明朝的“土着居民”,徐增寿的眼神本就不和盲人差不了多少,他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一团强光亮起,紧接着自己就好像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因为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再加上眼神实在太差,他只能在小诊所里胡乱的摸索着,当他摸到墙角的那台空调器柜机之时,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是什么玩意。 一个明朝的古人,站在空调机旁,这幅情形绝对是一幕历史奇观。 凭借着仅仅只能感觉光线明暗变化的模糊视觉,徐增寿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好像是置身于室内,至于这到底是座什么样的房子,他就看不清楚了。 他很小心的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的摸索,很快就摸到了桌上的那台电脑。 当他的手摸到键盘的时候,陈长生终于从时空之门中走了出来。 “老侯爷……” 听到陈长生的声音,老侯爷徐增寿下意识的抬起头来:“陈郎中……陈郎中……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到哪儿了?” 你已经穿越时空来到了二十一世纪,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就算是说了,无论徐增寿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无法理解“穿越”这两个字,更不可能知道啥叫二十一世纪。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把这个很有价值的大人物带出来了。 “我怎么突然之间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屋子?这到底是哪儿?” “我只是用了一个障眼法,区区雕虫小技,唬人的江湖骗术罢了,老侯爷不必在意。” 要不是因为徐增寿的眼神不好,陈长生根本就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穿越时空,所以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外面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我这就把老侯爷带过去和小侯爷汇合。”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呢……” “事态紧急,已经顾不得解释了,魏无病等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所察觉,咱们得赶紧走。” 为了尽快打消他的疑虑,陈长生拿起几包早就准备的药物塞给了他,交代了用法和用量之后赶紧再次按下了时空遥控器的按钮,牵着徐增寿的手一头扎进拿到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再一次穿越到了大明朝。 因为时空之门的出口固定在京城的内城和外城之间,差不多有点类似于城郊结合部意思。 徐增寿的眼神本就和盲人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夜色深沉,根本就无法行动。 陈长生只能牵着他的手,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继续往前走…… 王大有等人早已经等候多时了,远远的看到陈长生带着一个人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当他们见到老侯爷徐增寿的时候,全都惊的目瞪口呆:“我的天爷,陈旗头可真厉害,孤身一人深入虎穴,竟然真的把老侯爷营救出来了,这可是一份天大的功劳……那么多的兵丁把守,你到底是怎么把老侯爷救出来的?” “别废话了,先办正经事情,在外面接应的兄弟都安排好了吗?” “早就安排好了,康丰年、陆琦贤他们就在城外等着哩。” “事不宜迟,你们几个赶紧走藏兵洞那边的秘道把老侯爷送出城去,快……” “那……陈旗头,你呢?你怎么办?” 陈长生去徐府给老侯爷医治眼病,然后徐增寿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他是最后一个见过徐增寿的人,官兵肯定会追查。 “我自有办法,你们先带着老侯爷出城,不要耽搁。” “是!” 第67章 莫名其妙的失踪 时值辰时初刻前后,正是旭日东升之时。喷薄的朝阳洒下的万道金光,给巍巍帝阙涂抹了一层耀眼的金色,仿佛传说中的天国圣殿,说不出的肃穆庄严。 望着龙书案上那堆积如同小山一般的奏章,整整一夜未眠的建文皇帝朱允炆正在咬牙切齿。 “泗洪失守。” “天长告急。” “高邮告急。” 虽然朝廷和燕贼之间的战争已经打了个几年,但总是来说朝廷依旧占据着上风,甚至有好几次都把燕军打的凄凄惨惨。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以来,朝廷的十几万大军接连遭逢大败。尤其是从上个月的月底开始,孤军深入并且兵力严重不足的燕军,竟然一再分散兵力,摆出一副四下出击合围扬州的架势。 到处都在告急,镇守在各处的大将都在向朝廷求援。 直到现在,建文皇帝朱允炆也不知道燕军哪来的那么多人马,更不知道局势为什么会突然就败坏至此。 整整一个通宵没有合眼的朱允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强打精神处理了几分奏章之后,昏昏的睡意再度袭来: “茶……” 那个胖的不像话的曹公公小声说道:“陛下已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了,龙体要紧呀,还是早些安歇吧……” 安歇? 局势崩坏成这个样子,朱允炆哪里还有安歇的心思? 但这个曹公公毕竟是伺候自己多年的老奴才,他并没有“龙颜大怒”,而是用更加低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茶——” 曹公公时常伺候朱允炆,深知这位万岁爷的脾气,甚至已经从他那极度压抑的嗓音中感受到了暴风骤雨的气息,他再也不敢多说哪怕一个字,只是恭恭敬敬是奉上了一碗茶水。 这是一碗特制的茶水,不仅浓的发苦,而且专门添加了提神醒脑的药材。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建文皇帝经常饮用这种具有强烈提神功效的苦茶。 单手端起茶盏,一口气就把浓郁的药茶喝的干干净净,一股苦涩的味道瞬间就从咽喉直冲脑门,昏昏欲睡的疲惫感顿时一扫而空,年轻的建文皇帝顿时精神振奋。 按照宫里的规矩,这个时候的曹太监就应该乖乖的退下去了,但他却还是停留在原地,不时偷瞄朱允炆一眼,完全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确实有一件小事儿。”如果这个时候再说起不好的消息,建文皇帝肯定会勃然大怒,但曹太监却不敢不说:“长宁侯徐增寿……失踪了……” 朱允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右军都督府刚刚来报,长宁侯徐增寿失踪了。” 派兵围困徐府的旨意是朱允炆亲自下达,现如今却说徐增寿“失踪”了。心情本就郁郁的建文皇帝登时勃然大怒,顺手抄起茶碗就砸在曹太监的脸上,像个脾气很坏的孩子一样用力的挥舞着双手,用沙哑的嗓音大喊大叫着:“朕已命右军都督府的人马将长宁侯府团团围住,只等有了切实的证据就下旨拿他。现在却说失踪了?” “失踪了?”朱允炆已经被气坏了:“昨天还说万无一失,今天就报了个失踪……右军都督府这是把朕当成三岁的娃娃吗?” 万岁爷钦旨看管的重要人物,明明已经控制住了,现在却又说失踪了,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情也得火冒三丈。 “那徐增寿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就是失踪了……” 连失踪的原因都不知道,只是简简单单的向万岁爷报告“失踪”,如此敷衍搪塞明显交代不了啊。 朱允炆甚至怀疑是那些负责看守的士兵故意“放水”,要不然徐增寿怎么可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就能顺利“失踪”呢? 必然是有内鬼勾结,肯定是这样! “查,给朕好好的查,尤其是右军都督府的那些人,一个个全都要查个清楚。” 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竟然玩起了失踪,简直就是在打建文皇帝的脸,那是一定要追查到底的。 “必然是右军都督府中有人和徐增寿暗中勾结……” 还不等建文皇帝把话说完,满脸都是茶叶渣子的曹太监就赶紧奉承道:“万岁圣目如炬明见万里,据右军都督府的人说,是一个名叫魏无病的低阶武官负责看守,此人曾是徐增寿提拔起来的,有重大嫌疑。” “右军都督府全都是酒囊饭袋,竟然让徐增寿昔日的手下去看管他,真是瞎了眼。”又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建文皇帝终于冷静下来,原本就苍白暗淡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着令右军都督府,严惩那魏无病,以儆效尤。” “魏无病……已畏罪潜逃了。” 作为重要人物的长宁侯徐增寿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有着重大作案嫌疑的魏无病畏罪潜逃,跑的无影无踪,这事就成了一桩无法查起的悬案。 魏无病确实畏罪潜逃了。 这事还得从今天拂晓时分说起。 魏无病本就是负责看管徐增寿的第一责任人,他原本以为在如此密不透风的监视和围困之下,就算是老侯爷徐增寿真的长出一对翅膀,也飞不出去。 但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他就觉察到有点不对劲了。 前院大花厅里的灯火彻夜长明。 老侯爷徐增寿的身子骨本就不是很好,按照那个郎中的说法他早就应该睡了,不可能一直亮着灯。 心中已经起疑的魏无病赶紧过去查看,一看之下顿时惊出了满身的冷汗:徐增寿竟然失踪了。 虽然不知道徐增寿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失踪的。但事情是明摆着的,老侯爷徐增寿肯定已经逃之夭夭,这都已经过了大半夜了,肯定已经逃出城去投奔燕军那边了。 按照正常的流程,看管的重要人犯突然消失,魏无病就应该赶紧报告给自己的上级,但他却没有那么做。 作为第一责任人,徐增寿的失踪魏无病难辞其咎,而且他本人确实是徐增寿提拔起来的,嫌疑实在是太大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算他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索性将此事隐瞒下来,来了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作为最后一个接触过徐增寿的人,魏无病不是没有怀疑过陈长生,但他曾经亲眼见到陈长生离开徐府之时的情形。 徐增寿是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被陈长生陈郎中揣进兜里带出去,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很多人都看到了,所以他很快就排除了陈长生的嫌疑。 连一个像样的嫌疑人都找不到,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干脆趁夜畏罪潜逃,逃出京城找机会投奔燕军去吧。 于是乎,畏罪潜逃的魏无病就成了朝廷心目当中的罪魁祸首,谁也没有怀疑到那个小小的郎中…… “右军都督府的人……真是不堪再用了。”建文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严查有关人等,但凡是和那魏无病有关联者,一概严办。” 第68章 兵荒马乱? 一天,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扬州就不战而降了。 作为江北第一重镇,扬州素来就被视为长江防线最重要的战略支撑点,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当中,必然会爆发一场极其惨烈的“扬州保卫战”。 但事实却超出了所有的人预料,在扬州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战斗,直接就举城而降了,整个过程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如果这个时候燕军大举渡江的话,必然可以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但燕军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拿下扬州,根本就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反应,结果错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 其实,这事并不能算是朱棣的战略误判:因为燕军的主力距离扬州还有两百多里呢,高邮大战还没有分出胜负,就发生了“前方正在苦战,后方已经举起白旗”的咄咄怪事。 因为主力距离扬州太远,而且扬州以北还有很多地盘没有拿下,主力大军根本就过不来,只能由赵深率领的前锋营暂时控制扬州。 赵深手下的燕军只有区区三千多人,其中还有一半是战斗力低下的辅兵。要是这个时候朝廷大举反攻的话,无论那赵深再怎么用兵如神,也不可能守住扬州。 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朝廷竟然出现了重大失误:十几万朝廷大军,竟然没有夺回扬州的想法,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反攻,而是紧急调整战略部署,摆出一副依托长江固守的架势…… 扬州的陷落,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人心浮动。 一直都对战争不怎么关心的京城百姓,虽然并不清楚江北的局势已经恶化到了何种程度,但却本能的感受到了战争的临近。 家家户户都变得敏感而又焦虑,仿佛末日即将降临一般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有钱的豪门富户纷纷举家搬迁到乡下躲避战火,搞的聚宝门一带竟然出现了“堵车”的状况。数不清的男女老幼,数不清的车马全都急着出城南下,反而拥堵的更加厉害。 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之家,或者是那些没有机会去往乡下的百姓,就只能把家里的粮米、牲畜和还算能值几个钱的东西全都藏进地窖之中,免得遭受刀兵血火之灾。 每逢这样的战乱年月,物价就会涨到天上去,但却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二哥、二嫂子还有小慧儿和阿母等人,虽然平日里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到了这个时候却已管不了那么多,花了比平时高出两倍的价钱,买了许许多多的米、粮、油盐等物…… 望着小慧儿和阿母买回来的那么多日常所用之物,陈长生忍不住的哑然失笑:“现如今的米价高的吓人,怎么还买这么多米?还有这些粗盐……更是贵的离谱,这个时候买这么多回来,平白的多花冤枉钱……” 对于陈长生的说法,小慧儿极不赞同:“哥,反贼都已经打到长江边儿上了,说不准哪天就会打进京城。到时候兵连祸结,米价还得再涨几倍……” “是啊,”经历过几次战乱的阿母对于战争极度的敏感:“真要是等反贼打进京城的时候,就不是多花银子的问题了。到时候就算是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也买不到一粒米。这是打仗哦,可怕的很呢,吃人肉的事情都曾经听说过……” 说起战争,总是会让人忍不住的想起“折骨为炊”“易子相食”等等人间惨剧。事实上,这样的情形历朝历代都曾经发生过。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当中,只要燕贼的造反大军渡过了长江,必然会大举攻城。 若是反贼能够迅速攻破京城,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那就意味着战争会很快结束,但绝大多数人都不抱这样的幻想。 这里是京城哦。 京城的城墙到底有多么高大厚实,每一个人都心中有数,京城的防御能力冠绝天下,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攻破的? 攻城战最是惨烈而又漫长,打几个月都算不了什么,甚至三五年都有可能。 在历朝历代的记载当中,漫长的攻城战屡见不鲜,动辄以年为时间单位来计算,甚至长达十几年的攻城战都不算天方夜谭。 战争的结果是什么样子,到底是反贼战胜了朝廷,还是朝廷击败了反贼,对于阿母和小慧儿这种升斗小民而言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她们甚至不关心战争的最终结果,只关心战争的过程。 要是京城保卫战打的旷日持久,老百姓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时候多花点钱,多囤积点粮食,总比到时候饿肚子要好的多吧? 陈长生完全可以理解小慧儿和阿母的焦虑,但他却相当的乐观,至少没有那种迫在眉睫的紧迫感。 虽然燕军已经占领的扬州,却还没有肃清江北,这场仗且有的打呢。 燕军并不具备四面合围京城的实力,朝廷的建文皇帝和燕王朱棣之间,还会有漫长的“拉锯战”。打打谈谈,谈谈打打,一边谈一边打,还要持续好几个月呢。 根本就没有小慧儿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紧迫。 再者说了,就算到了燕军和朝廷决战的时刻,也没有爆发想象当中的惨烈大战。 以建文帝为代表的朝廷很快就投降了,然后朱允炆就神秘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反正就是一夜之间,燕王朱棣就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没过多久就开启了“永乐时代”的序幕。 所有的这一切,陈长生都曾经仔仔细细的查阅过相关的史料,所以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作为一个日常的穿越者,陈长生必须对于这个时代的大事件了如指掌。 因为早就知道了历史的发展和最终结果,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会面临吃不上饭的局面。 “阿母,小慧儿,你们都不要太担心了。”陈长生满脸都是轻松的笑意:“无论这场战争打成什么样子,都和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没啥关系,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好了……哦,对了,这几天我得出趟远门,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啥?出远门?”小慧儿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哥,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万一有什么危险可就不好了,最好不要出门……” 所谓的“出远门”,其实就是穿越回到二十一世纪去看看。 也不晓得阿义那小子把公司搞的怎么样了,好歹得回去看看呀。 至于说小慧儿说的兵荒马乱,陈长生一点都不在乎:二十一世纪那边和平的很,哪来的危险? “小慧儿放心吧,等我办完了事情就会回来,这几天你一定要照顾好阿母……其实也没什么事,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也就可以了……” 第69章 前男友的关照 “阿义老板,这是本月的财务流水和报表……” 正在用手机玩斗地主的阿义连头都没有抬就随口说道:“我说亚楠呀,说过你多少次了。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叫我老板,我听着刺耳,还是象以前那样叫我阿义好了。” “好的,阿义老板……阿义,有些话按说我不应该讲,但我不能白拿你的工资。”作为公司里唯一的一个员工,王亚楠相当的认真负责:“咱们公司已经开业这么久了,连一笔像样的业务都没有谈成过。除了房租水电,还要给罗教授和我开工资。咱们公司才刚刚开业一个月,就亏了好几万块钱,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阿义和陈长生合伙开办的这个所谓公司,根本就没啥像样的业务,王亚楠这个所谓的财务人员基本就是闲人一个,眼看着公司的业务几乎等于零,自己却白拿工资,这让王亚楠非常的不踏实。 但阿义却一点都不在乎,反而说的振振有词:“亚楠呀,你可真是个外行。咱们公司是做古董文玩生意的,又不是在街边卖白菜,没有生意怕什么?” “干咱们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不怕三年不开张,只要开张就吃三年,只要做成一笔大生意就够咱们吃好几年的了。再者说了,咱们公司也不是完全没有业务啊,我不是还做成了几单生意嘛!” 阿义确实做成了几笔生意,卖出去了几件古董,但却全都是属于半卖半送的性质,不仅根本就赚不到钱,反而亏不了不少。 “虽说这一行确实是暴利行业,但总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王亚楠的话语刚落,陈长生就已迈步走了进来。 毕竟王亚楠曾经和陈长生有过那么一段,见到陈长生之时,神态顿时就变的很不自然,低着头小声说道:“陈……陈总……” 前女友对自己使用了“陈总”这样的称呼,已经显得非常冷淡了,但陈长生却毫不在意的朝着她笑了笑:“亚楠你好。” 打过了招呼之后,二人就进入了一种“相对无言”的状态。 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陈长生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画轴:“阿义,我带回来一件好东西,绝对是名家名作……” 画轴徐徐展开,是王玄英的《仕女游春图》。 王玄英是元朝末年赫赫有名的大画家,尤其是他的仕女图颇有几分功力,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黄公望、王蒙并称“江南四仕”。 这幅画是小慧儿妹子从曹府带出来的众多物品之一,陈长生觉得这幅画应该能值很多钱,专门挑选出来准备作为公司的“镇店之宝”。 “王玄英的画?”阿义甚至没有好好的看一眼,就撇着嘴说道:“也就那么回事儿,其实也不值几个钱……” “这是王玄英的真迹啊,不是赝品伪作,怎么能不值钱呢?”陈长生已经对阿义的专业水准 产生了怀疑:“要不把罗教授请过来,让他帮忙看看吧。” “不用请罗教授。”阿义嘿嘿的笑着:“咱先不说这是不是王玄英的真迹,就算是真的好了,也是很一般的货色,自己拿着玩儿还行,要想卖大价钱的话……想也不要想。” 名家名作,而且是真品,怎么可能不值钱呢? 真的不值钱,确确实实的不值钱。 古玩字画这种东西,并不是说只要是真迹就一定能卖出大价钱,还要考虑物品的稀有程度。 就比如说这个王玄英吧,他出生的时候忽必烈还在位呢,等他死的时候朱元璋都已经做皇帝了。 这位大画家的一生几乎贯穿了整个元朝,足足活了九十一岁。 因为年纪太大,又有不小的名气,所以有大量的作品流传后世,如果用“滥大街”来形容的话确实有点夸张,但绝不是什么稀有的画作。 这样的作品,确实有些价值,但却不可能卖出高价! 阿义说的很对,王玄英的作品自己拿着玩还算是个不错的东西,要是当做“镇店之宝”就有点掉价了。 原来这东西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珍贵,但这不要紧,因为陈长生还有很多“存货”呢。 他又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柄玉如意:“你看看这个如意怎么样?” 见到这柄玉如意的瞬间,阿义的眼珠子顿时瞪的溜圆,就好像要饭的乞丐发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一般:“三镶的翡翠如意……这才是地地道道的好货呀,能用这么大一块整料翡翠雕琢成这么大号的如意,不用说,至少也是明朝初年甚至有可能是宋元时期的好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是明朝初年的东西?” 阿义的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要说瓷器,我只能算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水平,至于说书画我就更不行了,罗教授那样的专家至少能甩我八条街。但要说起玉器,我谁不敢自夸在专家,也绝对不是外行……” “你先别忙着吹大牛,说说这个如意到底怎么样?” “我之所以敢说这是明前的东西,就是因为在明朝之前,翡翠这玩意其实并没有归属到宝石的范畴当中……” 阿义说的是历史事实:在明朝初年和之前的历朝历代当中,翡翠并没有人们认为的那么金贵。真正值钱的各种各样的宝石和晶莹剔透的白色玉石。一直到了明朝的中晚期,翡翠才被列入奢侈品的范畴。 因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翡翠都不是很值钱,所以也就少有人用翡翠制作精美的首饰和摆件,于是乎就产生了很多大型的翡翠器。 要是这玩意在当时很值钱的话,完全可以切割成为小块,打磨成更多的器皿才能利益最大化。 所以,一看到这么大的翡翠制品,阿义就能够大致的判断出年份。 “看不出你小子懂的还不少呢,你说说这玩意能卖多少钱?” 阿义伸出了一根手指,在陈长生的眼皮底下晃了晃:“就算不拿到市面上去卖,只要随便一倒手卖个同行,也得一百万。” “一百万?”王亚楠顿时就被这个数字给惊呆了:“这么个东西就能卖一百万?” “一百万怎么了?这我还只是计算了玉如意本身的价格呢。而且这东西的交易属于玉器范畴,而不属于古董交易,是受法律允许的。反正也不着急出手,可以慢慢的找个好买家,价格再翻一倍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的天爷,一两百万被你们说的这么轻松……我算是知道这一行到底有多么赚钱了。” 陈长生并不是很关心这东西到底能卖出多少钱,反正阿义有这方面的能力和经验,就交给他去做好了。 “阿义啊,未来一段时间我得出趟远门……” “你小子整天神出鬼没,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次你又要去哪儿啊?” “我得回老家一趟,去看看我的父母,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老家了,想多陪父母几天。” “刚好我家里还有几瓶好酒,你带回去给伯父,就算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行,我替我爸谢谢你了。” “你和我客气个毛线呀。”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阿义说道:“亚楠已经住的房子我已经找人装修过了,装修的费用我还垫着呢,回头你小子别忘了把这笔钱还给我。” “眼下我手头上没钱,等我有钱了再说吧。” 眼看着陈长生就要离开,王亚楠终于鼓足了勇气拉住了他:“长生……陈总,我早就知道那房子是你的,我……谢谢你了,真的很感谢。我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我给你鞠个躬吧。” 虽然陈长生表现的非常洒脱,但王亚楠毕竟和他有过那么一段曾经的美好经历,现在却把男友的身份换成了“陈总”,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儿,只能很勉强的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别这么客气,就算咱们不是……不是那个关系了,也还是朋友嘛……” 第70章 蝴蝶效应? 当燕军渡江的消息传来之时,京城顿时就炸了营。 谁也没有想到,燕军竟然来的这么快,京城内外顿时纷乱如麻,仿佛末日降临。 有人说燕军渡江的消息根本就是谣言,毕竟长江天堑也不是那么好过来的。朝廷已经下了勤王大诏,各地的兵马正在昼夜兼程的赶过来保证京城。 也有人说朝廷正在和燕军和谈,已经许诺了很多优厚的条件,燕军马上就要撤回北方去了。 种种乱七八糟的消息满天飞,谁也说不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城中的百姓只能在忧虑和焦躁中等待着…… 直到金川门守将开城投降的消息传来,人们远远的看到燕军的旗号,才终于明白过来:造反的燕军真的打进了京城! “打进京城”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局势的发展和人们的想象完全不同:既没有从各地赶来的勤王大军,也没有爆发惨烈而又血腥的战斗。在燕军渡江之后,京城的部分守军立刻投降。 整个过程之顺利,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虽然朝廷还在调集兵马,想要把进城的燕军打出去,但这不过是一个徒劳的举动,越来越多的燕军正在蜂拥而入…… 据说……仅仅只是据说,燕军进城之后,在西北角那边遭遇了朝廷大军的殊死抵抗,双方打的难分难解。 虽然京城的百姓们并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隆隆的炮声和厮杀呐喊之声却听的清清楚楚。 所谓兵过如洗,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 历经几年苦战好不容易才打进京城的燕军,没有半点“秋毫无犯”的意思,他们见人就杀就东西就抢,正在洗劫京城的每一户人家。 京城的西北角上已经燃起一团又一团的大火,硬生生的映红了半天天色。从那边逃过来的百姓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哭喊着胡乱奔走…… 燕军从来就不是什么“文明之师”,进入京城之后大肆抢掠疯狂洗劫完全就是情理之中。不管是为了宣泄还是为了鼓舞士气,燕军的很多军官默许甚至是纵容了这种行为! “燕军杀过来了,阿母快跑啊。” 刘二哥一家人已经把所有值钱的物件全都收拾起来,准备逃出城去躲避战乱。 在这个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时刻,京城就是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若是等到燕军赶过来,随便一刀就会身首异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母,你怎么还不走?赶紧和我们一起逃吧。” “小慧儿,小慧儿还没有回来……”阿母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的搓着手,不停的念叨着:“小慧儿还没有回来呀……” 当陈长生再次来到大明朝的时候,刚好遇到了这一幕。 “长生,长生,你可算是回来了。”早已慌乱的六神无主的阿母拽住了陈长生:“燕军杀进来了,快去找小慧儿啊……” 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人群,陈长生已经懵了:燕军打进京城了? 这不对呀! 燕军怎么能这么快就打进来呢? 这不符合历史啊。 陈长生曾经很仔细的查阅过这个时期的历史资料,对于靖难之役有着非常详细的了解: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占领扬州之后还要再过两个多月燕军才能进城,这才过去几天呀,燕军怎么就打进来了呢?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引发了蝴蝶效应?让燕军打进京城的时间提前了?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细想这个问题,赶紧问道:“小慧儿妹子去哪儿了?” “她在曹府,还没有回来呢。” 啥? 燕军都已经打进来了,小慧儿妹子怎么还在曹府? 她为何没有提前回家? 曹府所在的位置距离燕军很近,那边的局面一定更乱,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遭逢这天翻地覆一般的剧变,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陈长生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陈长生这种出生在和平时代人,虽然看过很多战争大片,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当他置身于这纷乱如麻的局势当中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很慌乱。 虽然他本就是燕军中人,但局势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谁也不敢保证就是一定是安全的。 厮杀呐喊之声越来越近,刘二哥一家人是真的慌了:“长生兄弟,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赶紧逃吧?” 逃? 在找到小慧儿之前,陈长生绝对不会离开的。 刘二哥马上就拿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你先去找找小慧儿妹子,我们带着阿母先逃出城去到乡下去躲一躲战乱,等局面安定下来之后再回来……” “京城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城门早就关了。”陈长生看了看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刘二哥:“你们这么多人,还怎么逃出城去?” “我不是干清埠夫的嘛,我能架着掏泥船从小水门那边逃出去。” “小水门的航路通畅了?” “没有通畅,但我有办法。” 刘二哥长年累月在小水门的废弃河道上干活,对于那一带最是熟悉不过,一定有办法带着阿母和街坊邻居们逃出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论如何先逃出满是刀兵血火的京城等局面安定下来之后再回来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好,阿母就拜托给二哥了,我得先去找一找小慧儿妹子……” 就这样,刘二哥一家人带着阿母和一大群街坊邻居,急急慌慌的朝着西南方向去了,陈长生则火急火燎的朝着曹府跑去。 整个京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如同沸汤浇蚁穴恰似烈火燎蜂房,满眼都是晃动的人影,到处都是四下乱跑的百姓。尤其是那些溃败下来的官兵,竟然不顾满大街的百姓,直接就骑着马硬生生的撞开一条道路,甚至拔出刀来毫不留情的砍杀拦路的百姓…… 孩子的尖锐哭喊和大人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还有一阵阵厮杀和呐喊之声,真不是一般的乱呀。 所有人全都下意识的朝着南边跑,只有陈长生一个人逆着纷乱人潮往北边的曹太监家里跑去…… 第71章 惶惶末日 从燕军进城的那一刻开始,曹太监就很清楚的知道朝廷已经彻底完蛋了。 他一点都不在乎建文皇帝的安危,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是在第一时间选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燕军都已经打进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别说是万岁爷了,就算是玉皇大帝也顾不上了,赶紧收拾细软跑路要紧。 “那些粗鄙的东西全都不要。”曹太监那不男不女的声音显得格外尖锐:“只带走值钱的物件,金子银子全都带走,还有那些丝绸……” 曹太监敛财无数,光是珍玩玉器、金银细软就装了好几车,却还有几个硕大的箱子无处安放。 “你们坐在车上干什么?”见到自己的四房妻妾已经上了车,曹太监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就把最年轻的四奶奶从车上踹了下来:“滚,都给我滚开——” 大难临头,末日降临之际,连昔日高高在上的曹太监都慌的六神无主,他的那几个妻妾早已经吓哭了,一个个悲悲切切哭天抹泪:“老爷,老爷,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呀?” 对于这些妻妾,曹太监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 不管她们是死还是活,曹太监都不在意。 在曹太监的心目当中,这四房妻妾还不如那几头牛马更有价值。毕竟牛马牲口可以拉车,这几个女人能有什么用? 对于曹太监来说,这四房妻妾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大难临头之际哪里还顾得上她们? 火急火燎的把所有装满财物的箱子全都装上了车,曹太监扯着尖锐的嗓音高声大喊:“往南走,先去聚宝门那边再说……” 碌碌的轮声当中,曹太监带着数不清的钱财出门而去。虽然那几房妻妾全都哭的梨花带雨,却没有人理会。 只有三奶奶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 原本以为可以偷偷摸摸的攒下些银钱,也好找机会逃出曹府开始新的生活,想不到竟然会遭逢战乱!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吧。 “三奶奶,快跑啊。”小慧儿早已焦急万分,扯着三奶奶的衣袖大喊大叫:“赶紧跑啊。” “京城都已经陷落了,我这样的女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先收拾收拾,到我家去躲躲……” 就算是躲到了小慧儿的家中,也不过是暂避一时,但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三奶奶赶紧收拾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把陈长生给她的那几个元宝全都带上,准备趁着曹太监带着好几辆装满了金银细软的大车出门之后,再从曹府逃出去到小慧儿家里去躲一躲……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传来一声吓人的尖叫:“反贼来了——” 小慧儿和三奶奶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刚一抬头就见到一大队手持刀枪的燕军冲了过来。 见到燕军的瞬间,曹太监顿时面如死灰,不顾一切的挥舞着双手:“回去,赶紧回去,锁死大门。挡住他们,挡住他们,我重重有赏……” 那些燕军显然已经注意到了那些满载的车辆,就好像嗅到血腥味道的鲨鱼一般,大喊了一声“有肥羊”,就一窝蜂的冲了上来。 肥胖如猪的曹太监逃到门口,刚刚上了门前的台阶就被燕军追上。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燕军小卒二话不说,挺起长矛就刺,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就把曹太监刺了个透心凉。 刺穿了曹太监之后,那个小卒却没有抽回长矛,而是继续发力,顶着曹太监那胖的不像话的身体继续往前冲了几步,然后又是一个猛力前冲,直接就把曹太监钉在门板之上。 虽然已经受到了致命伤害,但曹太监却还没有当即死掉,而是像一只被调皮的小孩子串在草棍上的肥胖蛆虫一般,疯狂的扭动着身子,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还没有见过这么胖的家伙。”小兵奋力拔出长矛,一只脚踩着曹太监,抽出长矛朝着曹太监反反复复的攒刺了十几下,片刻之间就把他捅成了马蜂窝。 曹太监再也不叫了,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秦管家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早就已经吓了个半死,本能的掉头就朝着内宅跑去。 那小兵也不追赶,只是扬起了手中的长矛,身体极力往后倾斜,和地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度,然后猛然大喝一声:“中——” 长矛好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拖拽着一溜残影,毫无悬念的贯穿了秦管家的后心,把他钉在地上! “好投矛。”几个燕军士兵夸赞着这个小卒的“投掷之术”,就好像射中了猎物的猎人那样,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然后笑呵呵的抽出了腰刀,一刀就把秦管家的脑袋砍了下来。 手法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一看就知道是身经百战的悍卒。 这些经验丰富的燕军士兵在秦管家的尸体上摸索着,很快就从他怀里摸出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元宝…… “真是肥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哈哈大笑着看了看曹府的众人,眸子里中并没有丝毫凶狠可怖的目光,但却让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总是忍不住的想屠夫观看肥猪之时的那种眼神儿…… “好几个俊俏的女人哦。”军官扬起带血的刀尖,朝着最年轻的四奶奶指了指:“这个女人是我的,其他的你们随意。” 听了这句话,那些士卒顿时哈哈大笑着过来,好像拖拽牛羊一样把年轻貌美的女子从吓破了胆的人群中拽出来,连三奶奶手里的包袱都被抢了过去…… 这个时候的小慧儿已经被吓傻了,除了不停的打哆嗦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三奶奶已是万念俱灰,早已没有了任何幻想…… “住手——”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小慧儿顿时就大叫起来:“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终于见到了小慧儿妹子,但陈长生却没有理他。 曹府已是一片狼藉,曹太监和秦管家的尸体尚有余温,哪怕用脚丫子想想也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个手持利刃的军官斜着眼睛看了陈长生一眼:“你是什么人?” “我乃安北所七品旗头陈长生。”陈长生赶紧亮出了那个黄铜的腰牌。 那个军官捏着铜牌看了一眼,确定了陈长生的身份之后随手就把黄铜腰牌扔在一旁,满不在乎的说道:“区区的七品旗头算个鸟,老子才不尿你们安北所那一壶,总之这里是老子先占住的,这里的金子银子还有女子,全都是老子的。你们最好乖乖的滚蛋,要不然的话……” “要不然怎么样啊?” 这个声音并没有丝毫的霸道雄烈之意,但却有一种无法用文字形容的威势。 是孙成岩! 第72章 都是你的 此时此刻的孙成岩,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满脸笑容的药商形象,他穿着一件相当高级的半身铠,头戴铁盔腰里还挎着战刀,身后跟着一大群安北所的兵。 见到孙成岩的瞬间,刚刚那个嚣张跋扈杀人不眨眼的军官,就好像做错事的小学生见到了班主任似的,慌慌张张的收起了长刀,手忙脚乱的行了个军礼:“孙指挥……我……” 孙成岩的身材绝对谈不上高大魁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倒背着双手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军官一眼:“周百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接到的命令应该是肃清当面残敌,可没有人让你占领一处府邸吧?你确实可以不尿我们安北所这一壶,但你总得尿破军营那一壶吧?要不要我对你们破军营的李老将军说一说?” 那个军官再也没有了桀骜不驯的气势,冷汗都下来了,低着头小声说道:“此等小事,还是不要让我们李老将军知道了吧?都是一场误会,误会,真的是误会……兄弟们,撤……” 破军营的这些骄兵悍将灰溜溜的走了,只留下满地血污和一大群惊魂未定的人们。 “孙兄……哦,不,孙镇抚……”陈长生赶紧过去和孙成岩打了个招呼:“好像也不对,刚才听那个跋扈的家伙说,孙兄已经升任指挥了?” “还不是兄弟们帮衬?主要还是沾你的光。”孙成岩抚摸着下巴的胡茬子,哈哈大笑着说道:“上回你把老侯爷和小侯爷营救出去,王爷高兴的很,记了咱们安北所一大功,我的官职也顺便往上升了一升……” “还有啊,你也升成了忠武校尉!” 因为营救徐增寿父子立下了大功,陈长生的军衔已经从忠靖校尉升为忠武校尉,差不多就相当于是从少校升成了中校的那个意思。 “等局面安定下来,再给你安排正式的官职。”孙成岩看了看那些还在瑟瑟发抖的曹府众人,笑呵呵的说道:“当初我曾经答应过,等到咱们的大军打进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现在是时候兑现这个承诺了。” “因为你屡屡建功,不仅是我就连咱们安北所的弟兄们也沾光不少,曹太监的这座府邸就算是咱们安北所的兄弟给你的谢礼,这些个金银细软宅子女子,全都是你的,兄弟们绝不分润你半分。” 孙成岩面带微笑的朝着早已吓的面无人色的小慧儿摆了摆手:“慧姑娘,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躲我那么远干嘛?” “我……我……”小慧儿的嘴皮儿还在不停的哆嗦着,完全就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孙大叔,你……你不是做药材生意的么……怎么又成燕军了呢?” “我当然是燕军,药商的身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其实你哥和我都是燕军。”孙成岩哈哈大笑的看着满脸畏惧之色的小慧儿:“若不是慧姑娘当日救我,我这条腿就废了,说不得连性命都保不住。如此大恩按说我早就应该报答了。只是今日大军刚刚进城,还有许多军务需要办理。等我忙完了这几日,再置办厚礼酬谢慧姑娘……” 说完这句话以后,孙成岩就再也不看小慧儿一眼,而是命令手下拿出了一套燕军的军装,交给了陈长生,紧接着就开始分配任务了: “大军入城,局面还未安定,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王大有……” 听到孙成岩点了自己的名字,王大有赶紧应了一声:“卑职在。” “你带人一路往南,剿杀敌兵,务必在天亮之前到达镇淮桥,严防溃兵南遁。” “卑职明白。” “康丰年。” “卑职在。” “你带一队人沿秦淮河往西南而进,若是遭遇抵抗,格杀勿论。” “陈长生。”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孙成岩竟然还会给自己分配任务,只能模仿着王大有等人的样子说了一句“卑职在”。 “你跟着我往皇宫里头冲,咱们安北所定要抢个头功。” 一想到能够冲进皇宫建立不世功勋,所有人全都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大喊大叫。 “提三尺剑,立不世功,荣华富贵就在眼前,给我冲……” 随着孙成岩的一声呐喊,安北所的这些人就好像松开了锁链的猎狗般冲了出去。 眼看着陈长生带着一队手持刀枪的士兵就要出去,小慧儿已经彻底的呆住了。 今天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早已让年轻的小慧儿应接不暇。 先是燕军进城,然后又遭逢一场血腥剧变,差一点就丢了性命。紧接着自己最为信赖的陈长生又成了燕军的人,最后连那个被自己救回到家中的孙成岩孙大叔也成了燕军的人,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大官的样子。 所有的这些剧变,已经完全超出了小慧儿的承受能力,直到现在她还不大敢相信呢。 “哥……你到底是什么人呐?” “小慧儿……”陈长生攥住了她那冰凉且在颤抖的小手:“不管我是什么人,首先我是你哥,还是你原来的那个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长生竟然是燕军,虽然这让小慧儿一时间有点无法接受,但那句“我是你哥”她却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哥……我怕……你能不能不要离开这里?我真的很怕……” 所谓军令如山,就算小慧儿真的很想让陈长生留在自己身边,那也是肯定不行的。 同样感到万分惧怕的还有曹府的那些人,但是面对这么多气势汹汹的士兵,她们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不敢靠近陈长生。 完全就是因为和陈长生比较熟悉的缘故,三奶奶鼓足了勇气走上前来,哆哆嗦嗦的说道:“陈郎中……陈大人留步。” “三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陈大人言重了,小女子怎敢在大人面前拿大充什么奶奶?”此时此刻的三奶奶虽然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态,但是和其他人比起来,明显镇定了许多:“时局纷乱,若是陈大人就此离去,弃我等于不顾,我等女流之辈如何安身立命?还望陈大人慈悲,护我等一个性命周全……” 三奶奶说的很对。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刻,只要陈长生等人一走,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乱兵闯进来,到时候可就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士气已经鼓舞起来,但陈长生却面露犹豫之色,孙成岩忍不住的苦笑了一声:“长生兄弟,你这个人精明干练,只是有太多妇人之仁,当此天翻地覆之际,怎能如此的优柔寡断?” “我只是担心小慧儿妹子和……” “哎……”孙成岩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这么白白的错过了,你会后悔的……我已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你才好了,既然你心有牵挂,我也不好勉强,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多谢孙兄……孙指挥成全。” 冲进皇宫,这是何等的功劳! 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等人早已亟不可待的跟在孙成岩的身后冲了出去,只有陈长生一个人留了下来…… 小慧儿的小手冰冰凉凉的还在微微颤抖:“哥……阿母怎么样了?” “刘二哥他们带着阿母先出城去了,应该没事儿的。” “这个时候,刘二哥他们还能出城吗?” “应该可以的吧,但愿他们平安无事……” 第73章 擦肩而过 此时此刻的刘二哥,刚刚带着阿母和一大群街坊邻居来到了小水门附近。 所谓的小水门,其实就是旧秦淮河的通江口,原本修建于南北朝末年,至今已经有了近千年的历史。后来有杨坚一统天下建立了隋朝,没过多久就迎来了煌煌大唐,在唐朝初年曾经扩建过好几次,一度成为从长江进入京城的重要水上通道。因为长江水长达几百年的侵袭,这条黄金水道变得越来越宽也越来越浅,尤其在南宋年间和蒙元时期随着水位的逐渐上升,竟然屡屡出现江水倒灌的情形,不仅不能通航反而成了一个大灾害,也就逐渐废弃掉了。 自从朱元璋建立了大明朝之后,周围的百姓们纷纷填充了原有的旧河道进行耕种,虽然有些收成却让这些有着悠久历史的河道变得更加不堪。虽然修修补补很多年,但却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一直到了洪武二十七年,朝廷的组织起了一批清埠夫,准备开通这条航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刘二哥被朝廷收编,成了半个“公务员”。 淤积了几百年的旧河道,仅凭刘二哥他们这些清埠夫架着几条小船挖河泥,根本就没有多大的效果,也就是仅仅能容一条小舟通过而已。 刘二哥把自己用了好几年的那条掏泥船从一人多高的荒草中驶出来,火急火燎的大吼着:“上船,快上船。” 奈何这条船实在是太小了,而且水位又低,根本就搭载不了几个人,要不然就会有搁浅的危险。 实在没奈何,只能先让三五个人登上小船,其他人先在岸边等着。 刘二哥不顾一切的奋力划动着木浆,往前行驶了百十步的样子,就遇到了一堵锈迹斑斑的铁闸。 既然这里被称为“小水门”,肯定要有防御措施,要不然宵小之辈总是通过这里自由进出京城,那还了得? 这面铁闸横亘在浅浅的水面上,早已锈蚀的不成样子,漫说是一大群老幼妇孺,就算是几头牛也拽不动分毫。 但刘二哥却毫不在意,他直接就跳到齐腰深的污泥当中,熟练的找到铁闸和石墩的接口部位,就好像是打开自己家的房门一样,三下两下就轻而易举的打开了这道重达几千斤的生铁闸门。 平日里,为了方便干活,刘二哥他们这些清埠夫早就把这道闸门的铁栓给卸下来了,因为每天都要“手动”打开和关闭一次,早已手熟的很了,就算是睡梦之中也能轻而易举的打开这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闸门。 打开了拦路的闸门之后,刘二哥驾着小船在浅浅的水面上来回往返好几次,总算是顺顺利利的把大部分街坊都送出城去…… 当刘二哥再次驾着掏泥船回来的时候,扯着嗓子高声大喊:“阿母,阿母,快上船,快呀……” 在刘二哥的搀扶之下,阿母颤颤巍巍的上了小船,刘二哥正要撑开小船的时候,又有一大群人乱糟糟的跑了过来。 远远的看到这条小船,那人顿时就呼喊起来:“船家,船家,搭我们出城去呀。” 这兵荒马乱的时刻,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呢,能把熟悉的街坊邻居送出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些陌生人? 刘二哥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们,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些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们送出去,但善良的阿母终究不忍心看着这些人遭受刀兵血火之灾,忍不住的帮他们说了几句好话:“二哥呀,世道这么乱,谁也不容易,就让他们上船吧。” “好吧,好吧。”刘二哥很不麻烦的把小船停到了满是淤泥的浅水区,用手里的木浆遥指着这群人:“上船吧。” 两个年轻的壮汉架着一个衣衫华贵的年轻人上了船,因为小船里的空间太过于狭小,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只能脸贴着脸的挤在一起。 其中的一个人随手摸出一个小元宝塞到刘二哥的手中,用略显尖锐的声音说道:“多谢这位小哥搭我们出城,只是我们的人太多,麻烦小哥多往返几次,把我们的人全都送出去,区区银两就算是船资了。” 对于刘二哥这样的穷人来说,一个小元宝,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差不多能抵得上他半年的“工资”了呢。但毕竟这是特殊时刻呀:“我可不是贪你们的银子,若不是这位阿母心善,一定要我帮你们一把,我才懒得搭理你们呢……” “多谢这位阿母了。” “这么大的祸乱,总是要去乡下避一避才好,”阿母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小声说道:“您家是从宫里出来的吗?” 听了这句话,那人的脸色顿时一僵,马上就变得慌乱起来:“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从宫里出来的?” “我听你说话的声音,应该就是宫里头的公公……”阿母依旧笑的那么慈祥:“我家闺女就在曹公公府上干活,我曾经听到过那曹公公的声音……” 宦官的声音和正常人有着很大的区别,而且这人面白无须声音尖锐,所以阿母才能猜到他的身份:就是宫里的太监。 “现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宫里就全天下最最危险的地方,你们能够逃出来也是不容易……”阿母有些费力的挪动着身子,稍微腾出来一点点空间,她拉了拉身边那个年轻人的衣袖,满是慈爱的对他说道:“小伙子,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就不要那么怕了……” 这个年轻人脸色苍白神色木讷,全身上下都在剧烈颤抖,显然已经被吓坏了。 他就好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呆呆的看了阿母一眼。 或许是阿母那慈祥而又关爱的目光让他感到一丝虚无缥缈的安全感,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坐到了阿母身边。 “小伙子,你多大年纪了呀?” “朕……”这个“朕”字刚一出口,年轻人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神色顿时慌乱无比,连他身边的那几个随从也面露惊慌之色,赶紧改口说道:“我二十六……马上就要二十六岁了,” 阿母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耳朵本就不怎么好,丝毫没有意识到年轻人刚说的那个“朕”字意味着什么,只是笑呵呵的说道:“二十六岁了?和我们家长生一样大呢。” 完全就是为了遮掩刚才的“失言”,这个年轻人没话找话的和阿母攀谈着:“尔……老人家高寿了?” “我六十了……满六十……”阿母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应该不是个做粗活的,想必是哪家的贵人吧?” “我……哎……”年轻人发出一声无奈的短叹:“我没有守住祖宗的基业,还说什么贵人不贵人的?真是羞于提起。” “兵荒马乱的年月,能保住一条命就已经很不错了。”善良的阿母还在安慰着这个年轻人:“燕贼打进了京城,也不知道多少人家会基业尽毁,多少人的祖产会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但只要保住了性命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还这么年轻,总是有机会重振家业的……” 说话之间,小船就已经搭载着阿母他们出了城,在旧江口处众人纷纷下船朝着西边去了…… 第74章 守护神 夜已经很深了。 今晚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漆黑的能让人窒息。 京城被攻破的第一个夜晚,一切都纷乱如麻,到处都是燃起的大火,红艳艳的火光把夜空映的通红,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哭喊和惨叫之声,还有一阵阵厮杀呐喊的声响,总是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惊悚。 尤其是那些蜂拥而入的燕军士兵全都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正在呐喊着追杀早已四下溃逃的官军。 一想到那带血的长刀,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曹太监的那几房妻妾和丫鬟、婆子们,早已被吓破了胆,一个个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活像是一群潜藏在水底的小鱼正在心惊胆战的倾听着渔船驶过的声音…… 所有人全都吓的面无人色两腿发软,本能的想要逃离这片满是血火刀兵的战乱之城。 但燕军已经杀进来了,满大街都是举着刀枪的士兵,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若是真的逃到了街上去,只怕连一刻钟都活不过,就会被乱兵砍成了肉酱呢! 虽然小慧儿同样怕的要死,但却显得比其他人稍微镇定一点,甚至还在不停的安慰着众人:“大家都不要怕,有我哥在门口守着,肯定没事的……” “对,对,肯定没事儿的。”三奶奶的嘴唇都白了,却只能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来安慰自己:“陈郎中……哦,不,陈大人是何等的英雄了得,一定可以保护我们平安无事,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大家都不要怕……” 明明说着“大家都不要怕”的话语,但三奶奶自己心里头都没有底,她的声音一直都在颤抖呢。 此时此刻,陈长生就是所有人心目当中共同的“守护神”,只有他那屹立在门口的身影,还能让众人感到一丝丝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传来了一声轰鸣,吓的众人勃然色变。 这个声音是从皇宫方向传过来的,就好像是暴雨时节从非常遥远的空旷山谷当中传来一声闷雷,震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皇宫方向上的大火正烧的熊熊烈烈,将夜空映的如同鲜血一般艳丽,刚才的那一声轰鸣似乎是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烧塌了传出来的巨大声响。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偌大的皇宫正在燃烧中崩裂、轰塌,也不知那个曾经君临天下的建文皇帝到底怎么样了。 遥望着皇宫方向的冲天火光,所有人全都心惊胆寒:连皇宫都在燃烧,外面肯定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时候冲进皇宫,不仅可以立大功,还能抢掠到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但陈长生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同样在遥望着皇宫方向上的熊熊火光。 根据陈长生的估算,这个时候的孙成岩应该还没有冲到皇宫里边去呢,但皇宫却已经燃烧起来。 很显然,这把大火是建文皇帝自己放的。 在这个社稷倾颓江山易主的时刻,京城竟然沦于反贼朱棣之手,这个天大的黑锅谁都扛不起来,这么大的责任只能由朱允炆亲自承担。 自古以来,皇位的争夺就是一件最血腥最惨烈的事情。 为了争夺那九五至尊的真龙天子之位,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相残,从燕军进城的那一刻开始,建文皇帝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至于说这个年轻的皇帝到底是身死命丧于乱军之中,还是如同民间传说中的那样偷偷摸摸的逃出去了,早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一个崭新的“永乐时代”即将开启……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大群士兵冲了过来。 和前半夜那些乱糟糟的士兵们完全不同,这一大群士兵不仅数量更多,而且显得更加“专业”:他们分成了一个又一个小队,正在沿着街道挨家挨户的搜索潜藏的残敌。 当他们靠近门口的时候,陈长生举着那面铜牌子主动迎了上去: “诸位兄弟,这里并无残敌。” “你是安北所的兵?” “我乃安北所忠武校尉陈长生,实领七品旗头之职。” “你的上司是谁?你受谁的辖制?” “孙成岩孙指挥。” “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等兄弟,他们已经去了别处。” 陈长生说的这几个人名全都对,那个燕军士兵很客气的把铜牌还给了他,甚至还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然后就摆了摆手,带着那一队士兵急匆匆的朝着南边去了…… 听着士兵们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小慧儿和三奶奶等人全都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已是后半夜了,饱受惊惧折磨的人们根本就不敢合眼,只能猬集在屋子里揪心的等待着…… 到了寅时初刻前后,实在饿的难受的三奶奶找来了些细致的点心,却没有舍得吃,而是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想必陈大人早已饥渴疲惫,先凑合着用些点心吧。” “三奶奶也饿了,你也吃些。” “陈大人切莫再用三奶奶这个称呼了,生生的要折煞奴奴。奴的小名叫做秋儿,大人叫我一声秋娘已是十分的赏脸了。” “为了庇护我等,生生的让大人失去了一次建立功勋的好机会……” 若是陈长生选择跟着孙成岩等人一起冲进皇宫,必然是大功一件,但他却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保护众人,虽然确实如同孙成岩所说的那样是“妇人之仁”,但却把三奶奶等人感动坏了。 陈长生随手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含含糊糊的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街上乱的很,你赶紧回去吧。” 街道上到处都是哭喊着胡乱奔走的百姓,还有不时出现的乱兵,雄壮的呐喊声和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到处都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之后的那种恶臭! 三奶奶看了陈长生一眼,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她的嘴皮儿动了好几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回到屋子当中去了…… 这一夜,陈长生始终死死的守在门口,一步都没有离开! 当东方渐渐浮现出一片鱼肚白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 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黑夜已经开始褪去。 在一片青蒙蒙的天光当中,曾经反复在耳边回响的厮杀呐喊之声渐渐远去。 对于京城的百姓而言,这一夜就如同一个可怕的噩梦。 好在终于到了梦醒的时刻,当人们察觉到局势正在逐渐变得安稳下来的时候,纷纷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寻找着失散的亲人…… 当一轮火红的朝阳再次洒下万道金光的时候,燕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开赴过来。 从这一刻开始,正式宣告了建文时代的落幕,崭新的永乐时代徐徐拉开了序幕…… 第75章 撞在枪口 江山易主王旗变换,注定会改变历史的“靖难之役”以燕军的全面胜利宣告结束。 到了第二日晌午前后,这场具有决定意义的“京城大战”已基本落下帷幕。 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乱的京城受损严重,随处可见满是血污的尸体,皇宫的大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灰白色的余烬如同飘飘洒洒的大雪般纷纷落下,无声的诉说着战争的惨烈。 随着燕军正式接管京城,各级四散而逃的官吏纷纷跪在道旁迎接这座城市的新主人。完全就是出于尽快安定局面的考虑,燕王朱棣“格外开恩”,几乎全盘接收了原本的朝廷官员,并没有把他们一扫而空,而是下令让他们承担起官府应有的责任,贴出告示安定百姓,尽快平定局面。 与此同时,燕军再次强调了“秋毫无犯”“扰民者斩”的军法。 随着这个命令的施行,再也没有燕军士卒敢于违抗军令扰乱治安。 昨天晚上还在疯狂抢掠的征服者,摇身一变就成了秩序的维护者,开始认真收拾残局。 昨晚的大战短促而又激烈,产生了大量的战死者。考虑到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为了避免因为死者太多而引发可怕的瘟疫,燕军的士兵们纷纷把战死者的尸体装上大车,运到城外举火焚化…… 尽快恢复秩序让战战兢兢的百姓们终于感到了一丝踏实,纷纷从打开了紧闭的家门,来到街上探听消息…… “滋扰地方者,斩!” “烧杀抢掠者,斩!” “哄抢盗窃者,斩!” 为了让京城的老百姓相信自己不是反贼而是王师,燕军士兵专门抓捕了一批趁机作乱的刁民,把这些倒霉的家伙用绳子捆绑成一大串,牵着他们游街,然后就在最热闹的十字街头一字排开,一个挨一个的砍头。 那个手持大令的士兵每喊出一个“斩”字,就有一颗人头落地,人群中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这些家伙全都是昨晚趁乱打砸哄抢的地痞无赖,本就深为百姓所恶,现如今眼看着他们被燕军一个挨一个的砍了脑袋,百姓们自然是欢欣鼓舞。 趁着斩杀地痞无赖的机会,收获一波民心,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牛大胆和张三炮已经被捆成了粽子一般,和很多曾在街上哄抢打砸的地痞无赖一起,跪在十字街口等着挨刀子。 “完了,全完了。”随着一颗又一颗人头落地,牛大胆早已被吓尿了,他哭的泪眼婆娑,活像是个被吓坏了的孩子,“三炮啊,咱们要脑袋搬家了……” 在这个时刻,憨憨傻傻的张三炮反而显得比牛大胆更有骨气,他甚至还在安慰着牛大胆:“大胆哥,别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虽然牛大胆总是以“江湖好汉”自居,但是在这个马上就要掉脑袋的时刻,他甚至连一句“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豪言壮语都喊不出来,只能耷拉着脑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脑袋不是韭菜,砍下来就完蛋了,咱们要死了,死了你懂不懂……” 对于牛大胆这种人来说,昨天晚上的战乱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着大军进城秩序荡然无存的机会,牛大胆带着张三炮和城中的地痞无赖们纷纷走上街头,不顾一切的哄抢打砸,抢了很多金银财物,全都赚的盆满钵满。 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逃走,就被成群结队的燕军士兵给抓住了,然后一绳子捆绑起来…… 对于这种打砸哄抢的歹徒,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也用不着审判和证据,直接砍头示众才是最常见的的做法。 牛大胆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砸了几间店铺,抢了点金银财宝又顺便放了几把大火,竟然要掉脑袋。 早知如此,他一定会老老实实的蜷缩在家里,但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当那个高大魁梧的刽子手好像拖死猪一样把他拽上断头台的时候,牛大胆早已万念俱灰。反而是痴痴傻傻的张三炮并不是十分的害怕,他甚至看到了人群当中那个熟悉的面孔。 是陈长生。 陈长生穿了一身燕军的军装,正和小慧儿一起站在曹太监的家门口说着什么,刚巧不巧的就被张三炮一眼给看到了。 “陈大哥,是陈大哥。” 远远的看到陈长生,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穿着燕军的军装,牛大胆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好像疯了一样扯着喉咙高声嘶吼:“陈大哥,救命啊,救命啊……” 见到这幅情形,根本就不用想也可以知道,一定是牛大胆和张三炮这俩货哄抢打砸撞到了枪口上,才被燕军抓住砍头的。 虽然这俩货确实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此情此景又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刀下留人。” 大喊声中,陈长生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火急火燎的对那些行刑的士兵说道:“此二人乃是为我安北所所用,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还望诸位将此二人交给我,让我带回去……” 反正已经抓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地痞,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而且陈长生又有忠武校尉的头衔,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 “这二人真是你们安北所的人?” “此二人为我安北所颇有些帮助,我可以为他们作保,烦劳这位大哥放过他们,容后必有厚报。” “既然是你们安北所的人,那就放了吧。” 说话之间,就把已经上了断头台的牛大胆和张三炮给放了。 眼瞅着就要被砍头了,却因为陈长生三言两语就化险为夷,牛大胆高兴的都要哭了,正准备说几句感谢的话语之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低喝: “此二人乃是我亲手擒获,我曾亲眼见到这二人打砸店铺哄抢财物,这二人分明就是作恶多端的泼皮无赖,正应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放走他们?” 说话的这个人穿着整齐的铠甲,骑着一匹无比神骏的高头大马,从他的服饰来看,肯定是一线的作战人员,而且职位相当不低:“来人,将这二贼绑了,斩……” 第76章 初相逢 明明已经被陈长生给救下来,却因为这年轻的将军一句话,两旁的士卒立刻蜂拥而上,再次把牛大胆和张三炮这俩货给拖上了断头台。 “陈大哥,救我呀,救我……” 这位年轻的将军应该和陈长生差不多年纪,或者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穿了一身亮闪闪的铠甲,头上戴着尖顶的红缨盔,愈发显得威风凛凛英武过人。挑起的剑眉和高高挺起的鼻梁,为他那俊朗的面目轮廓平添了几分威猛的男子气概,眸子里全都是自信的眼神和咄咄逼人的气息。 哪怕是用最苛刻的眼光来看,这也绝对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男子。 陈长生朝着他行了个拱手礼:“这位小将军怎么称呼?” “前锋营赵深。” “我是安北所的忠武校尉陈长生。”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赵深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的冷峻,完全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神态:“你说这二人是安北所的人?恐怕所言不实吧?” 牛大胆和张三炮当然不是安北所的人。 陈长生只能换了一个更婉转也更模棱两可的说法:“赵将军,真要严格的说起来,这二人确实不是安北所的人,但他们对我们安北所大有裨益帮助良多,还望赵将军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就算看我的面子……” “我只知道军规如铁军法如山,我曾亲眼见到这二贼当街哄抢焚烧店铺,按律当斩。” 这个赵深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直接就把“军法”二字搬了出来。 陈长生的军衔本就不如赵深高,而且他也不是一线的作战人员,无论职位还是权限都和赵深相差太远,要是赵深执意要砍下牛大胆和张三炮的脑袋,陈长生还真的拦不住。 “赵将军,就算你不看陈长生的面子,总要给我几分薄面吧?” 谁也没有注意到老侯爷徐增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老侯爷徐增寿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容,脸上挂着亲和力十足的微笑:“这二人是贼也好,是安北所的人也罢,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但我却欠着陈长生好大的人情,赵将军能不能给我几分面子,让我有机会还了这份人情?” 为了尽快安定局面,朱棣特意任命老侯爷徐增寿为“绥靖京城”的总指挥,就算这仅仅只是一个临时的任命,也是赵深的顶头上司了。 赵深根本就没有想到,为了这么两个明显就是地痞无赖的货色,老侯爷徐增寿竟然会帮陈长生说话。 而且老侯爷压根就不提什么“军法”“军规”之类的说辞,而是张口闭口就说“面子”“人情”。 赵深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明白过来:老侯爷徐增寿和这个陈长生颇有些交情,要不然不会如此。 虽然赵深素来就把军法奉为金科玉律,但他终究不是冥顽迂腐之人,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两个烂人就得罪徐增寿。 冷冰冰的神态立刻就变得柔和了许多,朝着徐增寿行了个军礼:“既然老侯爷这么说了,末将自然遵从。” “来人,将这二贼……二人放了吧。” 徐增寿笑呵呵的朝着赵深拱了拱手:“多谢赵将军。” “末将不敢当。”赵深说道:“若是老侯爷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末将就要告退了。” “京城初定百废待兴,正需你这种年轻有为的干练之才,反而是我给你添乱了。” “老侯爷客气了,末将愧不敢当,末将告退。” “要不是老侯爷相助,我这两个朋友……恐怕就要人头落地了呢。” 老侯和徐增寿阅人无数,眼光何等毒辣,他早就看出牛大胆和张三炮不是什么好人,这种乱七八糟的小人物也不可能影响到大局,只是单纯了为还陈长生的那份人情而已。 “你们安北所情形特殊,结交一些三教九流也在情理之中。”老侯爷笑道:“陈郎中……长生啊,上次的事真的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这条老命能不能保住还说不准呢。” “老侯爷吉人天相,卑职不敢居功。” “居功不居功的你我全都心中有数,等局面安定下来之后,我必然会为你请功。”老侯爷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的和蔼:“只是眼下还有很多事务需要打理,我得先走了。” “恭送老侯爷。” 老侯爷前脚刚刚离开,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小命的牛大胆立刻就来了精神,绝望的垂死表情顿时一扫而空,就好像瞬间满血复活一样兴高采烈,上上下下打量着陈长生:“陈大哥,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啊,你竟然是燕军中人……这就对了呀。” “陈大哥英雄了得,绝非等闲之辈。一定就是混进京城的大人物,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是我这猪脑子……竟然没有看出陈大哥的真实身份。” “连老侯爷都要卖你的面子,你肯定是个大官吧?”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是什么大官。” “不可能,肯定是大官。”牛大胆笑嘻嘻的凑了过来:“现如今这京城都是燕军的……都是 你陈大哥的,也就相当于是我们的。哈哈……有陈大哥关照,还怕个鸟,升官发财轻而易举……” “真是狗改不了吃那个东西……”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牛大胆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唯恐他再惹出什么乱子,赶紧叮嘱道:“虽说已不再打仗了,但局面终究还没有安稳下来。你最好老实一点,别再胡搞乱搞。这一次只是侥幸,要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形,连我也救不了你了呢。” “陈大哥放心好了。”牛大胆哈哈大笑着说道:“燕军摇身一变成了王师,陈大哥你是燕军的人,那也就相当于我们也是燕军的人喽。坑蒙拐骗之类的破事我才不稀罕,只要把陈大哥你的名号搬出来,哪个敢不敬我?” “你可不要打着我的幌子四处招摇撞骗。” “那我打安北所的旗号招摇撞骗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陈长生用很严肃的口吻对牛大胆说道:“以后你要是缺银子了,尽管到这里来找我,千万不要再胡作非为。”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我记住了。”牛大胆漫不经心的答应着,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似的:“到这儿来找你?这不是那个姓曹的死太监的家么?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住了?” 旁边的小慧儿笑嘻嘻的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曹太监的家已经成我哥的了……” “啥,曹府改姓陈了?”牛大胆顿时两眼放光:“我得进去好好的看一看……” 第77章 我是管家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偷偷摸摸进来的,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 “啧啧,真是个好宅子啊。”望着这座奢华的府邸,牛大胆不停的发出赞叹之声:“瞅瞅,瞅瞅这花厅,四梁八柱五路檩,多气派呦!还有这楠木雕花的太师椅……曹太监这头死肥猪,可真会享受。住在这样的宅子里,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牛大胆细细的抚摸椅子上那厚实而又柔软的坐垫,尤其是从指尖出来的那种柔顺细腻的触感,顿时就勾起了他的儿时记忆:“海绒缎,这是海绒缎哦。” “大胆哥,啥叫海绒缎?” “没见识了吧?”牛大胆嘿嘿的笑着:“我小时候曾经在一个老财主家见过这种东西,那老财主说,这东西可金贵了呢。需要先把海龙鼠腋下那一点最柔软的毛采集下来,然后织进缎子里……” “那个老财主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小块海绒缎就视若珍宝,陈大哥却把这东西当坐垫……这么金贵的东西,竟然能坐在屁股底下,我得先过过瘾……” 牛大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故意扭动着身子,感受着海绒缎特有的柔顺和丝滑,脸上全都是享受的表情。 “那个谁……”牛大胆指着一个小丫鬟大声吆喝起来:“你这个丫鬟真是好不懂规矩,好歹我也是你们陈老爷的贵客。我这么尊贵的客人已经来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赶紧沏茶呀?赶紧的,弄一壶最好的茶水给我尝尝,顺便再来几盘点心。没有茶水点心算什么大户人家?” 那个小丫鬟怯怯的看了陈长生一眼,陈长生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丫鬟赶紧端来了上好的茶水和最精致的点心。 牛大胆和张三炮这俩货根本就不知道“客气”二字是怎么写的,装模作样的端起茶盏细细的品了一口,顿时就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呻吟:“好茶,真是好茶,比龙井香浓,比毛尖醇厚,一口茶水下去通体舒坦……三炮,别把点心都吃光了,给我留点儿……” 话音未落,张三炮已经如同牛嚼牡丹一般把那一碟子细致的点心全都吞下了肚子。 “怪不得陈大哥能够拿出夜光杯那么金贵的物件儿,敢情你是个当大官的哦。”牛大胆嘿嘿的笑着:“这就说得通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你是燕军的人呢?” “如今燕军已经攻占了京城,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燕王爷肯定是要坐一坐的。他当了咱们大明朝的皇上,陈大哥你就是建元的功臣呀,一品二品的说不好,怎么也得捞一个堂堂的三品大员吧?”牛大胆腆着脸凑了过来,脸上全都是阿谀奉承的表情:“我和三炮鞍前马后的忙 活这么久,无论如何陈大哥也得给我和三炮安排个官职……” “主管刑名、钱粮的大官咱不敢想,就麻烦陈大哥给我们哥儿俩安排个闲职就行,哪怕是五品六品的微末官职也行啊,我们也好过一过当官的瘾……” 五品、六品还是微末官职?这个牛大胆可真敢想,你怎么不说直接去当玉皇大帝呢? 虽说现在的陈长生已经是忠武校尉了,但那仅仅只是一个军衔,他实际的官职也不过是个七品的旗头而已。 我都还只是个七品官呢,怎么给你安排五品、六品的闲职? 再者说了,就凭牛大胆和张三炮这俩货,当官? 纯粹就是做梦娶媳妇——想的美! “啥?陈大哥才不过是个区区的七品?虽然确实低了些,不过不要紧……谁让你是燕军的人呢。如今的世道已经变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升上去……”就好像自己真的懂得官场上的那些事儿似的,牛大胆嘿嘿的笑个不停:“就算暂时不能给我们哥儿俩安排官职也没事,反正陈大哥你已经发达了,怎么也不能让我们哥儿俩这么落魄……” 牛大胆想了想,歪着脑袋打量着这座偌大的府邸,猛的一拍大腿:“这么大的一份家业,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厨子、账房就有一大群。没个信得过的人帮你打理,肯定会乱成一团糟……要不然这样吧,我给陈大哥做管家,保证上上下下全都管的妥妥当当……” “当管家好,当管家好……”憨憨的张三炮早已笑逐颜开:“只要当了管家,就可以随便吃喝了呢,我也想当管家……” “你连仨多俩少都搞不清楚,当个屁的管家。”牛大胆一把就将脑子里缺根弦的张三炮推到一旁:“管家是多么重要的职位哦,还得由我这种精明通透的聪明人来做……” 牛大胆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啊,若是真的让他做了管家,那还了得? “管家还轮不到你们俩呢。”关键时刻,小慧儿赶紧“挺身而出”:“我哥的这个家当然得由我做主,管家也得由我来当,哥,你说是吧?” 陈长生赶紧点头:“小慧儿妹子说的对,以后就由你来做管家好了。” 牛大胆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两个穿着军装的人就来了。 正是康丰年和陆琦贤。 “二位有什么事吗?” “孙指挥让咱们过去呢。” 孙成岩召集安北所的旧部,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眼看着陈长生就要出门办事了,牛大胆咋咋呼呼的大喊着:“车夫,车夫在哪儿?真没眼力价儿,没看到陈老爷要出门了吗?赶紧备车呀……” “你吼个啥?我才是管家好不好?” 就在小慧儿妹子张罗着去喊车夫的时候,却被康丰年给拦住了:“不用准备车马了,让陈旗头坐我的车好了。” 靖难之役,以燕军的全面胜利宣告结束,作为最重要的情报部门,安北所的这一批人自然会加官进爵。尤其是他们曾经跟随孙成岩率先冲进皇宫,光是金银财宝就不知道捞了多少,每一个人都赚的腰包鼓鼓赚的盆满钵满。 哪怕是康丰年、陆琦贤这样的小人物,也狠狠的捞了一笔。 康丰年那辆双挽的高厢篷车,差不多也就相当于这个时代的“加长版豪华轿车”了。 “康老兄,光是这辆车就值不少钱哦,看样子你捞了不少啊。” 康丰年嘿嘿的笑着:“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确实在皇宫里头捞了点油水,但却仅仅只是九牛一毛罢了,咱们孙指挥捞的更多……” 第78章 美差 早在三国时期,乌衣巷一带住满了东吴的达官显贵,这里就已经成为人们心目当中的“高档社区”。后来到了衣冠南渡的东晋王朝,以王、谢为代表的大家族更是在此大肆营建,虽然历经千年岁月一个又一个的王朝如同走马灯般轮番登场,但乌衣巷一带始终是江南繁华的代表。 其中由二等义诚伯耿启文修建的“守拙园”堪称是江南园林当中是翘楚。 在守拙园后院的那个小型人工湖畔,正在举办一场宴会。 几个安北所的头目穿着簇新的官服,悠闲而又惬意的品着茶,欣赏着优美的湖光山色。 湖边的空地上已经铺上了精美的羊绒地毯,支架了一张硕大的嵌玉虎纹桌。不远处的几个厨子正在煎炒烹炸忙的不亦乐乎,更有年轻貌美的歌姬吹拉弹唱,好不享受…… 一个身形彪悍的安北所头目端着一杯美酒,笑嘻嘻的说道:“听说当初为了营建守拙园,那耿启文花费了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如今却成了孙大人的府邸,想必那耿启文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哈哈……” “咱们孙指挥能留下那耿启文的一条老命,就已是很格外开恩了,区区一座园子又算得了什么?” 自从燕军打进京城之后,孙成岩就相中了这个风景秀丽的宝地,将这里作为安北所的“临时衙署”,美其名曰“临时征用”,其实就是私自占用了。至于说要占用多久,孙成岩压根只字未提,二等义诚伯耿启文也“很懂事”的没有问起过。 现如今很多的建文朝旧臣都惶惶不可终日,昔日的“燕贼”摇身一变就成了王师。尤其是孙成岩他们这些有功之臣,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那些建文朝的勋贵老臣家破人亡,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巴结讨好孙成岩,能用一座豪宅保住自己的性命,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咱们兄弟出生入死,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跟着万岁打江山,现如今大功已成,咱们也该享受享受了。” 虽然燕王朱棣还没有正式登基称帝,但那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孙成岩他们早已知道了:只要等朱棣拜谒了孝陵之后,马上就要登基称帝君临天下了。作为燕军的“内部人员”,他们已经开始提前使用“万岁”来称呼朱棣了。 王爷要当皇上了,大家跟着王爷出生入死这些年,要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谁他娘的提着脑袋跟着朱棣一起造反? 现在江山已经打下来了,也该大家享受享受了。 远远的看到陈长生等人过来,孙成岩顿时面带微笑:“兄弟们,咱们安北所的大功臣来了。” 作为昔日的“安北所驻京城交通站”的负责人,陈长生不仅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传递出很多要紧的情报,更主要还救过孙成岩本人的性命。 所以孙成岩和陈长生的关系极好,不仅将他引以为心腹,还总是把陈长生救助自己的事迹挂在嘴边:“想当初,要不是长生兄弟冒险救我,我坟头上的草都已经三尺高了,哪里还有今日的富贵荣华?” “孙指挥言重了,当时的情形虽然凶险,但孙指挥吉人天相,自然能够化险为夷……”陈长生从来不居功自傲,每次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他都表现的异常谦逊:“我只不过是青蝇附于骥尾,侥幸而已。” “不要说这样的客套话了。”孙成岩举起了一杯酒:“今日到这里的人全都是咱们安北所自己的弟兄,一个外人都没有人,咱们先盛饮一杯,我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盛饮。” 众人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乱糟糟的凑过来询问道:“孙指挥,我的孙大哥,又有什么好消息了?” 孙成岩的脸上全都是志得意满的笑,不紧不慢的说道:“万岁爷准备重启锦衣卫了。” 锦衣卫是明朝政坛的一大特色,原本是太祖洪武皇帝亲自创立的组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解散。 不管如何粉饰,都无法掩饰朱棣通过武力夺取皇位的事实,肯定对朝中的大臣缺乏信任,所以才有了重组锦衣卫的想法。 “锦衣卫肯定是要重组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锦衣卫的名声……大家都是知道的,实在不怎么好。”孙成岩哈哈大笑着说道:“所以呢,万岁爷准备让咱们安北所承担一部分巡查缉捕的权限,同时对锦衣卫行使监管之责……” “那是不是说咱们安北所比锦衣卫的权利还要大?” “这是当然,毕竟咱们有监管锦衣卫的权利嘛。”孙成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管怎么说,咱们安北所都是万岁爷一手创建,有些事情还得咱们去做万岁爷才能放心。” 安北所本就是东厂的前身,虽然还没有正式改组,其实已经开始具备了东厂的基本职能,只是还没有那么完整的组织架构罢了。 听了这个消息,众人顿时笑逐颜开。 “还有个事儿。”孙成岩端着酒杯,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有意无意的看了陈长生一眼: “户部的章子山是万岁爷点了名的钦犯……” 这位章子山章大人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臣,他只是户部的一个四品堂官而已,职位说高不算很高,但也绝对不低了,不管怎么说都是部堂大员。这位章大人虽是洪武朝的旧臣,但却一直声名不显,属于那种没有什么作为但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的庸碌官员。 真正让这位章大人出名的,就是那篇《讨燕逆檄》。 早在燕王朱棣刚刚发动“靖难大战”的时候,这位章子山章大人就写了一篇声讨朱棣的檄文。 在这篇洋洋洒洒近千言的檄文当中,章大人站在朝廷的立场上,不仅把燕王朱棣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列举了朱棣的三十大罪状:不忠不孝、阴蔽先帝、欺瞒圣上、构陷忠良、荼毒四海、豺狼成性、穷兵黩武、阴谋篡逆…… 这位章大人本就是科举出身的饱学儒生,引经据典作文章就是他的拿手好戏。这一篇痛骂朱棣的檄文真是写的慷慨豪迈酣畅淋漓,不仅深得建文帝和满朝文武的喜爱,还专门刊行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造反的朱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贼。但凡朱棣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良知,看到这篇檄文就应该羞愧的当场自杀! 江南文坛把章大人的这篇《讨燕逆檄》与唐朝骆宾王那篇名动天下的《讨武瞾檄文》相提并论,把章大人说成是大明朝的骆宾王…… 这篇檄文让章大人成为了名人,也招来了杀身之祸。 从燕军打进京城的那一刻开始,这位章大人就知道自己玩脱了,为了避免遭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苦,干脆一绳子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悬梁自尽了。 朱棣最是一副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 抄家是最起码的,章家的成年男丁全部处死,女子发于有功之人为奴,所有的亲族全都受到株连…… 作为相互敌对的一方,安北所的这些人根本就不会对这位章大人有一丝一毫的同情之心,他们只关心一个问题:抄家。 这位章大人为官几十载,家底肯定丰厚的不行,不管谁去抄了他的家,都会大发一笔横财。 一听到要抄他的家,所有人全都两眼放光,一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说抄家你们都来了精神儿,一个个全都成了喂不饱的狼……”孙成岩笑骂了一句:“反正以后有的是发财的机会,这一次就把让长生兄弟带几个弟兄去干吧。” 抄家这种事,谁去谁发财,让陈长生去抄章子山章大人的家,这绝对是一个肥的流油的美差呀! 第79章 大发横财 原本以为抄家是个美差,必然可以抄出大量的金银财宝,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经过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等人好一番忙碌之后,仅仅只抄出了不到二百两银子,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铜钱。 “才这么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啊。”王大有恨恨的在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章子山这老东西,还真是两袖清风清廉如水呢,却让咱们兄弟白跑一趟。” 康丰年也在不停的抱怨着:“我还以为这是一趟肥的流油的美差呢,却只有这么一点点银子……” 这么多人,忙活了好半天,却只找到这么一点点银子,确实让人沮丧。 但陈长生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章子山为官几十年,又是在户部主管钱粮,就算他真的清廉如水不贪不占,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家底儿。 千里当官只为财啊。 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银子? 若是已经成了死鬼的章子山真的只有这么点家产的话,他府里那么多是仆役、下人、丫鬟、书童什么的怎么养活?还有好几个妻妾和少爷、小姐,这些人平时吃什么喝什么? 陈长生绝不相信章子山就是传说中的“清廉如水”之官员。 “都好好的搜过了吗?” “各个房间全都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却只找到这么点银子。” “不对,这肯定不对。”陈长生才不会相信这个时代官员的操守,更不相信章子山是就是“两袖清风”的清官:“再好好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地窖啊、夹壁墙啊什么的,我觉得章子山肯定藏匿了大量财物,只是咱们还没有找到罢了。” “都已经找遍了,连老鼠窟窿都挖开了,他真的只有这么点家产……” 经过好一番仔仔细细的搜索之后,陈长生很快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章子山卧室的那张厢床的床脚处,存在一些摩擦的痕迹。 按说这种笨重的厢床不会轻易移动,怎么会有挪动的痕迹呢? “把这张床给我砸了。” 随着陈长生的一声令下,那些个士兵纷纷招来大锤重斧等物,稀里哗啦一通乱砸。 砸开了床厢之后,立刻就露出隐藏在床板底下的一个地窖入口。 掀开地窖隔板的瞬间,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床底下的地窖里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个又一个的银元宝,还有数不清的金条、金砖和无数的金玉珠宝…… “这老东西果然是个贪官,差一点就被他蒙骗过去了。”见到这么多是金银珠宝,王大有等人早笑开了花:“得亏陈大人发现了,要不然咱们兄弟就要亏了呢,哈哈……” 从床下的地窖里搬出来的金银珠宝有好大一堆,每一件都是好东西。陈长生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尊玉马…… 这个玉马约莫有一尺来长,通体晶莹剔透,雕刻的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眼睛,分明就是镶嵌了一对红宝石。 这玩意,就算不说价值连城吧,肯定也能值很多很多钱呢。 看到陈长生对这个玉马爱不释手的样子,王大有立刻就摆了摆手,负责清点记录的康丰年立刻就“很懂事”的将此物从清单上划去了…… 当陈长生把玉马重新放回物品堆中的时候,王大有赶紧问了一句:“怎么又放回来了?陈旗头不喜欢这尊玉马?我看这玩意儿不错呀……” 这么好的玉马,谁不喜欢? 虽然早就知道可以借着抄家的机会中饱私囊,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拿,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怕什么?”康丰年赶紧说道:“只要是陈旗头喜欢的物件,我就从清单上划去,这个东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还客气个什么劲儿哦?” “可是……”陈长生小声说道:“我总不能就这么直接把东西拿走吧?” “不拿不行啊。”王大有连一点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说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孙指挥把这个美差交给你来办,你不多拿一点,怎么孝敬孙指挥?” 孙成岩把抄家的美差给了陈长生,陈长生当然要“意思一下”。 “你要是不拿的话……”王大有指着在场的所有人说道:“咱们这些兄弟怎么好意思下手?总不能让兄弟们白白的辛苦一趟吧?” 所有来抄家的这些人,全都等着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呢,要是陈长生不先“动手”的话,他们还真的不大好意思下手呢。 整个抄家的过程,其实就安北所上上下下相互勾结,全都等着发大财呢。 陈长生本就不是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正人君子,既然大家都等着他先下手,那就别客气了。 他顺手就拿起了那尊玉马,然后又拿了一大堆连他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书画卷轴,笑呵呵的对众人说道:“这里还有不少的金碗银碟、水晶珊瑚、猫眼玉石什么的。东西太多就麻烦兄弟们过过数目,我先去外面透透气……” 要是这些人连陈长生的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那就真是白混了。 反正这些东西也没有登记在册,具体的数目谁也说不清,自然要大捞特捞一把。 陈长生前脚刚刚迈步出门,众人后脚就扑到了那些金银珠宝之上…… 差不多过了一顿饭的时间,每个人都抱着杂七杂八的金银珠宝赚了盆满钵满,负责登记的康丰年脖子上挂着好几串珍珠项链,笑嘻嘻的把清单递给了陈长生:“都已经清点完毕了,总计有赤金七十五锭,金砖四十八块,青丝银元宝四百余,翡翠大西瓜四个,珊瑚树两株,地契十二份,其中当铺三间,绸缎庄三间……” 逐一把章子山这个大贪官的所有的财产全都登记在册之后,王大有又笑嘻嘻的小声说道:“另外还有一些金银元宝没有登记,差不多有四万多两的样子。其中五成是留给孙指挥的,陈旗头你拿三成,最后的那两成让弟兄们平分,陈旗头以为如何?” 虽然孙成岩根本就没有参与这次抄家的过程,却给他预留了一半,一下子就进账两万两! “我拿三成?两成就够了。”陈长生笑着说道:“兄弟们忙里忙外,也挺辛苦的,让大家多分一成吧。” “陈旗头说了……”王大有丝毫也没有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隐藏讳言之处,竟然高声喊叫起来:“再给兄弟们多分一成。” “多谢陈旗头。” “谢陈旗头厚赏。” “陈旗头对兄弟们真是没的说。”王大有嘻嘻的笑着:“今天我做东,安排个酒局,咱们兄弟定要喝个痛快……” 第80章 别做贪官 陈长生和他的手下们全都发了大财,于是置酒狂欢,一直喝到了深夜。 当王大有等人把陈长生和属于他的那一份金银珠宝送回来的时候,陈长生显然已经喝高了。 “哥……你这是喝了多少?”小慧儿最不喜欢酗酒,见到陈长生这幅醉醺醺的样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数落他几句,忽然看到堆放在门口的那几箱财物,顿时就惊的目瞪口呆。 箱子里装满了金条、金锭、银元宝,在灯火的照耀之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还有数不清的珍珠、翡翠、金银首饰,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古董字画…… 尤其是那一尊玉马,晶莹剔透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小慧儿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连做梦都不敢梦到这么多。 “这么多金子银子……得买多少米呀。”小慧儿的声音都在颤抖,她望向陈长生的目光中充满了惊骇和不安:“这些金银钱财,还有这些东西,是哥你贪来的吧?哥,你可不能做贪官哦……” 在小慧儿的心目当中,陈长生第一次出门办差,就用车子往家里捞钱,这不就是典型的贪官吗? “哥,虽说你现在已经当官了,可咱不能做贪官呀。你怎么能贪这么多?”小慧儿扯着陈长生的衣袖不住的苦劝:“还是赶紧给人家送回去吧,这要是被孙大叔知道了,就算是你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呀。” 王大有、康丰年等人早就喝的七荤八素东倒西歪,听到小慧儿的这一番话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怕什么?孙指挥捞的更多,哈哈……” 啥? 孙成岩孙大叔也捞钱了?而且捞的很多? 小慧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孙成岩这种硬汉,竟然也成了贪官,而且贪的非常厉害! 晕晕乎乎的陈长生完全就是一副醉态可掬的神态,他脚下好像踩着棉花一样,踉踉跄跄的随手从箱子里抓起一大把珠宝就往小慧儿手里塞,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小慧儿妹子,平日里你连件像样的首饰都舍不得置办,现如今咱家有钱了,这里的东西……但凡是你喜欢的,看上哪件拿哪件……再把阿母接过来,好好的享享清福……” 康丰年、王大有等人笑道:“咱们陈旗头就是重情重义,慧姑娘以后要享福了哦。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走了……” 众人离去之后,小慧儿还在生陈长生的气呢。 单纯天真的小慧儿妹子还以为这些东西是陈长生贪来的呢,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醉醺醺的陈长生,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哥,你变了,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成为一个贪官……” 在小慧儿的心目当中,贪官就是坏人,很坏很坏的那种人。 “小慧儿……慧姑娘。”三奶奶扯了扯小慧儿的衣袖,小声的解释着:“官场上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老爷把这些财物带到家里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若是不捞钱,他的上司和下属怎么捞?”三奶奶显然比小慧儿更明白官场是怎么回事:“那位孙指挥让老爷去抄家,其实就是让他去捞油水的……” 江山易主,皇位更替,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时刻,作为胜利者当中的一份子,陈长生他们这些人仅仅只是弄了点金银财宝,其实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甚至完全不值一提。 那些大人物瓜分的是这三万里河山和至高无上的权力,区区的一点金银确实微不足道。 好一番解释之后,小慧儿终于释然了很多,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已经喝高了的陈长生忽然感觉腹内好一阵翻江倒海,顿时就抱着肚子狂吐起来。 “没有那么大的酒量就别喝这么多,吐的满身都是……”小慧儿妹子像个小大人一样继续数落着陈长生,“好端端的一双新鞋,还没有穿几天呢,就弄的这么脏……” 三奶奶赶紧拿来了唾筒子、铜盆等物,手脚勤快的收拾着狼藉的呕吐物,同时对小慧儿说道:“老爷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总是不好放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尽快入库吧。” 这些金银财宝,全都陈长生家产的一部分,身为管家的小慧儿自然要好好的打理。 她赶紧喊了几个人,把所有的金银钱财和珠宝玉器全都搬进仓库,一直忙活到午夜时分…… “总算是弄完了,”小慧儿很轻松的拍了拍双手,很认真的把库房的钥匙挂在脖子上,抬头看了看悬于中天的那一轮明月,“估摸着快要到子时了吧,我得赶紧回去,要不然阿母肯定惦念的睡不着觉呢。我哥喝成了这个样子,一定要照顾好他呦,最好再去烧点醒酒汤什么的,或者是给他灌点醋也行……” “伺候好老爷是我的本分,慧姑娘放心吧。” 在小慧儿看来,既然陈长生已经接管了曹府,成了这个家的新主人。那么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当然也包括三奶奶在内的这些姬妾,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陈长生的女人。 既然如此,三奶奶就理所当然的应该伺候好陈长生,这是她应该做的事情,也是她的福份。 不管怎么说,陈长生陈大哥都比那个肥猪一样的死太监要好一百倍,而且陈长生为人善良脾气也好,肯定不会像曹太监那样欺凌虐待她们。 虽然才刚刚成为这里的主人还没有几天呢,但陈长生的“好脾气”已是有口皆碑,哪怕是府里的下人做错了事情也从来不会象曹太监那样动辄打骂,对所有的下人都好的不行。 不管是府里的厨子还是马夫,甚至连老眼昏花的门房都是异口同声的念叨着自家这位“陈老爷”的种种好处呢。 三奶奶能够伺候陈长生,绝对是她的福气! 要是她把陈长生伺候的好了,再加上她自己的肚皮争气,能够给陈长生生下一儿半女,说不准哪天陈长生一高兴,还会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呢。 虽说以三奶奶这样的出身肯定不可能成为正室夫人,但哪怕是个偏房也不错呀。 在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下,这是一种很正常的生活方式,很多大户人家都是这个样子。 至少,在小慧儿看来,能够伺候陈长生陈大哥,对于三奶奶来说确实可以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归宿…… 第81章 这不是归宿 如水如银的月光轻柔的仿佛情人的抚摸,把天地之间的一草一木全都笼罩起来,虽然不似白日里那么清晰而又棱角分明,却凭空多了几分模糊且又空幻的色彩,朦朦胧胧的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几声从远处传来的犬吠让这个宁静的夜晚显得更加安详。 当陈长生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移到了厢房的檐子上,轻柔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射在他的脸上。 真的不该喝那么多酒啊。 刚刚醒来的陈长生口干舌燥,浑身上下就好像散了架一样难受的很,脑子里就好像是埋进了一根尖锐的钢针,尤其疼的厉害。 虽然已经睡了一觉,但宿醉之后的那种感觉依旧挥之不去,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下意识的翻了个身,猛然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深更半夜睡眼惺忪之际,忽然发现被窝里竟然多出一个人来,顿时就把陈长生吓的汗毛倒立,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本能大吼了一声:“谁……你是谁?” “老爷,你醒了?”这个声音轻柔中带着一丝慵懒。 竟然是三奶奶。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三奶奶正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洁白如玉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手臂好像疲倦的小猫那样蜷缩着,露出胸前一大片白花花的肌肤。 三奶奶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愈发显得柔媚动人我见犹怜。尤其是她那小鸟依人般的姿态,总是让血气方刚的陈长生忍不住的想要把她一把揽到怀中好好的疼爱一番,或者干脆就扑到她的身上宣泄一番…… “三奶奶?我……我怎么会在你的床上?我……我没把你怎么样吧?” “哪里有什么三奶奶?老爷还是叫奴奴秋娘好了。”三奶奶微微挪动一下身体,把半个娇躯全都压在陈长生的胸口上,故意把嘴巴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都血脉喷张的语气娇声说道:“我是老爷的女人,老爷想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因为刚刚从宿醉中醒来,陈长生的脑子还不是很清醒,他下意识的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女人:“三奶奶……哦,不,秋娘,你……我怎么会睡到你的床上来了?”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的娇媚的神态顿时一黯,眸子里的神采瞬间消失,整个人都变得黯淡了:“老爷是不是嫌弃奴奴残败之躯?奴奴原本就知道没有这个福份,还痴心妄想的要伺候老爷于枕席之间……” 说着说着,三奶奶……秋娘的眸子里就泛起了一抹泪光,竟然嘤嘤的抽泣起来。 “不,不,不……三奶奶误会了……秋娘你误会了,我不是嫌弃你什么,真的不是。”陈长生帮她拢了拢遮蔽了脸庞的秀发,正色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逃出这里的吗?怎么又……” “那老阉奴欺凌虐待,奴奴早已不堪忍受,故而要逃离。现如今是老爷当家做主了,奴奴自然愿意真心侍奉左右。” “可是……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你要是想走的话,随时可以离开,而且我一定会给一笔银钱,保证你可以衣食无忧。” “这天下虽大,哪里还有我这种女人的安身之地?与其出去飘零辗转,还不如跟定了老爷。若是能够伺候老爷这样的大英雄,也是奴奴莫大的福分。” “我算哪门子大英雄?就算当初的曹太监,也比我的官职要高的多呢。” “老爷乃是堂堂七尺好男儿,昂昂纠纠伟丈夫,岂是那老阉奴可以相提并论?”三奶奶……秋娘低下了头,用细微难辨的声音说道:“奴虽侍奉过那老阉贼,但那阉贼又不是真正的男人,最多也就是折磨殴打,还没有真正要了奴奴的身子。若是老爷垂怜,今天晚上就要了奴奴了吧……” 说话之间,秋娘就如同一条柔软的八爪鱼一般缠了上来…… 陈长生本就不是那种迂腐冥顽之人,竟然秋娘心甘情愿,他也就不再客气,心猿意马之下一把将秋娘搂了个结实,连连亲了几个肥嘴儿。 那秋娘本就自幼受过这方面的教育,伺候男人的本事堪称一流,愈发的如胶似漆难分难解…… 以前在二十一世纪那边的时候,陈长生也曾经和王亚楠同居过一段时间。只不过王亚楠性格倔强,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 这个大明朝的女人,却给了陈长生完全不同的感受,让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温柔如水”。 秋娘真是个水一般的女子,不仅柔媚入骨,而且百依百顺,一口一个老爷的叫着,很快就让陈长生落入温柔乡中乐不思蜀了…… “老爷累了吧?这一身的透汗!”秋娘翻身跨坐在陈长生的身上,虽然脸色早已羞的仿佛能滴出水来,还是语带叫声的说道:“不如换一个玉兔捣药的势子……” “啥叫玉兔捣药?” 秋娘顿时就羞的抬不起头来,轻声呢喃道:“老爷只管好好的躺着享受,奴奴马上就让老爷知道什么叫做玉兔捣药了呢……” 秋娘使尽浑身解数,愈发的柔情似水,让陈长生体会到男人的乐趣。 不知不觉之间,东方已经泛起了一大片鱼肚白。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和秋娘折腾了半个夜晚,最要紧的“折腾”了这么久,不仅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依旧精力充沛生龙活虎。 虽然已经天亮了,陈长生却还是不愿意起床:毕竟怀里搂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谁不愿意多温存片刻呢? 二人又在被窝里腻腻歪歪好半天,秋娘才恋恋不舍的从床上起来,梳洗打扮之后又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袍,娇娇怯怯的说道:“奴奴伺候老爷穿衣……” “我自己来。” “哪有让老爷自己动手的道理?还是让奴奴伺候老爷吧。” “谢谢你了。” 听到谢谢二字,秋娘顿时就愣了一下。 这两个字虽然简单,但却透着一种尊重。 亘古以来,如同秋娘这样的姬妾,其实就是主人家的玩物,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老爷会对姬妾说“谢谢”呢。 秋娘几乎要被感动哭了,顿时感觉一切的付出都得到了极大的回报…… “哦,对了,一会我要出门一趟,可能会过三两天才会回来。” 陈长生出门,当然是要回到二十一世纪去。 这次抄家,弄来了很多金银珠宝和古玩字画,最好还是抓紧时间把这些东西带回到二十一世纪去,顺便看看阿义那小子把公司经营的怎么样了。 第82章 同学会 当陈长生来到公司见到王亚楠的时候,差一点没有认出来。 今天的王亚楠和以往有了很大的分别,她的脸上化着精致而又得体的妆容,典雅而又不失文静,尤其是那一身非常合身的名牌小礼服,将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的更加诱人,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名牌的包包,俨然就是一副都市丽人的形象。 “今天打扮的可真够漂亮的。” 王亚楠呵呵一笑:“这些名牌衣服和化妆品,全都是阿义老板给我买的……” “阿义给你买的?可真不错。” “你的铁哥们给你的前女友买这么名贵的东西,难道你就不吃醋吗?”王亚楠故意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道:“你能不能配合一下,哪怕表现出一点点吃醋的样子也好啊。你这么轻描淡写,真的搞的我很没有面子。” “吃醋?吃你和阿义的醋?”陈长生已经笑了:“我很清楚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更清楚阿义是什么样的人,哪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阿义和你也不可能发生什么,要是连这么点信心都没有,还怎么和阿义做铁哥们?” 话音刚落,阿义就迈步进门了。 “阿义啊,你小子又做什么去了?” “我刚刚买了一辆车。” “你不是早就有辆车了吗?怎么还买?又买了辆什么车?” 阿义炫耀着手里的车钥匙,满脸都是得意洋洋的表情:“买了一辆保时捷帕拉梅拉,用咱们公司的公款买的……” “我去你大爷的,你小子竟然用公款买豪车?保时捷那样的豪车是你这种人开的吗?那得多少钱哦?” “不多,不多,还不到二十万呢。” “滚你大爷的臭鸭蛋,二十万买帕拉梅拉?你是不是以为我傻?那玩意动辄就要一两百万,二十万连个车轱辘都买不出来……” “真的是不到二十万。”阿义嘿嘿的笑着:“我买的是二手车的事故车……或许是三手车也说不定……” 花了二十万,买了一辆不知道是几手的旧车,而且还是一辆事故车,在陈长生看来这纯粹就是瞎胡闹! “好歹咱也是大公司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了,没有一辆能拿得出的车子岂不是很没面子?还怎么彰显咱们公司的实力和形象?”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陈长生更了解阿义的为人了。这小子买豪车,而且是不知道几手的旧豪车,肯定不是为了公司的形象和实力,纯粹就是为了装逼。 “我就是装逼,怎么了?”阿义说的理直气壮:“这年头,你要是开一辆破车出门,人家就认为你没实力。甭管这车是几手的,就算只剩下一个车标,那也是帕拉梅拉,开出去倍儿有面子……而且吧,开着这个车泡妞也方便……” 花了差不多二十万买一辆旧车,就是为了装逼和泡妞,确实符合阿义的作风! 虽然对阿义的这种行为很不认可,但却知道阿义这小子就是这样的性格,也就懒得再说什么了:“买了就买了吧,只是千万不要开出去飙车,万一弄出交通事故那你撞个缺胳膊少腿那就不划算了……” 说着说着,陈长生忽然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你小子的驾驶证考下来了?” “没呢。” “没有驾驶证你还买车?” 别看阿义这小子已经开了好几年车,但他却始终没有驾驶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小子虽然考了好几次,但却连科目一都无法通过,一直都是“无证驾驶”的状态。 “我都不稀罕说你,你看看我弄来的这几件东西怎么样?” 见到陈长生带回来的这些书画和玉器,阿义顿时眉开眼笑,捧着那一尊玉马爱不释手:“这个玉马是真不赖呀,成色好水种也好,最主要还在于这东西不在法律限制范围之内,肯定可以卖出高价。这么好的东西我真有点舍不得卖,不如留下来做咱们的镇店之宝好了。” “至于这些个书画……还是找时间让罗教授过来帮忙看看吧。”阿义得意的不行:“别看咱们公司还处于亏损状态,但光咱们公司的这些存货,就能值不少钱呢,有个名词叫啥来着……亚楠昨天还对我说起过那个名词来着,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 “公司净资产?” “对,就是这个词儿,虽然咱们公司还没有赚到钱,但有了这么多字画、瓷器、玉器什么的,就等于说是咱们公司的净资产很高,是这么说吧?” “理论上确实可以这么说。”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阿义说道:“亚楠说她要去和老同学聚会,我看她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所以专门拿了点钱,帮她置办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行头。” 怪不得王亚楠满身名牌打扮的光鲜亮丽,原来是要去参加同学聚会。 不管王亚楠现实生活中混的有多惨,终究是好面子的人,在同学聚会的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寒酸。 “长生……”王亚楠下意识的看了陈长生一眼:“咱们高中的那些老同学又要聚会了,你去不去?” 同学聚会? 陈长生连一点兴趣都没有。 几年之前,陈长生和王亚楠就曾经参加过一次这样的同学聚会。 按说高中时代的老同学,彼此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比较单纯的。但是一到了聚会的时候,就全变味儿了。 所谓的同学聚会,完全就是喝大酒吹大牛。那些个老同学,明明混的不怎么样,却一个比一个能吹,全都把自己说的好像成功人士一样,充满虚荣和攀比,搞的很没有意思。 “没兴趣,我不去。” “这次聚会是赵老师安排的,赵老师还专门打电话问你的手机号呢,你也不去吗?” 说起赵老师,陈长生的心头顿时就浮现出一个和蔼可亲的教师形象。 赵老师是陈长生高中时代的班主任,属于那种典型的老派知识分子,绝对对得起“为人师表”这四个字。 想当年,赵老师对陈长生相当的不错。只可惜,陈长生没有遵从赵老师的意思考取计算机专业,而是报考了医学院…… 现在想起来,陈长生还很后悔呢。要是当初像赵老师说的那样报考计算机专业的话,或许自己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既然这次聚会是赵老师安排的,那我去。” “开着咱们的保时捷去参加同学聚会,一定非常非常的拉风。”阿义得意洋洋的大笑着:“新车刚买回来,就给你撑撑场面,够意思吧?” 王亚楠拿起了车钥匙:“只是希望在那么多老同学面前,不要说起我的真实境遇,免得让我没面子……希望你能让我保留一丝自尊,哪怕这份自尊是假的……。” 第83章 一去不返 当王亚楠搀扶着陈长生从赵老师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明明酒量不行,还死撑着喝那么多,真以为自己是千杯不醉的梁山好汉?”喝醉了的陈长生简直比一头肥猪还要沉重,王亚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连拖带拽的弄上了车。 喝的醉醺醺的陈长生还在不停是说着同学聚会之时的情形: “咱们班的陈睿智可这特么的睿智啊,明明的骑着电瓶车来,却张口闭口就是几个亿的大生意,还说和国外的财团合作……他合作个屁呀,明明就是小瘪三,还在我面前吹牛皮。” “还有那个王梓萌,丑的跟鬼一样,身材比猪还肥,却说嫁给了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她怎么不说嫁给阿拉伯王子呢?” 二人哈哈大笑着说着昔日的那些老同学,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亲密无间的那段美好时光…… “白开文那小子就更能吹了,明明是只是一个小报记者,却说采访过这个富豪那个高官,他怎么不说美国总统是他二大爷呢?哈哈……” “这几个牛皮大王看到咱们的车,顿时就傻眼了,一个挨着一个给咱们敬酒。就凭这一点,这辆车就没白买……” “行了,行了……”驾驶着车子的王亚楠哈哈大笑着说道:“你光说别人,怎么不说说自己?你也够能吹的。说什么公司价值几千万,还说什么三年上市……听着你吹大牛,我真的怕自己会当场笑出来。” “我这不是为了给你撑场面嘛。”明显已经喝高了的陈长生嘿嘿的笑着:“这次同学聚会,没有给你丢脸吧?” 在整个聚会的过程当中,陈长生不仅没有给王亚楠丢脸,反而给她争足了面子:陈长生始终说他和王亚楠联手创业开办了一家很不错的公司,还说王亚楠怎么怎么懂经营会管理,俨然就把她塑造成了一个女强人的形象。 不仅如此,陈长生和王亚楠还有默契的说二人始终在一起,而且不久就要领证结婚了,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就象真的一样,引得很多同学都向他俩投去羡慕的目光。 不论感情还是事业,王亚楠都很成功,这就是陈长生极力造成的一种假象。 “谢谢你了,谢谢你让我保住了这点可笑的虚荣心,没有让我在同学们面前成为一个笑话。” 陈长生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浓重的酒气直接就喷到了王亚楠的脸上:“咱俩谁和谁呀,用不着说这样的客套话。” 这一句话,让王亚楠的内心甜滋滋的,这是一种久违的温暖和贴心。 不知不觉之间,车子已经驶进了地中海花园小区。 陈长生新买的那套房子就在这个小区,只是暂时给王亚楠居住而已。 醉眼惺忪的陈长生看了看,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这里本就是你的房子啊。” “不是让你住了嘛,还是送我回诊所吧。” “你……”王亚楠犹豫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终于鼓足了勇气:“要不今天晚上你就睡在这里吧。” 毕竟以前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美好的时光,又曾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王亚楠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连傻子都能听懂。 陈长生不可能不明白王亚楠的心思,但他却没有那个意思:“算了吧,还是送我回诊所吧。” 听到这句话,王亚楠的神色顿时就变得黯淡了许多,微笑的表情顿时就凝固在那张勾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嘴皮儿动了好几下,明显是想说点什么,但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只能一言不发的把车子又开出小区,朝着诊所的方向驶去…… 当王亚楠把陈长生送回那间小的可怜的诊所以后,原本可以直接离开,但她却没有走,而坐在那张狭小的单人床的床头,细细的打量着醉眼迷离的陈长生,过了好半天在终于开口:“当初我和你分手,时至今日你还在怪我?怪我嫌贫爱富,怪我没有眼光,是不是?所以你根本就不打算和我和好,是不是?” “没……没有的事儿。”虽然陈长生的舌头都打结了,但他的真诚毋庸置疑:“我比任何一个人都盼着你能很幸福,真的。” 作为昔日的前女友,王亚楠很清楚的知道这是陈长生的真心话,也是他最真诚的祝福。 但也就仅仅只是单纯的祝福罢了。 “长生……我能感觉的到,你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想干涉你的生活,毕竟咱们已经分手了,只是一时好奇。想知道你的新女朋友是什么样子而已。” 王亚楠的脸上挂着非常勉强的笑容:“就算咱们不是那个关系了,至少还是朋友嘛。什么时候把你的新女友带出来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陈长生确实和某个女子有过“深入的交流”,凭借女人特有的敏感,王亚楠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一点。 但要说想见一见陈长生的“新任女友”,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毕竟刚刚和陈长生同床共枕的三奶奶远在大明朝,几百年的时空阻隔,她又怎么可能看得到呢? “我……就算是有别的女人了吧,但不是你说的那种女朋友……”已经喝的晕晕乎乎的陈长生的声音含糊不清:“她是我的女人,但不是女朋友……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你说……” “她……是不是比我要好的多?”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比你好,但她比你……温柔,不像你这里要强……”早已烂醉如泥的陈长生又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什么,但却已经听不清楚了,很快就脑袋一歪呼呼大睡起来。 王亚楠很贴心的帮他脱了鞋,又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转身出了诊所,发动了那辆二手的豪车……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泪水总是不争气的流淌下来,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上…… 王亚楠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哭的非常大声,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悲伤。 有些东西,错过也就错过了,就算是真的想要回头,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就好像亲手打碎了一件薄薄脆脆的玉器,就算是重新粘合起来,却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完美无瑕的样子了。 或许,只有不尽的泪水才能祭奠那已经远去的青春之恋…… 第84章 帮倒忙 第二天,当阿义来到公司的时候,还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 “你身上的酒味怎么这么大?”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阿义嘿嘿一笑:“昨天晚上喝多了……” “在哪喝的?” “当然是酒吧喽。” “和谁喝的?” “我也不知道那小妞叫什么名字,”阿义的脸上全都是贼兮兮的笑容:“我只记得那个小妞的身材火辣的不行,稍微勾搭了一下就喝高了,然后我就带着那个小妞出去开房……” 说起昨天晚上的经历,阿义顿时就眉飞色舞起来:“那小妞真放的开呀,你根本就想象不到那个妞到了床上有多么疯狂,足足折腾两个多小时,搞的我现在都在腰疼呢,你得帮我弄点补肾的药吃一吃,要不然我担心自己肾亏。” “那小妞说从来没有遇到我这么威猛的男人,还说我是男人当中的男人,真是疯狂而又销魂的一夜呀。”阿义得意洋洋的回忆着昨天晚上的艳遇。 虽说阿义这小子连个正经的女朋友都没有,但身边却从来都没有缺过女人,他泡妞的目的简单而又粗暴:就是为了上床! “昨天晚上,你和亚楠一定也很销魂吧?” “销魂?”陈长生稍微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阿义在说什么,赶紧说道:“你可不要瞎想,我和亚楠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种话连鬼都糊弄不了。”阿义的脸上全都是贼兮兮的笑容:“昨天晚上你和亚楠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吧?” “是的。” “肯定喝了不少酒吧?” “是的。” “一个正常的男人和一个正常的女人,而且还曾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很正常。现在你却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发生?这都什么年代了,用不着遮遮掩掩……” 在阿义的心目当中,自己能和刚刚认识的女人出去开房,陈长生和王亚楠这种有感情基础的,一定也度过了一个疯狂而又销魂的夜晚。 陈长生知道这种事很难解释清楚,也懒得解释什么,随随便便向阿义交代了几句,就离开公司回到大明朝去了。 陈长生前脚刚走,王亚楠后脚就来到了公司。 看到她那双略显红肿的眼睛,明显就是一副刚刚哭泣过的样子,阿义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他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故意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亚楠,你的气色好像不怎么好啊。是不是长生那小子和你吵架了?” “吵架?没有。”虽然王亚楠极力做出一副“我没事”的样子,但她那很不自然的神态却出卖了她,故意没话找话的说了一句:“长生还没有来吗?” “他已经走了?” “他去哪儿了?” “这小子总是神出鬼没的玩失踪,而且一失踪就是很长时间,我都已经习惯了,鬼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我想问你个事儿,”王亚楠目光炯炯的看着阿义:“长生是不是在和哪个女人来往?” “长生?和女人来往?” “可能我说的不是很清楚,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又找了新的女朋友?” “没有,绝对没有。”阿义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敢向你保证,长生那小子肯定没有找女朋友……” “阿义啊,我知道你和长生是铁哥们,也不用对我隐瞒,他自己都承认了。” “他承认啥?” “他说已经有别的女人了……”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不论王亚楠怎么极力做出一副“我不在乎”的样子,但她的心里其实还是很在乎的,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在乎。 对于这个问题,阿义完全就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男人嘛,临时找个女人也是正常的生理需求,我就经常去泡妞。” “不过嘛,我也就是随便玩玩儿,但你和长生不一样,你们是有感情基础的。”阿义这小子很罕见的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俩能够再续前缘……” “再续前缘?”王亚楠的脸上露出一丝悲凉的表情,伤感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苦涩:“已经不可能了。” “怎么不可能?你先别管他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你就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对他……是不是还有那个意思?” 王亚楠没有说话,用沉默来回答了这个问题。 阿义顿时就明白了:沉默就是承认呀。 “既然你对他还有那个意思,那就大胆的追求呀,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谈恋爱这种事还用我教你吗?” “但是……他总是拒绝我。” “亚楠呀,我是真心把我当自己哥们才说一句。”阿义的语气越来越严肃:“你这个人吧……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而且以前还和长生有过那么一段……但是你这个人就是太要强也太倔强了。” “女人嘛,最要紧的就是温柔,温柔你懂不懂?” “别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总是等着别人来追求。男女之间的这种事,其实就和做生意一样,只要看准了就得稳准狠,哪怕是死缠烂打也要贴上去……” “我知道你性情高傲内心刚烈,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外柔内刚的性格,但谈恋爱就是谈恋爱,关键时刻就得脸皮厚一点才行。只有把自己心爱的人追求到手,才是最后的胜利。” “只要你温柔一点主动一点,脸皮再厚一点,就一定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阿义把自己泡妞秘诀传授给了王亚楠:“甭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的。” “可是……我觉得长生已经爱上了别的女人,他已经……已经不再爱我了。” “屁话。”阿义哈哈大笑着说道:“他的心里要是真的没有你,会把新房子给你住,会让你来咱们公司工作?会这么尽心尽力的帮你?亚楠呀,平时我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就犯傻呢?” “你好好想想,当初长生是怎么追求你的?你就用以前他追求你的手段去追求他,我保证可以让你们再续前缘。” 王亚楠仔细的品味着阿义说的这些话,越想越有道理。 “可是……他已经走了呀。” “过不了多久,他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你温柔一点大胆一点,这种事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第85章 争风吃醋 后院塘里的荷花刚刚开始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天气越来越暖了,虽然三奶奶秋娘已经换上了更加单薄的绫子衣裙,却还是感觉到一阵阵的燥热,总是没来由的出一身细汗。虽然丰腴的前胸已经用肚兜束的很紧,而且还用裹胸布缠了又缠,举手投足之间还总是颤巍巍的,真的很让人害羞。尤其是在这个越来越燥热的季节当中,汗水总顺着胸前深深的沟壑往下流淌,只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撩起小褂擦拭几下…… 三奶奶用一个非常舒服而又惬意的姿势,正百无聊赖的躺坐在躺椅上,望着正在落山的夕阳。 以前的三奶奶,做梦都想从这个牢笼当中逃出去,只是那曹太监管的太严,根本就不许她出门。 自从陈长生做了这个家的老爷之后,马上就取消了这个限制。 重获自由的三奶奶就好像刚刚飞出笼子的金丝雀一样,急不可待的跑出去游玩。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去抛头露面,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或许只是单纯是需要体验一把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吧。 这几天来,三奶奶有事没事就出去闲逛,买了一大堆的胭脂水粉,又到裁缝铺去订做了几件时新的衣裳,玩儿的非常开心,但她很快就厌倦了。 总是出去逛街,其实也没啥意思,反而感觉更加的无聊了。 自从和陈长生有了肌肤之亲以后,三奶奶才真正体会到做女人的快乐,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却又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越来越期待那种感觉……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尊地卑,乾坤所定,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这就是三奶奶自幼就接受的圣人教诲。 三奶奶始终坚定的认为陈长生陈老爷就是自己的天,就是自己的一切。能够得到陈长生这样的一个年轻有为血气方刚的男人,就是她最大的福分,这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虽然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仅仅只是个地位非常卑贱的姬妾,但她相信事在人为,只要自己尽心尽力的服侍陈长生,陈长生就一定会给她一个很不错的归宿…… 她始终觉得陈长生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是自己承受了那么多苦难才终于换来的幸福。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陈长生,尤其是想到和陈长生缠绵悱恻之时的美妙,总是眼角含春嘴角带笑,那副表情像极了刚刚欢好过的小妇人,幸福而又满足…… 陈长生已经出门好几天了,也应该回来了吧,要不然今天晚上自己又要独守空房了呢…… 就在三奶奶心猿意马之际,猛然隐隐的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陈长生回家了。 三奶奶心头忍不住的一阵狂喜,赶紧从躺椅上跳了起来,如同条件反射般本能的要出门的迎接,却又退了回来。 她对着那面铜镜照了又照,仔仔细细的把本已十分精致的妆容补了又补,确认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瑕疵之后才出门迎接回家的陈长生。 “老爷回来啦……”三奶奶莲步款款,行了一个标准的蹲身礼,用温温柔柔的声音说道:“秋娘问老爷的安,老爷安好。” 看着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如此的谦卑恭顺,陈长生自然是高兴万分,笑呵呵的说道:“几天不见,秋娘愈发的美丽动人。我出门的这几天,你在家都在做些什么呀?” 秋娘这样的女人,最懂得如何逢迎讨好,赶紧低下了头,含羞带臊的小声说道:“奴奴也不曾做过什么,只是一直在想念老爷……” 当她抬起头来和陈长生对视之时,那双勾魂夺魄的大眼睛里全都是我见犹怜的羞涩,红扑扑的脸蛋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正在等待有情人的采撷! “大家都已经吃过饭了吧?我还没有吃呢……”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赶紧说道:“奴奴这就让厨房把饭食送到房里来。” 故意不让陈长生去厅里吃饭,而是专门把饭菜送到当中,根本就是三奶奶的小心思:其他的那几房姬妾全都在惦记着陈长生陈老爷呢,三奶奶可不想给她们任何机会。只要让陈长生在自己房中吃饭,另外的那三房急切就没有机会接触到陈长生,她们就只能干瞪眼。 不过是小女人的一点小聪明而已。 伺候陈长生吃饭的时候,三奶奶表现的愈发温柔,俏语娇声殷勤而又周到,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在陈长生的身上。 趁着陈长生吃饭的机会,三奶奶不停的挨挨搭搭,故意在陈长生身上磨蹭了几下,然后用明显带着挑逗口吻的语气在陈长生耳边低声说道:“老爷已经好几天没有宠过奴奴了,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宿在奴奴房里吧?” 所谓小别胜新婚,看她如此的温柔,陈长生早已热血上脑,伸手就揽住了她那纤细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行,今天晚上就在你的房里过夜,老爷我一定好好的宠一宠你。”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顿时心花怒放,愈发的不胜娇羞,脸色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奴奴这就去沐浴熏香,洗的干干净净,也好伺候老爷……” “现在就去洗澡?”陈长生看了看窗外还没有完全落山的太阳,笑嘻嘻的说道:“这才不到戌时呢,你着什么急呀,总要等到天黑以后吧?” 就在这个时候,更加年轻漂亮的四奶奶迈步进门,刚好看到了三奶奶坐在陈长生的腿上的情形,顿时羞的满脸通红…… 对于刚刚进屋的四奶奶,三奶奶充满了警惕之心,用一种不失礼貌但却明显带着冷淡的语气问道:“四妹妹,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年轻漂亮的四奶奶低着头说道:“听说老爷出门回来了,我……我想过来伺候老爷。” 三奶奶满脸都是骄傲的表情,说的趾高气昂:“老爷说了,今晚就由我来伺候他。四妹妹你就安心的回房去吧……” 听了这句话,四奶奶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却用很不满意的目光和三奶奶对视了一眼。 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老爷出门刚刚回来,三奶奶就把陈长生陈老爷给“霸占”了,早已惹的另外那三房姬妾大为不满…… 第86章 争宠 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透雨,日渐燥热起来的天气难得的凉爽起来,空气清新极了。 大奶奶、二奶奶还有四奶奶三人正坐在大花厅里,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这几天来,老爷一直都在三妹妹的房里过夜,已经连续十来天了吧?”当大奶奶主动挑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四奶奶一眼,用充满挑唆的语气说道:“在咱们四个姐妹当中,就数四妹妹最年轻也最漂亮,容貌俊俏就不说了,身段尤其的好。原本以为四妹妹一定会讨老爷的喜欢,想不到却让三妹妹占尽了上风……” 在所有的四房姬妾房中,四奶奶最年轻也最漂亮,虽然她总是有事没事在陈长生眼前晃悠,想方设法的献殷勤,但时至今日陈长生却从来没有在她房里睡过一晚,早已让她妒火中烧,酸溜溜的说道:“谁让老爷早就和三姐姐有交情呢?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因为陈长生独宠三奶奶,早已让其他的三房姬妾大为不满,并且结成了“同盟”,针对三奶奶这个“共同的敌人”。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环佩碰撞的清脆声响。 三奶奶来了。 三奶奶故意弄出这些声响,其实就是在提醒大花厅里的三位姬妾她过来了。 大奶奶、二奶奶还有四奶奶,全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 三奶奶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小花厅,款款落座,满面含笑的看了看眼前这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漂亮女人,抬起手来拢了拢额前的秀发,故意露出手腕上的那一对玉镯:“三位姐妹都在呀,刚好帮我看看这对玉镯怎么样?” “这是老爷刚刚赏给我的……要说老爷也真是的,这才几天呀,就已经赏了我好几件首饰,搞的我都不知道佩戴哪个才好了……” 另外的三位姬妾全都是独守空房,三奶奶却总是“霸占”着陈长生陈老爷,而且时不时的就有各种赏赐,怎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除了赏赐首饰和华服之外,老爷还赏给我不少银钱呢。”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那三个姬妾充满妒忌的眼光似的,三奶奶始终面带微笑,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笑呵呵的说道:“眼瞅着就要到月底了,姐姐妹妹们要缺少了零用钱,就找我来支取。” 按照陈长生定下来的“家规”,每个月家里的姬妾都可以拿到一份属于自己的“零用钱”,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足够日常的开销了。 以前曹太监还在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按月给零花钱的说法,这还是陈长生陈老爷来了之后给的“福利”。 按说这种事情就是应该找小慧儿姑娘,毕竟她才是陈长生陈老爷指定的“管家”。但小慧儿根本就不认字,更不会记账,也就只是担了一个“大总管”的名头而已,所以就让和她关系最好的三奶奶具体负责。 如此一来,三奶奶就成了真正执掌财政大权的管家了。 和昔日那副愁眉不展的哀伤模样完全不同,现如今的三奶奶却早已今非昔比,满脸笑容神采奕奕,就好像换了一个似的:“按照老爷的吩咐,每个姐妹按月有四两二钱的零用钱,才这么一点点银子可怎么够用?” 三奶奶笑呵呵的说道:“我自己做主,又给姐姐妹妹们加了两成,每人每月五两银子……” 三奶奶竟然可以私自做主决定众人的零用钱数量,足以说明老爷对她的宠爱不是一般的深。 “哦,对了,还有啊。”三奶奶笑盈盈的说道:“家里不是刚刚买了几个丫头嘛。老爷让我挑几个伶俐勤快的专门伺候阿母和慧姑娘……也是老爷心疼我,舍不得让我干活,还特意赏了我两个贴身的丫鬟。” 小慧儿姑娘和陈长生虽不是嫡亲的兄妹,但却胜似亲生的兄妹,陈长生专门给小慧儿和阿母买了丫鬟伺候着,原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也不知三奶奶怎样巴结讨好了老爷,竟然也弄了两个丫鬟,这就不能忍了。 以前的时候,大家都没有丫鬟,各自收拾各自房里的事情,最多也就是让府里的粗使丫鬟帮帮忙而已。现如今三奶奶房里却有了两个专门供她自己使用的丫鬟,另外的三个姬妾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三奶奶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已经远远的凌驾于众人之上了。 “老爷对三姐姐可真好!”四奶奶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道,“绫罗绸缎新衣裳,还有金银珠宝好首饰,也不知给了三姐姐多少。现如今又赏了两个贴身的丫头,真让我们姐妹羡慕啊……” 在这四房姬妾当中,就属四奶奶最年轻最漂亮,不仅生的俊俏,好像画里的仙女一样,而且身段尤其的好。原以为可以凭借出众的姿色与身材讨得陈长生陈老爷的欢心,但这些时日以来,陈长生根本就没有到她房中来过一次,反而是把三奶奶宠的没边儿,怎不让四奶奶羡慕嫉妒恨? 陈长生陈老爷年轻俊朗血气方刚,又是大有前途的新晋官员,这样的少年郎君哪个不爱? 不管是大奶奶二奶奶还是三奶奶四奶奶,说到底只是大户人家的姬妾罢了,要是不受宠的话,其实和一般的下人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三奶奶整天“霸占”着老爷,让另外的三房姬妾连一点点的机会都没有,其实早已犯了“众怒”。 这几房姬妾的出身和三奶奶大致相同,全都受过“全面而又系统化的教育”,最清楚应该如何取悦男人。三奶奶深知这三位姐妹的“厉害”,唯恐他们把陈长生“抢走”而让自己失宠,所以每天都拉着陈长生到自己房里过夜,变着法的讨陈长生的欢心,绝不会给她们留一点点的机会…… 三奶奶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公愤”,所以不失时机的示了一下好:“虽然老爷对我好的没话说,毕竟咱们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姐妹,总不能让老爷厚此薄彼。所以专门在老爷面前帮诸位姐妹说了几句好话……老爷说了,转过头让我再买几个丫头回来,保证让每一个姐妹都有至少两个可供使唤的丫鬟。” “总之,我已经帮诸位姐妹多争取了每个月的零用钱,还帮大家求来了贴身的丫鬟。”三奶奶用示威的目光看了看这三个姬妾:“以后呢,希望诸位姐姐妹妹都老老实实的在自己房中,别有事没事在老爷面前晃悠……” 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三奶奶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四奶奶一眼:“尤其是四妹妹,要是你觉得闷了,就来找我说说话,想要什么样的首饰尽管到我房里去拿。别总是缠着老爷,老爷忙的很呢,没有空闲搭理你……” 最年轻最漂亮的四奶奶总是有事没事的在陈长生面前献殷勤,而且总是一副风骚狐媚的样子,那小屁股扭的……都要扭出花来了。 她安的是什么心,三奶奶早已心中雪亮。 所以三奶奶希望通过“恩威并施”的手段,让这三个姬妾明白一件事情:想从自己身边把陈长生抢走,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如此的一点点小恩小惠,就想让另外这三位姬妾知难而退,三奶奶还是太天真了。 四奶奶冷笑了一声:“老爷是咱们大家的老爷,又不是你三姐姐一个人的老爷。三姐姐你想霸占住老爷,让我们姐妹怎么过?大姐姐,二姐姐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四妹妹,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也不晓得是哪个不识好歹?”四奶奶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杏眼圆睁的盯着三奶奶,完全就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架势:“三姐姐,你我四人都是一样的出身,你会的那些温柔手段我们姐妹也会,我还就不信了,老爷还能总是宠着你一个人?” “看这样子,四妹妹的要和我争抢老爷了吧?” 四奶奶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你能想方设法的讨老爷的欢心,凭什么我们就不能?”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就是撕破脸了。 就在宅斗大戏即将上演之际,孙成岩就来了。 当着外人的面,三奶奶自然不会和另外的那三个姬妾争风吃醋,而是做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象个真正的女主人那样主动迎了上去: “秋娘给孙大人见礼。” “免礼,免礼……”孙成岩很随意的摆了摆手:“长生兄弟呢?” “老爷正在小花厅用茶,我带孙大人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吧。” 第87章 大家闺秀 “长生老弟呀,恭喜了。”孙成岩刚刚迈步走进小花厅,就朝着陈长生拱了拱手:“长生老弟大喜呀。” “孙大人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喜事?” “朝廷的正式任命已经下来了,升你做六品的百户。” 陈长生做六品百户,确实算是升官了……说的更准确一点,其实也不算升官,只是落实了具体的职务而已:安北所的百户,正六品的官职。 陈长生本就有个忠武校尉的头衔,就应该匹配一个正六品的官职,这是当时的常态。 “想来一定是孙大人居中运筹,朝廷才给了我这个官职吧?” 孙成岩哈哈大笑着说道:“咱们安北所的官职,当然要由咱们安北所的老弟兄来出任,若是朝廷委派了外人过来,我还不放心呢。所以就帮咱们这些老弟兄们活动了一下……其实吧,什么六品不六品的,根本就无所谓,要紧的是大家一起做事……” 孙成岩想把安北所打造成自己的“地盘”,所以只任用了以前的那批老弟兄。而且他和陈长生的关系匪浅,给陈长生安排个职务总比任命外人要好的多。 “什么六品七品的,咱们安北所上下还不是孙大人说了算?” 孙成岩嘿嘿的笑了两声,算是一种默认,他哈哈大笑着说道:“咱们兄弟出生入死,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跟着王爷……万岁爷起兵靖难,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嘛。现如今大功告成,兄弟们全都升官发财,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孙成岩笑呵呵的说道:“陈老弟你是有殊功的,现如今又刚刚升了六品的官职,金子银子的也不缺,只是还有一点小小的美中不足……” 孙成岩脸上的笑意已经浓的化不开了:“这偌大的府邸,终究还是缺少一个掌管内宅的贤内助啊。” 你陈长生虽然升官发财富贵荣华,终究是少了一个正室夫人。 至于包括三奶奶在内的那几房姬妾……姬妾就是姬妾,玩物而已,怎么能和女主人相提并论?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孙成岩的声音越来越洪亮:“干脆就由我做一回月老,帮陈老弟撮合一桩美满姻缘。” 大花厅和小花厅本就只有一墙之隔,隔壁的三奶奶等人早就把陈长生和孙成岩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了。 听到孙成岩要帮陈长生“撮合美满姻缘”这句话,不管是大奶奶、二奶奶还是三奶奶、四奶奶,全都勃然色变顿时就放下了彼此之间的成见,再也无心争宠,而是全都竖起了耳朵怀着万分紧张的心情在隔壁偷听。 “孙指挥说的姻缘是什么意思?” 孙成岩单手托起茶盏喝了一口,笑呵呵的说道:“翰林院的刘理顺刘侍讲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刘理顺刘侍讲?”陈长生皱了皱眉头:“好像听说过这个人,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打过交道。” “没有见过不要紧,”孙成岩本就是行伍出身,做事就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这位刘侍讲膝下有一女,自幼熟读诗书饱受圣人教诲,不仅生的容颜俊俏体态风流,更难得是秀外慧中贤良淑德……” “孙指挥,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刘侍讲,应该是个五品官吧?咱们高攀不起呀!” 所谓的侍讲,差不多就相当于皇帝的“私人顾问”,按照历朝历代的传统,担任此职务者必然是翰林院出身:能够做到的翰林的人,诗词文章那就不必说了,肯定是博古通今的饱学之士。 侍讲虽然只是一个五品的官职,而且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实权,但却因为的皇帝身边的近臣,往往会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正常情况下,刘侍讲的女儿一定会嫁给尚书、侍郎之类的高官,不可能嫁给陈长生这种六品的小官。 “什么高攀不起?是他高攀咱们还差不多。” 孙成岩说的很对,因为世道已经变了。 自从朱棣登基之后,大肆清洗前朝旧臣,动辄革职查办甚至是抄家灭族者数不胜数。作为前朝旧臣而且还是建文帝的顾问,受到牵连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刘侍讲好像疯了一样的巴结新晋的燕王一系人员,要是他的女儿真的能嫁给陈长生,那才是真正的高攀呢…… “那刘小姐乃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三岁认字,七岁写诗,熟读诸子百家。陈老弟你样貌周正仪表堂堂,和那刘小姐正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正是金童玉女美满姻缘……”孙成岩嘿嘿的笑着:“只要这门亲事成了,那刘侍讲的官位肯定能保得住,而且必然会倾向于咱们安北所……” 不管怎么说,安北所都是事实上的军事机构,要是能有文臣帮安北所说话,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也就方便了很多。 孙成岩主动给陈长生提亲,其实也是为了安北所的集体利益,多少有点政治婚姻的意思。 陈长生并不在乎这些官场上的是是非非,他只关心那个刘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说起那刘小姐,你就放心好了。毕竟是官宦出身,精通琴棋书画又是知书达理,人品绝对没得说,尤其是那刘小姐的样貌……真是赛过西施不让貂蝉,虽不敢说京城第一美人,也绝对可以称得上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我帮你选的正室夫人,肯定就是人品样貌俱佳的好女人,而且出身尤其的好,翰林家的闺女呀。这么好的一桩亲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 “既然是孙指挥保媒,那肯定就是极好。只是……我得先和阿母说一说……” 这个时代的男女婚姻,最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阿母和陈长生并没有血缘关系,差不多也就算是亲生母亲了,自然要征求她老人家的意见。 阿母确确实实把陈长生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听说孙成岩要给陈长生提亲,而且是大家闺秀,早就笑的合不拢嘴了,当场就从怀里摸出几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塞给了孙成岩。 孙成岩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在乎区区的几枚铜钱,但这些铜钱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按照民间的风俗,只要是对婚事满意,就得给媒人一点钱作为谢礼,美其名曰“鞋钱”——其实就是不让媒人白忙活的意思。 阿母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老人家非常满意这桩婚事。 甚至连小慧儿都对这桩婚事充满了期待,她觉得只有刘小姐这种出身高贵且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才能配得上自己的陈大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孙成岩哈哈大笑着说道:“我这人做事就是讲究一个爽利,既然大家都同意了,索性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带你去见见那刘小姐,然后你就准备聘礼吧,我就等着喝你的喜酒哩。” 当孙成岩哈哈大笑着带陈长生去相亲的时候,正在隔壁偷听的那四房姬妾,早已万念俱灰。尤其是三奶奶,脸儿都白了…… 第88章 四个鸡蛋 自从孙成岩带着陈长生去相亲之后,这四房姬妾全都神色黯然,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神情黯淡沉默不语。 大家都是姬妾,最能明白彼此的心思:自家的这位陈长生陈老爷年纪轻轻前途远大,又是跟着万岁爷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加官进爵前途远大那是不用说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惦记着呢。 若是真的能和那个什么刘侍讲家的闺女缔结姻缘,也算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确实是一桩美满姻缘。但是对于三奶奶她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坏消息。 只要那身份显赫的正室夫人迎娶进门,这几房姬妾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管怎么说,正室夫人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怎能容得下这几房出身卑贱的姬妾争宠?到时候只需一句话,就能把她们全都赶出门去。 虽然三奶奶等人早就知道会遇到这种状况,陈长生迟早会迎娶一个名门大族的大家闺秀,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原来还想着趁陈长生还没有正室夫人的“空窗期”,抓紧时间生下一男半女来巩固自己的家庭地位。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来上门提亲了! 短暂的幸福瞬间就已土崩瓦解,三奶奶早已面如死灰…… 见到三奶奶这幅失魂落魄,最年轻的四奶奶忍不住的出言讥讽:“三姐姐,你不是挺得意的吗?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只要老爷把那个什么刘小姐迎娶进门儿,到时候你也未必能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自古以来,大宅门里头的妻妾争宠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但水大漫不过船,无论多么年轻漂亮的姬妾,都不可能争的过堂堂的正室夫人——这是社会理法决定的事实,谁也无力改变! 所谓的正室夫人,就是家里的女主人,对于内外事物有着绝对发言权,正室夫人的家庭地位受到社会规则和大明律法的双重保护。和堂堂的正室夫人争宠,纯粹就是以卵击石。 正室夫人是明媒正娶过来的,且不说非常深厚的娘家势力,就凭人家刘小姐的出身,就足以碾压所有的姬妾了。 那位刘小姐出身官宦之门,又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光是这个出身就比买来的姬妾不知道高贵了几百倍。 姬妾和正室夫人是主仆关系,只要正室夫人一句话,就能把她们赶出家门甚至直接当做牛马一般卖掉,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稀奇。 “我说三姐姐呀,就凭你整天在老爷面前卖弄风骚的劲头,正室夫人就一定会先把你赶出去,你信不信?” 当四奶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性情最为稳重的大奶奶终于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四妹妹,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往三妹妹的心窝子上戳一刀了。若是老爷真的迎娶了那刘小姐为正室,到时候难受的肯定不止三妹妹一人,咱们几个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家都是出身卑贱的姬妾,而且以前还伺候着死鬼曹太监,一旦家里有了正室夫人,她们四个人谁也别想再过日子。 听了大奶奶的这句话,所有人全都神色黯然,一个个全都一言不发无语相对。 虽然大奶奶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但她却面无表情,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低着头。 二奶奶端着一个茶碗,虽然茶碗里的茶水早就冷了,却根本没有喝过一口,只是不停的把茶碗从左手倒腾到右手,再从右手倒腾回左手…… 三奶奶不停的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焦躁的走来走去,活像是一只被困在牢笼之中的鸟雀。 最年轻最漂亮的四奶奶微微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沉闷的能让人窒息。 “或许……或许……”也不知过了多久,三奶奶终于开口了,但她的嗓音却异常的沙哑,活像是一只被扭住了脖颈的鹅,听起来是那么的古怪:“老爷为人宽厚,就算那刘小姐过了门会刁难我等,老爷也一定会护着咱们吧?” “就算老爷会护着咱们,又有什么用?”二奶奶一针见血的说出了大家最担心的事情:“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后宅的事情还得是正室夫人说了算……漫说是咱们这种伺候过死鬼曹太监的姬妾,名声本就不好听。就算是偏房也得受正室夫人的闲气,更惨的我就不必说了,姐妹们全都心中有数……” 在这个理学盛行的年代,“女嫁二夫便为辱”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这几个姬妾全都伺候过那个曹太监,这就是最大的污点,就算正室夫人真的把她们赶出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更有甚者,一些心肠歹毒的正室夫人往往会虐待家里的姬妾,甚至直接卖掉的事情也屡有发生。 一想到自己会被当做牛马牲口一般卖掉,这四房姬妾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所谓的“妻妾和睦”只是童话故事一般的美好传说,事实上无论多么宽宏大量的正室夫人,都不可能让别的女人整天分享自己的男人。无论姬妾们再怎么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做人,都会招致正室夫人的打压甚至是虐待。 这是非常普遍甚至正常的社会现象! 二奶奶的几句话,把三奶奶心底的最后一丝幻想打的粉粉碎碎。 “无论如何,咱们姐妹都不能再争斗下去了。”三奶奶紧紧的咬着下唇,面色变得越来越坚毅:“咱们姐妹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和仲共济才行。” “只要咱们姐妹团结一心,总还有些希望。若是再这么争斗下去,下场一定会更惨……” 不知不觉之间,这四房姬妾已经把那个还没有过门的“正室夫人”当成了最大的假想敌,准备团结在一起结成同盟,共同对抗强大的“正室夫人”! 虽然这同样是非常徒劳的举动,但却给她们带来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希望,让她们觉得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抗争的机会…… 其实,姬妾和正室夫人争宠的行为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不论一个鸡蛋还是四个鸡蛋一起撞向岩石,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第89章 三选一 又是一个华灯初上的傍晚。 开饭了。 今天的晚饭相当的丰盛,尤其是那碗炖了一个多时辰的老肉片子,吃的阿母满嘴流油。 如同往常一样,小慧儿妹子又坐到了陈长生的对面,好像和碗里的饭有仇似的,连连消灭了两大碗。 姬妾的地位低下,原本没有资格上桌和主人同席而食,但陈长生却不讲究这些,特意让这四房姬妾上了桌。 以往的时候,这四房姬妾和陈长生一起吃饭,总是有说有笑争先恐后的献殷勤,今天却是一反常态。 四房姬妾全都面色凝重,一个个一言不发的低头扒饭,还时不时的偷偷看陈长生一眼,却又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 小慧儿妹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饭桌上的反常气氛,吃饱了之后很自然的把碗一推:“好了,我吃饱了……哦,对了,哥,今天你不是跟着孙大叔去相亲了么?” “是啊,怎么了?” 小慧儿凑到了陈长生的身边,笑嘻嘻的问道:“我那位没过门的嫂子怎么样?是不是如同孙大叔说的那样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刘小姐确实很漂亮,如果单论容貌身材的话,就算谈不上倾国倾城,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女了。谈吐也很不错,相当的知性……知书达理,说一句秀外慧中绝不算夸张。” 翰林家的闺女,肯定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这一切完全就是小慧儿和阿母的预料之中。 “既然哥你对那刘小姐十分满意,接下来就应该找人合一合生辰八字了吧?” 按照当时的风俗,只要相亲的结果还算满意,就应该测算一下生辰八字了,这是婚姻过程当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重要环节。再然后就是纳吉期、下聘礼等等流程…… “不用测算生辰八字了,没有那个必要,我已经拒了这门亲事了。” 听了这话,始终低头不语的三奶奶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目光中全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其他三房姬妾也是同样的表情。 小慧儿妹子和阿母万般不解:“既然刘小姐那么好,你怎么拒绝了呢?” “别提了,我去到刘府见到那刘小姐之后,才知道那刘小姐才刚刚十六岁。” 小慧儿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十六岁怎么了?” 孙成岩给自己凑合的这桩婚事确实相当不错,真可以算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但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位刘小姐竟然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呀。 在陈长生的理解当中,正是上初中的年纪。 若是娶一个初中生做老婆,那也太禽兽了。 “十六岁太年轻……太小了,我接受不了。” “这有啥接受不了的?”小慧儿妹子和阿母全都无法理解陈长生的思维:“年轻一点不好吗?” “但是……十六岁啊,和小慧儿妹子的年纪差不多,根本还是一个小女孩儿吗,怎么能娶过来做老婆呢?” “怎么就不能娶了?”小慧儿说的振振有词:“后街的二丫,十五岁就成亲了,现如今娃娃都生出来了呢。” 古人素来就有早婚的传统,所谓的“二八佳人”就是说十六岁的女孩子正是如芳年华。 但是在陈长生看来,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虽说入乡随俗,在这个时代不能完全照搬二十一世纪的婚姻观念,但十六岁……真的接受不了。 所以,他非常婉转的拒绝了这门亲事。 “我觉得十六岁刚刚好啊。” “不行,不行,实在太小了,至少也得过了二十岁吧?” “二十岁?二十岁都成老太婆了。” 二十岁就是老太婆? 陈长生才不会这么认为呢。 十几岁的小女孩懂什么? “长生啊,我觉得十六岁就刚刚好……” 还不等阿母把话说完,陈长生就开口说道:“阿母啊,要说别的事情,我一定会遵从您老人家的意思,但这个事儿……是真的不行。” “看来你和那刘小姐终究是无缘呀。” 虽然三奶奶等人还是无法理解陈长生为什么会拒绝这门亲事,但对她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刚才的黯然和低落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三奶奶就好像满血复活了一样顿时神采飞扬,和刚才的惴惴不安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赶紧顺着陈长生的意思敲边鼓:“既然老爷和那刘小姐无缘,这桩亲事就算了吧。反正老爷这么年轻,也不急于一时,诸位姐妹你们说是不是呀?” 另外的那几房姬妾纷纷附和三奶奶的说法,一个个七嘴八舌的说着:“三妹妹说的对,咱们老爷样貌堂堂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好女子找不到?成亲这种事情,最要紧的就是缘分二字……”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乃是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的就是缘分的重要性。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缘分这个东西吧……实在太过于虚无缥缈,天知道缘分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用过了晚饭之后,阿母和小慧儿就像往常一样回房休息去了。 三奶奶不动声色的凑到陈长生的耳边,用一种又嗲又腻的声音小声说道: “老爷总是独宠奴奴一人,冷落了其他的姐妹,今日奴奴身上来了红,不大方便伺候老爷于枕席之间。今晚老爷就到别的姐妹房中过夜吧。” 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不大方便的。 既然三奶奶不方便,自然由其他的几位姬妾补上。 大奶奶、二奶奶和四奶奶显然已经和三奶奶商量好了,一个挨一个的站在陈长生的面前,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奴等还不曾侍奉过老爷,还望老爷垂怜……” 大奶奶体态丰腴,二奶奶清秀端丽,最年轻的四奶奶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蓬勃的青春朝气,看着这三个大美人眼角含春羞羞答答的样子,陈长生顿时心花怒放。 还是在古代好哇,可以有好几个美女任凭选择,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哪有这样的美事儿? 这三位姬妾,全都年轻漂亮,春花秋月环肥燕瘦各有风情,真不知应该选哪个才好? 第90章 归于祖庐 该死的郭任,该死的韩永,还有侯泰、陈迪等建文旧臣,全都该死! 望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朱棣咬牙切齿的用朱笔打了几个钩。 每用朱笔打一个嫣红如血的钩,就表示这些人要被抄家灭族了。 自从朱棣登基以来,已连续屠灭了几十个建文朝的旧臣,但这些人却做出大义凛然的姿态,哪怕是面对夷灭九族的大祸,依旧拒绝承认朱棣是大明正统。 面对这些不肯配合的家伙,朱棣从来都不会手软,从来都不会。 既然他们不愿意承认新朝,那就让他们去死了。 只是当他看到方孝孺的名字之时,却犹豫了…… 这方孝孺乃是文坛领袖士林宗师,素有“天下读书种子”的名望,若是连他都杀了,必然舆论哗然。但若是不杀,又如何树立自己的威严警示天下? 在处理朝廷政务的时候,朱棣的做法像极了当年的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他总是习惯于事必躬亲,习惯于在寝宫之中处理奏章。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亥时初刻前后了,头晕脑胀的朱棣随手端起桌子上的茶碗,一口气就喝了个干净。 一股浓烈的腥膻夹杂着药材的苦涩味道顿时直冲脑门,疲倦和睡意顿时一扫而空,让他整个人精神一振。 或许是因为久在北地的缘故,朱棣更喜欢饮用这种带着浓郁草原风味的蒙古茶:那是用羊奶煮出来的茶叶,又添加了一些药材和盐巴,味道尤其的浓烈。 “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听到徐皇后的这句话,朱棣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随手解下身上的大衫,命贴身的宫人打来了洗脚水。 明朝和清朝是两回事,皇帝和皇后之间就是纯粹的夫妻关系,而不是主子和奴才。所以,朱棣和徐皇后的日常生活,和一般的夫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朱棣一边泡着脚,一边随口说道:“这个该死的方孝孺,真是让人头疼,真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陛下不可。”徐皇后最清楚朱棣的脾气,知道他已经起了杀心,却还在竭力劝说:“这方孝孺乃是儒门领袖声望极隆,只能安抚万万杀不得。” “道衍师傅也是这么说的……”朱棣拿起擦脚布,把湿淋淋的脚丫子擦干,就好像丢开了所有的烦恼似的把擦脚布扔在一旁:“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朝廷里头的事情千丝万缕……真不知父皇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朝廷里头让朱棣头疼的事情太多了,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统身份和皇位的合法性,朱棣刚一登基就废除了建文朝的主动法令,并且拒绝承认“建文”这个年号。 为了彰显新朝气象,更主要还是为了招揽人心,他一边下令开设恩科,一边减少天下赋税,但还是不能得到建文旧臣的拥护。 尤其让朱棣感到烦心的是,竟然始终找不到朱允炆的踪迹。 虽然朱棣对外宣称朱允炆已经葬身于乱军之中,其实那不过是个遮脸的说法。 朱允炆到底有没有死,朱棣心中雪亮。 朱允炆肯定没死,他早已躲藏起来。 因为朱允炆处于一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很多人都对朱允炆怀有幻想。 必须尽快把朱允炆找到,要不然的话,说不准哪天大明朝就会冒出两个皇帝,那就真成笑话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虽然朱棣用尽了手段,朱允炆却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查找不踪迹。 “安北所真是越来越不堪用了。”朱棣拿起一份奏章,语气中充满了不满:“这个孙成岩,竟然说什么无处找寻,我看他分明就是懈怠了,得好好的敲打一下。” 作为朱棣亲手组建起来的特务组织,一直都对安北所寄予厚望,而且安北所的表现确实相当亮眼,在靖难之役当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那毕竟已是隔年的老黄历,再也翻不得了。 现如今的孙成岩,虽然职位不是很高,但却权利极大,甚至还有“秘奏”之权,可以直接越过朝廷向朱棣本人负责。 只可惜,现在的孙成岩和安北所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斗志和进取之心,他们更喜欢“侦缉建文余孽”,然后趁着抄家审讯的机会大发横财,连朱棣亲自交代的寻找朱允炆的任务都懈怠了。 “把找寻朱允炆之事完全交给安北所,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徐皇后淡淡的说道:“安北所大张旗鼓的寻找,或许并非上策,还不如做的隐秘一些或许会更好一点儿。” 朱棣从来都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索性就又把孙成岩的那份奏章放下了:“不说这个事情了,今天你见到魏国公了没有?” “见到了。” “魏国公是怎么说的?” “他说自己的身子骨不好,恐怕耽误了朝廷大事,所以婉拒了五军都督府的任命。” 魏国公就是徐增寿的封号。 作为徐达的儿子许皇后的兄弟,徐增寿是个很懂得进退的人,虽然他接受了国公的封号,但却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掌握实权——尤其是兵权! 徐增寿不争权,这让朱棣非常的满意:“魏国公终究是勋贵国戚,就这么让他退下去皇后的面子上也不好看,终究是你是娘家人嘛……要不然这样吧,给他的子嗣一个差事,以彰显浩荡皇恩,免得让人说闲话……” “我那个侄儿也不是个能成事的。”徐增寿的儿子就是徐皇后的侄儿,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娘家的这个侄子并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辈,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给他一个风光体面的闲职也就是了。” “哦,对了。”似乎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徐皇后微微一笑:“陛下不是让安北所继续追查朱允炆的踪迹嘛,我认为或许可以让我那个侄儿做一做这个事情。” “若是他能找到朱允炆,自然是好事,若是找不到也不要紧,反正也就是个钦命的差事而已。” “也好,那就这样吧。”朱棣打了个呵欠,眯缝着眼睛说道:“不管怎么说,允炆这小子都是先皇最喜爱的皇太孙……皇孙,不能总是流落民间,终究是要归于祖庐的。” 第91章 全都装病 “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原本说好了今天早上要议事的,但眼瞅着都要晌午了,安北所空空荡荡的衙署当中却只有陈长生一人,这让孙成岩非常的不解:“老冯和老楚他们呢?怎么没来?” 如同绝大多数机关单位一样,孙成岩虽然是安北所的“一把手”,但他并不负责具体的日常工作,真正掌管日常事务的则是两位“常务副所长”——老冯和老楚。 老冯和老楚是追随孙成岩多年,是他的老部下,也是陈长生的顶头上司。 作为主管工作的领导,这二人却没有来议事,原因非常简单:请病假! “冯大人和楚大人全都告了病……” 听了这句话,孙成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就把手里的茶碗摔了个纷纷碎碎:“告病?告他娘的狗屁病,这两个老滑头真是越来越油滑了,早不告病晚不告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告病……万岁爷说的没错呀,安北所真是越来越懈怠玩忽了……” 虽说朝廷一直都对外宣称朱允炆已经“葬身于乱军之中”,但那不过是个遮脸的说法而已,其实大家全都心中雪亮:朱允炆肯定还没有死,而是逃出去了。 虽然朱棣屡屡派人搜捕,但却连一点点的线索都没有,自然“龙颜大怒”。 就在昨天,朱棣把孙成岩召进宫中狠狠的训斥了一番,不仅说他“办事不力”,还说整个安北所“玩忽懈怠”,把孙成岩骂了个狗血淋头。 孙成岩已经对安北所的部下们说过这事儿,正准备今天做一下详细的部署,想不到的是最得力的两个手下全都告病——就是请病假不来了! “平日里,若是有了抄家的美差,他们一个比一个争抢的厉害,到了真正办事情的时候全都他娘的装怂装孙子。”孙成岩已经被这两个集体请病假的手下给气的鼻子都歪了:“真要是耽误了朝廷的大事,在万岁爷怪罪我之前,老子先把他俩给剐了,他奶奶的……” “把他们两个全都剐了”这种话,也就是说出来痛快痛快嘴而已,事实上孙成岩不可能真的那么做,更不可能真的把自己最得力的几个手下全都惩处一番。 毕竟全都是跟着自己打生打死的老兄弟,全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弟兄,最多也就是痛骂他们几句,并不会真的有什么严厉的惩罚。 老冯和老楚全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最清楚孙成岩的脾气,早就油滑无比,所以他们才敢于在这个时候装病。 其实孙成岩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些手下的真实想法:眼下朱棣正在血腥清洗建文旧臣,数不清的官员被抄家灭族,只要留在京城每天都有机会出去抄家,随时随地都能捞的油水十足,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愿意“出差”! 天知道朱允炆跑到哪里去了,连一点点的线索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抄几个官员的家多捞点油水呢。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频繁的查抄建文朝旧臣的家,孙成岩自己都捞的盆满钵满,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这个事情处分自己那几个最得力的手下! 只是这一次,事情确实有点严重。 鉴于安北所的“玩忽懈怠”,为了尽快搜捕朱允炆,朱棣派遣了好几波人马出去寻找。要是大家都找不到朱允炆还好说一点,到时候若是被别人找到了,孙成岩的面子往哪搁?安北所的地位岂不是要一落千丈? “要不……”当孙成岩把目光投向陈长生的时候,眼神立刻就变得和蔼起来:“长生老弟呀,要不你就担起这个差事吧。” 我? 让我去寻找朱允炆? 我说孙大人呀,我的孙指挥,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呀。 虽然我也是个六品的百户,但我的资历太浅,还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再者说了,就算我接了这个差事,到时候没有找到朱允炆,办砸了皇上亲自交代的差事,这个罪过算谁的? 明明有资历更老能力能强的同事,陈长生实在不适合办这个差事。 办成了会被同僚说闲话,办不成就要自己承担责任,这是“职场”的大忌。 陈长生没那么傻。 “孙指挥,我的能力实在不行,还是让冯大人和楚大人他们去办吧。” 孙成岩也知道这事不适合让陈长生去办,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要说能力和资历,老冯和老楚确实比你强,但这个事情……哎……” 说着说着,孙成岩就又大骂起来:“这俩老滑油子,全都他娘的指望抄家捞油水呢,知道有这样的苦差事就全都告了病,也怪我平日里太过于骄纵他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见到好处就上,见到难处就躲,不仅仅只是安北所如此,普天之下绝大多数的职场都是这个样子。 “长生,你去他们家里,把那两个油滑的家伙全都给我喊过来。”孙成岩气呼呼的大叫着:“别管他们是真病还是装病,就算是他们已经奄奄一息了,也要把他们从病床上给拎过来。” “孙指挥……这样不好吧?”陈长生小声说道:“他们二人都是跟着您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多少还是要给他们留些面子的……” “若不是老子给他们留面子,现在就免了他们的官撤了他们的职……”说了一大堆狠话之后,孙成岩不得不无奈的承认一个事实:对于这几个追随自己多年的老弟兄,确实要给他们留下脸面。 “你不是郎中吗,就去给他们瞧瞧病好了。”孙成岩无奈的苦笑着:“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他们的病治好,明天让他们来这里议事。” “是。” 去给老冯和老楚治病? 若是陈长生真的去了,只能说明他的智商有问题。 那二人明摆着就是在装病,故意不想接这个苦差事,治病有个屁用? 不论多么精湛的医术,都治不好装出来的病! 所以,陈长生只是随口答应了孙成岩,然后就象没事人一样回到自己家中去了。 当他回到家以后,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那辆豪华马车。 家里来客人了? 确实来客人了,而且不止一位客人。 而是两位。 这两位客人,正是请了病假的老冯和老楚! 第92章 帮个小忙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这两位同僚绝对不是闲着没事来串门儿,肯定是想打听一下孙成岩说了些什么。 但陈长生却故意装傻充愣:“二位大人,我听说你们全都病了,我正要前去探望呢……” “不用探望,”年纪最大的老冯完全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其实我也没得什么大病,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好好的养息几天也就没事了,又怕耽误了衙门里的事情,所以过来打听打听,咱们安北所没啥事吧?” “一切如常。”陈长生笑道:“只是孙指挥提起寻找朱允炆的事情,偏偏二位又告了病……” “孙指挥有没有说我俩什么?” “也没说什么……孙指挥的脾气二位想必也是知道的,刚刚被万岁爷训斥一番,你们又集体告病,他有点不高兴,没啥大事。” 孙成岩仅仅只是不高兴? 作为孙成岩的左膀右臂,这二人很清楚知道孙成岩肯定会大骂他们,但他们却一点都不在乎:被顶头上司骂几句就骂几句呗,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反正大家都是跟着孙成岩出生入死的老兄弟,根本就不必担心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惩罚。 被孙成岩痛骂,完全就在他俩的预料当中,这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重点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孙指挥有没有说要谁去寻找朱允炆?有没有把这个差事交给什么人去办?” “二位都是咱们安北所的得力干将,又是孙指挥的老部下,只有你们两位才能独当一面。万岁爷亲自交代下来的事情,肯定要交给你们二位当中的一个人呀。” 二人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老冯笑嘻嘻的说道:“近日我抄家的时候,偶尔得了一件宝贝想让诸位兄弟帮忙掌一掌眼……” 说话之间,老冯就取出了一幅立轴画卷。 画卷刚一展开,坐在左首位置上的老楚就用很夸张的语气发出了一声惊呼:“吴梅花的《墨梅图》?” “笔法沉郁纯朴,用墨雄厚,简劲奇拔,这肯定就是吴镇的真迹呀。” 吴梅花是谁? 很有名吗? 吴梅花,本名吴镇,乃是元朝最着名的画家之一,他画的梅花堪称天下第一,所以又被称为吴梅花。与王蒙、黄公望、倪瓒并称“元四家”,名气不是一般的大。 “长生老弟,你看这幅《墨梅图》怎么样?” 对于古代的书画作品,陈长生并没有什么鉴赏能力,基本就是个外行。好在他曾经听罗教授说起过一些基本的书画常识,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露怯:“这幅《墨梅图》笔法苍劲,淋漓酣畅,内实而外细,又是出自名家之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尤其是这以虚写实的用墨手法,足见功力,确确实实是一副好画儿……” “要不怎么说长生老弟是内行呢,三言两语就说的这通透。”老冯哈哈大笑着说道:“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难得长生老弟是个懂画的行家,就送给你了……” 老冯的官职比陈长生高,资历比他老,忽然之间要给他送礼,陈长生又不傻,马上就意识到这里头有事儿。 肯定有事儿。 “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这幅画是冯老哥的心头好,我怎么能……” “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老冯把那副画硬塞到陈长生的手中,笑呵呵的说道:“老哥哥我也不是白送你这幅画,还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帮帮忙才行。” “看冯老哥说话的这个架势,我估计这个忙一定不小。反正这里也就只有咱们三个人,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好不好?要不然我心里不踏实啊。” “真没什么大事。”就好像是在谈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老冯说的轻描淡写:“万岁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光凭装病根本就躲不过去,所以我想让长生老弟把这个差事担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朱棣一直在用残酷手段“清理”建文朝的旧臣,缉捕斩杀了很多朝廷官员,光是抄家这样的肥差他们就忙不过来。 抄家是一件很有油水的美差,若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外出办差,一定会错过很多油水十足的大案要案,所以谁也不想出去寻找朱允炆,但这事是朱棣严令要办的又不能推脱,所以他们希望陈长生能主动接下这个差事。 “我们也知道,这个时候让长生老弟外出,肯定会少拿很多油水。”老楚笑嘻嘻的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那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只要长生老弟你去办这个差事,我们肯定得意思一下。看到外面的那辆马车没有?送你了。” 外面的那辆马车,装饰豪华,那匹玉花骢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基本上也就相当于是这个时代的“奔驰”“保时捷”那个档次了。 又是送名画又是送车马,这二人出手真不是一般的阔绰,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按说陈长生就不应该拒绝:“二人大人不仅是我的上司,平日里又对我多有关照,大家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按说我就没理由拒绝。可是……我真心不知道到哪儿去找朱允炆啊。” 朱允炆神秘失踪,连一点点的线索都没有,这让陈长生到哪儿去找? 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就如同海中捞针,都时候要是找不到,万岁爷怪罪下来,这个罪过算谁的? “找?找个屁。”老冯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索性就直说了:“恐怕连咱们孙指挥自己都很清楚,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那朱允炆,不过是做做样子应付一下万岁而已。” “只要长生老弟出门一趟,装模作样的到处找一找,好歹也算是给万岁爷一个交代也就够了。”老冯说的轻描淡写:“反正连孙指挥本人都不抱什么希望,就算找不到也不要紧。万一要是老弟你运气好找到了,就是大功一件……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不是可是的,就这么着吧。”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好像逃一样的出门而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专门嘱咐了一句:“长生老弟啊,就只当是你帮我们一个忙这还不行吗?明天议事的时候,我们共同推举你去办这个差事,就这么说定了,就这么说定了呦……” 第93章 蛛丝马迹 第二日。 当孙成岩孙指挥再次召集众人议事的时候,昨天还请病假的老冯首先开始发言:“身为咱们安北所的副使,为君分忧为国效力乃是我辈义不容辞之责任。万岁爷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同很多机关单位一样,身为二把手之一的老冯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但却没有任何营养的废话,然后马上就把话风一转:“咱们安北所之所以为万岁爷所器重,就是因为咱们精忠果敢办事得力,然这么多年来,还是咱们这几张老面孔。我觉得吧……应该给年轻人一点机会……” “就比如说陈长生陈老弟吧……想当初,陈老弟孤身一人潜于京城之内,这是何等的胆量和气魄!现如今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区区六品,终究是有大材小用之嫌。如此年轻有为之人才,我觉得应该给他一点建功立业的机会……” 说着说着,老冯就朝着身旁的老楚递了个眼色。 老楚顿时心领神会,马上站起身来发言:“咱们安北所不同于一般的衙署,要的就是办事的能力。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就算长生老弟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好好的历练历练才行……” 这二人一唱一和,把陈长生捧到了天上去,他们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孙成岩早已心中雪亮。 不就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万岁爷在大肆清洗建文旧臣嘛,不就是有很多抄家发财的美差嘛,不就是这二人不想错过发财的机会嘛,所以才想让陈长生出去做没啥油水的苦差事嘛…… “长生啊,既然老冯和老楚鼎力举荐,我觉得这个差事你可以去办一办……你觉得呢?” “我……” 其实陈长生也不想办这个苦差事,但毕竟吃人的嘴短他的手短。老冯和老楚送给自己名画和马车,实在说不出“不去”二字。 孙成岩是何等精明之人,看到陈长生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样子,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冯和老楚肯定已经在私下里把陈长生“搞定”了。 “那好,这趟差事就交给长生去办吧。”孙成岩取出一幅朱允炆的画像,郑重其事的交给了陈长生:“这事其实挺简单,你只需按照画像去找人,把那朱允炆找出来就是大功一件。” 不想“出差”的老冯和老楚顺顺利利的把推卸了这个差事,孙成岩则顺水推舟把这个“光荣而又神圣”的使命交给了陈长生,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唯有陈长生满脸苦笑。 三位领导轻轻松松的就把这个苦差事推到了自己身上,但我哪有那个能力啊。 让我去找朱允炆? 可别闹了。 自从靖难之后,朱允炆就神秘始终,完全就是一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 朱允炆的踪迹成了一桩历史悬案,古往今来那么多的专家和历史爱好者,研究了无数的资料,都不知道朱允炆逃到哪里去了,你让我去找? 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寻找一个人肯定会容易很多,毕竟满大街都是监控摄像头,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这是大明朝啊,哪来的监控摄像头?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时日,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有,你们让我到哪里去找他? 我连朱允炆本人长的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凭一幅画像就让我去找,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漫说是升一级官职,哪怕你直接让我当玉皇大帝,我也没辙呀。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当陈长生抱着朱允炆的画像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饭菜早已经摆上了桌。 四房千娇百媚的姬妾还有小慧儿和阿母,正是等着陈长生吃饭呢。 “哥,你回来啦,赶紧吃饭吧,就等你了呢。”如同往常一样,小慧儿妹子第一个迎了上来,顺手从陈长生的手里拿过那副画像:“昨天冯大人就送了一幅画,今天又有人送你画儿了?我得看看着这是幅什么画儿……” 打开画卷之后,看到朱允炆的画像,小慧儿妹子满是好奇的问了一句:“画上的这个人是谁哦?” “没谁,你不要问了。”陈长生从来都不对家里人提起职场上的事情,强忍着心中的郁郁之情,勉勉强强的挤出一丝微笑的表情:“大家先吃饭吧……” “对,对,先吃饭。”那四房姬妾看出陈长生的心情非常低落,愈发的变着法的讨好逢迎:“人是铁饭是钢,老爷是衙门里做事,肯定已是又累又乏,先吃饱了肚子再洗个澡,然后美美的睡一觉……”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甭管在衙门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要先吃了饭再说……”阿母笑呵呵的说着,顺手拿起那副画卷就要放在一旁。 当阿母看到画卷上的人物肖像之时,顿时眉头一皱:“这是谁的画像哦?我这么觉得……画像上的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母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怎么可能见过前任的大明天子呢? “阿母不可能见过画像上的这个人。” “我肯定在哪儿见过这个人……”阿母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猛的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我真的见过这个人。” 对于阿母的说法,陈长生只是单纯的认为是阿母记错了。 阿母的年纪已经这么老了,记错某个人完全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 在燕军攻入京城的那个纷乱之夜,为了躲避战乱,阿母曾经和刘二哥以及数量众多的街坊们一起逃出城外,画像上的这个人就是坐了刘二哥的掏泥船从小水门出城的。 阿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就在燕贼……王师进城的那个晚上……” 阿母说的时间节点一点都没有错,陈长生顿时眼前一亮:“阿母确认见过画像上的这个人吗?” “当时他就坐在我的身边,还有几个说话尖声尖气之人,应该就是从宫里头逃出来的太监。” 身边还有太监? 那肯定就是朱允炆无疑了。 “阿母知道此人出城之后去了哪里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阿母摇着头说道:“不过当时有很多街坊都见过此人,大家都是坐刘二哥的掏泥船出城的,你可以去问问刘二哥……” 第94章 一个挑夫 天气越来越热了,太阳才刚刚升起竹竿子那么高,就好像下了火一样,热的让人烦躁。 因为从来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周正只能喝了一大瓢凉水糊弄个水饱骗一骗饥肠辘辘的肚皮,然后把腰里的那根草绳又紧了一圈儿,继续咬着牙关搬运货物。 作为一个在码头上讨生活的挑夫,周正从来都不怕吃苦,凭着一根扁担和一辆独轮的小推车讨生活。虽然每天都累的半死不活,但他总能凭借自己的辛劳赚到一点少的可怜的铜钱,勉勉强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要是哪天能多赚几文钱的话,他也不介意去喝一碗最便宜的烈酒。 这样的生活虽然艰苦,周正却过的很踏实:凭自己的力气赚钱,养活一家老小,就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担当,也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儿。 浒滩口是一个大码头,位于长江的出海口,旁边不远处就是着名的浒滩盐场。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船只在这里停靠,除了进行出海之前的最后一次补给之外,还有大量的货物需要装卸。只要舍得卖力气,总是能够赚到或多或少的一些铜钱,所以周正从来都不会没有活干。 因为天气实在炎热,刚刚喝下去的那一瓢凉水很快就化作了满身的汗珠子,饥肠辘辘的肚皮愈发的干瘪了,他依旧在咬着牙坚持着…… 沉重的货物把肩膀上的扁担都压弯了,他还是象个不知疲倦的蚂蚁一样往来于船只和码头之间,拼命的装卸着货物。 一直到了午时前后,周正才终于停了下来,仰面朝天的躺在自己的那辆独轮小推车上,掏出手巾擦拭脸上的汗水,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疲倦的缘故,不知不觉之间竟然睡着了…… 伴随着几声悠长的号子,又有几条大船靠岸了。 随着几条大船接连靠岸,原本宽敞的码头顿时就显得狭小而又拥挤起来,就在船上的水手们还在忙着收帆系缆的时候,数不清的挑夫已经一窝蜂的涌了上来,争先恐后的招揽着生意。 当周正终于惊醒的时候,急急慌慌的跑了过去,但却已经有点晚了。 虽然过来的只是晚了那么一点点,却早被其他的同行抢了先,周正根本就揽到活儿,只能黯然的站在驿桥边上,拄着扁担倚着自己的那辆独轮“小货车”,有些沮丧的看着那些揽到活的同行们欢天喜地的挑着货物四下散开。 家里的米缸马上就要空了,天气已经这么热了,还要给老婆孩子买几件清凉的衣衫,家里的那几间破瓦房还需要修缮,方方面面都要钱,今天又没有怎么赚到钱,真的苦恼啊。 失望之余,肚子还在不争气的“咕咕”响,虽然已经很饿了,周正还舍不得去买点吃食。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看到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行囊从船上走下来,周正赶紧大步流星的迎了上去,如同兜售货物的小商贩一样兜售着自己的劳动力: “这位客官,要挑夫不?” 陈长生看了看这个精壮的汉子,笑呵呵的说道:“我们只是带了些随身的行李,用不着挑夫……” 听了这句话,周正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失望的神色,但陈长生的下一句立刻就让他高兴起来:“只是我的这两个伙伴有点晕船,腿脚都已经软了,能不能让他们坐你的车……” 王大有和康丰年二人全都是典型的旱鸭子,跟随陈长生从京城出来,坐船从长江顺流而下,强烈的晕船可把这二人给折腾惨了。一路上也不知道呕吐了多少回,直到现在腿脚还是软的呢。 看了看王大有和康丰年惨白的脸色,周正当即就笑了:“这二位爷肯定晕船晕的厉害,建议先找个地方喝几口热汤稳一稳心神,再美美的睡一觉也就没事儿了。” 早已晕的不知东南西北的王大有和康丰年坐着周正的那辆“独轮小货车”走在前头,陈长生则亦步亦趋的跟着。 陈长生早已腹中饥饿,出了码头之后看到一个路边的馄饨摊,当即点了三碗馄饨,又要了几个油饼,准备垫一垫肚子。 王大有和康丰年直到现在还晕乎着呢,虽然早就把肚子里的那点“存货”吐的干干净净,但却没啥胃口,尤其是看到那腻乎乎的油饼子,立刻就犯了恶心,只是勉勉强强的喝了几口馄饨汤,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陈长生则浑然无事的端起碗来,吃的有滋有味。 隐隐的听到骤周正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顿时会心一笑:“这位挑夫老哥,你也饿了吧?” “我……不饿。” “肚子都已经咕咕叫了,还说不饿?”陈长生笑着用筷子头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坐下来吃点吧……” “我真……真的不饿……”话所这么说,但肚子还在不争气的鸣叫着。尤其是油饼散发出来的香气,完全就是一个无法拒绝的巨大诱惑,让他下意识的吞咽着口水。 “反正我这两个伙伴也没胃口,你就不用拿捏着了,算我请你吃的。” “那……多谢这位爷了。” 周正本就是性情爽直之人,既然陈长生要请他,索性也就不再客气,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片刻之间就把那几个油汪汪的肉饼消灭的干干净净,然后用抄起王大有和康丰年吃剩下的馄饨…… 就好像完全不用咀嚼似的,抄起筷子就往嘴里塞,几乎就是囫囵着吞下去的。 做体力活的人大多饭量惊人,几个小小的肉油饼和两万喝剩下的馄饨汤,对于周正来说也不过是塞一塞牙缝而已。 看他那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陈长生索性又给他要了四个油饼两碗馄饨…… “吃饱了,吃饱了。”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之后,周正又把手上的油渍往衣服上蹭了蹭:“多谢这位爷的款待,真是多谢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我叫陈长生,老哥你贵姓啊?” “我叫周正,周公的周,方正的正。”周正嘿嘿的憨笑着:“陈老爷打哪里来?” “京城。” “陈老爷是来做生意的吧?” “做点小生意。” “接下来陈老爷是想先去牙行还是先找客栈?” 在这个码头上,南来北往的客商数不胜数,尤其是那些“老客”总是习惯于先去找本地的牙行(中介),对于这一套流程,周正已经非常熟悉了。 “先去客栈吧。” “我知道一家客栈,就在左近不远,价钱便宜且又干净……” “那好,麻烦周大哥带我们去客栈。” “俺就是个卖力气的挑夫,低贱的很,陈老爷不必这么客气。” 在周正的带领下,来到最近的“如归客栈”,安排了住处之后,陈长生笑着掏出了一小角银子:“周大哥跑前跑后的,真是多亏了你,这点银子就算是给你的脚钱吧。” “陈老爷请俺吃饭,怎么好要您家的脚钱?”对于周正来说,这一小角银子相当于他好几天的收入呢。虽然他确实很穷,但却绝不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就只当是交个朋友好了。” “看得出来,周大哥是凭力气吃饭的人,不给钱可不行。”说话之间,陈长生就把那一小角银子塞到了他的手中…… 第95章 别来找我 当周正怀揣着陈长生给他的这一小角银子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回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还带着体温的银子交给老婆:“媳妇儿,我今天赚到……” 还不等周正把话说完,媳妇儿就朝着后屋努了努嘴,用非常不满的语气说道:“那个老头子又来了……” 听了这句话,周正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回过神儿来,赶紧来到后屋。 当他看到坐在后屋的那个老头儿的时候,顿时感觉头都大了:“王大人……你怎么又回来了?好不容易才把你们送走,你怎么还敢在回来?这要让人看到了,那还了得?” 这个老头生的高高瘦瘦,看起来斯斯文文满身书卷之气,活像是个饱读诗书的私塾先生,但却绝对不是。 周正很清楚的知道这人身份:这个老头名叫王良臣,乃是堂堂的兵部侍郎,只不过那已是隔年的老黄历了。 自从燕军打进京城之后,他就和建文皇帝朱允炆一起逃到了这里。 王良臣王大人说的义正辞严:“传圣上口谕,彼有周氏正者,本为忠良之后,敦正纯直,崇忠而尚义,堪为大用。今社稷板荡天子蒙尘,兹加封为四品明威将军,着令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再起勤王之军,恢复大明正朔……” 听了这几句话,周正整个人都傻眼了。 封我为四品明威将军?还让我率领天下忠义之士恢复大明正统? 你可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现如今坐在京城金銮殿上的那位天子已经换成了燕王朱棣,前任皇帝朱允炆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着恢复皇位? 也就只有跟着朱允炆一起逃出来的这几个建文旧臣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王大人啊,您还是赶紧走吧,万一让人看到,少不得又是一场天大的麻烦。” 王良臣依旧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说的理直气壮:“当此国家危亡之际,正是英雄奋起之时,你应该……” “王大人呀,你可不要再这么说了,”周正满脸都是苦笑的表情:“我就是个凭力气吃饭的挑夫,算哪门子英雄?” “擎天保驾,岂不为英雄乎?我知道你是忠良之后,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听了王良臣王大人的这句话,周正真的要抓狂了。 所谓的忠良之后,说的就是周正的出身。 早在十几年前,周正的父亲曾经在朝为官,因为受到“胡惟庸案”的牵连,要不是王良臣王大人力保,他们一家人就真的要满门抄斩了。 正是因为有这个恩情,王良臣王大人才敢逃到这里来,因为他知道重情重义的周正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帮助他。 事实上,周正确确实实帮了王良臣王大人的大忙:把他们一行人送上一艘去往海外的大船。 其实,早在王良臣王大人他们刚刚逃到这里的时候,周正就注意到了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并且已经猜出他就是在逃的建文皇帝朱允炆。 若是周正出卖了他们,必然可以得到一场天大的富贵。 但周正不可能那么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王良臣曾经对他有恩,他一定会报答而不是出卖。 原以为自己冒着天大的风险把王良臣和朱允炆等人送走就可以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王良臣王大人竟然又回来了。 “我说王大人呀,把你们送出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你干嘛还要回来呢?” “万岁乃是太祖洪武皇帝之嫡传天子,那朱棣不过是窃据神器妄称九五的篡逆之贼,天命在我必然要拨乱反正,让日月重辉……” “好了,好了,别再对我说这些了。”周正可不想听这位太过于书生气的王大人说这些没有营养的大道理,他一点都不在乎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个人到底是朱棣还是朱允炆,他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仅此而已:“你们想夺回江山,那是你们的事儿,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是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饱读诗书的王良臣王大人真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劲头儿,尤其是在这样的局势之下,真把自己当成了光复前朝的铮铮之臣,还在极力的劝说着:“令尊曾与我同殿为臣,若是令尊还在世的话……” “我爹早就死了这么年,骨头都烂了,还是不要再提我爹了好不好?” “我知道时局不利,但万岁爷说了,只要你肯效力,等到光复社稷之后,一定少不了你的封赏,到时候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光耀门庭才是大丈夫所为。” 这个时候的建文皇帝流落在海外的孤岛之上,连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个未知数呢,再说什么高封厚赏,连王良臣自己都觉得真难让人相信,索性从怀里摸出一条绣着火焰纹和日月图案的锦绣腰带:“眼下万岁蒙尘,实在给不了你什么像样的封赏,这条日月大带乃是万岁的随身之物,今赏赐于你,只要等到江山恢复日月重开之时,必然不吝公侯之位……” 周正这个人对于朱允炆连一点点的感情都没有,要不是因为王良臣对他有恩,真的懒得去管这件事。 自从他冒险把朱允炆君臣一行人送走之后,其实已经算是还了这份恩情。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昔日的恩人王良臣王大人又回来了,还言之凿凿的要他参与到“光复大业之中”。 他真的很想随手把条日月大带扔在一旁,但这么扎眼的东西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了,只能以最快的动作揣进怀中。 看到周正把大带收起来,就好像他已经同意了似的,王良臣更来劲了:“我等几个老臣,已经联络了不少旧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江山……” “我知道你弓马娴熟武艺过人,正是英雄用武之时……” 王良臣王大人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周正这个人确实武艺过人,因为他以前曾经是左军都督府的六品选武郎——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军队中的武斗教官,和林冲的那个“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的职务差不多。 “你的身手极好,在五军都督府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更难得还有一腔精忠赤诚之心。”王良臣王大人看了看周正家寒酸破败的房屋,语气中充满了煽动和蛊惑之意:“只要你肯为天子效力,就是从龙复辟的功臣。待到大功告成之日,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王大人呀,我就是一个凭力气吃饭的小人物,你说的那些大事业我真的做不来。什么复辟不复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乃我大明子民,怎能说和你没有关系?圣人曰……” 听到王良臣王大人滔滔不绝的说着那些圣人教诲,周正的一个头两个大:“王大人啊,您还是赶紧走吧。说什么恢复江山,说什么光复帝位,能当饭吃吗?我也不懂您说的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干活吃饭养活一家老小,这就够了。至于说谁做皇帝,真心不是我这种人应该关心的事情。” 虽然周正确实曾在不久之前把王良臣和朱允炆等人送到了海外,但这已经算是报答了昔日的恩情,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神圣庄严的大事业? 周正的表现让王良臣王大人很失望,但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我已经召集了一些忠义之士,下次我就把他们带过来和你汇合……” “别,千万别。”周正的脑袋摇的象个拨浪鼓:“王大人啊,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当不起您说的那些大事业,以后你千万不要再来找我了。” 第96章 重要线索 “陈旗头,要我说你就不该接这个差事……”同样的话题王大有已经提起过无数次了,每一次都充满了抱怨:“老冯和老楚他们留在京城,一个个全都忙着抄家发财,却让咱们兄弟出来干这个苦差事,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我说陈旗头啊,也就是你心眼实,”康丰年的语气和王大有如出一辙,活像是个刚刚死了丈夫的寡妇般充满了抱怨:“找朱允炆?到哪儿找去?当初你要是不接这个差事的话,现如今咱们兄弟正在京城吃香喝辣发大财呢,何至于到这种地方来?” 毕竟朝廷早就对外宣称朱允炆已死于乱军之中,离开京城寻找朱允炆的踪迹,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大张旗鼓,所以陈长生干脆就扮做商人,王大有和康丰年这两个手下则装扮成随从的模样。 自打阿母说出了一点线索之后,陈长生马上就去找了刘二哥,并且得到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就在燕军进城的那天晚上,朱允炆等人乘坐刘二哥的掏泥船出了京城之后,曾经让刘二哥帮他们找了一条去往浒滩口的船,然后就顺江而下了。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当中,逃出京城的朱允炆就应该去往西边或者是南方,毕竟湖广和云贵等人有很多朱允炆的旧臣,谁也没有想到他却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来到了浒滩口。 虽然已经得到了这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但却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的。 在这七天的时间里,陈长生带着两个手下走遍了浒滩码头的每一个角落,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要我说呀,就算咱们已经追到了这里也没啥用。”接连寻找了好几天但却一无所获,早已让王大有打起了退堂鼓:“人海茫茫,天知道朱允炆躲到了哪里,再怎么找也是白费力气……” 就在陈长生他们一筹莫展之时,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呼唤:“是陈长生陈老爷么?” 回头一看,竟然是周正。 周正推着一辆独轮的小车正朝这边走来,车上还放着他那柄早已经泛起了包浆的扁担。 “原来是周大哥,又来揽活了?” “如我这样的挑夫,就得卖力气,要不然一家老小就得挨饿。”周正笑着和陈长生打了个招呼。 “哦,对了,有个事情得问问周大哥。” “什么事?” “我想知道每天有哪些船只进港出海,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知道这些?” “陈老爷为何要知道这些?” “其实吧,我是做航运生意的,想要买几条大船,所以要专门关注一下码头上的船只往来。” 这话说的真的天衣无缝:做航运生意是要下大本钱的,自然要把前期的“市场调查”工作做足做透。 “这也不难。”周正遥指着海面上的那几条小小的引水船:“每有船只进出,都需要以引水船为先导,而引水船是要收银子的。只要找引水船上的人翻一翻他们的账本,就可以知道每天有哪些船只进出……” “人家的账本肯让我们看吗?” “当然不肯。”周正笑道:“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要花一点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陈老爷您是生意人,应该懂这个道理啊。”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心头狂喜。 只要知道了朱允炆出逃的那几天有哪些船只出海了,就可以顺藤摸瓜一路追查下去。 “周大哥,你和饮水船上的人应该很熟吧?” “我长年累月的在这里讨生活,和他们熟悉的很呢,要不要我帮忙?” “麻烦周大哥了。” 因为有了周正的帮忙,更主要还是因为给引水船塞了点银子,很容易就拿到了他们的账本。 “入港的船只不用看,只看出海的船只……”陈长生翻看着账本,王大有和康丰年做着记录:“按照我的推算,那个人应该是在丙寅日和丁卯日这两天到了这里,重点看这两天的出海记录。” 听到“丙寅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周正的眉头顿时皱了一皱。 就是在丙寅日那一天,周正找了一条船把王良臣和朱允炆等人送到了海外,他对这个日子格外的敏感。 尤其让人感到心惊肉跳的是,陈长生等人根本就不在乎有那些船只入港,而是对出海的船只格外关注。 因为朱棣早就对外宣称朱允炆已经死在乱军之中,当然不可能再大张旗鼓的寻找,更不可能借助本地官府的力量,要是真那么干的话,就等于是承认了朱允炆还活着,岂不是在打朱棣的脸嘛! 不论能不能找到朱允炆,都不能让外人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这是最基本的前提条件。 所以,寻找朱允炆的工作只能秘密进行。 虽然陈长生等人始终用“那个人”作为代号,却从来没有在周正面前提起“朱允炆”这三个字,但却早已经引起了周正的警觉。 他们如此仔细的查看船只出海的记录,根本就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在找人! 找一个从这里出海的人。 偏偏那两天大雾弥漫,在糟糕的天气里绝大多数船只都留在港口之内,只有区区的十几条船有出海的记录。 “兴盛号、隆丰号,海联号、海升号……把这十六条船全都记录下来,然后一个查访,就一定可以找到线索……” 当陈长生说出“海升号”这条船的时候,周正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很不自然起来:想当初,王良臣和朱允炆他们一行人,就是坐这条船走的。 陈长生很快就注意到了周正的神色变化,但他绝对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挑夫就是最重要的线索,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周大哥的脸色很不好看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没事儿。”周正强做镇定,“可能是因为肚子饿了的缘故吧,总是感觉周身无力心神恍惚……” “周大哥这种干重活的人,总是吃不饱可不行,长此以往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了?”陈长生笑道:“我原本还打算让周大哥帮忙打听打听这十几条船的详细状况,既然周大哥身体不适,那就明天再说吧。明日午时正,咱们还在这里见面,好不好?” “好的,好的,明天再说,明天再说……我得回家去……吃几口饭,我得先回家去……” 周正急急慌慌的走了,走的非常匆忙! 第97章 螳螂捕蝉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三公子徐静昌才刚刚睡醒。 习惯性的推开了舱门,带着咸味的海风顿时扑面而来。 “少爷醒啦。”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说的俏语娇声:“少爷已经睡了几个时辰,要不要先吃些点心?” “没胃口。”三公子徐静昌揉着太阳穴打了个呵欠:“这几天来总是吃了睡睡了吃,一点精神都没有,总是感觉全身乏力……” 那个娇俏的小丫鬟很懂事的蹲下身子,以万分轻柔的动作轻轻的帮他捶腿…… 徐静昌乃是堂堂的小侯爷……现在应该叫他小公爷了,作为魏国公徐增寿的儿子,三公子徐静昌竟然出现在浒滩口,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安北所的人一直都醉心于抄家,显露出明显的懈怠玩忽之态,朱棣对安北所非常的失望,所以专门给了徐静昌一个差事:寻找朱允炆。 虽说徐静昌身份高贵地位尊崇,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但他的本事更多体现在吃喝玩乐的方面,办事的能力……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 虽然这是万岁爷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但徐静昌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到哪儿去找朱允炆,甚至连一点点的头绪都没有。 但三公子徐静昌终究是个聪明人,既然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干脆就投机取巧好了。 他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也在寻找朱允炆,所以他就干脆偷偷摸摸的跟在陈长生的身后:陈长生前脚出了京城,他后脚就跟上来了。陈长生乘船来到了浒滩口,他也坐着大船顺江而下来到这里。 想当初,陈长生能在重兵把守的情况下他爹徐增寿营救出来,足以证明陈长生的能力了。 所以,三公子坚定的相信陈长生就是做这个事情的高手。 反正他连一点点的线索都没有,与其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还不如跟在陈长生的身后。 他并不需要费尽心机的去查找朱允炆的踪迹,只需要派人死死的盯住陈长生,密切关注陈长生的一举一动,到了关键时刻就可以把功劳抢过来! 抢攻这种事情确实有点上不了台面,而且陈长生还救过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抢他的功劳实在又点说不过去。所以徐静昌已经想好了,到时候给陈长生一点好处。 无论陈长生是想升官还是想发财,都可以满足,只要把找到朱允炆的功劳让给他就可以! 此行除了带着几个得力的心腹手下之外,还带了一大群的厨子、丫鬟,搞的就好像出来旅游一样。 作为一个典型的权贵子弟,三公子徐静昌肯定不可能象陈长生那样满世界的寻找线索,毕竟那太辛苦了。 虽然来到浒滩口已经六七天了,但三公子却根本就没有下船,始终待在那艘豪华的大船上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就是和年轻貌美的小丫鬟打情骂俏,逍遥快活的很呢。 年轻貌美的小丫鬟低着头给他捶腿,露出修长而又白皙的脖颈。 这是三公子徐静昌房里的丫鬟,不仅容貌俊俏而且身材玲珑,徐静昌早就馋她很久了。这次专门带着她出来,就是要趁机占了她身子。 他一边享受着小丫鬟轻柔的揉捏,一边挑起她的下巴,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巧云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你出来吗?” 这个名叫巧云的小丫鬟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早就知道了三公子的心意,知道自己的身子迟早要给了徐静昌——对于一个丫鬟来说,这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小丫鬟巧云抬头看到徐静昌那热辣的目光,顿时就羞了个满脸通红,再也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赶紧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少爷的心思,奴家又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心思?”徐静昌嘿嘿的笑着,那只手早已经伸进了小丫鬟的衣裳里头,揉捏着她那柔腻细嫩的肌肤:“我这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说话之间,顺势将小丫鬟扯进自己怀中,在她脸上亲了一个肥的。 小丫鬟的身体顿时绷紧,半推半就的嗔怪着:“少爷,你……你弄疼人家了。” “哈哈哈哈哈,我就是要你疼,我还要好好的疼一疼你呢。”三公子猴急猴急的就要扯小丫鬟的裤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猛然闯了进来:“禀报小公爷,发现线索了。” “熊虎啊,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三公子徐静昌有些恼怒的放开了怀里的美人,小丫鬟巧云赶紧退到一旁整理着凌乱的衣裙。 那个仿佛巨型一般高大的彪形大汉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似的,用雄壮而又洪亮的声音继续说道:“遵照小公爷的吩咐,我等在暗中密切关注那陈长生的动向,终于有所发现……” 徐静昌打着呵欠随口问道:“你们发现了点什么?” “那陈长生查阅了引水船的往来记录,似乎有所发现的样子。” “哦,我知道了。”徐静昌满不在乎的说道:“你们也想法子去查一查,看看那陈长生到底为什么要查引水船记录,一定要做的隐秘些。不要让那陈长生有所察觉,若是他知道我们在背后跟踪监视,会让我很尴尬……” “小人明白。”虽然徐静昌已经露出了“你赶紧退下别耽误我的好事”的表情,但熊虎却没有要退下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还有个状况,需要告知小公爷。” “你还有什么事儿啊?”徐静昌已经显得有点不耐烦了。 “我们发现,那陈长生和一个名叫周正的挑夫来往密切,好像那个挑夫帮了他不少,我想那个挑夫应该知道陈长生到底查到了什么线索。” “这种小事儿就不要来烦我了。”徐静昌显得很没有耐心:“你们也在问一问那个挑夫,看看陈长生他们到底对他说过些什么。” “是。” “还有啊,做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让陈长生有所察觉,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状况,都不许轻举妄动,一定要等我命令。” “是。”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做事情吧。”徐静昌很不耐烦的摆着手。 “小人告退……” 第98章 黄雀在后 第二日。 “这都已经过了晌午了,眼瞅着就要到未时了吧?”陈长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小声的嘟囔了一句:“那周正怎么还没有来呢?” “他早就该来了呀。”王大有也在不停的嘀咕着:“原来和他说好了午时前后在这里见面的,这都已经到了未时了,也应该来了吧?” “是不是周正的身体不舒服?该不会是害了什么病吧?”康丰年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能力:“昨日我就看他脸色非常的不好,说不准是真的害了什么病呢。刚好陈旗头你就是神医,可以顺便帮他治治病呢。” 昨天周正的脸色确实非常难看,而且他走的十分匆忙,说不准真的是病了呢。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闹肚子都能弄出人命来,就算是突发什么急病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我觉得咱们不能继续在这里傻等了,还是去周正的家里去找一找他吧。” 虽然已经和周正打过几次交道,但却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但这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也就可以了。 陈长生很快就在栈桥上找到了一个老头儿。 这个老头儿是个洗船工,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 在这个平均年龄极低的时代,六七十岁的老人真的已经很老了。 洗船老头儿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儿,被海风侵蚀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深深刻痕。或许是因为长年累月弯腰洗船的缘故,他的腰身已经佝偻的非常严重,身上的衣衫补丁摞着补丁,赤着脚站在浅浅的海水当中,手持一柄一人多高的鬃毛大刷子,正在有气无力的清洗着船身…… “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人……” 洗船老头儿的耳朵似乎不怎么好使,根本就没有听清楚陈长生在说些什么,只是眯缝起那双昏花的老眼望向陈长生:“小伙子,你在说些什么?我有耳背的毛病……” “我想向您打听个人……”陈长生用很大的声音呼喊着。 这一次,洗船老头儿终于听清楚了:“你想打听谁呀?” “一个叫周正的挑夫……” “周什么?” “周正!” “什么正?” 陈长生凑到老头儿的耳边,大声的呼喊着:“周正,挑夫周正。” “你说周正啊,知道,知道。”老头儿放下了手里的大刷子,努力把佝偻的身体挺直了一点,同时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腰,凑到陈长生的面前,嘿嘿的笑着:“这位官爷,听你的口音好像是从京城那边来的吧?” “我确实是从京城来的……咦?”陈长生用鼻子发出了一个代表疑问的声音:“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我是当官的?” “从京城里来的,还专门来找周正,肯定是当官的哦,而且你一定是个大官吧。” “我的官职不大,只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儿。老人家,您还没说呢,您怎么知道我是当官的呢?” 这么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头儿,恐怕连陈长生长的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却知道他是京城的官员,这未免太奇怪了。 “你肯定是个当官的,早就该来了。”洗船老头儿嘿嘿的笑着,露出所剩无几的几颗牙齿:“我早就说过,周正是个有本事的好后生,就算一时被免了官,肯定也会重新启用的,不像我们这种人要做一辈子的苦力……” 周正当过官? 这话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绝对超出了陈长生的想象。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周正就是个纯粹的挑夫,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丝毫的官场痕迹。 “周正当过官?老人家不会是记错了吧?” “我还没有老糊涂呢,怎么会记错?周正是十里八乡最有出息的后生,这一带就只有他们家在京城当过官儿,而且是大官呢。”洗船的老头儿遥望着远方,回忆着那些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他们家原本就是官宦之门,早在十几年前……十四年前还是十五年前,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那个时候太祖爷还在呢,还有孝慈高皇后也在……” “那个时候,周正就是军中的选武郎,选武郎的官可真不小,不是六品就五品……” “选武郎是六品的官职。” “六品就六品吧,反正是大官。”洗船老头儿用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原来前途无量,只可惜受到了胡惟庸案的牵连,险些掉了脑袋。 胡惟庸案是朱元璋时代的惊天大案,整个案件绵延了十几年之后,牵连了无数人,成千上万的官员因此丧命。 “得亏朝中的王良臣王大人和周家走的很近,极力为他开脱才免了死罪……现如今朝廷的局面已经变了,自然要把他召回去继续为国效力。周正这人生的相貌堂堂,一看就有福相,眼瞅着就要飞黄腾达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就明白了。 周正和王良臣走的很近,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王良臣是铁杆的建文旧臣,自从朱允炆神秘失踪之后,他也就不见了踪影。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王良臣肯是和朱允炆一起逃了。 现如今,所有的线索全都指向了这个周正,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搞了半天,原来这个周正才是问题的关键,只可惜这么多天以来,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到了这个时候,陈长生终于明白昨天周正的神色为什么那么反常了,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走的那么匆忙。 原本约好了午时见面的,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周正还迟迟没有露面。 陈长生终于明白过来:周正不可能再出现了,他肯定要远走高飞逃离此地。 “老人家,您还没有告诉我周正的家在哪儿呢……” 洗船老头举起了手中的大刷子,遥指着东南方向:“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到了海边会看到一座青瓦房,那就是周家……” “我早就看出来了,周正就不是受苦的命,肯定要大富大贵,这不京城就来人要他回去做官了么……”洗船老头儿继续絮絮叨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陈长生早已经飞跑着离开了。 陈长生前脚刚走,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就来到了洗船老头儿的面前,他大声的吆喝着:“喂,老头儿,刚才那个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洗船老头茫然的回过头来,用诧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巨熊一般雄壮的大汉:“你也是来找周正的吗?” 第99章 走不了 自从昨天陈长生他们查到那几条船的时候,周正就很敏锐的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暴露了。 私通朱允炆,这种事情一旦被查出来,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必然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在第一时间把一家老小全都送到了安全而又隐秘的地方。 送走了家人之后,周正开始给自己安排后路了。 逃,必须马上逃走。 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逃的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了。 他已经把行囊全都收拾好了,并且准备好了一条小船,正准备出海远遁的时候,王良臣王大人就又来了。 “我的王大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王良臣王大人竟然又一次来到自己的家中,周正感觉自己的头都要裂开了:“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有多么危险?” 王良臣王大人依旧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依旧说着慷慨激昂的话语:“为了恢复大明正朔,为了让日月再临,纵是有些凶险也顾不得了。周正啊,我要给你说一件大事……” “现在最要紧的大事就是赶紧逃。”周正真的已经急眼了:“皇上已经派人追到了这里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怀疑到我身上……” “什么皇上?普天之下之后我皇才是九五至尊真龙天子,那朱棣不过是窃据神器的反贼而已,怎能称其为皇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王良臣王大人这个铁杆的建文旧臣依旧是这么迂腐,竟然还在纠结谁才天下唯一的皇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是至关紧要的大事,怎么能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好吧,好吧,您说是大事就是大事好了。”周正真的被这位“满腔浩然正气”的建文旧臣给折磨的无语了:“王大人啊,我必须让您知道,皇上……朱棣的人已经追过来了,很快就会追查到我的身上,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逃,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正要行大事之时,怎能退缩?”王良臣王大人一把拽住了急急慌慌就要逃走的周正,说出了一个让才瞠目结舌的计划:“我和万岁还有一众的忠臣义士已经商量好了,准备刺杀逆贼朱棣……” 刺杀朱棣? 你们可真敢想啊! 现如今这个局面,逃之夭夭都唯恐不及,怎么还敢去行刺朱棣呢? 不管朱棣是皇帝也好,是反贼也罢,他的身边必然戒备森严,纠集了一帮子人就想去行刺,真是异想天开到家了。 对于周正这种“怯懦”的行为,王良臣王大人非常的气愤:“无数忠臣义士要行刺朱棣,此等忠义之举必然感天动地,一定会受到上苍保佑……” 行刺皇帝,这是何等要紧的大事,不是说不怕死敢于牺牲就可以的,一定要有详细而又周密的计划,才有那么一丝丝成功的可能。 跟随朱允炆逃出来的这些人,虽然绝对忠诚,但他们多的是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说几句慷慨激昂的大话是他们的专长,要这种人去行刺朱棣……那根本就是在送死。 “行刺这种事,我们确实不擅长,所以才来找你呀。”王良臣王大人说的慷慨激昂,满脸都是浩然正气,就差把“大明忠臣”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只要能够刺死朱棣那逆贼,必然天下震动,到时候四海忠义之士云集,九州勤王之兵齐聚,何愁大事不成?” 说来说去,王良臣王大人所谓的“行刺计划”连一点点具体的方案都没有,只是有满腔热血和一大堆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空话罢了。 什么四海忠义之士云集,什么九州勤王之兵齐聚,搞的好像唱戏一样,却没有任何作用。 行刺皇帝,不是靠说几句空话就能办到的。 “我知道你武艺高强身手极好,更有满腔忠诚之心,所以才奉万岁的旨意,前来宣你为此次行刺国贼的总指挥。”王良臣王大人已经说的口吐白沫了:“只要你能领导天下忠义之士去刺杀朱棣,必然可以马到功成。到时候不失公侯之位……就算是行刺不成,那也是为国捐躯死的其所……” 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你可拉到吧。 周正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王良臣王大人还在不厌其烦的劝说周正:“古之刺秦王的荆轲,刺王僚之专诸,哪一个不是名垂青史,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万万不可惜身……” 只可惜,周正一点都不在乎谁做皇帝,只想和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名垂青史”。 眼看着天上的日头已经过了头顶,马上就要西斜了,周正深知现在的局面到底有多么凶险,每耽误片刻危险就会增加几分。 他深知再和这个满嘴大义的王大人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先想办法把他打发走。 “好了,好了,王大人您说的这个事儿我已经记下了,但毕竟兹事体大,万万不可草率行事,我再好好想想,等我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刺杀计划,一定会去找你。你还是先走吧,要是再耽搁下去,只怕你我都走不了呢。” 看到周正终于“同意”要去行刺朱棣了,王良臣顿时大喜过望:“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我早就看出你是满腔忠义之人,也不枉当年我救你一回。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刺杀的计划,就到三山岛来找我,万岁还有很多护驾的忠臣义士全都在三山岛上等你的好消息……” 等我的好消息? 你可拉到吧。 我马上就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管你是朱棣还是朱允炆,再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连哄带骗的终于把王良臣王大人打发走了,周正终于松了一口气,顺手拿起了早就收拾好的行囊,正要迈步出门的时候,迎面就和陈长生撞了个正着…… 第100章 一起抓大鱼 “周大哥要出门儿?”陈长生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原本约好了在码头上见面的,害得我们好等啊。” 周正强做镇定,努力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突然遇到了点急事,得赶紧出去一趟……” “周大哥你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吧?” 说话之间,王大有和康丰年已经不动声色的绕到了周正身后,陈长生则有意无意的堵在门口,隐隐的成一个“品”字型将他围在正中。 一看这个架势,周正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原本紧张焦躁的情绪反而放松下来,就好像没有看到身后的王大有和康丰年似的,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陈长生:“你们想要捉我?” “我也不想动粗,要是能不动手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动手。”三人已将周正围了起来,根本就不担心他会逃跑:“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周大哥你只是个凭力气吃饭的挑夫,还真是小看你了……” “我确实只是个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苦力,从来都没有想过介入任何麻烦,我一点都不在乎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个人是谁,也不想关心那些和我无关的事情,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周正并没有任何要负隅顽抗的意思,他倒背着双手站在陈长生的面前,不仅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透出一股仿佛岳峙山耸般的沉稳:“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商人。”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或许连你自己都感觉到,你这个人和那些追逐铜臭的商人完全不同,就好像一群老鼠当中混进了一只鸭子那样,一眼就能看的出来,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从你们刚下船你的那一刻开始,你的举手投足言谈举止就和那些过往的客商完全不同。” “别的商人都会关心货物的行情和价格,但你却一点都不在乎那些,你装的一点都不像……” 周正说的不紧不慢,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而且你的身上没有江湖气,我早就猜到你是个当官的,只是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王大人他们从京城逃到这里来,无论做的多么隐秘,终究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只要是细心的人就一定会顺着线索追到这里来。但你又和那些朝廷的鹰犬完全不同,你没有那些人应有的阴狠和老辣,甚至谈不上精明强干……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想要看看你到底想做些什么……我真的不应该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真的不是建文旧臣,也没有心思理会朝廷里头的事情,我只是凭力气吃饭。就算知道了你的真实目的之后,我也没有想过要做点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远走高飞,只是想着离是非远一点儿。”周正说的十分真诚:“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周大哥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想把你怎么样,但你也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只要你能说出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去了哪儿,我保证不会伤害到你。” 周正慢慢的摇着头:“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因为王大人对我有恩,我不能做恩将仇报的小人。”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虽然我也不想和周大哥你动粗,但你不配合我,我只能把你捉回去……周大哥你也是当过官的,应该知道被我们捉回去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严刑拷打……” 听了这句话,周正再次摇头,神色之中充满了无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和王大人其实都是一样的,你们总是想把我卷进去,但我真的和此事无关……我知道说这些根本就没有用,哎……” 一声长叹之中,充满了凄凉和无奈。 “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最后那个“了”字的余韵还是耳边回响,身后早已经等的不耐烦的王大有和康丰年猛然暴起,仿佛两只猎犬一般左右夹击,扑向了周正。 伴随着“砰砰”的两声闷响,陈长生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周正是怎么出手的,王大有和康丰年就倒飞了出去,好像两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重重的跌落在地。 王大有和康丰年这二人,全都是见惯了厮杀的好手,原本以为有他俩在必然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周正拿下,想不到事实恰恰相反。 一个回合,只用了一个回合,就把二人给打倒了,干净利索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陈长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高手,登时就有点慌了,本能的把手伸到怀里,准备掏出那根随身携带的电棍…… 对于周正这样的高手来说,陈长生的反应实在太慢了。 周正猛然一个垫步前冲,左手虚虚一招,就在陈长生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之时,他的右手已经抓住了陈长生的衣领,顺势来了一个“插花绊”,趁着陈长生身体不受控制的后仰之时,轻轻一推就让他仰面朝天的栽倒在地。 陈长生正要爬起来的时候,一根黝黑的扁担已经顶住了他的胸口:“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挡不住我的。” 此时此刻,只要周正举起扁担用力往下一砸,陈长生立刻就会伸腿瞪眼上西天。 但周正显然不想伤害到任何人,更没有要取陈长生性命的意思,而是慢慢的收回了那根黝黑发亮的扁担……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掌声。 三公子徐静昌用力的拍着巴掌,分明就是在对周正刚才的那几个精彩的格斗动作而鼓掌叫好:“果然不愧是在太祖爷面前献过技的选武郎,一招一式都是这么的干净利索,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这样的高手了。” 徐静昌笑呵呵的看着躺倒在地的陈长生:“洪武年间,太祖爷曾经亲自甄选过十二位出类拔萃的选武郎,这个周正就是其中之一,尤其擅长枪棒格斗之术,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健卒,十个八个的也很难斗得过他,陈郎中你却只带两个人……要不是我过来的及时,就要让这条大鱼跑了呀……” 第101章 三大高手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三公子徐静昌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位三公子必然就是跟在自己身后来抢功劳的。 虽然这种“摘桃子”的行为让陈长生非常的不满,但此情此景之下他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三公子徐静昌甚至懒得多看周正一眼,就好像他只不过是一只已经被困在落网之中的小麻雀,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熊虎,拿下。” “是。” 那个如同巨熊一般高大的彪形大汉大踏步的走到周正面前,在距离他五七步之外站定,顺手扯下了身上的小褂,露出了满身虬结的腱子肉和黑糊糊的护心毛。 即便是面对周正这样的高手,身高超过两米的熊虎却没有使用武器的打算,而是歪着脑袋死死的盯着周正,就好像是一头巨熊在看着一只可怜的小老鼠一般,嘿嘿的冷笑着搓了搓手。 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隐隐的听到一连串骨节爆响之声。 虽然陈长生不明白这个熊虎是何等样人,周正却早已心中雪亮:这个熊虎周身的皮肤闪耀着黯哑的金属光泽,肌肉高高隆起,明显就是精通外门功夫的高手。 面对熊虎之时,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周正虽然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却捏紧了手中的扁担,脸色依旧平和沉稳,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陈长生却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杀气。 杀气这种东西,说起来真的很玄,但这玩意却是真实存在的。 尤其是当那个仿佛巨熊一般高大的熊虎慢慢的俯下了身子,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周正的时候,陈长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种杀气。 虽然双方全能都没有抢先动手,但渐渐升腾起来的杀气已经扑面而来。 熊虎摆出一个很古怪的动作,脚下踏着弓箭步,左手用力按住地面,看起来就好像百米运动员起跑之前的动作。尤其是他那凶狠的眼神,就好像真的是一头猛虎,随时随地都能把眼前的周正撕成碎片。 周正根本没有动过哪怕一下,依旧用单手持着扁担,就好像是一座凝立的山峰。 突然之间,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熊虎猛然冲了过去。 谁也想不到,熊虎这么高大健壮的身材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吓人的速度,就好像是扑向猎物的巨大野熊。 周正的身影迅速在原地消失,他在飞快的后退。 一拳打了出去,周正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拳到底有多么巨大的力量,根本就不敢招架,只能继续后退。当他退到那辆独轮小车之前的时候,手里的扁担猛然一个后挑,竟然硬生生的把那辆小车挑了起来,当做某种投掷类的武器朝着熊虎砸了过去。 面对呼啸而来的小车,熊虎根本就懒得做出任何闪避动作,迎着小车又是一拳。 小车瞬间被他的拳头打的粉碎。 就在这个时候,那条黝黑的扁担穿过四下飞溅的小车,准确无误的点在熊虎的胸口。 如果只是一般的高手,这一下足以致命,至少也会让对手的肋骨断裂,但熊虎却仅仅只是稍微停滞了一下,然后就又扑上去和周正缠斗在一起…… 就好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大戏一般,三公子徐静昌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格斗厮杀,甚至还兴致勃勃的向陈长生“解说”起来:“我手下的这个熊虎,最擅长的就是硬气功,漫说是一根扁担,就算是真刀真枪也很难伤得到他。他的拳头能够打死一头牛……” 这个熊虎确实非常非常的厉害,但周正并不是牛,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拿下的。 “乒乒乓乓”的声响当中,虽然扁担曾经无数次打中了熊虎,却好像打在石头上一样,并没有对熊虎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反而进一步激发了他的凶性。 在如同野兽一般的嚎叫声中,熊虎和周正已经打的难分难解了。 一招一式全都透着腾腾的杀气,稍不留神就会落败。 “小公爷,”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手下笑嘻嘻的凑到徐静昌旁边,满脸都是阿谀讨好的笑容:“这个周正很扎手,我看熊虎一时半会拿不下他,不如让我帮帮忙……” 徐静昌微微的点了点头:“好,但我要活的。” “卑职明白。” 这个手下身材瘦小干枯,颌下有几缕稀稀拉拉的鼠须,偏偏生了几颗突出唇外的大龅牙,却穿了一件宽大的不像话的布袍,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老鼠穿松松垮垮的长袍一样。 这个如同老鼠一般的手下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嘿嘿的笑着走了过去,却没有急于加入战斗,而是不停的四下游走,寻找着最合适的出手机会! 突然之间,这个形容丑陋样貌猥琐的家伙趁着周正和熊虎硬碰硬的厮杀之际,瞅准了机会猛然从他背后出手,举起匕首刺向周正的腰胯。 无论是对于出手时机的掌控,还的对角度的选择,都堪称完美。 虽然周正极力躲闪,却还是没有避开锋锐的匕首,左臂上出现了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和正面对敌的熊虎比起来,这个猥琐的敌人更加可怕。 周正马上就放弃了正面的熊虎,一记横扫千军式的大开大合,逼退了手持匕首的猥琐家伙,三人继续缠斗…… 无论周正的武艺有多么高强,遇到两个难缠的对手都让他疲于招架,落败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但周正毕竟是周正,就算面对两个可怕的对手,依旧打的有声有色,急切之间还真的很难把他击败。 “能力敌我手下的两大高手,真是不容易啊。”三公子徐静昌从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斜着眼睛看了看身后的第三个手下:“你也别闲着了,赶紧把这个周正拿下吧。” 第三个手下穿着一身整齐的皮铠,怀中抱着一把大的不像话的军刀。 这把军刀足足有四尺半那么长,一看就知道不是常见的武器,而是加长版的制式军刀。 这个穿着皮铠抱着军刀的保镖什么话都没有话,就好像没有任何情感似的,默默的褪下了刀鞘,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第102章 擒贼先擒王 力敌徐静昌手下的两大高手,原本就已经很吃力了,现在又来一个,周正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他猛然摘下肩膀上的包袱,劈手就朝着熊虎砸了过去。 就在熊虎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之时,周正手中的扁担猛然化作一条黑色的闪电,却不是打向那个趁机冲上的猥琐家伙,而是用扁担头追上了已经丢出来的包袱,把扁担当做杠杆,顺势一挑又一甩…… 包袱在半空中转向,带着呼啸之声砸向了那个手持长刀的家伙。 这个家伙顺势一劈,软软的包袱竟然被寒光闪闪的长刀劈成两片,包袱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四下飞舞。 就在这个时候,周正猛然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朝着徐静昌冲了过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所有的花招全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周正真正的目标是三公子徐静昌! 徐静昌本就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身边有三大高手作为护卫自然可以趾高气昂的看大戏,当三大高手都已经离开他身旁的时候,见到周正朝着他冲了过来,立刻就慌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考虑,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本能,三公子徐静昌毫不犹豫的调头就跑…… 三大高手不约而同的喊出了同一句话:“三公子莫怕……” 其实吧,只要徐静昌真的不到处乱跑,三大高手完全可以攻周正之必救,以围魏救赵的方式化解危机。 但徐静昌从来都不是什么高手,一下子就慌了。 他不顾一切的乱跑,反而把原本很不错的战斗场面弄的一团糟。 三公子徐静昌怎么可能跑的掉? 电光火石之间,周正已经抓住了他,只用一只手就把他拎了起来,就好像是抓住了一只小鸡崽似的紧紧的捏着他的咽喉:“退下,都给我退下,要不然他就得给我陪葬!” 随着三公子徐静昌的被擒,原本占尽了上风的局面立刻就颠倒过来。 所有人全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陈长生、王大有、康丰年全都傻眼了。 就算徐静昌有三大高手作为护卫,但此情此景之下,却也只能乖乖的后退。 “继续后退,退到三十步开外……” 三大高手相互对视了一眼,并没有真的退下去,反而慢慢的靠了上去,一点点的缩小了包围圈。 但他们也就是仅仅只能保持一个威胁的姿态罢了,并不敢真的冲上去。 毕竟三公子徐静昌的身份实在是太高贵了,这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呀。只要周正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他的喉骨。 若是徐静昌死了,谁也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徐静昌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已经吓的六神无主了,尖着嗓子高声嘶喊着:“听他的话,赶紧后退,赶紧后退……” “小公爷……”这个时候的陈长生其实非常的清醒:“他不敢真的伤你性命,不要怕……” 事情是明摆着的,徐静昌是周正的人质,绝对不会轻易伤害他的性命。若是周正真的捏碎了他的喉咙,三大高手必然会不顾一切的和他拼命,到时候他自己的性命也要玩儿完! 但三公子是真的怕了,象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尖叫着:“后退,都给我后退……” 陈长生朝着王大有和康丰年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俩不要后退。 但那三大高手毕竟是徐静昌的贴身护卫,虽然他们和陈长生一样清醒,但却不得不遵从徐静昌的命令,慢慢的往后挪动着脚步…… 趁着这个机会,周正一把就从背后揽住徐静昌的脖子,拽着他飞快逃遁。 陈长生、王大有和康丰年赶紧追了上去,还有那三大高手护卫也紧随其后。 周正的家本就在海边,片刻之间就来到一片杂乱的礁石当中,周正把徐静昌扔在早就准备好的那条小船当中,奋力一推,小船顿时离开了岸边。 眼看着周正已经把徐静昌带上了船,拼命的拥立划桨,就在陈长生等人急的眼珠子都红了的时候,眼尖的王大有指着不远处说道:“那边还有一条船,快上船追……” 陈长生火急火燎的跑了过去,就在他手忙脚乱的试图解开系船的缆绳之际,一片璀璨刀光倏然落下,干净利落的斩断了缆绳。 那个手持长刀的护卫第一个跳上船去,另外两大高手和陈长生他们三个人赶紧抓紧时间上船。 只可惜,这条船实在太小了,根本就载不了这么多人。 “你们俩上来干什么?你们有晕船的毛病啊……” 王大有和康丰年全都是典型的旱鸭子,一上船就晕。但眼看着就要捉到周正了,只要捉住了他就一定可以查到朱允炆的踪迹。 而且还能救下小公爷徐静昌,两件天大的功劳就摆在眼前,就算再怎么晕船,王大有和康丰年也不可能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们也要……” 还不等他们把话说完,那个手持长刀的护卫就飞起一脚,直接把王大有从船上踹了下去。 旁边的熊虎顺势抓住康丰年的腰带,就好像扔出一个破麻袋似的,把康丰年扔在浅水当中,同时发出了一声兽嚎般的吼叫:“滚——” 两人还想挣扎着爬上船,猛然一刀凌厉的刀光闪过,二人下意识的一缩脖子,顿时感觉头皮一凉,头顶的发髻已经散落下来。 手持长刀的护卫用凌厉而又森然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赶紧滚蛋,要不然下一刀就不仅仅只是斩落发髻那么简单,而是一定会砍下你们俩的狗头! 王大有和康丰年全都被这凌厉无匹的长刀给吓住了,只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陈长生:“陈旗头,我们也得……” 这俩货本就有晕船的老毛病,而且船只有这么小,带着他们去追赶周正反而会成为累赘。 “你们别去了……” 陈长生还想对这个两个手下交代点什么,力大无穷的熊虎已经抄起了木浆,往岸边的礁石上奋力一推,小船顿时如同离弦之箭,劈波斩浪的朝着周正那条小船追了上去…… 第103章 追逃游戏 当东方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一轮半圆形的太阳正从海面上升起,深沉的大海先是被染成了橘红色,片刻之间就闪耀起了金色的光芒。 转瞬之间,一轮通红通红的旭日就从海面上升腾起来,就好像是一块擦的发亮的红铜,瑰丽而又壮美。 但三公子徐静昌却无心欣赏这壮丽的海上日出景象,他用充满畏惧的目光看了看背对着他划船的周正,犹犹豫豫了好半天,猛然抄起了一块舱板…… 自从被周正作为人质挟持上了这条小船之后,三公子徐静昌就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奈何周正这个人警惕的很,昨天晚上整整一夜他都没有机会下手。 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更何况周正已经划了一晚上的船,早就又困又乏,正倚着船帮假寐,而且刚刚背对着徐静昌。 这绝对是个下手的好机会,他举起朝着周正的后脑狠狠的砸了下去…… 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周正猛然一个转身,伸手攥住了徐静昌的手腕。 一阵剧痛从腕子上传来,他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已经碎了,疼的徐静昌眼泪都要出来了:“疼……疼……” “你最好老实一点儿,要不然的话我就把你扔进海里喂鱼!”周正一把就将徐静昌推倒:“看你这个样子,估计也不是个老实人,算了,还是把你绑起来吧,要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抽出徐静昌的腰带,好像捆猪一样三下两下就把他捆了个结实。 这条小船原本就是周正早就准备好用来逃命的,食物和饮水全都准备的非常充分。 周正打开小船的底舱,从中取出一点食物先吃了个饱,又拿出水囊喝了个痛快,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个小黑点,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居然还没有甩掉他们,真是阴魂不散呀……” 在他身后的海面上,有一个肉眼难辨的小黑点,那显然是一条小船,正在紧紧追赶。 周正本就是个在码头上卖力气的挑夫,对于这一带海面上的情形非常熟悉,架着小船在大海之上航行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里散步一样。原本以为可以利用昨晚的夜色掩护甩掉身后的追兵,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手。 那条小船始终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甩掉的。 吃饱喝足之后,周正再次抄起船桨用力划水,准备继续航行到大海的深处,找机会甩掉身后的追兵。 不知不觉之间,太阳已经升起竹竿子那么高了,万道金光照耀之下,蔚蓝的天空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好像洗过一样干净极了。 在空旷无遮的大海上,在这样晴空万里的天气里,视野格外的好,这对周正非常的不利…… “他跑不掉了!”身材高大的熊虎遥望着视野尽头的那条小船,恨恨的说道:“等我追上了这个狗崽子,一定会把他全身的骨头全都打断,让他知道熊爷我的厉害……那个谁,该你划船了……” 熊虎把船桨扔给了陈长生。 四个人轮流划船,始终保持船速,这是追上周正的关键,也是最大的优势。 周正只有一个人,他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等人没了划船的力气船速就一定会慢下来。这条船上有四个人,大家轮流划船,总会追上他的。 但这仅仅只是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罢了。 随手四个人轮流划船确实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船速”,但四个人自身的重量也会影响小船的航行速度。而且操船弄桨这种事,他们四个显然没有周正更加的得心应手。 所以,虽然已经追赶了整整一个夜晚,彼此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多少,但也没有被周正甩下…… 猎人和猎物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在彼此的视野范围之内。 你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你,但却始终追不上却又甩不掉,一望无际的大海已经成了追逐的猎场…… “我饿了。”熊虎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你们谁带着吃食?给我一点儿。” “没有带。” “我也没有带。” 周正的那条小船本就是他准备用来逃命的,船上早就准备好了充足的食物和饮水,但陈长生和三大高手的这条船上却什么都没有。 这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但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那个身穿皮铠手持“加长版”军刀的护卫,始终一言不发的盯着海面,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敏锐。 当他瞅准了一条游鱼的时候,猛然抽刀在手,把长的不像话的军刀猛然刺向海中,顺势往上一挑,一条足有两尺多长的大鱼就已挑在刀尖之上。 那把和他本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的长刀,在他的手中就好像手术刀一样精巧,三下两下就削下几片生鱼片,有滋有味的咀嚼了几下就吞进了肚子…… “骁刀校还真是会享受啊。”那个样貌猥琐好像老鼠一样的家伙嘿嘿的笑着,拿起匕首削下几片鱼肉:“我只吃过江鱼脍,还从来没有吃过生海鱼呢。而且没有油盐蘸料……不过也可以了,至少比饿肚子强的多……” “鼠爷真是爱说笑……”熊虎抄起那条只剩下一般的大鱼就啃,嚼碎鱼骨头的声音嘎吱做响,淋漓的鱼血顺着嘴角流淌,活像是茹毛饮血的野人。 陈长生可没有他们这么生猛,虽然他的肚子也很饿了,但生吃海鱼……还是先忍一忍吧。 从昨天开始,陈长生就和徐静昌手下的这三大高手待在这条小小的船上,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那个身材瘦小样貌猥琐的家伙,被熊虎称为“鼠爷”——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贴切了,这人真的像极了一只人型的大老鼠。他那稀稀拉拉的胡子还有几颗突出唇外的大龅牙,尤其是那副猥琐至极的表情,像极了一个老鼠精。 那个身穿皮铠手持长刀的家伙,叫做“骁刀校”,这肯定不是他的名字,应该是个职务或者是外号。这个人似乎颇为高傲和自负,而且沉默寡言。如果没有绝对的必要,几乎从来不开口讲话。 陈长生卖力的划着船,遥望着前方的那条小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 第104章 海上风暴 三天了。 已经在大海上航行了整整三天。 炽烈的阳光无情的炙烤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升腾起来的水汽弥漫在四周,就好像是置身于蒸笼之中,反而让人感觉更加的闷热。 因为始终被牢牢的捆绑着,三公子徐静昌的四肢已经完全麻木了,甚至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 完全暴露在烈日之下,刚刚冒出来的汗水马上被火辣辣的太阳给蒸干了,在脸上和身上留下一片又一片白花花的细盐粒子。 徐静昌那娇嫩的脸庞已经被晒的爆了皮,因为极度的干渴,他的嘴唇已经裂开,连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只能发出梦呓般的呻吟之声:“渴……渴死我了,快给我水,我要喝水……” 周正看了看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就拿出一个硕大的牛皮水囊,小心翼翼的拔开软木塞子凑到徐静昌的口边。 在清水触碰到嘴唇的瞬间,意识模糊的徐静昌马上就精神一振,他大口的吞咽着,甚至把脑袋高高昂起,拼命用嘴巴抵着水囊希望能喝到更多的水。 “差不多行了。”给他喝了几口水之后,周正将水囊收回,很小心的塞上了软木塞,然后用力摇晃了几下重新挂在腰间:“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点水了,得省着点用……” 刚刚喝了点水的徐静昌用舌头舔着湿润的嘴唇,完全就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的手脚麻木的厉害,能不能松开我?别再捆绑了,真的。眼下这个样子,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说的也是。” 周正笑呵呵的松开了他的手脚。 徐静昌活动着麻木的没了知觉的手脚,说的意味深长:“三天了,你挟持我已经三天了。茫茫大海又能逃到哪里去?只要你投降放了我,我保证留下你的性命……” “你保证?”周正嘿嘿一笑:“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娃,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保证吗?” “我可以发誓……” “别幼稚了,这种事情你做不了主。”周正无奈的摇着头:“虽然我真的不想卷入这些事情,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若是我真的投降,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是任人宰割?” “你觉得还能逃得掉吗?”徐静昌艰难的扭过头,看了看身后那条小船:“我的人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最多到明天早上,他们就会追上你……” 两条小船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展开了一场追逃游戏,这个游戏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终于到了分出胜负的时候。 在猎物和猎手的追逃游戏当中,体力始终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不论周正如何卖力的划船,后面的那条船上终究有四个人,他们轮流划船绝对胜过周正一人。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彼此之间的距离在一点一点的拉近,最多到明天早上,绝对可以追上周正的这条船。 如果手下的那三大高手和陈长生再加把劲儿的话,或许今天晚上就会短兵相接。 在这茫茫的大海之上,他已经逃不掉了,三公子徐静昌马上就能获救。 但周正却不这么认为。 “追上我?你想多了。”周正哈哈大笑着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那条小船,因为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在视野良好的情况下,甚至可以看清楚对方那条船上的种种细节,“虽然他们人多划船也快,但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因为他们的船上没有饮食,哈哈……” 周正的这条小船是早就准备好的,船上有充足的食物和饮水,可以随时补充体力。但陈长生和三大高手乘坐的那条小船,却是临时找来的,船上没有任何食物和饮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疏忽。 虽然他们可以通过捕鱼的方式填饱肚子,但饮水却无法得到补充。 虽然海上全都是水,但那是海水呀,喝海水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还用说吗? 人可以在几天之内不吃饭,但却不能不喝水。虽然三天的时间还不至于渴死人,但因为极度干渴,陈长生和那三个高手的体力必然飞速下降。 虽然他们已经把距离拉的很近了,但却已是强弩之末! 两天,最多再坚持两天,陈长生和那三个高手就坚持不住了,到时候周正就可以毫无悬念的甩开他们远走高飞…… 周正的这一番话,瞬间就让徐静昌的乐观情绪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非常难看,再也无心说点什么,只是做出一副躺平等死的样子,仰面朝天的躺坐在小船上…… 烈日依旧是那么的毒辣,徐静昌觉得自己都快要晒成肉干了。 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一丝难得的凉爽。 海风中夹杂着阵阵的清亮,这让饱受烈日暴晒之苦的徐静昌感到非常非常的舒适…… 海风继续吹着,越来越凉爽。 没过多久,周正就察觉到有点不对头了。 海风越来越大,天上的云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起来,低低的笼罩在头顶,很快就形成一大片乌云。 视野范围之内的光线已经迅速暗淡袭来,原本波光粼粼的海面翻腾起了越来越大的浪花…… “这天气……要起风暴了。” 话音刚落,远处已经响起了一阵阵沉闷的轰鸣之声。 打雷了。 黑压压的乌云越来越厚,凉爽的海风瞬间就来了个“超级加倍”,呼啸着掀起滔天巨浪。 白花花的浪头好像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小山,猛烈的拍打着小船。 小船颠簸的越来越厉害了,有好几次都险些翻个底朝天。 最多只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铜钱大小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狂暴的风雨就好像是一个脾气很坏的奶娘,正在狂躁的摇晃着这条可怜的小船。 虽然周正常年生活在海边,也是个操舟弄桨的好手,但人力岂能于天地自然之威抗衡? 在茫茫的风雨当中,在视野的尽头,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那显然是一个海岛。 狂风暴雨之中,周正已经无法再驾驭这条小船,好像漂浮在海面上的一片树叶般载浮载沉,被狂风暴雨的摧折之下朝着那座小岛漂流而去。 风雨越来越大了,海浪也越来越猛,猛然一个巨浪打来,小船瞬间被抛上了高高的浪尖,旋即又重重的跌落下来。 还不等周正做出有效的反应,小船就已经撞上了隐藏在水底的礁石,瞬间破碎。 周正毫无悬念的落入海水当中,但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毕竟他常见生活在海边,游泳技术相当不错。 但徐静昌就不行了。 徐静昌虽然也会游泳,但最多也就是会几下狗刨而已,在这样的风暴当中和不会游泳差不了多少,连连的喝了好几口海水之后,只能在风浪中拼命高声呼喊:“救命,救我……” 奋力划水的周正看了他一眼,似乎心有不忍,又折返回来,一把拽住他手臂,带着他朝着那座小岛游去…… 第105章 被擒 海上的风暴来的快,去的更快。 没过多久,狂风暴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周正仔细的打量着脚下的这个小岛:这个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眼就能从岛的这一头看到那一头,除了矗立在岸边的那一大片黑黝黝的礁石之外,整个岛上全都是白花花的沙滩,连一点点的草木植被都没有。 对于这种荒凉的鸟不拉屎的海中小岛,周正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常年遭受海水的侵袭,岛上寸草不生。这样的小岛在涨潮的时候甚至会被海水完全淹没,等到潮水降下去的时候才会露出海面。 因为这样的岛上毫无生机,所以海边的渔民就取了一个形象的名字:鬼岛! 徐静昌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披散下来的头发紧紧的贴在头皮上,显得万分狼狈,正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周正…… “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刚才要不是我把你从海水中拉上来,你早就喂鱼了。” “不要以为我会感恩,其实你根本就没安好心。”徐静昌恨恨的说道:“我只是你保命的人质罢了,当你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一定会杀了我。” “我要想杀你的话……”周正猛然举起了那根扁担,做出一副要一扁担把徐静昌拍死的模样:“早就一扁担砸你的脑瓜子上了,还用等到现在?”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周正竟然还没有扔掉那根扁担! “你以为上了岛就安全了?”徐静昌环视着这座荒凉的海中小岛:“我的人一定会找到这里来,到时候……嘿嘿……” “你的人?”周正哈哈大笑着说道:“你的那几个保镖确实很厉害,要是他们也能上岛的话,还真的有点不大好对付,不过刚才的那场风暴你也看到了,早就不知道把他们吹到哪里去了。或者干脆已经葬身鱼腹也说不定呢……” 周正的话音刚落,岸边的礁石后面猛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是陈长生。 还有徐静昌手下的那三个高手。 这四人全都非常的狼狈,显然刚刚从海里爬上来。 远远的看到陈长生等人,徐静昌猛然跳起,不顾一切的朝着他们跑了过去,一边夺路狂奔一高声呐喊:“周正在这里,快来……” 为了防止被周正再次挟持,徐静昌跑的飞快。 他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跑的比兔子还快。 对面的陈长生和三大高手看到徐静昌挣脱了周正的掌控,立刻把速度展开到了极限,好像疯了一样跑过来接应徐静昌。 周正明显还想追赶上去,但却为时已晚。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再也不能把徐静昌作为人质让对手投鼠忌器了。 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孤岛,早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拼死一战。 虽然以寡敌众胜算渺茫,但乖乖的举手投降从来就不是周正的作风。 到了这个时候,周正反而彻底的冷静下来,他一手持着那根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扁担,一手解下腰间的牛皮水囊,用牙齿咬开软木塞子,“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然后劈手就把水囊扔在一旁,任凭所剩无几的清水渗入松软的沙滩,然后以十分慷慨百分豪迈的气势大喝一声:“来吧,老子和你们拼了……” 话音刚落,猛然一道璀璨耀眼的刀光闪过。 刀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仿佛一道撕裂了长空的闪电。 是骁刀校。 骁刀校出手了 “当”! 仿佛金铁交鸣一般的脆响之中,周正举起扁担格挡住了这凌厉无匹的一刀! 就在这个时候,比巨熊还要高大魁梧的熊虎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来。 周正自知无力同时抵挡两大高手,只能飞速后退。 几乎与从同时,手持匕首的鼠爷加入了战团。 虽然鼠爷没有骁刀校的凌厉,也没有熊虎的威猛,但却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不定,总是能够准确的发现周正的破绽,然后见缝插针的造成更大威胁。 趁着三大高手和周正殊死相搏的机会,陈长生捡起了地上的那个水囊。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陈长生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渴的嗓子都要冒烟了,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小心翼翼的重新吧软木塞子塞上…… “好狗贼。”在一旁观战的徐静昌显得格外亢奋,就好像是一个正在欣赏精彩大戏的观众,不停的上蹿下跳指指点点:“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三公子的厉害,这三天来,老子吃尽了苦头,风水轮流转,也该你受罪了,哈哈……小心,小心……” 三公子徐静昌还在不停的大呼小叫:“不要伤了他的性命,抓活的,一定要抓活的……” 只有留下周正的活口,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朱允炆,若是把周正当场格杀就线索就断了,就再也不可能找到朱允炆了。 公允的说,周正的身手确实相当不错,不管是刀法凌厉的骁刀校,还是威猛如同野兽一般的熊虎,当然也包括那个样貌猥琐的鼠爷,若是单打独斗的话,全都不是周正的对手。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这三人联手,实力呈几何倍数增长,周正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若不是三公子徐静昌一再强调“要抓活的”,让这三人不敢痛下杀招的话,现在的周正早已经横尸当场了! 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正在和三人激斗的周正已经渐渐露出了明显的疲态,他的落败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为了防止周正故技重施,再玩弄“擒贼先擒王”的把戏,徐静昌也学了乖,始终和战斗中的周正保持一个很远的安全距离,绝不轻易靠近…… 又过了约莫十来分钟的时间,周正已经只有招架之功却毫无还手之力了,当鼠爷的那把匕首猛然刺过来的时候,虽然他以极其凶险的方式避开了,却他的脸上却出现一条伤痕。 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就在他艰难的挡住了骁刀校那无比凌厉的一刀之时,身后的熊虎猛然一拳,重重的打在的背上。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一招之间。 周正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栽,还不等他稳住重心,一柄锋锐的匕首还有一把雪亮的军刀,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第106章 困局 “狗贼,看你还嚣张不嚣张。”眼看着三大高手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局面,三公子徐静昌顿时大喜,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去,狠狠的踹了周正一脚:“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呢……那个谁……陈郎中,抽出他的腰带,把这小子捆起来。” 陈长生默默的走上前去,解下周正的腰带,捆住了他的双手。 “这小子是个高手,光是捆住双手可不行。”鼠爷从怀里摸出一条细细的绳索,三下两下就把周正的双脚捆了个结实:“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 熊虎哈哈大笑着说道:“还是鼠爷想的周全,这小子确实扎手,刚才若不是鼠爷冒险一击,我哪有机会把他拿下?你的功劳不小啊!” 鼠爷嘿嘿的笑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稀拉拉的鼠须不停的颤动:“要是单打独斗,我还真不是这小子的对手,还是大家齐心协力才终于把他擒住,大家全都有功。” “对,你们三个全都有功,大大的有功。回去之后一定少不了你们的赏赐。”三公子徐静昌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神色,笑嘻嘻的看着陈长生:“我说陈郎中啊,其实你的功劳一点都不比他们三人小……要不是我一路跟踪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家伙?” “我说三公子,这个差事明明是我的,你却来摘桃子,这事办的有点不地道了吧?” 面对陈长生的抱怨,徐静昌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也知道抢你的功劳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我这个差事也是万岁爷亲自吩咐下来的。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你的,等咱们回去之后,不管你是想升官还是想发财,我全都会满足你,这还不行吗?” “算了,算了,有三公子这句话就够了。” “谁让咱们有这个交情呢。”此时此刻的三公子徐静昌,真是得意万分。 他已经捉住了周正,而且陈长生已经答应把这份功劳算在他的头上,只要顺藤摸瓜找到朱允炆,然后一刀宰了朱允炆,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宰了朱允炆?”陈长生惊奇的问道:“这么重要的人物,就一刀宰了?” “当然得宰了,要不然怎么对万岁爷交代?”徐静昌笑的愈发得意了:“万岁爷给我的旨意是让朱允炆归于祖庐。” “我接到的也是这个命令。” “你知道什么叫做祖庐吗?就是祖坟啊。”三公子徐静昌哈哈大笑着:“只有让朱允炆老老实实的进了坟墓,万岁爷才能踏踏实实的执掌江山。” 是啊。 现在的朱棣已经不再是燕王了,而是当朝天子。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肯定不能留朱允炆的活口。 皇位的争夺,从来的就是一件无比血腥惨烈的事情,容不下哪怕一点点的仁慈或者是温情! 为了头上的那顶皇冠,父子相残兄弟反目的记载屡屡见于史书,更何况朱棣和朱允炆只是叔侄? “等我把这贼带回去,严刑拷打一番,知道了朱允炆的藏身之处……大功一件啊。”徐静昌哈哈大笑着:“到时候少不了诸位的赏赐,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随便你们选……” 已经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周正嘿嘿的笑着:“荣华富贵?还高官厚禄?还是先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吧。” 这座小岛孤悬海外,谁也说不清楚距离陆地到底有多么遥远,而且来时的那两艘小船已经全部毁于风暴之中,要想回去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等待路过的船只! “哈哈,哈哈哈……”周正虽然已经被擒,但他的笑声中却充满了胜利者才有的那种得意:“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回去吗?” “怎么不能回去?只要有一条船路过,我们就可以……” “路过这里的船只?别做梦了!”周正冷冷的环视众人,眸子里全都是决绝的目光,“你们好好想想,这一路上可曾遇到半条船只?” 周正的这句话,让所有人全都心中一紧。 仔细想想,虽然紧紧追赶了整整三天,但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在这广袤无垠的汪洋大海之上,竟然真的没有遇到过任何一条船。 这是不是意味着…… 就在众人开始惴惴不安的时候,周正说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这一带距离航线太远,永远都见不到路过的船只。” “就算你们把我抓住了,又什么用?”周正哈哈大笑着,笑声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船已经没了,食物和饮水都没了,大家只能留在这个孤岛之上。用不了几天,你们就会和我一起困死在这里……” “反正我也是无路可走,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临死的时候却有这么多大人物给我垫棺材底,黄泉路上不孤单了,哈哈哈哈哈……” 王良臣王大人曾经对周正说起过,朱允炆等人就藏身在三山岛上。但周正挟持了徐静昌的时候,为了避免暴露,故意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终于来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孤岛…… 一想到要活活困死在这孤岛之上,徐静昌当时就慌了,却还在强做镇定:“你这狗贼,休想吓我。那么多来来往往的船只,随便有一条路过这里,我们就可以上船……” 这种话,最多也就是给自己壮壮胆而已,其实大家全都心中有数:海上的船只全都有固定的航线,不可能偏离航线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孤岛。 茫茫大海无边无际,若真象周正说的那样,那就真的糟了! 但是,现在毕竟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说不准这个周正是在故意吓唬人呢。 虽然陈长生和三大高手全都感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但却依旧心存希望。 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船只路过这里,到时候大家就可以搭顺风船离开了。 三公子徐静昌也是这样的想法,他甚至自作聪明的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每个人都警醒些,时刻关注远处的海面,一旦发现船只驶过,就焚烧物品弄出烟火,引起船只的注意……” 焚烧物品弄出烟火,确实可以引起远方船只的注意,但在这光秃秃的荒岛上,哪里还有可供引火的物品? “衣裳,可以烧我们的衣裳。” “算了吧,”陈长生苦笑着说道:“虽然我们还有衣裳,但火媒子却已经没有了。” 在刚才风暴当中,所有的人全都跌入海水当中,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小命登上了这个小岛,随身携带的那些火媒子早就送给龙王爷了,根本就无法引火。 徐静昌的神色顿时就黯淡了下去…… 第107章 把水给我 在这个昼长夜短的季节当中,短暂而又清凉的夜晚似乎仅仅只是一个错觉,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 当太阳再次从海面慢慢升起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变得越来越亮,转眼之间一轮红日就出现在海面上。 璀璨的阳光照耀着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壮观极了。 让人心旷神怡的海上日出景象仅仅只维持了片刻,嫣红艳丽的阳光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温度迅速上升。 光秃秃的小岛上连一点点的遮蔽之物都没有,热气迅速蒸腾,仿佛置身于熔金炼铁的烘炉当中,天地万物一切生灵全都笼罩在滚滚热浪当中。 陈长生脱下身上的长袍,搭了个狭小而又简易的帐篷,勉勉强强的遮挡一下,避免阳光直射。 “陈兄弟,能不能让我也凉快一下?” 周正已经被捆住了手脚,直挺挺的躺在滚烫的沙滩上,脸上全都是淋漓的汗水,显然已经热的够呛了。 陈长生犹豫了一下,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把他拖到那一片小的可怜的阴凉之中。 “谢了。” “不必客气。” 简简单单的对话过后,陈长生和周正就全都陷入了沉默。 陈长生倚着一块大石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打量着身边的人:因为实在酷热难耐,鼠爷干脆跑到海水当中洗了个澡,但又腥又咸的海水虽然可以解暑,却让人愈发的感到口渴。 骁刀校站的好像标枪一样笔直,怀里抱着那柄长的不像话的军刀,自始至终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好像是矗立在那里的一尊雕像。 在陈长生的记忆当中,这个骁刀校少言寡语,在这几天相处的过程当中,很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三句,而且他的每一句话都极其的简练,简直就是惜字如金。 因为曾经被周正挟持过,又连续几天的长途奔逃,三公子徐静昌早已不复昔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模样,洁白如雪的长袍满是沙尘和褶皱,梳理的纹丝不乱的发髻已经松散。淋漓而下的热汗顺着脸颊流淌,显得滑稽而又可笑。 他焦躁的踱着步子,不停的走来走去,活像是一头落在陷阱里的羊,焦躁的情绪溢于言表! 当那个身材高大的熊虎从最高的那块礁石上跳下来的时候,徐静昌干净迎了上去:“怎么样?有没有看到远处的船只?” 熊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原本以为,只要捉住了周正,就可以顺藤摸瓜的找到朱允炆,然后就可以立功受赏,到时候荣华富贵升官发财…… 但事态的发展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历经千辛万苦和好几次凶险的战斗,虽然确实已经把周正给捉住了,但却距离荣华富贵更远了。 不管是猎人还是猎物,全都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孤岛之上,谁也别想离开。 “全都困死在这里”,这句话似乎不仅仅只是周正最恶毒的诅咒,而是正在渐渐的变成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怕事实。 “太热了,又热又渴。”熊虎伸出舌头舔了舔已经干裂出血的嘴唇,朝着陈长生说道:“把水囊给我,让我先喝几口。” “大家都很渴,都想喝几口,水却只有那么一点点,连小公爷都在忍着呢。”身材瘦小样貌猥琐的鼠爷走了过来,“还不到最渴的时候,你先忍忍吧。” “你在说什么?”熊虎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凶狠如兽的目光,恶狠狠的瞪着鼠爷,就好像是一头巨熊在盯着一只让人作呕的老鼠:“老子口渴的厉害,想喝一口水都不行吗?” “凭什么要你先喝?小公爷都还没有喝呢。” “你这只臭老鼠,别张口闭口的拿小公爷来压我,惹恼了熊爷爷,一拳把你砸成死老鼠,滚——” 虽然熊虎已经显得很不耐烦了,并且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但鼠爷却并不打算退却。 但他又没有信心单独面对强壮的熊虎,毕竟这个家伙一身非常强横的硬气功,一拳砸下来可以硬生生打死一头牛。 真是要了起了冲突,鼠爷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他准备寻求帮助了。 当鼠爷用求助的目光望向三公子徐静昌的时候,徐静昌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很不自然的把头扭向了别处,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熊虎的蛮横和霸道似的。 所谓的三公子,所谓的小公爷,完全来自于他的身份。 徐静昌是皇亲国戚,这三人全都是他的手下,但那只是在正常环境当中的情形。 在这个小岛上,徐静昌最为倚重的权势和地位早已变得一钱不值,成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东西。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到底有多么弱小,根本就不敢惹自己的三个手下。 任何一个他都不敢惹,更不敢象以前那样用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去压他们。 面对熊虎和鼠爷之间的矛盾,他只能装作没有看到。 鼠爷又看了看远处的骁刀校,似乎想要寻求他的帮助或者是支援。 但骁刀校却依旧紧紧的抱着那柄几乎和他身高齐平的军刀,象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望着远方,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这边的情形。 坐在侧面的陈长生,很清楚的看到鼠爷把手伸到了怀里,下一个瞬间就会抽出那柄锋锐的匕首。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所有人全都又热又渴,为了争夺唯一的一点淡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惨烈的大战。 就在鼠爷准备抽出匕首的时候,熊虎也握紧了双拳,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爆鸣,他的身体在慢慢的低矮下去。 陈长生曾经见过熊虎出手时的样子,为了更快的速度和更好的爆发力,他总是会把身体的重心压的很低。 就好像扑向猎物的野兽总是会伏下身子一样,这是一个动手之前的前置动作。 在这一刻当中,陈长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一股尖锐的杀气,激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虽然鼠爷和熊虎全都没有说话,却全都如临大敌般的相互对视着,两个人的呼吸变得细密而又绵长,熊虎手臂上的肌肉已经绷紧…… 鼠爷似乎被熊虎的气势给震撼到了,慢慢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转过身去,好像没事人一样走开了。 鼠爷不敢和强悍的熊虎撕破脸,至少他不敢和熊虎单打独斗。 仅仅只用气势就逼退了鼠爷,这让熊虎非常的得意,他嘿嘿的冷笑了两声,转过脸来用更加凶狠的目光看着陈长生,一字一顿的说道:“把——水——囊——给——我!” 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陈长生就乖乖的把水囊递给了熊虎。 拿到水囊的熊虎心满意足的走开了…… 第108章 内讧 “你很聪明。”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周正轻轻一笑,“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舍不得那点水,想不到这么痛快就给了他,你比我想象当中要明智的多。” 在这个大海当中的孤岛上,仅剩下的那点淡水就是活下去的关键。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谁能多喝一口水,就能拥有更大的生存几率。 烈日炙烤,海风吹拂,若是没有足够的淡水,用不多久就得活活渴死。 在茫茫大海上追赶了足足三天,好不容易在把周正给捉住了,现如今却陷入更加危险的局面,不得不说这就是一个莫大的黑色幽默,但陈长生却根本笑不出来。 虽然他的怀里还揣着那根电棍,但面对鼠爷、熊虎这样的高手,他没有把握保住仅有的那一点淡水。 与其为了那点淡水和熊虎闹翻,还不如乖乖的把淡水给他。 按照陈长生的说法,这就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 但周正却显然不这么认为:“真的,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这个时候你把水给了他,并不是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而是让他去死。” “相信我,为了那点水,这些人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迟早会自相残杀的……”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下意识的看了周正一眼:“从一开始,你就想到了现在的这个局面,是不是?” “是。”周正嘿嘿的笑着:“从我发现你们追上岛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所以才自己先喝了个饱,然后把水囊扔掉……” “只可惜,你捡起水囊太早了,要是你的动作再晚一点,你们就连一滴淡水都得不到。若是那样的话,好戏就可以提前上演了。不过这不要紧,因为该来的总会来。” “你就那么坚定的相信我们会为了一点淡水而自相残杀?你觉得自己的判断对吗?” “我不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不对,但我知道人性是什么样子。”周正遥望着远处的那几个人,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别看这个熊虎强壮如兽,还有一身的硬气功,其实他才是最弱小的那一个。” “你看那个鼠爷,刚才好像是胆怯了,其实他精明的很,知道这个时候和熊虎闹翻就是鹬蚌相争,一定会便宜了那个始终不动声色的骁刀校。” “鼠爷明显就是老江湖了,这种自己冒险让别人占便宜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刚才他主动退却,并不是怕了熊虎,而是提防着骁刀校。” “这个鼠爷的心思极为深沉,算计的也很到位,但他的身手……要说武艺高强,我还是最看好骁刀校,我和他交过手,知道他的厉害,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架顶顶可怕的杀人机器……” “但我还是觉得,能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一定是你,而不是刀法凌厉杀人不眨眼的骁刀校。” 周正的这句话让陈长生感到很奇怪:“你看好我?为什么?我可不会什么武功,真要是打起来,我谁都打不过……”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周正嘻嘻的笑着,“刚才你曾经好几次把手伸到了怀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怀里一定揣着什么可以克敌制胜的法宝,应该是某种很厉害的暗器吧?” “你这种人,既然敢一路追查到了这里,不可能连一点点自保的手段都没有,我没有猜错吧?” 这个周正,眼光真是毒辣。 他竟然能够通过最微小的动作看出陈长生还有很厉害的自保手段,只是受限于见识和对于科技的理解,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电棍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现在的陈长生并没有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威胁。 就算是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孤岛之上也不要紧,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随时可以开启时空之门回到二十一世纪。 所以他并不怎么害怕。 而且他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你对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把你的话告诉他们吗?” “我一点都不怕,因为就算你告诉了他们也没有用。”周正的笑声越来越爽朗洪亮:“因为这是局面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最终决定一切的是人心。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马上就要发生的事实。” 为了争取更多活下去的机会,内讧就一定会发生,这是人性所决定的,而不是因为什么人的挑唆。 这不是阴谋,甚至不是阳谋,而是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 从周正把水撒在沙滩上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 除非马上获救,马上有过往的船只过来搭救岛上的这些人,否则的话,为了争夺仅有的一点淡水必然会引发内讧,而且内讧已经迫在眉睫了。 “看吧,好好看着,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远处的熊虎已经扒开了水囊上的软木塞子,扬起脖子就喝。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忽然扑上,是鼠爷。 鼠爷还是出手了。 他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 先示弱,降低熊虎的警惕和提防之心,然后趁着他喝水的时候猛然暴起发难。 手里的那柄匕首化作一道寒光,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刺熊虎的咽喉。 不出手则以,出手就是最致命的一刀封喉! 此时此刻的熊虎,正在仰着脖子喝水,软塌塌的水囊刚好遮蔽了他的视野,让他无法及时察觉鼠爷这致命的一击。 远处的徐静昌完全没有想到鼠爷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向自己人下手,这份狠辣和果断立刻就让他呆住了。 就在徐静昌惊讶而又震撼的目光当中,熊虎那硕大的身子忽然毫无征兆的移开了半尺,刚巧不巧的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还不等众人明白过来,伴随着一声如同猛兽咆哮般的怒吼,熊虎的拳头已经到了。 如同沙包那么大的拳头,带着扑面而来的罡风朔气,以最直接最狂野的方式砸向鼠爷的脑袋。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鼠爷的身体忽然莫名其妙的转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记重拳,同时把手中的匕首当做飞刀使用,朝着熊虎激射而出。 惨叫声中,匕首竟然戳进了熊虎的眼窝。 受伤的野兽更加凶残,熊虎不顾一切的猛然把手中的水囊高高抛起,好像疯了一样继续前冲,又是一记重拳。 这一拳,势不可挡,身在半空中的鼠爷已经避无可避了…… 第109章 自相残杀 “嘎巴”的脆响之声连陈长生都听的清清楚楚,那是骨骼折断的声音。 熊虎这一拳凝聚了全身的力量,打在鼠爷的胸口之上,立刻就打断了好几根肋骨,甚至把鼠爷的胸膛都打的凹陷了进去。 鼠爷倒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吐出一大口鲜血,好像被弓箭射中的鸟雀一样重重的摔在松软的沙滩上…… 熊虎伸手接住了从高空掉落下来的水囊,连一滴水都没有撒落出来。 这一套动作酣畅淋漓一气呵成,看的周正目瞪口呆: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的战斗力比三大高手中的任何一个都要略胜一筹,只不过是因为寡不敌众才会落败。 从熊虎刚才的这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拳法来看,他才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手:就凭熊虎的实力和反应速度,真要是单打独斗的话,鹿死谁手还真的说不清楚呢。 很显然,在以前的战斗中,熊虎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 就在这个时候,始终在远处站立的如同雕塑一般的骁刀校终于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瞎了一只眼的熊虎:“把水囊交给小公爷。” 骁刀校的声音冰冷而又尖锐,就好像两块生锈的铁片互相摩擦,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却没有丝毫情感的波动,“眼下这个情况,只有齐心协力才能……” “滚,你这个杀手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熊虎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鲜血正顺着眼眶流淌,这让他显得更加狰狞,仅有的一只独眼当中全都是凶狠的目光:“齐心协力?你自己信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小公爷?谁还在乎那个窝囊废?你也想夺走这点水,又何必把假惺惺的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不要再和熊爷爷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了,要是想抢水,尽管放马过来,让你知道知道熊爷爷的百兽拳法到底有多么厉害。” “哼!”面对悍勇如兽的熊虎,骁刀校用鼻子发出一个代表轻蔑的声音:“百兽拳法?看起来好像很威猛,却不过是花里胡哨的杂耍罢了。武功是杀人技……” “你不过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而已,别再装腔作势了。”熊虎再次伏下身子,慢慢的继续伏下了身子,尽可能的把身体重心压的更低。 这个动作就好像百米运动员的起跑动作,一只脚半蹲另外一只脚微微后伸,单手按住地面,全身的肌肉都因为这个动作而绷紧,力量迅速积蓄。熊虎的独眼盯着远处的骁刀校,就好像是一只马上就朝着猎物扑过去的猛兽。 尖锐的杀气和充满了原始气息的狂野之气扑面而来。 看到熊虎如同豹子一样做了战斗准备,骁刀校依旧面无表情,甚至慢吞吞的从怀里摸出一块雪白的丝绸手帕,把那柄原本就雪亮的军刀擦拭的更加雪亮。冰冷的眸子里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情感,虽然偶然眨动几下,目光锋锐如刀却又一闪即逝。 在陈长生的印象当中,这个骁刀校始终刀不离身,就好像那不是一把刀,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熊虎已经冲了出去。 这个彪形大汉所展现出来的爆发力真的让人瞠目结舌,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冲到了骁刀校的近前。 又是一记势不可挡的重拳,简单而又直接。 但简单的攻击往往最有效,也最具破坏力,似乎一拳就能把骁刀校砸成肉饼。 骁刀校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他依旧站在那里,就好像真的是一尊雕像。 忽然之间,凌厉的刀光猛然闪过,仿佛惊艳了天地的闪电,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却又好像是一个视觉上的错误般,只存留了一个短暂的瞬间就又一闪而逝。 惨叫声中,熊虎那号称刀枪不入的大肚皮已经被豁开了,粉白色的肠子伴随着汹涌的鲜血流淌出来。 一刀,仅仅只用了一刀,就划开了熊虎的肚子。 好犀利的刀法! 好可怕的攻击! 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花招,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招数都没有,只有最纯粹的杀人技巧。 这就是骁刀校说的杀人技。 虽然简单到了极致,但却最有效果。 三公子徐静昌已经被这单纯的杀戮吓的面无人色两腿酸软,呆呆的看着正在惨叫的熊虎,连一句话都说出来了。 熊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受到了致命的伤害,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到了倒计时状态。 垂死的野兽才是最可怕。 熊虎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哪怕是刀光再次闪过,他都毫不在意。 他本来已经身受重伤,他本来就已经活不了,自然要选择和对手同归于尽的打法。 当刀光再次在视野中闪现又消失的时候,尖锐的刀尖已经贯穿了熊虎的胸膛,但他前冲的势头依旧是那么的凶猛,拼着自己身死发动了最后一击。 他用右手死死的抓住了骁刀校的臂膀,同时抬起右腿狠狠的踹向骁刀校的左腿。 垂死的野兽发起的疯狂攻击到底有多么可怕,已经难以用文字来形容。 但是,熊虎还是低估了骁刀校的反应能力。 没有哪怕一定点的迟疑,骁刀校毫不犹豫的放开了刀柄。 所谓的人在刀在,所谓的刀不离身,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面对这个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野兽,骁刀校很明智的选择了后退,就算是丢开那柄如同身体一部分的军刀,也总比自己受伤要好的多。 这是最现实也最正确的选择! 熊虎的舍命狂攻,还有骁刀校凌厉的刀法,以及最后这一刻的果断弃刀,所有的这一切全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骁刀校的反应足够的快,所以他才能够避开熊虎这最后的一击。 但也就只能避开熊虎而已。 他猛然听到身后一阵细微的声响,本能的感觉到一股尖锐到了极限且又近在咫尺的威胁,虽然他还想闪避,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弯弯曲曲的寒光,仿佛猛然暴起的毒蛇,在骁刀校的颈项之间一闪而过。 软剑,那是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 骁刀校的头颅瞬间飞去,无头的尸身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从颈子里喷涌出的鲜血溅的陈长生满脸都是,温温热热滑滑腻腻,说不出的惊悚。 当骁刀校的人头落地之时,两只眼睛依旧睁的很大,眸子里全都是不可思议的目光! 几乎于此同时,早已受到致命伤害的熊虎轰然倒下,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手持软剑的鼠爷嘿嘿的笑着,朝着陈长生走了过来…… 第110章 毒蛇 为了争夺那一点少的可怜的淡水,三大高手之间爆发了惨烈的内讧。但最终的结果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强横威猛的熊虎已经倒下,凌厉无匹的骁刀校身首异处,只有看起来实力最弱的鼠爷笑到了最后。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接下来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干掉最后一个威胁:陈长生。 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本能反应,陈长生下意识的把手伸到怀中,准备掏出那根电棍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鼠爷是何等精明狠辣之人,怎么可能会给他出手的机会? 飞起一脚就把陈长生踢了个狗吃屎,然后骑在他的身上,解下了陈长生的腰带,好像捆猪一样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熊虎和骁刀校已经死掉了,陈长生和周正全都被捆绑得动弹不得,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鼠爷又满脸狞笑着朝着三公子徐静昌走了过去。 徐静昌早就被吓傻了,就好像个无助的少女一样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鼠爷:“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徐静昌竟然还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已经让陈长生抓狂了,他不顾一切的大喊着:“快跑啊——” 徐静昌终于反应过来,猛然跳将起来撒腿就跑。 鼠爷甚至懒得追赶仓皇逃窜的徐静昌,只是很随意的把手中的软剑当做投掷器使用,朝着奔逃的徐静昌丢了过去。 软剑就好像是一条飞在空中的毒蛇,无比精准的击中了他,在他的小腿上划出一道伤口。 奔跑当中的徐静昌瞬间扑倒在沙滩上,正要踉踉跄跄的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鼠爷已经大踏步的赶了上来,一脚踏住了他脊背,然后就抽出了徐静昌的腰带,象刚才捆绑陈长生一样把他捆了起来。 看着神色狰狞的鼠爷,徐静昌已经被吓哭了:“饶命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的小公爷,你放心好了。”鼠爷嘿嘿的冷笑着,就好像是拖拽一头小猪崽,把徐静昌拖拽过来:“我是您的护卫啊,想方设法的保护您都唯恐不及,怎么舍得杀你呢?” 看着这三个被捆绑的动弹不得的家伙,又看了看骁刀校那无头的尸体哈哈狂笑:“刀法凌厉又能如何?精通上百种杀人技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老子砍下了脑袋?” “你这种只知道杀人的家伙,无论有多么强大,终究只是个精密的杀人机器而已,又怎么是老子的对手?” “老子早就知道你的实力强大,所以一直想引诱你和那只蠢熊内讧,只有你们鹬蚌相争,老子才能坐收渔翁之利。”鼠爷越说越得意:“我知道,你早就看出了我的这点小事,你也想当那个笑到最后的渔翁,但你的杀心太重了,太沉不住气了,哈哈……” “老子故意挨了那蠢熊一拳,故意做出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让你以为老子已经不行了,你才会出手。”鼠爷肆无忌惮的哈哈狂笑,疯狂的笑声牵引断裂的肋骨,吐出了一大口血,但他却毫不在意:“虽然你的战斗力确实比蠢熊要高出不少,你能杀了他但却无法全身而退,老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还有你……”鼠爷踢了踢熊虎那正在渐渐变凉的尸体,脸上全都是不屑一顾的表情:“空有一身蛮力气,总是想方设法的表现自己的强大,真是愚蠢到家了。大象的力气大不大?还不是做了文殊菩萨的坐骑?要是力气大就有用的话,就不是文殊骑大象而是大象骑文殊了,智慧可以战胜力量,头脑才是取胜的关键,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不死谁死?” 直到这个时候,陈长生才终于明白了鼠爷的算计:当他和熊虎爆发冲突的时候,故意示弱,把那点少的可怜的淡水留给了熊虎,这并不是畏惧熊虎的强大,而是让他去死。 在这样的孤岛之上,淡水就是生命,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常识。只有想方设法的独占那点少的可怜的淡水,才能多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为了活下去,必然会因为这点少的可怜的淡水爆发惨烈内讧,这是人的本性决定的,谁也无法改变。 在这种情形之下。那一点点淡水,其实已不再是生命的源泉,而是自相残杀的导火索。 不管是谁先下手抢夺,都会打破三大高手之间脆弱而又微型的平衡状态,必然会成为另外两个人集火的目标。 鼠爷没有把握同时击败两个强大的对手,干脆就来了一招“祸水东引”,把水囊“让”给了熊虎,其实就是在逼迫骁刀校出手,让他和熊虎拼个两败俱伤。 骁刀校的战斗力虽然更强一些,但熊虎也不弱小,就算他最终能干掉熊虎,也没可能全身而退,到时候鼠爷再出手,就可以稳稳的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了。 如此深沉的心计,如此精准的算计,不论是凶狠如兽的熊虎还是刀法凌厉的骁刀校,都无法望其项背。 最可怕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如同猛兽一般的力气和速度,也不是锋锐的刀剑,这些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提防和警惕。 最可怕的是人心。 鼠爷的心智和城府远远超过他的两个同伴,所以他才能笑到最后! “就算你已经得到了那点淡水,也不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因为已经被捆绑成了粽子一般,陈长生只能咬牙切齿的瞪着鼠爷,“那么一点点少的可怜的淡水,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你最多也就是比我们多活一两天而已,到时候你一样会活活的渴死在这里……” “一两天?”鼠爷又笑了,他那原本猥琐的笑容变得阴森而又可怖,不再象一只丑陋的老鼠,反而更象是一条毒蛇,一条让人毛骨悚然的毒蛇:“我至少还能活七八天,或者是十天也说不定呢。” 十天? 这不可能。 在缺水的情况下,人体是有极限的,就算他已经得到了那个水囊,但里边的水最多只剩下一小半,也不过是让他多坚持一两天而已。 三两天过后,就算他喝自己的尿,也一样会活活渴死,这是一个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铁一般的事实。 “虽然确实没有多少淡水了,但这不是还有你们嘛。”鼠爷好整以暇的把水囊挂在自己的腰间,望向陈长生的目光已经变了,就好像陈长生根本就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物品:“真要是到了渴的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切开你的血管,喝你的血,你就是我的水囊啊,而且还是个活水囊,要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让你活到现在呢……” “等我把你和小公爷的血全都喝光了,再喝这点水也不算晚呀,你说是不是?” 第111章 翻盘 听了鼠爷的这一番话,三公子徐静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鼠爷是他精心挑选的护卫,要不然也不会让他跟着自己来执行寻找朱允炆的绝密任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鼠爷竟然把他当成了活动的水囊,要喝光他的血! 如此的残忍,足以让恶魔都为之颤栗! “你……你不能喝我的血,你不能……”三公子徐静昌已经被吓哭了,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声嘶力竭的尖声嘶叫:“只要你能饶我不死,我保证可以让你荣华富贵……” “狗屁的荣华富贵,”鼠爷一脚就踢在三公子徐静昌的下巴上,登时了踢掉了他的两颗门牙:“连命都保不住了,荣华富贵还有个屁用?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在这种地方,你的权势和地位连狗屎都不如。” “你……你……”离开了正常的社会秩序之后,所谓的权势和地位全都变得一钱不值,在这个孤岛之上,只有最纯粹的弱肉强食。但三公子还是试图向鼠爷发起威胁:“就算我死了,我爹也一定会为我报仇的,到时候……” “你爹?你是说老公爷吧?”鼠爷笑了,是那种非常得意的笑,而且笑的肆无忌惮:“要是真的还有机会离开这里的话,我一定会把你的衣裳的带回去,也好让老公爷给你立一个衣冠冢。然后我就对老公爷说,虽然我竭力死战,终究还是没有保住你的性命,你最终死于周正这个反贼之手……看我在如此忠诚护卫的面子上,老公爷一定会重重的赏赐于我,哈哈……” 听了这句话,徐静昌的脸色顿时一片死灰:鼠爷说的很对。 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谁也不可能知道真相,就算是用最丰富的想象力也想象不出这个孤岛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要是鼠爷还能活着离开这里的话,作为唯一的一个活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周正就是个反贼,大可以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周正的头上,就说周正杀死了三公子徐静昌和所有的人,虽然鼠爷拼死作战,最终却没有保住徐静昌的性命。 鼠爷的肋骨都被熊虎打断了好几根,到时候就说是被周正打断的。 如此一来,老公爷一定会给他丰厚的赏赐…… “小公爷啊,你放心,看在你我主仆一场的份儿上,我会先留你多活几天。”鼠爷用软剑的剑脊拍了拍徐静昌那张早已经晒的爆皮的脸:“我可以答应你,实在渴的的受不了的时候,先切开陈长生的血管,先喝他的血。” “你……你这恶魔!必然不得好死!” “老子已经让你多活一会了,你还不赶紧谢恩?”鼠爷哈哈大笑着又踹了徐静昌一脚,就再也懒得理会他了,而是转过头来,笑嘻嘻的看着陈长生:“说实话,现在我已经渴的嗓子都要冒烟了,你这个活水囊也该发挥作用了吧?” “你这恶魔,之所以没有先对小公爷下手,完全就是因为他对你毫无威胁。”陈长生看着鼠爷那比毒蛇还要恶毒阴狠的笑脸,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最后时刻,虽然他的怀里就揣着一根电棍和那个时空遥控器,但双手双脚早已被捆的结结实实,就算是有这两个大杀器也完全派不上用场,他只能拼命的扭动着身子,做着徒劳的挣扎。 突然之间,他的手指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那是一把刀。 骁刀校的那把军刀。 只可惜,他的双手被反绑着,根本就无法拿起这把锋锐的军刀,最要命的是他最多只能触碰到刀柄而已,但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在很多影视作品当中,尤其是那些主角光环附体的家伙们,只要摸到武器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实现绝地反杀,来一个超级逆风大翻盘,但那只不过是神剧的无聊剧情而已,事实上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陈长生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鼠爷已经受了伤,他依旧不是鼠爷的对手。再者说了,陈长生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还翻个屁的盘呀! 但这不代表陈长生就已经放弃了挣扎。 他还不停的扭动着身体…… “你最好给老子老实一点,或许我还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些。”鼠爷拼命按住了剧烈挣扎的陈长生,嘿嘿的狞笑着,那两个突出唇外的大龅牙愈发让人忍不住的想起毒蛇的尖锐毒牙。 剧烈的挣扎之中,陈长生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掩护,遮挡住鼠爷的视线,同时拼命的利用极其有限的活动空间,利用手中一点一点的把那柄军刀往外推。 这把军刀本就很长,当刀尖触碰到身旁的周正之时,他顿时就明白了陈长生的心意:分明是要他做点什么! 周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暗暗的把双手环套在刀刃处,不动声色的上下移动着双手,利用锋利的刀刃切割手腕上的绳索。 当鼠爷终于死死的把陈长生按住的时候,陈长生立刻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你这恶魔,就算老子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老子又不是三岁的娃娃,怎么会害怕你这样的诅咒?”鼠爷狞笑着:“只有最弱小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你活着的时候都是老子的活水囊,死了之后还有什么好怕的?” “到底有多少人死在老子的手心里,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鼠爷用手脚并用,牢牢地控住了陈长生,同时用阴狠的目光看向三公子徐静昌:“小公爷,我让你多活一会,明天或者后天再喝你的血。你放心,我不会一下子就把你的血全都喝光,我会省着点用。能成为我的活水囊,就是你最后的作用,这就叫做物尽其用,哈哈……” 徐静昌绝望的扭过头去,却惊讶的发现周正正在利用刀刃切割手腕上的腰带,他顿时就明白了点什么。 当终于控制住了陈长生的鼠爷准备直起身子的时候,为了防止被他发现周正的异常举动,徐静昌毫不犹豫的朝着鼠爷一头撞了过去。 “真是不知好歹。”鼠爷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脸上全都是恼怒的神色,扭过头来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徐静昌:“老子本想让你多活一会,你却不肯老老实实的等死,那就别怪我手黑了……” 说话之间,鼠爷一脚就把徐静昌踹了个仰面朝天,扑在他的身上张口就咬…… 正是因为徐静昌的这个举动,转移了鼠爷的注意力,让他无法及时发现周正的动作。 鼠爷就好像毒蛇一样咬住了徐静昌的脖颈,汹涌的鲜血顿时就顺着他的嘴角流淌出来…… 当一团黑影突然闪过的时候,鼠爷立刻就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他刚一扭头,立刻就惊讶的发现周正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随着一道刀光闪过,鼠爷的脑袋顿时飞起,那一抹惊讶中带着恐惧的表情就永远的凝固在他的脸上…… 第112章 终局 松软的沙滩上躺着三具尸体。 鼠爷和骁刀校已经身首异处,熊虎开膛破肚,三大高手全都凉透了。 如火的骄阳照耀着这片血迹斑斑的沙滩,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已经浓的化不开了。 此时此刻的徐静昌早已万念俱灰,连一点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做出一副躺下等死的样子对周正说道:“能死在你的手里,总比被那只老鼠吸干了血要舒服一点,希望你能给我来个痛快,只要不再折磨我,我就已经很感谢你了。” 周正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就扔掉了那把军刀。 他俯下身子,解开了绑在徐静昌手脚上的腰带。 周正的举动让徐静昌万般不解:“你……你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周正做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和你手下的那三个人不一样,我是人,他们不是。” 松开了徐静昌的捆绑之后,周正又松开了陈长生。 “到了这步田地,咱们三个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早已万分疲惫的周正用一个很舒适很惬意的姿势躺在沙滩上,喃喃的说道:“用不了几天,咱们三个就得全都活活困死在这里,又何必动刀动枪的自相残杀?就给咱们自己留点脸面吧,就算到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在这个极端的环境当中,就算周正没有杀死徐静昌和陈长生,他们也活不久了。 毕竟淡水只有那么一点点儿,若是象已经失死去的那三大高手一样,为了一点淡水就展开你死我活的自相残杀,也不过是多活一两天而已。 在这样的生死考验面前,周正展现出了三大高手难以企及的高贵,那是生命最后的尊严。 到了这一步,确实已经没有必要再打打杀杀了,反正大家都活不久了。 “小公爷,你手下的这三位高手,真的很厉害,至少要比我厉害。但他们和我打斗的时候全都没有用尽全力,他们全都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实力,要不然的话在我家的时候就捉住我了。”周正说的深有感触:“反而到了自相残杀的时候,一个个悍勇无比倾尽全力,最终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就为了这么一点点的淡水,三个人全都死了这里,但他们全都没有喝到这点水……真是可悲可叹。”周正拔下软木塞子,浅浅的喝了一口,就随手把水囊递给了陈长生:“你也喝一点儿吧。” 陈长生拿起水壶,同样象征性的饮了一口,也就是稍微润了润喉咙而已,然后顺势就把水壶递给了身边的三公子徐静昌:“要是他们三个能象咱们三个一样和平相处,又何至于如此呀!” 已经到了这一步田地,徐静昌早就看开了,接过水囊喝了一点点儿,哈哈大笑着说道:“过了不了几天,咱们三个全都会死在这里。要是有一天随便什么人发现了咱们的尸骨,看到咱们三个死在一起,肯定会因为咱们是生死之交的好朋友,哈哈……” “是啊,咱们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了,原本真的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只可惜造化弄人,哎,不说了。” 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周正曾经是徐静昌和陈长生的猎物,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三人又齐心合力的干掉了恶魔一般的鼠爷。这样的生死考验,让三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微妙。 三个人或躺或坐,感受着海风的徐徐吹拂,耳听一泓水响,身边就是三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生和死的距离竟然这么近…… 反正已经活不久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忠诚背叛,全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是默默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而已。 徐静昌和周正全都陷入了沉默,静静的望着正在下落的夕阳。 只有陈长生的眼珠子乱转,他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 对于陈长生来说,眼前这个生死绝境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他随时都可以打开时空门,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但那么做的话,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就会彻底暴露。 在生死面前,暴露就暴露吧。 就算是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也总比活活困死在这里要强的多。 毕竟还是自己的小命更加要紧一点。 陈长生已经从怀里摸出那个遥控器,正准备打开时空之门的时候,猛然听到三公子的一声惊呼:“船……有船……” 听了这句话,周正马上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了起来,顺着徐静昌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确实有船,而且不止一条。 从挂在船上的蓝色风帆来看,应该是隆丰号的船。 “一直以来我都搞不明白,隆丰号的仅凭打鱼怎么会那么有钱,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们在打着捕鱼的幌子在南洋贩运私货。” 浒滩口一带有很多大型的船队,绝大多数船东都自称是打鱼的良善百姓。但这些人大多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捕鱼的幌子搞海上走私,一个个全都赚的盆满钵满。 但这种走私的勾当必须要避开官府的缉私官,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敢走正常的航线,通常都要绕一个很大的圈子。 现在的徐静昌,已经顾不得什么走私不走私的事情了,飞快的跑到浅浅的海水当中,扯着喉咙高声大喊,希望能引起那些船只的注意。 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明明已经看到了远处的船只,其实距离还相当遥远,船上的人很难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孤岛。 最有经验的周正马上找来了那根扁担,飞快的扒下徐静昌身上的锦衣,站立在最高的那块礁石之上拼命的挥舞! 周正的这个举动立刻就发挥了作用,其中的一条船开始转向了,慢慢的朝着小岛这边驶来…… “终于获救了,终于获救了。”绝处逢生的徐静昌抓着周正的手,就好像是个孩子一样欢天喜地的大叫着,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陈长生再次回头看了看那三具三缺不全的尸体,忍不住的一声长叹:“若是他们三个不那么残暴的话,哪怕他们再稍微等一等,就可以一起获救的,只可惜……哎……” 第113章 一条腰带 太阳升起来了。 一轮火红的朝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喷薄而出的万道霞光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几条大船正在宽阔的海面上排成一列纵队,劈波斩浪背朝着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航行。 “收帆了——” 悠长的号子声中,水手们象猿猴一样在密如蛛网的缆绳之间跑来跑去,然后爬上高高的桅杆,把束起来的风帆放下来…… 陈长生坐在船头,身体倚着栏杆,眯缝着眼睛倾听一泓水响,真是惬意极了。 “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喝水。”三公子徐静昌拿着一个大的不像话的水壶:“什么山珍海味,什么美酒琼浆,全都不如这一壶清水更好喝。” 自从上了船之后,徐静昌就在不停的喝水,虽然已经喝的肚子里不时传出“咣当咣当”的荡漾之声,还是不肯放下手里的水壶。 曾经发生在孤岛上的“夺水大战”已经给徐静昌造成了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虽然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喝水,却还是习惯性的把水壶带在身边,时不时的喝上几口。 他的喝水,并不是因为身体缺水,更多的则是某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 “这次能够活着回来,真是多亏了你呀。”徐静昌说的语重心长,“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能做大事情的人,不怕你笑话。我甚至觉得我能象祖父那样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英雄伟业,现在看来,我只不过是个承袭了祖宗余荫的小人物罢了。” 作为徐达的子孙,自然希望能够像祖父那样建功立业名垂千古,但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 徐静昌远远无法和他的祖父徐达相提并论,不论心智还是意志,他都不具备英雄独有的那种潜质。 这一次经历,最大的收获就是让徐静昌对自己有了一个非常清醒的认识:“我天生就不是做大事的人,也没有那个本事。强要做出一番事业,差一点就丢了小命儿。我已经想好了,回去之后就不再胡思乱想了,安安稳稳的做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混吃等死其实也挺不错的……” “万岁爷给我的这份差事,我是真的干不了。”徐静昌笑嘻嘻的说道:“我连朱允炆在哪儿都不知道呢,就几次三番的遇险,要是再干下去的,恐怕连我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的功劳我已经不打算再抢了。”徐静昌笑道:“回去之后,我就对万岁爷说,虽然找到了周正这条线索,但却让他给跑了……” 周正确确实实和朱允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顺着这条线索就一定可以找到朱允炆的踪迹,但徐静昌已经不准备再查下去了。 人家周正救了他的命,他再转过脸去查人家,那还算是人吗? 尤其是在经历了几次生死考验之后,徐静昌已经对人生有了全新的认识,甚至把周正当成了朋友。 “我也打算这么对我的顶头上司说呢。”陈长生遥望着波澜壮阔的汪洋大海,忽然说了一句:“周大哥呢?怎么不见他到甲板上来?” “他好像还在睡觉吧。”徐静昌笑着说道:“昨天晚上他就睡在我的旁边,他的呼噜声比打雷还要响亮,吵的我半宿都没有睡好,你却睡的好像死猪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水手走了过来:“二位,今天凌晨的时候那位姓周的兄弟已经转船了,留下一点东西托我转交给二位。” 这个船队打着出海捕鱼的幌子,做着走私货物的勾当,带着那么多朝廷明令禁止的货物,自然不能正大光明的靠岸,而是需要把那些货物转移到别的船上贩运到他处,这就叫做转船。 趁着转船的机会,周正登上了另外一条船。 至于他去了哪里,陈长生和周正全都很默契的没有问起。 其实,早在今天凌晨的时候,陈长生就听到了周正起身离开的声音,但他却故意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陈长生和周正的关系实在太微妙了,用这种方式让周正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没有想到周正临走的时候还会留下东西。 那个老水手从怀里摸出一条样式华贵的腰带交给了陈长生。 虽然陈长生不认得这个东西,徐静昌却认出来了:日月大带! 所谓的日月大带,其实就是天子专用的腰带。 皇帝的腰带,肯定不是为了束衣,而是一种纯粹的装饰品,和龙袍、皇冠一样,是身份的象征。 大明自称是锻炼天下的“火德”,所以天子的衣衫。饰物上大多用火纹,再加上日月图案,就是皇帝专用了。 这条大带足有巴掌那么宽,不光徐静昌认得,估计朝中的绝大多数重臣全都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就是朱元璋御用的那条日月大带! 这条所谓的腰带,其实内衬生牛皮外面用锦缎包裹,佩戴之时为了彰显天子气度在挂在腰间,需要用手扶着才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撩袍端带”的那个动作。(直到现在,戏曲当中的扮演皇帝的演员还经常做这个动作。) 在洪武年间,因为朱元璋动辄斩杀大臣,所以每一个臣子在朝觐朱元璋的时候都心怀忐忑,久而久之也就总结出一条规律来:若是朱元璋把大带上移到胸口位置,就说明他心情很好。要是他把大带放到了腰部以下的位置,那就表示心情极糟,很有可能要治某个大臣的罪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朝臣都认得这条日月大带。 日月大带当中,还夹着一个小小的字条: “二友敬启,不告而别实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此大带赠予二友,也好对你们有个交代。少高水长,好自珍重。” 周正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我知道你们俩是来捉我的,你们全都希望通过我知道朱允炆的行踪,但我也有我的难处。为了不让彼此为难,不得不不告而别。我把这条日月大带给了你们,也好让你们对朝廷有个交代! “周正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处处都为别人着想……” 徐静昌小声的嘟囔着:“这个周正……他确实是一个好人!若不是这世道如此,真希望能和他成为好朋友呢!” 第114章 追悼会 第二日,清晨。 当陈二毛火急火燎的来到安北所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没有停。 一把手孙成岩,两位二把手老冯和老楚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安北所官员早已经到齐了,但却全都一言不发,气氛沉闷的能让人窒息。 “孙指挥,我听说陈大哥死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当陈二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孙成岩立刻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他娘的到底会不会说人话呀?什么叫做死了?那叫以身殉职好不好?” “那……陈长生陈大哥是真的以身殉职了吗?” “应该是真的。”作为陈长生的下属,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王大有和康丰年证实了这个噩耗:“当时那恶贼挟持了小公爷,陈大人不顾一切的驾着船去营救……我们等了十数日,也不见他回来,想必多半已是凶多吉少……为国捐躯了。” 自从陈长生和徐静昌等人驾着小船去追赶周正之后,王大有和康丰年就在码头上等了十来天,但却迟迟见不到陈长生回来,甚至连一点点的消息都没有。 按照二人的推测,陈长生应该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其实,陈长生追赶周正并没有用那么多时间,只是因为归航的时候乘坐了“走私船”。那些走私船需要绕远路,而且还要到处“卸货”,所以平白的耽误了很多时日。 王大有和康丰年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只是等了十来天都不见陈长生回来,就认为他已经遭遇了意外,多半是已经死了。 “你们见到陈长生大哥的尸体了?” “你是不是傻?”孙成岩又狠狠的瞪了陈二毛一眼:“在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到哪里去找尸体?” “我只是觉得没有见到陈长生大哥的尸体……或许……说不准他还活着呢……” “漫说是陈长生了,还有小公爷和好几个高手,全都杳无音信,肯定是全都遭遇了毒手。” 既然陈长生等人已经发现了寻找朱允炆的线索,肯定会追上去,而且有很大的可能会遭遇朱允炆的人。 不管怎么说,朱允炆都是当做天子的人,肯定有很多高手的贴身保护,连小公爷徐静昌和他带的几个护卫全都如同泥牛入海,连一点点的消息都没有,按照常理推算肯定全都已经“以身殉职”了。 “陈长生是咱们安北所的好兄弟,”作为单位里的二把手之一,主持日常工作的老冯马上就为陈长生的死定了一个基调:“在他生前,精忠耿直、勤勉任事,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深得我安北所上下人等交口称赞,只可惜天不假年,今为王事而夭,也算是死的其所。” 如同所有的在追悼会一样,不管陈长生生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本着“死者为大”的精神,不停的为他歌功颂德,说了一大堆没有任何营养的好话。 当然,作为主持安北所日常事物的“常务副所长”之一,老冯也不可能只是耍嘴皮子,他还办了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我已拟了一个条陈,上奏给了朝廷,除了为长生兄弟争取高封厚恤之外,还准备给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咱们安北所只要是在京的,有品阶的,全都去吊唁。” 按照惯例,象陈长生这种“因公殉职”的人员,在他死后肯定会有一大笔抚恤金,同时为了彰显哀荣,还会给他官升一级,这是多少年的“老传统”了。 其实,这是贯穿整个明朝历史的“老传统”,为国而死的官员,都会官升一级。 反正也就是个给死人的封号而已,不涉及到权力和地位,完全可以大方一点嘛。 “老楚,你的悼文写好了没有?念一念给大伙听听。” 同为“常务副所长”的老楚是安北所的“笔杆子”,他亲自主笔给陈长生写的悼文自然好的没话说: “值于夏月,草木殷殷而黄花遍野,余等孙氏成岩者携安北诸君,谨备香烛酒水,祭吾司陈长生者于堂,以告英灵,行而有所感,作文以悼之……呜呼长生,闻此噩耗,锥心之痛,莫不泣之。感汝之谊,余不敢信也,怅怅然而有所失,昏昏然不知所言。呜呼,竟做千秋之别,苍天为之悲鸣,厚土为之泣号,何其哀也……” “好,这篇文悼写的不错。”孙成岩说道:“一会到了陈长生兄弟家里,面对遗属之时,我就念这篇悼文了。” 陈长生已死的消息,肯定要告诉他的家属,到时候孙成岩当着陈长生家属的面念这样的一篇悼文,也是正常的流程。 “哦,对了。”作为一把手的孙成岩再次叮嘱老冯:“长生兄弟的丧事一定要办的风光体面,多请几套吹打班子,棺木灵棚啥的全都用最好的,别怕花银子,咱们安北所不缺那点钱……” “孙大人放心,我肯定把长生兄弟的身后事办的妥妥当当。” “还有个事我的提前说一下。”孙成岩说道:“长生兄弟对我有厚恩,现如今他已魂归极乐,留下家里一大堆人,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准备了一千两的礼银,至于你们给多少,你们自己看着办!这些时日以来,你们全都忙着抄家,一个一个的全都发了大财。只有长生兄弟出去办差事,却遭此不行,但凡是有点良心的,这礼银就不能少了。” 古往今来,每逢红白喜事,份子钱总是少不了的,明朝也不例外。 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不论南方还是北方,全都有这样的风俗。 陈长生是安北所的同僚,现如今他已不在人世了,这个份子钱肯定是不能免的。 既然孙成岩孙指挥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扣扣索索,必然会被人戳脊梁骨。 “我出八百两。” “我也出八百两。” 老冯和老楚这两个二把手全都准备出八百两,众人顿时就明白过来,纷纷按照职位的高低在礼单上写下一个又一个数字…… “想当初,若不是长生大哥竭力相助,我就死在京城了呢。”虽然最年轻的陈二毛只是微不足道的八品官,但他对陈长生还是很感恩的:“我出三百两。” 安北所上上下下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官员,很快就为陈长生凑出了一大笔“份子钱”。 孙成岩怀揣着这份“随份子的礼单”,和他的这几十个手下一起,带着一大堆香烛纸钱,浩浩荡荡的去往陈长生的家中…… 第115章 哭错坟头 “孙大叔,你说啥?我哥死了?”小慧儿妹子的脸上全都是震惊的神色。 “长生兄弟没有死,只是忠于王事以身殉职了而已。” “孙大叔你在开玩笑的吧?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哦。”小慧儿妹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不自然,震惊、悲伤、怀疑、哀愁等等表情全都凝固在脸上,看起来就好像是戴了一个古怪的面具。 “慧姑娘节哀,我们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长生兄弟为了追赶反贼,已是殉职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哥的命相好着哩,肯定能长命百岁,你肯定是在骗我,肯定是在骗我……”小慧儿妹子似乎已经有点神经质了,反反复复的重复着“你肯定是在骗我”这句话。 “慧姑娘节哀顺变吧,这是我们安北所兄弟的一片心意……”孙成岩把礼单交到小慧儿的手中。 “没有的事,我哥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死呢,我不信,我不信……”话音未落,小慧儿妹子的身子一歪,竟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众人赶紧纷纷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太阳穴,好一通忙乱之后,才终于把她唤醒。 刚刚从晕厥当中醒来的小慧儿妹子目光呆滞,就好像丢了魂一样看着这一大群人。 这么多人全都来到自己家中,而且还带着香烛纸钱等物,小慧儿的内心深处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她的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那几房姬妾早已乱做一团,一个个哭天抹泪的嚎啕大哭…… 看着失魂落魄的小慧儿妹子,还有哭的梨花带雨的那几房姬妾,孙成岩忍住的一声长叹:“哎,长生兄弟这一去,抛下一家老小,这个家算是完了。” “天大地大,丧事最大,大家全都听我的……”孙成岩马上就进入了状态,主动承担起了“主事人”的角色:“阿母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必然无法承受这样的沉重打击,千万不能让她老人家知道这个噩耗,一定要想方设法的隐瞒……” “老冯,你去订制棺椁,发送讣告,再为长生兄弟挑选一块风水最好的墓地……” “老楚,你去招呼车马,再请些哭丧、起灵的人手,祈福的道士和诵经的和尚也要多请一些……” 在孙成岩的主持之下,人们纷纷活动起来…… 没过多久,灵棚就已经搭起,高高的纸花牌楼起了五座,一直从胡同口绵延到家门口,好几套吹打班子敲锣打鼓,搞的好不热闹。 街坊邻居们听到消息,无不长吁短叹,纷纷赶来帮忙! “陈大哥殁了?这话是怎么说的?这才几天没见,怎么说没了没了呢?”刚刚知道消息的牛大胆带着张三炮急急慌慌的赶了过来,远远的看到供奉在香案的陈长生灵位,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冠拜了几拜,“原本还指望跟着你吃香喝辣,想不到这么快就没了,兄弟我给你磕几个头,希望陈大哥在天有灵,继续保佑我和三炮……” 憨憨傻傻的张三炮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的朝着陈长生的牌位磕头,而且磕的咚咚有声,把脑门都磕青了! 刚刚赶来的刘二哥对小慧儿妹子说道:“长生兄弟这么好的一个人儿,说没就没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哇。逝者已逝,存者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可不敢哭坏了身子。若是长生兄弟泉下有知,看到你哭成这个样子,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妹子莫哭了,先把长生兄弟的丧事办的风光体面才是硬道理……” 明明知道刘二哥的这一番只是安慰之言,但陈长生已经不在了,先办丧事要紧。 小慧儿妹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儿,强打精神开始按照传承了千百年的习俗承担起了“丧眷”的责任。 正常情况下,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才能下葬,有些人家甚至会连办七天,但陈长生终究太年轻了,按照当地的习俗这就算是“夭折”,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情,所以丧事的时间会大大缩短。 第二日,刚刚过了未时,在孙成岩的主持之下,这场丧事就进到了收尾阶段。 十六条壮汉扛起了那一具厚实的柳木棺材,在吹打班子的吹吹打打声中,沿途一路抛洒纸钱,将陈长生下葬了。 棺材下葬之后,按说葬礼就已经办理完毕,但孙成岩等人还有一些关系比较要好的街坊邻居还是留了下来,开始为陈长生守夜。 “灵堂上的香火不能断了,上好的高香要不停的烧。” “今晚是长生兄弟的回魂之夜,亲朋高邻都不要走,大家一起守夜。” 凄凄惨惨的气氛当中,那几房姬妾早已经把眼睛都哭肿了,一个个披麻戴孝守在空空荡荡的灵堂之内,不停的把纸扎的大元宝还有聚宝盆、摇钱树等物扔进火盆之中。 “老爷这一去,以后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 “老爷连遗言都没有留下一句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走了,留下我等……”大奶奶不停的抹着眼泪,说到伤心处,哇的一声哭了个稀里哗啦:“留下我们这几个女人,孤苦伶仃,真是命苦哇……” “原本以为伺候了老爷,以后就会有好日子,想不到终究是黄粱一梦,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最年轻的四奶奶哭的更伤心了:“也怪我们不争气,连一男半女都没有生下来,这个家以后可怎么维持?” 听着姐妹们伤痛欲绝的哭诉,一直都表现的很镇定的三奶奶再也忍不住了,顿时哭的泪如雨下。 麻绳只从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这四房姬妾全都是苦命的女子,好不容易遇到了陈长生,原本以为是时来运转可以过几天好日子,奈何造化弄人,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全都是命啊。 此时此刻的三奶奶,再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深沉,陈长生的死对她的打击极大,她已经认命了。 真的已经认命了。 或许自己命中注定就要遭受种种苦难,就算是偶尔有个转机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短暂的甜蜜终极要化为苦涩 就在众人悲悲切切哭哭啼啼之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一个人闯进了灵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阿母,阿母啊,长生不孝,没有来得及看您最后一眼,您老人家就这么走了……” 阿母? 阿母又没有死,你哭阿母做什么? 众人纷纷抬头,当他们看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的那个人竟然是陈长生之时,顿时感觉头都要炸了! 竟然是陈长生。 陈长生竟然在自己的回魂之夜真的回来了…… 第116章 满血复活 故老相传,在死者下葬之后的第一个晚上,死者的魂灵会回到家里来,所以才需要找人“守夜”。但这种说法终究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所谓的魂灵谁也没有亲眼见过。所谓的“守夜”也就渐渐变成了一种民间的丧葬风俗。 但是,陈长生的出现,却让这个传说得到了证实。 原来人真的有魂灵,而且在下葬之后的第一个夜晚一定会回到家中。 在这个封建迷信气氛极其浓重的时代,亲眼看到一个死去的人又出现在眼前,绝对是一件比所有的恐怖片还要恐怖一百倍的事情。 那些个守灵的街坊邻居的头皮都要炸开了,一个个尖叫着“有鬼呀”四散而逃,原本肃穆悲伤的灵堂里顿时一片大乱。 饶是孙成岩这种在刀尖上翻滚了很多年的人物,见到陈长生之时也吓的面无人色,但他终究还是有几分胆量,虽然早已下意识的退到了墙角,却没有像别人那样仓皇逃窜,而是强做镇定的指着陈长生,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长生啊,虽说你我兄弟情深,终究是天人永隔人鬼殊途,你……你……你可不要乱来!” “什么天人永隔?什么人鬼殊途?”陈长生还是一脸懵呢,“孙指挥,你在说些什么?” “我给你用了最好的棺材,丧事也办的风光体面,我给你请了官职,还给了你一千两银子的礼钱,已经算是全了兄弟情义……” “孙指挥你是不是喝醉了?说的是些什么?”陈长生已经被孙成岩搞成了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了:“阿母……难道这不是阿母她老人家的丧事吗?” “什么阿母?阿母素来待你不薄,你都已经去了,就应该在九泉之下保佑阿母长命百岁,又怎么能回来勾她老人家的魂儿?” 直到这个时候,陈长生才终于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点什么,赶紧凑到那牌位之前看了看:陈公讳长生之灵位! 我了个大去呀,这竟然是我自己的灵位! 就在刚才,陈长生回来的时候,刚刚走到家门口就意识到有点不对头了:因为大门上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白纸,门头上还挑着用黄纸攒成的招魂幡! 这是家里有重丧的标致。 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家里有了丧事,一定阿母年迈体衰撒手人寰了,所以才急急慌慌的闯了进来,一看之下小慧儿妹子和那四房姬妾全都在场,只是没有阿母她老人家,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陈长生真的以为是在给阿母办丧事呢,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自己的丧事。 “你们以为我死了?这是谁造的谣?” “长生兄弟……”就好像是真的在面对鬼怪似的,孙成岩始终距离陈长生很远,根本就不敢靠过来:“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留恋人世,舍不得去往黄泉之下。你的家人我一定会妥善照顾,你就放心的走吧……” “我走个屁!”陈长生已经被眼前的这副情形给逗笑了:“你们是不是傻了?我还好端端的活着呢,怎么就给我这个大活人办起了丧礼呢?真是好笑到家了……” 人是人,鬼是鬼,虽然只差一口气,但人和鬼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眼前的这个陈长生有血有肉,和传说的飘飘荡荡凄凄惨惨的鬼魂根本就一点都不像,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分别。但千百年的迷信也不是那么好破除的…… 按说孙成岩的见识和胆量绝对超过小慧儿妹子一百倍都不止,但是在这个“能吓死人”的情形之下,还是小慧儿妹子最先走了过来,虽然她的小脸儿早已吓的煞白,甚至连说话之时的声音都在颤抖,但却并没有多少畏惧或者是害怕的意思:“哥,你……你真是的人么?你真的不是鬼吗?” 小慧儿妹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之所以敢主动靠近不知道是人是鬼的陈长生,就是因为她和陈长生的关系实在太近了,虽然不是亲生的兄妹也胜似亲生的兄妹了。小慧儿妹子始终坚定的相信,就算陈长生真的成了鬼魂,也肯定会在冥冥之中保佑她,绝对不会害她。 所以她鼓足了勇气走了过来。 “你看我像是鬼吗?”陈长生伸出自己的右手:“你摸摸我的手,不就知道了吗?” 小慧儿妹子战战兢兢的伸出手去,摸了摸陈长生的那只手:这只手并不是传说当中的那么冰凉,而是温温热热! 小慧儿妹子顿时就明白过来,一把就将陈长生紧紧的抱住:“哥,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哩……你还活着哩,呜呜……” 确认陈长生还活着之后,小慧儿妹子顿时欢喜的跟什么似的,但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又哭又笑的好像个疯子一样,抱住了陈长生再也不肯松手。 三奶奶等人也迅速反应过来,顿时一拥而上,一个个破涕为笑。 连正在守灵的牛大胆和张三炮都明白过来了:陈长生并没有死! 张三炮咧开大嘴傻笑着:“嘿嘿,没有死,真的没有死……” 连张三炮这样的憨傻货色都看出陈长生并没有死,孙成岩早已明白过来:所谓的死讯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自己亲手给大活人举办葬礼,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还向朝廷讨要了追封的官职,这事儿一定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孙成岩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气急败坏的大吼着:“王大有,康丰年——你们这两个狗东西,全都给老子滚过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俩……” 王大有和康丰年二人曾经和陈长生一起出去办差,他们亲眼看到陈长生和小公爷等人上了船去追赶周正,原本还以为陈长生他们很快就可以回来,但这俩货足足等了十来天,还是见不到陈长生和徐静昌等人的踪影,就一厢情愿的以为他已经死掉了,却弄出了这么大的一场误会! 陈长生把小慧儿妹子和那四房姬妾全都推开,小声的安慰着:“我这不是已经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嘛,就都不要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我再对你们细说。孙指挥,请你随我到内堂来,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对你说……” 第117章 自己的陪葬品 “自从那周正挟持了小公爷之后,我就和小公爷的几个护卫上船追赶。在那茫茫大海之上追赶了几个昼夜,总算是来到了一座小岛。原以为可以顺顺利利的把小公爷救下来,顺便捉住那周正,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朱允炆的踪迹,不曾想……” 还不等陈长生把话说完,孙成岩就摇了摇头:“不成想那岛上有朱允炆的人,是不是?” “正是如此,还是孙指挥英明,当时我就没有想那么多,不管不顾的就登岛了,结果吃了大亏。” “那周正既然挟持了小公爷上了那个岛,那岛上必然就是朱允炆的巢穴,一定有很多建文余孽,就凭你们几个人能肯定是要吃亏的。” 其实,所谓的追着周正登岛,根本就是陈长生的一派胡言,他之所以会上岛完全就是因为暴风雨的缘故。 至于说那个孤悬于茫茫大海之中的小岛,其实就是个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连鬼影子都没有一只,却故意说成是朱允炆的藏生之地,还说上面有很多建文朝的余孽。 所有的这些说法,全都是陈长生和徐静昌事先商量好的。 “我们刚一上岛,立刻就有许多建文死士冲了上来,我和小公爷手下的那几个高手浴血拼杀,打的天昏地暗杀的血流成河,终究是寡不敌众,虽然侥幸把小公爷救了回来,但他带去的那几个高手全都当场战死,连小公爷都受了伤……” 徐静昌手下的那三个高手,全都死于自相残杀,但陈长生却故意隐瞒了这个细节,说成是“当场战死”。 这一套说法远比事实更加合情合理,也更容易让人相信。 “你在岛上有没有见到朱允炆本人?” 陈长生用力的摇了摇头:“没有,我根本就没有见到朱允炆其人,只是偶然得到了这个东西……” 说话之间,陈长生就取出了那条日月大带,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这好像是太祖皇帝的日月带?”孙成岩双手捧着这一条皇帝专用的腰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只是听说过日月大带,但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我估计这就是太祖洪武皇帝的御用之物。” “既然这日月大带在那岛上,想必朱允炆一定就在岛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长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瞎话:“既然如此,就赶紧派遣水师去围剿朱允炆吧。” “围剿?已经太晚了。”孙成岩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贸然登岛,早已经打草惊蛇,那朱允炆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坐以待毙的等着朝廷的大军围剿?这么多时日已经过去了,他肯定早已逃之夭夭。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天知道他会逃到哪里去,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 “虽然没有找到朱允炆,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但你拿到了这条日月大带,总算是能对万岁爷有个交代了。”孙成岩面带微笑的说道:“不管怎么说,至少咱们安北所是在真心实意的为万岁爷办差,总不能再说咱们玩忽懈怠了吧。” 其实,孙成岩并不怎么关心朱允炆的死活,也不大在乎他到底会逃到哪里去。他在乎的只是能够给朱棣一个交代,仅此而已。 “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孙成岩对陈长生的表现非常满意:“出生入死的真是不容易,好在终于活着回来了,还把太祖洪武皇帝的御用大带弄了回来,这趟差事办的不错,回头我一定给你请功……”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孙成岩笑呵呵的说道:“王大有和康丰年这俩货,口口声声说你已经死了,弄出了一场天大的误会,害的我搞了一出给活人办丧事的闹剧,我丢点面子不算个啥。最主要我还帮你向朝廷请了追封……追封大活人,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我得向朝廷说明情况,别真的等追封下来了,那就真的成大笑话了。” 既然陈长生还活着,申请追封的事情肯定要驳回,要不然的话一定会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还有,为了给你办这场丧事,咱们安北所的兄弟只要是在京的,只要是稍微有点官职的,全都给你随了礼,礼单我已经交给了小慧儿妹子。我自己就随了一千两呢,足足一千两啊……”孙成岩嘿嘿的笑着:“既然你已经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些银子是不是应该返还给我?” “你说啥?”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我说孙指挥啊,我的孙大人,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哪有返还份子钱的道理?承蒙孙指挥和诸位兄弟看得起,帮我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还全都随了不少银子,这全都是大家的情谊,我陈长生铭记于心也就是了,怎么可能返还?哪有找死人要银子的说法?” “你这不是还没有死吗……” “你就只当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还不行吗?” “我……我去你大爷的。”孙成岩哈哈大笑着捶了陈长生一拳:“原本以为你是个厚道人,却原来如此的贪财,连自己葬礼上的份子钱都贪,古往今来也是头一份了。罢了,罢了,既然银子已经出手就是你的了,反正我也不缺这点钱……” “给你下葬的时候,为了让你在九泉之下衣食丰足,我还专门弄了一套宋时的五谷碟,全他娘的是钧窑的好货,你却没有死,真是可惜了。要不是怕不吉利,我真想拔开你的坟墓把那一套五谷碗碟拿回来……” 所谓的五谷碟,并不是人们吃放用的那种碗碟,甚至不是使用器,而是典型的冥器,是专门用来陪葬的东西。 自古以来,人们就相信人死之后就会去往另外一个世界,到了那个世界之后同样需要吃饭穿衣,所以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总是想方设法的弄些陪葬品。 就算是一般的有钱人家,也会使用大量的陪葬品,更何况陈长生还是个当官的,他的葬礼自然不可能太寒酸了,所以孙成岩很大方的给他用了一套宋朝的五谷碟,而且还是钧窑的上等货色。 什么? 你拿钧窑的瓷器给我陪葬? 一瞬间,陈长生就有种扒开自己的坟墓,把那些陪葬品取出来的冲动…… 第118章 骗阎王 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小慧儿妹子却还没有睡,正指挥着家里人拆除灵棚、灵堂,然后把那些白布、黄纸等等用来办丧事的物品全都扯下来,然后推倒了街上的那些纸牌楼,点起大火付之一炬。 既然陈长生已经活着回到了家中,所谓的“葬礼”不过是一场误会,自然要把这些不吉利的东西全都烧掉。 悲悲戚戚的气氛早已一扫而空,每一个都欢天喜地,就好像是过年一样。 “妹子,妹子,你过来。” “啥事情哦,哥?” “刚才我听孙指挥说,你们帮我选了一块风水很好的墓地,还置办了上好的棺椁,我就是想问问你,我的坟头在哪儿?” “哥,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嘛,干嘛还提那些晦气的事情?” “我听孙指挥说,我的坟墓当中有些不错的陪葬品,不如挖出来拿去卖钱……” 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立刻就把小慧儿妹子惊的目瞪口呆:“哥……你怎么会有这奇怪的想法?挖坟掘墓是多么不吉利的事情的哦……” “那是我自己的坟,我拿自己的陪葬品,这有啥不吉利的?” 自己挖自己的坟墓,然后从坟墓中拿出自己的陪葬品,这种做法小慧儿妹子做梦都想不出来。 或许是受到了陈长生的启发,小慧儿妹子马上说道:“哥,你还好端端的活着,就给你起了坟墓,好弄了那么多的陪葬品,这确实有点不吉利。回头我就找人把坟头铲平了,然后把那些陪葬的东西全都砸个稀巴烂……” 全都砸了? 那可是钧窑的瓷器呀,而且是属于我自己的,怎能能砸呢? “砸不得,不能砸呀。” “一定要砸,要不然我总是觉得很晦气……” “还是不要砸的好。”三奶奶笑呵呵的说出了一番大道理:“那坟墓还是留着吧。” 小慧儿妹子满脸都是惊奇的表情:“留着坟墓有什么用?平白的多了几分晦气。” “当然有用。”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似的,三奶奶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老爷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连葬礼都办了,这样岂不是就可以骗过阎王爷了么?” 只要留着陈长生的坟墓,就可以骗过阎王爷和黑白无常,如此一来陈长生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其实,所谓的“骗过阎王小鬼”完全就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但小慧儿妹子却觉得大有道理,她用力的点着头:“还是三奶奶考虑的周全,那就把我哥的坟墓好好的保留下来吧,免得阴间的阎王小鬼再来找他的麻烦。” “哦,对了,虽说我哥这次大难不死,但葬礼却已经办过了,总是有些晦气,得好好的洗个澡,把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衣裳全都换了……” 按照民间的说法,只要好好的洗个澡,再把身上的衣裳全都换下来一把火烧掉,就可以消除所有的晦气和不祥。 “我们这就伺候老爷沐浴更衣。” 就好像这是一件多么要紧的事情似的,几房姬妾大张旗鼓的烧了热水,伺候陈长生沐浴…… 浸泡是热气腾腾的浴桶当中,感觉浑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张开了,多日来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极度的舒适和惬意让陈长生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呻吟:“真是太舒服了,还是在家好哇……” “老爷……”俏语娇声当中,最年轻最漂亮的四奶奶捧着一套月白色的内衣走了进来,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奴奴伺候老爷沐浴来了。” 话音刚落,身材略显丰腴的大奶奶就已经挑帘子进来,同样的柔媚同样的体贴,用一方羊毛手巾擦拭着陈长生的身体,用一种腻的让人心猿意马的声音小声说道:“自从上次服侍过老爷之后,奴奴已经很久没有伺候过老爷了呢,四妹妹先回屋歇着去吧,就把老爷交给我伺候好了。” “姐姐说的这什么话?难道我就不能伺候老爷了么?” 眼看着家里的两个美人竟然为了伺候自己洗澡而争风吃醋,陈长生那点小小的虚荣心顿时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哈哈大笑着说道:“今儿个我心情好,就是想看看你们俩到底是谁能把伺候舒坦了呢。” 听了这句话,大奶奶和四奶奶愈发的卖力讨好起来。 “听闻噩耗以后,我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个家里若是没了老爷可怎么办呦?”不知不觉之间,大奶奶的身子已经贴了过来:“好在老天爷开眼,让老爷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可不就又回到家里来了么?” 四奶奶细细的抚摸着陈长生那满是水珠儿的胸口,眼睛里满满盈盈全都是说不尽的春意:“这几天给老爷办丧事,虽说只是个误会,但灵堂之前连个孝子贤孙都没有,终究是不好的。现如今老爷好端端的,我得抓紧时间为老爷生下一男半女,也好延续老爷的香烟血脉。” “这生儿育女之事,光我一个人可做不来。”四奶奶的脸已经羞的通红,却还在低声的在陈长生耳边呢喃着:“只是老爷总共也没有到我房里去过几次,总是让奴独守空房。奴家寂寞一些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怕耽误了老爷子嗣绵延的大事……” 大奶奶柔媚丰腴,四奶奶娇俏伶俐,如同春花秋月各有风情,同时被两个大美人伺候着,让陈长生大为得意。 这样的生活真是太腐朽了,要是在二十几世纪,哪有这样的待遇? 陈长生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这两个姬妾伺候的通体舒坦,听着她们说的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语,早已忍不住的心猿意马,一个没有把持住干脆就将二人揽到怀中,左拥右抱美的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 “今夜老爷就让我伺候老爷吧。” “老爷要到我房里歇息,四妹妹不妨再等几天。” 看着两个娇滴滴的大美人,陈长生竟然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个才好了…… 陈长生再次体会到穿越的好处,要不是穿越怎么能过上这么腐朽的生活,真是太腐朽了…… 陈长生真在太喜欢这腐朽的生活了…… 第119章 赚钱计划 因为陈长生“死而复生”,偏偏安北所的大小官员又给了他随了一大笔份子钱,这笔钱陈长生当然不会退还,干脆就在“高档酒楼”办了一桌酒宴请同僚们大吃大喝一番,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当满身酒气的陈长生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老爷这是喝了多少?”三奶奶小声的吩咐她那两个贴身的丫鬟:“桃儿,杏儿,赶紧给老爷烧些醒酒的酸汤来。” “没喝多少。”陈长生随手就将带回来的那几幅卷轴扔在桌子上。 “这是何物?” “前些日子,老冯他们抄家,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些字画,就随便送了我两幅。我听老冯说,这两幅字画能值很多钱呢。” 三奶奶慢慢的展开第一幅卷轴,只是略略的看了几眼,就抿嘴儿笑道:“老爷被冯大人骗了,这不就是张学友的字么,虽然名气确实不小,但也并不怎么值钱。” 张学友? 明朝怎么会有张学友呢?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三奶奶说的这个“张学友”并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歌星,而是元朝的一个书法家。 “这张学友以行书见长,只是此人太过于讲究字形,而不大讲究笔法和布局。虽然他的书法确确实实造诣很高,但却多了几分匠气,脱离了挥洒自如的行书神韵。而且此人的名气来自于着史,他的书法根本就入不了行家的法眼,也就是一些附庸风雅的暴发户才会收藏他的书法,真的不怎么值钱……” 这个张学友是元朝的人物,在江南一带名气很大。但他的名气主要来自于修撰史书,至于说他的书法功底……还达不到最高境界,哪怕是和当代的书法家相比,也略逊一筹。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三奶奶竟然懂这么多。 “你连书法都懂,真是可以呀。” “老爷谬赞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三奶奶笑道:“奴家的出身老爷是知道的,琴棋书画之类的勾当,虽不敢说精通,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点的……” 名动天下的扬州瘦马,不仅仅只是脸蛋好看身材诱人就可以的,还必须多才多艺能卖出高价。 三奶奶原本就是被作为扬州瘦马培养起来的,为了把她卖出一个好价钱,自幼就受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教育。虽然她的专业水平远远不能和罗教授相提并论,绝对比陈长生这个门外汉要高明的多。 “你再看看这幅《听瀑图》。” 三奶奶仔细看了看第二幅书画,不禁微微点头:“赵素白的《听瀑图》,渲淡和皴法都相当见火候,尤其是这重墨的用法,应该就是赵素白的真迹。这幅画应该比刚才那一幅书法要多值一些钱,毕竟是赵素白的画作嘛……” 这个叫赵素白的画家的名气很大吗? “此人的名气……怎么说呢,确实有些名气,但要说是书画大家却又谈不上,其实他的画根本就算不得上乘之作,只是因为此人的身份特殊而已。” 这幅画的作者赵素白,不就是一个画家吗?还能有什么特殊身份? “这个赵素白,乃是宋徽宗的嫡系世孙,前朝的皇族血脉……不过都是自称,早已经真伪难辨了。” 古往今来攀扯历史名人都是一大“风俗习惯”,为了抬高身价很多人都想方设法和某个朝代的皇族扯上关系,自称是皇室血脉天家贵胄。但你认什么人当祖宗不好,偏偏要认那个搞出靖康之变的宋徽宗? 就算这幅画的作者真的有皇家血统,那也是好几百年之前事情了。就好像刘备自称是“汉室宗亲”一样,亲缘关系已经非常遥远了,属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那种人,也就是借着祖先的名头涨自己的身价而已。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终归算是个名人,他的画作应该很值钱。” “不,老爷错了,这个赵素白的画作……其实也就是个名气,真要是售卖的话,并不是特别值钱,充其量也就是二流货色而已。” “为啥?” “因为这个赵素白还活着。”三奶奶抿着嘴浅浅一笑:“在五六年前,我还见过他本人呢,此人其实就是穷困潦倒之辈,凭着宋朝皇族后裔的身份在淮扬、江南各地混饭吃……” 虽然这幅画确实有了几分火候,而且作者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但作者还活着的话……他的作品就要大打折扣了。 一般情况下,只有作者死了,作品才会身价倍增,这是古玩字画行当当中的“老传统”了。 虽然这两副字画并不怎么值钱,但要是带到二十一世纪的话,可就不一样了…… “秋娘懂的真多。” “老爷谬赞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上不了台面的。” 三奶奶不仅容貌绝佳,而且精通琴棋书画,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才女了。这样的女子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肯定眼高于顶高冷的很,现如今却是百依百顺百般讨好…… 要不怎么说穿越好呢。 要不是穿越到了古代,哪有机会和这样的大美女同床共枕? 伺候着陈长生喝了一碗醒酒的酸汤之后,三奶奶对那两个丫鬟说道:“桃儿,杏儿,把我的账匣子拿过来。” 所谓的账匣子,其实就是一个装着账册的小木匣。 虽说小慧儿妹子才是家里的“内务大总管”,但她既不识字也不会算账,所以就干脆把家里最重要的“财政大权”交给了三奶奶,她本人只是负责掌管银库的钥匙而已。 眼瞅着又到了月底,三奶奶自然要向陈长生“汇报”一下家里的“财政状况”。 三奶奶的账目做的非常精细,采用了这个时代比较先进的“收支分离”记账法,虽然还是摆脱不了流水账的本质,但却具备了收入、支出两条线的基本特征:家里进了多少银子,又有多大的开销,全都一目了然。 “秋娘还真是个仔细的人儿,如此琐碎的账目都记的清清楚楚。” “奴家的本分而已,不值得老爷夸赞一句。” 能够打理好家里的账目,对于三奶奶来说意义重大:虽然这个工作完全可以由一个最普通的账房先生来取代她,但她还是更愿意亲力亲为。 因为这可以体现她在家里的地位和存在的价值。 我不是一个只会讨老爷欢心的花瓶,还可以为这个家做点事情,极大的体现了三奶奶的价值。 第120章 女人的钱最好赚 “家里还有存银四万四千多两,钱一万四千三百缗,钞九千五百余贯,米粮共计……本月总共亏了两千四百多两。” 一个月就亏两千多两银子,这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就算是真的家财万贯也一定会坐吃山空,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这是典型的“季节性亏损”! 得到曹太监的家产之时,陈长生顺便得到了曹太监名下的那些田地。按照当时的社会现状,到了夏播的季节,要帮佃户们购买种子、农具,还要买些耕牛给佃户们使用,还要出钱修缮灌溉设施……当然这些全都不是免费的,到了粮食收获的季节会以利息的形式收回来。只可惜今年的雨水太足了,很多田地都遭受了洪灾,这些全都是损失啊。 通过出租土地盘剥佃户获利,是当时绝大多数大户人家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但陈长生真的看不上这点小钱。 那些佃户本就是穷人,哪怕仅仅是正常的佃租已经让他们难以承受了,再怎么压榨也榨不出多少油水。 毕竟陈长生是个现代人,现如今遭受了洪灾,总不可能象周扒皮一样逼着佃户们卖儿卖女吧。 “指望向佃户们收租子,没啥意思,不如随便做点小生意。” 历朝历代都是以农业为本,做生意的商人往往被视为“投机取巧”的“下等人”,“无商不奸”几乎就是社会的共识。即便是郭掌柜那种把生意做的很大的巨商,就算他真的很有钱,但要是说起社会地位的话……还不如一个穷秀才呢。 真正具有社会地位的富人不屑于成为追逐铜臭是商人,尤其是那些以“耕读传家”的世家大族更是如此。有些想要做生意的底层人物却又没有本钱,最多也就是做一个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或者是开个小饭馆什么的,赚一点点辛苦钱而已。 所以,“正经人不做生意”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但三奶奶本就是出身社会最底层,甚至连最底层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社会边缘人物,她绝对不会象普通百姓那样看不起生意人。 但要说让陈长生去做生意,那显然也是非常不合适的。 “老爷乃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岂不是自降身价?” “我当然不做生意,但你是可以呀。”陈长生笑道:“我看你整天在家里也挺无聊的,要是你愿意的话,就随便做点什么小生意吧。” 让三奶奶随便做点小生意,只不过是陈长生的随口之言,但却说中了三奶奶的心事。 以美色事人的姬妾,就算陈长生对她再怎么好,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还怎么保证自己的生活? 所以,三奶奶对做生意这个事儿非常的上心,马上就想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好主意:“要说做生意,奴奴也不怎么懂,平日里也就是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我看那些胭脂店的生意就很不错,要是老爷允许的话,就给我三五百两银子做本钱,我也开一间胭脂店铺。” “三五百两银子管什么用?既然要干就干的大一点,回头你去找小慧儿妹子要两千两银子,开一家大大的店铺……” “老爷要给我两千两银子?”三奶奶显然被这个数字给吓住了:“用不了那么多,真的用不了那么多,万一亏了可怎么办呀。”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做生意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便是开一家销售胭脂水粉的“化妆品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打小闹的话,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要是弄的太大投入的本钱太多,几乎铁定会亏本:这个时代也是有名牌的,比如说苏州添颜坊的胭脂、杭州秀丽坊的水粉,还有京城佳丽坊的香粉,全都是这个时代响当当的名牌企业,已经传承了上百年,差不多就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保洁、联合利华等等着名品牌,根本就竞争不过人家。 对于三奶奶的谨小慎微,陈长生一点都不在乎:要说别的,或许我真的不行,毕竟古人也不是傻子。哪怕是自己最擅长的临床医学,在面对博大精深的传统中医之时,也只能说是各擅胜场平分秋色,但要说起化妆品…… 二十一世纪那么多的化妆品,且不说高分子、细胞、活肤、嫩肤、锁水等等科技概念,仅凭化妆品这个门类下面说不清的细分品种,就足以碾压这个时代的胭脂水粉了。 口红、腮红、粉底、沐浴露、洗发水,再加上卸妆水、香水和多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品种,要是再竞争不过古代的胭脂水粉,那就干脆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球! 把二十一世纪的化妆品弄到大明朝来卖,这绝对是个发财的好门路啊。 已经意识到这一点的陈长生立刻就变得兴奋起来,一个庞大的赚钱计划渐渐在脑海中凝聚成型,并且变得越来越成熟:“刚才我又想了一下,两千两银子做本钱太寒酸了,既然要干就干场大的,我先给你一万两银子试试水……”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立刻就傻眼了。 她甚至以为陈长生是在说胡话:一万两银子啊。 在明朝的前期,因为海外的白银还没有大量流入,社会的金融体系始终是处于“银贵铜贱”的状态,尤其是因为大明朝滥发宝钞,造成宝钞的“金圆券化”,让白银的价值愈发坚挺。最要命是朝廷始终把白银作为最重要的储备货币,很大一部分银子就停留在官府的库房当中,造成了社会面上出现了“白银短缺”的现象。(直到新大陆的白银大量流入以后,银价才开始飞速下滑,但那已是明朝中后期的事情了。) 一万两银子啊,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虽说很多豪富之家也不是不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但真是要有这么多银子的话,干点什么不好呢? 最常见的做法就是大量购买田地,尤其是上好的水浇地,交给佃户们去耕种,然后收取佃租,就是一份稳稳当当的收入啊。 陈长生却要拿一万两银子做本钱去卖胭脂水粉,这绝对是在瞎胡闹。 “一万两啊,万一要是亏了,就算是把奴家卖了,也填不上这么大的亏空……” “放心吧,亏不了,明天你就去找小慧儿拿银子,好好的大干一场。” “我……我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虽说三奶奶是家里事实上的“内务大总管”,但毕竟小慧儿妹子掌握着银库的钥匙呢。 不论小慧儿妹子再怎么相信三奶奶,也不可能给她这么多钱。 除非陈长生亲自去找小慧儿妹子,否则的话,谁也不可能从小慧儿妹子的手中拿走这么多银子。 “好,那我就去找小慧儿,不就是一万两嘛,小意思。”陈长生捏了捏三奶奶那吹弹可破的脸蛋,笑呵呵的说道:“这几天我要出门办点事情,你去外面走走看看,先选好的铺面,一定要选最好最繁华的铺面,等我回来之后咱们就是准备开张营业。” 赚女人的钱,从来就是一笔好生意,古往今来概莫如是! 第121章 低调点好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当王亚楠象往常一样来到公司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阿义早就已经到了。 “阿义老板,您老人家竟然能准时准点的来公司上班,真是一件稀罕事了。难道说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阿义这小子生性好动不好静,从来都不肯老老实实的在公司里边待着,总是混在一大群古董贩子当中满世界乱窜,美其名曰是在“谈业务”,但却从来没有谈成一笔真正意义上的业务,充其量也就是弄几件古董卖给他熟悉的“二道贩子”,赚的那点钱连支付写字间的租金都不够。 “阿义啊,自打这个月以来,咱们公司连一笔像样的生意都没有做过,光是房租水电还有我和罗教授的工资,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有‘挂靠费’什么的,总是这么坐吃山空可不行啊。”对于公司的经营状况,王亚楠表现出了极大的忧虑,“要照这么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咱这公司就得破产。阿义啊,不是我说你, 你应该好好的出去跑跑业务……” “亚楠啊,这你就不懂了。”阿义这小子说的摇头晃脑,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咱们是文化交流公司……最主要的业务就是倒腾文玩古董什么的,这是特殊行业。这个行业的业务不是跑来的,得找关系才行。” “我确实不懂古玩行业,但我会看账本啊。”作为专业的财务人员,王亚楠指着电脑上的公司财务状况说道:“这都一个多月了,公司只有资金支出,连一分钱的进项都没有,用我专业的财务来看,这就是要破产的节奏啊。” “破产?怎么可能会破产呢?咱们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大好……” 阿义这小子,吹牛从来都不打草稿,公司明明没什么生意好做,却被他说成是“蒸蒸日上”,连王亚楠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阿义啊,作为公司的仅有的一个正式员工,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必须很严肃的向你提出一个警告,公司的状况真的非常糟糕……这个公司是你和……你和长生两个人弄起来的,交给你打理却弄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向长生交代呀?” “谁说公司的状况糟糕了?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阿义指着自己身上那套名牌西装说道:“你知道我为啥要穿正装不?因为我马上就要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要商谈一笔大生意了。” 阿义这小子和陈长生一样,从来都是喜欢穿牛仔裤和休闲装,今天却很罕见的穿上了一套笔挺的西装,还打着鲜艳的领带,甚至连脚上的那双皮鞋都擦的锃光瓦亮,手里还拎着一个真皮的公文包,打扮的人模狗样,看起来真的好像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公司老板。 “光是这一身行头就花了我好几千块大洋,要不是为了见一个大客户,我舍得花这个冤枉钱?” 看着穿的人五人六的阿义,王亚楠终于开始相信他真的要出去谈生意了:“大客户?什么样的大客户?” “我也不知道。”阿义嘿嘿的笑着:“那个客户,其实就是古玩论坛上的一个网友……前些日子我不是把那尊玉马的照片发到论坛上去了嘛,刚好有个网友对玉马很有兴趣……” 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网友,却被阿义当成了大客户,这让王亚楠感到十分的好笑,愈发感到阿义这小子就是个不靠谱的家伙。 “怎么就不靠谱了呢?那是一个行业内部论坛,很多生意都是通过论坛私下联络才敲定的。”阿义嘿嘿的笑着:“这行里的水很深,说了你也不懂……” “你本就是个不靠谱的人,又要去见一个不靠谱的客户,我觉着这笔生意就非常的不靠谱……” 还不等王亚楠的把话说完,就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上身穿着一件带兜帽的运动衫,身后还背着一个很大的登山包。他把头上那顶棒球帽的帽檐压的很低,又因为戴着口罩的缘故,根本就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您是……” 就在王亚楠试图问起之时,阿义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的身份——别问我是谁! 这人就是上一次买走八棱瓶的那个神秘人,阿义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仅仅只知道一个网络id名——别问我是谁。 因为“别问我是谁”这个id早就被他主动注销了,所以又随便换了个别的网名,继续在那个论坛上活动。看到阿义发在论坛上的那一尊玉马,就和他取得了联系。 阿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大客户竟然的当初的老顾客,赶紧热情的迎了上来:“亚楠,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大客户……客户都已经上门了,赶紧弄杯子咖啡……” “不用那么麻烦了,你知道我不是来喝咖啡的。”“别问我是谁”开门见山的说道:“东西呢?” “东西我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阿义赶紧把那尊玉马取了出来。 “别问我是谁”先是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眼药水瓶子,从瓶中滴了几滴液体在玉马上稍微涂抹了几下…… “哥们,够专业的呀。”阿义嘿嘿的笑着:“你放心好了,但凡我是从手里出去的货,肯定全都是正品,咱不可能用药洗过的假货糊弄人。” 这话“别问我是谁”似乎懒得搭理阿义,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取出各式各样的专业仪器,仔仔细细的鉴别着,过了足足有十来分钟,才终于开口说道:“东西不错,货很对路,不是市面上那种用现代工艺弄出来的仿品……”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长义公司的东西肯定货真价实……既然东西没问题,您想怎么交易?” “老规矩。”“别问我是谁”卸下了背后那个沉甸甸的登山包,打开拉链的瞬间,立刻就露出包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钞票。 全都是红彤彤的百元大钞! 看到这么多的现金,王亚楠的眼睛都直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会带着这么多现金买东西?电子转账不是更方便吗? “这是两百万,你好的数一数吧。” 阿义赶紧拿出了电子点钞机,很快就清点完毕:确实是两百万,一分也不都一分也不少。 “钱是你的,东西归我了。” “当然,当然,合作愉快。” “别问我是谁”二话不说,直接就把那尊玉马装进了登山包,扛起包就往外走。 这么宝贵的客户,阿义当然要亲自把他送到楼下。 当“别问我是谁”上了一辆没有拍照的破面包车之时,阿义嘿嘿的笑着:“这位兄弟还真的低调啊,明明是大款,却还开这么破车。” “低调点好。”“别问我是谁”朝着阿义点了点头:“以后再有好货,就发到论坛上……” “我懂,我懂……” 第122章 这是赝品? 当阿义开着那辆不知道到底是几手的保时捷豪车路过小诊所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小诊所竟然开门了。 顺势就把车子停在小诊所门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进去。 正在小诊所里给老家的父母打电话的陈长生根本就没有回头,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阿义来了。 阿义这小子走路的时候总是“踢踏”“踢踏”的,就好像脚丫子抬不起来一样,陈长生早已对他的脚步声无比的熟悉。 简简单单的和父母闲聊了几句,挂掉了电话之后这才回过头来看了阿义一眼:“你小子今天的气色不错呀,是不是发财了呀?” “当然。”阿义嘿嘿的笑着,活像是一只刚刚偷吃了老母鸡的小狐狸,“我刚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两百万进账。” “两百万?咱们公司终于做成一笔像样的生意了。” “我把你给我的那尊玉马卖了两百万,你猜我卖给谁了?” “我怎么知道?” 虽然房间里仅有陈长生和阿义二人,这小子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把玉马卖给了别问我是谁。” 别问我是谁? 又是这个人! 虽然不知道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但陈长生总是觉得这人有点不靠谱。尤其是在知道了交易的方式之后,陈长生就愈发的担心起来:“我觉得这个别问我是谁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你可要小心呀。” “能有什么问题?”阿义嘿嘿的笑着:“说不准人家做大生意的富豪,或者干脆就是个富二代,随随便便就拿一两个小目标当零花钱,这才区区的两百万,还不够买套房呢,毛毛雨啦……” 刚刚赚了一笔大钱的阿义得意极了,要是身后有一条尾巴的话,肯定能翘到天上去,“有我这个商业奇才,咱们公司肯定会在蒸蒸日上的。三年上市不是梦啊……” 陈长生可没有那个火星时间听阿义这小子吹大牛,随手拿出两幅字画:“你帮我看看这两幅字画……” “字画这东西我不怎么在行,还是拿给罗教授看看吧。”阿义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刚好我有点事情要去找罗教授商量,咱们一起过去吧。” 二人上车很快就来到罗教授家里。 罗教授简简单单的看了看这两幅字画,马上就给出了评语:“张学友的这幅行书……我这么和你说吧,此人空有偌大的名头,其实他的书法相当一般,说是二流货色都算是客气的了……” 罗教授对张学友的书法点评,和三奶奶几乎如出一辙:不怎么样。 “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充其量也就是个二流,不值钱。” 书法这东西,只有真正的行家才懂,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是再过一千年,二流货色也成不了上品。 “还有那幅《听瀑图》,最多只能算是初窥门径,还登不上大雅之堂,更达不到真正的一流水准……” 听了这一番话,陈长生愈发的对罗教授的专业水准佩服的五体投地:三奶奶也曾表达过类似的意见,这两幅书画作品相当的乏善可陈。 但罗教授就是罗教授,比三奶奶要专业的多,马上就说出了独到的见解:“说实话,要是我肯定不会收藏这样的作品……但这不代表这东西不值钱,尤其是那副《听瀑图》,从近十几年的市场反应来看,应该还是有点商业价值的。” 罗教授说的是商业价值,而不是艺术价值或者是研究价值,这里头的区别大的很呢。 陈长生和阿义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罗教授不得不做出一番解释:虽说这两幅字画相当的一般,但还是有点商业价值的,也就是说还能卖钱。尤其是那幅《听瀑图》甚至有可能卖出高价,最主要是原因就是因为“赵素白”这个名字值钱啊。 赵素白这个人,在元明时期确实只能算是在江南一带有点小小的名气,只能算是“地方级别”的名人名家。但时间本身,会把一些东西放大。 历经几百年的岁月,原本不怎么值钱的东西也就变得值钱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时间价值”! 尤其是从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之后,随着国内经济形势的好转,很多暴发户开始追求所谓的“艺术品味”。但那些最好的名家名作早就被真正的收藏家作为传家宝给收藏起来了,或者干脆就进了博物馆,所以这一批新近暴富起来的富豪只能退而求其次,把目光转向有一定历史价值的二流收藏品。 就比如说这个赵素白吧,在以前并不怎么出名,他的作品水准也很一般,但架不住炒作呀。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宋朝的皇室出身,哪怕他这个“宋朝宗室”的身份非常值得怀疑,好歹也算是和“皇家”二字扯上了那么一点点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刘备刘玄德那个“大汉皇叔”的身份,再加上一轮又一轮的炒作,早已身价倍增…… 其实,在古玩字画这个行业当中,作品本身的质量固然重要,但作者的身份同样也是一个衡量价格的重要因素。有些东西本身并不是很值钱,但在文化炒作的过程中,再加上很多人的推波助澜,其价格往往会翻好几番! “这样的东西,真正的行家是不会收藏的,但却可以卖给那些有钱的煤老板、房地产开发商之类的爆发户,反正他们也不懂得欣赏,就是要个名气而已。有可能卖十万八万的……”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罗教授还意味深长是笑了笑:“但我不建议你们那么做,毕竟卖假货不是什么好事……” “罗教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该不会觉得那副《听瀑图》的假的吧?” “我没说是假的,但肯定不是真迹,有可能是当代高手的仿品,就算是有些年头了,也肯定不会超过百年,甚至不超过五十年。” 没有超过五十年? 这不可能。 这东西明明是我从大明朝带回来的,肯定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怎么能说没有超过百年呢? “肯定不会超过百年,充其量也就是几十年的样子。”罗教授指着那副《听瀑图》侃侃而谈:“看算你不懂这里头的门道,阿义还算是知道一点的。阿义你仔细看,这画上的墨迹,还没有龟斑呢,还有这装裱的绫子,织物纤维都没有完全舒展开来……” 虽说阿义也就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水准,但他终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萌新小白,在罗教授的指点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之后,立刻就得出了一个准确的结论:“这东西确实是假的,很有可能就是解放后的作品……” 解放后的作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明明是我从大明朝带回来的,怎么会成为解放后的呢? 第123章 吾之坟墓 墨迹和纸张、织物的古老程度,全都可以作为鉴赏书画类型作品的重要参考指标。 随着时间的流逝,书画上的油彩、墨迹会出现一些明显的“变化”,比如罗教授说的“龟斑”,其实就是特指墨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出现的“凝结”反应——就是一种非常细微的的开裂现象。 因为国画大多是使用各种墨水,这种“龟斑”并不是十分明显,需要专业人士才能分辨。要是西方的油画的话,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这种反应过程非常的缓慢,至少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才会逐渐稳定下来,形成一个稳定的特征。 还有装裱用的织造物,一样会在漫长的时光中出现某种变化,罗教授这样的专家不可能看不出来。 以前拿给罗教授看的那些书画作品,要么就是宋朝的,最次也是元朝的,早已经历了相当长的时间,呈现出鲜明的“古董”特征。但那幅《听瀑图》却是“明朝当代”的作品,至少在陈长生生活的那个时候,这个作者还活着呢。 因为没有长时间的物理和化学反应,直接通过时空之门带回来,才会被罗教授当做是时间比较短暂的“仿品”。 若是陈长生把字画埋在土里,然后再穿越回来挖出,那就不一样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 “虽说这幅画真的不怎么样,不过上面的印章和落款确实仿的惟妙惟肖,能达到这种地步,就算是仿品也能值个十万八万的了。”罗教授摘下了鼻梁上的那副老花镜,笑呵呵的说道:“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我还有点事情……” “最近各地都在大搞房地产建设,挖地基的时候挖出来几座古墓,出土了很多陪葬品,政府正在做抢救性的保护工作,我得过去看看……” “我们送罗教授过去吧。”阿义嘿嘿的笑着:“顺便也开开眼,看看真正的古墓是什么样子。” 就这样,陈长生和阿义二人和罗教授一起,来到了古墓的发掘现场。 这一大片古墓群,位于开发区的边缘地带,因为这一带正在施工,到处都挖的乱七八糟,不远处就是林立的塔吊和正在建设的工地。 一大群年轻的考古工作者,正拿着小铲子、小毛刷清理刚刚出土的文物。 罗教授大致的看了看古墓的总体状况,就忍不住的微微摇头:“从现场的迹象来看,这些古墓大多已经被盗掘过了,就算是抢救性的发掘,估计也没有多大的价值,充其量也就是亡羊补牢而已……” 盗掘古墓这种事儿,历朝历代都有,根据罗教授的分析,这些古墓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盗掘过无数次了,有些古墓甚至有好几个盗洞。根据现场的形势来看,应该就是下葬没有多久,就被盗墓贼光顾过。 值钱的陪葬品早就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些价值不大的残破物品…… 其实,这也是全世界范围内考古工作的普遍现象:等专家发现古墓的时候,古墓早就被破坏过了,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就在罗教授痛心疾首的看着这一大片古墓之时,陈长生下意识的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座石牌坊。 那座石牌坊是市级保护文物,矗立在那里已经好几百年了,早已斑斑驳驳显露出了破败的迹象。要不是有那块“市级保护文物”的牌子戳在那里,估计早就被附近的村民给拆了。 陈长生一点都不关心这个破破烂烂的石牌坊,在他的心目中那只不过是一个确定方位的参考物而已。 因为他自己的坟墓就在石牌坊南边五百多米处。 在明朝那边的时候,因为“一场误会”,孙成岩曾经给他弄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除了一个衣冠冢之外,还有些钧窑的瓷器。 在经历了几百年的漫长时光之后,坟头早就消失不见,只能凭借那个石牌坊确定自己坟墓的方位。 从现场是情形来看,用不了多久自己的“坟墓”所在位置就要经历一轮房地产开发,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坟墓一定会挖掘机给挖出来。 与其让别人挖,还不如自己动手,要是把坟墓里的陪葬品弄出来,估计能值不少钱吧。 陈长生小声对阿义说道:“我知道这附件有一座明代的古墓……” 听了这句话,阿义顿时就来了精神,这小子故意压低了嗓音,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早就怀疑你小子干上了摸金校尉这一行,你还不承认……” “去你大爷的,你才是摸金校尉呢,你们全家都是摸金校尉。” “你不干摸金校尉的话,哪来那么多古董?” “你管我是从哪儿弄来的?总之我没干摸金校尉。” “别说屁话了,你说的那个古墓在哪儿?” “就离这里不远……” “你知道具体的位置吗?” 这不废话嘛。 那是我自己的坟墓啊,我还能不知道具体位置? 就在一大群考古工作者旁边,阿义开始认真考虑“盗墓”的事情:“长生啊,你告诉我那个古墓到底在哪儿,我想想办法找机会挖开……” 你盗我的墓? 去你大爷的,那是我自己的坟墓啊,就算真的要挖,也只能由我自己挖。 再者说了,这里已经成了施工现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呢,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摸金校尉的道理? “还是以后再说吧。”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阿义这小子已经动了歪脑筋,赶紧转移了话题:“阿义啊,我想用点钱……” “用多少?” “我估摸着有三五十万应该就差不多够了吧。” “回头我给你一百万,现金。” “应该用不了那么多。” “你和我还客气个什么劲啊?”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陈长生时不时就弄回来一些古董,肯定要用到很多钱,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至于说陈长生要去哪儿弄那么古董,那些古董到底是怎么来的,阿义压根连问都没有问起过一句。 作为一个典型的“行业内部人士”,阿义很清楚的知道这个行业里头有很多这样那样的“规矩”,即便是铁哥们,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打听的好。 阿义做梦都不会想到,陈长生要钱和古董没啥直接的关系,他只不过是订制一批化妆品而已…… 第124章 大客户 自从改革开放以后,五花八门的日化厂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光是在城南的这个小镇子上,就有大大小小几十家日用化工厂。前些年依靠生产洗衣粉这个“拳头产品”全都混的风生水起,但那毕竟已经是隔年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 因为这些企业大多存在严重的环境污染,再加上竞争的日趋激烈,很多原本生产洗衣粉的企业不得不转型,开始生产种类繁多的化妆品。 作为一家小型的私人企业,“众彩化妆品厂”的杜厂长一直在发愁。 虽说化妆品行业是典型的暴利产业,但真正的暴利从来都只属于那些一线的国际大品牌。 甭管是雅诗兰黛还是兰蔻,全都是正经的名牌,偏偏这个行业极度依赖品牌效应。那些资金足本钱厚的国际大型化妆品公司,不仅可以请最顶级的明星做代言,还拥有非常成熟的推广体系和销售渠道,每年甚至每个季度都要邀请一大堆记着、明星开新产品发布会,光是一年的广告费就动辄几亿甚至几十个亿,赚的盆满钵满。 杜厂长经营的这家化妆品厂规模很小,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做宣传推广,也请不起大牌的明星做产品代言人,更支付不起高的吓死人的广告费,所以他们只能生产一些高仿的货色,在并夕夕上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出售。 奈何这两年相关部门查的很严,“仿造名牌”的生意根本就做不下去,库房里积压了大量的产品卖不出去,也就只能东一笤帚西一簸箕的勉强经营而已。 虽然杜厂长总是想方设法的降价促销,但这个行业的内卷状况实在是太严重了,哪怕是按照成本价销售都卖不出去。 就在杜厂长望着库房里的瓶瓶罐罐唉声叹气之时,陈长生就来了。 对于杜厂长来说,每一个客户都是宝贵的财神爷,尤其是这种主动找上门寻求合作的客户,简直就是最有价值的客户啊。 当陈长生提出订制一批全系列产品的时候,杜厂长高兴的都找不到北了,赶紧拿出最好的茶叶,亲手给陈长生沏了一壶茶:“陈先生,您要订制的这批产品,总共是五个门类二十二种细品。我们保证可以按照您的要求,保质保量准时准点的交货,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杜厂长请讲。” “陈先生,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给点定金……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现在的这个经济形势……我这么和您说吧,前一阵子,也有个客户,还是个做带货直播的大网红,通过熟人介绍过来的。” “签了生产合同之后,原本是应该立刻支付定金的。但那个网红却说手头紧,我看他是个有几百万粉丝的大网红,又是熟人介绍来的,就没有要定金,结果却把我给坑惨了,现在还在打官司呢……” “多少钱?” “五十万就行。要是没钱的话,我们真的不敢开动机器生产啊。” 阿义二话不说,直接就拿出了红彤彤的钞票,作为生产定金放在杜厂长面前的茶几。 看到现金的瞬间,杜厂长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这个月的工人工资终于有着落了,要是再不发工资的话,厂子里的工人就真的要造反了。 对于这种肯掏真金白银的客户,杜厂长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赶紧说道:“陈先生是我们厂的重要客户,我可以拿我的人格向你保证,产品质量绝对没有问题,绝对可以比肩一线名牌。” 化妆品这个行业,其实产品本身都是大差不差,最关键的就是“品牌”二字。 但陈长生却一点都不在乎什么品牌不品牌的,只要产品质量能交代的过去也就行了。 “杜厂长,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客户的要求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我们一定竭力满足。” “我只要你们进行生产,产品的外包装只需要打上秋水伊人四个字可以,除此之外不能有任何文字或者商标什么的。” 看这个样子,陈长生是准备做自己的“品牌”了,估计也是要在网上销售吧。 杜厂长本就是经常做贴牌的生意,自然明白这里头的门道,想也不想就很爽快的答应了。 这样的小厂,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给钱就生产,就这么简单。至于生产的产品到底会贴上哪个牌子的商标,杜厂长根本就懒得关心:反正附近上百家家庭作坊式的小厂子都是这么干的。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就算以后要打侵权官司,那也是陈长生的事,和杜厂长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于是乎,马上拟定了生产合同,双方签字生效。 “你们厂子里应该有不少试用品吧?能不能先给我拿一部分没有商标的文字的那种,我拿回去先让消费者试用一下?” 试用品? 厂子里的仓库都已经堆满了,全都可以作为没有商品名的试用品。 仓库里的那些化妆品,就是以前那个网红订制的,因为存在纠纷,杜厂长干脆就把这部分“半成品”扣了下来。 化妆品这个行业,单纯的生产成本其实非常的低廉,生产原料都是按吨计算的。要是不考虑宣传推广、广告费和渠道费用的话,根本就不值几个钱,反正库房里有的是现成的产品,随便弄点也就可以了。 客户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杜厂长当然要满足。 于是乎,杜厂长拿来了一大堆还没有贴商品标签的化妆品,粉饼、唇彩、口红、沐浴露、洗发水什么的,光是各种香型的香水都有二十几种,林林总总装满了好几个大大的纸箱子。 “陈先生,我可以拍着胸脯向您保证,我们生产的所有产品,全都符合国家强制生产标准,其中两个大类符合欧盟的推荐标准,有国际通用的tbt生产许可证,就算是您在海外销售也肯定不会存在质量问题。虽然我们没有全套的手续,但您可以随便到任何一家检验机构去化验,出了质量问题我负责……” 什么国际通用标准,什么检验机构,根本就不需要那么麻烦,反正大明朝也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要东西好用也就足够了。 “衷心的祝愿您的品牌能够大卖。”这句话可不仅仅只是奉承,而是杜厂长的肺腑之言:毕竟他这小厂还希望继续给陈长生贴牌生产呢,要是陈长生的化妆品牌能够销售火爆的话,他就能多赚几笔加工费,就能让厂子里的好几十号职工拿到工资,不至于失业! 陈长生笑着说道:“要是销路好的话,我一定会给杜厂长一个大大的红包。好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你们抓紧生产啊。” 杜厂长赶紧扛起那个装满了样品的大纸箱,恭恭敬敬的把陈长生送了出来,很客气的把那几箱子样品放到了车上,杜厂长又和陈长生握了握手: “合作愉快。” “和杜厂长合作,确实很愉快。” “再见,再见。” 就这样,陈长生带着那些试用的化妆品上了车…… 第125章 明朝的导购员 庚午日,宜拆建,宜动土,忌安宅,忌婚嫁。 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马大婶儿换上了家里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衣裳,又专门在鬓边插了一朵鲜艳的大红花,虽然这让她觉得这会让自己年轻许多,但却愈发显得艳俗夸张不伦不类。 踏着一大清早的薄薄曙光,马大婶儿领着她的女儿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不厌其烦的叮嘱着:“小满呀,一会见到小慧儿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先行礼……” “给小慧儿行礼?用得着么?”马大婶的女儿小满小声的嘟囔着,“我给小慧儿行的哪门子礼哦?我从来都没有向她行过什么礼!” 马大婶家的女儿小满,自幼就和小慧儿一起玩耍,属于那种从小玩到大的小闺蜜,小满从来都没有想过向小慧儿行礼。 “你个死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人家小慧儿现在住在大宅门里头,吃是油穿的是绸,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了呢,你当她还是以前那个黄毛丫头么?” 虽然马大婶儿一再叮嘱,小满却根本没当回事:小慧儿就是小慧儿,还是以前的那个小闺蜜,虽说现在的小慧儿已经过上了有钱人的日子,那也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好哥哥罢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小满还和小慧儿一起挖野菜呢,不能说因为小慧儿家里有了钱就把她当成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吧? 拐过几道街口之后,马大婶儿母女二人终于来到了小慧儿的家里。 “给惠小姐见礼……”就好像是见到了不起的大人物似的,头戴大红花的马大婶儿赶紧给小慧儿行了个礼,同时还不住的给女儿打眼色。 虽然很不情愿,小满还是扭扭捏捏的朝着小慧儿行了个蹲身礼…… “马大婶你这是干嘛?”小慧儿赶紧还了个礼:“好端端的怎么向我这小辈儿行礼了呢?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您赶紧坐下,喝茶,吃点心……” 望着桌子上那些精致的点心,马大婶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吃啊。”小慧儿把几块点心塞到小满的手中:“我知道你的嘴巴馋,专门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豌豆糕,你和我还客气个什么劲儿哦?”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淘,小满笑嘻嘻的拿起点心刚要往嘴里送,就听到母亲的一声咳嗽,赶紧又把点心放下了。 见到小姐妹如此拘谨的样子,小慧儿就知道这一对母女肯定有事:“马大婶,您带着小满过来,怕不是有什么事情吧?咱们都已经这么熟了,有啥事您也不用藏着掖着,但凡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还是惠小姐念旧……” “您不要叫我惠小姐,我听着别扭,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小慧儿就好了。” “好的惠小姐……小慧儿……”马大婶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态:“我确实有点事儿,只是……你做得了主吗?要不还是把陈老爷请出来,我对他说说吧。” 小慧儿嘻嘻一笑:“我哥出去办事情去了,有什么事您就对我说吧,这个家里我说了算。” 小满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小声说道:“我早就说过,小慧儿就是这个家的总管事,权力大的很呢,您就直接对她说吧。” “是这么回事……”马大婶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家小满比惠小姐……比小慧儿你大一岁……” “小满姊姊比我大不了一岁,只是大七个月而已。” “我家小满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眼瞅着就要出嫁,可我家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你马大叔整天侍弄那几亩田地,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连填饱肚子都很勉强,还怎么给小满准备嫁妆?”始终低着头的马大婶慢慢的抬起头来,偷偷看了小慧儿一眼,马上又把头低了下去:“我听说你家要开办胭脂铺,正在招收年轻的女孩子做伙计,我就想来看看,能不能给小满也寻个营生,让她也赚几个钱……” 陈长生要开办胭脂铺,这是专门赚女人钱的生意,自然要招几个女孩子做伙计——也就是导购员的意思。当初的街坊们已经有好几个成功“应聘”了,据说工资待遇啥的都很不错,所以马大婶的心思也就活动了,希望她的女儿也能来挣一份工资。 “我家小满你也是知道的,精巧伶俐手脚勤快……” 还不等马大婶把话说完,小慧儿就已经笑了:“马大婶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呀,好说,好说的很呢。” 好说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已经答应了? 马大婶有点吃不准了。 毕竟招募一个人手,就要多一份开支,这是个不小的事情,小慧儿真的能做主吗? 小慧儿说话算数吗? “在这个家里,我说了就算,我答应下来的事情就等于我哥同意了。”作为家里名义上的大总管,小慧儿的意见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漫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是她没有任何理由直接从银库里拿一些元宝出去,陈长生都绝对不会多问半句。 在这个时空当中,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让陈长生绝对信赖的话,那就非小慧儿妹子莫属了。 “虽说胭脂铺的伙计名额已经满了,但小满是我的好姐妹,既然她来了,肯定没问题。” 小慧儿妹子大包大揽的态度,顿时就让马大婶眉开眼笑:“给你们做伙计的话,一天能给多少钱?就凭咱们这么多年街里街坊的关系,给不给钱都无所谓,我只是随便问问……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头一个月的实习期以内,每天三十文钱,过了实习期,每天四十二文。要是干的好,还有分成。” 虽然马大婶并不是很清楚所谓的“分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却已经十分的满意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每天能赚三十文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九百文,折算成银子也有七钱上下呢,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壮劳力了。 “除此之外,每天管两顿饭,每年再给三套衣裳和鞋袜首饰。”小慧儿指着自己身上的丝绸衣裙说道:“喏,看到了没有?就是我身上穿的这种衣裳,每年给三套哩。” 在胭脂铺做伙计,根本就没啥体力活,一般的小姑娘足以胜任,更何况还有一份相当可观的工资,还管饭吃给这么好的衣裳穿,绝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工作呀!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马大婶早已经乐的合不拢嘴了:“我已经见到了你家的铺面,五间一敞的大铺子哦,光是那个门脸就装修的好像皇宫一样,可真是气派的很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装修完成,也好早点让我家小满去帮你们卖胭脂……” 按照马大婶的想法,只要那几间金碧辉煌的店铺装修完成,陈长生的胭脂铺就会开业,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小满才能“正式上班”。 但小慧儿的回答却让她万般不解:“不用等到胭脂铺开张,现在就可以让小满来做事。” 你家的胭脂铺都开没有装修完成呢,距离开张营业还需要些时日呢,怎么就能“正式上班”了呢? “我哥说了,在开业之前,胭脂铺里的所有伙计全都要经过……经过……”小慧儿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那个名词儿:“上岗前期培训……也就是先学一下怎么卖胭脂。我哥还说了,培训期也是可以拿工钱的!” 培训期也能拿工资! 听了这句话,马大婶顿时喜出望外:“那就别耽误着了,先把我家小满也培训培训吧。” 第126章 天价香水 因为彼此都是多年守望相助的老邻居老街坊,所以马大婶很放心的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了小慧儿妹子,然后就心满意足的走了。 小满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培训”是怎么回事儿,还以为就是象一般的伙计那样扫扫屋子擦擦桌子,这些全都是她做习惯了事情,完全就用不着再学。 但小慧儿的说法却让她目瞪口呆:“我说的培训可不是擦桌子扫地那么简单,而是要先学习化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化妆更是女孩子的“天赋技能”,这还用学吗? “当然得学了。”小慧儿笑嘻嘻的牵着小姐妹的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三奶奶好好的学习一下化妆……” 两个少女从小花厅里出来,穿过二道院的月亮门,有说有笑的来到了后宅。 望着这深宅大院,小满忍不住的赞叹道:“小慧儿啊,你的命可真好,现如今成了千金大小姐,住在这样的大宅子里,整天不愁吃不愁穿,有使不完的银子……” “我和你还不是一样?去年的这个时候咱俩还在河沟子里挖野菜吃呢。”小慧儿的嘴角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只是让我摊上了一个好哥哥,自从我哥来了之后,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直到现在,我都还不大敢相信自己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真的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说起陈长生,小满就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道:“你哥对你可真好,要是我也有这么一个好大哥……就好了!” “那我是哥呀,自然对我最好了。” 说话之间,两个少女来到了三奶奶的房间。 见到三奶奶的时候,小满这个黄毛丫头立刻就被三奶奶的精致的容貌给惊住了:人类最不欣赏的就是同性之美,即便是身为女子,见到三奶奶的时候,小满立刻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美丽。 明眸皓齿,齿白唇红,青丝如瀑脸蛋娇嫩的好像要滴出水儿来,没见过啥世面的小满顿时就惊呼出声:“可真美哦——” 来自同性的赞叹,让三奶奶忍不住的小小得意了一下,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啊?” “因为我是小满那天出生的,干脆就叫小满了。”小满还沉浸在三奶奶的绝世容颜当中:“三奶奶可真是漂亮,要是我能有你一半的容貌……” “大家都是普通女子,世间又有几个天生丽质倾国倾城的?要是漂亮一点就得好好打扮打扮。”三奶奶笑着对眼前的这个黄毛丫头说道,“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我们开胭脂铺,要是要全天下的女子全都漂漂亮亮。” 简简单单的几句开场白过后,三奶奶马上就表现出了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咱们要想把胭脂水粉卖给别人,首先就得把自己的打扮的象那么回事才行……” 作为“化妆品销售员”,若是连自己都蓬头垢面邋里邋遢,还怎么卖货? 让所有的销售员先学会化妆,同时熟悉每一种化妆品的功效和作用,这就是培训的第一步。 三奶奶自幼就接受这方面的教育,对于化妆绝对是一把好手,经过她的一番捯饬之后,又换上了一整套丝绸衣裙,刚才还样貌平庸的小满顿时容光焕发,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望着镜子里的那张俊俏脸庞,小满都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三奶奶,你刚才抹在我嘴唇儿上的这个东西,叫做什么名堂?” “这叫口红。” “这东西可真好,涂在嘴唇儿上,就好像画里的仙女一样,又漂亮又方便,比抿嘴唇的红纸片子要好的太多了。” 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象小满这样的青春少女本是朝气蓬勃活力四射,再经过三奶奶的一番装扮,顿时脱胎换骨,虽不敢说是有了倾国倾城之貌,至少也是个活脱脱的小美人了。 简直就好像是大变活人一样! 三奶奶又拿出洗面奶、润肤霜、洗发水等等品类繁杂的化妆用品,很有耐心的向小满讲解着…… 在这之前,小满一直都以为所谓的“化妆”,不过是涂些胭脂,再把嘴唇弄的红润一点,仅此而已。经过三奶奶的这一番言传身教,她才算是真正明白过来:化妆是一个系统而又繁杂的“大工程”! 要想完成从黄毛丫头到美女的华丽蜕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光是穿好衣裳用好的化妆品,真还远远不够。”三奶奶指着正在后院“接受培训”的那十几个少女说道:“最要紧的是气质和仪态,举手投足都要经过训练才行。” “要是连咱们自己都做不到温婉精致,还怎么赚那些大小姐阔太太的银子?” 小满已经渐渐的明白过来:小慧儿他们家开的这个胭脂铺绝对非同一般,是下大本钱赚大钱的大生意的哦。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个口红啊、润肤霜什么的,肯定不便宜。 “也不是很贵。”三奶奶拿起一瓶香水说道:“这样个瓶兰花香味的香水,初步打算售卖十两银子……” “多少?十两银子?” 小满已经被这个价格给吓住了! 十两银子啊。 需要种多少田地才能赚到十两银子。 这么小小的一瓶香水,就要十两银子,完全超出了小满的想象力,立刻就惊的她嘴巴都合不拢了! 虽说香水这东西自古以来就不便宜,但十两银子的售价……实在是太离谱了。 苏州添颜坊的胭脂水粉冠绝天下,是大明朝最顶级的化妆品,也不敢卖出这样的天价啊! 但三奶奶却毫不在意,直接就把刚才给小满用过的那些口红啊、腮红啊、遮瑕霜什么的一大堆瓶瓶罐罐聚到一起:“一会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自己在家里好好的温习一下用法,感受一下效果……” “这……这么金贵的东西,我可不敢拿。”小满的脸上全都是怯怯的表情:“万一弄丢了一件两件,我可真的赔不起哦。” “看你这个样子,吓的脸色都变了,放心吧不用你陪。”小慧儿妹子哈哈大笑着说:“这些全都是试用品,家里还有好多哩……” 第127章 批量进货 “陈先生,您可算是来了。”从见到陈长生的那一刻开始,杜厂长的脸上就堆满了笑——那是专属于大客户的笑容,礼貌中带着一丝丝不太明显的谦卑:“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打您留下的那个手机号码,总是说不在服务区……” 肯定不在服务区呀。 无论中国移动的信号覆盖范围有多么广阔,都不可能直接打到大明朝去。 自从把第一批产品生产出来以后,杜厂长曾经无数次打过陈长生留下的那个手机号码,但却始终打不通。 所以,杜厂长就开始有点不放心了:他担心陈长生拿着那些样品去做销售,要是销售状况不好的话,就不来提货了。 销路不行就不提货,这是很多带货网红的套路,杜厂长吃过这样的亏。 虽说已经支付了一笔定金,但要是他不来提货的话,那么一大堆产品杜厂长能卖给谁?岂不是又要损失一大笔生产费用? 好在陈长生终于来提货了,顿时就让杜厂长那颗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又变得踏实起来。 “那个谁……咖啡呀,给陈先生弄一杯咖啡……” “杜厂长不用客气了,我想先看看货。” “没问题,没问题。”杜厂长赶紧拿出一大堆的瓶瓶罐罐,一个摆在陈长生的面前:“这是您订制的产品,无论生产还是包装,全都严格按照您的要求,除了‘秋水伊人’四个字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文字和图案。第一个批次的产品已经生产出来了,就等着您来提货呢。” 当陈长生拿起那些化妆品仔仔细细的观察之时,杜厂长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一般情况下,客户提货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的挑出一些毛病,就算是鸡蛋里挑骨头也会找出一些所谓的“质量问题”,并且以此为借口来达到扣钱的目的。 但陈长生显然不在乎这些化妆品的质量,他反而更在意这些东西的包装。 所有的瓶瓶罐罐全都按照陈长生的要求,除了用激光喷绘弄的“秋水伊人”四个美术字体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标记,连生产厂家和生产日期都没有。 这玩意是要弄到大明朝去销售的,万一出现一大串电话号码或者是英文字母的电子邮箱,那不成笑话了吗? “因为这批产品我们打算在海外的华人圈销售,所以才使用繁体产品名……” 其实吧,杜厂长一点都不在乎陈长生这些欲盖弥彰的说法,也不在乎陈长生要把这批产品卖到哪里去,反正他就是个加工生产商而已。 这样的家庭作坊式的小型企业,只想赚一点辛苦钱,根本就懒得理会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陈先生,您对本厂的产品还满意吧?我们真的严格行业内部标准生产,绝对没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很好,我很满意。” 听到这句话,杜厂长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展开了,他马上就提出那个最关心的问题:“下一批产品……什么时候才能开工生产?” “立刻马上。” 生产第二批产品的话,是需要预付款的。 钱,是打杜厂长最关心的事儿。 当陈长生从包里拿出一大堆红彤彤的钞票,整整齐齐的码放在茶几上的时候,杜厂长立刻心花怒放:有了这笔钱,厂子里好几十号员工下个月的工资就有了着落。 不赊不欠,用现金给预付款,而且没有扯些子虚乌有的质量问题克扣生产费用,现如今这个年代已经很难找到这么优质的客户了。 要是再有几个这样的客户,厂子的效益问题不就解决了嘛,说不准那几十号职工还能拿到久违的年终奖呢! 只可惜,这么优质的客户只有一个,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杜厂长啊,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您说,您说,我们厂一定竭力满足。” “你看啊……我是打出租过来的,连个车都没有,你们能不能把这批货给我送到市区?” 送货? 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要求,杜厂长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下来:“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这就安排车子。” 杜厂长马上喊来了几个工人,把一箱又一箱的化妆品按照不同的种类,分门别类的装在一辆小货车上。 “陈先生,您想把货送到哪里去?” “xx路,xx号。” “不远呀,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杜厂长对那几个工人说道:“你们也跟着过去,帮陈老板卸货。” “好嘞。” 就这样,小货车的车厢里堆放着一大堆装满了化妆品的纸箱子,还有几个准备卸货的工人坐在上面,稳稳的朝着陈长生的那个小诊所驶去…… 按照陈长生的要求,把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化妆品全都堆放在小诊所里头,杜厂长等人又说几句客套话这才离去。 陈长生很谨慎的把小诊所的卷帘门放了下去,准备多跑几趟,把这些化妆品全都弄到大明朝去。 穿越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越来越喜欢穿越时空的那种感觉。 穿越时空可以发大财,轻而易举的赚大钱,这确实曾经是陈长生穿越的最大动力。 但是,随着反反复复的穿越和财富的积累,他反而不再把“钱”看的那么重了,而是更加喜欢那种感觉。 在这个都市当中,他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一个为了最基本的生活需求而奔波的社会底层。到了大明朝之后,他才是那个“陈老爷”,虽然官职很低,但却有很多人敬仰他仰慕他。 在明朝那边,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更受到重视。 这种得到别人的认可和需求的感觉,让陈长生非常的满足。 两个世界,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从开始的新鲜和刺激,到现在的成就感,才是最让人沉醉的。 所有的这一切,全都交汇在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上。 陈长生再次从贴身处摸出那个遥控器,遥控器上还带着自己的体温。 看了看眼前那一大堆化妆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好像是在举行一个庄重的仪式似的,高高举起了遥控器然后轻轻按下…… 第128章 旗舰店 丙辰日,宜开张,宜营建,宜纳采,诸事皆宜。 在这个早就选好的黄道吉日当中,“秋水伊人”胭脂坊终于开业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好几套吹打班子纷纷卖弄精神,敲敲打打锣鼓喧天,更有舞龙舞狮和诸般杂耍。 为了弄的更热闹一些,还专门在店铺门口扎起了一座硕大的彩纸牌楼,上书“开业大吉”四个通红的大字。 街上的乞丐纷纷过来凑热闹,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掌柜的,你发财,你不发财我不来。” “新买卖,新店铺,金子银子滚滚来。” “大元宝,小元宝,让我乞儿吃个饱。” 三奶奶抓起一把又一把的铜钱,朝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撒了又撒,甚至还专门准备了许多的糖果,分发给那些欢呼雀跃的小孩子们…… “诸位街坊,诸位姊妹。”满面红光的三奶奶就是今天的主角:“今日小店开业,承蒙诸位光临,秋娘我倍感荣幸。” “今日是小店的大喜之期,但凡是进了店门,不管买不买,全都有红包相赠,还准备下了诸般好礼……” 人气决定一切,为了尽快聚拢人气,打出知名度,三奶奶真是下了血本。 每一个走进店铺的女子,不论年纪大小,也不管贫富贵贱,全都是二话不说先送上一个小小的红包:红包里装着十八文铜钱! 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钱才最实惠。 用红包开路,就是陈长生想出来的主意。 看起来好像花费了不少,其实也没有几个钱。就算是有一千人,也不过是一万多不到两万文钱而已,区区的二十吊钱罢了,这算成白银才十几两的样子,却显得手面阔绰还能吸引很多人进店,何乐而不为? 这绝对在某宝上花钱买流量要实惠的多! “啧啧,好大的胭脂铺哦,足足五间一敞的大店面。” “我滴个乖乖,这柜面全都是镶了银丝的,亮闪闪的能耀花眼睛哩。” “椅子上全都是海绒缎的坐垫,这得花多少钱哦?” 宽敞的空间和堪称奢华的装修水准,让绝大多数看热闹的女孩子们叹为观止,就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 “啥?这么一小瓶香物就要十两银子?” 当人们知道这里的物价到底有多么高昂的时候,一个个全都惊的目瞪口呆。 十两银子一瓶香水,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立刻就把这些兜里没有几个铜板的女子们给吓住了:“这谁用得起哦?要是买回去,还不得被家里的男人打个半死?” “这位小姐……”就象平时“培训”的时候那样,“导购员”小满的脸上挂着礼貌而又得体的微笑:“香物讲究就是宜淡不宜浓,您这么年轻,要用就用这款薄荷香味的才相得益彰……” “可买不起,真的买不起……” “这是小店专门为小姐们准备的奉送之礼,不要钱的……” 不要钱? 那真是太好了。 只要是免费的东西,自然会受到普罗大众的欢迎。 这么好的香物,既然是免费奉送,当然得好好的用一用。 “这位小姐,您这个肤质,本就白皙,再敷白粉的话就是画蛇添足反而不美,不如试试这一款润肤霜,可以牢牢锁住水分,让您的脸色之中娇嫩如水吹弹可破……” “这个……也是不要钱的么?” “当然奉送。” “这东西叫什么名堂来着?” “这是我家独有的秋水伊人润肤霜,普天之下独此一家。” “这玩意怎么用哦?” “我来帮您试用一下……” 十好几个“导购员”穿着样式完全相容的衣裙——也就是“工作服”,全都化着精致的妆容,愈发显得容貌俏丽光彩照人。 她们很有耐心的讲解着这些化妆品的用法,甚至亲手帮顾客试用…… 引起顾客的兴趣,培养顾客的消费习惯,这是营销的重要环节。 就算这些女孩子绝大多数都买不起价格如此高昂的化妆品,那也不要紧,照样可以让她们体验自家产品的好处,绝不会因为她们不是真正意义上顾客而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慢,而是不论贵贱贫富,全都一视同仁,全都提供最标准的服务。 服务,这是“秋水伊人”胭脂铺的核心竞争力! 陈长生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开店做生意,尤其是做女人的生意,不是说把东西卖出去就完事了。货品只是沟通的桥梁,最有价值的不是货品本身,而是服务。 服务一定要标准,一定要专业,一定要“把每一个顾客都视为王母娘娘”,哪怕她们根本就买不起,也不要紧。 “这润乳霜当真不赖呢,我甚至能感觉到脸皮瞬间就滋润了很多……只可惜,你家只送这么一小瓶,用完了就没有了……” “这位小姐误会了,我家会在每个月的初一这一天,为大家准备好的进门礼。到时候只要您迈步进门,就有这样的好礼相赠。” 化妆品这个行业,原本就有试用装的说法,陈长生把这一套搬到了大明朝,并且制定了:每月初一都会大规模赠送“试用品”的店规! 如此一来,那些女孩子们就会心心念念的盼着这一天,可以让“秋水伊人”这个品牌深入人心,起到很好的广告效果。 化妆品本身不过是工业化的产物,原料按吨来计算的,分摊下来的话成本真的没几个钱,大头就在广告费上面呢。 每个月拿出一点“赠品”,这样的小恩小惠不仅可以产生巨大的“消费黏性”,牢牢地抓住顾客,还能起到非常不错的广告效果,何乐而不为呢? 陈长生这个人,没有治国安邦的能耐,也没有冲锋陷阵的本事,但要说起市场营销……他至少有一百种方法碾压这个时代的同行们。 看着店铺里热热闹闹的景象,看着那些充满兴趣的女孩子们,三奶奶似乎已经看到了一片光明的未来:肯定能赚钱的,一定能赚钱。 今天的热闹场景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只要按照陈长生指点的那样,好好的经营这家胭脂铺,就能赚大把大把的银子…… 第129章 重获新生 后院的野石榴开满了火红的花朵,塘里的荷花开的正艳,不知名的小虫儿盈盈嗡嗡的浅吟低唱,又是一个惬意而又舒适的傍晚时分。 阿母正在后院里头侍弄那几畦菜地……阿母辛劳了一辈子,总是闲不下来,干脆就把后院的那个花圃给铲了,种上了茄子、豆角和一片青菜,那几颗青瓜的藤蔓尤其的旺盛,已经爬满了瓜架……虽然家里不缺钱,但阿母还总是说“不必花钱买菜,能省一点是一点”的话语! 既然阿母喜欢种菜,也就由她去吧,就只当是活动身体了。 陈长生端起冰镇“六清浆”喝了一大口,这是大明朝的饮料,由多种水果榨汁而成,因为经过发酵,味道就有点类似于果酒,但却更加的鲜甜适口。 冰块碰撞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悦耳极了。 “今日刘夫人又来了,不仅买了两套护肤品,还把大理寺正家的二夫人带了过来……”“秋水伊人胭脂铺”已经开业有些时日了,在经历是开业那天的红火热闹之后,很快就变得冷清起来。毕竟那些化妆品的售价高的吓死人,真正意义的顾客并不算多,每天都在亏损,但局面正在渐渐的好转,最明显的迹象就回头客开始增加了,这让三奶奶非常的高兴。 毫无疑问,那些真正的顾客要么就是豪富之家的千金大小姐,要么就是官宦之门的阔太太,总之全都是些有钱的富贵女子。 这些女人,从来都不怕花钱,也不怎么在乎高昂的售价,她们需要的就是最好的商品和最周到的服务。 “大理寺正家的这位二夫人,虽然已经四十多岁快要五十了,却尤其在意自己的容颜,所以我就帮她推荐了一套养颜的法子,还亲自为她做了面部保养。”这些时日以来,三奶奶总是在胭脂铺那边忙里忙外,每次回来都疲惫不堪,但她的精神却格外的好,甚至拿出了那个二十五两的元宝,用炫耀的口吻对陈长生说道:“老爷,这个元宝就是二夫人赏下的,她已经和我约好了,明天还要做一回面部保养呢。” 光是为了开这个胭脂铺,陈长生就拿出了一万两的本钱,虽然这笔钱并没有真的全都用光,但这区区的二十五两和庞大的本钱相比,实在显得太过于微不足道。 即便如此,三奶奶已经很高兴了,毕竟这是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到银子。 “我自己仔细计算过了,照这么干下去,最多只要两年……甚至不需要那么久,就能把本钱赚回来,到时候就能把利润献给老爷了呢。” “你赚来的银子,就不用给我了,当做私房钱吧。” “奴奴知道老爷不在乎这点微末的银钱……”三奶奶低着头,小声说道:“只是这毕竟是我赚回来的,想着先让老爷高兴高兴……” “我让你开这个胭脂铺,可不光是为了点银子,其实……”陈长生的语气当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他似乎在斟酌措辞,过了片刻才再次说道,“我希望能借助这个机会,让你自立自强。” 自立自强? 三奶奶隐隐约约的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但却又不是完全明白。 “你是一个自主之人,而不是任何人的装饰品,更不是什么人的附庸。” 这句话说的无风无火顺畅而又自然,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随口说起一个轻松话题,但是听在三奶奶的耳中,却仿佛九天狂雷瞬间炸响,轰的她都懵了。 “老爷……你……您……我怎么听不懂?” “你这么聪明的人,这么简单的话怎么会不懂?是不是不敢相信?”陈长生呵呵一笑:“胭脂铺已经开起来了,那些个让人眼花缭乱的营销手段我也手把手的传授给你了,以你的聪慧……我相信你一定会经营的很好,赚到更多的银子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赚的多也好,赚的少也罢,全都凭你自己的本事。等你真正的赚到了银子以后,不必交给我,完全可以开分店,把分店开到杭州、苏州,开到全国各地,让全天下的女子都知道秋水伊人的名号……” “这个胭脂铺,是你自己的产业,其实……你早就应该明白的。” 自始至终,陈长生都没有在胭脂铺“安插”任何一个财务人员,而是让三奶奶独当一面,所有的事情都由让自己负责。 当初,三奶奶只是单纯的以为这是一种莫大的信任,现在看来,绝没有那么简单。 陈长生是想给她一个机会,一个自立自强的机会,让她可以证明自己,可以开始一个崭新的人生。 只有经济独立,只有创出一番事业,才不会成为一个附庸在别人身上的花瓶。 三奶奶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她的神情顿时一呆,愣了好半天才终于完全的明白了陈长生的心意。 三奶奶慢慢的站立起来,微微的向后退了两步,双腿稍微错开了一点点,后脚尖顶着自己的前脚根儿,两手扶在腰胯之侧,慢慢的降低身体的重心,双膝渐渐蹲伏下去…… 这是一个极其标准的女式蹲身礼。 此时此刻的三奶奶,目光之中没有了惯有的那种如水一般的温柔和刻意逢迎的讨好,虽然双目之中全都是盈盈的泪光,但她讲话的语气却异常的沉稳:“老爷教诲,奴铭记于心,今日方知那个“人”字如何写就,今日方知老爷的胸怀知宽广。” “以前奴总是说老爷是顶天立地的堂堂好男儿,总是说老爷是真正的昂昂伟丈夫,其实那只不过是奴为了讨好老爷说的奉承话,今日要真心的说一句,老爷乃是生平所见的真男人!” “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就不要给我戴高帽了吧。” 三奶奶慢慢的站起身来,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姿势,但她的腰杆却挺的笔直。 虽然三奶奶只是陈长生的姬妾,无论社会地位还是家庭地位都十分低下,不管陈长生对她有多好,她都始终是陈长生的附庸。 现如今,陈长生把胭脂铺交给了她,并且要她自立自强,这就让她成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而不是一个花瓶。 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的装饰品,也没有人愿意当任何人的附庸,只不过是时也命也,没有法子的事情罢了。 三奶奶何尝不想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正常人?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真的已经重获新生了,终于有了一种踏踏实实的感觉,甚至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的意义。 那个下了大本钱的胭脂铺,不仅是三奶奶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有更加重要的意义——她终于可以挺起胸膛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自主的人了! “你是一个自主之人,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这句话始终在三奶奶心头萦绕,并且成了她为之奋斗的方向和毕生追求的目标…… 第130章 小手术 陈长生把胭脂铺的自主经营权彻底给了三奶奶,这绝不仅仅只是钱的问题。 既然三奶奶能明白这个道理,另外的那三房姬妾又不比她逊色,自然也能够明白。 谁不想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呢? “老爷……我……” 还不等大奶奶把话说完,陈长生就已经笑了:“你是不是也想象秋娘这样成为一个自主之人?” “奴奴……”虽然确实有这样想法,而且这个想法极其的强烈,但大奶奶却不敢说出口。 陈长生笑道:“女子能顶半边天,要是你们也想自己给自己做主的话,不用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讲出来就好。” “我明白你们的心思,不过还需要等待合适的机会。”陈长生笑道:“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让你们象秋娘这样,把你们放出去独当一面,不用再在家里整天穷极无聊的守着我一个人,你们也得有自己的人生……” “哦,对了,慧儿啊。”陈长生面带微笑的看着小慧儿妹子:“你想不想成为一个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呢?” 和这四房姬妾完全不同,小慧儿妹子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她甚至对陈长生的这个说法是一种不屑一顾的态度:“我才懒得想那么多哩。什么自主不自主的,我才不在乎,反正你是我哥……” “你是我哥”这四个字,简单到极致,但却比什么样的大道理都更管用。 陈长生正要再说点什么,徐增寿就来了。 “老公爷?” 虽然徐增寿已经主动卸下了兵权,但他的地位却更加的尊崇,姬妾和小慧儿等人赶紧回避。 “这么晚了,老公爷有什么事情吧?”陈长生说道:“随时唤我到老公爷府上也就是了,何必劳烦亲自跑一趟?下官不胜惶恐……” “行了,行了,什么下官上官的?到了你家里,你就是主,我们就是客,哪有那么虚头巴脑的说法?”老公爷徐增寿哈哈大笑着摆了摆手,指着身后那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说道:“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刑部典狱司的刘司正。” 司正是从四品,比陈长生高出好几个级别呢。 “刘司正是我的旧部,以前还给我做个亲卫呢。”老公爷徐增寿的声音异常洪亮:“刘司正身体有些不适,今日说起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专门带过来让你这个神医给诊一诊……” 刘司正笑道:“早就听老公爷说起过陈老弟医术精湛,乃是当世难得一见的杏林高手,又得老公爷的举荐,这才登门拜访……” 这位刘司正刘大人病了? 看他神完气足精神抖擞的样子,也不像是有病呀! “刘大人哪里不舒服?” 刘司正摘下头上的帽子,把衣领往下褪了褪,露出后脖颈处的那一块凸起:“我脖子后面的这个肉凸,已有不少年头了。以前的时候只有指肚大小且又不痛不痒,也就没有在意,自从今年开始,我发觉这个肉凸竟然越来越大,而且总是头晕目眩……” 陈长生让这个刘司正坐下来,伸手摸了摸他后脖颈处的这个肉凸,手感还算柔软,触摸的时候那个肉凸还在微微移动。 因为这个比鸭蛋略小一些的肉凸是生在皮下位置,而不是附着于某个脏器之上,且又年深日久,肯定就是某种良性的肿瘤……若是恶性肿瘤的话他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最大的可能就是脂肪瘤,或者干脆就是赘生的皮下囊肿。 其实这两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陈长生的拇指微微用力按压了几下:“刘司正,疼吗?” “不疼,只是酥麻的很。” “酥麻的感觉是不是顺着我的手指按压处上下延伸?” “果然不愧是神医,一说就中。” 陈长生笑道:“不过是个赘瘤而已,其实也不大要紧。只是这赘瘤生的位置不好,以前个头小还无所谓,现如今生的大了,压迫神经……我是说压迫血脉经络,才会感到头晕目眩……” “这个病吧……拖延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好,拖的久了压迫神经……压迫经脉的状况就会愈发严重。而且这东西会生长变大,而且很有可能会长出更多子母瘤和连珠瘤,那就会变得很棘手了。” “宫里的王太医也是这么说的。” 古代的中医早就已经对这种肿瘤有了非常清晰的理解,并且有很成熟的医治手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一个“杀”字诀! 中医说的“杀”,其实就是最常用的一种外科手法。一般情况下,就是特指用细细的铜丝把赘生物或者是病变的部分“绞”下来。 只是因为刘司正的这个肉瘤生于皮下,而且长在后脖颈这种非常要紧的部位,一个弄不好就会把治病变成要命,所以不大敢下手。 这个时代的医生,不是治不了这种病,而是不敢轻易治疗而已。 万一失手,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谁也不愿意沾这个包。 “长生啊,以你的医术来看……”老公爷徐增寿呵呵的笑着,“刘司正这个病应该不难吧?” “举手之劳而已。” 这可不是陈长生吹牛皮。 这种级别的手术,真的谈不上什么难度,甚至比切阑尾还要简单。要不是因为条件限制,陈长生甚至可以直接弄一场“微创手术”。 “哈哈。”徐增寿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我早就说了嘛,那王太医推三阻四束手束脚,说什么经络密布危险之极,分明就是医术不精。这就叫做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那就有劳神医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切开表皮把赘生肉瘤杀下来即可。” “不知神医什么时候能为我去此顽疾?” 陈长生想了想:“天色已晚,光线昏暗,还是明天吧,可否?” “这等事情自然是神医说了算。” “还是长生做事爽利,”老公爷徐增寿大笑道:“那咱们就约好了,明日再来给刘司正治病。” “好的,好的,我也准备准备,”陈长生笑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已有些日子没有动过手术刀……刀圭了,恐怕会有些手生呢。” “你的医术我信得过。” 第131章 再见故人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范文正公所言果然是至理。”刘司正竖起了大拇指:“怪不得连老公爷都极力推崇,却原来陈大人医术如此精湛,服……我是真的服了。” 对于陈长生来说,这种连小手术都算不上的小手术其实并没有什么含金量,完完全全就是小菜一碟。 如果强要说有什么技术含量的话,也不是手术本身,而是对于人体结构的深刻了解:毕竟后颈部位血管、神经密布,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造成医疗事故。 整个手术过程出奇的顺利,甚至连缝合线都没有用过,直接使用了些抗感染的药物然后包扎一下也就行了。 六天,仅仅之过了六天,伤口就已经开始愈合。 “真是神乎其技。” 在刘司正不停的夸赞声中,陈长生呵呵一笑:“举手之劳而已,真当不起刘大人的谬赞。” “我就奇了怪了,那生在肌肤之下的肉瘤大如鸭卵,伤口却只有区区三分,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肉瘤多大就弄多大的伤口,那是杀猪的手法,真正的手术讲究的就是“精巧”二字。只要在皮肤上切开半个指肚大小的“创窗”,就可以通过手法取出肉瘤,但这个手术“创窗”的形状和位置却十分讲究……当然,这是具体而微的技术细节问题,就算是说了刘司正也不会明白,他只知道陈长生的医术确确实实非常的高明,这也就够了。 对于陈长生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要不是条件限制,他甚至能够来一场“无痕”手术,让刘司正根本就找不到伤口。 “我还以为至少得休养个把月哩。”刘司正哈哈大笑着说道:“六天啊,这才六天,就已经没事儿了,古之华佗也不过如此了吧?” “伤口能愈合的这么快,可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因为刘司正的身子骨本的健壮,血脉充盈气血浑厚,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如初。” 同样的手术,若是身体孱弱之人,肯定需要漫长的恢复期。像刘司正这种身强力壮的,用不了几天也就好了。 “我这个人没啥别的好处,就是健壮如牛。”刘司正笑道:“想当年,我跟着老公爷在云州当差,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时节,连战马都冻的受不了,我却能在大雪之中酣然入睡。当时老公爷就说我是铁打的身子骨比牛马还要壮实哩……” 说起老公爷徐增寿,刘司正就忍不住的笑道:“原本还想邀了老公爷一起过来,奈何孝慈至淳高皇后诞期将近,老公爷陪着万岁爷去了孝陵……” 孝慈高皇后马秀英,是朱元璋的结发妻子,朱棣的母亲。 终有明一朝,这位孝慈高皇后的名声都非常的好,而且对政坛的影响极其深远。朱元璋的寝陵之所以叫做“孝陵”,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孝慈高皇后在那里长眠。 虽然朱棣打着奉天靖难的旗号夺了皇位,其实终究难逃一个“篡”字,为了彰显自己的皇位“来路很正”,朱棣绝对不会承认朱允炆的地位,而是始终宣称自己继承的是朱元璋的皇位。 再过几天就是孝慈高皇后的生辰了,为了彰显这一点,朱棣专门给孝慈高皇后上了一个更加尊贵的谥号,还特意亲自前去拜谒。 当朝天子拜谒自己的母亲,而且还是开国的高皇后,绝不仅仅只是烧点纸钱磕几个头那么简单,而是一定会祭告天地,还要大兴土木扩建陵园,以及其他的一系列政治活动,就是为了凸显一个“孝”字。 这么隆重的活动,身为皇亲国戚的老公爷必然会全程陪伴在朱棣的左右。 “咱也不晓得长生老弟喜欢什么物件……”刘司正微一摆手,贴身的随从马上捧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木匣打开里边全都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银元宝,“些许阿堵之物,就权当是诊金药费了,还望笑纳。” “刘司正,刘老哥,你这是做什么?”陈长生笑道:“你是老公爷的人,我也和老公爷颇有些交情,给你治病又不是困难之事,你却拿银子给我,这是把我当外人了呀。” 虽然刘司正执意要给一笔银子,陈长生却说什么都不肯收。 这刘司正本就是军中的汉子,现如今虽然做了朝廷命官,依旧不改爽直的本性:“也好,既然长生老弟不拿我当外人,我也就不矫情了。等老公爷有了空闲,我摆一桌上好的酒席,咱们吃个一醉方休,如何?” “那敢情好。”陈长生笑道:“银子我不收,吃酒我不拒。” “我就喜欢你这直来直去的性情。”刘司正拉着陈长生的手哈哈大笑道:“我已经告病了很多天,典狱司那边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就先行告退了,咱们来日再叙……” 陈长生亲自把刘司正和他的随从送出了大门,正客套着道别的时候,忽然在门前的大街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条大街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沿街叫卖的小贩数不胜数,但那个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好像是在鸡群里出现了一只孔雀似的,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是周正。 绝对不可能认错! 周正穿着一身短衫,裤管高高挽起,推着一辆独轮的小车,车上堆放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刚好从陈长生的门前经过。 在周正的身边,还有一大群青年的男男女女,或是推车或是挑担和周正结伴而行。 就在陈长生看到周正的同时,周正显然也看到了他,甚至还对陈长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自从在茫茫大海之上分手之后,陈长生就再也没有见过此人,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时的周正不辞而别,就是为了不让陈长生知道他的行踪。 其实陈长生早就猜到了他的去向:天下虽大,却已经没有了周正的安身之地,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去找王良臣他们那一批建文旧臣,或者是远走高飞或者是蛰伏海外,隐姓埋名躲避追捕而已。 陈长生做梦都没有想到,周正竟然还敢回来,而且回到了繁华的京城之中。 这里头肯定有事儿啊! 奈何刘司正就在身旁,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心不在焉的又和刘司正客套了几句,把他打发走之后,周正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嘈杂的闹市街头,再也寻不见了…… 第132章 最后交代 六月十八,酉时前后。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恼人的燥热却依旧挥之不去。 在这个一年当中最炎热的季节当中,浓荫蔽日的西来寺却是一副清凉的景象。 参天耸立的青松翠柏之下,如林一般的佛塔还有那巍峨的大雄宝殿,处处彰显着佛国圣殿特有的肃穆庄严。 这西来寺修建于南宋初年,在佛寺众多的江南,并不能和同泰寺、栖霞寺等千古名刹相提并论。只是因为元朝时候这里得到了蒙古朝廷的敕封,才成为正式的观音道场,到了永乐年间已是香火鼎盛。 连绵如海的诵经之声从大大小小的禅房当中传出,伴随着钟磬悠扬木鱼声声,共同汇集成一曲宏大的佛家梵唱,在天地之间反复激荡回响。 因为明天就是观音菩萨得道证果的传统节日,虽然天色已晚,烧香拜佛的香客们依旧熙熙攘攘。 一个年轻的少女正跪在蒲团之上,朝着满面慈悲的观音菩萨像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在上,信女展红英叩拜,望菩萨保佑我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孝慈高皇后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忠臣义士再复大明荣光……” 在观音菩萨的道场禅院当中,祈求得到菩萨的保佑,这原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少女展红英却提到了孝慈高皇后……也就是朱元璋的结发之妻,大明朝的开国皇后,这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今天就是孝慈高皇后的诞辰之日。不仅朱棣要到孝陵去去拜谒一番,展红英也会祭拜——毕竟她就是铁杆的建文旧党中人。 共同遵奉朱元璋和孝慈高皇后,这是朱棣一派和朱允炆一系唯一的相同之处,除此之外彼此之间就是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仇敌。 展红英轻轻的拽了拽站在身旁的那个汉子的衣袖,小声说道:“马上就要厮杀了,周大哥全都安排好了吧?” 周正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不在孝陵动手?”展红英小声问道:“周大哥坚决阻止我们在孝陵刺杀朱棣狗贼,却选在京城之内动手,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不可能成功!” 自从在海上和陈长生不告而别之后,天下虽大已经没了周正的立锥之地,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去投靠王良臣王大人,成为建文旧党成员。 这次刺杀行动,就是王良臣王大人一手策划。 按照王良臣王大人的安排,周正等人就应该在孝陵动手,一举格杀朱棣。 但这个计划却被周正给阻止了。 在孝陵行刺朱棣?这个计划看起来好像很完美,但周正却很清楚的知道——那根本就是在送死,而且成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也就只有王良臣王大人这样的书呆子,才能制定出这种纸上谈兵的行刺计划。 朱棣去孝陵拜谒,这是何等的大事!必然戒备森严,几十个刺客怎么可能混得进去?怎么可能接近到朱棣的身旁? 且不说朱棣身边的那些侍卫,光是孝陵卫的守军就不好对付,真要是严格执行王良臣王大人的行刺计划,纯粹就是拿大家都性命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 所以,周正以无比强硬的态度强行改变了计划:选在京城之内动手,在朱棣回来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红英妹子,王良臣王大人只是个文臣,虽然他满腔忠义,但行刺这种事……他真的是个外行。”周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展红英,目光中似有深意:“这一带道路狭窄,通道纵横,虽然朱棣手下护卫众多,但却不适合展开,而且会造成更大混乱,正适合咱们动手。” “根据我的估算,等朱棣路过这里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天黑了,”周正又看了看面前的那尊菩萨像,说的意味深长:“希望咱们能够成功吧。” 其实周正真的不愿意介入到这种事情当中,奈何他已经没了别的选择。 周正的这句话,似乎并不看好这次行刺,这让展红英微微有些诧异:“听周大哥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觉得咱们成功不了?是吗?” “这天下之事,谁敢说一定能够成功?” “我等以有道伐无道,行的是千秋忠义之事,漫天神佛过往的英灵一定会保佑我们,一定会成功,一定成功!” 看着展红英脸上的亢奋和决绝神态,周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红英妹子,你今年多大了?我记得好像是十八岁吧?” 说起自己的年纪,展红英的脸上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周大哥可真是健忘,想当初红英这个名字还是你为我取的呢,这事已经过去了十九年,才已经十九岁了,怎么会是十八呢?” “你已经十九岁了?光阴如箭呀,已经十九年了。”周正从来就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稍稍的几句感慨之后,马上就转移了话题:“我已经安排好了,由我本人和柳师傅、岳师兄他们在路口设伏,准备一举格杀朱棣。你和小七他们在三水桥下等着……” “为什么?”展红英的脸上全都是震惊的表情:“周大哥你们为了千秋忠义奋不顾身,我们这几个人虽然年轻,却知道忠义二字,当此关键时刻,怎能缩在后面?我们一定要冲锋在前……” “刺杀皇帝这种事儿……天知道会不会成功。若是失败那就别提了,就算是侥幸成功了,必然也会死伤惨重,你还这么年轻,我不忍心你死于刀斧之下……” “我不怕死,为了光复大明正统,纵是粉身碎骨……” 周正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确实不怕死,但他也不想听展红英说那些虽然激动人心但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豪言壮语,所以就干脆换了一个更能让展红英接受的说法:“你们几个在后面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我是把你们当做预备队,万一我们在第一波刺杀当中失手,你们也好发起第二波攻击。刺杀不是赌博,不能一股脑的把所有赌注全都押上去,我这么说你懂了么?” “我懂了,”展红英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周正:“还是周大哥深谋远虑,是我太年轻了。有了如此周密安排,咱们一定可以斩下朱棣的狗头……” “哪有那么容易?”周正再次露出失败主义的悲观情绪,他刻意的压低了嗓音,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其实,咱们的行踪早已经暴露……” 听了这句话,展红英顿时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暴露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咱们行事如此周密,怎么会暴露呢?” “有个叫陈长生的人,已经认出我来了,他是安北所的官。” 展红英立刻就慌了:“那……那怎么办?” “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周正似乎一点都不紧张:“这个陈长生虽说是朱棣的爪牙,但他还算是和我有些交情。他在三天前认出了我,但官府并没有加强戒备,朱棣还是去了孝陵,这就说明他没有出卖我。” “这人虽然不是咱们的同路人,但也不是咱们的敌人,甚至可以算是朋友,基本可以信赖,要不然的话整个京城早已大肆搜捕我等了。”周正的语气愈发的意味深长起来,“我已经偷偷的打听过了,这人原来就是个心地纯良的郎中,他似乎不愿意卷入纷争。奈何……应该和我一样也是没有办法吧。” “周大哥……你……你怎能和朱棣的鹰犬勾结?”当展红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立刻就后悔了,赶紧低头认错,用充满歉意的语气说道:“周大哥,在我心目当中,你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知道你肯定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但那个陈长生终究是朱棣的爪牙啊,你怎么能和他做朋友……” “什么爪牙不爪牙的?别说的那么难听。我能看得出来,那个陈长生应该和我同一种人,只不过走的路不同而已,应该可以算是朋友吧。”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周正的目光当中多了几分和蔼与爱怜之意:“红英妹子啊,你我两家本就是世交,祖祖辈辈的交情。自从我做了挑夫之后,这么多年以来,就算是王良臣王大人也不过是托人给了我些银钱而已,也就只有你每年都会探望我……” “我知道你始终把我当成了不起的大人物,其实我真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就好像是在和自己的亲妹妹谈话一样,周正说的语重心长:“这天底下的人和事,并不总是非黑即白,也不能简单的用忠奸对错来分辨,世间之事哪有那么简单?我活了几十年才稍稍的明白一些……说了这么多,恐怕你还是不懂,但我希望以后你会明白。” 偷偷的把陈长生的家庭住址告诉展红英之后,周正小声说道:“刺杀之事要是成功自然是千好万好,万一要是不成,恐怕你们很难全身而退……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你可以去找那个陈长生,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其实,你真的不该卷入此事,真的不应该呀。”周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还这么年轻,说什么粉身碎骨九死不悔……我不希望你死在这里,能活着还是活着的好,但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第133章 窗外来客 夜深沉。 在这个宁静而又安详的夜晚,白日里的燥热早已经退去,阵阵凉风透过纱窗吹拂进来,惬意而又舒适。 陈长生仰面朝天的躺在宽敞的大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只是出神的凝视着窗外如同黑色的天鹅绒一般的夜空。 天幕之上,稀稀拉拉的几颗星辰闪烁着,活像是一颗颗明亮的眼睛。那一轮半圆的明月泼洒下如同水银一般的光辉,月光笼罩之下的天地万物好像是有了一抹金属光泽似的…… 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隐隐约约的犬吠之声,反而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静旎…… “老爷……”大奶奶趴伏在陈长生的身上,白花花的身子在月光下闪耀着瓷釉一般的光泽,丰腴而又柔美,充满了难以拒绝的魅惑,“老爷好像不怎么快活,是奴奴伺候的不好么?” “没事儿,没事儿。”陈长生轻轻的推开了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小声说道:“不关你的事儿。” “老爷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两天来总是闷闷不乐。”就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大奶奶把头埋在陈长生的胸前,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肌肤,“要是奴奴哪里做的不够好,老爷就说出来,奴奴一定改过……” 自从那天在街上无意中看到周正以后,陈长生的心情就十分的郁郁,而且还没来由的发了几次脾气,那几房姬妾全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唯恐惹了他的不高兴…… “真不关你的事儿,我在想朝廷的事情。” “朝廷的事情自然有诸位文武大臣,又何必劳老爷烦心?” 虽说陈长生也算是个官员,但他的品级实在太低了,还轮不到他操心国家大事。而且陈长生也懒得去理会什么朝廷大事,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周正来京城干什么? 他肯定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周正没有那个闲工夫。 想当初,陈长生和小公爷徐静昌曾经追捕过他,若是周正冲着陈长生或者是徐静昌而来……当初直接就把他俩给杀了,根本就不用等到现在。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周正是冲着朱棣来的。 虽然周正曾经不止一次的表示不愿意卷入朝廷的纷争,但经过那场追捕过后,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去投靠王良臣等建文旧臣。 不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已经是朱允炆的人了——其实他一直都是! 如此一来,周正来到京城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行刺! 周正肯定是为了行刺朱棣而来。 这个周正的胆子太大了,竟然敢行刺皇帝。 刺杀皇帝这种事儿,绝对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简单。 皇帝身边有无数的护卫,每次出行都要净街,别说是靠近了,隔着八条街都到不了朱棣的身边。 但周正还是来了。 周正这种人,绝不可能脑子一热就乱来,他肯定早就已经有了周密的行刺计划,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其实吧……陈长生从来就不是坚定的“朱棣一派”,说的更准确一点都不属于任何一系。 朱允炆也好,朱棣也罢,不远是谁当皇帝都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但周正要是刺杀永乐皇帝朱棣的话,那就和他有关系了。 想当初,从海外归来之后,陈长生早就和徐静昌商量好了,隐瞒了大量事实,说周正已经死在荒岛之上。 现如今周正又回来行刺,一旦被捉住必然会追查的陈长生的身上,到时候就算是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周正啊周正,你已经远走高飞了,就应该隐姓埋名好好的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又何必回来蹚这个浑水呢? 明明知道周正也是身不由己,但陈长生却总是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虽然已经过了三天,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始终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陈长生却很清楚的知道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周正就是来行刺的,他没有机会进入皇宫,只能选择在朱棣外出的时候下手。 朱棣去拜谒自己的母亲孝慈高皇后去了,那孝慈高皇后也是朱允炆的祖母啊。 朱允炆知道朱棣一定会去拜谒,所以下手的地点必定就是孝陵。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正在孝陵拜谒的朱棣肯定会发生点什么意外,要是他没有意外的话那才真是意外呢。 就在陈长生惴惴不安难以入眠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声响,显然是有人在拍打窗户:“陈老爷,陈老爷……”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大奶奶还以为是后宅的丫鬟,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深更半夜的还敲窗户,敲什么敲?” 话音未落,窗户猛然被推开,紧接着就有个人影从外面跳了进来。 竟然敢直接翻窗跳进大奶奶的房间,顿时就让她火冒三丈:“还有没有一丁点的规矩了……啊……” 尖叫声中,一柄短剑抵住了大奶奶的咽喉。 寒光闪闪的短剑架在大奶奶的脖子上,登时就把她给吓傻了。 还不等陈长生明白过来,那人就用压抑的嗓音低吼了一声:“别喊,要不然就杀了你。” 大奶奶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已吓的魂不附体,哆哆嗦嗦的再也不敢说话了。 借着皎洁的月光,可以看到这人身材娇小穿了一身紧贴的黑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夜行衣吧。脸上黑纱蒙面,手持短剑威胁大奶奶的生命。 大半夜的,正搂着美人睡觉呢,忽然就跳进来一个手持利刃之人,无论谁遭遇这种状况都会很慌。 手无寸铁的陈长生知道不能和这个手持利刃的家伙硬拼,只能尽可能的先稳住他,强做镇定的做出一副很沉稳的样子:“朋友是哪条线上的?要是手头紧的话金子银子你随便拿,只要不伤害我的家人,一切全都好说……” “你就是陈长生陈老爷吧?” “我是陈长生……”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很从容的样子:“我与你好像不认识吧?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还请放开我的家人……” 确认了陈长生的身份之后,这人立刻就松开了惊魂未定的大奶奶,顺手扯下脸上的面纱,借着皎洁的夜色,看到一张俊俏的脸庞。 女的? 这个黑衣人竟然是个女的? 这是陈长生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为何要闯入我家?” “是周大哥让我来的!” “周大哥?”陈长生已经隐隐约约的意识到她说的周大哥是什么人了,只是还不敢确定:“你是说周正?” “看来我找对人了!” 第134章 飒飒红英 “周大哥曾经对我交代过,要是遇到万不得已的紧急情况,可以到这里来找你。”夜行服少女从怀里摸出火媒子,轻轻的吹燃了,点亮了桌子上的蜡烛。 直到这个时候,陈长生才终于看清楚了这女子的样貌。 一身紧贴着身子的劲装,腰里扎着巴掌宽的牛皮带,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飞起的剑眉和乌溜溜大眼睛,说不出是飒飒英姿中带着一点冷傲孤清的神态。乌黑的长发用一条青色的手帕很随意的束了一下,虽然没有一星半点的脂粉气,却另有一种简洁的飒爽。 “周大哥说你看到他了,但狗朝廷那边却没有任何反应,这就说明你没有出卖他,所以周大哥说你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朋友?还是可以信赖的朋友? 你可别逗了。 我和周正的猎物和猎手的关系,怎么会成为朋友呢? 你们是朱允炆的人,我是朱棣的官儿,咱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冰和炭,就好像是水和火,好像应该是敌手才对吧? “周大哥说了,虽然你做了狗朝廷的官,但你没有把他的行踪告诉官府,这就说明你是个讲义气的人。”黑衣女子说道:“关二爷也曾投身曹营,这说明不了什么。” “既然周大哥信得过你,我也信得过你……” 你信得过我? 你可赶紧拉倒吧。 咱俩很熟吗? 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呀。 陈长生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黑衣少女已经解下了腰里的那条牛皮带,然后慢慢的褪下了身上的衣物,露出洁白如雪的肌肤…… 第一次见面,这女人就脱衣服,真的把陈长生给吓到了,赶紧说道:“姑娘,你要干什么?” 当黑衣女子转过身去,露出后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之时,陈长生顿时就明白了她的心意:“这位姑娘,你伤的不轻啊。” “周大哥已经打听过了,知道你医术精湛,所以我才过来,希望你能帮我治一下伤口。” 陈长生犹豫了一下,在认真思考要不要给她治伤,片刻之后就做出了决定,对大奶奶说道:“去我房里,把那个医疗箱拿过来……” 大奶奶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快去呀。” “是。”大奶奶穿好了衣裳,匆匆忙忙到陈长生的房间里取医药箱。 趁着这个机会,陈长生赶紧问道:“姑娘,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还敢到京城来?这不是送死吗?” “生死事小,忠义千秋,只要能格毙燕贼,纵是身死又有何妨?” 格毙燕贼? 你们……你们真的来刺杀朱棣? “那朱棣狗贼祸乱天下,窃据神器,难道他不该杀吗?” “我……” 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彻底把陈长生给整的不会了。 从严格意义上来将,朱棣确实有“篡位”的嫌疑,朱允炆的旧臣千方百计的想要干掉他,完全就在情理之中。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你干嘛还要来找我呢?这不是给我惹麻烦嘛! “周大哥说了,虽然你已经做了狗朝廷的官,但你对我辈还有些同情之心……”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种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我会有大麻烦的……” “你这人,虽然可以信赖,但却有太多的婆婆妈妈。千秋大事,身死无憾,又何惧一点点的麻烦?”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我会帮你治伤,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周大哥说你是朋友,真是看走了眼,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的胆小如鼠。放心吧,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连累你的,只要你帮我包扎一下,我立刻就走。” 说话之间,大奶奶已经把医药箱取了过来。 陈长生用消毒药水帮她清洗了一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姑娘,你伤的很重,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被火铳打了一下而已,皮肉之伤罢了。” 皮肉之伤? 你说的可真轻松! 左后背肩胛部位已经被打烂了,还有数不清的细小弹丸深深的嵌在肩胛骨上,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皮肉之伤,已经伤筋动骨了呢。 得亏这个时代的火铳还很原始,要不然的话……她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这种程度的创伤,按说就应该使用大剂量的麻醉剂,但陈长生手边并没有足够剂量的麻醉药品,而且小诊所也没有,需要到大医院去弄,那会非常的麻烦:“我得用小刀划破你的肌肤,然后拿镊子把弹丸取出来,这可能会很疼……”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疼吗?来吧,动手吧。” 当陈长生捏着寒光闪闪的手术刀划破她的肌肤之时,这个黑衣女子全身的肌肉顿时绷紧。 在没有使用麻醉药的情况下,疼痛程度可想而知,但她却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只是默默的攥紧了拳头,脑门上顿时汗如雨出。 这确实很疼,但却凭借坚强如铁的意志强忍着。 眼看着这幅鲜血淋漓的场面,大奶奶早就吓的面无人色,下意识的扭过头去,根本就不敢看。 好不容易清理了外层创口之后,黑衣少女已经疼的面色苍白,但却依旧一言不发。 当陈长生用镊子把嵌入肩胛骨的细小弹丸取出来的时候,任凭什么样的钢铁意志也忍不住了,虽然以及把下唇咬出了血,却还是忍不住的动了一下。 这一下可太关键了,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陈长生赶紧做了紧急止血处理,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局面,却不敢再下手了。 “姑娘,你还是趴到床上去吧,免得再因为你乱动而失手。” 黑衣少女很听话的趴到床上,陈长生用膝盖顶住她的身体,然后让大奶奶死死的按住她的半边身子。 从裂开的肩胛骨上取下嵌入的弹丸,绝对是一场炼狱般的折磨,但却必须这么做,要不然她的这条臂膀就会废掉,很有可能引发更致命的感染…… 她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为了减轻她的痛苦,陈长生故意不停的和她说话,尽可能的分散她的注意力:“姑娘多大了?” “十九。” “怎么称呼啊?” “展红英。” “我就奇了怪了,我家的院墙那么高,你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一丈二尺高的墙壁我都一跃而过,你家的院墙只有九尺,轻而易举就可以进入。” “没看出来呀,姑娘还是武林高手呢。” “我家父兄全都是军中的忠诚好汉,我自幼习武,啊——” “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 “你张口周大哥,闭口周大哥,想来你和周正的关系一定很近吧?” “我家与周大哥是世交,那柄短剑就是周大哥送给我的。” 通过谈话分散注意力,减轻她的痛苦,确实是很有效的方法,这让整个治疗过程顺畅了很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把嵌在她身体上弹丸一一取出,然后又使用了大量的抗感染药物,最后又象抹烂泥一样厚厚的抹了一层金疮药粉,取出棉布仔仔细细的包裹…… “展姑娘,好了,你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我这里实在不方便让你……” 按照展红英自己的说法,只要把伤口处理好,她就会离开。当陈长生这么说起的时候,展红英就应该走了,但她却依旧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 怎么不说话了? “老爷,她……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虽然展红英意志如铁,终究还是昏过去了。 你不能昏死在我家里头啊,这可真是太要命了。 就在陈长生琢磨着如何“处理”这个昏迷过去的刺客之时,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又是谁呀?” “老爷,老爷……”门房老韩头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是王大有和康丰年两位大人,说衙门里有要紧的事情,要你赶紧去一趟……” 第135章 去我家搜? 当陈长生急急慌慌赶到安北所署衙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奇怪的是,作为安北所的“一把手”,孙成岩并不在这里,只有老楚这个“副指挥”在场。 “孙指挥呢?他怎么没来?” “他紧急护送万岁回宫去了。”素来沉稳的老楚一脸的惊慌,急急吼吼的把安北所上上下下十几个中层官员召集到一起,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消息:“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万岁遇刺了。” 对于陈长生来说,这个消息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万岁怎么样了?” “万岁有上天眷顾百灵护体,自然龙体无恙……” “万岁不是去孝陵拜谒孝慈高皇后的寝陵去了么?怎么会遇刺呢?”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主持安北所日常工作的老楚依旧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我都没有明白过来呢,忽然就有一伙刺客从天而降,当时我就慌了。” “这一次,咱们孙指挥要升官了……”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全都傻眼了:皇上遇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足以说明万岁爷的安保措施非常的不到位,就算朱棣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护卫不力的罪名也是跑不掉的。 虽然安北所没有御前护驾的职责,但那么多刺客涌上来,作为情报部门的安北所却毫不知情,这就是重大失职,没有当场免了孙成岩的官职就已经是很不错了,怎么还可能会升官呢? “要不是咱们孙指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挡在万岁爷的身前替他挨了那一扁担,说句大不敬的话……万岁爷可就真的危险了。” 扁担? 陈长生已经知道行刺的那个人是谁了。 肯定、确定以及一定,必然就是周正本人无疑,只有他才会使用扁担作为武器。 不顾生死,舍身护驾,这就是最大的忠诚,也是最大的功劳啊。 “他奶奶的……”说起当时的情形,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老楚就忍不住的爆了一句粗口:“那刺客真的不怕死呀,悍勇的好像猛虎一样,一扁担就扫倒一大片,就算咱们孙指挥身手了得,也招架不住,最后还是倚仗人多势众才勉强击退了刺客……” “捉住刺客了没有?” “当时情形乱的很,我们乱刀砍死了几个刺客,就保护着陛下撤退,影影绰绰好像看到有两个刺客被生擒了。” 生擒住了两个刺客?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上:那两个被生擒活捉的刺客知道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周正有没有对他们说起过“陈长生是朋友”这种话? 刺杀皇帝,这是多大的罪名哦,一旦被生擒必然要遭受最残酷的严刑拷打,万一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就算陈长生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老楚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陈长生的神态变化,而是紧急部署相应的善后事宜:“这些刺客的胆子也太大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呀,竟敢到京城来行刺,这还了得?搜捕,全城搜捕……” “那个谁……”老楚随手一指陈长生:“长生兄弟,京城已经内外封锁,刺客跑不出去的。你带着咱们的弟兄去搜捕刺客……” 我? 为什么是我? 陈长生的职位并不是很高,这么要紧的任务,不是还有老冯吗? 老冯本就是安北所的二把手之一,而且搜捕刺客正是他的职责之所在,怎么也轮不到陈长生去搜捕刺客呀。 搜捕这种事,不是说带着人满世界乱找那么简单,还要和巡防营、京营、应天府衙门相互配合相互协同,陈长生的品阶根本就不够,在孙成岩不在的情况下,只有老冯才能承担起这个任务。 “老冯?别提老冯了,他伤的不轻,正在医治呢。” 老冯也受伤了? “为了提防刺客再次行凶,咱们孙指挥想了个主意,他自己带人护卫陛下回宫,让我和老冯带着万岁爷的仪仗走另一条路,就是为了麻痹欺骗刺客。”老楚满脸苦笑着说道:“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啊,刺客竟然还有伏兵。” “我们刚一进城,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几个黑巾蒙面的刺客,当场就打了起来。” “老冯被刺客用短剑砍伤了腿脚……”说起当时的情形,老楚依旧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幸亏我反应的快,顺手抄起一杆火铳放了一枪,打在那刺客的后背上……虽然还是被那刺客给逃走了,但我估计他肯定伤的不轻,跑不远的……要不是我放了那一火铳,老冯就真的要吹灯拔蜡了……” 手持短剑的刺客?还挨了一火铳? 这不就是在说展红英嘛! 原来,展红英等人并没有和周正在一起,而是作为后备力量沿途设伏,准备在周正他们没有刺杀成功的情况下二次行刺。 整个刺杀计划环环相扣惊险刺激,只可惜根本就没有成功! “把老冯的印信拿过来,先给长生兄弟用着。” 既然老冯已经受伤了,陈长生的级别又太低,为了执行搜捕任务,也就只能让陈长生暂时使用老冯这个“二把手”的印信去做事,而老楚这个二把手则临时代替孙成岩,行使一把手的职责。 虽说安北所众人早已经不复当年的神勇,大家都在想方设法的捞钱,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也不敢玩忽职守,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彻查此事,同时信誓旦旦的把要那些漏网的刺客全都一网打尽! 无论那些刺客再怎么悍不畏死,这里是京城啊。 四门紧闭,严密盘查,不怕他们飞到天上去,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逃跑的刺客找出来! 哪怕是刺客已经躲进了老鼠洞,也要把他们一个一个的揪出来! 但这仅仅只是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 虽然陈长生仅仅只是个六品的百户,但却已经掌握了老冯的印信,作为搜捕刺客的“总负责人”,他的家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刺客。 陈长生总不可能带着人到自己的家里去搜捕吧? 第136章 大哥帮我 当忙活了整整一天的陈长生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次回到家中的时候,展红英才刚刚从昏迷当中醒转过来。 或许是因为伤痛的缘故,她那原本很健康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连讲话的声音都很沙哑,却还在强做镇定! “老爷,这位姑娘……” 还不等大奶奶把话说完,陈长生就问了一句:“我走的时候,曾经嘱咐过你,一定要照看好她,没人知道她在你房里吧?” 虽然大奶奶并不知道展红英的身份,但却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这个女子绝对非同一般,赶紧说道:“没人知道,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从老爷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房里看着她。” “那就好,你先出去吧,我和她说几句要紧的话。”眼瞅着大奶奶就要出门回避,陈长生又特意叮嘱了一句:“事关重大,千万守口如瓶。” “是,老爷,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大奶奶前脚刚走,展红英就要准备离开了。 “离开?你到哪里去?” “随便去什么地方。”展红英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你救了我,我心怀感激,但我知道你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就算是死也会死在外面,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展红英的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已经让陈长生彻底无语了:“周正那么通透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带着你这种狗屁不通的黄毛丫头,我都替他不值。” “死在外面?你说的轻松,你知道外面是什么局面吗?”陈长生嘿嘿的冷笑着:“就凭你身上的伤口,只要是走出了我的家门,立刻就会被抓捕,到时候可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了,至少有几百种酷刑在等着你,到了那个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还逞个屁的英雄……” 听了这句话,展红英顿时神色一黯,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周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周正应该没啥事,至少在我知道的范畴之内,并没有他失手被擒的消息。” 心思聪慧的展红英立刻就从陈长生的这句话当中听出了一丝明显的弦外之音:“你知道的范畴之内?你知道的很多吗?” “不怕老实告诉你,现如今抓捕你们这些人的差事就落在我的身上,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消息我全都知道一些。” 知道了周正已经顺利的逃走之后,展红英顿时就放心了很多:“只要周大哥能逃出去就好,这已经是非常好的消息了。” “你好像很在乎周正那个家伙呀。” “周大哥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大英雄?狗屁!”陈长生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到京城来搞刺杀,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脑子全都有毛病啊?这不就是摆明了来送死的吗?” 虽然陈长生的话语很难听,但展红英却没有反驳,不是因为她认同陈长生的说法,而是周正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语。 周正说的很对:这个陈长生虽然不是他们的同路人,但是在很多问题上,却有着相同的看法。 也不知道这到底能不能算是朋友? 毕竟展红英实在是太年轻了,还没有周正想的那么深远,她只关心眼前的问题:“我们的人有多大损失?”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陈长生冷冷一笑:“我能把你救了,就是看在周正的面子上,要不然的话……老子管你是死是活!”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死了多少人?” “有你没这么问话的吗?太没礼貌了吧?和周正比起来,你差的太远了。” 礼貌? 展红英无奈的低下了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陈大哥,麻烦你把外面的情况告诉我。” 这个陈长生是周正的“朋友”,称他一声大哥虽然有些勉强也不算很吃亏…… “现在知道叫大哥了?不再说我是鹰犬爪牙了?” “是红英不懂事,陈大哥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既然连周大哥都说你是好人,那你肯定就是好人。” “行了,行了,别张口闭口的说起周正那个家伙了……”陈长生的脸色终于变得柔和了一些:“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你们总共死了十一个人,还有两个被生擒活捉了……要是连你算上的话,那就是三个。” “有两个兄弟被生擒了?是谁?” “你这个人是不是还有毛病啊?你自己都还顾不来呢,还有闲心思理会别人?” “我知道陈大哥乃是性情中人,最讲义气,绝对不会出卖我,这是周大哥说的……” “再提周正那个混蛋,我就真的要翻脸了哦。” “麻烦陈大哥告诉我,到底是哪两位兄弟失手被擒了?” “我还不知道呢。”陈长生笑着坐在大奶奶的床上,摆出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说道:“若我所料不错的话,现如今被擒的那俩叛贼正在刑部大牢遭受严刑拷打呢。刑部的事又不归我们安北所管,我才懒得理会呢。” “再者说了,我在外面忙活了一整天,早就累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里来,得好好的吃顿饭,再美美的睡一觉……” 自己的两个同伴被生擒活捉,展红英怎能不担心? “陈大哥,麻烦你帮我打听打听,被生擒的那两位兄弟到底是谁,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陈长生懒洋洋的躺在场上,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那是你的兄弟,不是我的兄弟。你必须得明白,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是叛逆的反贼,我就是专门抓捕你们这些人的……” 一想到失手被擒的兄弟正在遭受严刑拷打,展红英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陈大哥,好陈大哥,看在周正周大哥的面子上……” “周正的面子没那么值钱,虽然我确实和他有点交情……但我和他早就互不相欠了,退一万步讲,周正又不在这里,我凭什么要帮你们的忙?” “你也看到了,我这一家老小全在这里呢,要是被朝廷知道了,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能救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总不能让和你们一起造反吧?老子还想过几天舒舒服服的安稳日子呢……” “我……我知道陈大哥已经很帮忙了,但我真的……我求求陈大哥了,再帮我打听打听……” 看着这个英武的女子急的眼泪打转的样子,陈长生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不过是逗你几句而已,就急的掉眼泪,周正的手下怎么会这么不成器?” “你……陈大哥答应帮忙了?” “看在周正的面子上,本老爷我的勉为其难的再帮你一次,谁让我这么善良呢,嘿嘿……” “谢谢陈大哥,我替周大哥谢谢你。” 陈长生之所以愿意帮展红英去打听消息,其实和周正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毕竟这事情他自己就牵扯其中,必须赶紧去打听打听自己有没有暴露。 “哦,对了。”陈长生小声问道:“周正有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 “周大哥就只是偷偷的告诉了我一个人而已,别人不知道你是我们的自己人。” 原来这事并没有别人知道,陈长生立刻就放心了大半,笑嘻嘻的说道:“谁和你是自己人?我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好不好?” “我能看得出来,陈大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自己人。” “你不要胡说!”陈长生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等我先去吃口热乎的,等我吃饱了就去帮你打听消息!” 第137章 大刑伺候 所谓的打探消息云云,纯粹就是陈长生随口那么一说,就算展红英没有苦苦哀求,他也一定会去打听一番的。 毕竟陈长生已经拿到了老冯的印信,他就是搜捕刺客的总负责人。 当天夜晚,陈长生就带着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等几个心腹手下,来到了刑部大牢。 “长生兄弟?”知道了陈长生的来意之后,刑部典狱司的刘司正哈哈大笑着说道:“真是没有想到啊,竟然是长生兄弟来办理这个差事,我还想着你们安北所的人不大好说话,正琢磨着怎么和你们沟通配合呢。想不到却是长生兄弟来了,这就好办了。” 安北所是朱棣亲手创建,上上下下的官职虽然品阶不是很高,却全都趾高气昂,朝廷官员大多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但陈长生来了,这事就好办了。 毕竟熟人好办事嘛! 陈长生并没有急于谈起任何和案件有关的话题,而是不紧不慢的浅饮了一口茶水,用非常轻松的语气和刘司正闲聊起来:“你们典狱司的茶还真不赖呢,比我们安北所强多了。” “长生兄弟客气了,我们典狱司只是刑部的下属衙门,怎么敢和你们安北所相提并论哦?你们孙指挥本就是万岁爷面前的红人,这一回又有擎天保驾的殊功,眼瞅着就高升了,到时候还要长生兄弟多多关照呢。” “哦,对了,典狱司脖子上的病痛痊愈了没有?” “有了长生兄弟这样的妙手神医,能不痊愈吗?”刘司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伤口早就愈合了呢,真是好医术。” 天南海北的闲聊了片刻之后,陈长生终于切入了正题:“这伙子叛贼,竟然行刺万岁,真是胆大包天。现如今我暂时代替冯副指挥彻查此事,这是冯副指挥的印信……” 就在陈长生准备把自己带来的印信拿出来走走过场的时候,刘司正却是哈哈一笑:“咱俩谁和谁呀?你们安北所奉上命办差,我还能信不过嘛?别闹这个客套了,你说怎么办我全力配合也就是了。” 审讯刺客这种事,不可能只交给安北所,还需要各个衙门通力配合才行。完全就是因为安北所比较特殊,所以才会以安北所为主,其他衙门更多的则是配合。 “我想提审一下那两个刺客,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当然可以。”刘司正马上安排了提审事宜:“来人,把那两个刺客带上来……” 伴随着一阵镣铐的碰撞声响,两个五花大绑的刺客带到了陈长生的面前。 虽说陈长生从来就没有审讯犯人的经验,但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吗? 他模仿着影视剧中的样子,坐的四平八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两个刺客。 左边的那个刺客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或者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虽然早已须发半白,但敦敦实实的身材却显得非常健壮。完全就是因为刚刚遭受严刑拷打的缘故,身上淋漓的鲜血还没有完全凝固,但精气神却非常的不错。 右手边的那个刺客差不多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还算挺拔,五官也还算俊朗,甚至可以说是个美男子。但无论什么样的美男子,被酷刑折磨之后就再也美不起来了。 “咄!”陈长生猛的一拍桌子,厉声呵斥道:“你们这些反贼,真的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行刺皇上,真是活腻了。你们还有哪些同党?到底受了何人指使?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这几句开场白,其实全都是陈长生从影视作品当中学来的。 虽然他已经把审讯犯人的架势学了个十足,但那俩刺客既然敢行刺,就绝对是悍不畏死之辈,自然不会被他这几句话给吓到。 两个刺客全都面无惧色,而且挺直了胸膛,摆出一副慷慨无畏的架势。 “官法如炉,不怕你们贼心似铁。”陈长生用力的一拍桌子,震的他手都疼了:“来人,给我打,狠狠的打!” 左右的狱卒纷纷上前,抡起皮鞭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乱打,片刻之间就把本已皮开肉绽的两个刺客打的再次皮开肉绽,但他们俩却连吭都没有吭过一声。 “行啊,骨头挺硬啊,不给你们上点刑是不行了,来呀。大刑伺候——” 当陈长生说出“大刑伺候”这四个字的时候,旁边的刘司正赶紧给他打了个眼色:该用的大刑早就已经用过好几遍了,老虎凳、夹棍什么的根本就不管用。 敢于行刺皇上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区区的一点皮肉之苦呢? 二人已经被大刑折磨了好几遍,真的不适合再动大刑了……这并不是因为什么仁慈和怜悯,而是担心他们承受不了反反复复的大刑,万一真的打死了就糟了呀。 要是打死了这两个刺客,就没了活口,还怎么顺藤摸瓜抓捕他们的同党?还怎么找出幕后的主使之人? 一定要留活口啊! 陈长生当然明白这一层意思,用心领神会的眼神看了看刘司正,示意他用点差不多的刑罚意思一下也就可以了。 刘司正顿时明白了陈长生的心意,马上拿起一柄烧红的烙铁,故意做出一副满脸狞笑的凶狠模样,先用烙铁在一块猪皮上猛力一按,顿时腾起一团烟雾,紧接着就弥漫着呛人的灼烧味道。 刘司正故意把烧红的烙铁在两个刺客面前晃了晃,狞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俩是硬骨头,但是到了我这里,无论什么样的硬骨头都没有用,就算是石头我也能榨出点油水来,要是你们还不肯乖乖招供的话,那就别管我心狠手辣了……” 那个上了年纪的刺客一口老痰吐在刘司正的脸上,用沙哑的嗓音低吼着:“狗贼,爷爷就没有想过活着走出这里,有什么样的手段尽管用出来吧,皱一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 “老东西,还真是硬茬子,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说话之间,刘司正把手里的烙铁一晃,狠狠的按在那个老刺客的胸口。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老刺客的胸口瞬间冒出一团烟雾 伴随着“滋滋”的烙肉之声,老刺客顿时疼的惨叫起来。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就好像扔在案板上的一条鱼,剧烈的挣扎着,惨叫着…… 奈何全身上下都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根本就动弹不得,只听到镣铐的剧烈碰撞之声! 第138章 我招还不行吗 陈长生有些于心不忍,默默的转过头去。 刘司正还在用力的烙着老刺客,不住的在他耳边大叫着:“招不招?招不招……” “我招……我招……”老的刺客似乎经受不住如此惨烈的折磨,疯狂的大喊着:“我招,我愿意招供……” 啥? 这就招了? 连陈长生都觉得点意外。 你们敢来京城行刺,肯定全都是悍不畏死之辈,要不然根本就没有这个胆量。 这才刚用了烙铁,你就招了? 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儿? “好,既然愿意招供,那就好说了。”陈长生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让王大有拿来了笔墨纸砚,做好了笔录的准备:“要是你肯早点招供的话,又何必受这些皮肉之苦?要我说呀,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吧,你们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年老的刺客无力的耷拉着脑袋,好像虚脱了一般,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是顺义伯,是顺义伯指使我们干的。” 顺义伯包慕贤原本只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守备,说的更加直白一点就是京城的一个守城门的武官——而且还是个副手。 在燕军攻打京城的关键时刻,此人斩杀了防守城门的主将,主动开门投降,要不然的话燕军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能进城。 就是因为这一份功劳,朱棣才给了他一个顺义伯的爵位。 “你胡说,顺义伯乃是朝廷忠臣,怎么可能行刺万岁?我看你这老贼就是胡乱攀扯……” “不是胡乱攀扯。”那个老刺客慢慢的抬起头来,虽然神情委顿,但眼神却相当的有神:“顺义伯说了,他冒着天大的风险开城纳降,原来以为可以高官厚禄……至少也得封侯吧?想不到朱棣这狗贼如此的刻薄寡恩,竟然只给了个虚头巴脑的三等伯,还是个有职无权的空衔。顺义伯气不过,就想着刺杀万岁迎回旧主……” 想当初主动投降的家伙,现在又觉得官职太低感觉亏了,所以干脆就想要刺杀朱棣把朱允炆迎回来! 这一番说辞听起来好像合情合理,但却漏洞百出:那顺义伯包慕贤要是真有这个胆子,当初就会背叛朱允炆了。 一心想着荣华富贵的家伙,哪有迎回旧主的忠诚之心? 刘司正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法。 但那个年老的刺客却主动提供了另外一份强有力的“证据”:这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把小人的武器拿来,一看便知。 刘司正赶紧命人取来这个老刺客使用过的武器:那只不过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刀而已。 “请大人砸开吞口。” 刘司正打开那把长刀的吞口,露出刀柄和刀身的衔接部位,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衔接部位上竟然还有“守备”字样。 这是城门守备专用的武器呀! “查出一具原守备专用刀具,记录在案。”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大有赶紧把这一条重要的线索记录下来。 “好了,已经找到重要线索了。”陈长生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呵欠:“先把这两个刺客带下来去吧,好生看守,千万不要让他们逃了。” “长生兄弟放心,我敢拿脑袋担保,他们跑不了。” “麻烦刘司正了,我得把刚刚拿到的口供带回安北所去,先告辞了。” “长生兄弟留步。”刘司正把陈长生单独拽到一旁,小声说道:“这刺客说是受了顺义伯包慕贤的指使,才去行刺万岁……我怎么觉得这个说法不大靠谱呢?会不会是故意诬陷攀扯?” 当然不靠谱,肯定是诬陷攀扯呀。 但这不重要,重要是陈长生已经拿到了刚刚审讯出来的口供,而且还拿到了那把刀——这就是非常重要的物证啊。 口供和物证一应俱全,先不说这些证据是真还是假,既然刺客已经招供了,肯定要去查一查顺义伯这个“幕后的主使之人”! 这是陈长生的职责呀! 陈长生呵呵一笑,对着刘司正说道:“既然刺客已经招供了,还有这么重要的物证,是不是诬陷攀扯都要好好的查一查。接下来的事情刘司正你就别管了,只需看好这俩刺客就行。” 刘司正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听了陈长生的这几句话,顿时心领神会,嘿嘿的笑着说道:“长生老弟要发财了哦,先恭贺了。” “刘司正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只是为朝廷做事而已,什么发财不发财的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找出刺杀万岁爷的幕后主使,你说是不是?” 刘司正哈哈大笑着说道:“长生老弟说的对,毕竟朝廷的差事要紧,不过我听说顺义伯家资丰厚的很呢……哈哈……” 从典狱司出来之后,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这三个手下全都笑的合不拢嘴儿了:“说顺义伯包慕贤行刺?我估计他没这个胆量。” “有没有胆量不要紧,就算是那刺客真的是在诬陷攀扯于他,又有何妨?不耽误咱们兄弟发财也就是了。” 连这三个满脑子金子银子的手下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陈长生怎么会不明白? 那个老刺客早不招供晚不招供,偏偏自己过来审讯的时候,刚一用刑就痛痛快快的招供了,这也忒“凑巧”了吧? 这要不是故意诬陷那个顺义伯包慕贤,那才真是活见鬼了呢。 但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所谓的问题,既然顺义伯已经和这事扯上了关系,肯定不能让他全身而退。至于说他到底是不是刺杀皇帝的幕后主使之人,那就得看他能拿出多少“诚意”了。 借着办案的机会敲诈勒索,本就是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他们这些人拿手绝活。这几个月来他们早就做的熟门熟路,不大大的敲顺义伯一笔竹杠,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根本就不用陈长生吩咐,这几个手下就已经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把咱们的兄弟喊几个过来,先把那顺义伯的府邸围起来再说。” 陈长生知道自己这手下去要敲竹杠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管怎么说,这包慕贤也是个伯爵,咱们就这么去敲他的竹杠,该不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吧?” “能有什么事情?”康丰年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大大咧咧的说道:“说他是个伯爵,不过是个空洞的头衔罢了,有个屁用?他是最后时刻才归顺的降将,咱们是万岁爷的嫡系。现如今咱们拿着刺客的口供,又有实打实的证据,不怕他不就范。” “包慕贤这样的降将,就应该夹起尾巴做人,现在他惹上了天大的事情,还不是任凭咱们拿捏?若是这老小子不肯出血,咱们就要他的好看。” 第139章 敲竹杠 深更半夜的时候,睡的正香呢,忽然听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打开门看见到那么多持刀剑的士兵已经把府邸给围了,顺义伯包慕贤的心头顿时就升起了一丝不祥的感觉。 小心翼翼的行了个礼:“这位大人,深夜造反,不知所为何事?” 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我不屑和你说话”的高傲嘴脸,他身后的康丰年斜着眼睛看了看他,趾高气昂的吆喝着:“自己犯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吗?装什么糊涂?” 顺义伯愈发的谨小慎微起来:“这位大人是……哪个衙门的?” 康丰年掏出自己的腰牌在顺义伯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也不管他有没有看清楚就又收了起来:“我们是安北所的。” 安北所的兵?顺义伯顿时就紧张起来,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王大有已经粗声大气的咋呼起来:“把前门后门全都封死了,一个也不要放走,谁要是敢胡乱进出先一绳子捆了再说。” “是。” 眼看着这些如临大敌的士兵把府邸的前后门全都堵了个严严实实,顺义伯早就慌了。 陈长生根本就懒得搭理他,很有气势的一摆手:“兄弟们,给我搜……” 其实吧,连陈长生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搜些什么,但气势必须要摆的十足才行。 这些个安北所的兵早就抄家抄的习惯了,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就直奔后宅,好像土匪一样直接踹开一个个房间,把顺义伯府弄的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这位大人……”光是这个架势,就把顺义伯给吓坏了,态度愈发的谦卑起来,躬着身子朝着陈长生行了个礼:“这位大人……不知怎么称呼?” “这是我们的陈长生陈大人。” “陈大人……失敬,失敬。”顺义伯赶紧把陈长生礼让到了花厅之中:“陈大人深夜来到府上,不知有何贵干呀。” “顺义伯可真是装糊涂的高手啊。”敲竹杠这种事情是王大有的拿手好戏,他早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还不等陈长生开口他就抢先说道:“你在外面做的好大事啊。” 越是这么说,顺义伯的心里就越没底了,“我……做了什么事情?” “你真不知道?” “还望陈大人指点一下。” “皇上遇刺了,这个事儿你总是知道的吧?”王大有从怀里摸出那份供状,直接就扔在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顺义伯捡起那份口供,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吓的腿都软了,险些没有当场栽倒,讲话之时的声音都是抖的:“这……我……冤枉啊,下官素来忠诚于万岁,怎敢行刺啊?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说的轻松!”王大有翘着二郎腿冷笑了两声:“这是那刺客亲口招供,刑部的官员那边还有一份供状,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说误会就是误会了?” “真的是误会呀,一定是搞错了。” 王大有摆了摆手,从一个士卒手中拿过那柄刀子:“这把刀……想必爵爷应该认识吧?” 这样的刀子,分明就是自己手下的制式武器,顺义伯不可能认不出来:“认得,认得,这是我们守备营的刀。” “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能承认就好说了,省的我们再费手脚。”王大有嘿嘿的冷笑之声让顺义伯毛骨悚然:“不怕老实告诉你,那刺客行刺陛下之时用的就是这把刀!” “啊——”顺义伯顿时瘫倒在椅子上,因为极度的慌乱,早已经语无伦次了:“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人证物证俱在,口供都已经有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忠诚于皇上啊,天日可鉴,天日可鉴啊。我冤枉……” “冤枉不冤枉的……到了我们安北所再说吧,到时候你可以随便喊冤……” 那安北所是什么地方,只要是进去了之后就是一番严刑拷打,到时候屈打成招,这么大的罪名落下来,漫说是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到时候只怕是株连九族都是轻的。 “我认得你们孙指挥,我还请孙指挥吃过酒呢。”顺义伯极力的挣扎着。 眼瞅着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在一旁扮演白脸的康丰年终于开口了:“这事不归我们孙指挥管,由这位陈长生陈大人全权负责,你有什么冤枉就对我们陈大人说吧。” “陈大人,陈大人……”陈长生的官职明明比顺义伯低了好几个级别,但此情此景之下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他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辩解着,就差下跪了:“陈大人高抬贵手,容我禀明……” 一直都沉默不语的陈长生终于开口了,他做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面带微笑的拍了拍顺义伯的肩膀:“顺义伯呀,你要是真有什么冤枉,尽可以到了安北所以后再说……” 去安北所?去了之后还能回来吗? 这么大的案子,肯定要先严刑拷打再审问,到时候先把自己打个半死,那还了得? 情急之下,顺义伯赶紧招呼府里的下人:“上茶,上茶呀,给陈大人上好茶……” “茶不茶的免了吧,我也是奉旨办事,”陈长生依旧扮演着双簧当中的白脸角色,“这大半夜的,这么多兄弟跟着我出来,都挺不容易的,顺义伯也得体谅我们的难处,你说是不是?” 说话之间,那些在后宅翻了个底朝天的士兵已经把能拿到的金银细软都搬了过来,一股脑的堆在陈长生的面前,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道:“大人,窝藏的刺客暂时还没有找到,只是找到这么许多的财物,也不晓得顺义伯怎么就弄了怎么多金珠宝贝古玩玉器,是不是全都带走?还请大人示下!” “这些个财物嘛……”陈长生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兴许就是顺义伯的家产呢,等慢慢查清楚了再说吧。” “对,对,这就是我的家产,和刺客没有关系。”顺义伯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赶紧捧起一大堆珠宝就往陈长生手里塞:“陈大人辛苦了,些许小物赠于大人赏玩……” “顺义伯,你这是干什么?贿赂我吗?”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我是奉旨办差,你再敢这样,我就要先治你一个贿赂官差的罪名。” 说话这句话之后,陈长生就做出很生气的模样直接就拂袖而去了…… 第140章 破财免灾 陈长生一走,王大有他们就知道怎么办了。 无非就是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的继续唱双簧而已,先无论如何都要把行刺皇上这个大帽子悬在他的头顶,先吓他个半死,然后再做出一副认真办案的样子来。 以后该怎么做,就看顺义伯的表现了。 如果他肯大出血的话,大家会装模作样的继续查办案子,如果他抠抠索索的不肯破财免灾,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的把银子送过来。 到了拂晓时分,当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等人从顺义伯的府邸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腰包里揣的鼓鼓囊囊。 “怎么样了?” 陈长生刚一问起,王大有就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咱们兄弟办事,陈大人就放心吧,那老小子还算上道儿,出了不少的血。” 康丰年拽过来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轻轻的拍了几下,笑呵呵的说道:“这是那老小子孝敬给你的那一份。” “黄的还是白的?” “有黄也有白,还有几件像样的首饰。” “其他兄弟……都没有白忙活吧?” 陆琦贤哈哈大笑着说道:“这些个兔崽子哪个是省油的灯?全都吃饱了。” 每一个人都有油水可捞,多大的官职拿多少好处,早已心知肚明,根本就不用陈长生操心。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反正顺义伯已经牵扯起来,冤枉还是不冤枉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慢慢的悠着办理。既不说他就是刺杀皇上的幕后主使之人,也不说他不是,一定要把能榨的油水全都榨出来再考虑其他。 “这老小子本就是建文旧臣,又反水投靠,混了个爵爷的身份,如此两面三刀之辈不能轻易放过。”康丰年笑嘻嘻的说道:“我已经暗示过他了,是福是祸全由陈大人你说了算,他又不傻,应该知道怎么做。” “过几天,陈旗头再过来,他一定还会有所表示。”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陈长生有些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兄弟们全都拿到了好处,有没有给孙指挥留一份大的?” 孙成岩是安北所的一把手,每次有了油水都是他拿大头。 但是这一次,却是陈长生做主,自然应该由陈长生拿大头。 “你们这些混账家伙。”陈长生笑骂道:“虽说孙指挥没有参与这个事儿,毕竟是咱们的上司,总要给他留点油水才行,现如今咱们把好处全都吃了,万一孙指挥知道了这个事情,不好交代呀。” “要不然这样吧,”陈长生主动说道:“你们把我的这一份先送到孙指挥的家里去……” “全都送到孙指挥家里?那你岂不是白忙一场了?”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不用着急,明日咱们再来找顺义伯这老小子,还怕拿不到好处吗?” 有了好处不忘记自己的上司,还能把手下的兄弟们全都喂饱,这就是大家愿意跟着陈长生做事的重要原因之一! 眼瞅着黑夜就要过去黎明即将到来,陈长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大家都折腾了个够呛,都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情明天晚些时候到了衙署再说。” “好嘞。” 除了留下一些士兵继续围住顺义伯的府邸之外,众人纷纷散去。 刚一回到家中,展红英就火急火燎的凑了过来:“陈大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陈长生故意装傻。 “不是拜托陈大哥去打听我那两个兄弟的消息了么?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忙活了这么久,我是真的乏了……先美美的睡一觉再说吧。” “我真的心急如焚,等不及呀。” “为了帮你打探消息,跑的我腿脚酸痛,必须要找人好好的揉捏一番才有精神。” 听了这句话,展红英忍不住的“噗嗤”一笑:“陈大哥真是好心思,明明是想让帮你捶腿,却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是捶腿伺候人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展红英让陈长生躺在床上,轻揉慢捏的帮着陈长生捶腿…… “好了,好了,你这捶腿的手法还不如我家的小丫鬟呢,不逗你玩了。”陈长生枕着自己的胳膊说出了实情…… “嗯,那个上了年纪的刺客,是柳宗理柳师傅,算起来我的这点武功多半还是他传授的呢。” “那个年轻的刺客是谁?” “他叫岳子峰,是刘师傅的大弟子,算是我的半个师兄吧。” 陈长生翻了个身,面带微笑的看着展红英:“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行刺皇上也就罢了,为啥还要千方百计的把顺义伯包慕贤拉下水?” “那狗贼包慕贤深受皇恩,却辜负了万岁的信任,竟然开城投降,导致京城沦陷,他就该死。”说起顺义伯,展红英就忍不住的咬牙切齿,“我们就是要想方设法的让他死于反贼朱棣之手,也让天底下的两面三刀之辈,看看叛徒的好下场。” “你们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我也不喜欢包慕贤这种人,但你们的手法也太幼稚了。”陈长生笑道:“连我都能看出那顺义伯是被冤枉的,别人会看不出来?” “王良臣王大人本就是正人君子,栽赃陷害这种事实在不是他之所长,也就只出想出了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展红英流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是不是不能把包慕贤那狗贼拉下水了呢?” “估计够呛,不过能让他大大破一笔财。” “怎么破财?” 陈长生简单的说了一下如何敲顺义伯竹杠的经过,展红英听了之后立刻就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就算不能要了这狗贼的性命,吓他个半死也是好的,你们一定不要轻易的放过他,让他家破人亡才好。” “好歹他也是爵爷,用那么明显的证据就让他家破人亡……我可能做不到,但让他变穷我却有很多办法。哈哈……” 展红英他们这些建文旧臣,千方百计的想要坑顺义伯一把,陈长生他们这些安北所的家伙也想坑他一把,两伙人都有这样的心思,那就注定顺义伯的日子不会那么舒心了。 能够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在无形之中就拉近了陈长生和展红英之间的心理距离,只是这二人还没有注意带这个细微的变化罢了…… 第141章 放刺客 “陈大哥,陈大哥……”当陈长生睁开惺忪的睡眼之时,眼前顿时呈现出一张俊秀而又清丽的面庞。 为了掩人耳目,展红英已经换上了一身丫鬟的服饰,正用力摇晃着熟睡的陈长生。 “你什么时候到我房里来的?我记得房门是上了闩的呀。” “一道门闩怎么能挡得住我呢?”展红英做出一个撬门的动作,笑嘻嘻的说道:“陈大哥,你是个好人……” “你说我是好人?那就肯定没好事儿。说吧,又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陈大哥不仅心地善良,还讲义气,”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好像不要钱一样扣在陈长生的头上,展红英甚至主动帮陈长生揉捏着双腿:“你就好人做到底,顺便帮我把柳师傅和岳师兄全都救出来吧。”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一把就将展红英给推开了:“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他俩全都是行刺皇上的刺客,我怎么救?” “你是负责抓捕刺客的大官嘛,随便一句话就把他俩放出来了。”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陈长生说的一点都不客气:“这样的忙我可不敢帮。私纵刺客,这样的罪名把我一家老小的人头全都搭进去都不够,你这是想害死我呀。” “为了千秋大义,就得有牺牲一切之决绝……” “去你大爷的千秋大义,那是你们的大义,和我有个屁的关系?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和你们这些反贼搅和在一起,你是不是真把我当傻子了?” “这是义薄云天的壮举,怎么能说是傻呢?”展红英也知道这个事情太为难了,但她还是不想放弃,极力劝说着:“只要你想办法把柳师傅和岳师兄救出来,万千忠义之士必然心敬仰之,这是名垂千古的英雄壮举呀……” “滚一边去吧,你们想做英雄就尽管去做好了,别拉上我就行。” “我也知道这个事不大好办……” “知道不好办就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翻脸,真的翻脸。老子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一定要把我拖下水才甘心?” 展红英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陈长生却懒得听,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太阳,估算了一下时辰,随手扯过衣衫披在身上就往外走。 “陈大哥,你听我说呀……我还没有说完呢……” “老子要去衙署办事情了,没有那个闲工夫听你磨牙。” 陈长生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哥……”小慧儿妹子紧紧的撵了上来,低声问了一句:“你房里那个女的……她是什么人呐?大奶奶支支吾吾不肯说,我觉得有些古怪……” “她……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因为犯了点事情,到咱们家来避难了。你可不能对外人说起哦。” “原来哥以前的旧友,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你又要去衙署?不吃饭了么?” “最近衙署里的事情很多,我就不吃饭了。”陈长生小声的对小慧儿妹子说道:“你一定要帮看好那个朋友,别让她出家门,要不然会有大麻烦的。” “我知道了。” 小慧儿妹子做事,陈长生还是比较放心的。 当他再次来到安北所衙署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孙成岩。 孙成岩的腰里挎着一柄细长的短刀,那是四品御前侍卫的专用武器。 不用说,肯定是因为他护驾有功,得了一个四品带刀卫的头衔。 这个头衔本身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权力和地位,但却极其重要:一般情况下,只有皇亲国戚或者是勋贵子弟才能得到这样的头衔。除了可以时常伴随在皇帝身边之外,往往意味着要大用了。 四品御前带刀卫,基本就是给勋贵子弟“镀金”和“刷履历”用的,只要一放出去随便熬几年就是独当一面的朝廷重臣。 “孙指挥指日高升前途无量,先恭贺……” “行了,行了,都是自己就不要说这样的奉承话了。”孙成岩故意把那柄代表身份的腰刀放在桌子上,“刺客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其实吧……孙成岩早就知道了一些情况,毕竟他已经收到了一份不菲的“油水”。但衙门里的事情嘛……该走的流程还得走一遍才行。 “经我和兄弟们的彻查,还有楚副指挥他们运筹帷幄居中指挥……” “不要和说这些没有用的屁话,直接说重点。” “那两个刺客说顺义伯是幕后主使之人,我估摸着多半是诬陷攀扯……” 孙成岩才不在乎一个投降过来的顺义伯呢,但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陈长生他们肯定不会放过顺义伯这头肥羊:“顺义伯的事你们不妨慢慢的查……” 一句话就定下了基调,大家全都听懂了:敲顺义伯的竹杠,我是知道的,我也不在乎。你们可以继续去找那老小子捞油水,当然不能少了我的那一份。 “重点是那两个刺客,他们没事儿吧?” “我已经和典狱司那边知会过了,他们知道轻重,肯定会保全那俩刺客的性命,一定会留下活口。” 孙成岩用指关节慢慢的敲打着桌子,发出有节奏的“笃笃”之声,过了好半天才终于说道:“除了扯出顺义伯之外……是不是没有审问出什么来?” “是。” “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孙成岩说道:“其实他们招还是不招,早就不那么重要了。我严重怀疑这伙刺客就是建文余孽。” 孙成岩说的太对了,那些刺客就是建文旧臣。 只要有脑子的人都可以猜出这一点,但毕竟朝廷已经对外宣布朱允炆死掉的消息,这个时候再承认朱允炆还活着,甚至还有能力发动刺杀,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就算朝廷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路,肯定也不会公开承认。 但是,刺杀这个事儿,对于朱棣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必须尽快把朱允炆找出来,让他“归于祖庐”,要不然的话始终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时刻都在冲击着皇帝的法理地位。但却始终找不到朱允炆的踪迹,既然已经抓住了俩刺客,那是不是可以顺藤摸瓜呢…… “孙指挥的意思是……” “找机会放那俩刺客走,然后通过他们把朱允炆找出来。” 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但放了刺客……怎么放? 那俩刺客又不是傻子,若是轻而易举的放他们走,必然会意识到其中有诈,肯定不会再去和朱允炆联系! “怎么放是你的事情,怎么找也是你的事情。”孙成岩先看了看陈长生,又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以后我会更多的伴随圣驾,你们要把咱们安北所的事情承担起来。老冯有重伤,老楚先坐镇指挥,具体的事宜仍由长生全权办理,就这么着吧。” 第142章 我是义士? “红英姊姊,”自从陈长生出门之后,小慧儿妹子就很听话的始终陪伴在展红英左右,始终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故意有话没话的和她闲聊:“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打海外来的吧?” 听了小慧儿的这句话,展红英顿时一皱眉头:她曾经和王良臣等人居住在海外一个名叫“三山岛”的小岛上,但这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她从来都没有对陈长生提起过。 陈长生的这个小妹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说是周正周大哥告诉了陈长生? 虽然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周正这个人素来稳重,不可能把这么重大的机密告诉别人:毕竟朱允炆就藏在那个岛上。 虽然展红英也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但她终究见识过一些场面,心眼儿比小慧儿要多的多。 展红英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模棱两可的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从海外来的呢?” “我哥说你是他的旧友,那你肯定就是从海外来的喽。” 自打穿越到大明朝的第一天开始,陈长生就对小慧儿说自己是“来自海外的化外之民”。按照小慧儿妹子的理解,既然陈长生的来自海外,那么作为他的旧友,这个展红英肯定也是来自海外。 但展红英却有了另外一层理解:周正周大哥说自己和这个陈长生有些交情,从他帮助自己的状况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个陈长生和周正周大哥的交情肯定不一般。 难道说,这个陈长生也是曾经登上过三山岛的建文旧臣? 就在这样的误会当中,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的谈话虽然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却有了各自的理解。 “红英姊姊,我哥说你犯了点事情,所以才逃到我家里来,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情哦?” 我刺杀皇上去了,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对小慧儿说起,就在展红英琢磨着应该如何应付过去时候,小慧儿妹子却歪着脑袋笑了笑:“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在老家那边欠了别人的银子,所以才逃出来躲债的呢?” 在这个时代,因为欠债卖儿卖女的事一点都不稀奇,尤其是展红英这种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少女,往往会被债主拉去做小妾或者干脆卖掉,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所以小慧儿妹子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心思单纯的小慧儿做梦想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单纯的少女,曾经手持利刃和朝廷的官兵殊死搏杀,更想不到她就是行刺皇上的刺客之一。 小慧儿这个孩子气的猜测立刻就把展红英给逗笑了,索性干脆承认下来:“你说的很对,我就是为了躲一个很凶狠的恶人才逃到这里来的。” 展红英的说的那个“很凶狠的恶人”,其实就是特指永乐皇帝朱棣。小慧儿妹子却幼稚的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为富不仁的乡下土财主…… 二人的谈话依旧不在一个频道上,但却一点都不耽误二人继续把话题进行下去。 就在二人天南地北聊的正欢之际,陈长生终于从安北所回来了。 “慧儿,你先回自己的房间去,我和红英姑娘说几句要紧的话……” 在小慧儿妹子看来,陈长生和自己的关系实在是太亲密了,无论他和展红英说什么都没有必要回避:“你和红英姊姊说什么话?我也想听?” “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不要瞎掺和,赶紧走……” 小慧儿妹子满脸不高兴,嘟着嘴巴离开了。 “陈大哥,舍妹和你关系极睦啊。就算是亲生的兄妹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知道我们不是亲生的兄妹?” “刚刚慧姑娘才告诉我的。” “她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闲聊了几句而已。” 陈长生起身关闭了房门,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似的,凑到展红英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今天早上你对我说的那个事儿,我已经有些眉目了。” 听了这句话,展红英顿时面露惊喜之色:“真的么?”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极度狂喜之下,展红英忍不住的一把就将陈长生抱住,甚至还抱着他转了个圈儿:“我就说嘛,周正大哥如此信赖之人,必然就是忠诚果敢的义士,怎么可能会见死不救?” “我不是义士,我就是朝廷的爪牙和鹰犬。” “陈大哥说笑了,”展红英站起身来,模仿着江湖好汉的样子,朝着陈长生一抱拳,行了一个江湖上最常见的礼节:“就在刚才,我还在暗暗腹诽,觉得陈大哥就是胆小怕事的怯懦之辈,如今方才知道陈大哥乃是性情中人,红英给陈大哥赔个不是,鹰犬爪牙云云,就只当是小妹少不更事信口胡言,陈大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陈长生摸着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也知道,那个柳师傅和什么岳师兄被囚禁在大牢之中,二人全都是行刺皇上的重犯,要把他们救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弄不好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营救柳师傅和岳师兄之事,自然是千难万难,陈大哥甘冒奇险拼着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如此义薄云天之壮举,真让小妹铭感五内。这普天之下,除了周正周大哥之外,能让我真心佩服的也只有你陈大哥了。” “滚你的臭鸭蛋,我冒这么大的风险给你帮忙,在你最佩服的人里边却只能排第二?连周正那个家伙都不如吗?” “陈大哥和周大哥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杰,我一样的佩服……” “可是这事儿真的不大好办呀,我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冥思苦想了好半天,陈长生才终于说道:“如果我帮你这个忙,要怎么样才会让那俩刺客相信我是去营救他们的呢?你们之间有没有暗号或者是切口什么的,只要说出去就可以证明是自己人的那种?” “有。”展红英说的斩钉截铁,“意在绝飞鸟,臂弓腰莫邪。只要陈大哥说出这两句诗,刘师傅和岳师兄就知道你是自己人了。” 这两句诗是王良臣王大人亲自为整个“刺杀团队”拟定的暗号,说的就是当年和越王勾践复国有关的故事,暗指朱允炆一定可以光复帝位。只可惜陈长生的文学水准实在不怎么样,也就知道点“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之类脍炙人口的诗句,这种稍微冷僻一点的句子,他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要我说出这两句诗,他们就知道我是在给你做事了?就会配合我,是这样吗?” “陈大哥是朝廷的鹰犬……哦,不,陈大哥身份特殊,恐怕柳师傅还会怀疑……”说话之间,展红英从脖子里扯下一个红色的玉石项链吊坠:“这个吊坠是我出生之时,柳师傅送的礼物,说是可以保佑我平安长大。你拿出这个东西,柳师傅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第143章 阶下之囚 典狱司的大牢是那种半地下的结构,说的更准确一点就是个依照低洼的地形修建起来的地窨子。 除了迎面那一排用粗若儿臂的铁条组成的栅栏之外,其余的三面墙壁全都是用大块大块的石头堆砌而成。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黑牢当中,只有头顶留着一个半尺见方的透气孔,冷冷清清的月光通过这个小小的透气孔照射进来。 刚刚有好几只又肥又大的老鼠从脚边跑了过去,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凄厉惨叫似的,戴着沉重镣铐的柳师傅微微的伸展了一下腿脚。 新打造的生铁镣铐之上还有很多细小的毛刺,早已经被腿脚折磨的血肉模糊,但这个老头却一点都不在乎,即便承受了无数次的严刑拷打,就算早已遍体鳞伤,但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样睡的鼾声如雷…… 旁边那位年轻的岳师兄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身上的伤痛折磨的他痛不欲生,他不停的辗转反侧想要换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但镣铐的束缚却让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徒劳。 自从被抓进来之后,虽然柳师傅总是该吃吃该喝喝,但他却连一口都吃不下去,只是呆呆的望着头顶那一片小的可怜的夜空。 行刺皇上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早就知道了,但他终究还年轻啊,他不愿意就这么死去。 贪生怕死是一个绝对的贬义词,其实这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之时,真正能像柳师傅那样做到视死如归的人绝对是少数。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岳师兄就很后悔,后悔不该一时头脑发热卷入这要命的行动之中。但事已至此,虽然他真的很后悔,却又不愿意成为“卖主求荣”的叛徒。 求生的本能和对于荣耀的追求,这两种矛盾心理让他更加的忐忑了…… “也不知明天他们还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来折磨咱们……” 当岳师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打鼾的柳师傅猛然睁开双眼,一双虎目狠狠的瞪着他:“怎么?你怕了?” “我……我没有怕……为了忠义……我怎么会怕?” 虽然依旧在说着慷慨的话语,但岳师兄的语气明显没有那么坚定。 “你要是敢做出苟且偷生的叛徒,我就先咬死你。”柳师傅说的斩钉截铁果断决绝:“我辈中人,从追随万岁的那一刻开始,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有忠义二字长存心头,谁要是做了卖主求荣的小人,就算是能苟活一时,也注定会被万世所唾骂,你知道咱们对叛徒会用什么样的手段!” “我知道,我知道……”岳师兄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完全就是为了给他加油打气,柳师傅的语气显得柔和了许多:“圣人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现在咱们做的就是成仁取义之事,就算是千百年之后,也一定会名垂青史。和大义比起来,区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师傅……你说咱们的事业真的能成么?” 柳师傅的回答不容置疑:“自古邪不胜正,那燕贼犯上作乱窃据神器,就算他逞一时之快,必然也会落个为万世唾骂的下场。自古以来,无道的昏君又有几个可以长久的?” 朱棣是无道的昏君吗? 柳师傅没有答案,岳师兄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朱棣本是臣子,却篡夺了朱允炆的皇位,以臣犯君就是不对,至于为什么不对,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因为圣人就是这么说的。 朱允炆还能夺回江山吗? 他们也不知道。 帮助朱允炆夺回皇位,只不过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宏伟目标而已,对于柳师傅这种人来说,不过是尽人力听天命而已。 宋时的文天祥,明明已经无力回天,却依旧孤身抗元,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绝响,为无数忠义之士崇拜敬仰,甚至已经幻化身成为忠义二字的具体象征。 文天祥文丞相的事迹,何等的慷慨何等的悲壮,又是何等的惊天动地气壮山河,早已成为柳师傅心目当中的神灵。 人生在世,能够效仿文丞相,这就已经够了。 至于最终能不能成功……那是另外一回事。 “师傅,他们……他们应该不会杀了咱们吧?”就好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似的,岳师兄马上就给自己找到了不死的理由:“他们为了追查万岁爷的踪迹,肯定会留下咱们的活口,要是咱们死了,他们就什么都得不到,肯定是这样的……只是还要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这生不如死的滋味……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来一刀呢,至少可以少受些痛苦。” 作为自己的弟子之一,柳师傅曾经非常欣赏岳师兄,但是看他现在这幅患得患失的样子,柳师傅已经在暗暗的忧心了,但却毫无办法,只能尽可能的鼓励他: “你们岳家也是世代忠良,区区的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你连这么点痛苦都受不了?” 皮肉之苦? 除了惨无人道的殴打之外,还有夹棍、老虎凳等等酷刑,一想到那烧红的烙铁,岳师兄就忍不住的不寒而栗。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确实怕死,确实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酷刑折磨,但要是说直接就投降做叛徒,却又不想落下那“卖主求荣”的千古骂名。 就在这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煎熬当中,岳师兄好不容易才合上了眼,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就算是已经睡着了,依旧睡的很不踏实,岳师兄总是做噩梦,做那种非常恐怖的噩梦,他梦到自己正在遭受难以想象的酷刑,偏偏却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仅仅只是小憩了片刻,岳师兄就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柳师傅的鼾声依旧是那么的响亮,刚刚醒来的岳师兄却已是满头大汗,完全就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在监牢中激荡起阵阵回音,当牢门再次被从外面打开的时候,一个挑着灯笼的家伙走进了阴冷中泛着霉变味道的牢房。 又要提审了吗? 每一次提审,都要遭受一次炼狱般的折磨。 一想到那惨烈的酷刑,岳师兄就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刚刚走进牢房的陈长生放下了手中的灯笼,冷冷的看了看二人,笑呵呵的说道:“二位,睡的还好吧?” 第144章 英雄好汉? 柳师傅故意做出一副“我睡的很舒坦”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个呵欠,毫不在意的说道:“这里不缺吃喝,还有机会欣赏如此明亮之月光,舒服的很呢。” 旁边脸色发白的岳师兄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低下了头。 “看来这典狱司对二位招待的还算不错呀。” “狗贼。”柳师傅一口老痰吐在陈长生的身上,哈哈大笑着说道:“别假惺惺了,不就是提审吗?不管什么样的严刑拷打尽管用出来吧,若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是英雄好汉。” “好,好的很,真是硬骨头。”笑嘻嘻的说了一句之后,陈长生扭头对站在外面的刘司正等人说道:“刘老兄啊,我要单独审讯一下这两个钦犯,还请诸位回避一下。” 刘司正等人只不过是的负有看管的责任,他们很清楚的知道这俩刺客全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犯人,绝对已经涉及到了非常重大的隐秘之事。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不该听到的话语最好不要听到,为官多年的刘司正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若有需要,长生老弟尽管招呼一声就行,我等就在外面恭候听喝儿。” 刘司正等人已经退了下去,陈长生却一点都不着急,围着二人转了几个圈子,随手抄起挂在墙上的皮鞭,耍了一个鞭花。 只可惜,陈长生不怎么会耍,倒卷过来的鞭梢竟然抽到了自己身上。 “哈哈哈,你这狗贼,就别再装模作样了。” 陈长生一鞭子就抽在岳师兄的身上,就好像真的恼羞成怒一般打了他十几鞭子,疼的岳师兄不住喊叫。 “喊什么?住嘴!”柳师傅大喝道:“你越喊痛,这狗贼就越得意,给我忍住……” “柳师傅是吧?”陈长生呵呵一笑,故意凑到这个老刺客的面前,笑嘻嘻的说道:“我知道柳师傅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好汉。” 柳师傅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曾经提审过自己一次的家伙竟然能喊出“柳师傅”这三个字来,顿时就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着说道:“什么柳师傅杨师傅的,你这狗贼到底在说些什么?” “柳师傅听不懂?那我估计这位岳师兄一定听的懂。” “你怎么知道我姓岳……”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柳师傅就已暴怒的朝着他呵斥起来:“不要上了这狗贼的恶当。” “行了,行了,别骂了,张口闭口骂我是狗贼,真要是惹恼了老子,先打断你们的腿脚。”虽然嘴巴上说着狠话,陈长生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凶狠之色,反而是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二位,我是自己人,受人之托来营救你们! 听了这句话,岳师兄顿时面色一喜,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旁边的柳师傅却已经抢先开口了:“我等为忠义而死,死得其所,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出去。” “信不过我是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陈长生凑到二人面前,小声说出了那两句诗文:“意在绝飞鸟,臂弓腰莫邪。” 柳师傅顿时就傻眼了,他明显愣了一下,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穿了一身官服的陈长生,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身旁的岳师兄顿时面露狂喜之色,就好像马上就要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极力的挣扎着,把身上的镣铐弄的发出一阵阵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师傅,师傅,他知道咱们的切口,肯定是来营救我们出去的自己人,肯定就是啊……” “闭嘴。”柳师傅狠狠的瞪了岳师兄一眼:“小心有诈。” “他已经说出了咱们的暗号,不会有诈的,不会有诈的呀。” 上一次的时候,陈长生还曾提审过他俩,从那些狱卒的态度来看,此人的身份和官职一定不低。要说这种人是“自己人”,柳师傅是绝对不敢信的,第一反应就是——其中有诈。 岳师兄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求生心切愿意相信罢了。 柳师傅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长生,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无所谓,也懒得告诉你。”虽然刘司正等人已经全都退了下去,但这个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陈长生下意识的背对着牢房的门口,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摸出那个红玉的项链吊坠,在柳师傅的眼皮子底下晃了一下子:“认得这东西吗?” 还不等柳师傅开口,旁边的岳师兄就已经欣喜若狂了:“这是红英师妹的贴身之物啊,这人就是自己人,咱们有救了……” 这是柳师傅送给展红英的物件,柳师傅当然认得,其实他已经开始相信陈长生就是“自己人”了,但却比岳师兄要谨慎的多,反问道:“你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这东西是主人拜托我把你们俩弄出去。” “红……这东西是主人现在何处?她还好吗?” “这东西的主人在哪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让你知道她受了点伤……” “伤的重不重?” 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得出来,柳师傅能在这个时候还是如此的关心展红英,二人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陈长生正要说点什么,旁边的岳师兄已经亟急不可待了:“红英师妹只是受了点伤而已,肯定没事儿的。还是赶紧和这位大人说说怎么把咱们救出去的正经事儿吧。” “这位兄弟……” “怎么?不骂我是狗贼了?” “局势纷杂,敌我难辨,这位兄弟应该可以理解……” “你就得继续骂,而且一定要骂的大声一点儿。” 陈长生朝着外面努了努嘴儿,柳师傅和岳师兄顿时心领神会,立刻就再次大骂起来,而且比刚才骂的还要响亮。 “狗贼,老子连死都不怕,还怕你这点区区的皮肉之苦?” “狗贼,待到王师光复之时,且看你们的好下场……” 在二人此起彼伏的痛骂声中,陈长生凑到柳师傅的耳边小声说道:“你们再坚持一两天,等我把外面的事情安排好了,再想办法把你营救出去。” “狗贼,休得多言。”骂了一句之后,柳师傅小声说道:“拜托这位英雄了,还未请教英雄尊姓大名。” “我的名字你们没必要知道……明天,最迟不超过后天,我就会再来。”陈长生压低了嗓音说道:“我会关照外面的那些人,让他们减少严刑拷打。你们一定要尽可能的积攒体力,明白吗?” “明白。”已经有了获救的希望之后,岳师兄显得格外亢奋:“我们明白!全都明白!” 第145章 挣脱枷锁 “我要把那俩刺客全都放走,还望刘司正配合一下。”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典狱司的刘司正并没有感觉到很意外:为了得到更有价值的线索,为了抓到更重要的人犯,欲擒故纵这策略大家都懂。 但是,这俩刺客毕竟太重要了,万一“欲擒故纵”的把戏玩脱了,这个责任谁来承担?到时候安北所把黑锅甩给典狱司,那就完蛋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上,刘司正表现的非常谨慎:“长生兄弟啊,虽说咱们是熟人了,但这毕竟是公事,不是兄弟信不过你,就凭你这么一说……好像不大好吧?这事一定得落于笔墨才行!” 你必须要留下字据,而且一定要有安北所的印信。到时候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白纸黑字还有你们安北所的大印,就和我们典狱司没有任何关系了。 陈长生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个要求,马上当场写下了一份“将二犯交由安北所带走提审”的字据,然后用上了安北所的“公章”…… 刘司正吹了吹字据上面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墨迹,笑呵呵的说道:“有了这个东西,这就好办多了,长生兄弟想要我怎么配合你?” “你得配合我演一场戏……” 第二日。 经过陈长生和刘司正的一番忙碌,所有的“道具”“场务”和几个跑龙套的“群众演员”全部安排妥当,剩下的事情已经变得非常简单,只需要按照陈长生的剧本演下去就好了。 当陈长生再次走进牢房的时候,柳师傅立刻就破口大骂起来。 陈长生似乎恨极了这两个刺客,亲手抄起棍棒就是一通狂殴。 其实,他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看起来好像十分的凶狠,下手却很轻。 柳师傅和岳师兄还是像以前那样破口大骂,尤其是岳师兄,竟然表现的比以往更加的悍不畏死,而且骂的非常起劲儿。 足足打了百十棍子,陈长生好像打累了似的终于停手,然后不动声色的从袖筒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偷偷的塞到柳师傅手中。 那是一截锋利的锯条。 柳师傅顿时就明白过来,赶紧将这一小段锯条攥在手心之中。 “我已经想方设法的把大部分狱卒都支开了,这里最多只会留下三四个看守,你们能打得过吗?” 岳师兄想都没有想就直接回答道:“能!” “我会在外面和典狱司的官员吃酒,他们的戒备一定会有所放松,外面有一辆马车,你们冲出去之后直接驾车逃走……” 连出逃的马车都准备好了,安排的还真是仔细呢。 “要是你们能逃出典狱司的话,立刻驾车向西北那边逃,但这么大的动静你们肯定逃不远就会被追上。只要你们上了便安桥立刻弃车,往前走两百步寻找一个门口挂着红灯笼的院子,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问,直接钻进去,院子里我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手,听明白了没有?” 岳师兄频频点头:“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还有,你们一定要等到天色擦黑之后再动手,一来是有夜色的掩护,再者那个时候正是典狱司换岗之时……” 交代完了这一切之后,陈长生就离开了牢房。 牢房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师父,动手吧。” “急什么?”柳师傅瞪了岳师兄一眼,眉头已经渐渐皱起:“这事儿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天知道此人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柳师傅也是老江湖了,怎么会不知道“欲擒故纵”这样的小把戏,尤其是陈长生的这个人实在太神秘,他不可能完完全全的信得过他。 “这人绝对可以信赖,他是红英师妹的朋友啊……” “红英年轻小,我怕她上了此人的当。”和急于脱身的岳师兄相比,柳师傅则显得沉稳了很多:“就算是在咱们跑出去了,若是他在咱们身后跟着,顺藤摸瓜找到王大人他们,岂不是糟了?” “那……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要跑出去,但却不能全听他的。” 柳师傅朝着岳师兄努了努嘴儿,示意让他注意观察周围的动静,然后捏紧了手中的锯条,开始一点一点的锯身上的镣铐……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直到了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之时,柳师傅才终于锯开了镣铐,但他却很谨慎的没有脱下镣铐,而是虚虚的挂在身上,免得被远处的那几个狱卒看到。 “师傅,我……赶紧放开我。”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 柳师傅小声的叮嘱着,开始用力的锯着岳师兄的镣铐…… “沙沙”的锯物之声一直在响着,但因为距离太远,那几个狱卒根本就没有听到。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头顶的那一小片夜空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黑暗当中,柳师傅已经锯开了岳师兄身上的镣铐,然后小声说道:“我把那几个狱卒喊过来,你趁机下手……”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柳师傅二话不说,直接就躺倒在地,把头一歪就好像死过去了似的。 岳师兄则扯着嗓子高声大喊:“来人呀,快来人呀,我师傅死了,我师傅死了……” 刘司正曾经无数交代过,这么要紧的人犯一定要留活口,必须保证他们的性命,突然听到死了一个,那几个狱卒顿时就慌了,赶紧过来查看。 隔着栅栏往里看了看,发现那个须发半白的老犯人却已经已经不动了。赶紧火急火燎的打开了牢门,正准备过来仔细查看的时候,已经躺到那个老刺客猛然一跃而起。 眼看着已经“死掉”的刺客又活了过来,而且还是如此的生龙活虎,狱卒顿时就明白过来,刚要喊叫一声,早已准备多时的岳师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将过来,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师傅,快走。” 身在险地,不可久留。 另外那几个狱卒也发现了状况,顿时就慌了起来。 二人如同出笼的猛虎一般,不由分说就冲了过去。 区区几个狱卒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片刻之间,就将所有的狱卒全都打翻在地,二人毫不犹豫的从狱卒身上找到了钥匙,打开了牢房的第一道内门…… 第146章 演出很顺利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正在和刘司正他们几个典狱司的官员吃酒呢。 “这都已经喝了三壶了,佐酒的小菜儿都吃光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呢?”刘司正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示意手下再添点酒:“该不会是出不来了吧?不应该呀,我听说这俩刺客的身手相当不错,不可能连我们监狱式那几个病恹恹的狱卒都打不过吧?” 身为典狱司的一把手,本就负有看管罪犯的责任,但这个时候的刘司正却好像已经入场很久却还没有看到精彩演出的观众一样,已经等的有点着急了。 “着什么急呀,且再等等。”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那俩刺客既然敢行刺皇上,肯定是有两下子的,这种人不动手则已,一出手必然如同猛虎下山,刘大人留下的那几个狱卒挡不住他们。” “他们到底还越狱不越狱呀?我老婆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再不越狱的话我就先回家了哦。” “再等等,再等等……” 话音刚落,猛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最外面的那一道牢门竟轰然倒塌。 这两个刺客,越狱就越狱好了,竟然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朦朦胧胧的月光当中,影影绰绰的看到两个身影从牢房里边冲了出来,手里好像还挥舞着两个粗大的木棒……或者也有可能是门闩之类的东西吧,朦胧的月光之下根本就看不出清楚。 不论如何,这场越狱的大戏总算是开演了,在两位主角“闪亮登场”的同时,其他的龙套和群演必须配合他们的演出。 “贼人越狱了……”刘司正面带微笑的喉了一嗓子,只可惜他这唯一的一句台词似乎不怎么走心,就好像完全没有入戏一样,完全就是应付敷衍的意思,连一点点的焦急和震惊之类的情感都没有。 作为这场大戏的“总导演”,陈长生不仅安排好了所有的剧情,还亲自粉墨登场客串了一把。 “贼人越狱,快来人,快来人。陈长生大声的叫喊着,用力的挥舞着双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躁和不安的情绪,把一个“出大事”的官员形象刻画的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就凭这份精湛的演技没有去做演员,真是影视圈的一大损失。 当典狱司数量众多的士兵冲出来试图拦截的时候,陈长生就又一次开始“飙演技”了:“东边,去东边拦住他们,快……” “听我命令,快去东边截住他们。” 当一大群士兵乱糟糟的按照陈长生的命令去东边拦截的时候,他忽然就又大喊起来:“西边,去西边呀,你们没有看出这是贼人的声东击西之计吗?笨蛋,一群笨蛋……” 柳师傅和岳师兄虽然全都是高手,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又没有趁手的兵器,面对这么多士兵还真的不大好冲出去。好在有陈长生一边“瞎指挥”,在无形之中帮了他俩的大忙。 一阵阵虎吼声中,柳师傅和岳师兄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木棒,逼退了刚刚冲过来的几个士兵,不顾一切的朝着不远处那辆马车冲了过去。 那是陈长生的马车,故意放在那里给二人使用的。 当二人飞跑着冲向马车的时候,陈长生又开始在关键时刻瞎指挥了:“追呀,他们要上车了,快追呀……” 这话时候最正确的显然不应该是在身后追赶,而是应该赶紧关闭典狱司洞开的大门。 当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儿的时候,早已经为时太晚。 柳师傅和岳师兄已经上了马车,不顾一切的驱赶之下,马匹跑的飞快,拖拽着隆隆的马车,好像坦克一样撞开了几个人。 紧接着就甩开了身后那些大呼小叫的追兵,毫无悬念的直接穿过洞开的大门…… 清脆的马蹄声和碌碌的轮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典狱司的那些士兵还在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 “刘大人,刘大人,那俩刺客跑了……” 当手下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禀告之时,刘司正不仅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像是刚刚看完了一场精彩的演出一样伸了个懒腰:“跑了就跑了呗,多大点事情哦,值得你们大呼小叫的?” “大人,那是行刺皇上的刺客哦,得赶紧追回来呀……” “追个屁,该干嘛干嘛去,老子还要回家抱老婆呢。” 罪犯越狱而逃,刘司正却是如此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就在那些不知实情的家伙们还在面面相觑之时,有几个心眼活泛的已经反应过来了:“那俩刺客能从牢房里边跑出来,这事本就透着古怪,偏偏大门又洞开着,好像是早就安排的一样……” “刘大人,你是不是故意放那俩刺客……” 还不等这个手下人把话说完,刘司正就一瞪眼:“我放刺客?我为什么要放刺客呢?” “那您怎么不下令追赶?” “滚你大爷的,那是安北所的犯人,和咱们典狱司有一文钱的关系?”刘司正取出那张盖着安北所“公章”的字条,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安北所奉命办差,咱们典狱司只是协同配合而已,安北所的陈长生陈大人都不着急,你们急个屁呀。” 这些手下人本就有少部分早就知道了真相,就算那些不知道实情的,听刘司正这么一说,也就回过味来了。 “原来是故意放走他们,怪不得这俩刺客能逃出来呢。” “我知道这一招,好像是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刘司正哈哈大笑着说道:“去你大爷的放长线,能不能钓大鱼全都是陈长生陈大人的事情,你们瞎操哪门子闲心?” “诸位典狱司的兄弟,我也是奉命办差。”陈长生朝着众人作了个罗圈揖,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适才的事情,事关重大,诸位千万不可对外宣扬。若是耽误了我们安北所的差事,大家都没有好处。” 这俩刺客曾经行刺过皇上,现在却把他们放走了,其中的原因就算不用明说大家早已心中雪亮。 欲擒故纵这一招,谁还能不明白呢? 但陈长生说的很对:这个事情确实关系重大,谁也不能胡乱对外说起。 虽然这个事情发生在典狱司,但却是安北所的首尾,反正和大家也没有什么关系,就只当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好了。 “长生老弟,我们典狱司这边的戏已经演完了,接下来该怎么演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多谢刘大人帮忙,多谢典狱司的诸位兄弟,我的差事还没有办完,先行告退,先行告退了……” 第147章 玩脱了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滚滚长江,一阵夜风吹过,一人多高的芦苇荡仿佛翻翻滚滚的波浪。 陆琦贤坐在岸边,身后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梭子舟”。 这种船虽然不适合装载沉重的货物,却非常适合载人,因为方便快捷的缘故,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古代的“快艇”。 陆琦贤早就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等着那两个刺客的到来。 按照陈长生陈旗头的安排,那两个刺客从典狱司的监牢逃出来之后,会趁着夜色在城内中转一下,然后就会逃到这里来。 到时候,陆琦贤就会架着小船送他们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周密布置当中的一个环节,只要那俩刺客上了船,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巢穴,到时候捉到了朱允炆必然是大功一件。 夜已经很深了,除了滔滔长江的一泓水响之外,就只剩下江风吹过芦苇荡的“沙沙”声响,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忽然之间,从浓密的芦苇荡中探出一个人头,贼头贼脑的观望了一番之后,压低了嗓音问了一句:“那俩刺客还没有来吗?” 是王大有。 为了密切监视那俩刺客,陈长生专门做了周密的安排,在让陆琦贤把他们送走的同时,考虑到王大有这货有晕船的老毛病,所以特意让他带着几个弟兄在陆路上跟踪监视。 水陆两线,全都跟着那两个刺客,肯定可以找到朱允炆的踪迹。 这就是陈长生的安排。 “没来呢。”陆琦贤低低的应了一声,赶紧朝着王大有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躲进芦苇荡中,免得被人看到。 安北所的人,都知道附近这一带的城墙上有个破败的藏兵洞,可以通过那个“秘密通道”进出京城。想当初,孙成岩孙指挥就是这样在陈长生的帮助下从京城里头出来的。 “那俩刺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到来,你赶紧躲起来吧,不要耽误了大事。” “他奶奶的。”王大有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估算了一下时辰:“这都已经过了子时了,那俩刺客也该来了呀。” 说完这句话之后,王大有就很不耐烦的躲进了芦苇荡中,留下陆琦贤继续守着那条小船等待。 虽说这个时节的夜晚一点都不冷,但江面上飘荡过来的水汽却把陆琦贤浑身上下打的精湿,还有数不清的蚊虫盈盈嗡嗡的在身边纠缠着,总是挥之不去,片刻之间就被蚊子叮的满身是包。 但是一想到能够找到朱允炆的线索,这些就全都不是问题了。 陆琦贤甚至已经仔细的想过了,只要这次立了功,自己应该就可以官升一级了吧:虽然大家都是陈长生陈大人的亲信,但自己的资历比王大有他们要老一些,也该轮到自己升官了…… 在这个昼长夜短的季节当中,黑夜就好像是两个白天之间的一个短暂间隙,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过去了。 在江边苦苦等待了整整一个晚上,那两个刺客却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说在陈长生陈大人在典狱司那边出问题了? 就在陆琦贤不明所以之时,远远的看到一个身影正朝着这边过来。 是陈长生。 “陈大人……” 看到陆琦贤和江边的那条小船,陈长生就感觉到有点不妙:“那俩刺客呢?” “什么刺客?根本就没有来!” 柳师傅和岳师兄没有过来? 这不对呀! 昨天晚上,在自己亲手安排之下,柳师傅和岳师兄二人早早的就从典狱司“越狱”出来了。这都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晚上,就算是爬也能爬到这里来了吧? 怎么会这么慢? 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陈长生已经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但赶紧吩咐了一份:“你们继续在这里等候,若是他们来了就按照原计划行事。” “是”。 陈长生则赶紧返回城中,一溜烟的来到牛大胆的住处。 按照原本的安排,从典狱司出来之后,柳师傅就会便安桥附近弃车,然后找到这里来,毕竟那么大的一盏红灯笼就挂在那里,比黑夜当中的灯塔还要显眼,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到。 既然柳师傅和岳师兄没有及时出城,肯定是在牛大胆和张三炮这里耽搁了。 毕竟牛大胆和张三炮全都不是那么的靠谱,就算是耽误点时间也是很正常的,但他们却耽误了整整一个晚上,这就有点过分了。 陈长生径直进的院子,一眼就看到正在呼呼大睡的牛大胆和张三炮,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就把牛大胆给踹醒了:“这他娘的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睡觉?” “昨天晚上俺一宿没有合眼,真是瞌睡的不行了,这才刚刚打个瞌睡,陈大哥你就来了。” “昨晚你真的一夜没睡?” “陈大哥不是说让我在家里等两个人嘛,然后让我和三炮走那个藏兵洞把他俩送出去,还说这是十分要紧的事情,我怎么敢合眼哦?” “那俩人呢?” “什么人?”牛大胆揉着通红的眼睛:“昨天晚上,我瞪大了眼珠子等了整整一夜,别说是人了,连鬼都没有见到一只。” “真的!”张三炮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俺也熬了一夜,陈大哥说的那俩什么人根本就没有到这里来。” 或许贼鬼油滑的牛大胆会说谎,但憨憨的张三炮应该不会瞎说,毕竟他们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昨天晚上真的没有两个人来找你们?” “绝对没有。” “真的没有。” 一瞬间,陈长生就懵了! 柳师傅和岳师兄根本就没有按照自己的安排来到这里,连牛大胆和张三炮都没有见过他们,在外面等待接应的陆琦贤和王大有等人就更加的不可能见到他们了。 陈长生也太小看柳师傅这样的老江湖了。 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连典狱司的小兵都能看得出来,柳师傅又怎么会完全按照陈长生的“剧本”去演呢? 人是自己放出来的,原本以为可以唱一出顺藤摸瓜的好戏,现如今却找不到那二人的影子。 陈长生一下子就麻爪儿了! 玩脱了! 肯定是玩脱了! 但陈长生并没有绝望,毕竟现在时间还在城门还没有打开,柳师傅和岳师兄肯定还没有离开京城。 找人,马上找人! 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他俩找出来! 要是找不到的话,这口天大的黑锅就只能由陈长生一个人来背了! 第148章 西来之寺 陈长生刚一回来,展红英就火急火燎的凑了过来:“陈大哥,柳师傅和岳师兄怎么样了?救出来了没有?” “救出来了……一半。” 救人就是救人,只能有两种结果:救出来了,或者是没有救出来。 救出来一半是什么意思? 说起这事儿陈长生就一肚子的邪火,神色之间带着明显的愠怒:“那个柳老头还有你那个什么狗屁的岳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摆明了就是信不过我呀。” “柳师傅和岳师兄信不过你?这不可能吧?”看到陈长生这么大的火气,展红英就知道事情办砸了:“是我让陈大哥营救他俩的,怎么可能会信不过你呢?” “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担着天大的风险,拼着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好不容易才把他俩从大牢里弄出来……” 已经把柳师傅和岳师兄从牢里弄出来了?这不就是已经营救成功了吗? “成功个屁呀!”陈长生恼怒的拍着桌子,朝着展红英咆哮起来:“那典狱司的大牢是何等的戒备森严?老子用尽了手段才把他俩弄出来,还准备了至少两路人马沿途接应,准备把他俩送出京城。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俩货竟然跑了……” 跑了? 跑了是什么意思? “他俩根本就没有去往我安排好的地点,我的人根本就没有见到他们。” 啊—— 怎么会这样呢? “这还用说吗?这俩货压根就没有把我当自己人,这是在防着我呢。” 事情是明摆着的,姓柳的老头和那个姓岳的家伙并不是完全相信陈长生,唯恐他在后面跟踪然后顺藤摸瓜找到王良臣和朱允炆等人,干脆就没有按照陈长生的安排逃走,而是自己跑了。 “这……这……怎么会这样哦。”展红英终究是太年轻了,她的阅历和经验远远无法和柳师傅相提并论,至少她对陈长生是完全信任的:“柳师傅知道你是我派过去的,肯定不会怀疑你,我估计是岳师兄不大相信你……嗯,一定是这样的。” 其实,最不信任陈长生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岳师兄,而是柳师傅,展红英完全搞错了。 “我早就看那个浓眉大眼的岳师兄不是什么正经人。”陈长生还在大骂着:“早知道他怀疑我,老子当初就不该救他。” “事已至此,陈大哥你就别骂了,还是赶紧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吧。” 只要顺顺利利的把柳师傅和岳师兄救出来,不仅可以完成朝廷的使命,还能顺水推舟的卖展红英一个人情,两面讨好的计划安排的天衣无缝。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俩刺客并不相信自己,至少不是完全相信,他俩竟然自顾自的跑掉了。 如此一来,两面讨好左右逢源的局面就变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不仅把“顺藤摸瓜”的计划搞砸了,还成了对方怀疑的对象,这就是玩脱了呀,彻彻底底的玩脱了! 作为穿越者,陈长生确实有着领先几百年的技术和见识,但要说心智,古人和现代人并没有任何区别,任何小看古人甚至是认为可以把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想法,都是天真且又幼稚的行为。 这是活生生的现实,而不是拥有主角光环的狗血电视剧,不是说所有的剧情都必须围绕陈长生这个主角进行的。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展红英焦躁的踱着步子,在陈长生面前走来走去:“陈大哥,你赶紧想想办法呀!” “那俩货原本就不相信我,亏我还冒着天大的风险救他们。”陈长生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接下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要是这俩货完全相信我,要是他们听从我的安排,现如今早就出城去了。现在可好,事情弄大了……” “局势已经脱出了我的掌控,应天府、巡防营都在找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长出翅膀飞出去。用不了多久他俩就会被再一次捉住,到时候一旦把我招供出来,大家谁也别想跑,一起掉脑袋算球。” “这算什么事啊,老子好心帮忙,他们却坑了老子一把,等他们再次被捉住了,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没办法救他们了。” “柳师傅和岳师兄这么干,确实不够意思,但事已至此抱怨也没有用了,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老子发誓,再也不管你的破事了……” “陈大哥,你不能不管呀。”好一番温言劝解之后,好不容易才让陈长生的火气消了一些,展红英问道:“陈大哥,你手下那么多人,难道就连一点点的线索都没有吗?” “有个屁的线索。”陈长生没好气的说道:“我们找了好半天,连鬼影子都没有找到,只是找到了那辆马车……” 在柳师傅和岳师兄逃走之前,陈长生故意把自己家里的那辆豪华马车安排好了,柳师傅和岳师兄也很配合的“抢”了那辆马车逃出了典狱司,经过好一番寻找之后,终于在找到了被他俩丢弃的那辆马车。 “陈长生家的那辆马车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西四坊和骡马街的路口找到的马车。” 很明显,柳师傅和岳师兄是逃到城西一带去了,毕竟马车就是在那一带找到的嘛。 到城西那么大的一片区域,总不可能挨家挨户的寻找吧? “眼下的这个情形,柳师傅和岳师兄不可能逃出城去,肯定还在城中呢。”展红英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在京城里头并没有什么熟人,也没有落脚之地,他俩不可能躲进什么人的家里,唯一的可能就是……” “就是什么?” “他们有可能去了西来寺。” 西来寺? “我们行刺之前,曾经集体在西来寺集合过一次,而且西来寺离找到马车的地点不远,我估摸着他俩应该是去了西来寺躲起来了……” 展红英越想越觉得这个推理的正确:“他俩应该就是在西来寺,因为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听了这话,陈长生猛然跳了起来,大踏步才出门而去:“我得赶紧带着人去西来寺,尽快找到他们。要是去的晚了,这俩货被别的衙门的人捉了去,那就全完蛋了!” 第149章 脱身之计 展红英猜的很对,柳师傅和岳师兄就躲藏在西来寺中。 这西来寺本不是什么名刹,规模也不算很大,但是因为一百年前元朝官方的敕封,成了江南唯一一处得到“官方认证”的观音道场,经过一再扩建之后才有了今日的宏大规模。 众所周知,观音是佛家四大菩萨之一,“观音菩萨”的名号早已深入人心,只要一说起“菩萨”二字,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只有在西来寺,观音菩萨才会被称之为为“佛”。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昔日的元朝官方曾经给观音菩萨上了一个封号:慈航妙法佛。 如此一来,观音菩萨就成了和如来佛祖平起平坐的“佛”了。 其实,这种官方给神只上封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曾经有过,而且有过无数次。比如说关云长关二爷的封号,也就经过许多个朝代的“官方认证”,才逐渐成为人们常说的“关圣”“关帝爷”。 尤其是在元朝,给各路神仙的封号简直就是五花八门,这种习俗一直沿袭了下来,并且有了愈演愈烈之势。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把传统“神系”当中原本微不足道的“城隍”和“土地”上了正式的封号,让这两位神仙拥有了更加尊崇的地位。 得到官方认证的东西,肯定会更上层楼,所以西来寺院比以前更加鼎盛。 在西来寺中,除了数量众多的僧人之外,还有许多“虔心向佛”的居士。这些个居士虽然并没有落发为僧,但却因为非常的虔诚,除了捐献大量的香火钱之外,还会拿出一段时间到寺庙里头来“礼佛”,不仅象真正的僧人那样吃斋念经做功课,还放下身段挑水劈柴——他们觉着这样做就可以得到观音大士的保佑。 所以,西来寺中不仅有许多光头的和尚,还有数量更多的“住寺居士”,混进一两个人来根本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此时此刻的柳师傅和岳师兄就混在人群当中。 并没有费什么力气,柳师傅就偷了两件礼佛专用的麻布“纳衣”——那些个“住寺居士”全都穿着这样的衣裳,混在里头一点都不显眼。 岳师兄装模作样的大殿之中擦拭着金装的佛像,还在不停的小声嘀咕:“师傅,咱们就应该听那个人的安排,毕竟人是红英师妹的朋友,还是可以信赖的。他说已经派人接应咱们,咱们就应该……” “你懂什么?”和岳师兄相比,江湖经验丰富的柳师傅还是对陈长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人心隔肚皮呀,不得不防。” “他是红英师妹的人,师傅你也太多疑了。” “不是我多疑,而是必须如此,关系重大不得不小心谨慎。”柳师傅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四周,压低了嗓音说道:“天知道那人是什么来路,万一有诈的话,他必定派人在背后追踪,一旦被他们发现了王良臣王大人的踪迹,连万岁爷都危险了。” “人家好心好意的帮咱们逃出来,咱们却如此的疑神疑鬼,这不好吧?” “我也知道这么做对不起朋友……如果他真是朋友的话。只要咱们顺顺利利的逃出去,有机会我一定当面向他负荆请罪。我的面子算不了什么,关键万岁爷绝对不能有一点点的风险……” 柳师傅这种过于谨慎的态度,岳师兄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他显然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如何脱身才是岳师兄最关心的事情。 “师傅,虽说咱们已经从大牢里逃出来了,但眼下这个情况……够朝廷必然四下搜捕,道路、城门等地肯定戒备森严,咱们可怎么逃出去哦?” 就算是已经逃出了典狱司的大牢,但危险依旧时刻存在,还远远没有到安全的时刻,必须想方设法的逃出京城。 但哪有那么容易就能逃出去的?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己越狱出了典狱司的大牢之后,朝廷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各个路口各个城门早已有无数的士兵在搜捕他们。 只要他俩还没有长出翅膀,就飞不出去。 面对这个难题,柳师傅显然比岳师兄更有经验,他不动声色的朝着跪倒在佛像之前喃喃祈祷的那一家人努了努嘴儿:“看到那一家三口了没有?我敢肯定,一定是官宦之家。” 正在拜佛的这一家三口衣衫华贵,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几分贵气,一眼就能看出是穿着便装的官员。 “这一家子,肯定是坐着马车来的,只要咱们想办法上了他们的马车,还怕出不了城吗?” “师傅,你怎么知道他是坐着马车来的?” 面对这个愚钝的弟子,柳师傅已经彻底无语了。 就在刚才,这一家人捐献了三百斤香油。 三百斤香油啊,需要装在至少六个坛子里边,要是没有马车的话,就凭这一家三口怎么弄那么多香油过来。 自己的这个弟子,虽然确实生的眉清目秀,很有几分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架势,但他却缺乏敏锐的观察力和缜密的逻辑推理能力,尤其是在典狱司大牢中的表现,其实很让刘师傅失望…… 但眼下这幅情形,实在不好再多说什么,还是先逃出去再说吧…… 眼看着那一家三口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折腾了好半天,又布施了整整一百套僧衣和三百两银子,然后亲手把佛前的长明灯添满了香油。等到他们从佛堂里边走出来的时候,柳师傅顺手就把佛像前的一根蜡扦捏在手中,然后又朝岳师兄递了个眼色。 岳师兄顿时心领神会,顺手抄起了“刮垢板”就跟了上去。 这“刮垢板”是一种清理油污的工具,约莫有两寸来宽六寸多长,为了刮下附着的油污特意打磨出锋锐的刃口,除了没有手柄而且略显宽阔之外,和匕首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对于岳师兄这样的高手而言,把这样的铁片子作为武器,虽然不是很趁手,但却已经足够了。 那一家三口,完全没有注意到跟在身后的柳师傅和岳师兄,出了佛堂之后径直朝着山门外走去,连一点点的警醒都没有…… 第150章 送我出去 最近这几天来,顺义伯包慕贤实在是太倒霉了,简直就是霉运当头! 先是莫名其妙的卷入“行刺皇上”的大案当中,虽然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是典型的诬陷和攀扯,但他的名字已经出现在刺客的口供之上,还有一把刀作为证据,出了这种事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在顺义伯包慕贤是个“很懂事”的官场老油条,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事再怎么喊冤叫屈都没有用,唯一能帮自己洗清冤屈的只有一样东西:银子。 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当中,陈长生的手下不断的上门勒索,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那点家底被折腾的所剩无几,又想方设法的托人情走关系,偷偷摸摸的给孙成岩送了一大笔银子,总算是得到了孙成岩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弄到了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果。 对于顺义伯包慕贤来说,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局了。 对于顺义伯这种饱读圣人文章的官员来说,他原本就不怎么相信所谓的“神佛”之说,却架不住自己的老婆一再撺掇,干脆就带着家人到了西来寺。 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拜一拜佛会不会真的得到观音菩萨的保佑,但眼下自己这么倒霉,还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布施了一番。 不管有用还是没用,先求个心安吧。 “咱家布施了三百两银子,一百套僧衣,还有三百斤香油。”顺义伯的老婆是个胖乎乎的妇人,她对观音菩萨信的不行,“菩萨已经知道了咱们的虔诚,肯定会保佑老爷升官发财……” “还升官发财?”顺义伯包慕贤无可奈何的苦笑着:“这一次我没有被抓进大牢就已经是烧高香了,我已不再奢望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老爷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胖乎乎的包夫人让车夫拿出了登车的小凳子,却没有最先上车,而是招呼身后的那个少女:“雨儿,你先上车,坐里边一点儿……” 这个名叫雨儿的少女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或者连二十岁也不到呢,虽然没有十分的姿色,也是齿白唇红面色娇嫩,尤其是那副温婉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雨儿小姐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的踩着小凳子上了那辆双挽的篷车。 顺义伯夫妇二人上车之后,正要招呼车夫驱赶着马车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两个人跳了过来。 还不等这一家人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柳师傅就已经用手里那根尖尖的蜡扦子抵住了车夫的咽喉,用低沉的声音威胁着:“别动,要不然就要你的命……” 顺义伯也算是个见过些大世面的人了,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佛门净地遭遇拦路抢劫的歹人……他真的以为柳师傅和岳师兄仅仅只是拦路抢劫的匪类,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二人就是给自己惹来天大麻烦的刺客。 他正要开口喊叫,岳师兄一把就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巴,稍一用力就把他推到了车厢里头,用锋锐的刮垢板横在他的脖子上:“你要是敢胡乱喊叫,立刻就送你上西天去见真佛。” 车夫和顺义伯本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胖乎乎的夫人和娇滴滴的雨儿小姐早已吓的面无人色,蜷缩在车里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这两个面带凶相的亡命之徒! 这是京城啊,还是佛门净地,菩萨全都看着哩,这二人却敢公然行凶,摆明就是个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嘛。 柳师傅继续威胁那个车夫:“驾车,出城,要是敢耍什么小聪明,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 在这个车夫的心目当中,这二人应该是为了弄点钱财的江湖匪类,虽然已经劫持了顺义伯一家三口。但他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车夫罢了,只要他们把老爷身上的钱财搜刮出来就会离开。自己一个月连一两银子都赚不到,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所以,车夫表现的非常配合,不折不扣的按照柳师傅的意思,驾着车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你们不用怕,我们不是杀人越货的贼匪,也无意伤害你们。”岳师兄继续用刮垢板控制着顺义伯,为了安抚这一家三口的情绪,避免他们出现什么过激的举动,岳师兄的态度非常诚恳:“我们只是犯了点小小的案子,想要借你们的车出城而已,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先委屈你们一下吧。” “只要顺顺利利的出了城,我保证立刻放了你们,绝不会伤害你们一根头发。” 这几句话确确实实是岳师兄的肺腑之言,毕竟他们是光复大明正统的忠义之士,而不是杀人越货的土匪,只要能顺利出城就行,根本就无意伤及无辜。 毕竟这是在京城啊,天子脚下,一般的贼人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再加上岳师兄说的言辞恳切,顺义伯等人也就信了。 不信也不行啊,总不能真的和他们拼命吧。 自己本就是朝廷的爵爷,身份高贵着呢,完全没有必要和俩亡命之徒拼命。就算真的拼命的话,估计也讨不了什么好,万一惹恼了这两个家伙,一家三口的性命可就不好说了呀! 打定了主意之后,顺义伯不仅非常的配合,而且还在安抚自己的老婆的女儿:“夫人,雨儿,都不要怕,这两个……两位好汉只不过是有一时的不便而已,且又于我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肯定不会难为咱们,都安静些,送他们出城也就是了。”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不管你们俩是什么样的亡命之徒,也不管你们犯了什么事情,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们,你们总不可能胡乱伤人吧。 至少,顺义伯是这么想的。 经过他的这一番安慰之后,夫人和雨儿小姐总算是有了一那么一丝丝虚无缥缈的安全感,全都默不作声的乖乖配合,只希望把这两个家伙送出城之后就可以得到平安。 西来寺本就距离城门不远,片刻之间就已到达。 守在城门口的那几个士兵远远的看到马车过来,挺起手中的长矛拦住了去路:“停车,检查——” 岳师兄把手中的刮垢板微一用力,顺义伯立刻就“很懂事”的撩开了车帘,从车子里边探出头来:“是我……” 顺义伯包慕贤,原本就是城门守备,这些个士兵全都是他以前的手下,一见到顺义伯立刻就放行了,甚至还用明显带着讨好的语气说了一句:“顺义伯包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去呀?” “出城一趟,用不着向你们禀报吧?” “不敢当,不敢当……恭送顺义伯……” 顺义伯? 这个家伙就是顺义伯包慕贤? 柳师傅和岳师兄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却早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第151章 老婆女儿 柳师傅他们这些人,除了对朱棣这个“窃据神器”的“反贼”恨之入骨以外,在“仇恨名单”上,顺义伯包慕贤的名字绝对排在前列。 虽说当时燕军的千军万马攻打京城,大势早已不可挽回,但要不是包慕贤主动开了城门投降的话,京城绝对不会在一夜之间失守。 他们最恨的就是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明明拿着建文皇帝的俸禄,不仅不思报效,反而辜负了“皇恩”投降了朱棣,早就对他恨的牙都痒痒了。 行刺朱棣失败之后,之所以故意诬陷攀扯这个包慕贤,分明就是一招“借刀杀人”的把戏,无非就是希望能置他于死地罢了。 不管是柳师傅还是岳师兄,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劫持了他们一家人,那就注定不可能再放过他了,绝对没有这种可能,连想都不要想。 必须把这个包慕贤带回去,用他的颈中鲜血祭奠那么多的忠魂义骨,然后把他的脑袋送到京城,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奸贼的好下场。 当马车平平稳稳的来到江边之时,包慕贤还在做着“马上就可以离开”的美梦呢。 “二位好汉,我已把你们送出了城,车上还有些银钱,也一并赠予二位好汉了……” 按照包慕贤的想法,我已经把你们送出来了,还把随身携带的银子给了你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们俩该放我们一家人走了吧? 此时此刻的岳师兄,再也没有了出城之前和颜悦色的神态,而是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包慕贤,就好像急于回家做饭的主妇看着案板上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那副怒目圆睁的眼神让包慕贤不寒而栗,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包慕贤,你这狗贼……”岳师兄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想当初燕贼犯京之时,就是你这狗贼开了城门,放叛军入城,这才搞的天下分崩万岁蒙尘……” 听了这几句话,包慕贤立刻就傻眼了。 现如今已经是永乐皇帝登基坐殿的时代,却还有人口口声声的说什么“燕贼”,还提起他开城门放燕军进城的那点事儿…… 包慕贤又不傻,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这二人绝对不是什么鸡鸣狗盗的小毛贼,他们是建文余孽,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前些日子行刺皇上的那一拨刺客。 落到这些人的手里,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千刀万剐都算是轻的! 能够亲手捉住包慕贤,柳师傅显得格外激动:“上天有眼,天道报应,是老天把你这个狗贼送到我们的手中,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要把你这狗贼带到万岁的面前,交由万岁爷处置……” 虽说包慕贤确确实实的被吓坏了,但他终究做过城门守备,好歹也是见过些场面的武官,尤其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猛的一推岳师兄,趁着他的身体后仰之时又猛力把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扯了一下,利用车夫的身体挡了挡柳师傅,然后不顾一切的撞开车尾的篷布,跌跌撞撞的从车上滚落下来。 “奸贼,哪里走……” 岳师兄用刮垢板划开车厢上的篷布,一跃而下就追了上去。 虽然柳师傅真的很想和岳师兄一起追赶这个家伙,但毕竟车上还有车夫和包慕贤的老婆女儿,他也不敢离开,只能看着岳师兄拼命追赶仓皇逃窜的包慕贤。 包慕贤跑的比兔子还快,稍微慢一点这条老命就要玩完呀,他跑的能不快吗? 奈何他终究跑不过岳师兄,眼瞅着就要被追上的时候,包慕贤急中生智不管不顾的纵身一跃,直接就跳进滚滚长江之中…… 岳师兄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跳下去,而是折折返了回来。 “为什么不下水去追那狗贼?”柳师傅已经被气坏了,声色俱厉的呵斥着:“此等狗贼,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逃走而不去追赶?” “师父。”岳师兄说出了一番道理:“若是下水追赶,恐怕又要耽误不少时间,这里距离京城极近,你我尚未脱离险境。这里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以后有的是机会手刃此贼……” 因为这里就在京城之外,万一追兵赶到了怎么办?所以咱们还是赶紧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岳师兄的这一番说辞,几乎把柳师傅气的内伤。 柳师傅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弟子的心意:无非就害怕朝廷的追兵赶到,连一点点的时间都不敢耽误。 如此胆小如鼠的弟子,气的柳师傅真才一个大耳刮子抽在他的脸上,但眼下真不适合那么做。 “师傅,我知道您老人家一定很不满意弟子的所作所为,但这里不是还有包慕贤那狗贼的老婆和女儿嘛。咱们把他的家眷带回去,也算的有个交代了。” 虽然柳师傅绝不是伤及无辜的贼匪,但车里的那俩女人绝对不是什么无辜之人。 他们是狗贼包慕贤的老婆和女儿,就算是包慕贤本人跑了,他的家眷也是肯定不会放走的。 知道了眼前这二人就是建文余孽之后,胖乎乎的包夫人和娇滴滴的雨儿小姐全都吓的面无人色,连嘴唇儿都白了,哆哆嗦嗦的蜷缩在车里,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两位大爷……”车夫已经跪了下来,磕头如同鸡啄碎米一般,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苦苦哀求:“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需要奉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娃,我家的娃娃还不到周岁哩……我不知道两位大爷和我家老爷有什么仇什么怨,但这些全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个赶车的呀,求二人大爷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你给狗贼包慕贤赶车,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这就结果了你……” 刚才放跑了包慕贤,现在又要斩杀无辜的车夫,柳师傅是真的怒了,他一把推开岳师兄,用严厉的语气低吼着:“他不过是车夫罢了,和此事有什么关系?不要滥杀无辜!” 说完这句话之后,柳师傅甚至不愿意再多看岳师兄一眼,他一把就将车夫拉了起来:“这位赶车的小哥,你不要怕。我们不是滥杀无辜的贼匪。你回去之后告诉包慕贤那狗贼,他的妻女我们已经带走了,至于说他的那颗狗头……我们是一定要割下来的,让他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吧。” “是,是,小人一定把两位好汉的话带给包大人……哦,不,是带给包慕贤那狗贼……” “好了,你可以走了。” “多谢好汉不杀之恩。” 说完这句话之后,车夫就慌慌张张的跑开了,一直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第152章 跳进黄河 这个车夫连一刻都不敢停留,一路上跑的飞快。 虽然跑的肺都要炸开了,真的很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却又唯恐那两个“好汉”追上来,竟然毫不停歇的跑了好长的路程,一直跑到了城门口,才算是稍稍的安心了一些。 陈长生正带着几个人询问把守城门的那几个士兵:“你们有没有见到两个人从这里出城?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生的矮壮敦实。还有一个年轻的……” 就在刚才,陈长生带着手下去了西来寺,但却一无所获,根本就没有找到柳师傅和岳师兄二人。 考虑到西来寺距离西门极近,他们很有可能会从西门出城,所以才特意过来询问。 “没有见到陈大人说的那两个人……” 没有见到? 那就是说柳师傅和岳师兄还在城中? 那他们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呼呼带喘的车夫凑了上来:“大人,大人,我见到你说的那俩人了……” 听了这话,陈长生顿时眼前一亮…… 当车夫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完了自己的“危险经历”之后,陈长生和他的手下全都惊呆了:那俩刺客劫持了顺义伯包慕贤,然后坐着他的马车出城去了? 就算是再怎么丰富的想象力,也绝对想不出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变化呀。 陈长生愈发的感到局面正在进一步的失控,但此情此景之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马上一挥手:“带着车夫,追,赶紧追赶……” 王大有、康等年等人甚至来不及去找一辆马车,就带上了那个车夫,紧紧的跟在陈长生身后,出了城门一路狂奔。 刚刚跑过一趟的车夫又跑回了原地,并且把陈长生等人带了过来。 但他们来的太晚了。 光是车夫来来回回的这么跑,就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当陈长生等人赶到之时,别说是那两个刺客了,连鬼影子都没有找到一只。 “你确定就是这里吗?”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车夫指着停在江岸边的那辆马车说道:“我就是赶着这辆车过来的,肯定不会有错,绝对就是在这里。” 那辆车还在,但车上却早已空无一人。 “陈大人……”王大有往前凑了凑:“咱们还要不要继续追?” 还追? 往哪儿追? 眼前有滚滚长江,身后就是四通八达的道路。 柳师傅和岳师兄肯定已经带上了包慕贤的妻女逃走了,至于说他们逃去了什么地方,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们有可能往北去了,也有可能往南去了,更有可能直接渡江长江往西边去了,反正天地广阔,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真他娘的,又让他们跑了。”康丰年气的直跺脚,“又让咱们兄弟白跑一趟……” “也不算白跑。”陈长生嘿嘿的笑着:“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还有包慕贤那老小子吗?” 虽然上一次大家去包慕贤家里的时候,都知道是那俩刺客在故意攀扯诬陷,但大家还是趁机狠狠的敲了一笔竹杠,每个人的腰包都鼓鼓囊囊,着实捞了不少油水。 这一次,那俩刺客是坐着你包慕贤的车逃走的,你包慕贤是不是刺客的同党?是不是对万岁爷有图谋不轨之心? 你家的车就在江边,你家的车夫就是证人。 这一回,总不能再说我们是刺客栽赃陷害攀扯诬陷了吧? 无论如何,包慕贤已经和这事掰扯不清开了,漫说是跳进黄河,就算是跳进银河,他也洗不清了! “走,咱们去找包慕贤那老小子,狠狠的敲他一笔……哦,不。”康丰年哈哈大笑着改换了一个更好的说法:“咱们去找那老小子办案,铁证如山,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一回要是不把老小子的骨髓油榨出来,老子就随他的姓,哈哈……” 当陈长生带着一大群手下,气势汹汹的来到顺义伯家里的时候,堂堂的顺义伯才刚刚回家,全身上下都满是污泥,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换衣裳呢。 一看到陈长生,顺义伯包慕贤的腿肚子就开始转筋了,却还在强做镇定的打着哈哈儿:“陈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呀……” “我说顺义伯呀。”陈长生一点都不客气,甚至没有丝毫要拿捏的意思,大马金刀的坐到了主人的座位上:“你这身上又是泥又是水的,怎么会搞的如此狼狈?” “我……不小心跌进了荷塘之中,还没有来得及更换衣衫,就急匆匆的来迎陈大人了,真是失礼。容我到后堂更衣……” 顺义伯包慕贤明显就是在撒谎。 什么跌进荷塘?分明就是胡扯! 堂堂的顺义伯包慕贤之所以不敢讲真话,就是因为他还天真的以为陈长生不知道自己的经历呢,所以才要极力隐瞒。 这并不是他要为那俩刺客隐瞒,而是为了他自己。 上一次就因为那俩刺客的一面之词,还有一把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刀子作为“证据”,自己就被狠狠的敲诈了一番,为了洗清嫌疑他上下打典,弄的大半个家底都没了。 这一次,刺客坐着他车出了城,这事若是让陈长生知道了,就算是有一百张嘴巴都解释不清,哪怕是自己倾家荡产恐怕也过不了这一关,说不得还要掉脑袋呢。 所以,他根本就不敢承认自己曾经和那刺客有过接触。 “跌进荷塘?”陈长生冷冷一笑:“只怕是跳进长江了吧?” “你……陈大人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装傻充愣是吧?好,好的很呢。”陈长生很有气势的一摆手:“来人,把咱们包爵爷家里的车夫带上来,顺便让包爵爷看看咱们带回来的那辆车,到底是不是他家里的……” 当王大有等人把车夫带过来的时候,包慕贤立刻就懵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陈长生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自己前脚刚刚挣脱了那俩刺客,陈长生后脚就到了,自己根本就来不及做善后处理,这也太快了吧? 顺义伯包慕贤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而且是摊上大事儿了。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事情到底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一个说不清楚就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啊。 顺义伯再也拿捏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陈大人,我冤枉啊……” “冤不冤的我说了不算,得把你带会去好好的审一审……” 就在陈长生准备把这位顺义伯带走的时候,身旁的王大有不动声色的碰了碰他的胳膊肘:“陈大人,且不忙把这老小子带回去,咱们就先在这里审一审他,您觉得呢?” 陈长生顿时心领神会:只有先在这里“审问一番”,才能把榨出来的油水揣进自己的腰包,要是把他带回到安北所,分润油水的人可就多了,到时候自己和手下的这些兄弟还能得到多少好处,可就说不准了呢。 “好,先好好的审一审,就在这里审!”陈长生打量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沉声说道:“一定要审的仔细些,千万不要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罪证!” 第153章 现在你是人质 “这家连升当铺怎么样?”陈长生刚一回家,就随手把一份当铺的契据交给了大奶奶:“有时间你去看看这家当铺,看看到底值钱不值钱?” “连升当铺?那是京城有名的大当铺啊。每次路过当铺门口,都看到里边生意兴隆。”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当铺?” “非常的不错,就算不敢说是日进斗金吧,我估摸着肯定也是大赚特赚的好店铺了呢。” “那好,以后就把连升当铺交给你打理吧,免得你总是在家里穷极无聊。” 古代的当铺,可不仅仅只是给穷人典当一点东西那么简单,而是这个时代的“金融机构”,还做着存银房贷的生意呢。 这么大的一家当铺,直接给了大奶奶,顿时就她喜上眉梢,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到陈长生的身上:“前番老爷把秋水伊人的胭脂铺给了三妹妹,我还抱怨老爷只是心疼三妹妹却不肯疼我,现如今老爷把这么好的当铺交给了我,奴奴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老爷的恩情,以后一定会更加卖力的伺候老爷,争取早点给老爷诞下一男半女……” “好了,好了,别总是说好听的话儿,以后要更紧尽心的伺候本老爷才是。”陈长生笑嘻嘻的在大奶奶的腰上捏了一把:“我要和红英姑娘说几句话,你先出去吧。” “是,” 大奶奶前脚刚走,展红英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陈大哥,你这个当铺是从哪来的?” “别人送的。” “偌大的当铺说送就送?虽然我知道陈大哥是义薄云天的好男儿,但这……” “你是不是想说我做了贪官?是不是想劝我做一个两袖清风的清官?” 展红英张了张嘴,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就是默认的态度。 毕竟,不论谁做了皇帝,真正治理百姓的都是下面的官吏。这种收受巨额财产的行为,明显就是贪官的作风啊。 在展红英的心目当中,她绝不愿意和陈长生和贪官划上等号,那会玷污她心目当中那个光辉伟岸的高大形象。 “如果我说这个当铺是包慕贤给的,你会怎么想?” 包慕贤? 听到这个名字,展红英就恨的咬牙切齿,当场就破口大骂起来:“我恨不得手刃了那狗贼,再把他碎尸万段……” “这个当铺就是我从包慕贤手里榨出来的,现在归我了。” 为了消除灭顶之灾,这一次包慕贤是真的大出血了。 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证据确凿”,再也不可能象上次那样拿出点银子就可以破财免灾了。 包慕贤自己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为了保住自己的老命,干脆就把家产拿了出来,希望陈长生可以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放一马不放一马的先不去说,至少王大有等人全都得到了很大的好处,作为包慕贤家产当中的一部分,这间当铺已经到了陈长生的名下…… “是包慕贤的?那太好了。”展红英的态度立刻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就知道陈大哥这样的大英雄,肯定不会做贪官,最好能让那狗贼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包慕贤怎么样,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陈长生目光炯炯的看着展红英:“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我想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柳师傅和岳师兄已经逃出城去了。” 听了这句话,展红英顿时面露狂喜之色:“老天保佑忠良,他们终于逃出去了,我也就放心了。” “老天保佑有什么用?要不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展红英摇晃着陈长生的手,说的非常诚恳:“要不是陈大哥你居中奔走,从中运筹,柳师傅和岳师兄必死无疑,我先代他们谢谢你了。” “哦,对了,你说的那个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就是,我要完蛋了。”陈长生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那个柳老头做事太不地道了,还有那个浓眉大眼的岳师兄,做的这是什么破事?” “他们是逃之夭夭了,却不管我了。” “他俩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跑掉了,我怎么向朝廷交代?到时候朝廷要是治我的罪,我怎么解释?” “要不……”展红英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陈大哥,你和我一起逃吧,咱们逃出京城,去找王良臣王大人,咱们一起为万岁爷效力……” 展红英说的这个“万岁爷”肯定就是特指建文帝朱允炆,而不是永乐帝朱棣。 “你说的轻巧,我这么一大家子,上有老小有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吃饱了撑的去和你们胡搞乱搞?” “此乃忠义之举,怎么能说是胡搞乱搞呢?” “你有你的忠义,我过我的日子,别拿你们的那一套硬安在我的头上。”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虽然道不同,但我还是很感激陈大哥。”展红英象个真正的江湖豪侠那样,朝着陈长生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你要走?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听了这话,展红英的脸上立刻就露出惊诧的表情:“陈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你是行刺皇上的刺客,我是抓捕刺客的官员,怎么能让你就这么走了呢?” “陈大哥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把我抓起来的。” “我确实不会真的抓捕你,但你也不能就这么走掉。”陈长生已经站起身来:“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满口忠义,就好像自己多么了不起似的。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却一点都不顾我的感受,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向朝廷交代?” 展红英呵呵一笑,主动伸出双手:“那陈大哥就把我捆起来交给狗朝廷好了。” 陈长生没好气的把展红英的双手推开,气呼呼的说道:“虽然我不会把你交给朝廷,但也不会就这么让你走掉。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质。” 被陈长生作为人质,展红英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毫不担心,反而笑嘻嘻的凑到了他的面前,在一个呼吸可闻的近距离上,象个可爱的小女孩一样:“能做陈大哥人人质,其实也不错呢。你这里吃的好喝的好,我都已经开始长胖了呢。只是不知道,陈大哥想要用我这个人质得到点什么呢?” “我懒得和你说。”陈长生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道:“周正那小子比你懂事,他知道应该拿什么东西才能把你这个人质换回去。” 第154章 你跑不了 又是一个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 “红英姑娘,吃饭了。”大奶奶把今天的晚餐送到了房中,将那些杯、碟、碗、盏一一摆在桌子上,甚至还很亲切的递给展红英一双筷子:“粗茶淡饭,将就着用些吧。” “烩三鲜,烧蹄膀,还有蒸鱼和白灼虾,这还算是粗茶淡饭?”展红英也不客气,就像是梁山好汉一样甩开腮帮子大口吃喝,不仅将桌子上的那些精美菜肴一扫而空,甚至连汤水都喝的点滴不剩,吃的肚子鼓鼓之后拿起手巾摸了摸嘴儿:“吃饱了,饱的不能再饱了。” 如同前几日那样,大奶奶很周到的照顾着展红英的饮食起居,又一次给她沏了一壶茶:“红英姑娘再喝碗茶水消消食吧。” 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展红英笑嘻嘻的说道:“我在你房里已经躲了好几天,承蒙关照,真是不胜感激。只是还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帮个小忙。” “老爷早就吩咐过了,说红英姑娘是家里的贵客,你的要求一定会竭力满足,不知红英姑娘还有什么要求?” 展红英“唰”的抽出那柄短剑,用剑尖抵住了大奶奶的胸口。 见到寒光闪闪的兵刃,大奶奶当即就慌了:“你……红英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展红英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顺手扯下床上的帐带子,三下两下就把大奶奶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随手拿起刚刚擦过嘴的那方手巾,以无比熟练的手法塞到大奶奶的嘴把里。 望着大奶奶那惊恐的目光,展红英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甚至还对着大奶奶躬了躬身:“这几天来,你一直都对我挺好的,只是陈大哥要把当成人质不让我走,我又不好当面和他闹翻,也就只能委屈你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好了,我已经向你赔礼道歉了,你不要怪我呦……”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展红英打开了条案上的抽屉,从中取出笔墨等物,写下了一封“告别信”: “陈大哥台鉴,近蒙照料,红英不胜感激。然你我殊途各有所期,不得已而出此下策,陈大哥大人大量千万海涵……今不告而别,实是无奈,他日相逢必当面请罪,得罪之处万毋怪罪,山水相逢各自珍重……” 落款是“知名不具”! 这封告别信的意思就是:陈长生陈大哥呀,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感念你的恩德真的非常感谢。但你和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咱们全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不得不对大奶奶用了些小小的“手段”,陈大哥你千万不要生气哦。等一会咱们再见面的时候,我肯定会当面向你请罪,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是可以理解的。希望你多多保重,我先跑路了…… 写好了这封“告别信”以后,展红英就脱下了那身小丫鬟的衣裳,换上了来时穿的那件夜行衣,推开后窗就跳了出去,片刻之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正在后院的凉亭之中纳凉呢。 凉风阵阵,月色朦胧,挤挤挨挨的荷塘之中满是碧绿嫣红,空气中满是沁人心脾的花香水汽,和那繁华的大都市比起来,简直不要太惬意。 “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是谁在练太极,风生水起……” 就在陈长生哼唱着最熟悉的流行歌曲之时,小慧儿妹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哥,哥,不好了,不好了,那个红英姑娘跑掉了。” “她把大奶奶捆起来,然后就跑掉了。” “大奶奶没事儿吧?” “她没事儿,只是受了些惊吓,正在房里哭呢,我赶紧过来告诉你消息。”小慧儿妹子赶紧把展红英留下的那封“告别信”拿给陈长生看:“红英姑娘还给你留了一封信,我又不认得字,哥,你赶紧看看写了些啥。” 陈长生终于站起身来,很随意的看了看“告别信”上的字迹,就把这张字条凑到灯火上烧成了灰烬,然后又继续躺坐在躺椅上,摆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她竟然真的跑了,虽然确实让我感到有点意外,但也不算什么……” 小慧儿妹子虽然没有啥见识,但她又不傻。就算小慧儿妹子还不知道展红英的真实身份,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隐隐约约的感到这个展红英绝对不是一般人,陈长生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躲躲藏藏,分明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哥,她就这么跑掉了,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麻烦?”陈长生已经眯了上了眼睛,用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说道:“没事儿的,不用担心,天塌不下来,你就安安稳稳的睡觉去吧。” 虽然小慧儿妹子还是有些狐疑,但她已经习惯于绝对相信陈长生。 既然陈长生说没事儿,那就肯定没事儿。 “哦,对了,慧儿啊,帮我拿一壶酒过来。” 酒? 陈长生的酒量本就不怎么样,而且他从不一个人喝酒,都已经这么晚了,喝的哪门子酒哦? “哥,你口渴了么?我去给你弄点银耳甜汤,就不要喝酒了吧?” 陈长生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而是面带微笑的看了看小慧儿妹子,他的眼睛在月光之下亮闪闪的,就好像天上的星辰:“顺便多拿一个杯子过来。” 多拿一个杯子? 小慧儿妹子只是淳朴,但却绝不是愚笨,她马上就意识到了点什么:“哥,今天晚上是不是有别人要来?” “有个朋友,今天晚上应该会来找我。”陈长生笑道:“把家里的大门和二门全都打开,我估摸着那个朋友应该快要来了。” 虽然小慧儿妹子不知道陈长生说的那个朋友到底是谁,但出于对陈长生的盲目迷信,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时间如同行云流水般无声无息的划过,不知不觉就已是后半夜了。 晚风依旧是那么的清凉,陈长生依旧用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躺坐在摇摇晃晃的躺椅之上,发出悠长的呼吸,就好像已经睡着了一样…… 也不知什么时候,两个身影竟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后院,一个高大伟岸,一个娇小玲珑。 二人看了看躺椅上的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个高大的身影故意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这绝不是因为他嗓子不舒服,而是在提醒陈长生:我过来了。 但陈长生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甚至还打起了鼾。 第155章 利益交换 那个高大的身影微微一笑,径直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长生兄弟,我知道你没有睡……” “谁说我没有睡?”陈长生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用梦呓般的声音嘟嘟囔囔的说道:“我明明睡的好好的,哪个不懂事的家伙又来搅我的好梦?” 高大的声音看了看身边那个身材娇小的同伴,那个身材娇小的同伴赶紧蹑手蹑脚的走到陈长生身后,伸出一双白皙的小手揉捏着陈长生的肩膀,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陈大哥,都是小妹不懂事,陈大哥是何等英雄了得的大人物,想必一定不会和我这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吧?” “少给我戴高帽,老子不是什么大英雄,老子就是胆小怕事的家伙。” “偷偷的跑掉,确实是小妹的不是,陈大哥要是还生我的气,就打我几下好了。” 当展红英把那张吹弹可破的娇嫩面孔凑过来的时候,陈长生干脆就把脸扭了过去,做出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话”的表情。 那个身材高大的家伙哈哈一笑,一把就将陈长生从躺椅上拉了起来:“好了,好了,长生兄弟啊,别耍小性子了,我已经替你骂过红英了,狠狠的把她骂哭了。好歹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是胳膊上走马肚子里撑船的大英雄,和黄毛丫头一般见识?长生兄弟我知道你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我这不是把她带回来当面向你请罪来了么?” “周正,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都懒得搭理她。” 那个高大之人就是周正,身材娇小者自然就是展红英了。 自从展红英吧大奶奶捆绑起来留下了一封“告别信”就跑掉之后,还没有出城呢就刚好遇到了过来接应她的周正。 柳师傅和岳师兄已经安全的回去了,周正又不傻,自然知道仅凭展红英根本就不可能把他俩从大牢里头救出来,完全就是陈长生的功劳。 所以,当他知道展红英是怎么跑出去的之后,立刻就怒了,真的把展红英狠狠的训斥了一番,然后就带着她回来“负荆请罪”来了。 “展姑娘,展女侠,你的武功很高啊,三下两下就把我那个姬妾给捆绑起来了……” 陈长生故意拿这种话讽刺展红英,她怎么会听不出来? 就好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展红英羞愧的低下了头,偷偷摸摸的看了周正一眼,希望周大哥能帮她说几句好话。 “红英那两手三脚猫的功夫,还在长生老弟面前卖弄,真是自不量力。”就好像是在教训不懂事的小妹一般,周正面带微笑的说道:“得亏长生老弟当时不在场,要不然的话……红英妹子啊,当时躺下的就是你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展红英都以自己的武功而自豪,虽然她的身手还远远比不上周正周大哥,但三五个普通人也近不了她身。展红英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不会武功,但周大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好像陈长生真的是个高手似的,这个陈长生会武功吗? 陈长生确确实实不会武功,但周正却知道他的厉害。 想当初,在那荒岛上的时候,独自面对三大高手之时,陈长生依旧不慌不乱,甚至曾经不动声色的把手伸到怀中准备掏出电棍……周正是何等精细之人,自然看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当时就看出陈长生还有很厉害的大招没有放出来。 当时的周正就已经猜到了,陈长生的怀里必然装着极其厉害的武器,只是因为时代的局限,周正完全没有电棍的概念,只是一厢情愿的以为陈长生怀里揣着某种一击必杀的暗器。 “长生兄弟深藏不露,远你想象的更加厉害。”周正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两个杯子:“红英妹子啊,看到了没有了?长生兄弟早就料到我会来,就凭这份心智,就胜过你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陈长生确实早就料到周正一定会来,而且一定会把展红英带回来。 事情是明摆着的,无论周正本人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会这么做。 行刺皇上这个事情,看似是周正在做,但他不过是个执行者罢了,真正的幕后指挥是那个王良臣王大人。 或许那位王良臣王大人确实有些迂腐,也很有可能就是个书呆子,但他绝对不是个弱智。 因为曾经和周正有些交情,所以陈长生才会帮助展红英、柳师傅和岳师兄他们这些人,当然这也是为帮他自己。 陈长生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而且表现出周正他们这些他的友好,那些建文旧臣不可能看不到他的价值。 不管怎么说,陈长生都是安北所的头目,而且还是那种掌控实权的头目,这是何等重要的人物,就算他不是建文旧臣的“自己人”,至少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友好态度”,只要那个王连臣的脑子没有进水,就一定会极力拉拢。 要是展红英就这么跑掉了,搞的陈长生无法对朝廷做出交代的话,就等于是断送了一个极其重要而且极其宝贵的“盟友”。 到底是一个小小的展红英重要,还是在京城之中得到一个重量级的“盟友”更加重要,这笔账谁都会算。 “长生兄弟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若是让红英这丫头就这么不辞而别的跑掉了,江湖道义上也说不过去。她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我不能不懂事。”周正笑呵呵的对陈长生说道:“好了,我已经把红英妹子带回来了,你想打就打她几下,想骂就骂她几句,赶紧把心头的火气和怨气消了……” 说什么江湖道义,不过是个委婉的说法而已,这根本就不是周正的真实目的。 “周正啊,你和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不要再说这种没有用的废话了吧?”陈长生斜着眼睛看了看展红英:“你自己应该心中有数,就凭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再加上三两句好话,恐怕打发不了我吧?” “还是长生兄弟痛快,那咱们就不说场面话了。”周正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到底想要得到什么,自己必须拿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行,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陈长生的眼睛:“王良臣王大人想见你。” “这才是陈长生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 “明天。” “在什么地方见面?” “明日你出西门,到时候我会带你去见王大人。” 第156章 江心小洲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小慧儿妹子睡的正香呢,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敲门声。 因为知道是陈长生,小慧儿妹子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就打开了房门,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口问道:“哥,怎么这么早?” “我有个事儿得出去一下。”陈长生随手塞给她一张字条:“明天早上你把这张字条交给孙成岩孙大人。” “你干嘛不自己给他?”小慧儿头也不回的又上了床,像个男孩子一样用很不雅观的姿势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我还想睡个回笼觉哩。” 小慧儿妹子和陈长生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说法,完完全全就如同嫡亲的兄妹一般。 “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注意仪态。”陈长生拉过一方被单子盖在她的身上。 “热。”小慧儿踢开了被单子。 “慧儿,我和你说正事哩。”陈长生坐在床头,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你先别睡了,好好听我说,这是很要紧的事情。” 见到陈长生严肃的表情,小慧儿妹子终于翻身坐起:“啥事儿哦?” “明天早上,你一定要记住,是明天早上,把这张字条交给孙成岩孙大人。” “为什么一定要明天,今天不行吗?” “你别问了,一定要明天给他才行。” “那好吧,我记住了,明天把字条交给孙大叔。”小慧儿看了看那张字条,奈何她一个字都不认得,根本就不知道字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个东西很重要,不能让别人看到,一定要亲手交给孙成岩本人。” “你就说我临时急事要出门,而且走的很匆忙……” “我知道了。” “把我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哥遇到了点急事,匆匆忙忙的就走了,只是留下了这张字条,让我交给孙大叔,这么说可以吗?” “对,就这么说。”陈长生笑着拍了拍小慧儿妹子的脑袋:“好了,就这么点小事,你继续睡觉吧。” “嗯。”小慧儿妹子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就又开始呼呼大睡了。 陈长生帮她关上了房门,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家,出了城之后直奔城西而去。 刚刚来到一个三岔路口,陈长生就从袍服的下摆扯下一大块布条子,系在路边的树上。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再次来到路口之时,顺手就把自己的帽子上的饰带扯下来做好了标记…… 一路走一路做标记,很快就来到了长江边上。 周正撑着一条小船,正在浅水区等他,远远的看到陈长生过来,船上的展红英赶紧站起身来朝着他遥遥招手:“陈大哥,这边来……” 陈长生麻溜儿的跳上了小船,周正本就是操舟弄桨的好手,一竹篙下去,小船顿时朝着江心驶去。 “陈大哥,你来的时候沿路都留下标记了?” “标记已经做好了,明天这个时候,等孙成岩他们看到我留下的标记,一定会找到我。” “那我就放心了。” 船只已经行驶到了深水区,放在竹篙拿起了木浆的周正笑道:“长生兄弟心思缜密做事沉稳,不在我之下,红英妹子不必操心。” 展红英满脸都是微笑的表情,先看了看周正,又看了看陈长生,说的意味深长:“我平生最敬重的两个人,全能和我在一条船上,真的开心的很呢。”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好不好?你啥时候敬重过我?你甚至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哎呀,陈大哥,我的好大哥。”就象个撒娇的小女孩那样,展红英用力的摇晃着陈长生的手:“我说真心话呢,你又不肯相信。” “我才懒得理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我也不需要你的敬重。” “我是真的把你看做是和周大哥一样的英雄,我最敬佩的就是忠义英雄……” 周正一边划着船一边说道:“红英妹子,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也谈不上什么忠义,只不过是不做昧心之事的普通人罢了。我能看得出来,长生兄弟和我一样……” 周正本就不在乎朱允炆和朱棣的正统之争,只不过是因为阴差阳错的关系,才被动的卷入其中。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他完全能够看出陈长生的态度:就象他一样,陈长生似乎对朱棣朝廷也谈不上多么忠诚,自然也不在乎谁才是天下正统,他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朝廷不朝廷的,和老百姓有什么关系?你总是口口声声的说什么正统,那朱棣就不是太祖皇帝的子孙了吗?” 周正的这句话,把展红英惊的目瞪口呆:“周大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种话,我也就是对说一说而已。谁做皇帝真的那么重要吗?在我看来,能让老百姓吃饱穿暖就是好皇帝,和是不是正统没啥关系。” 周正本就不是那种能言善辩之人,只能用最淳朴的语言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也就仅此而已罢了。 其实连周正自己都很清楚,展红英这个丫头虽然年轻,却始终视朱允炆为天下正统,这种想法当然不能算做是错,但却毫无意义。 好在周正从来都不会象王良臣王大人那样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展红英还这么年轻,肯定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说法,等她再长大一些,随着阅历的增加一定会有所感悟…… 在这个问题上,陈长生的观点和周正基本一致,但却绝不会象周正那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展红英。 “行了,周正,别再说这些没有用的话了,咱们全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改变不了什么的。” 两个被展红英视为大英雄的人物,却全都自称“无力改变现实的小人物”,这让她有点难以接受,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反驳,只是呆呆的看着二人。 良久不语。 小船渐渐驶到了江心,周正扬起了木浆,指着不远处的那座江心沙洲说道:“前面就是隋皇洲了,王良臣王大人他们就在洲上等着咱们哩……” 第157章 你想要的 所谓的隋皇洲,其实就位于长江中心的一大片沙洲。 据说……仅仅只是据说,当年隋朝平定南陈的时候,还没有做皇帝的隋炀帝杨广曾经在这里驻扎过,故而得名。 或许这里确确实实曾经驻扎过隋朝的军队,但杨广本人却不大可能驻扎在这小小的江心洲上,历史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早已淹没在故纸堆中,根本就没有人在意。 金戈铁马一统天下的故事早已经远去,在长达千百年的漫长岁月里,随着长江水道的整体偏移,伴随着长江水面越来越宽,水位反而是在不断的下降,加上泥沙的天然沉积作用,隋皇洲的面积越来越大。附近的百姓纷纷在这江心洲上开荒种地,留下了许多临时的房舍。 周正带着陈长生来到一座有些破旧的茅草屋门前,轻轻的敲了敲房门:“王大人,我把陈长生兄弟带过来了。” 房门从里边打开了,一个样貌清瘦的老头子出现在陈长生的面前。 这是陈长生第一次见到王良臣王大人。 这个王老头已是须发花白一把年纪,精神头却很不错,穿了一身洗的发白的青布长衫,头发简简单单的用巾子束了一下,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满身书卷气的私塾先生。 但陈长生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个老头子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私塾先生,而是建文旧臣当中的核心人物之一,那场刺杀行动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位王良臣王大人确实很有古代文人的那种风范,朝着陈长生行了个浅礼:“早就听说过陈义士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风神姿伟样貌堂堂。” “王大人是吧?你让周正把我带到这里来,想必不是为了夸我两句吧?”陈长生说的直截了当:“咱们能不能别兜圈子?直接说正事好不好?” “陈义士快人快语,果然有古之侠士的风骨。”王良臣王大人右手虚虚一引,“陈义士请进。” 陈长生前脚刚刚迈步进门,周正就顺手关闭了房门,然后不动声色的站在门口,就连一起过来的展红英都“很懂事”的没有跟进来。 周正也好,展红英也罢,都很清楚的知道王良臣王大人要和陈长生商谈很要紧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是个天大的秘密,必须确保没有人能够偷听都二人的谈话内容。 “陈义士义薄云天,屡次帮助我等,我先代全天下的忠义之士谢过了。” 说话之间,王良臣王大人就郑重其事的朝着陈长生行了个躬身礼。 “什么天下,什么忠义,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陈长生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位王大人:“要不是以前我和周正有那么点小小的交情,我才懒得理会你们的这些事情。” “陈义士说笑了。” “我很认真,我这么和你说吧,我就是个小人物,没啥忠义之心。我就是想着升官发财,想着娇妻美妾的过舒坦日子,你们的那些大事情我真的做不来也不想做,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王良臣这个人虽然迂腐,但却一点都不愚蠢,他很清楚的知道应该怎样和陈长生这种人打交道。就好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在看着家里的晚辈那种目光,王良臣捻着胡须呵呵一笑:“我这个人,从来就只讲究论迹不论心,不管怎样,陈义士曾经帮过我们,这是不争的事实。”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别总是挂在嘴边了好不好?你们是反贼,好歹我也是个朝廷命官,咱们不是一路人好不好?” “陈义士说的很对,你我确实不是一路人,但却可以殊途同归。”王良臣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依旧面带微笑:“陈义士想要升官发财,也是人之常情,或许……老朽可以帮你一把。” 你? 帮我升官发财? 你可不要玩笑了。 你自己都是朝廷的钦命要犯,还能帮我升官? 王良臣捻须而笑,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要是手里再拿上一柄鹅毛羽扇的话,简直就是当代版的诸葛亮啊:“你想不成为安北所的指挥使?” “我当然想啊,但孙成岩才是指挥使哦。” “我想连你自己的都很清楚,孙成岩马上就要高升了,他的位子很快就会空出来。” “就算指挥使的位子空出来,也轮不到我呀,还有老冯和老楚,不论官职还是资历,他俩都比我强的多。” “这不是什么难题,我马上就可以让你升官。”王良臣目光炯炯的看着陈长生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出三个字来:“三——山——岛!” 三山岛? 那是个什么地方? 听这个名字,应该是某个海上的小岛吧? 但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三山岛上。” 我们要找的人? 陈长生顿时就明白过来:“你是说……” 王良臣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其实,陈长生早就猜到朱允炆躲藏到了海外的某处,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地点罢了。 大海茫茫,在不知道具体方位的情形之下想要找一个人,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王良臣已经说出了朱允炆真正的藏身之地:他就在三山岛上。 朱允炆的行踪,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现如今王良臣却主动告诉了陈长生。 这当然不是背叛,事实上王良臣是不可能背叛朱允炆的,这只不过是一桩交易罢了。 故意把朱允炆的行踪透露给陈长生,其实早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等朝廷的人马冲上三山岛的时候,朱允炆早就已经转移了…… 但王良臣等人肯定会在岛上留下一些东西,用来证明陈长生的情报“绝对正确”。就算没有捉住朱允炆,那也是因为朝廷派去的人“办事不力”,而不是陈长生的情报不准。 能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肯定是要升官的呀。 “你干嘛要告诉我呢?” “因为我也希望陈义士你升官,最好能够取孙成岩而代之,执掌整个安北所。” 要是陈长生能取代孙成岩,且又和王良臣他们这些人暗通款曲的话……绝对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第158章 一出好戏 周正和展红英在外面等了很久,他俩并不知道王良臣和陈长生到底谈了些什么,只是老老实实的在外面守着。 时间不大,王良臣王大人就打开了房门,笑呵呵的朝着周正和展红英摆了摆手:“你们俩过来,带陈义士去和其他人见一见面吧。” “是。” 在周正和展红英的带领之下,陈长生来到一个很大的房间。 房间虽然很大,但却挤挤挨挨的坐满了人,少说也有百十个人手的样子,男女老少全都有,其中就有柳师傅和岳师兄二人。 “陈兄弟。”柳师傅朝着陈长生一抱拳:“承蒙搭救,不胜感激,只是当时难分敌我,出于谨慎才没有遵照陈兄弟的安排私自出逃,想来陈兄弟也是可以理解的。得罪之处,在这里当面请罪。” “是啊,是啊。”岳师兄满脸堆笑的凑了过来:“要不是陈兄弟搭救,我……我和柳师傅就真的要死在典狱司的大牢里头了呢,多谢,多谢。” “现在你们不怀疑我了?” “我等已经知道了陈兄弟的身份,知道陈兄弟乃是忍辱负重的自己人,还谈什么怀疑二字?” “好了,现如今误会消除,大家冰释前嫌,正可以勠力同心共商大事。”周正很亲切的拉着陈长生的手,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这位就是陈长生陈义士,大家都认识一下。” 百十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纷纷向陈长生抱拳行礼。 陈长生根本就懒得听这些人说那些“光复大明”“日月重辉”之类的废话,寥寥草草的作了个罗圈揖,就直截了当的说道:“时间紧迫,大家都这么忙,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陈义士快人快语,果然是侠者风范,那就不必赘言,先办正事儿。”周正很有气势的一摆手:“大家都准备好了没有?” “早已经按照王大人的吩咐,准备的妥妥当当。” “那就开始吧。” 岳师兄二话不说,直接就抽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为了表示礼貌他倒持着三尺青峰,把剑尖指向自己,恭恭敬敬的把剑柄递给了陈长生。 陈长生根本就不会武功,更不懂什么剑法,只能模仿着电视剧中那些少侠的样子,马马虎虎的比划了两下子,但却总是觉得用起来非常的不顺手。 “陈义士不习惯用剑?那就换一把刀……” “算了,反正也是演戏,就这样凑合着用吧。”陈长生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剑诀的剑诀,模仿着电影当中令狐冲的样子,摆出一个“夜战八方”的架势:“我准备好了,来吧。” 这个稀松的剑式看的柳师傅这种武林高手不住的摇头:这哪象是会武功的样子啊?最多也就是个花架子,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就算是在街头之上卖艺的也比陈长生强多了。 实在看不下去陈长生拿剑的样子,柳师傅不得不上前指点几下:“陈义士,剑讲究的就是轻灵飘逸,你哈着个腰成个什么样子?直起腰身,挺胸抬头,脚下弓箭步,目视前方……” 按照柳师傅的指点,随随便便摆了个造型,虽然在这些武林高手看来依旧就是个笑话,好歹看起来稍微有点样子了。 “就这样吧。” “陈义士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来吧。” 作为这出大戏的“制片人”兼总导演,周正还在做着最后的叮嘱:“陈兄弟不会武功,诸位下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些,千万不要误伤了他。” “知道,知道了。” “那就开始吧。” 众人纷纷来到屋外,摆开了一个战斗的架势。 “我先来。”岳师兄猛然发出了一声雄壮的呐喊,拿起一根长矛就朝着陈长生刺了过来。 岳师兄的当胸一刺,看起来好像非常的狠辣刁钻,其实故意把动作放的很慢。 陈长生拿了个架势,举起长剑格挡,然后顺势飞去一脚。 还不等陈长生的脚丫子碰到岳师兄的衣襟呢,他就猛然倒了下去,配合的天衣无缝,比影视剧中的那些打斗场面还要真实。 “点子扎手,大家一起上啊。” 随着岳师兄的一声大喊,众人纷纷抽出兵器一拥而上,瞬间就把陈长生团团围住。 面对这么多的敌人,陈长生面无惧色,一边大喊着一边继续“激战”。 当柳师傅举着一柄短刀冲过来的时候,赶紧朝着陈长生挤了挤儿,示意他朝着东边走。 陈长生顿时心领神会,马上就做出一副“双拳难敌四手”的样子“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一座木屋之前,才终于止住了脚步。 因为早就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好戏,看起来刀光剑影凶险万分,其实根本就不可能受到任何伤害,所以陈长生一点都不怕,一边高声呐喊一边和这些高手战成一团。 先来一招“举火烧天”,再来一个“力劈华山”,把手中的长剑舞的呼呼生风,还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声清啸呐喊。要不是身手实在太差劲,他真的想要耍一套“乱披风剑法”呢。 当柳师傅摆开架势冲过来的时候,陈长生抖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剑花的剑花,甚至还高高跃起,一脚就踹在柳师傅的胸口。 要是在正常的打斗之中,柳师傅至少已经发现了陈长生的七八个破绽,随便一拳就能打的他站不起来。但是这个时候,柳师傅却被陈长生打的连连后退,就好像真的打不过他似的…… 当一个彪形大汉举着一柄巨大的长斧冲过来的时候,陈长生按照柳师傅刚才传授给他的身法,摆了一个看起来很像模像样的姿势,手中长剑顺势一砍,那个彪形大汉就好像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到了似的,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个屁股墩跌坐在地,还在声嘶力竭的大吼着:“这贼好生厉害,大家小心啊。” 这么多群众演员“联袂主演”的大戏,当然不能没有观众。 顺义伯包慕贤的老婆和女儿,被柳师傅和岳师兄带回来之后,就锁在陈长生身后的木屋里头,这一对母女就是仅有的两个观众。 这出大戏,就是演给她们看的! 第159章 少侠的表演 自从被柳师傅和岳师兄带到隋皇洲以后,包夫人和雨儿小姐就被捆绑在小木屋的柱子上了。 妇道人家,何曾有过这样的遭遇,早已吓的战战兢兢,也不知哭过多少回了。 忽然之间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打斗与喝骂之声,母女二人赶紧挣扎着伸长了脖子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见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少侠,正在手持三尺青峰与贼激战。 那位持剑的少侠虽仅只孤身一人,面对蜂拥而上的贼人却是面无惧色,施展出“高强的剑法”和数量众多的贼人打的难分难解,虽是以寡敌众但却始终不落下风,还能把一个又一个穷凶极恶的贼人打倒在地。 原本以为被捉到这里来之后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一位年轻少侠“横空出世”,母女二人的心头顿时升腾起莫大的希望。 但贼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杀退一波又来一波,片刻之间就把那位白衣少侠团团围住,少侠只能背靠木屋拼死而战。 眼瞅着有个手持长柄大斧的贼人偷偷摸摸的要从侧面偷袭,母女二人顿时就异口同声的大喊起来:“少侠小心……” 正在“激战”当中的陈长生闻声而动,摆了一个潇洒而又帅气的动作,挺起长剑就砍。 剑法最讲究的就是轻灵飘逸,多用削刺之类的动作,举起长剑就砍分明就是把长剑当做砍刀来使用了,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但陈长生根本就不懂什么剑法,最多也就是摆个造型而已。 在长剑和大斧相交的瞬间,那贼人手里的长柄大斧竟然被长剑“打飞”了。 其实吧……长剑终究只是“轻型武器”,在真正格斗的时候远远没有腰刀好用,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佩剑都是一种装饰品。在生死搏杀的时刻,没有哪个高手会把宝剑当做主武器。尤其是长剑轻轻一碰就把大斧“打飞”的场面……简直就是假的没边了。 大斧本就是侧重劈砍的“重型武器”,再加上长长的斧柄,一旦挥舞起来在轮轴和杠杆的双重作用之下,别说是这种华而不实的“三尺青峰”,就算是双手大剑也肯定被大斧砸成两段。 虽然这场打斗就好像三流导演弄出来的“武侠神剧”一样假的不能再假了,只要是个稍微内行一点的人一眼就可以看破,但包夫人和雨儿小姐全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懂得这些? 用长剑“打飞”大斧本就已经假的没边了,接下来的表演则更加夸张。 陈长生顺势飞起一脚,竟然把那个体重超过两百斤的彪形大汉踢的“倒飞”出去……也亏得这位壮汉身手了得,才能演出这种“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的“倒飞”效果。若是此人生在二十一世纪,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代功夫巨星。 眼看着这位少侠力敌群贼,母女二人顿时心中欢喜,就在她们以为“少侠”可以战胜这些反贼把自己救出去的时候,猛然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贼”竟然端起了一张手弩,偷偷摸摸的瞄准了那位手持长剑的“少侠”…… “少侠小心呀……” 在母女二人已经变了腔调的惊呼声中,猛然传来一声弓弦响动之声,一支弩箭“准确无误”的射中了陈长生的肩窝子,手中长剑顿时掉落在地。 那些个凶狠的贼人顿时一涌而上,以群狼吞虎万蚁噬象的架势把陈长生按倒在地,然后在母女二人绝望的目光中拖着陈长生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原本以为有了这样的一位少侠,母女二人就可以获救,想不到“少侠”还是遭了反贼们的暗算,竟然也失手被擒了。 这位“少侠”“打死打伤”那么多贼人,被擒之后必然会遭受残酷折磨…… 折磨? 别逗了。 这只不过是一场表演罢了,哪来的什么残酷折磨?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正在用很不满意的口气抱怨着“群众演员”的拙劣演技:“那个谁呀……你是怎么搞的?你到底会不会演戏呀?怎么真的踹我一脚呢?你踹在我后腰上的那一脚力气太大了,我的腰眼现在还疼着呢。” “陈义士,真是对不住。虽然我早已竭力收回了力道,还是踹的稍微实了一点点,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抹点跌打药膏?” “算了,算了。”陈长生转过脸来,用非常不满意的眼神看着柳师傅:“柳师傅啊,你用手弩射我的力道也太大了,我的肩膀头子现在还疼呢。” 柳师傅用手弩“偷袭”陈长生的时候,弩弦根本就没有拉满,最多只用了三成力道。而且弩箭的箭头早就卸下来了,只剩下箭杆而已,根本就不可能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伤害,最多也就是疼一下而已。 被没有箭头的弩箭射一下,对于柳师傅这样的高手而言,就和被蚊子叮咬一下差不多,他赶紧笑呵呵的说道:“我等皮糙肉厚,陈义士身子娇贵,我已经尽可能的没用啥力道了呢……” “和你们打了这一场,都快把我累趴下了,赶紧把茶水拿来……” “陈大哥请用茶。”展红英笑嘻嘻的递过来一杯茶。 喝了茶水之后,又休息了一会,王良臣王大人才笑呵呵的说道:“陈义士休息好了吧?” “休息的差不多了。” “那咱们就接着演下一幕,如何?” “来吧,赶紧演完整出大戏也好尽快收工,大家都很忙呢。” “好,继续演。” 随着王良臣王大人的一声令下,柳师傅等人立刻过来,帮着陈长生把身上的袍服扒了下来,然后挂在一根大木桩上,抄起皮鞭、棍棒等物对着衣袍就是一通乱打。 旁边的展红英马上拿出一碗鲜血……也不知是猪血还是羊血,反正血里呼啦的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先把那碗血仔仔细细的涂抹在衣袍之上,然后又用手指蘸着血水在陈长生的脸上、身上抹了又抹,一切全都收拾好之后再把那件早已经打的破破烂烂的袍子给他穿上。 如此一来,满身满脸都是“血污”的陈长生,穿着一件被打烂的袍子,看起来就好像刚刚遭受过严刑拷打一般…… 第160章 姑娘别怕 当两个身材魁梧健硕的贼人把“满身是血”的陈长生拖进小木屋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这小子的剑法很高明,身手也好的很,不能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得捆绑起来才能放心。” “老六说的对,一定要把这小子捆绑起来。” 说话之间,那贼人就放下了手里的灯笼,好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一条绳索,三下两下就把陈长生绑在柱子上了。 另外一个贼人捏了捏包夫人的脸,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这棵老葱的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但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老子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正可以解解馋呢。” 看着母亲就要受辱,雨儿小姐顿时就大骂起来:“好恶贼……” “你这小妮子,细皮嫩肉的,一掐一股水呢。”这个大汉本就生的形容丑陋样貌凶顽,昏暗的灯光照耀之下,愈发显得狰狞可怖,“我还是更喜欢吃嫩草,反正你也是叛贼包慕贤的女儿,无论再怎么侮辱都是替天行道,哈哈……” 说话之间,这个贼人就开始动手扯雨儿小姐的衣裳。 雨儿小姐一边极力挣扎,一边声嘶力竭的尖着嗓子大声喊叫: “你这恶贼……啊……救命啊。” “喊吧,喊吧,就算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怎么又是这句台词? 每次美女受到侮辱的时候,坏人都会这么说,你们就不能换两句新鲜一点的台词吗? 陈长生虽然已经被捆绑住了,却依旧把头抬的很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的义正辞严:“恶贼,欺负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放开这个姑娘,有种的就是冲我来吧。” “你这小子,眼瞅着就要死了,还这么硬气,真是有种。” 另外一个贼人小声说道:“赶紧走吧,还有事情呢。” 那个壮汉意犹未尽的最后看了包家母女二人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灯笼就走了。 小小的木屋当中顿时被黑暗所笼罩。 陈长生和包家母女二人被捆绑在同一根柱子上,彼此之间头挨着头脸贴着脸,肌肤相触呼吸相闻。 涂抹在脸上的血迹和从伤口流淌出来的鲜血,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在这种“零距离”接触的情形之下,其实完全能够看得出陈长生脸上的伤是假的。但是在这样的黑夜当中,就算不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吧,至少视线早已经模糊了,无论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只是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却看不到真实的情形,自然也就不知道陈长生根本就没有受伤。 “少侠,你……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因为距离太近,包夫人说话的时候,她口鼻中的热气直接喷在陈长生的左半边脸上了。 “我叫陈长生。” “安北所的陈长生陈大人?” “是的。” 知道了陈长生的身份之后,包夫人顿时就沉默不语。 前些日子,安北所的人说自家老爷和反贼勾结,几乎把家底掏空,这事包夫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陈大人,我家老爷真的没有勾结反贼呀……” “我已经看出来了。”陈长生说道:“连你们母女都被反贼捉了来,应该可以洗刷顺义伯的冤屈了。” 听了这句话,包夫人顿时心中大喜,但心情很快就又低落了下去:“就算是能洗刷冤屈又有什么用?现如今我们母女已经被捉到了这里。那贼人……陈大人刚刚也看到了……若不是陈大人临危不惧仗义执言,我母女二人的清白就保不住了,不仅要被贼人侮辱,说不得还要死在这里呢……” “虽说少侠……陈大人武功高强,却被那卑鄙无耻的贼人暗箭所伤,终究也是逃不出去的……” 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不停的扭动着右边那条腿。 三个人被捆绑在同一根柱子上,彼此之间挤挤挨挨,活动空间本就无限接近于零。陈长生艰难的活动着右腿,自然会不停的磨蹭雨儿小姐的左腿。 “陈大人,你……你在做甚?”雨儿小姐的语气中有些愠怒之意:“君子不欺暗室,男女有别,你最好安份些。” “我右脚的靴子里有一把匕首,只有拿出匕首,才能割断绳索,咱们才有机会逃出去。” 听了这句话,雨儿小姐顿时就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扭扭捏捏的解释道:“我还以为陈大人是要占我的便宜,原来是在想办法逃离,是奴家误会陈大人了。” 旁边的包夫人赶紧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死丫头还在胡思乱想?真是好不懂事。陈大人毋须理会雨儿,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得罪雨儿小姐了。” “不妨事……不妨事,陈大人尽管来吧。” 陈长生继续艰难的活动着右腿,一点一点的挣扎着,但却收效甚微。 刚才明明说好了,让他们捆绑的松一些,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也就行了,却还是绑的这么紧,这还让我怎么挣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之间夜空中的那一弯残月已经移到了窗口附近,朦朦胧胧的月光照进小木屋当中。 经过长时间的挣扎,右腿终于挣出了一点点少的可怜的活动空间,虽然还是无法挣脱,却已经可以微微抬起来一点了。 这么长时间的挣扎,已经把陈长生的右腿磨蹭的很疼了。 但为了把戏演的更真实一点,陈长生还在努力坚持。 因为空间实在有限,不得不把右腿“别”在雨儿小姐的两条腿之间,抬起右腿的时候总是会不可避免的触碰到她双腿之间的羞处。 此情此景之下,被一个陌生的大男人在腿上磨蹭了好半天,还不时碰到一些不该碰的地方,早已经把雨儿小姐羞的满脸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了…… 好在黑夜之中,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就算是再怎么羞涩难当,也只能忍耐。 陈长生一点一点的抬起自己的右腿,小声说道:“雨儿小姐,我的手摸不到靴子,麻烦你帮我把匕首拔出来。” 雨儿小姐极力的伸出自己的手,虽然手腕都已经被绳索勒的很疼了,还是艰难的从陈长生的靴筒之中拿出了那柄短匕! 雨儿小姐很小心的把短匕交到陈长生的手中。 陈长生捏着匕首,利用锋锐的刃口一点一点的切割手上的绳索…… 这把匕首,是柳师傅帮他塞进靴筒之中的,甚至连这个“切开绳索”的细节都是柳师傅手把手的传授给陈长生的呢! 如果说王良臣王大人就是这出戏的“总导演”,那么柳师傅就是“动作指导”! 第161章 勇救母女 在这个昼长夜短的季节当中,黑夜就好像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很快就已经过去了。 已经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的王良臣王大人看了看东方泛起的那一大片鱼肚白,忍不住的问了一句:“这不对呀,怎么陈义士还没有动静呢?” 按照“剧本”的安排,到了这个时候,陈长生就应该把小木屋里的母女二人给救出来了。 但已经过去整整一夜,陈长生却连一点点的动静都没有。 再不赶紧进行下一个“主要剧情”的话,就要“误场”了呀。 不仅王良臣王大人等的心急火燎,柳师傅、岳师兄等人同样等的不耐烦了。 “该不会是陈义士还没有割开绳索吧?” 在柳师傅他们这些高手看来,明明已经把匕首塞进你的靴筒里边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就算是有十条绳索也早就应该割断了呀。 真不知那陈长生还在磨蹭些什么。 “老六,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陈义士真的没有割开绳索,你就想办法帮他一下。” “好嘞。” 身材魁梧的壮汉老六很爽快的应了一声,就大踏步的来到了小木屋。 在很多的影视作品当中,只要主角拿到武器,就可以“唰”的一声割开绳索,然后就可以大杀四方了。 其实,那只不过是三流编剧凭空想象出来的蹩脚剧情,事实上却不可能那么神速。 人已经被捆在柱子上,双手还被反绑着,就算是拿到了匕首也很难发力,只能利用匕首的刀刃一点一点的“磨了又磨蹭了又蹭”,简直就是龟速啊。 一直到了拂晓时分,才终于割开了手上的绳索。 雨儿小姐顿时就欢喜起来:“陈大人,终于切开了,赶紧松开我……” “你等一下,我先松开腿脚……”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完全就是为了提醒陈长生“我过来了”,壮汉老六故意把脚步踩的很重,弄出了很大的声响。 这么沉重的脚步声,就算是聋子也能听到了。 陈长生赶紧把本已经断掉的绳索搭在手上,做出一副“我还被捆着”的样子,左右两边的包夫人和雨儿小姐也赶紧做出一副蔫头耷拉脑的模样。 虽说黑夜已经过去,但黎明却还没有到来,在这个拂晓时分,周围全都是青蒙蒙的天光。 壮汉老六本就是个经验丰富的高手,从他推开了小木屋那扇“嘎嘎”作响的房门开始,只看了陈长生一眼,从他站立的姿势就知道绳索已经被割开了。 但他却做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径直走到陈长生面前,故意做出一副很粗鲁的样子骂了几句脏话。然后趁着包家母女二人不注意的机会,向陈长生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壮汉老六顿时心领神会,马上就走到雨儿小姐面前,极力做出一副猴急猴急的样子:“小妮子,昨天晚上做梦的时候,我都梦到了你满身的白肉,白花花的真是馋死个人,反正你也是马上就要死的人了,不如把身子便宜了我吧。” 说话之间,壮汉老六就动手去撕雨儿小姐的衣衫。 陈长生果断“抓住机会”,猛然横掌为刀,一记凶狠的手刀狠狠的斩在他的脖颈之间。 这一记手刀看似凶狠凌厉,但是对于壮汉老六这样的高手而言,就算不说是挠痒痒吧,其实也差不多了,根本就不可能造成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伤害。 但他的演技好哇。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就好像这一记手刀真的有多么犀利似的,壮汉老六吭都没有吭一声,立刻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陈长生赶紧解开自己的绳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放开了母女二人。 这母女二人,从被捉住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想着如何才能挣脱束缚,现如今终于挣脱了束缚,第一反应就是往外逃。 “不要急。”陈长生一手一个扯住了母女二人,做出一副“我就是高手”的样子:“忙中必然出错,我们还在贼人的巢穴之中,千万莽撞不得,一定要胆大心细才行,要不然就会功亏一篑。” 陈长生说的这么有道理,本就心惊胆战的母女二人自然二人的要听从他的安排。 陈长生先小心翼翼的从窗子里探出头去,装模作样的“侦查”了一番,然后才小声对母女二人说道:“天色还未大亮,贼人应在熟睡当中,咱们赶紧逃吧。” “陈大人,往哪个方向逃?” “你们跟着我走就行了。” 当陈长生蹑手蹑脚的带着母女二人从小木屋逃出去的时候,刚刚被陈长生一记“凶狠手刀”打晕的壮汉老六,立刻就睁开了眼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出去。 “王大人,陈义士已经带着那俩女人逃走了。”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全都如释重负:终于逃走了,总算是逃走了。 我们大家这样放手这样配合,总算是让陈长生“顺顺利利”的逃走了。 这场大戏终于到了最后一幕。 王良臣王大人、柳师傅、岳师兄、周正、展红英等人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估摸着陈长生已经跑远了,这才笑呵呵的说道:“可以追了,追的时候一定要演的象一点。” “明白,明白。” 众人全都笑嘻嘻的答应着。 壮汉老六扯开破锣一般的大嗓门大喊大叫起来:“那贼跑了,还有那俩女人,全都跑了……” “他们刚刚逃走,肯定还跑不远,追呀。” “隋皇洲就这么大,他们飞不到天上去,肯定就在附近,搜,给我细细的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抓回来……” 南腔北调的叫喊声中,几十个人乱糟糟的涌了出来。就好像一大群松开了锁链的猎犬正在搜捕逃走的野兔,搞的声势浩大热闹非常。 展红英下意识的想要和同伴们一起追出去,最起码也要一副“搜捕”的样子来,但却被王良臣王大人给喊住了: “红英,你就不要去追了?” “为啥?”展红英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面不解之色。 “你有旁的任务。”王良臣王大人面带微笑的说道:“你过来,到我近前来,我得好好的和你说道说道……” 第162章 立大功 孙成岩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孙成岩了。 和昔日那个敢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跟着朱棣造反的猛士相比,现在的孙成岩已经飞速蜕变成为一个典型的官僚。 争权夺利、升官发财才是他追求的目标,就好像绝大多数同时代的官僚一样。 或许,这并不能算做是一种堕落,而是一种自然的演变。 人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能够始终如一者,又有几人? 随着永乐时代的开启,当初的那一批靖难的燕王旧部,在经历了数年的凶险和厮杀之后,几乎无一例外的蜕变成了官场中人,开始追求奢华的生活和更高的地位。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孙成岩又不是圣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现如今的孙成岩已经明显发福了,昔日的精壮和悍勇早已不复存在,他满身都是富贵之气。 孙成岩确实既富且贵,他本就是朱棣的心腹之一,就算不是高层至少也个中层了,又执掌着至关重要的安北所,而且最近颇为受到朱棣的信赖,成了御前侍卫。 按照孙成岩的预想,只要在御前侍卫这个岗位上“镀一下金”,把自己的履历刷一刷,用不了三两年就能外放出去,到时候就是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然后就可以把荣华富贵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 连孙成岩自己都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问题,拼死拼活的厮杀,不就是为了这点荣华富贵嘛! 现如今江山已经打下来了,昔日的燕王坐稳了皇位,包括孙成岩在内的这些个旧部也该享享福了。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孙成岩半公开的聚敛钱财大捞特捞。不仅赚的盆满钵满,还接连纳了好几房小妾。 就不说是醉生梦死吧,至少也可以算是福禄双全了。 天还没有亮,孙成岩虽然已经醒了,却不想起来,就在他趴在小妾那白花花的肚皮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家丁就已经隔着窗户禀报了:“孙大人,有客……” 有客? 天气还这么早呢,什么样的客人敢来打搅我的清梦? 孙成岩没好气的问了一句:“什么样的客人?礼单带了没有?” 能到孙成岩府上的客人,大多是有求于他,若是没有带上足以让孙成岩满意的礼物,他根本就不会相见。 “没有礼单。” “没有礼单?”孙成岩顿时大怒:“没有礼单还想见我?让那混账东西滚出去。” “那客说一定要见到孙大人才行。” “去他大爷的,老子日理万机,天亮之后还要进宫伴驾呢,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见……” “那客人是个小姑娘,好像是叫做什么小慧儿的……” 小慧儿? 孙成岩先愣了一下,赶紧从小妾的肚皮上爬起来,洗漱了一番之后来到了前堂的小花厅。 小慧儿显然已经在花厅里等了很久,见到孙成岩出来赶紧急急慌慌的迎了上来:“孙大叔……” 孙成岩面带微笑的看了小慧儿一眼,马上就转过头去呵斥那个家丁:“还懂不懂规矩了?慧姑娘来了怎么连茶水点心都不上啊?慧姑娘当初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 装模作样的训斥了家丁一番之后,马上又转过头来笑呵呵的对小慧儿说道:“这些个下人,真是越来越不开眼了,回头我好好的整治他们。慧儿啊,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吗?你哥呢?” 小慧儿按照陈长生教给她的那样,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字条递给了孙成岩:“昨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我哥的影子,我还以为是孙大叔让我哥去公干了,所以也就没有怎么在意。今日早晨,家里的丫鬟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我哥留下的这张字条……找家里认字的人看了看,他们却说事关重大,当我赶紧来找孙大叔,并且一定要我亲手交给孙大叔,还说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我也不认字,我哥到底写了些什么呀?” 孙成岩打着呵欠接过了字条,一看之下顿时勃然色变,猛然长身而起。 一瞬间,昔日的精明强干勇武剽悍的气息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孙成岩的眸子里全都是兴奋的目光,他甚至来不及再和小慧儿说点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大喊着:“取我的官服来,快……备马,快……耽误了老子的大事,全都打断你们的狗腿。” 火急火燎的穿上了官服之后,挎着腰刀的孙成岩甚至把官服上的纽襻都系错了,却早已顾不得了,直接就飞身上马朝着安北所的衙署而去…… “孙指挥,这么早……” 孙成岩根本就懒得理会这样的客套,前脚刚刚迈步走进了衙署的门槛,就已经大呼小叫起来:“集合,集合所有的兄弟,快……”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呢,安北所的那些个下属们还没有来“上班”,就算是已经集合起来也没有多少人。 “把那些吃饱混天黑的家伙们全都喊过来,谁要是敢耽误了老子的大事,军法处置!” 安北所的人们已经懈怠的习惯了,在孙成岩焦急的等待之中,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老冯、老楚还有王大有、康丰年等人才陆陆续续的赶来“上班”。 看着这些睡眼惺忪的下属,孙成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长生兄弟已经发现了刺客的巢穴,他已经孤身一人追上去了。”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陈长生找到刺客的巢穴了? 那真是太好了。 行刺皇上这么大的事情,一直都没啥线索,陈长生好不容易玩了一手“欲擒故纵”的把戏,总算是有所发现。 要是能把那些刺客一网打尽,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刚才还懒洋洋的人们顿时摩拳擦掌,但谁也不知道刺客的巢穴到底在哪儿。 连孙成岩自己都不知道。 陈长生的那张字条上并没有明确是指出刺客的巢穴到底在什么地方,只是让孙成岩带着安北所的人手出西门去增援他…… 虽然没有准确的地址,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孙成岩马上带领一大群手下,浩浩荡荡的按照陈长生指点的方向,直接就出了西门。 出了西北之后并没有走多远,就在路边发现了一根系在大树上的布条。 这个布条明显就是从陈长生的官府上撕扯下来的,用作指路的标记,表明了前进的方向…… 又往前走了一段记录,又找到了一顶官帽。 这是陈长生的官帽,大家都认出来了。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了长江边上,按照陈长生沿途留下来的记号,折而向南,一直到了傍晚时分,线索就断了。 面对滚滚长江,孙成岩等人根本就不知道具体的地点,只能象无头苍蝇一样继续搜寻陈长生留下来的“指路标记”。 很快,王大有就在江边发现了一棵大树,树皮明显是被刀剑削下来一大块,白花花的树身上刻画着一个箭头,下面还有一个非常潦草的“陈”字。 这绝对是陈长生留下来的指路标记。 箭头的方向,指向了长江中心的那一大片沙洲——隋皇洲! 看来,刺客的巢穴就在隋皇洲上。 孙成岩猛然抽出腰刀厉声呼喝:“找船,赶紧找船过江,杀上隋皇洲,活捉刺客,重重有赏啊……” 第163章 护花使者 虽然已经从小木屋里头逃出来了,但母女二人依旧很怕。 她们担心再次被贼人捉住。 这样的顾虑绝非杞人忧天,而是真实存在的危险: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江心洲上,到处都是贼人的明哨、暗哨、观察哨,还有四下活动的流动哨,真可谓是层层设防戒备森严。 母女二人弓着身子,亦步亦趋的分别拽着陈长生的左右手,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不得不说,陈长生陈大人果然有着某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高手气质”,明明有两个贼人的哨兵就站在十几步开外,手里还拎着明晃晃的刀子,母女二人吓的腿都软了,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 陈长生却始终沉着冷静镇定从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拽着母女二人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小心翼翼的绕开了那两个放哨的贼人,进入到一片茂密的水稻田之中。 其实吧……王良臣王大人的这些手下,早已经发现陈长生无数次了。 真正放哨的时候,不可能如同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不动,能够被选为哨兵的人无一不是惊醒之辈,时刻都是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若是三个大活人从身边走过都毫无察觉的话,还放哪门子的哨啊?干脆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球。 但他们却故意装作“我就是没有看到”的样子,尤其是陈长生带着那俩女人从不远处经过的时候,放哨的家伙甚至还“很懂事”的扭过头去背对着他们…… 还有那些游动哨,故意选择在远离陈长生他们三人的地方走来走去。 虽说陈长生和包家母女二人已经躲进了茂密的水稻田中,但雨儿小姐身上的那一袭红色衣裙,在碧绿碧绿的禾苗之中,比黑夜里的灯塔还要显眼。 你好歹也穿件绿色的衣衫啊,也好和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这么一件通红如火的衣裙,无论你再怎么低下身子,只要不是眼瞎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但那些游动哨还是很默契的选择了“无视”,就好像他们全都看不见似的。 太阳已经升起来老高了。 躲藏在茂密稻田中的陈长生故意弄的满头满脸都是烂泥烂水,就好像是一泥人一样。 这当然不是为了更加彻底的伪装,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暴露,就算王良臣他们发现了自己也肯定会视而不见。 之所以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应付这母女二人:要不是在身上脸上糊满了泥水,她们一定会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污全都是涂抹上去的,那就糟了呀! “陈大人,咱们就这么躲着吗?” 遥遥的看着不远处的贼人,包夫人依旧心有余悸:“这个时候贼人肯定已经发现咱们逃了,必然正在大肆搜捕,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找条船离开这里吧。” 这隋皇洲并不是陆地,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江心洲,四面临水,要是逃出去必须要乘船才行。 “万万不可。”陈长生立刻就否定了包夫人的这个想法:“连你都能想到要寻找船只逃走,贼人会想不到吗?若我所料不错,贼人必定正在江边等候着咱们自投罗网呢。” 陈长生的这句话说的包夫人心服口服,立刻就选择了服从:“但是……总是这么躲着,迟早被贼人找到哇……” 隋皇洲就这么大,时间久了肯定会被找到的。 “夫人不用担心,临来的时候我已经一路留下了标记,我们安北所的兄弟一定会循着我留下的路标找到这里来,到时候大军合围,贼人插翅难逃。”陈长生下意识的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我估摸着孙成岩孙指挥他们差不多也应该来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雨儿小姐凑到了母亲身边,小声说道:“娘……我……我有点不方便,想……想解个手。” 人有三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雨儿小姐早就尿意频频,只是因为形势危急这才一直忍着,忍了这么久实在憋不住了,这才满脸通红的说了出来。 你想撒尿就尿好了,难不成在这种情况还要给你找个厕所不成? 但大家闺秀终究是大家闺秀,虽然陈长生已经下意识的扭过头去,她又怎么好意思在这种地方褪下裙子解手呢? “你这死丫头,早不解手晚不解手,偏偏在这个时候……”包夫人也知道在陈长生身后“方便”确实会让女儿非常的难为情,赶紧朝着几十步开外的那块巨石努了努嘴儿:“你去那边方便吧,小心些,别暴露了行藏…… “嗯……嗯……”雨儿小姐赶紧伏着身子穿过一大片稻田,来到了那片巨石之后。 柳师傅早就发现了陈长生等人,就在巨石侯后面躲着呢,陈长生他们不走,他也不好出来。 柳师傅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年轻的女子竟然会朝着这边过来,虽然他不知道雨儿小姐是因为尿急才到这边来,但她人都已经过来了,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块石头虽然很大,足以遮挡视线,但雨儿小姐过来的话,柳师傅根本就避无可避,肯定会看到彼此。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还“视而不见”的话,只要雨儿小姐不是傻子就一定会明白过来,这场精心安排的大戏立刻就得穿帮。 实在没奈何,柳师傅只能猛然大吼一声,主动从巨石后面跳了出来,指着雨儿小姐大叫道:“他们在这里,在这里,抓住他们……” 雨儿小姐怎么也没有想到巨石后面竟然还有个贼人,顿时就吓的花容失色,一股热流顺着裤管流淌下来,第一反应就是撒腿就跑了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那些“装模作样”四下所受的人们再也不能“装聋作哑”的了,赶紧发了一声喊,纷纷朝着这片稻田聚集过来。 原本躲的好好的,却因为一泡尿功亏一篑,这让陈长生非常非常的无奈,只能再次拽住母女二人,慌不择路转头就跑。 但四面八方全都是大呼小叫的贼人,已将这片稻田团团围住,早已经插翅难飞了。 母女二人顿时面色如土,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关键时刻,陈长生猛然大喊一声:“不要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贼人伤了你们分毫!” 就好像真正的护花使者一样,陈长生虎吼着,摆出一副“力敌千军”的架势,主动迎着柳师傅冲了上去…… 第164章 你们走,我断后 “王大人,”周正凑到了王良臣的耳边,小声说道:“据外面的兄弟回报,孙成岩带着人来了,用不了多久安北所的兵就会登上隋皇洲。” 对于这个消息,王良臣王大人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已经准备好了吧?” “早就准备好了。” “那好,把咱们的人收回来,撤吧。” “请王大人先撤。” 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客套,王良辰王大人从容不迫的站起身来,带着一干人等来到了江边,登上了几条早就准备的舟船,片刻之间就消失在茫茫的水波之间……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三拳两脚就把柳师傅打倒在地,正在朝着包夫人和雨儿小姐厉声高呼:“你们快跑,我断后。” 想当初,面对危险之时,就连顺义伯包慕贤都还不犹豫的抛下了妻女单独逃命去了,此时此刻面对越来越多的贼人,陈长生却让她们母女二人先走,自己为她俩断后…… 人和的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在这个时候主动断后,必然凶多吉少,但陈长生却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英雄气质,顿时就把母女二人感动的热泪盈眶,好悬没有当场掉泪。 “还磨蹭什么?赶紧跑哇。” “陈大人保重。” 母女二人再不犹豫,在满是泥水的稻田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疯狂奔逃。 在她们的身后,至少二十几个贼人已经涌了上来,要不是有陈长生拼死为她俩断后,早就被捉住了呢。 无论陈长生多么悍勇,终究抵不过这么多贼人,或许他还能招架片刻,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于乱刀之下…… 就在母女二人一边为陈长生舍己救人的精神而深深感动一边飞奔而逃的时候,猛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哨声。 听到哨子声响之后,那些贼人竟然不再和陈长生缠斗,而是以快的不可思议的动作远远遁逃,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 人多势众的贼人怎么逃了? 就在母女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陈长生已经哈哈大笑着起来:“看这架势,是我们安北所的援兵到了,哈哈,援兵到了,咱们安全了。” 陈长生大笑着走了过来。 “陈大人,真的是援兵到了吗?” “肯定是的,要不然贼人不会退的如此仓促。” 历尽艰险终于得救了,如释重负的雨儿小姐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没来由的打了个踉跄。 “雨儿小姐,你怎么了?” 大惊大喜之类的剧烈情感波动,确实会造成心跳加快血压飙升的状况,但却并不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最多也就是短暂的头晕而已,几秒钟……最多三两分钟也就没事儿了。 当陈长生下意识的伸手搀扶之时,雨儿小姐顿时“灵机一动”,干脆就做出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直接“晕倒”在陈长生的臂弯当中。 “雨儿小姐,你怎么了?” 在这样的稻田当中,怎么也不能让她倒在泥水里头,陈长生干脆来了个“公主抱”,顺势将让抱了起来,淌着黑糊糊的泥水走到一片空地上。 刚才的雨儿小姐确实感到有些眩晕,但却并不是真的晕倒,只是装出来的而已。 躺在陈长生的臂弯之中的那种感觉,说不出的美妙,让人怦然心动。 但这种美妙的感觉仅仅只是持续了片刻,陈长生就把她放下了,只是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折腾了足足有三分钟,雨儿小姐才终于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做出一副“我刚刚醒来”的样子,满脸惊奇的看着陈长生:“陈大人,我……奴家怎么躺下了?” “你情感剧烈波动,暂时昏迷了一下,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雨儿小姐的脸色已经成了一块红布,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满面娇羞的望着陈长生:“多谢陈大人救命之恩。” “别客气了,大家能挣会一条命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那……接下来,应该如何作为?还请陈大人示下。” “什么都不需要做,等着我们安北所的人过来就好了。” “一切遵从陈大人的安排。” 等待总是会让原本短暂的时间显得无比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孙成岩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来到这里的时候,陈长生赶紧放下了母女二人,朝着孙成岩奔了过去。 “孙指挥,贼人呢?” 孙成岩有些懊恼的一跺脚:“这些个贼人,跑的可真快,连影子都没有见到一只。” “估摸着贼人已经自知不是孙指挥的对手,已仓皇逃命去了。他们肯定跑不远,赶紧派船去追呀。” “已经让老冯和老楚他们去追了,不错我估计多半是追不上的。” 忙乎了这么好半天,却一无所获,这让孙成岩非常的沮丧。 “长生兄弟,你是怎么发现贼人藏匿在这隋皇洲上的?” 陈长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眼珠子乱转,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孙成岩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陈长生的意思,马上把身边的那几个手下全都支开了:“长生兄弟,就咱们俩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可以说了。” “孙指挥,我发现了贼人的踪迹之后……”陈长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给了孙成岩一个交代:“当时情形紧急,来不及上报,就给家里留下了字条,然后我就一路追踪到了这里。” “我刚刚登上隋皇洲的时候,贼人并没有发现我,我偷偷摸摸的刺探到了一点消息……” “我听贼人们说,刺杀皇上这个事,好像是一个叫做王良臣的人参与其中了……” “那王良臣本就是建文余孽,他肯定就是幕后主使,你还听到了点什么?” “当时挺乱的,我没有听的很仔细,只是听到他们说起一个叫三山岛的地方,好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躲在那个岛上……” 听了这句话,孙成岩猛的一拍大腿:“肯定是朱允炆,我早就怀疑朱允炆躲藏在海外了,现如今终于得到证实。长生兄弟你立大功了……” “是孙大人指挥有方,长生不敢居功。” “啥也别说了,赶紧回去禀明万岁,派遣水师将三山岛团团围住,这是天大的功劳啊!” 不远处的雨儿小姐见到陈长生和孙成岩等人上了船,似乎想要跟过来,却又碍于女儿家的矜持,终于还是上了另外一条船。 包夫人也曾经年轻过,见到女儿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顿时心中雪亮…… 第165章 进宫之前 才刚刚过了四更天,偌大的京城还没有从沉睡当中醒来,天地之间一片寂然。 整整一宿没合眼的小慧儿妹子正站在阶前,对着家里的下人们训话: “今天是我哥的好日子,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只能说好听的吉祥话,谁要是敢说半句不吉利的话语,我……我扣他半个月的工钱!” 一直以来,小慧儿妹子这个名义上的“家庭大总管”都挺宽容的,对家里的仆役、下人总是笑呵呵的,今天却一反常态的绷着一张小脸儿,流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因为今天是一个顶顶的重要的日子:陈长生要进宫陛见了。 所谓的陛见,就是得到皇帝本人的接见。 皇帝和臣子见面,原本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儿,但是对于家里的每一个成员而言,都具有举足轻重的重大意义:陈长生的官职其实很低,原本没有机会面见皇帝,忽然就蒙万岁爷特旨召见,摆明了就要大加封赏的意思。 能够见到真龙天子,而且还是特旨觐见,对于一家老小而言,就是无比的荣耀,当然要作为一件天大的事情。 从昨天晚上开始,阿母就在不停的烧香,甭管是玉皇大帝还是观音菩萨,当然也包括黎山老母、太上老君等等,只要是阿母知道的神仙,全都供奉起来。香烛供品摆满了偌大的供桌,阿母还在不停的磕头祈祷:“神仙佛爷,过往的神灵,一定要保佑我家长生,保佑他做大官哦,千万保佑我家长生……” 就在阿母在后院烧香抱佛喃喃祈祷之时,家里的那四房妻妾早就已经起来了……说的更准确一点,她们四个全都一夜没睡,全都在为这件大事而奔忙。 按照民间的传统,陛见万岁爷之前肯定要沐浴更衣。 刚刚洗过澡的陈长生已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官服,年轻伶俐的四奶奶又捧出一双全新的官靴,就好像是在举行一个神圣庄严的仪式似的,一边小心翼翼的帮陈长生穿在脚上一边念念有词:“穿上新官靴,万象更新,老爷一定可以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二奶奶把官帽戴在陈长生的头上,同样说出了最吉祥的祝福:“一顶新官帽,日月照头顶,功名富贵如云来……” “我原来的那套官服根本就没有穿过几天,你们又给我弄了一身新的……” 陈长生的抱怨不是没有原因:按照大明朝官场上的规矩,朝廷不会给官员分发“制服”,甭管多大的官,官服都需要自己花银子去买。 为了这次觐见,里里外外全都焕然一新,肯定要花不少钱呢。 穿戴整齐之后,大奶奶又拿出满满的一笸箩带壳的高粱,往陈长生的身上撒了又撒——按照民间不靠谱的说法,往身上撒高粱就可步步高升。 三奶奶则很殷勤的把一小包朱砂揣进陈长生的怀中——这也是一种迷信的说法,据说可以祛噩辟邪给人带来好运。 看着一家上上下下全都为了陛见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陈长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不就是进宫见皇上嘛,又不是见玉皇大帝,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 三奶奶赶紧说道:“老爷乃是朝廷重臣,眼瞅着就要提拔重用了,必然鹏程万里前途无量,自然要隆重一些。” 朝廷重臣? 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芝麻官而已,算哪门子的朝廷重臣? 要是连我都算是朝廷重臣的话,只怕满大街都是国家栋梁了呢。 虽然连陈长生自己都不没有太把这次陛见当回事,但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种荣耀:象陈长生这种低级的官员,能够得到皇上的陛见,确实相当的不容易,最主要的原因就只有三个字——三山岛! 自从把朱允炆躲在三山岛的重要情报告诉了孙成岩之后,孙成岩就在第一时间禀报了朱棣。 朱棣马上派遣水师扬帆出海,摆出四面合围的架势把小小的三山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但最终的结果却让人无比失望:朝廷的水师扑了个空,根本就没有捉住朱允炆。 对于这个结果,陈长生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既然王良臣敢主动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就表示朱允炆早就已经转移了。 虽然没有捉住朱允炆,但这次声势浩大的“围捕”并非真的一无所获,那些登上三山岛的官兵得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水师在三山岛上“缴获”了大量“证据”,足以证明朱允炆却确确实实曾经在岛上生活过。 没有捉住朱允炆,那是水师办事不力,安北所的情报却是精准无误。 现如今的孙成岩只是安北所名义上的“一把手”,并不负责具体的“日常工作”,他不可能独吞这份天大的功劳,所以在奏报的时候着重提到了陈长生的“卓业工作能力”,所以才有了这次进宫陛见的机会。 按照朝廷的规矩,陛见的官员必须早早进宫等候,所以一家老小干脆整夜没睡。 眼瞅着已经到了时辰,虽然天还没有亮,陈长生却先要去和孙成岩汇合,所以得早一点出门。 当衣冠楚楚的陈长生上了马车要离家的时候,早已准备多时的小慧儿妹子,就好像音乐会现场的指挥一样,高高举起双手大声的吆喝着:“预备——喊——” 家里的那些个丫鬟、婆子、奴仆、下人纷纷扯开了嗓门,用格外洪亮的声音高喊着: “老爷抬头见喜。” “老爷步步高升。” 这个小慧儿,还真是小题大做,竟然搞了一场“欢送仪式”,就好像要办什么喜事似的…… “好了,好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摆了摆手:“别这么兴师动众的好不好?天还没有亮呢,都回去吧,都回去好好的睡个回龙觉。” “哥,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万岁爷肯定会给你天大的赏赐,说不准……一定会让你做大官的哦。”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 就这样,陈长生带着一家人的美好祝愿,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第166章 重重天威 天还不亮就进宫,然后就可以得到天子的陛见,这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 毕竟是九五至尊的真龙天子啊,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 陈长生和孙成岩二人,从拂晓时分一直等到日头下山,才终于得到了召见。 已经是酉时中刻前后了,西边的太阳斜斜的挂在宫墙的挑檐子上,给高耸的宫殿蒙上了一抹耀眼夺目的金色光晕,仿佛传说中的天国圣殿,说不出的肃穆庄严。 虽说陈长生这样的现代人绝不会把朱棣当成是“上天之子”,但他毕竟是皇帝啊,要说一点都不紧张那纯粹就是睁眼说瞎话。 “孙指挥,一会见到万岁的时候,我应该说点什么?” 和明显有些紧张的陈长生相比,孙成岩则显得沉稳了许多:“不是已经研过礼了嘛,你就按照礼节磕头就好了。” “我是说……万岁会不会问起三山岛上的事情……” “肯定会问,你就照实回答就好。” 早在燕军进城的时候,朱允炆就放起了一把大火,把奉先殿烧的七零八落,所以陛见的地点选在了武英殿。 武英殿乃是洪武年间修建的宫阙,金碧辉煌巍峨壮阔,处处彰显着天家的气度威严,尤其是那巍峨高耸的朱色宫墙,总是给他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重重天威不可冒犯。 孙成岩整理了一下衣冠,肃立于阶前,朗声唱诵:“臣,安北所指挥使孙成岩,奉旨觐见。” “允。” 听到这个声音,孙成岩微微打了个手势,示意陈长生跟随在他的身后,迈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孙成岩叩见万岁。” 当孙成岩跪拜下去的时候,陈长生以同样的动作跟随跪拜。 “平身。” “是。” 按照规矩,在皇帝允许抬头之前,是不能直视的,所以陈长生依旧保持着伏地跪拜的姿势。 “此次围剿三山岛,虽未竞全功,你们安北所还是有功的。”这个声音洪亮而又悠远,竟然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中激荡起阵阵回声。 陈长生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观察了一下大殿之内的情形:和想象当中的完全不同,偌大的殿内竟然空无一人,连个服侍左右的宫女或者是太监都没有。 或许,是朱棣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谈起朱允炆的事情吧。 “陈爱卿也平生吧。” “是。” 当陈长生站起身来的时候,朱棣的声音再次从遥远的御座上传来:“此次查获朱允炆的行踪,你也是有功之人。” 就是为了得到“三山岛”这条线索,陈长生经历了多少次艰险,甚至可以说是出生入死,到了这里却仅仅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而已。 在朱棣的心目当中,陈长生这样的小人物根本就微不足道,他所做的那一切似乎全都是应该做的。 巍巍皇权,至高无上,陈长生终于对这句话有了切身的体会。 陈长生微微抬头,想要看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却因为距离太远,而且光线昏暗,根本就看不清楚,只是看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仅此而已。 朱棣的声音再次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皇孙允炆者,乃朕之至亲,虽说为奸臣蒙蔽铸下大错,终究是天家苗裔,总是流落在外恐怕会有所非议……” 朱棣故意说朱允炆是朱家的“皇孙”,而没有把他说成是“大明朝的皇太孙”,虽然仅仅只有一字之别,但意义却完全不同。 这就表示朱棣只承认朱允炆是自己的侄子,但却坚决不承认朱允炆是前任的“大明天子”。 这一次没有在三山岛捉住朱允炆,肯定已经打草惊蛇,再想找到他势必比登天还难。 但却不能不找! 身旁的孙成岩轻轻的碰了陈长生一下,示意他赶紧说话。 在很多时候,要主动“为君分忧”,要是等到皇上问起,那就显得有些“不懂事”了。 陈长生赶紧说道:“以臣愚见,大海茫茫,想找一个人恐怕殊为不易,唯有组建船队,广撒大网,以搜山检海之势,找遍四海每一个角落,必然可以见功……” 对于陈长生的这个建议,朱棣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旋即说道:“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已是殊为不易,现身居何职啊?” “回万岁,陈长生乃安北所百户。”孙成岩替陈长生回答了。 “正当社稷用人之际,难得你能实心用事,该提拔历练就得破格提拔。” “微臣明白。”孙成岩回奏道。 天色已经明显黯淡了下来,端坐于高高御座之上的朱棣已经完全隐没在一片昏暗之中,就好像他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让人根本无法看清楚的影子,更是平添了几许神秘色彩。 孙成岩稍微等候了十几秒的样子,看朱棣没有继续说话,赶紧微微往后退了一小步,躬着身子说道:“微臣告退。” 高高在上的朱棣依旧沉默不语。 孙成岩和陈长生二人躬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刚一出大殿,那种沉闷的压抑感顿时消失,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在家里整整准备了一个晚上,又在宫里溜溜的等了一整天,整个陛见的过程却连十分钟都不到,陈长生甚至没有看清楚朱棣长的什么模样! “你这么低的官职就能蒙万岁爷召见,这已是了不得的殊荣了呢。”孙成岩嘿嘿的笑着:“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连百户都不是呢,你比我年轻的时候强多了。” “咱们整个安北所,也就只有你我二人被万岁爷召见过。”孙成岩很亲切的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你能查到朱允炆的踪迹,已经让万岁爷很满意了,所以才要破格提拔你。” “我已经想好了,回去就提拔你做咱们安北所的副指挥。” 副指挥? 作为安北所的一把手,孙成岩其实已经很少再具体负责安北所的事物了,一直都是由老冯和老楚他们两个副指挥在打理着安北所的局面。 现在又要把陈长生提拔成副指挥,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了吧。 一正两副是很常见的官场配置,要是让陈长生成为第三个副指挥,岂不是多出来一个? “老冯主外事,老楚主内务,他们俩分工明确,那我做什么?” “你就先打理着咱们安北所的财务好了,先干着再说……” 第167章 马车是个开端 陈长生升任副指挥使,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他们这几个一直跟着陈长生做事的手下最高兴。 “先恭贺陈副指挥高升。”康丰年笑嘻嘻的拿出一张条子:“以前都是孙指挥管着咱们安北所的人事和银钱,现如今陈大人管理财务,那就方便多了,请陈大人先把这个条子签了,我们也好去支银子。” 现如今陈长生已经成了安北所的“财务大总管”,“批条子”“支银子”这种事当然得找他“签字”。 陈长生一看那个条子,登时就惊的目瞪口呆:“一千一百多两银子?哪来这么大的开销?” “这不是陈大人你花出去的银子吗?” “我什么时候花过一文钱了?” 康丰年指着陈长生这间崭新的“办公室”说道:“陈大人升任副指挥,当然得有自己的署房,银子全都花在这上头了。” 所谓的“署房”就是单独的“办公室”。 同为副指挥使的老冯和老楚都有自己的“办公室”,既然陈长生已经升官了,给自己弄一间“办公室”也是应该的。 只是陈长生的“办公室”,稍微显得豪华了那么一点点:除了进行正常的粉刷、裱糊之外,还弄了几件很不错的家具,王大有他们甚至还专门在陈长生的办公室安置了一张大床,据说是给陈副指挥休息用的。 反正老冯和老楚“办公室”里有的东西,陈长生也得有,而且一样都不能缺了。 但也花不了这么多银子吧? 一千多两啊,不要是说装修一下再买几件家具,就算是再重新盖几间大瓦房都花不了这么多银子。 “我们还帮陈大人你买了一辆车呢。” 买车? 买车干嘛? “当然是为了陈大人办差的时候方便啊。” “咱们安北所不是已经有马车了吗?” “那车是老冯和老楚的,你怎么好和他俩争抢?所以我们就自作主张又买了一辆。” 当陈长生看到那辆马车的时候,立刻就被这辆马车的“豪华配置”给惊呆了。 这是一辆带棚的马车,不仅宽敞而且豪华,尤其难得的是拉车的竟然是一匹膘肥体壮的黄骠马。 “这匹黄骠马可真是不赖呢,只是口还青,还需要好好的调教一番。”王大有笑道:“回头再雇一个好车夫……” 不仅要有专车,还要有专用的“司机”。 “我家里原本就有马车,车夫也不缺……” “你的是你的,这是公车,反正也不花你的钱。” “就算买了马车,也用不了一千多两吧?” “兄弟们为了给陈大人装修署房购买马车,跑前跑后忙里忙外,全都累了个半死,就去吃了几桌花酒,这不算过分吧?” 借着为单位采买的机会,不仅公款吃喝,这几个家伙肯定还趁机弄了点“回扣”什么的,要不然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诸位兄弟,我刚上任,屁股都还没有坐热乎呢,你们就搞这一套,这要是被孙指挥知道了,我可怎么说?” “孙指挥?”康丰年嘿嘿的笑着:“孙指挥连咱们安北所的大事都没有时间管,哪里会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家都是跟着陈大人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么一点点小钱总不会为难兄弟们吧?” “那……好吧,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怎么可能下不为例? 王大有康丰年他们这些人本就是陈长生的直属手下,现如今陈长生主管财务,他们肯定会趁机刮油水,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兄弟们帮你弄了豪华的“办公室”,还特意给你买了一辆更加豪华的“专车”,吃点“回扣”捞点小小的油水不就是人之常情嘛! 反正安北所有自己的“小金库”,根本就不怕花钱。 就在这个时候,老冯走了过来,看着这辆“顶配”的马车,笑呵呵的说道:“这车不错呀。” “冯副指挥……” “那么客套干嘛?多生份哦,直接叫我老冯就好。” “冯老哥,这车是兄弟们……”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老冯哈哈大笑着说道:“现如今你是咱们安北所的财神爷,怎么也不能太寒酸了,弄辆好一点的车马也是应该的嘛。” 对于陈长生“超标配置”马车的事情,老冯才懒得理呢,反正也是公款嘛。 现如今大家都是副指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还没有用到谁的时候呢。 “陈老弟呀。”老冯很亲切的拍着陈长生的肩膀,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现如今咱们孙指挥时常是宫里头先走,没有那么多时间打理咱们安北所的事务。今天早上我偶然听到一个消息,咱们孙指挥很可能要外放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冯的语气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孙指挥一走,咱们安北所这一大摊子,总要有个人挑起来才行,我觉得你就很不错。少年有为,又刚刚蒙万岁爷嘉奖,我准备向孙指挥提名你做咱们安北所的指挥使,到时候陈老弟高升,一定要请我喝一杯哦。” 孙成岩很可能要外放做官了,必然要有人取代他成为新一任的安北所指挥使。 正常情况下,肯定会在三位副指挥使之间选一位。 老冯故意说陈长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其实并不是他的真实态度,这只不过是一种试探而已。 在三个副指挥使当中,就属陈长生的资历最浅,而且他才刚刚升任副指挥,完全没有再次升官。对于这一点,不仅陈长生心中雪亮,连安北所上上下下的每一个都很清楚:下一任的指挥使,肯定要从老冯和老楚他们二人当中选一个出来,填补孙成岩外放出现的空位。 陈长生是绝对没有这个机会的。 “要说指挥使的位子,我做梦都想。”陈长生笑道:“但我这点资历……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陈老弟自谦了。”老冯的眼睛已经眯缝起来:“那你觉得,孙指挥这个位子应该由谁来坐比较合适呢?” “不是老楚就是你,还能有谁?” 陈长生的这句话已经说的十分明显了:我没有那个实力,也不和你们争,我保持中立。 对于陈长生的这个态度,老冯还是比较满意的,他马上就结束了这个话题,重新谈论起陈长生的这辆新车:“光有车马,没有车夫可不行,回头再雇个车夫吧,反正咱们安北所也不缺那点小钱儿……” “光是弄这辆车我都已经觉得很不合适了,可不敢再雇车夫,不就是赶车嘛,我自己就行!” 第168章 炸雷惊马 都说“立了秋,把扇子丢”,但秋老虎的威力依旧不可小觑。 明明已经过了立秋好几天,依旧热的让人烦躁,却不是那种热辣的炙烤,而是更加的闷热难当。 悬浮在低空中的那一团云雾,就好似倒扣在头顶的巨大锅盖,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连一丝风都没有,路边老柳树的枝条一动不动,街上的小贩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头儿,有气无力的叫卖着:“红丝线,绿丝线,条条丝线把帕儿串。金丝线、银丝线,金银丝线如意线……” “卖丝线的小贩,你过来……” 听到包夫人的呼唤之声,小贩赶紧挑着担子过来,殷勤的招揽着生意:“我家的丝线最是鲜亮,全都是从杭州贩过来的上等货色,这位夫人可真有眼光。您家是绣巾子还是帕子?我帮您家挑选几束好的……” 包夫人很仔细的挑选了几束五色丝线,随手交给了女儿:“反正你在家里整天闲来无事,就应该好好的练一练织绣手艺。” 纺织刺绣是女儿家最惯常的手工,买点丝线回去绣些花样出来再拿到街市上售卖,可以稍微贴补家用。 虽然雨儿小姐出身官宦之家,根本就不需要她“贴补家用”,但绣花之类的活计却不能不学。 “德、容、言、工”乃是女子必须遵守的“四德”,其中的那个“工”字就是特指女红之类的手工活。 不管是家境贫寒的丫头也好,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也罢,若是不通“女红”不会织绣就是德行不全,那是要被人笑话的。 圣人云:“务桑蚕,习织绣,唯内德之索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雨儿小姐显然没有这样的心情:“我没心思织绣……” “女儿家家的,不学女红可成个什么样子?就只当是给自己解闷儿了。” “解闷”这两个字,真是说的太好了。 自从陈长生在隋皇洲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之后,雨儿小姐就好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整天整天的茶不思饭不想枯坐发呆,眼瞅着那张标准的鹅蛋脸都消瘦了下去。 包夫人也曾年轻过,焉能不知道原因? 所谓美女爱英雄,正是如芳年华的雨儿小姐显然已经喜欢上了那个陈长生,要不然不会整天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要说那个陈长生,确实可以算是俊彦有为的大好青年,虽说谈不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至少也可以算是样貌俊朗体态匀称的好男儿了。又有一番“同生共死”“英雄救美”的经历,怎不让人魂牵梦萦? 雨儿小姐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同陈长生那样的少年好郎君,尤其是在那小木屋当中的“亲密接触”,总是让她浮想联翩甚至连连做好几场春梦。 但是,在这个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就算是喜欢上一个人,也只能深深的藏在心底,却不敢说出来。 好在雨儿姑娘也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不止一次的向母亲提起,希望母亲能把陈长生请到家里来款待一番。 毕竟陈长生曾经救过他们母女,请他来到家中吃顿酒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后二人就可以正式“相识”了。 虽然包夫人已经很清楚的知道女儿的这点小心意,并且真的派人去请过陈长生,但陈长生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包家的“盛情邀请”。 这就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眼瞅着雨儿小姐整日失魂落魄闷闷不乐,干脆就带着女儿出来散散心,顺便买点丝线让她有事可做,别总是整天瞎琢磨。 刚刚买好了丝线,天气就已经变了。 也不知从哪儿吹来阵阵凉风,路边的老柳树枝条随风摆动起来,闷热的气息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这个季节的天气就好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转眼之间乌云密布,眼瞅着就是要下雨了。 如此闷热的天气,肯定是憋着雨呢,而且一定是场瓢泼大雨。 街上顿时一片大乱,推车挑担的小贩急急忙忙的收拾摊位上的货物,过路的行人匆匆往家跑。 “要下雨了,赶紧回家……”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或许是为了躲避路边某个突然窜出来的行人,车夫紧急转向,险些撞到了包夫人。 “你这人会不会赶车……”就在包夫人呵斥那个“不长眼”的车夫之时,抬眼一看竟然是陈长生。 “陈大人?”看到陈长生的瞬间,包夫人的脸上立刻就堆满了笑:“真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陈大人,还险些阻了陈大人的车驾……” 陈长生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打了个招呼:“包夫人?刚才没有撞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包夫人呵呵的笑着。 “这匹黄骠马是刚刚才买的,我又不怎么会赶车,险些撞到了夫人,真是得罪了。”陈长生面带微笑的看了看站在包夫人身旁的雨儿小姐:“雨儿姑娘也在呀。” 乍一见到陈长生,雨儿小姐顿时面露喜色,却又极力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大家闺秀模样,微微提着长长的裙角,把“行不露足”的千金小姐仪态拿捏的恰到好处,如同风摆杨柳般走到了母亲身前,朝着陈长生福了一福,轻启朱唇说道: “陈大人安好。”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但无论是讲话的语气还是语速,甚至连行蹲身礼之时的架势和角度,全都完美无缺,绝对符合人们心目当中“大家闺秀”的标准。 “雨姑娘好。” “昔日在隋皇洲一别,时刻感念陈大人救命之恩……” 雨儿小姐的这几句“开场白”还没有说完,铜钱大小的雨点子就已经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 已经开始下雨了,雨儿小姐却没有赶紧回家的意思,还在意犹未尽的念叨着:“原本还想着邀请陈大人过府款待,也好当面致谢,奈何陈大人公务繁忙……” 陈长生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听她没完没了的说这些客套话,赶紧说道:“什么谢不谢的,举手之劳而已,雨姑娘不用挂在心上。这雨要下起来了,二位没有车子吧,不如我送你们回家,刚好顺路……” 以雨儿小姐这种大家闺秀的温婉性情,按说就不应该随随便便上陈长生的车,客气几句婉拒了也就可以了,但她却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看到女儿要上陈长生的车,包夫人顿时心中雪亮,稍微说了几句客套话也就踩着小板凳上车了。 就在雨儿小姐登上了小板凳准备上车的这个瞬间,天空中猛然传来一声炸雷。 这一道雷声真的如同传说中的晴天霹雳,就好像是直接在头顶响起一般,带着吓人的轰鸣震的人耳鼓发麻。 那匹黄骠马本就是没有调教好,这一声炸雷直接就给吓惊了。 受惊的黄骠马尥了个蹶子猛然一个前冲。 已经抬起了一只脚正准备上车的雨儿小姐顿时就打了个趔趄,被狂风吹拂起来的裙裾刚巧不巧的挂住了车辕上的装饰用铜扣。 就在黄骠马带着马车冲出去的瞬间,雨儿小姐发出了一声尖叫。 为了防止她被卷入车轮底下,陈长生赶紧一把将她抱住猛力往回一拉。 清脆的裂帛声响,雨儿小姐的裙子瞬间就被扯开了…… 第169章 迷信的说法 受惊的黄骠马带着马车往前冲,衣裙挂在车辕之上迎风招展,就好像是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在如此闷热的天气当中,谁也不可能穿的太多,长裙被马车“带走”的瞬间,顿时春光大泄! 古代的女士长裙和现代的一步裙、包臀裙根本就两码事,这种抹胸的襦裙有点类似于“连衣裙”的意思,只是外面又套了一件小巧而又单薄的比甲而已。 裙子被马车“带走”了,雨儿小姐那凹凸有致的身材顿时一览无余,不仅露出了下半身的短小衬裤,连上半身的藕荷色肚兜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满大街都是穿着超短裙的美女,人们对这种情形根本就毫不在意,但这是大明朝啊。 在大街上就可以看到“衣着清凉”的美女,而且又是如此的“秀色可餐”,立刻就吸引了无数垂涎的目光。 那些个正在急急忙忙躲避大雨的人们,就好似集体中了孙猴子的定身法一样,一个个全都呆在原地,用齐刷刷的目光看着没了衣裙的雨儿姑娘。甚至还有几个登徒子发出哈哈大笑之声…… 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春光,早已把雨儿小姐羞的面色通红如火,赶紧蹲下身子,拼命扯着那件小的可怜的比甲,试图遮挡身体的要害部位。 陈长生赶紧脱下自己的长袍,裹在她的身上。 雨儿小姐原本还想在陈长生面前展现一下自己“大家闺秀”的风范和仪态,想不到却出现了如此的尴尬情形,顿时就窘的抬不起头来。 当陈长生好不容易追上了那匹惹祸的黄骠马,驾着马车重新赶过来的时候,雨已经下的很大了。 从苍穹之上落下来的雨点子白茫茫的一片,交织成在天地之间,仿佛密不透风的水帘。 雨儿小姐依旧蹲在原地,虽然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还是紧紧的裹着陈长生的那件长袍一动不动。 “雨姑娘,真是对不住,我这匹马……啥也别说了,先上车吧。” 雨儿小姐又裹了裹那件湿透了的长袍,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 浑身上下都已经淋的精湿,还在滴答着水珠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前,活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真是狼狈极了。 在这个时代,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么多人看到自己的身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甚至有可能被那些道学家说成是“失德”之举呢! “什么失德?哪有那么严重?”陈长生极力安慰着脸色通红的雨儿小姐,“虽然有那么多人看到你的窘态,可他们又不认得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 “虽然旁人不知我是谁,陈大人却是知道的……” “这有啥呀,”在家的时候,舍妹时常穿件小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小慧儿和陈长生是典型的兄妹关系,平日里根本就不讲究所谓的“男女之防”。尤其是在这样的炎热季节当中,小慧儿妹子经常只穿贴身的衣物就往陈长生的房间里乱窜,彼此之间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 “毕竟那是陈大人的妹子,不怕别人说闲话。我……却不同啊……” “那我就当你是自己的妹子好了,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说法?” 听了这句话,包夫人原本很难看的脸色顿时一喜,赶紧顺着陈长生的话往下说:“陈大人已将你视为姊妹,雨儿也就不必如此的难为情了,不过是场意外而已,算不得什么。” 雨儿小姐紧紧的咬着嘴唇,抬头看了陈长生一眼,旋即又马上低下头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叫了陈长生一声:“哥——” “哎!”陈长生大声的答应着。 不知不觉之间,马车已经到了包府门前。 虽然包夫人极力邀请他到家里去坐一坐,陈长生还是很客气的拒绝了。 雨儿小姐她爹就是顺义伯包慕贤,就在前些日子陈长生还在弄了他一家当铺呢,虽说现如今包慕贤“勾结刺客”的案子已经解释清楚了,但去他家里做客,还是很不合适的。 送母女二人到了家门口之后,陈长生只是稍稍的客套了两句也就扬长而去了。 刚一回到闺房之中,雨儿小姐扑倒在床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她朝思暮想的想要见到陈长生,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偶遇的机会,原本还想在陈长生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大家闺秀”的风采,争取给陈长生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想不到却弄成这个样子,不仅丢光了女儿家的脸面,还弄的如此尴尬,真是太委屈了。 “你哭个啥子呦?”包夫人轻轻的拍打着女儿湿淋淋的脊背,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轻声说道:“这是好事啊,你应该笑才对。” 好事? 这还能是好事儿? 泪眼婆娑的雨儿小姐万般不解,根本就不知道母亲说的“好事儿”到底好在哪里。 “你的那点小心思,为娘的又焉能不知?”包夫人说的慢声细语:“虽说你爹有个顺义伯的名头,可那终究只不过是个虚头巴脑的空洞头衔罢了。咱家终究是在最后关头才投降过来的,你爹在朝廷里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可比不得安北所的那些新贵……” “若是咱家真的能和那陈长生联姻,也是一桩美事,你爹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包夫人摸了摸裹在雨儿小姐身上的那间长袍,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机会这不就来了嘛……” “既然你已经喊了他一声哥,这兄妹的名分就算是定下来了,以后来往走动也就方便了许多。”就好像是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包夫人开始手把手的教雨儿小姐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咱们几次邀请那陈长生,他却始终不来,但你可以去找他呀。” “明日,你就以归还这件衣袍为名,先去他家里走一趟,好歹混个脸熟儿,只要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明白为娘的心意吗?” 雨儿小姐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顿时就领会了母亲的意图。 “你出生的那一天,就下着大雨……”包夫人微微的昂着头,回忆着昔日的陈年往事:“你是癸未年出生,算命先生说你是杨柳木的命格,偏偏出生的时候又下着大雨。” “那算命先生说水能生木,你命中注定就会得到雨水的滋润,必然也会因雨而升腾富贵,所以才给你取了个雨儿的乳名。” “今日又下着大雨,想来这应该就是老天的安排……” 第170章 艳福不浅 一直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 碧空如洗,空气清新极了。 几个仆人正在前院清理积水,顺便打扫一下院落,不时停下手来闲聊几句: “你们知道么?刚才有个很漂亮的小娘子来找咱家老爷了。” “我亲眼见到了,那小娘子标致的很呢,身段也好,就好像是画里的仙女一样。”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呢。” “那她那样子,分明就是大家闺秀哩。” “孤男寡女的和老爷在一间屋子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咱家老爷真是艳福不浅呀……”正在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时,远远的看到三奶奶过来,几个仆人赶紧闭上了嘴巴,低着头继续装模作样的清理院落。 三奶奶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急匆匆的穿越二道院的月亮门,朝着陈长生的房间走去……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雨儿小姐竟然会找到自己的家里来。 “雨姑娘,你……有什么事情么?” “我……”雨儿小姐根本就不敢和陈长生的目光对视,只是局促不安的低着头,就好像是在数地上的蚂蚁一样,小声说道:“昨日之事,多亏了陈大人……陈大哥,若不是陈大哥,我就要出丑丢脸了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声清咳。 三奶奶莲步款款的迈步进门,见到雨儿小姐的时候,故意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原来老爷有客人哦,这位姑娘是……”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雨姑娘。” 就在陈长生指着三奶奶准备介绍的时候,雨儿小姐已经主动开口了:“这位应该就是慧儿妹妹吧?” 雨儿小姐曾经听陈长生说起过小慧儿的名字,错把三奶奶当成了小慧儿。 “雨姑娘搞错了,她不是小慧儿妹子,她是……秋娘。” 既然雨儿小姐能来到陈长生的家里,事先早已做足了功课,已经知道陈长生有四房姬妾,但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在雨儿小姐看来,陈长生家里有四房千娇百媚的姬妾,完全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陈长生是个当官的,不可能孤身一人,若是身边连个暖床的女人都没有,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雨儿小姐的父亲,也就是那位顺义伯包慕贤,不仅有好几房年轻貌美的姬妾,甚至还有好几个通房丫头呢。 姬妾也好,通房丫头也罢,不过是主人家的“附属品”,甚至干脆就是玩物,只能算是主人的“财产”,不仅可以随时卖掉,甚至可以作为礼物送给别人! 甚而至于,就连雨儿小姐自己,都不把她爹的那些姬妾当做家庭成员看待。 出身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从来不会把姬妾当回事,今天来到陈长生家里,客客气气的和陈长生的姬妾说几句话,已经算是非常看得起她们了。 “昨天的事儿,要不是陈大哥,我就真要羞的无地自容了。”说起昨天那件很尴尬很丢脸的事情,雨儿小姐愈发的难为情起来:“原本打算把那件衣袍给陈大哥送过来,但终究是我穿过的,恐怕沾染了脂粉气” “一件衣裳而已,雨姑娘不必在意,没有拿来就没有拿来吧。” 听着二人的对话,三奶奶愈发的感觉不对头了: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跑到家里来找陈长生,这事本就有些古怪。陈长生的衣袍,怎么会在这个雨姑娘的手中? 这里头肯定有事儿啊! “平白的让陈大哥损了一件衣袍,终究是不好。”雨儿小姐的脸色愈发的通红如火娇艳欲滴,说话的语气轻微的几乎细不可闻:“我打算重新给陈大哥缝制一件新的衣袍……” 三奶奶本就是个心思细腻极其敏感的女子,见到这位雨姑娘羞涩万分的模样,就知道这位雨姑娘对自家老爷有点那个意思。 “不必了,不必了。” “一定要的……”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雨儿小姐一把就将陈长生拽了过来,竟然当着三奶奶的面伸出手指丈量陈长生的腰身! 这显然是一个极其亲昵的动作……至少在大明朝,会被视为某种出格的举动! 仔仔细细的丈量了陈长生的腰身之后又让他背过身去,用手指比量着他的肩宽和袖长,默默的记下了他的身体尺寸,却早已羞的满脸通红:“也不知陈大哥喜欢什么颜色的衣物?” “真是没那个必要,我也不缺衣裳。” “玉白色的好不好?谦谦君子温良如玉的颜色。”雨儿小姐低着头说道:“我便替陈大哥做出了,就选用玉白色。” “陈大哥稍等几日,三天,最多三天,我就可以把衣袍缝制完成,到时候再给陈大哥送过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玉儿姑娘就好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般,踩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我送送雨姑娘……” 等陈长生把雨儿小姐送走回到房中的时候,立刻就意识到三奶奶的脸色有点难看。 “秋娘,你的气色好像不是很好啊,是不是累到了?” “老爷……我……”三奶奶完全就是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态:“按说老爷的事情,我就不该多问,只是实在忍不住,这位小姐是……” “我不是说过了么,她是雨姑娘,顺义伯的千金。” 三奶奶并不是很关心雨儿小姐的身份,只是迫切的想知道她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恕奴奴多嘴,这位雨姑娘到咱家来做什么了?我知道真的不该问,老爷要是不想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刚才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她是来给我做衣袍的。” “她为何要给老爷做衣袍?”说出这句话以后,三奶奶马上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太过于咄咄逼人,可能会引起陈长生的反感。 “我原来那件衣袍给她穿了。” 明明知道继续追问很不合适,但这种事情三奶奶却不能不问个清楚:“老爷的男子,她是女子,怎能穿老爷的衣袍?”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撒谎?”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三奶奶立刻就慌了,赶紧蹲身行礼:“奴奴不敢质疑老爷,真的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话象是在撒谎,你肯定不会相信的。” “无论老爷说什么,奴奴都会相信的。但是……”看到陈长生并没有生气,三奶奶立刻就感觉踏实了许多,小心翼翼的问道:“奴奴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她为何会穿老爷的衣袍?” “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要是老爷愿意说的话,奴奴洗耳恭听!” 第171章 一致对外 因为马匹受惊,导致雨儿小姐的衣裙被扯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春光,然后只能裹上陈长生的衣袍勉强遮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很有趣的喜剧故事。 但是,当三奶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另外那三房姬妾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对于这四房姬妾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喜剧故事,而是彻头彻尾的恐怖故事。 大家全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每一个张精致的脸上都是凝重的表情,只有最年轻也最漂亮的四奶奶依旧心存侥幸:“或许……或许那个什么雨姑娘仅仅只是想给老爷缝制一件新袍子吧?或许没有三姐姐说的这么严重……” “四妹妹,平日里我看你挺伶俐的,总是能变着法的讨老爷欢心,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变傻了呢?”年纪稍长一点的大奶奶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若那个什么雨姑娘不是倾心于咱家老爷,又何必巴巴的跑到咱们家里来?” “人家是顺义伯的千金啊,大家闺秀里头的大家闺秀,你见过哪个大家闺秀巴巴的往男人家跑的?” 二奶奶咬着自己的嘴唇,开始认真分析三奶奶说起过的每一个细节:“这种事情,不好妄加猜测,但要是易地而处的话……假使我是那位雨姑娘,咱们家老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肯定会对老爷……就算不说是以身相许吧,怎么也得是心存好感了吧?” “再者说了,咱们家老爷的身材样貌,不敢说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至少也可以说是相貌堂堂了吧?” “咱们家老爷这么年轻,就升了官职,怎么说也可以算是鹏程万里前途远大了吧?” “扪心自问,若我真是那个雨姑娘的话,遇到咱们家老爷这样的男子,肯定会也倾心仰慕以身相许的,诸位姐妹你们说是不是?” 二奶奶的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直击人心,简直说的太对了。 “可是……那位雨姑娘不管怎么说也是出身官宦的大家闺秀,就算她心里有了咱们家老爷,又怎能不顾千金小姐的矜持,主动来找咱们老爷呢?”四奶奶还是有些侥幸心理。 “不是她不顾矜持,是她根本就矜持不起来。”三奶奶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姐姐妹妹们,你们知道为何是她来找咱们老爷,却不是咱们老爷去找她么?”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疑问句,因为三奶奶马上就给出了答案:“那位雨姑娘肯定朝思暮想的期盼着咱们老爷去找她,但咱家老爷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她也就只能主动了。什么缝制衣袍,不过是幌子而已,其实就是往咱家老爷身上贴。” “真是好不要脸。” “要是真的和咱家老爷成就好事,脸面又算得了什么?”三奶奶是真的生气了,脸上红嘟嘟的,好像起了一团火,咬着银牙说道:“你们是没有看到她给咱家老爷量身子之时的情形,简直就是春心荡漾,那副眼带春意脉脉含情的样子,在老爷身上摸来摸去的,也不知道有多风骚,我恨不得咬她几口。” “咬她几口”这种话也就是说来发泄怒火而已,最多也就是宣泄一下自己愤怒的情绪,事实上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因为三奶奶她们只是陈长生的姬妾,而不是妻子。 她们根本无权干涉陈长生的行为,甚至不能阻止那位雨姑娘处心积虑的接近陈长生。 这就是姬妾的悲哀! “好在咱们老爷没有搭理她……” “话可不能这么说哦。”充满忧患意识的大奶奶已经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呀。那个什么雨姑娘如此想方设法的往咱家老爷身上贴,迟早惹出是非来……” “说句大家都是想说却不敢说的话……”三奶奶终于以最直接的方式说出了每一个人最深切的担忧:“就凭那个什么雨姑娘视我如无物的态度,若是她真的能和咱家老爷缔结姻缘,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咱们姐妹的末日!” 三奶奶的这句话说的太对了。 雨儿姑娘虽然知书达理,但她却从未把姬妾当回事,若是雨姑娘成了“陈夫人”,她会怎么对待这四位姬妾,那还用说吗? “等她把衣袍缝制好了,必然会给老爷送过来,到时候又要想方设法的接近咱们家老爷。”杏眼圆睁的大奶奶的说的斩钉截铁果断决绝:“只要篱笆扎的紧,就不怕骚狐狸钻空子,咱们绝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大姐姐说的对。”最年轻的四奶奶攥紧了拳头用力的挥舞着:“趁着她现在什么都不是,咱们姐妹一定要齐心协力把她挡住,若是真让她成了正室夫人……万事皆休!” “除了时刻提防她之外,还要仔细伺候好老爷。”少言寡语的二奶奶说道:“姐们们有什么温柔手段,一定要全都使出来,让老爷无心理会外面的野女人。” 在这个问题上,四房姬妾表现出了空前的“团结”,瞬间就结成同盟,准备“一致对外”。 这可不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那么简单,而是生存权的问题。 尤其是那位雨姑娘对三奶奶视若无物的态度,就是最大的轻蔑,这是姬妾们万万不能接受的。 这个家里迟早要有一个女主人,陈长生肯定会迎娶一位正室夫人,这是每一位姬妾都知道的事实,但她们绝不希望这个事实来的这么快。 “至少,要等到我们为老爷生下一男半女,等咱们的地位稳固起来之后,这个家里才能多一个人。”年纪最轻的四奶奶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到时候我也不敢奢想什么明媒正娶,只希望老爷能给我一顶青色的小轿,从侧门把我抬进来,好歹有个偏房的名分,也就够了!” 四奶奶说的“偏房”,其实就是小妾意思,说的更正规一点应该叫做“妾室”。虽说“妾室”的地位远远无法和明媒正娶的“正室”相提并论,但却比姬妾要高出一大截呢,至少偏房已经可以算是家庭成员,而不是朝不保夕随时都可以丢弃的玩物! 第172章 败事有余 三日之后。 太阳才刚刚露出小半张笑脸儿,雨儿小姐就起了个绝早。 给陈长生缝制的那件衣袍已经做好了,今日就要给他送过去呢。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陈长生,雨儿小姐就没来由的兴奋起来,早早的坐在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之前,把丫鬟喊了过来:“快,快这些,帮我梳洗打扮,可不敢让陈大人见到我这副模样。” 好一番梳洗打扮之后,雨儿小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总是觉得有些不满意,赶紧又把脸上的胭脂水粉全都洗了下去:“这个妆容太过于艳丽,显得我太老,还是调制个淡雅一点妆容更好……” “别用那燕回头的发钗,若是让陈大人误会了可不好……” 这种燕衔珠的发钗小巧玲珑,通常都是女子在居家之时使用的日常头饰。为了显得更加正式一点,雨儿小姐又特意换上了一个“凤凰飞”的银钗。 其实,陈长生根本就不懂这些门道,雨儿小姐的这一番心意,纯粹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而已。 好不容易才梳洗完毕,确认妆容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瑕疵之后,雨儿小姐又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起来:“我那条浅粉色的裙子呢?明明记得就是放在这个柜子里头的,怎么寻不见了呢?” “小姐穿的这条嫩绿色衣裙就蛮好的,不用换了吧?” “不换可不行,那条裙子更加淡雅……” 为了更加凸显自己的身材,更主要还是为了营造出“纤纤细腰盈盈一握”的视觉效果,雨儿小姐用力的吐出一口气,在丫鬟的帮助下死命的把腰身束的更细。 系裙的丝带抽的太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但还是觉得自己的腰身太粗了:“再弄紧一些,肯定可以更细的,应该可以的……” 折腾好了半天,终于打扮的光鲜亮丽光彩照人,尤其是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愈发显得身姿动人体态婀娜! 雨儿小姐从来就没有打扮的这么漂亮过,连她自己都觉得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达到了理论上完美无缺的程度。 虽然她早就急不可待的想要见到陈长生,但是现在……终究是太早了,估计陈长生还没有起床呢,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才行。 如同雨儿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习读诗书本就是她的日常功课,反正也是穷极无聊的干等,索性随手翻开桌子上的《放翁诗集》,心不在焉的翻阅着。 当她看到陆放翁的这首《鹧鸪天》,顿时心有戚戚,忍不住的低声吟哦起来: “少年楚江游历新,又见南浦舟中人。杨柳岸春风如醉,绿茵苑浅笑轻颦。牙板轻巧琵琶动,琴声未传已消魂!” 陆游陆放翁乃是宋朝的文坛巨匠,堪称一代诗词宗师,他的诗文最具家国情怀,素来就以雄浑壮阔沉郁悲凉着称于世,尤其是那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绝对是一个时代的绝响。但雨儿小姐本就是生于富贵之家的女子,她更喜欢陆游这首清丽甜美充满了少年情怀的《鹧鸪天》。 尤其让雨儿小姐沉醉的是,陆游陆放翁曾经和一个名为唐婉的女子相互欣赏情投意合的传奇故事…… 在整个封建时代,男女之间自由恋爱的故事始终是诗家歌颂的代表,比如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比如说陆游和唐婉! 雨儿小姐始终认为,自己对陈长生的仰慕之心,就如同诗文里写的那样,充满了美好无暇的浪漫主义色彩,并且总是有意无意的把自己当成是爱情故事当中的女主角…… 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微妙那么的美好,就好像一壶陈年老酒,越品越有滋味! 见到女儿嘴角含笑的欢喜模样,包夫人就忍不住的会心一笑:“乖女儿,前日里见到陈大人了吧?” 提起陈长生,雨儿小姐就满脸的娇羞,扭扭捏捏的应了一声:“见到了。” “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雨儿小姐显得愈发的扭捏起来:“就是帮陈大人量了量身体,准备为他缝制一件新的衣袍。” “好好说说当时的情形……” 当雨儿小姐仔细说起和陈长生短暂的见面过程之时,包夫人就忍不住的皱起眉头,而且越皱越紧:“你给陈大人量身子的时候,他的姬妾也在场?” “不过是个姬妾而已,我甚至已经记不起她的名字。”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雨儿小姐完全没有把三奶奶放在心上,“大户人家,谁没有几房姬妾?我爹不就是有好几个姬妾的么?也没见谁把她们当回事哦。” “这不一样,我乃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家里自然由我做主,无论你爹的那几房姬妾再怎么年轻貌美,终究也就是个玩物而已。”包夫人的语气愈发的凝重起来,“但你还不是陈家的人啊,那些个以美色侍人的姬妾,虽然成不了什么事情,但却能坏了咱的好事。” 在包夫人看来,那些个姬妾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根:“乖女儿啊,你好好想想,若是你和陈大人走的近了,他家里的那些姬妾必然心生警惕,到时候随便给陈大人吹点枕边风,是要坏大事的呦……” “当时你就应该对陈大人的那个姬妾好一点,身段要尽可能放的更低,尽可能的和她交好,但你却没拿她当回事……哎,你呀,终究是太年轻了。” 直到这个时候,雨儿小姐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自己已经威胁到了陈长生家里的那几个姬妾,她们必然在陈长生面前说自己的坏话,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下次我去给陈大人送衣袍的时候,顺便带点礼物,送给他的那几个姬妾……” “现在才想起示好,已经晚了。而且你这么做更是欲盖弥彰,反而会让她们对你更加的提防……” 和陈长生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才刚刚开了个头儿,就已经遇到了莫大阻碍,雨儿小姐顿时就变得焦躁起来:“那可怎么办呦?” “先等等再说吧。” “不能等,我都已经和陈大哥说好了,今天就会把衣袍送过去,若是食言不去,岂不是让陈大哥白等?” 雨儿小姐绝不希望自己给陈长生留下一个“不守时”的坏印象! “那就不妨换个法子。”姜终究还是老的辣,包夫人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第173章 连环计 雨儿小姐刚刚迈步走进安北所的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吆喝:“喂,你是什么人呐?好大的胆子,安北所也敢乱闯?赶紧去出!” 不管怎么说,安北所都是大明朝很重要的“情报衙门”,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那不成菜市场了吗? 所以,年轻的陈二毛毫不客气的拦住了雨儿小姐的去路:“你这女人,真是好不懂事。安北所也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 “我……我有事。” “甭管是告状还是办事,该去哪个衙门就去哪个衙门,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这位小哥,我……我找人。” “你找谁?” “我找陈长生陈大人?” “你找陈大哥?”按说陈二毛就应该称呼陈长生为“陈大人”,或者是“陈副指挥”,但他毕竟是陈长生的直属部下,私下里总是故意使用“陈大哥”这个称呼,用来彰显自己和陈大人的亲密关系。 陈二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雨儿小姐:这个女子确实美的惊人,明眸皓齿青丝如瀑,尤其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段,便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是陈大哥的什么人呐?” “我是……我是陈大哥的妹子……”雨儿小姐故意把“陈大哥”这三个字咬的很重。 “你可别胡说了,陈大人只有一个妹子,是小慧儿姑娘,我见过她好几回呢,你怎么能是陈大哥的妹子呢……” 雨儿小姐也只能承认是陈长生的妹子,要不然她还能怎么说? 我是陈长生的女朋友? 大明朝可没有“女朋友”的说法。 就在雨儿小姐支支吾吾之时,早在一旁看了好半天的王大有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一把就将“不懂事”的陈二毛拽开了,笑呵呵的看了看眼前这位容貌精致的女子,很热情的指了指陈长生的那间“署房”:“陈大人就在那间房处理公务,这位姑娘去吧。” “多谢这位大哥。” “不谢,不谢……” 眼瞅着雨儿姑娘款款的走向陈长生的“办公室”,陈二毛万般不解的挠了挠后脑勺:“王哥,陈大哥家里好像没有这样的一个妹子吧?” “你小子尽说屁话。”王大有嘿嘿一笑:“我一个月能往陈大人家跑八趟,他只有一个妹子就是慧姑娘,我还能不知道?” “这个女人说是陈大哥的妹子,明明是在撒谎,你怎么还放她进来呢?” “你知道个屁!”王大有贼兮兮的笑着:“这女人确确实实就是陈大人的妹子,不过不是小慧儿姑娘那种亲妹妹,而是情妹妹……” 听了这句话,年轻的陈二毛顿时心领神会,脸上全都是“我懂了”的那种暧昧表情…… “雨姑娘?”正在处理公务的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雨姑娘竟然会找到自己的“单位”里头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路过,顺便把衣袍给陈大哥送过来。” 路过? 绝对不是! 故意不去陈长生的家中,而是来到他的“工作单位”,完全就是包夫人的“巧妙安排”。 只有在这里,才能不受那些姬妾的影响。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层深意:刘备娶妻,尽人皆知! 包夫人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就是要安北所的人知道陈长生和自家女儿有这么一层关系。 雨儿小姐随手放下手里那个小巧玲珑的“手包”,顺势把那件崭新的衣袍拿了出来。 虽说早就已经和陈长生见过几次面了,但雨儿小姐还是那么的害羞,脸色通红娇艳欲滴,扭扭捏捏完全就是一副小女儿家不胜娇羞的神态:“陈大哥很忙吧?” “也不怎么忙,就是一些日常俗务而已,雨姑娘……” “陈大哥总是这么见外,就叫我雨妹妹好了,或者……”她鼓足了勇气看着陈长生,长长的睫毛还在颤抖:“叫我雨儿就好。” “好吧,雨妹妹,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真不值得你……” “我……小妹忙活了整整两个晚上,总算是把衣袍赶制出来了,也不知合不合陈大哥的身子……” 明明去请专业的裁缝做的,她却故意说成是自己亲手缝制。 虽然陈长生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但听懂了这句话的潜台词:你赶紧穿上试试吧。 就在陈长生犹豫着要不要试试的时候,雨儿小姐已经拿起了那件玉白色的衣袍,直接就披在陈长生的身上,甚至还象个殷勤的小妇人一样很热情的帮他系上腰带。 不得不说,这件衣袍非常的合身,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衣襟上竟然绣了两朵花儿。 大男人穿着绣花的衣裳,总是让陈长生感觉自己有点娘娘腔的意思。 “这衣襟上的绣花……” “这是小妹亲手刺绣,只是小妹女红的手艺尚差强人意,恐怕不够精细,陈大哥莫要嫌弃粗鄙……” 粗鄙? 我是嫌这玩意太娘娘腔了好不好? 算了,算了,反正也就是件袍子而已。 “衣袍的下摆好像还有点长,要不……我再拿回去改一改?” 就在雨儿小姐伏下身子帮陈长生摆弄衣袍下摆的时候,忽然从门口传来了一声咳嗽。 “咳……咳……”刚刚进门的老冯看到这幅情形,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啊,陈副指挥,你忙你的,我过一会再来……” 看老冯的这个样子,就好像自己和雨儿小姐正在做什么不可见人的苟且之事似的,陈长生赶紧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冯副指挥有什么事情咱们赶紧办了就好。” 见到有外人进来,雨儿小姐赶紧说道:“就不耽误陈大哥处理公务了,小妹先行告辞。” “好的,好的,我送送雨姑娘……雨妹妹……” “不用送,真的不用,陈大哥你先忙吧,毕竟公事要紧……” 老冯眯缝着眼睛看着雨儿小姐的背影,笑呵呵的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陈老弟不仅官场得意,情场也很得意呀!” “冯大人误会了,我和这位姑娘没什么的……” “男子汉大丈夫,找个女人怎么了?这有啥不好意思的?陈老弟终究还是面嫩。”老冯做出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毫不在意的说道:“漫说你陈老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且又家无妻室,就连我这种黄土埋了大半截的老家伙都过不了美色这一关,我还琢磨着再弄一房年轻的小妾呢。” “啥?冯大人又要纳妾?你不是已经有了六房小妾的么?” “美女这种东西,多少我都不嫌多。”老冯哈哈大笑着说道:“最近我又看上了一个小美人,才十七岁哦,哈哈……” “才十七岁?冯大人你都已经五十多了吧?” “我是前元至正五年生人,今年已是五十有七了。” 老冯已经五十七岁了,已经有了六房小妾,还要再纳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这就有点太那啥了……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老牛吃嫩草,尤其是那种嫩的一掐一股水的嫩草,更是我的最爱呀。” 陈长生不大愿意继续谈起这事儿,马上就转了话题:“冯大人,你不是找我有事情吗?什么事儿啊?” “朝廷斩了礼部的甘雨声,抄家的时候我让弟兄们截留了一点浮财。”老冯不动声色的塞给陈长生几张纸:“这是物品清单,陈老弟你把办法把这些东西变卖掉,换成银子入了咱们安北所的账,让兄弟们都能拿到点好处……” 安北所抄家,每次都会上下其手的大捞特捞。但谁也不可能独吞所有的好处,除了要给一把手孙成岩预留一份之外,还会单独拿一部分出来分给众人。 有好处大家拿,只有这样才能做的长久,才能不被人说闲话。除此之外,老冯还有一层不方便说出来的意思:眼瞅着孙成岩就要外放出去当大官了,作为下一任指挥使的“候选人”,老冯必须给大家更多好处,到时候也好顺顺利利的成为孙成岩的继任者。 “孙指挥的那一份……” “这事还用你操心?我早就给孙指挥预留出来了。”老冯嘿嘿的朝着陈长生挤了挤眼:“你的那一份我已经派人送到府上去了。” “多谢冯大人。” “客气个啥呦,以后咱们共事的日子还长着哩,只要有我一口干的,就绝不会让你喝稀的。” 老冯的这句话已经说的相当露骨了:陈老弟你也是三大副指挥之一,虽然你不打算和我争夺一把手的宝座,但另一位副指挥老楚肯定要和我争的,你得站在我这一边才行啊。 对于老冯如此明显的暗示,陈长生再不能装傻充愣了,只能模棱两可的说道:“咱们安北所上上下下,谁没有拿过你冯大人的好处?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做嘛。” 陈长生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反对你老冯做一把手,但我也不会反对老楚,至于说指挥使的宝座到底花落谁家,就看谁给我的好处更多了。 老冯本就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还能听不懂陈长生的弦外之音?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想笑了笑就走了。 老冯前脚刚走,陈长生就看到了矮几上的那个小小的“手篮”。 这手篮精致而又玲珑,一看就是女子的随身之物。 所谓的手篮,就是这个时代的手包。 和二十一世纪的“女士包”完全不同,大明朝的这种“女士专用包”其实更象是一个“小篮子”,用刺绣着花朵的丝绸为主体,上面有一个椭圆形的敞口。 奇怪的是,这个“女子专用包”里并没有装着女子的常用之物,而是有几张“银票”。 明朝前期的“银票”和清朝的银票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后来的那种银行性质的“钱庄票号”,所以这东西并不是古代的“存折”或者“银行卡”,反而更象是这个时代的“购物券”。 有钱的大户人家,会把银子存进某个大型商号,但这笔银子存进去却不能取出来,不仅没有利息而且只能在这个商号购买商品,最大的好处就是避免了携带大量银子和铜钱所产生的不便。 老冯进来的时候,雨儿小姐匆匆忙忙的就走了,所以才把这东西落在陈长生的“办公室”! 这些“购物券”的面值相当不小,足足有五百多两银子呢,还是等回家的时候给她送过去吧,反正也顺路…… 第174章 归还手篮 自家的女儿对陈长生暗生情愫,并且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接近他,作为雨儿小姐的父亲,顺义伯包慕贤能不知道这事儿吗? 他肯定知道啊,而且是极力赞成的态度。 其实吧,顺义伯包慕贤并不在乎女儿是不是真的和陈长生情投意合,他只在乎陈长生的官职和地位。 那个陈长生已经升任“副指挥使”了。 安北所是何等要紧的衙门哦! 年纪轻轻就成了安北所的二把手,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这个陈长生的仕途已是一片大好。 虽然顺义伯的爵位比陈长生高出好几个档次,但光有一个虚头巴脑的爵位有个屁用啊。 没有官职和权力,就算是给个“玉皇大帝”的爵位又有什么用? 虽说现如今新朝初立,空出来不少的官职,但那些官位还不够燕王旧部分润的呢,包慕贤本就是投降过来的建文旧臣,哪里轮得到他?(从永乐以后,明朝逐渐收紧各种爵位,一直到了宣德、正统年间爵位才开始越来越有含金量。到了明朝末年,爵位就又不值钱了。至少在永乐一朝,爵位并不代表什么——作者按) 包慕贤的这个爵位仅仅只是个没有封地的“行爵”,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个荣誉称号而已,事实上就相当于是被从官场里头给踢出来了。 虽然顺义伯包慕贤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托人情走关系,想要给自己弄个正经的差事,也好捞个官职继续为新朝效力,但官场上的那些新贵们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 虽然自己的大部分家产都被安北所的家伙们给弄走了,甚至还被迫送给陈长生一家当铺,包慕贤也曾把陈长生恨之入骨,只是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只要咱们家雨儿能和那陈长生缔结姻缘,那些家产就还是咱们家的……” 当包夫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包慕贤立刻就表现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妇道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区区的家产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当官,想要多少家产就有多少家产……” 要是陈长生成了自家的女婿,谋个官职还不是轻而易举? “我可听说了……”说起这事的时候,包慕贤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安北所的孙成岩马上就要外放了,那个陈长生说不准能取代孙成岩的位子呢……” “天爷……”包夫人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安北所的指挥使哦……他要是成了咱家是女婿,位高权重啊。” 安北所本身的品级并不算很高,但这个衙门极其特殊,权力极大,包慕贤这种官场上的老油条最是心中有数了。 所以,他对女儿的事情格外上心:“咱家雨儿有没有按你说的去做?” “老爷放心啊,咱家雨儿最听我的话,她早已把手篮落在陈长生的署房里了。就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送回来呢……” 雨儿小姐的那个“手篮”,并不是因为走的匆忙忘记了拿,而是故意“落”在那里的。 只有这么做,才能主动创造再次和陈长生接触的机会。 这种小心思小手段就是包夫人手把手传授给女儿的!陈长生肯定不在乎“手篮”里头那几张价值几百两银子的“购物券”,肯定会给送过来。 现如今,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陈先生会不会亲自来! 要是陈长生不想和女儿接触的话,就一定会派人把手篮送过来。 若是陈长生对女儿有那么点意思,才会亲自把手篮送过来。 “他对咱家雨儿有没有那个意思?” 当包慕贤问起之时,连包夫人也有点说不准了:“按说咱家雨儿也算是绝色女子了吧?而且又和那陈长生反复接触过几次,但他却总是不冷不热,以前请过他几次都不肯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不论他来还是不来,都要做好准备,你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早就准备好了。” 虽然还不知道陈长生到底会不会亲自过来,但包慕贤一家却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从前半晌开始,包慕贤两口子就站在门口,不时的朝着北边张望——那是安北所的方向。 一直等到午时过后,还是没有看到陈长生的身影,包夫人已经等的有点不耐烦了:“他要是想来,晌午就有时间啊,早就该来了……” “着什么急?安北所是何等要紧的衙门?人家有多少大事要办?哪有时间为了一个区区的手篮就专门跑一趟?”虽然说的好像很有把握,但包慕贤自己心里都没有多少底气:“或许……会等到傍晚回家的时候,顺利把手篮送过来吧……” 又等了多半个后晌,一直到了暮色开始降临下来的时候,才远远的看到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朝着这边驶来。 包夫人对这辆马车印象深刻,那正是陈长生的“公务车”:“来了,来了……” 两口子赶紧做出一副“我们没事儿,就是在门口瞎转悠”的悠闲模样。 直到陈长生的马车在门前停下,包慕贤才装作刚刚看到他的样子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陈大人?” 陈长生并不想和包慕贤有什么接触,从车上下来之后直接就开门见山的拿出了那个“手篮”:“这是令爱之物,不小心落在我处,我顺利给送过来,请爵爷查看一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哎呀呀,小女就是这么丢三落四的,刚刚还说不见了手篮,正在到处翻找呢,原来是给陈大人捡到了……” 包夫人万般殷勤的凑上前来:“上一回在隋皇洲多蒙陈大人相救,一直想请陈大人过府表一表谢意,奈何大人公务繁忙,今日刚好巧遇……吩咐管家,备下酒宴……” “不用了,既然手篮已经物归原主,我就要回家去了……” 就在陈长生坚持要走的时候,雨儿小姐以非常“恰到好处”的机会出现在门口:“陈大哥?你怎么……原是给小妹送来了手篮哦,可真是麻烦陈大哥了呢。” “不麻烦,顺路而已,举手之劳罢了。” “我刚学了些烧菜的本事,刚好让陈大哥尝尝我的手艺……”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雨儿小姐二话不说,直接就过来扯住了陈长生的衣袖:“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陈大哥该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第175章 军体拳 虽然雨儿小姐口口声声的说着“这是我的手艺”,其实满桌子的精美菜肴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全都请了扬州的名厨精心烹制而成。 虽然桌子上看不到“水陆八鲜”“山珍海味”,看起来不过是几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但却是真正下了功夫的。 就比如说那道简单到了极致的“素烧菜心”,且不说这道菜本身怎么样,光是为了吊出美味的高汤,就花费了好几个时辰,还用了老鸭、火腿、翅尖等等食材。 既要显现出菜肴的档次,又不能表现的太过于刻意。既不能太奢华更不可以太寒酸,还要表现出一副“家常菜”的样子,这就相当的不容易了。 “陈大人请上座。” “爵爷是主,还是爵爷上座吧。” “不敢当,不敢当……” “反正也是在家里,陈大哥就不要客套了。”雨儿小姐浅浅一笑,亲自把盏给陈长生斟了一满杯,然后端起酒杯盈盈一笑:“还没有正式谢过陈大哥的救命之恩,今日就借这杯水酒表一表谢意。” “我可不能饮酒……” “陈大哥乃是盖世的英雄,顶天立地的好汉,怎就不能饮了?小妹先干为敬。” 此时此刻的雨儿小姐,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娇羞的不敢抬头的神态,而是如同梁山好汉一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长生没奈何,只能饮了。 紧接着,包慕贤和包夫人他们两口子又来劝酒,陈长生只是推辞不饮。 “想当初,在那隋皇洲上,陈大哥力敌群贼,是何等的英雄豪迈,今日这一杯水酒怎么就怯了呢?”雨儿小姐抿着嘴笑了笑:“若是陈大哥实在不愿饮下,小妹就代大哥饮了这两杯……” “怎好让雨姑娘代饮?” “都已经到家了,还叫雨姑娘?” “雨妹妹,”改口之后,陈长生又连饮了两杯。 “尝尝这道喜相逢……”雨姑娘万般殷勤的给陈长生夹了一筷子“喜相逢”——其实就是鲜笋炒干蘑:“也不知合不合陈大哥的口味。” 略略的吃了几口菜之后,陈长生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虽然仅仅只是饮了三杯,但这酒确实绵长厚重,后劲极大。刚喝的时候还感觉没什么,甚至有点回味甘甜的意思,稍微缓一缓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后劲”。 “这酒……可真是醇厚。” “这是家藏近二十年的女儿红,若不是陈大人这样的贵客,可舍不得开启呢。”包夫人望向陈长生的目光当中满满盈盈全都是笑意,还真应了那句俗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提气:“听雨儿说,陈大人已经高升副指挥了?真是少年有为呀。” “不过是侥幸立了些微末功劳,蒙皇上恩典而已。” “却原来是万岁爷钦旨加封……” “也不是什么钦旨加封,只是略略提拔而已。” 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就能得到万岁爷的赏识,肯定就是前程远大呀。 “我本是妇道人家,也不懂得那么许多,只能再敬陈大人一杯,恭祝陈大人步步高升……” “哎呀呀……”这一次,雨儿小姐竟然主动帮陈长生挡酒了:“母亲,陈大哥真是不胜酒力,你看他的脸都红了呢,就不要让他再喝了吧。” “雨妹妹你的脸也很红呢。” “那就不要再喝了。”雨儿小姐说道:“换些汤水来吧。” 趁着这个机会,包慕贤故意说道:“听拙荆和小女屡屡谈起,说陈大人在隋皇洲上是如何如何的神勇无敌,曾只身仗剑力敌群贼,想必陈大人也是文武双全吧?” 其实,陈长生连一点点的武功都不会,当初之所以能象武侠剧当中的男主角一样横扫四方,完全就是因为隋皇洲上的那些人全都是在配合他演戏而已。 当然,陈长生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他只能微笑着点了点头:“文武双全谈不上,不过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而已。” “陈大哥耍几首拳脚给我看看呗……” 雨儿小姐刚一说出这句话,旁边的包慕贤两口子立刻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句话实在是太不应该说出口了! 人家陈长生是贵客,你却让他刷拳脚功夫,这不是把他当杂耍的了嘛。 陈长生不敢说自己不会武功,要是那么说的,就全都露馅了。 为了证明自己会武功,而且还是个高手,干脆就顺着雨儿小姐的话语说道:“既然雨妹妹这么说了,那我就刷两手,就只当是闹着玩了……” 见到陈长生并没有因为雨儿的话有丝毫恼怒的样子,甚至还主动提出要“耍两手”,包慕贤两口子顿时大喜,赶紧腾出一片空地来。 陈长生把衣袍的下摆掖在腰带里头,借着微微的醺醺之意摆开了架势。 只见他扎了一个稳稳当当的马步,双手握拳摆于腰胯之间,然后左腿微微后退了小半步,猛然“喝”了一声,垫步、前冲、出拳…… 陈长生哪里会什么武功? 他做出的这个动作不过是军体拳当中最简单的一招:弓步冲拳! 军体拳这东西,在学校军训的时候就曾经反反复复的练习过半个月,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 紧接着又是一招“锁喉弹踢”,然后就是“马步横打”…… 军体拳看似简单,但每一招每一式都经过无数专家的仔细研究,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实战演练。虽然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招,但却极其的实用。 只不过自从军训过后,陈长生就没有怎么练习过,有些动作已经有些走样了。但毕竟架势还在,看起来很象那么回事。 军体拳十六式,一招一式的演练完毕之后,陈长生做了一个收手的动作。 旁边的雨儿姑娘顿时就鼓起掌来:“好,好,陈大哥真是好功夫,什么时候有了空闲传授小妹一招半式可好?……” “陈大人的这一套拳法雨儿可学不来。”虽说包慕贤不是身经百战的武人,终究做过守备,好歹还能看出一点门道:“陈大人的这一套拳法,雄浑质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招。一招一式都透着凛凛杀机,举手投足伤人要害,绝非一般的江湖招数,只有身经百战的高手才能如此的稳重森然大巧不工……” 其实,陈长生也就会这么两下子,演练一下还能看,要是真打起来……谁还顾得上摆什么架势,哪一次不是直接抄起板砖就拍过去呢? 反正又不是真打,只要能够证明自己会武功也就可以了。 就在陈长生准备重新坐回座位的时候,角落里的那个香炉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176章 宋青花 大户人家的室内,往往会有专门用来熏香的香炉,一般的香炉都是铜质,但摆在包慕贤花厅中的这个香炉却是件瓷器。 既然是香炉,肯定具备普通香炉的基本特征:比如说镂空,大肚,敞口等等。 但这个香炉……白底青花,怎么那么象是青花瓷呢? 陈长生的目光在香炉上刚刚停留了几秒,包慕贤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赶紧笑呵呵的说道:“陈大人文武双全,必然知道萧随水的这阙《如梦令》?” 什么萧随水,老子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天知道他是哪座山上的猴子。 包慕贤还以为陈长生是对书写在香炉上的那一阙宋词感兴趣呢,干脆就和他探讨起来:“这萧随水不仅是辽国的名门望族,更是难得一见的北地大才子,辽国灭亡之后就到了江南,他的诗文不仅有刘禹锡的超然洒脱物我两忘,还兼具了白乐天的简洁明快风情俊爽,其实就是在用宋词的皮骨在书写唐诗的神韵……” 陈长生的那点文学功底,也就仅限于“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的水准,哪里知道啥叫“词骨”啥叫“诗韵”? 尤其是这种在历史上没啥名气,只有非常专业的人知道的小众诗人,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但他又不能直眉白眼的说“我看上这个香炉”了,只能含含糊糊的胡乱应付了几句:“这一阙《如梦令》确实别有风味,尤其是这一句‘晚秋信步观残荷’已经有了相当的火候……” “陈大人果然文武全才,这一句正是文眼之所在,乃是整阙文章中的精髓,画龙点睛之妙,堪称神来之笔。” 陈长生知道自己的文学水平实在太差劲,要是再多说几句肯定露怯,赶紧在不动声色之间转移了话题:“想不到爵爷也喜欢这个……这个萧随水的诗文,我也一样的喜欢。他的诗文确实非常的不错,这个香炉也很好,我得好好的看看……” 能够写下整整一阙《如梦令》的香炉,个头肯定不小,差不多相当于一口大号的“高压锅”那么大。 陈长生双手用力,捧起了这个香炉,看了看炉底的底款:宋绍兴十年东制! 绍兴十年? 那是南宋的年号啊,那个时期正是岳飞岳元帅的高光时刻。 细细的看了几眼之后,越发觉得这个香炉已经具备了青花瓷的基本特征,但却不敢肯定。 青花瓷最着名就是元青花和明青花,尤其是明朝中期宣德、景泰年间的青花瓷器,堪称是瑰宝当中的瑰宝,但是宋朝的青花…… 从来就没有过“宋青花”的说法。 宋朝也有青花瓷吗? 陈长生不是很确定这一点。 “爵爷,这个香炉是……是怎么来的?” “偶然所得,建文二年……哦,不,是在洪武三十三年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之后,包慕贤赶紧把“建文年号”号称“洪武年号”,“我本就对萧随水的诗文颇有兴趣,见到此物就顺便买了回来。想不到陈大人也是同好中人呀!”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萧随水是谁,也懒得知道,只是单纯对这个香炉有兴趣而已。 但这种话是不能说,只好顺着包慕贤的话风说道:“萧随水……大才子呢,我对他的诗文……一直都很有兴趣。” “要不怎么说陈大哥是文武双全呢?不仅武功盖世,对于诗文也是行家,小妹房中有本《随水南来》的诗集,回头送给陈大哥雅赏……” 诗集? 我对那玩意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见到就头疼,只是觉得这个香炉有点意思罢了。 见到陈长生对这个香炉爱不释手的样子,包慕贤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他刚要开口说把这东西装到陈长生的车上,旁边的包夫人就已经抢先开口了: “这香炉原本是雨儿的房中之物,难得陈大人喜欢,便送给陈大人雅玩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 所谓的不好意思,仅仅只是一句客套话而已,其实陈长生非常的好意思。 酒足饭饱之后,雨儿小姐亲手把这个硕大的三足双耳青花香炉装到了陈长生的车上,一家人很是热情把目送陈长生驾车离开之后,雨儿小姐赶紧跑到书房之中,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那本《随水南来诗集》。 这位早已经死了几百年的萧随水,原本就是辽国的后裔。自从辽国灭亡之后就流落到了南方,虽然确实曾经写了不少诗篇,而且诗文的造诣相当不错,但他终究是“异族之人”,并没有成为对后世造成很大影响的诗人,他的文章只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流传,属于典型的“小众派”。 虽说雨儿小姐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平日里也经常读书弄文,但她更喜欢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和辞藻华丽的“花间派诗词”。 就好像后世的小姑娘们喜欢读爱情故事一样,雨儿小姐也喜欢看那些歌颂唯美爱情的文章,尤其是那些才子佳人的凄美爱情更是她的最爱,象萧随水这种“田园派”的诗文并不怎么喜欢,平时甚至懒得看一眼。 完全就是因为陈长生“喜欢”的缘故,雨儿小姐专门找到了那本压在书箱底下的《随水南来诗集》,特意反反复复的阅读、品味…… 雨儿小姐哪里会知道陈长生只是对香炉本身感兴趣,她还以为陈长生是对香炉上的诗文有兴趣呢,所以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一直都是仔细的品味、揣摩那本诗集,甚至还特意把几首最经典的诗文背诵的朗朗上口滚瓜烂熟! 雨儿小姐已经盘算好了,下次见到陈长生的时候,就和他探讨诗词文章。 陈长生这个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文采卓然,只要有了共同的兴趣爱好,就一定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就好像陆放翁和唐婉,就好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共同谱写一曲唯美的爱情故事。 在花前月下和心上人一起吟风弄月诗词唱和,这该是一件多么风雅浪漫的事情啊! 如同所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少女一样,雨儿小姐对自己的爱情充满了太多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 第177章 腐朽堕落 刚一回家,二奶奶就喜滋滋的迎了过来:“老爷回来啦,肯定早就累坏了吧,吩咐厨下准备饭食……” “不用准备,我已经吃过了,让厨房里的师傅和帮灶都歇了吧。” 说话之间,陈长生就把那个青花瓷的香炉搬到了房间里头。 “老爷……”当二奶奶看到陈长生穿着一件崭新的衣袍之时,心中顿时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升腾而起:“老爷出门的时候,穿的好像不是这件衣衫吧?” “哦,这是雨姑娘给我缝制的新袍子,还挺合身的呢。”陈长生笑道:“只是太过于脂粉气了些,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见到陈长生并不是很喜欢这件袍子,二奶奶顿时心中大喜:“老爷乃是昂昂纠纠的男子汉,这袍子上却绣了花朵,也忒阴柔了一些,以后就不要再穿了,外人做的衣裳哪有自家的穿着舒坦?” “大香,小香,赶紧伺候老爷。” 二奶奶把自己房中那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唤了过来,趁着她们给陈长生准备洗澡水的机会,三下两下就把这件袍子从陈长生身上扒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就好像是丢开一件散发着臭味的肮脏垃圾! “老爷身上的酒味可不小啊,酒这东西最是伤身,老爷切切不可酗酒,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我也不想喝,只是顺义伯他们一家人实在太热情,也就勉强吃了几杯,就几杯而已。” 虽然陈长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二奶奶却已经知道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信息”:陈长生已经去过顺义伯家里了,并且已经吃了酒宴。 哪怕是用脚指头想想也可以知道,那个“居心叵测”的雨姑娘肯定是趁机接近。 一想到那位雨姑娘,二奶奶的心头就没来由的紧张了一下,愈发感觉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虽然家里的四房姬妾已经结成了攻守同盟,准备齐心协力共同对抗雨姑娘,想不到她却根本不到家里来,而是把陈长生邀请过去,这是防不胜防啊。 雨姑娘在步步紧逼,局势越来越不乐观了。 沐浴之后,换上了轻薄短小的居家常服,二奶奶又陪着陈长生说了几句闲话,不知不觉之间夜色已经变得深沉起来。 古人没有什么正经的“夜生活”,往往是天色已晚就上床安歇。 但陈长生显然没有什么睡意,他始终在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个奇奇怪怪的香炉。 一般的香炉,大多是金属质地,一多半都是铜的,瓷质的香炉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半天之后,越看越感觉不对头,连陈长生自己都开始怀疑了: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青花瓷吗? 虽然陈长生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青花瓷文物,但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吗? 网络上那么多的青花瓷照片,早就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 不管怎么说,青花瓷都是最顶级的瓷器之一,色泽均匀,瓷釉稳固,色差明显等等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标准。 但眼前这个香炉虽然确实是白底青花,具备了青花瓷的基本特征。但这个香炉看起来好像很精致,仔细观察之后就会发现,炉身的胎质其实比较粗糙,白色的瓷质上面有许多个或大或小的黑色斑点……别说是最顶级的青花瓷了,就算是一般的瓷器也不应该有这么多的瑕疵吧? 尤其是那些青花云纹,只要稍微看的仔细一点,就会的发现有很多细密的裂纹…… 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最顶级的青花瓷,但青花瓷既然是国宝,是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最高工艺,怎么也不可能这么粗糙。 再者说了,从来就只听说元青花和明青花,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宋朝也有青花瓷呢…… 难道说这不是青花瓷? 看到陈长生始终对那个香炉兴致勃勃,二奶奶就忍不住的大生醋意:从那个雨姑娘家里带回来一个香炉,老爷就这么上心的看了又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若是等那雨姑娘进了门,还不知道会喜欢成什么样子呢! “时辰不早了呢。”二奶奶走过来,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贴在陈长生的身上,故意用最温柔最魅惑的语气说道:“老爷还是早点安歇了吧。” 陈长生有四房姬妾,在哪一位姬妾的房中过夜全凭兴致,有时候高兴了就可以在某个姬妾的房中接连度过好几个夜晚,但在二奶奶房中过夜的机会却不算多。 大奶奶丰腴柔美温柔如水,三奶奶天生媚骨身材绝美,四奶奶最年轻也最有活力,仿佛春花秋月一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唯有二奶奶略显平庸。 二奶奶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总是百依百顺,极力的逢迎讨好。 她早已褪下了衣衫,仅仅只是穿着一件水绿色的小肚兜,侧卧在床上不停的用眼神向陈长生发出“信号”:该上床休息了。 陈长生有些不舍的又看了那香炉一眼,这才慢吞吞的爬上了床。 刚一上床,二奶奶就趴到了他的身上,先是亲了一个肥嘴儿,就去扯陈长生的裤子。 陈长生难得到二奶奶房中过夜,真可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要好好的风流快活一番。 陈长生却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慢慢的推开了二奶奶的身子。 二奶奶顿时神色一黯,用哀怨的语气低声说道:“听三妹妹和四妹妹说,老爷在她们房里过夜的时候,总是龙精虎猛,折腾的她们连连求饶,怎么到奴奴房中,老爷就如此的意兴阑珊?是不是嫌弃奴奴没有伺候好?” “没有,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饮了些酒,感觉有点乏了而已。” “大香,小香……”二奶奶低低的吆喝了一声,那两个小丫鬟赶紧从外间跑了进来,隔着床帘子说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你们俩也太不懂事了,老爷身子乏了,也不晓得过来伺候。”二奶奶主动撩开床帘:“赶紧到床上来,伺候老爷,都给我用心些。” 听了这一番话,陈长生顿时就惊的目瞪口呆:自己在二奶奶房里过夜,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好让这两个伶俐的小丫鬟过来? “她俩本就是老爷买来的丫头,既然分到我的房中,自然由我做主。她俩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一学怎么伺候老爷了……” “这……这好像不大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以后奴奴身子不方便的时候,迟早要由她俩来伺候老爷呢,哪家的通房大丫头不是如此?早就该好好的学一学了呢!” 做这种事情,竟然还要丫鬟伺候着,真是太腐朽太堕落了! 第178章 二流古董? 第二日。 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太过于销魂的缘故,陈长生起的有点晚,一直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才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 在二奶奶和那两个大丫头的服侍之下,简简单单的漱洗之后,很随意的用了点早饭,就以“还有公事要办”为由,驾着那辆专用的“公务马车”带着那个香炉出门去了。 来到安北所之后,随随便便应了就卯,也就相当于是打卡签到了,然后又找了个机会,趁机开启了时空门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这一次,陈长生并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去见阿义和王亚楠,而是先在小诊所换了一身行头,就抱着那个“大块头”的香炉来到了罗教授家中。 “长生啊,你这头发越来越长了,该理发了呀。” “不,不,我想扎个小辫呢。” 因为经常逗留在大明朝,所以陈长生的头发越来越长,好在男人扎小辫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罗教授并没有怎么在意。 “罗教授,您帮我看看这个香炉。” 当陈长生把这个“大块头”的香炉摆在罗教授面前的时候,罗教授先是粗粗的看了两眼,马上就掏出了老花镜…… 紧接着又拿出了放大镜…… 第一次见到这个香炉的时候,陈长生确实以为这就是传说中价值连城的青花瓷,但仔细看过之后却越看越不像,也就只能拿给罗教授来鉴定一番了。 “罗教授,这是青花瓷吗?” 罗教授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的盯着这个香炉,但罗教授的语气却不容置疑:“是青花瓷,肯定是。” “宋朝也有青花瓷?” “在一般人的心目当中,都知道元青花和明青花,其实早在中晚唐时期,就已经有青花瓷了。只是随着技术的改进,到了元朝才开始兴起,后来因为元末的战乱有长达近百年的洛寂,直到明朝中叶才真正繁荣……” “现存于世的宋青花屈指可数,我只是有幸见过宋青花的残片但却没有见过成器……即便是残片,也比你的这个好多了……” 这个香炉确是青花瓷,但这东西的质量实在太差,连陈长生都能看出不是什么一流的货色,罗教授怎么可能看不出这玩意就是个二流甚至不入流的货色呢? “会不会是地方小窑口出产的东西?所以才会这么粗糙?” 同样的东西,若是正规的大窑口出品,质量肯定有保证。但若是一般的民窑或者干脆就是家庭小作坊出品,质量就说不准了呢。 “不可能,这是南宋初年东窑的物品……差不多也就算是官窑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小作坊!”罗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又细细的看了好半天,才终于用不很确定的语气说道:“是不是存在这样的一种可能……唐青花、宋青花和后来的元明青花并不是线性发展的关系?”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当中,既然青花瓷这种工艺最早在唐朝就已经有了,那么接下来就很简单,无非就是不断的完善逐步走向成熟。 这确实符合一般人的认知。 “也许,青花瓷的制作技术和工艺,并不存在直接的传承和延续关系,而是出现在不同的时间和区域,各自独立发展,然后优胜劣汰。现如今人们所熟知的元明青花,甚至后来清朝的青花瓷仅仅只是最终胜出的那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并没有完全发展成熟的青花瓷工艺已经在历史中被淘汰掉了呢?” 对于这种纯学术的问题,陈长生一点都不懂,甚至懒得关心,他只关心一个问题:这个香炉到底能值多少钱? “罗教授,您能不能帮我估个价?” “这东西没法儿估价。”罗教授苦笑着摇了摇头:“按说宋青花就应该是国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尤其是你这种完整的成器,无论估出什么样的天价都很正常。但这个香炉……你也看到了,制造工艺粗糙的很,那么多的瑕疵连外行都能看得出来。” “要说这东西能卖大价钱,那就在开玩笑。要说不怎么值钱吧,这可是宋青花啊,已经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罗教授想了想:“老实说,我对这个香炉很有兴趣……” 罗教授说的“有兴趣”,肯定就是学术研究方面的兴趣,而不是单纯的考虑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这就是学者和商贩最本质的区别。 “凭我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对这东西做出准确的评判,至于说估价那就更谈不上了。”罗教授笑道:“要不然这样吧,我找几个业内的同行过来,大家一起研究研究,你没啥意见吧?” “我能有啥意见?” “这就需要你把香炉先存放在我这里,你放心吗?” “漫说这只是个看不出好坏的东西,就算它真是价值连城,我也信得过罗教授的人品。”陈长生大大方方的说道,“那就先把香炉放在罗教授这里,您先慢慢研究,啥时候有了眉目再说。” 听了陈长生的这句话,罗教授顿时喜上眉梢,马上掏出手机开始“摇人”:“喂,程教授啊,我这里有一件宋青花……肯定是宋青花,只是这东西有些古怪,连我都吃不准,你不是有个这方面的项目嘛,过来帮我瞅一眼。” “哎,哎,我是老罗呀,张教授,我有个东窑的宋青花……肯定和你研究的那个课题有关系,你赶紧过来看看吧。”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罗教授就邀请了好几个业界的高手,这些人要么就是专门从事此类研究的专家,要么就是大学里头的教授,专业水准绝对毋庸置疑。 “长生啊,你这个香炉是什么来路啊?等我的那些朋友们来了,我怎么对他们说?” “这东西的来路嘛……” 见到陈长生支支吾吾的样子,罗教授顿时心中雪亮::“香炉的来路不是很正,是吧?” “说起这东西的来路,那就说来话长了……” “行了,行了,不用编故事了。”罗教授笑道:“干你们这一行的,哪个不是如此?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会想办法帮你遮掩过去,我只是想单纯的做一下学术研究而已。” “嘿嘿,谢谢罗教授帮忙。” “我也不是单纯为了帮你,我也是有私心的……” 人都有私心,罗教授也不能例外,至于他的私心是什么,陈长生根本就不知道,但他可以确定一点:罗教授的私心肯定不是钱! 第179章 假货市场 从罗教授家里出来之后,陈长生径直去了城东的文玩市场。 这个文玩市场是小商品批发市场的一部分,甭管是秦砖汉瓦还是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只要你肯掏钱,就算是秦始皇的传国玉玺都能买到……至于说真假,好几个摊位上都有这种一模一样的传国玉玺,你说是真还是假? 当陈长生随手拿起一个样式古朴的青铜灯盏之时,那小贩马上就凑了过来:“先生,这可是好东西,刚刚从三星堆那边弄过来的鹤首藤纹灯,好几千年的历史了。您要是喜欢的话,八万块……” 八万? 八块我都不要! 你说这是三星堆的东西? 你敢不敢再把牛皮吹的大一点? 这玩意上面的车床螺旋痕迹都没有祛除,你就敢说是三星堆的文物?三星堆时代有车床吗? 又随手拿起一个三宝玲珑球,那小贩马上又有一套说辞:“这个东西连我也看不出年份,但就凭这些个铜锈,就可以大致判断应该是商周时代的物件……” 你可别胡说了,好歹陈长生也曾从阿义那里学到过一些粗浅的鉴定常识,勉强算是半个古董贩子了,那一层厚厚的铜锈一看就知道是用化学溶液洗出来的,这都假的没边儿了。 商周时代的物件? 应该是上周的吧! 这个摊位上全都是假货,而且是那种假的不能再假的玩意儿,唯一能看上眼的也就是那串水晶珠项链而已。 “哥们,这串珠子怎么卖?” “一万六。” “十块钱卖不卖?” 听了这句话,小贩立刻就翻脸了:“十块?哥们儿,你开玩笑的吧?哪有你这么砍价的?这是正经的东海水晶珠啊……” “东海水晶?从义乌那边过来的吧?你也敢开一万六的高价?这样的东西一万六能买一吨!” 这样的人造水晶就是典型的工业化产品,而且还是下脚料,只要把机器一开,要多少有多少。 “原来哥们是个懂行的呀。”小贩嘻嘻的笑着递过来一根烟:“我也不和你瞎说了,三十块一条,真是成本价了。” 一万六瞬间就降到了三十,降价幅度之大让人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三十?”虽然陈长生并不很在乎这点钱,但他却非常享受和小贩“斗智斗勇”的那种感觉:“最多二十。” “二十是真不行啊,二十五……” “就二十……” “那好吧,你要多少?” “先给我来十条。” 小贩赶紧拿出塑料袋,帮陈长生装了十条水晶项链,还故意做出很不情愿的样子小声的嘟囔着:“二十块,我是真的不赚钱啊……微信还是支付宝?” “现金。”掏出两张钞票递给了小贩。 明明血赚了一百多块,小贩还是做出一副很吃亏的样子:“哥们儿你可太会砍价了。” 就在陈长生拎着一袋子所谓的“水晶项链”要走的时候,忽然看到摊位上的那些玉镯,顿时就来了兴趣:“这镯子怎么卖……” “这是缅甸老坑的特级翡翠镯,四千八……” “说人话。” “浙江玉环的树脂料,八十八块钱一对。” “八十八?并夕夕上只要五十八,还包邮。” 听了这话,小贩是真的急了,赶紧解释道:“并夕夕上的那些货色能和我的比吗?我这是真正的一等品呀。”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全都是真话,小贩特意掏出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做出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给手镯“打光”:“哥们儿,你看看这个质地多么均匀,透光性多好,并夕夕上哪有这么好的货?” 其实,这种屁话也就是骗一骗陈长生这种稍微懂一点但又不是很懂的“客户”,要是遇到阿义那种行家,早就开始指着小贩的鼻子破口大骂了:人造树脂这种东西确实比天然的玉石更均匀,而且质地更好。但这种纯工业化的玩意,只要把机器调好参数就可以批量生产,要是弄出天然玉石的那种“晕染质地”,因为要多些成本反而更贵一些。 “四十八吧,四十八我就多要几对。” “四十八不行,真的不行,我都亏到姥姥家去了……” “不行就算了,我再去别的摊位看看……” “别呀,哥们,你想要多少?” “二十对,但不能超过四十八一对儿。” “哥们儿,这样吧,既然你要的这么多,我就按照批发价给你,你给我一千块钱,我多赠你两对,就只当是交个朋友,以后你还来我这里进货,怎么样?” “行。” “哦,对了。”陈长生笑着问道:“哥们儿,你这有没有那种猫眼啊、松石啊、玛瑙什么的……” “顾客的需要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您想要什么我这儿全都有。”小贩笑嘻嘻的搬出一个塑料盆,满满的一盆猫眼、玛瑙、松石等物,看起来真是蔚为壮观。 “你这松石也忒假了,”陈长生随手拿起一块松石在手上蹭了蹭:“你看看,这还掉色呢。” “三块钱一块的东西也就这样了。” “有没有好一点的?” “好一点的可就贵了呀。” “多少钱?” “可以保证质量的那种,最少十块钱……十块钱,可不能砍价了哦。” “只要东西好,十块就十块,拿出来给我看看。” 小贩立刻就又拿出来另外一个塑料盆,明显比刚才那些货色好多少了。 当陈长生仔仔细细的挑选了好几十块所谓的“猫眼石”“玛瑙石”之后,小贩就知道是遇到“大客户”了,愈发的热情殷勤起来:“哥们儿,我这还有小叶紫檀的手串,九眼天珠、血莲花什么,菩提子、满天星全都有,价钱好商量……” “我对那些东西没兴趣。”陈长生拎着那几个沉甸甸的塑料袋,笑呵呵的说道:“有了这些差不多应该够用了。” “哥们儿,你是来进货的吧?”小贩主动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好吧?以后再来进货就直接找我,肯定物美价廉比市场价低的多……” “好的。” 加上这个小贩的微信之后,陈长生拎着一袋子沉甸甸的假货就走了。 望着陈长生远去的背影,小贩忍不住的唏嘘感慨起来:“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好客户了。” 就陈长生买的这些东西,看起来好像不贵,但小贩至少赚了一多半。 这么好的生意,肯定是好客户呀! 第180章 手镯风波 当小慧儿妹子见到那么多的碧玉手镯和水晶项链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在小慧儿的心目当中,肯定是安北所又抄了哪位朝廷重臣的家,才搜刮出来这么多的珠玉首饰。 首饰这玩意,对于女孩子有着无法拒绝的天然诱惑,连淳朴的小慧儿妹子都不能免俗:“哥,这镯子可真好哇,碧绿碧绿的,肯定值不少钱吧?” “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而已,真的不值钱。” “这么好的镯子怎么能不值钱呢?” “这又不是真的……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 小慧儿妹子随手拿起一只手镯,就在腕子上的比划起来,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喜欢你就拿去戴着玩儿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好嘞。”小慧儿妹子才不会和陈长生客气呢,立刻就从那一大堆手镯当中选了一副最中意的,喜滋滋的戴在腕上,欢喜的好像个孩子一样。 其实,这也就是个哄孩子的小玩意儿罢了。 “这是我哥给的镯子,阿母你看一看,真的很不错呢。” 阿母的眼神一直都没有不怎么好,摸着小慧儿手腕上的镯子,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大半: “这么好的镯子可不多见,别总是戴在上,万一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话说当年我和你爹成亲的时候,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要是阿母喜欢,我就去拿一副来给阿母戴一戴。” “我都已经这般年纪的人了,戴这么金贵的东西有啥用?” “我哥说一点都不金贵。” “那是长生哄你玩儿呢。”阿母的老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不金贵?我估摸着至少能值好几头牛吧……” 在阿母的心目当中,这样的碧玉手镯可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东西,至少也能值几头牛的价钱。 其实,也就是一斤牛肉的价钱而已。 “收起来吧,最好藏在箱子底下,等你出嫁的时候再戴……” “这么好的东西收起来?收起来还能给谁看?” 就在这个二奶奶来给阿母请安了。 早请安,晚问吉,是每日的常例。 如同往常一样很随意的和阿母闲聊了几句,二奶奶很快就注意到了小慧儿手上的那对碧玉手镯:“慧妹子的这对镯子可真是不赖呀,花了不少银钱吧?” “一文钱都没有花。”就好像得到喜爱玩具的孩子总是喜欢向小伙伴显摆一样,小慧儿妹子马上就向二奶奶炫耀起来:“也不知我哥从哪儿从来些首饰,看我喜欢就让我挑选了一副。” “好看吧?” “好看的很呢。” 看着二奶奶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镯,小慧儿就笑嘻嘻的说道:“你也喜欢?” 女子喜爱首饰,就好像小孩子喜欢糖果一样,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反应。 通体碧绿质地晶莹的玉石手镯,哪个不喜欢? “你要是喜欢,就去找我哥说说,说不准我哥一高兴就给你一对儿呢。” 这样的手镯肯定价值不菲,凭自己的家庭地位哪能那么容易就得到? 虽然小慧儿妹子的新手镯早已让二奶奶心痒难耐,但她却只能眼馋而不好意思开口索要:毕竟陈长生和小慧儿妹子的关系至亲至近,有了好东西肯定要先给她,二奶奶不过是个姬妾罢了,怎么敢开口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万一陈长生舍不得给,岂不是让自己很没有面子? “我哥很好说话的呢,”小慧儿笑嘻嘻的说道:“最近这几天,我哥一直在你房中过夜,肯定是你讨了我哥的欢心,说不准真的会给你呢。” 是啊,陈长生已经在陈长生房中接连过了好几夜,正受宠呢,或许趁着这个机会…… 经过好一番权衡犹豫之后,二奶奶终于鼓足了勇气,趁着陈长生又到自己房中过夜的机会,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但她又不敢象小慧儿妹子那样直接开口索要,而是故意在陈长生身边磨磨蹭蹭,甚至还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老爷,你看看我这手,白不白哦?” “以前我也有一副银丝麻花的镯子,佩戴的久了已经开始变黑发乌,一直琢磨着换一副好的呢……”二奶奶故意用嗲嗲的声音说道:“想要买副新手镯吧,可奴奴好不容易才积攒了那么一点私房钱,可真舍不得买呢……” 这种想要却又不敢直说的神态惹的陈长生哈哈大笑,顺势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不就是小慧儿有了新手镯嘛,何至于馋成这个样子?” “奴奴……”二奶奶愈发的温柔起来,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奴奴也想要嘛,又怕老爷不肯给。” “不就是一副镯子嘛,这有啥舍不得的?明天你去找小慧儿,让她打开库房你自己去挑选一副好了。” 闻得此言,二奶奶顿时大喜,立马就在陈长生的脸上啄了一口:“还是老爷疼我……” “本老爷可不能白疼你,你得好好表现哦。” 二奶奶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就羞红了脸,愈发的百依百顺,羞羞答答的帮助陈长生宽衣解带,一边喃喃的说着让人心猿意马的情话,一边朝着那俩通房的大丫头打了个手势:“大香,小香,发的什么呆呀?还不赶紧过来伺候老爷……” 在两个大丫头的服侍之下,陈长生先上了床。 “老爷对奴奴这么好,奴奴就用鱼跃龙门的来伺候老爷,可好?” “鱼跃龙门?那是什么花样?” “老爷很快就知道了。” 二奶奶万般羞涩的褪去了衫子,蜷缩在床尾,然后让两个大丫头把被子撩开一个小角,就好像逆流而上的鱼儿一般慢慢的爬了上来…… “这个鱼跃龙门的招数好,真舒坦,我喜欢。”陈长生抚摸着白花花的身子,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懂这么多花招,还有什么样的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这一夜,二奶奶用尽了温柔手段,使出了浑身解数,浅吟低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二人才疲惫万分的沉沉睡去…… 第181章 散财童子 “大有,丰年,还有二毛……”陈长生朝着自己的那几个手下摆了摆手:“你们几个都过来一下。” “陈副指挥,有啥吩咐?” 陈长生呵呵的笑着:“吩咐没有,好处却有,给你们点小玩意儿。” 说话之间,陈长生就从兜里摸出几块小石头,一一分发到众人手中。 “猫眼儿?”王大有也是见过世面的,举着那颗鹌鹑蛋大小的猫眼石,对着太阳照了又照:“乖乖,真是绿猫眼儿呢,哪来的?” “别管是哪来的,送给你要不要?” 王大有嘿嘿的笑着:“上有所赐,下不敢辞,既然陈副指挥赏下了,我怎么肯不要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猫眼儿么?”最年轻的陈二毛捏着那块小石头看了好半天:“还很会变色呢,浅绿变白绿,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东西呢。” 这样的小石头之所以被称之为“猫眼儿”,就是因为其特殊的晶体结构,稍微加工一下可以产生奇异的反光效果,尤其是在强光的照射下,随着角度的转动会呈现出不同反射,就好像猫咪的眼睛一样,故而得名。 有些猫眼儿可以在两种色泽之间转换,有的则只是明暗变化,其实这些都是小儿科。 在现代化工艺的加持之下,漫说在两种色泽转换,就算是七彩变化都是小菜一碟。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陈长生像分发糖果一样发给众人的这几颗“猫眼石”并不是天然形成之物,而是彻头彻尾的人造物品。 特意买回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珠玉宝石手镯项链什么的,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哄家里的女人们开心,更多是出于“应酬”的需要! 平日里,安北所的同僚少不了请陈长生吃点喝点,或者是送点小礼物什么的,为了达到“礼尚往来”的效果,陈长生专门买了一大堆比天然宝石更好的人工宝石送给大家,就只当是回礼了。 其实吧,人造的宝石一点都不比天然宝石逊色,甚至更胜一筹,至于说值钱不值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在这个时代,也没有人能分辨得出来,就算真的拿出去卖,也能值不少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咱们副指挥出手可真阔绰。”陆琦贤嘻嘻的笑着把那颗猫眼儿石揣进兜里:“直接拿宝石打赏手下的兄弟,就算是观音菩萨身边的散财童子也没有这样的手面儿吧?” “以后办差的时候都卖些力气,别给咱们陈副指挥丢脸。” “陈副指挥赏下来宝石,这样的厚礼我可回不起,干脆弄一桌上好的酒席,大家美美的吃一顿……”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之时,一个窈窕的身影走进了陈长生的署房。 是雨儿小姐。 雨儿小姐手里捧着一本诗册子,原本是打算来找“文武双全”的陈长生一起探讨诗词歌赋之类的愉快话题,想不到署房里竟然有这么多人。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陈大哥先忙吧……” 还不等陈长生开口说话呢,王大有、康丰年、陈二毛等人顿时心中雪亮,赶紧笑嘻嘻的说道:“我们陈大人一点都不忙……” “是啊,他刚刚忙完,恰好有空闲的时间呢。” “走,都走,都出去。”王大有象赶鸭子一样把众人从署房里撵了出去,甚至还很“贴心”的关闭了房门,嬉皮笑脸的说道:“陈大人,你先忙吧,兄弟们回避一下。” “我……”雨儿小姐鼓足了勇气,捧起了那本诗册:“上次听说陈大哥酷爱萧随水的诗文,我专门抄录了几首,拿来给陈大哥鉴赏……” 我喜欢诗文? 我……好吧,我确实喜欢诗文。 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毕竟以前确实说过“对萧随水的诗文很有兴趣”这种屁话,也就只能先应付一下了。 于是乎,陈长生就和雨儿小姐在署房里头探讨起了诗词歌赋,而且相谈甚欢,从屈原说到李白,又从李白说到李清照,反正就是围绕着“诗词”二字,闲聊了大半个上午。 虽然陈长生对于诗词文章并不怎么在行,但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和漂亮的美女聊天,总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至少看着就很养眼,也就相当于是在上班时间摸鱼了。 “想不到陈大哥对诗词造诣如此之深……”眼瞅着就要晌午了,雨儿小姐也要走了,她有些扭捏的把那本诗册子塞到陈长生的手中:“这是小妹亲手誊抄的诗文,就……就送给陈大哥慢慢欣赏好了。” 虽然陈长生对诗词文章没啥兴趣,终究不能辜负了美女的一番好意,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顺手摸出一块椭圆形的白玉:“来而不往非礼也,雨妹子送了我诗文,我也没啥东西可以回礼,就把这块小石头送给雨妹妹把玩吧。” 这一小块白玉通体晶莹,温润无比,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雨儿小姐毕竟是出身官宦之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这样的一块美玉无论再怎么精良,也谈不上多么金贵。 但她考虑的根本就不是值不值钱或者是值多少钱的问题,而是马上就想起了“美人如玉”“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之类的典故。 陈大哥送白玉给我,到底是说我“美人如玉”,还是说“玉不离身”呢? 不管是哪种寓意,雨儿小姐都觉得这是陈长生对自己的一种回应。 辛辛苦苦费尽心机,来来回回找了他好几次,陈大哥总算是体会到了我的良苦用心,总算是做出了回应。 一瞬间,雨儿小姐就感觉自己被幸福的洪流给淹没了,赶紧接过这一小块“玉石”,紧紧的攥在手心,鼓足了勇气,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陈长生的眼睛,低声说道:“陈大哥的心意,小妹已经明了在心……” 我的心意? 我就是送你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而已,哪有那么多心思? 看着雨儿小姐满脸幸福的神态,陈长生立刻就知道她误会了。 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咳嗽,老冯就已经推门而入了。 见到眼前的这幅情形,老冯顿时“心中雪亮”:“不好意思,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雨儿小姐的脸已经羞成了一块红布,说了一句“我该回去了”,就好像逃一样的跑开了…… “又是这位姑娘!”老冯嘿嘿的笑着:“希望我没有坏了陈老弟的好事。” 第182章 牡丹花下死 “冯副指挥误会了,我和她没什么的。” “四目相对脉脉含情,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好像是叫做郎情妾意吧?” “什么郎情妾意,老冯你可不要瞎说哦。” “我已经五十七岁了,要是连男人女人的那点事儿都看不出来,这把年纪就全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老冯哈哈大笑着说道:“要是我呀,就直接把这女子娶回到家里去,按在床上真刀真枪的才过瘾,什么花前月下什么海誓山盟真心没有意思……不过你们年轻人喜欢这个调调儿,我却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老冯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陈长生笑道:“你到底有事没事啊?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可就要走了。” “有事,真的有事儿。” “啥事儿?” “下个月初五,我要新纳一房小星,准备好好的办一办,你也过去热闹热闹……” 所谓的“纳小星”只不过是一个比较文雅的说法,其实就是纳妾的意思。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冯已经是这把年纪了,竟然依旧是如此的“人老心不老”,忍不住的劝了两句:“冯老哥,不是我说你呀,你的年纪可不小了,而且家里已经有了六房小妾,还嫌不够?差不多就行了,应该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六房小妾这才哪到哪儿呀?”老冯嘿嘿的笑着,做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哪个不喜欢?我就不信陈老弟你见到美人不动心。” “大家都是男人,也没啥不好说的,谁见了美女不动心啊?连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呢。但这事可不能没有节制,尤其是你冯老哥,五十七了哦,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骨。” “我的身子骨好着哩,哪天晚上要是不搂着白花花肉乎乎的美人,我就睡不着觉。” “六房小妾呀,你吃得消吗?” 老冯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么多年了,我出生入死在刀尖上打滚儿,现如今总算是富贵了,一定要抓紧时间好好的享受享受,要不然这一辈子岂不是亏了?” “冯老哥,我真的得提醒你几句了。”陈长生说道:“你照镜子看一看自己的脸色,又青又白二目无神脸色晦暗,肯定有体虚乏力腰膝酸软的症状,我估计你肯定有肾亏的毛病。” “没事儿,没事儿。”老冯嘿嘿一笑,低声说道:“我吃着药哩,每天都吃,那药可真管用,能让我一下子年轻至少二十岁。” “那种药可不能乱吃呀,别吃出什么毛病来。” “我这么大的年纪了,什么不懂?自然不会胡乱的吃那些虎狼之药。”老冯呵呵的笑着:“我吃的这个药与别个不同,乃是正经的补药,是白云观的纯阳真人专门帮我炼制的纯阳丹,吃下去之后比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还要威猛……” 说起这位白云观的纯阳真人,还真是个名人,连陈长生都曾经听说过他的名头。这位纯阳真人自称是丹鼎派的真传弟子,除了炼制一些杂七杂八的丹药之外,还经常免费给那些穷苦的百姓施舍一些所谓的丹药、符水什么的。 普通的头疼脑热伤风咳嗽之类的小毛病,服用了他的丹药之后往往能够立竿见影很快就好起来,所以收获了偌大的名声,被老百姓们称为“活神仙”。 更有些豪门富商、达官贵人也找他炼制一些乱七八糟的丹药。 陈长生从来就不信什么“活神仙”的说法,甚至已经看透了这位“纯阳真人”的套路: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所谓的“纯阳真人”肯定是懂一点医术的,所以他才能帮贫苦百姓治疗一些咳嗽、拉肚子之类的小毛病,其实这只不过是个自我营销的套路而已。 先通过免费给老百姓们治病,用小恩小惠的手法给自己积累起名声,这就好像后世的网红积攒粉丝数量的手法一样,纯粹就是“赚流量”而已。 等有了偌大的名声之后,就可以通过给达官显贵提供“个性化定制服务”来赚取大把大把的银子,简直就是名利双收啊。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营销套路早已司空见惯,但是在大明朝却效果显着,却让这位“纯阳真人”成了很多达官显贵的座上宾。 “什么活神仙,什么纯阳真人,我估计多半就是个钻营取巧的江湖骗子。” “我当然明白。”老冯笑道:“虽说纯阳真人给的那些丹药确实效果惊人,但每次做了那事儿之后,我就举得头晕脑胀,好像身体被掏空了一样。” “这就是你的身子骨虚了。” “陈老弟呀,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给我弄点补药补一补呗。” “也好,我就给你开个养肾固本的药方。”陈长生随手写下一个药方:“杜仲、白芍、熟地、当归个二两,川芎、人参、茯苓各一两,取干海狗肾一副,研磨成粉用蜂蜜炼了,搓成指肚大小的药丸,每日早晚两次,每次两丸……” 这个“固本培元方”是传承了千百年的老药方,只要是稍微懂点医术的人都会用,最是药性温和持久,几乎没啥副作用,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见效有点慢。 “有了陈老弟你的这个药方,我就可以放心大胆了,哈哈……” 听了老冯的这句话,陈长生就知道自己开的这个药方估计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老冯啊,我给你的这个药方,最多也就是个温补的效果而已,最要紧的还是少近女色,这是才根本呀。要是你服了我的药方,反而愈发的变本加厉,那还不如不吃呢。” “我这人一不贪财二不好酒,也就只有这么点爱好了。若是真的不近女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按照老冯自己的说法,这就是他唯一的一点“爱好”,反正前半辈子出生入死在刀尖上打滚,确实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现如今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自然要把这点小小的爱好“发扬光大”,要不然还不如剃了光头到庙里去做和尚呢。 陈长生无奈的苦笑着:“冯老哥呀,照你这么下去,迟早得吃了这个‘色’字的大亏!” “吃亏就吃亏呗,我才不怕呢。”老冯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这就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孙成岩迈步走了进来。 “老冯,长生兄弟,你们俩都到我的署房来一下……” 第183章 老冯高升 “人都到齐了吧?”孙成岩环视了一下众人,慢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最近这些日子,我在宫里头当差的时候多了一些,咱们安北所的事儿管的少了。好在诸位都是追随我这么多年的老弟兄,总算是没有弄出什么大的纰漏……” 如同绝大多数的单位领导一样,在充分肯定了众人的工作之后,孙成岩才终于开口说起了“正事儿”:“和诸位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这就要到开平上任了。” 虽然早就知道孙成岩一定会外放去当大官,但这个消息还是来的太突然了,事先竟然连一点点的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 众人全都是满脸的错愕表情,谁也没有想到孙成岩会这么快就要离任。 “我要去开平做指挥使了,算是稍微升了一升……” 还不等孙成岩把话说完,老冯就第一个站起身来:“恭贺孙指挥高升,以后就是独当一面的朝廷重臣了,真是可喜可贺。” 看老冯的这个样子,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老冯是咱们安北所的老资格了,办事也还稳妥,从今日开始,老冯就是咱们安北所的权指挥了。”孙成岩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以后有什么事情,诸位兄弟直接找老冯就行。” 所谓的权指挥,其实就是“代理指挥使”的意思。 其实,“权指挥”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官职,只能算是一个“临时的任命”。 按照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在老上级正式离任之前,新的继任者都会先挂一个“代理”的头衔,一来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工作交接”,再者也是为了照顾老上级的面子,免得出现“人在茶凉”的状况。 只要等到孙成岩正式离任,老冯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代理”二字去掉,成为安北所新一任的一把手了。 “以后有了什么事情,诸位兄弟就不用找我了,直接找老冯就好。”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说老冯已经正式接过了孙成岩的权限和地位,只是等着把朝廷的程序走完而已:“希望诸位还象以前一样齐心协力,帮着老冯把朝廷的差事办好。” “老冯追随我这么多年,对于咱们这边的事情全都门儿清,我还是放心的。” 马上就要升官成为指挥使了,老冯却没有丝毫得意的神态,反而显得更加谦逊:“我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孙指挥提拔栽培?还不是诸位兄弟信赖帮衬?” 老冯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的接替孙成岩,最主要的原因固然是因为他的资格老能力强,但更重要的一点还在于他提前知道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立刻就紧急凑了一大笔钱给孙成岩送了过去,这才得到了孙成岩的举荐,坐上了指挥使的宝座。 不得不说,这个老冯还是有两下子的,竟然能够提前知道孙成岩离任的消息。 老楚显然没有这样的“信息渠道”,所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白白的错过了这个宝贵的升迁机会。 “恭贺冯指挥高升。” 第一个表示恭贺的竟然是老楚。 虽然老楚的心里肯定失望之极,但脸上确实一副面带笑容的表情,“在咱们整个安北所,就属冯指挥的资历最老功劳最高,接替孙指挥本就是预料中事……” 就好像真的很亲近一样,老冯亲切的拍着老楚的肩膀,不停的说着客套话:“老楚啊,咱们搭档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你一点都不比我低,我只是侥幸混了个指挥使,以后还得要你多多帮衬才行啊。” 散会之后,老冯立刻就把陈长生叫到了身边:“长生兄弟呀,咱们安北所人多事多,光是和孙指挥的交接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没有五七日根本就办不完。我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外务这一块儿你要先帮着我扛起来才行。” 对于老冯来说,现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先四平八稳的交接工作办好,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孙成岩打发走,然后他才能顺利登上指挥使的宝座,这比什么都重要。 以前安北所的外务事宜一直都由老冯负责,现如今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所以就交给了陈长生。 “也行,我就先帮你照看一下外务,反正也就是几天的事儿……” “长生老弟呀,”老冯哈哈大笑着拍打着陈长生的肩膀:“这可不是几天那么简单,以后外务那边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 老冯眼瞅着就要成为指挥使了,必然会象孙成岩那样统领全局,而不必再象以前那样事必躬亲,所有人涉及到外务的事宜自然要卸下来。 虽然老楚的资格和人脉要比陈长生强的多,但老楚毕竟曾经是老冯的竞争对手,虽然二人表面上保持着一团和气的关系,其实早已在明里暗里不知道争斗过多少次了,自然不可能让本就权力很大的老楚掌握更大权限,所以他也就只能选择“重用”陈长生了。 “可是……我对外务那边的事情……不是很熟啊,万一弄出什么差错来……” “不必担心。”老冯哈哈大笑着说道:“咱们安北所里里外外的那些事情,全都有规矩,你就照着老规矩办也就可以了。” 老规矩? 听到这三个字,陈长生顿时心中雪亮:以前孙成岩还在的时候,每次有了好处总是拿最大的一份,眼下轮到老冯当家做主,他自然要吃最肥的那一口。 若是连这点小小的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那只能说明陈长生的智商有问题。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老冯马上就要“上位”了,自然要把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陈长生提拔重用一番,至于说老楚…… 老冯早就给老楚安排好了:先让老楚在副指挥的位置上待着,等自己的位子坐稳之后,就想办法寻老楚的一个错处,把他一脚踢出去,全都换上自己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掌控整个安北所! 第184章 生祭 西边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虽然连晚饭都没有吃,但老楚却一点都不觉得饿。 心里的那一团虚火让他毫无睡意,躺在床上出神的望着窗外的夕阳,下意识的抚摸着自己肚皮上的那道刀疤,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 虽然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但只要想起来,老楚却依旧记忆犹新:在那次战斗当中,因为中了蒙古人的埋伏,整个小队的人马全军覆没,只剩下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老冯和老楚二人。 在强敌环伺之下,老楚并没有放弃老冯,而是不顾一切的带着他拼死杀出重围,总算是挣回了一条命。 肚皮上的那道刀疤就是在那场战斗中留下的。 时至今日,老楚依旧记得老冯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生死与共,誓为兄弟。 在这二十年的漫长时光当中,老冯和老楚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成为可以绝对信赖的生死兄弟和至交好友。 但是,为了争夺安北所指挥使的宝座,让老冯和老楚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虽然二人从来都没有撕破过脸,始终保持着和睦的关系,但他们两个却已经经历了好几个回合的明争暗斗。 昔日的艰难困苦让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但眼前的荣华富贵却把看似牢不可破的友情打的粉粉碎碎! 人都是会变的。 直到今日孙成岩宣布老冯成为“权指挥”之后,老楚就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而且败的很惨。 官场上的斗争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但却更甚于生死搏杀。 老楚很清楚的知道老冯的性情,也知道接下来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但他不准备就此认输。 老楚这个人,看起来就好像是个万分随和的笑面佛,但混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是懦弱之辈。无数次的生死考验早已锻炼出一副坚韧不拔的性格,他绝不认输。 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点燃了三柱香插在香炉之内,然后又拿出了一些纸扎的元宝和纸钱,一一点燃了扔在火盆之中。 火光照亮了老楚那种面无表情的脸庞,他一边烧着香烛纸钱,一边喃喃的念叨着:“老冯啊,你我相识已经二十多年了,就属咱俩交情最深,无论如何我都要先发送发送你……” 一个又一个的纸扎元宝在火盆中化为灰烬,灰白色的余烬纷纷扬扬的飘起,又慢慢的落回到老楚的身上:“老冯啊,当初是你立下了约为兄弟的誓言,现如今却又要和我争抢指挥使的位子,还用了那么多下作的手段……是你不仁在先,那就不能怪我不义在后了……” 雀跃的火光照耀之下,老楚依旧面无表情,既没有明显的愤怒和不甘,也没有任何的悲凉和伤感,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儿:“老冯啊,你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好色了一点,好色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儿……” “……其实你一直都这么好色,这是你的老毛病了。还记得洪武二十七年,咱们在北边的时候,你和秦主事的老婆勾搭成奸被人捉奸在床,还是我帮你擦的屁股呢……” “虽然当时你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会痛改前非,但我却知道这是你的老毛病,就好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你也改不了,我一直都知道的……” 就好像是在当着老冯的面一样,老楚显得有些絮絮叨叨,又有几分语重心长:“色这个字,不仅是刮骨的钢刀,还是穿肠的毒药,我早就对你说过的,但你却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我还不止一次的对你说过,若是有朝一日你栽了,肯定也是再栽女人的肚皮上,你迟早会吃女人的大亏,你就是不肯听我的呀。” “我又对你说,不要总是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虎狼之药,光是顾着在床上快活了,却不顾自己的身子骨,肯定无法长久啊。” “老冯啊,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老楚微微的昂着头,回忆着当时老冯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你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虽然我知道这些全都是屁话,但这是你天生的缺陷,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欲不除,如蛾扑灯,焚身乃止。贪无了,若猩嗜酒,鞭血方休。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只是改不了而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酒色财气这四个字,要是真的能全都勘破,就成圣人了呢。”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在西边的天空留下一大片通红如血的火烧云。 老楚还在面对着正在燃烧的香烛纸钱喃喃低语,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平静,没有丝毫愤怒或者是杀气,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和相知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在谈论一个很轻松的话题: “老冯啊,你不总是说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疯话嘛,那我就帮你一把,让你最后再快活一回,就算是下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个风流鬼。” “老冯啊,要不是二十年前我拼死把你救回来,你早就死在北边的草原上了呢,连个坟头都找不到。”老楚把最后一捧纸钱慢慢的丢进火盆,就好像是在做着最后的诀别似的:“当初若是我没有救你的话,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 “老冯啊,咱们兄弟一场,共事这么多年,现如今我又特意生祭了你,也算对得住你了吧?”老楚慢慢的站起身来:“都怨我以前太仁慈,才把自己置于今日的境地。别怪我心狠手黑,毕竟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如今我要了你的老命,就只当是咱俩扯平了好不好?” 老楚又拿出一个从福寿店买回来的“美女”,那是一个用白纸扎成的人偶,苍白的脸上涂抹着鲜艳的脸蛋和嘴唇,看起来是那么的诡异。 把这个纸扎的美女点燃了之后,老楚低声说道:“老冯啊,你看我对你多好哦,还专门烧了个女子给你,让她到阴曹地府去伺候你,想必你一定会很满意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老楚一脚就把火盆踢翻,那些还没有完全烧尽的纸钱和纸扎的“美女”顿时四下飞扬,很快就又化成了灰烬。 老楚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急匆匆的出了家门,大踏步的朝着城南而去…… 第185章 纯阳真人 位于城南的白云观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有着长达几百年的历史。 白云观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时期,据说当时有个来自关中的老道士,看出了天下即将大乱的局势,就在江南修建了一座很小的道观,开始了半隐居的生活。 后来果然天下大乱,先是北边的金国灭亡了北宋,康王赵构渡江南来建立了南宋,紧接着又是蒙古人的兴起。 随着蒙古人定鼎天下建立了元朝,各地的佛教寺庙再次兴起,白云观也就逐渐的没落了。 从元朝到大明初年的这一百多年当中,白云观越来越破败,甚至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当中。 直到六年之前,当一个自称叫做“纯阳真人”的道士来到了这里,才让白云观再次兴盛起来。 经过纯阳真人这几年的建设,曾经一度沦为废墟的白云观已经焕然一新,处处显露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与安详。 其实,这个所谓的纯阳真人并不是一个道士,而是一个游离四方的赤脚郎中,行医治病才是他的“本职工作”。奈何那些穷苦的百姓根本就看不起病,有钱人又信神不信医。为了赚取白花花的银子,这位颇有些“经济头脑”的赤脚郎中干脆摇身一变,化身成了道士走上了一条全新的发财之路。 他本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赤脚郎中,医术虽然谈不上多么高明但治疗一些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还是没啥问题的。凭着免费给老百姓施舍一些“金丹”“符水”,仅仅只用了三两年的时间,就拥有了许许多多的忠实信徒。 在这个时代有了一点名气,就好像是在网络时代有了流量一样,要想赚钱就已经非常容易了。 凭着“纯阳真人”偌大的名头,这个半真半假的道士开始频繁出入达官贵人之家,狠狠的赚了不少银子。 眼瞅着太阳已经落山了,纯阳真人关闭了房门,从床底下拽出一个木匣,仔细的清点着里边的金银钱财。 赤脚郎中也好,纯阳真人也罢,不过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已,最在乎的还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一边清点着银钱,一边摊开账本仔细的计算着这个月又赚了多少…… 当他听到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之时,赶紧拿起一张黄裱纸,把装银钱的匣子遮盖了一下,做出一副盘膝静坐闭目养神的模样。 当老楚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门高人”,只是冷冷一笑:“别装了,我知道你就是装神弄鬼的假道士……” 虽然被揭了老底,纯阳真人还是竭力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位施主,你在说些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啊?” “既然你听不懂,那我就说的更明白一点。”老楚根本就懒得和这种人浪费口水,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月初六,有个姓王的老太婆吃了你的金丹符水,回去之后就死了。” “还有上个月廿三,身怀六甲的刘王氏为了生儿子,你给她一些丹药,说是一定可以生儿子,结果却是一尸两命……” 纯阳真人确实有些医术,但他的医术也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水准,虽然他很多人吃了他的“金丹”之后确实有“药到病除”的效果,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纯阳真人弄出来的医疗事故也不在少数,但却全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说起这些事情,纯阳真人就有点坐不住了,他斜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老楚:“你是什么人?” “我是衙门里的人。”老楚甚至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是安北所的人。” 安北所? 纯阳真人立刻就慌了:“这位大人,你……你要做什么?” “不用这么惊慌。”老楚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如果我想查办你的话,你早就死过无数次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追你的罪,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请大人吩咐。” “我们安北所里边有位大人,在服用你的纯阳丹,是不是?” “我……” “是不是?”老楚的声音立刻就变得尖锐起来。 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样子,纯阳真人不敢隐瞒,只能老老实实的承认:“是……是有这么回事儿。” 老楚一直都在留意竞争对手老冯的一举一动,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把你给他炼制的纯阳丹拿出来……” “这……” 老楚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瞪眼,纯阳真人赶紧乖乖的拿出一个样式精巧的小药盒:“这就是贫道专门为冯副指挥炼制的纯阳丹……” 小小的药盒当中共有九颗指肚大小的“纯阳丹”,每一颗都通体浑圆色泽红艳,看起来很象那么回事儿。 老楚二话不说,随手捻起一颗扔在旁边的“圣水坛”中,然后从怀里摸出一颗样式颜色完全相同的“丹药”,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每个月初一十五,你都会派道童把纯阳丹送给冯副指挥,今天正好十五。”老楚把小药盒的盖子重新盖好,面带微笑的递给了纯阳真人:“你应该给冯副指挥送丹药去了。” “这……”纯阳真人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知道这一颗被替换的丹药有问题,而且一定问题很大。 他根本就不敢把这样的丹药给冯副指挥送过去。 安北所的冯副指挥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怕出事儿?”老楚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光闪闪的大元宝,放在纯阳真人面前的矮几上:“这几年来,你弄的银子也不少了,我再送你一个金元宝,把这事办完之后赶紧远走高飞。” 紧接着,老楚又从靴筒中拔出一把锋锐的匕首,恶狠狠的抵着他的咽喉:“你要是不听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太上老君。” “是要金元宝,还是要见太上老君,全凭你一句话。” 纯阳真人又不傻,他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出了老楚的身份:此人必然就是安北所的人,而且一定和冯副指挥有过节。 这种人,最是凶残狠辣,弄死自己就好像捻死一只臭虫,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纯阳真人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乖乖就范,慢慢的拿起了那锭金元宝揣入怀中…… “这就对了。”老楚把匕首收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而且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怎么办。” 纯阳真人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清风……” 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道童应声而入,先是看了看老楚,然后才朝着纯阳真人行了个礼:“师傅,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把这盒纯阳丹给到冯大人府上,象前几次那样把银子带回来。” “是。” 名叫清风的小道童捧着那盒“纯阳丹”走了,老楚很满意的站起了身。 纯阳真人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大祸,那位经常服用“纯阳丹”的冯副指挥必然会出事儿,而且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安北所的副指挥大人要是死了,自己肯定得完蛋。 他已经暗暗的盘算好了,只要眼前这个凶狠的家伙一走,他立刻就带着这几年赚到的那些银子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但老楚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猛然举起匕首,深深的戳进了纯阳真人的心窝…… 纯阳真人原本以为只要听从吩咐,自己就会没事儿,至少可以保住一条老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的心狠手辣,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留下活口。 他想要高声喊叫,却被老楚捂住了嘴巴,只能奋力挣扎。 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老楚顺势扑在他的身上,利用自己的体重死死的压住了他的身体,同时把匕首捅的更深…… 虽然顺阳真人还在竭力挣扎,他的双腿还在用力的踢蹬着,但却终究只是徒劳而已。 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片刻之后,顺阳真人就不动了…… 因为担心他还没有死透,老楚又狠狠的刺了他几刀,然后才气喘吁吁的坐下来休息。 想当年,老楚面对好几个强敌都无所畏惧,现如今仅仅只是干掉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就已经累的够呛。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奋勇格杀了。 对于老楚来人,杀人就如同家常便饭,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老楚又从尸体的怀里摸出那锭金元宝,重新装回到自己的怀中,然后不紧不慢的把尸体拖到了三清神像的后面,甚至还弄来了些清水,把喷溅出来的血迹擦洗的一干二净。 整个过程全都做的有条不紊,没有丝毫的慌乱。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老楚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径直坐了下来。 他还在等,等着那个名叫清风的道童回来。 只要那个道童一回来,老楚立刻就送他去见纯阳真人。 如此一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事的真相了…… 若是不发动则以,一旦动手必然斩尽杀绝,绝不会留下哪怕一点点的后患,若是连这点心机和手段都没有,老楚又怎么能混到今天的位子上? 第186章 鸿利赌坊 深沉的月色之下,如水如银的月光静静的照耀着偌大的京城,宁静而又安详,鸿利赌坊却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每当夜色降临之后,鸿利赌坊就开始喧嚣起来,赌徒们粗野的喊叫之声如同闹鬼一样,总是会通宵达旦的响起,直到拂晓时分才会渐渐安静下来。 接连输了三把之后,道童清风的脑门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细细密密的汗珠儿,他顺手摘下头顶上的混元七星冠,把道袍的下摆掖在腰里,如同所有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一只脚踏着板凳,咬牙切齿的把那点散碎银子全都押了上去:“我买大,全都买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清风老弟,这把不应该买大呀。” 道童清风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了一张笑嘻嘻的脸庞。 是牛大胆。 因为总是到鸿利赌坊来“小赌怡情”,道童清风曾经见过牛大胆好几次,知道他是这里的老赌徒:“为什么不应该买大?” “天门开青角,庄家必是小。连这都不懂?” 虽然道童清风酷爱赌钱,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说法,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就把那些银子转移到的写着“小”字的布幌子上:“我买小,买小……”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在赌徒们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当中,骰盅儿缓缓揭开,两个二点,一个一点。 真的开了“小”! “日他个小娘的,怎么会开小呢?” 当输了钱的赌徒用粗鄙的嗓音大声咒骂之时,道童清风却满心欢喜:“我买的就是小啊,我赢了,我赢了,赶紧赔银子。” 因为牛大胆的一句“良言”,道童清风才赢了一把,顿时就把牛大胆当成是赌场上的“诸葛亮”,赶紧问道:“大胆哥,下一把怎么押?” “三大接一小,必定是七宝。”牛大胆用很笃定的语气说道:“下大注,押七宝。” 所谓的“七宝”,就是单押一个“七点”,若是赢了就是七倍的赔率,但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 “真能开出七宝?” 听着道童清风的犹豫不决的语气,牛大胆就知道他还不是完全相信自己,只能呵呵的笑着说道:“赌场上的事情,连老天爷都不知道下一把会开出几个点来。我只是在赌场里混的久了,有些经验而已。按照我的估算,下一把开出七宝的机会很大,就应该下重注,最好把所有的银子全都押上去……” 这种孤注一掷的豪赌立刻就把道童清风给吓住了,他可没有这样的胆量,犹犹豫豫的押上了一半银子。 “清风老弟啊,你押的太少了。”牛大胆还在不停的蛊惑着他,“既然已经上了赌桌,就好像上了战场一样,到了决战的时刻肯定要全军压上,怎能如此的畏首畏尾?” “要想赢大钱就得下大注,押的大才能赢的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老婆逮不住老和尚……” “全都押上?若是输了可怎么办哦?还是少押一点吧……” 在赌徒们近乎癫狂的喊叫声中,骰盅儿再次揭开:七宝。 竟然真的开出了七宝。 一比七的赔率啊,道童清风从来都没有赢过这么多银子,但他却没有丝毫赢钱之后的那种狂喜,反而满是悔恨和懊恼,甚至连连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就好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对牛大胆说道:“大胆哥,都怪我胆子太小,刚才要是听你的,就赢大了呀。” 连牛大胆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会真的开出七宝来,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装出一副“我就是赌场高手”的神态:“赢了总比输了好,反正赌桌上从来都不缺机会……” 说起这话的时候,牛大胆有意无意的瞥了那些银子一眼。 按照赌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是因为别人“支招”而赢了钱,必然要有所表示才行。 道童清风经常在赌坊出没,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赶紧捏起几角碎银就往牛大胆手里塞:“多亏了大胆哥的指点,我才赢了两把,这点红利给大胆哥买酒喝……” “这怎么好意思呢?”明明说着不好意思,牛大胆却把那几角碎银紧紧攥在了手心…… 赌场,从来就是一个充满了奸诈和谎言的地方,牛大胆之所以对道童清风这么好,自然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虽然牛大胆和道童清风并不是很熟悉,却早已知道了他的底细:道童清风的师傅就是白云观的纯阳真人,那纯阳真人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打着“道门高人”的幌子,早就不知道捞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作为纯阳真人的弟子,道童清风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凡他还有一点点的“虔诚道心”,又怎么会经常光顾赌坊呢? 牛大胆想方设法的和道童清风套近乎,就是为了以后找机会从他身上榨出更多的油水,仅此而已。 “今天清风老弟的手气很旺啊,再玩两把呗?” 虽然道童清风确实很想再多赢点银子,但却不敢象牛大胆他们这些职业赌徒那样通宵达旦的狂赌:“若是回去的晚了,师傅会骂的,真的不能再赌了。” “不赌了,不赌了。”牛大胆嘿嘿的笑着:“已经赌了半宿,早已腹中饥饿,干脆去酒楼喝几杯。” 牛大胆说的“喝几杯”其实就是要清风请客吃饭的意思。 “大胆哥,我今天是出来帮师傅卖药的,得赶紧回去向师傅交差才行。”道童清风说道:“要不然这样吧,我先把银子给师傅送回去,等师傅睡着了以后我再想办法溜出来,咱们哥儿俩喝个痛快,如何?” “好哇。”牛大胆嘿嘿的笑着:“咱们去松鹤楼吃酒,我做东……” 牛大胆故意把“我做东”三个字说的很重,但这只不过是个虚伪的客套而已:我帮你赢了那么多银子,你好意思让我掏钱请客吗? 能够结识牛大胆这种名气大的兄弟,让道童清风很高兴,恨不得当场就烧黄纸斩鸡头成为拜把子的兄弟,赶紧说道:“松鹤楼?太远了,要不咱们去临波楼吃船菜吧,我做东就好了。” “行,行。”牛大胆忙不迭的答应着::“刚刚介绍个好兄弟给你认识一下。” “好的,好的。”道童清风说道:“那咱们就约好了,丑时前后在临波楼下碰头。” 第187章 月黑风高 也不知什么时候,天气竟然阴沉起来,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好在这条路是道童清风早就走惯了的,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当他走到白云观门口的时候,把银子从怀里掏了出来,很小心的分成了两份:那两个二十五两的元宝是给师傅顺阳真人的,还有一个十二两的小元宝以及一些碎银则是自己的。 他之所以拜纯阳真人为师,绝不是因为“道心虔诚”,纯粹就是为了混口饭吃顺便再弄点银子花花,仅此而已。 虽然师傅纯阳真人赚的盆满钵满但却吝啬的很,每个月只给清风少的可怜的一点零用钱。偏偏清风又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尤其是喜欢到赌桌上去“玩两把”,囊中羞涩之下也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捞外快”了。 每次给那些达官贵人们送药的时候,都会以“添加了珍稀药材”为借口把药价往上“涨一涨”。就比如说那位安北所的冯副指挥吧,他既然舍得花几十两银子买“纯阳丹”,根本就不在乎再多花十几两。 对于自己的这种行为,清风做的心安理得:毕竟自己的师傅纯阳真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而已,其实就是个骗钱的假道士罢了! 今天晚上不仅捞了十二两的外块,还在赌场赢了不少银子,这可谓是“鸿运当头双丰收”啊。 道童清风的心情格外的好,哼唱着的荒腔走板的小曲儿迈步走进了师傅的“丹房”。 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老楚已经等了大半个晚上。 虽然漫长的等待总是会让人心烦意乱,但老楚却很耐心,就好像是一头盯住了猎物般的猛兽,依旧在耐心的等待着。 当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之时,老楚就知道那个道童回来了。 只要杀了这个道童,就可以一了百了,谁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刚刚走进来的道童清风正准备把从老冯家里带回来的五十两银子拿出来,却惊讶的发现师傅纯阳真人竟然不在,只有那个面无表情的人依旧坐在那里。 “师傅他老人家哪里去了?” 老楚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把药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道童清风漫不经心的回答了一句,他的目光立刻就被桌子上那个木头匣子给吸引住了。 虽然那个木头匣子已经被一大张黄裱纸给遮盖住了,却没有完全盖住,还是露出一个小小的边角。 这个不大不小的匣子清风不可能不认得:因为那是纯阳真人的钱匣子。 匣子里头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和黄灿灿的金子,那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全部积蓄。 纯阳真人不仅贪财而且吝啬,就好像守财奴一样死死的守着这个匣子,总是藏到最隐秘的地方。前几天就因为清风多看了几眼,就被纯阳真人一通臭骂。 今天这是怎么了? 师傅明明不在,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陌生人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是顺阳真人的性格啊。 道童清风已经隐隐的感觉到有点不对头了,但他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面带狐疑之色朝着里间走了几步。 与此同时,老楚已经慢慢的站起身来,把匕首掩在袖子里,不动声色的站到了清风的背后…… 很快,清风就发现三清神像下的供桌好像移动过,他赶紧过去查看。 当他看到神像后面的情形之时,顿时吓的魂儿都飞了:昏暗的灯光之下,只见纯阳真人正仰面朝天的躺在那里,大张着嘴巴一动不动,胸口处满是血污,显然早已气绝身亡多时了。 还不等清风明白过来,猛然察觉到身后有什么动静,下意识的刚一转身,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到了胸前。 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本能,清风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身子,匕首在他的胸前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顿时鲜血喷涌。 “你……” 老楚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连一点点的表情都没有,挺起匕首挡在清风面前。 道童清风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已经吓傻了,哆哆嗦嗦的缩在墙角,目光中写满了畏惧。 他跑不了了。 老楚掂了掂手里的匕首,就好像是一头猛虎看着走投无路的小羊羔。 就在他准备一刀结果了这个道童的性命之时,清风猛然抓起墙角的一个香炉,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一时间香灰弥漫。 当香灰纷纷落下之时,老楚才惊愕的发现眼前的那个道童早已消失不见,就好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只有挂在墙上的那幅“太上道祖”的画像还在剧烈晃动。 除了打着“道门高人”的幌子卖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物之外,纯阳真人还会做一些装神弄鬼之类的事情骗钱。 但他毕竟不是神仙,不会法术,装神弄鬼的时候就需要道童清风在暗地里“打配合”。所以专门凿开了墙壁,把丹房和自己的卧室相连,挂在墙壁上的“太上道祖”画像仅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每次装神弄鬼的骗人之时,道童清风就会撩开画像,给他递一些变戏法的小道具。 道童清风已被老楚逼到了墙角,生死攸关之时毫不犹豫的撩开画像钻了过去。 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老楚顺势也钻了过去。 虽然仅仅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差,却足以让道童清风翻过后窗,逃到了外面。 斩草必然要除根,老楚不可能让他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就这样,猎手和猎物之间展开了一场“追逃大战”。 道童清风一边扯着嗓子高喊“杀了啦”“救命啊”,一边不顾一切的往后山逃窜。 老楚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 很快,慌不择路的道童清风就逃到了“白云顶”,眼前就是高高耸立的断崖,下面就是直通长江的旧秦淮河,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呀……” 虽然道童清风还在不停的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高声喊叫,老楚却丝毫不为所动,大踏步的就冲了过去,挺起匕首狠狠一刺。 或许是为了躲开这致命的一击,清风顺势往后退了一大步,脚下的岩石竟然松动了…… 伴随着一声凄厉而又悠长的惨叫,清风的身体竟然跌落下去…… 老楚在断崖边上探出大半个身子,极力想要看一看下面的情形,奈何光线昏暗,根本就看不清楚。 老楚犹豫了一下,马上返回了白云观,将柴草、纸张等易燃之物堆放的到处都是,然后又泼洒了大量的灯油,点起了一把大火…… 熊熊的火光之中,老楚急急忙忙的出了白云观,来到了后山的断崖之下,但却没有找到那个道童的尸体,想必是已经随着水流冲进滚滚长江去了吧…… 第188章 老冯之死 夜已经很深了,四下里寂然无声。 在这个宁静而又安详的夜晚,老冯正埋首于一大堆“公文”当中奋笔疾书。 这几天来,为了尽快完成交接事宜,老冯不仅每天都忙的找不到北,就算是回到了家中也要“加班加点”的处理公务,他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 老冯已经五十七岁了,长时间的熬夜早已让他疲惫不堪,眼珠子都熬红了。 因为长时间的握笔,手好像鸡爪子一样,连伸展一下都很困难。 老冯的眼角糊满了眼屎,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好像要散架一样,腰身尤其的酸痛,但精神却始终处于一种异常的亢奋状态。 只要处理完了这些公文,先给孙成岩过目一下,然后往上一递就算是大功告成,自己就可以正式走马上任成为指挥使了。 虽然老冯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精神却越来越亢奋,明明已经累的头晕眼花,却还是随手抄起酒壶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强烈的酒劲就好像是一条火线,顺着喉咙一直延伸到胃部,强烈的刺激感直冲脑门,所有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让他整个人再次振奋起来。 就是靠着豪饮烈酒的方式强行支撑,老冯才能夜以继日的处理这些公文。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老冯终于推开了桌子上那一大堆让人头皮发麻的公文,长长才出了一口气:“呼——总算是弄完了……” 连续几天废寝忘食的忙碌,把老冯折腾的够呛,好在总算是忙完了,总算是可以放松下来了。 老冯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望了望窗外的夜空:那边的夜空红了一大片,估计是城南起火了吧。 偌大的京城,隔三差五就有火灾发生,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老冯根本懒得关心。 忙完了这一切之后,那种疲惫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老冯知道自己必须休息了。 “我要洗澡。” “是。” 当老冯把全身都浸泡在暖洋洋的热水当中之时,感觉真是舒服极了,那种强烈的疲惫感似乎正在慢慢的瓦解,他感觉活力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每次感到疲倦之时,就泡个热水澡,这是老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一想到明天就可以正式接替孙成岩成为安北所的“一把手”,老冯就忍不住的得意起来,甚至还很惬意的哼唱起了小曲儿。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老冯从来都没有象今天这么得意过,他把家里的六个小妾全都喊了过来,让她们排队站好,然后就好像是牲口贩子在挑选牛马一般,很随意的指了指其中的两个。 如同往常一样,老冯打开了手边的那个小小药匣,从中取出一粒“纯阳丹”就吞了下去,想了想又感觉有点够,干脆就又吞了一粒…… “老爷我马上就要升官了,只要把我伺候的舒坦了,重重有赏。” “是。” 在那两个小妾的服侍之下,老冯从浴桶中跳了出来,披了一件宽敞舒适的衣衫就往卧室走去。 “咦?”老冯用鼻子发出一个表示疑问的声音,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老爷怎么了?” “没事儿……”老冯毫不在意的随口说道:“可能是今天吃了点生冷之物,总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以往的时候,只要服用了“纯阳丹”,很快就能感到活力充沛,但今天却好像有点不一样。 老冯不仅感觉肚子里很不舒服,还感到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就好像是喝醉了的那种感觉…… 突然之间,肚子里猛然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顿时就把老冯疼的弯下了腰,活像是一只热锅中的大虾。 “老爷,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今天这是怎么了?许是熬夜太甚的缘故吧?” 就在老冯小声的嘟囔之时,两条细细的血线顺着鼻孔流淌下来,但他却依旧浑然不觉。 当鼻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来之时,小妾才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老爷,你的鼻子怎么流血了?快,拿巾子过来,帮老爷擦一擦……” 当小妾取来了巾子,帮老冯擦拭流淌下来的鼻血之时,老冯的嘴角猛然剧烈的抽搐了几下,还不等众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呢,老冯就已软软的倒在小妾的身上!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老冯的嘴巴张开的很大,就好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胸口剧烈起伏。 老冯明显是想说点什么,但他却已经说不话来,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几个“呼呼”的无意义音节! “老爷……老爷……” 在小妾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老冯的脸上浮现出大片大片的潮红,他的身体就好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了几下,还不等众人明白过来,就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 那小妾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赶紧将他揽在臂弯之中,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的好一通忙乱,但老冯的脸色却越来越红,仿佛盛开的花朵一般,红的妖冶而又诡异。 他的手脚好像完全不受控制一样,猛烈的痉挛了几下,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两个小妾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种突发的紧急状况。 有个小妾壮着胆子,试了试老冯的鼻息。 直到这个时候,她们才发现老冯已经断气了! “老爷没气儿了,老爷没气儿了……” “老爷死了,老爷死了……” 老冯原本还想在小妾的服侍之下美美的睡一觉,想不到还没有来得及上床就已魂归极乐。 这两个小妾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片刻之后,连衣衫都顾不得穿整齐,就尖叫着跑了出去。 “来人呀,快来人呀,老爷不行了。” “老爷死了,老爷死掉了,赶紧找人过来看看呀。” “快去找郎中,快去找郎中,老爷的胸口还是热的,估计还能救得活……” 在小妾带着哭腔的凄厉喊叫声中,冯府上下顿时一片大乱…… 第189章 河漂儿 临波楼并不是什么高档的酒楼,但却名气很大,尤其是临波楼的船菜,堪称京城第一。 自古以来,就有很多在秦淮河上讨生活的船家,这些操舟弄桨的船夫大多出身于社会底层,总是辛苦劳累到很晚才有空闲吃顿饭。久而久之,就有些精明的商家打起了这些船夫的主意,于是乎专门给船夫们提供伙食了成了一门很重要的生意。 所谓的船菜,就是专门给船夫们做的饭食,不仅量大而且实惠,和后世专门在路边招待司机的小饭馆差不多,其实就是一种物美价廉的快餐而已。 这种快餐式的船菜诞生于南宋,到了元朝的中晚期已经非常普遍,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推陈出新。已不再是专供船夫们享用的“快餐”,不管是彻夜笙歌的花花公子,还是在花船上卖笑的姑娘,当然也少不了那些赢了钱的赌徒,总是习惯于在后半夜吃一顿船菜的大席。 牛大胆这个货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很讲义气,每次有了吃吃喝喝的机会都不会落下自己的好兄弟张三炮,今天也不例外。 “大胆哥,你说的那个清风怎么还不来哦?”张三炮蹲坐在旧秦淮河边上的一棵老柳树下,遥遥的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临波楼,小声的抱怨着:“我真的已经很饿了,我想吃肉……” “三炮兄弟,你再等一等。”牛大胆四仰八叉的躺在河边的一块条石上,信心满满的说道:“我估摸着那个清风快要来了,到时候一定让你吃个饱。” “大胆哥……”张三炮挪动着身子,朝着牛大胆身边凑了凑,憨憨的笑着问道:“那个清风是个什么样的人哦?” 对于清风的身份,牛大胆说的简单而又直接:“就是个青瓜蛋子。” 虽然张三炮确实有点憨,但他却不傻,立刻就明白了:那个清风并不是牛大胆的朋友,更不什么兄弟,他就是个凯子。 张三炮跟着牛大胆混了这么多年,最清楚牛大胆的那些套路:他说的青瓜蛋子,就是那种很好骗的凯子。 “这个清风是啥来路哦?” 当张三炮问起之时,牛大胆立刻就嘿嘿的笑了:“他是纯阳真人的徒弟……” “纯阳真人?白云观的那个纯阳真人么?” “对,就是他。”牛大胆点了点头,嘴里咬着一根草棍嘿嘿的笑着:“我听说那纯阳真人赚了不少银子,只是他也是只老狐狸了,恐怕不那么好骗。干脆就找他的徒弟下手。反正我已经和那个清风套上了关系,找机会狠狠的坑他一笔,这么既肥又蠢的凯子,就算咱们不坑他肯定也会被别人坑,还不如让我坑呢……” “大胆哥,那个清风怎么还不来啊?我已经饿的受不了,肚皮都是咕咕的叫呢。” “再等一等……” “不是说好了丑时前后就在这里碰头的嘛?”憨憨的张三炮小声的抱怨着:“这都已经了一个多时辰,都已经过了寅时,他怎么还不来哦?” “他得等到纯阳真人那老杂毛睡着了之后,才能偷偷跑出来请咱们喝酒吃肉,我估计他应该快来了吧,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在牛大胆的反复劝说之下,张三炮只能耐着性子往牛大胆身边挪了挪,背靠着那棵大树闭目养神,不一会就传来了阵阵鼾声…… 张三炮竟然睡着了。 “三炮,醒醒,快醒醒……” 在牛大胆的呼喊声中,张三炮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憨憨的问了一句:“他来了么?是不是可以吃喝了?” “吃个屁。”牛大胆气急败坏的大骂着:“那小子根本就没有来,害得咱们溜溜儿的等了半宿……” 直到这个时候,张三炮才惊讶的发现夜色正在渐渐消退,虽然黎明还没有到来,但四周却已是一片青蒙蒙的天光,过了多久就要天亮了。 对面专门做“深夜食堂”生意的临波楼已经开始打烊了。 “肯定是清风那小子识破了我的奸计,故意拿话晃点老子。”牛大胆没好气的大骂着:“原本是想给他点甜头,也好放长线钓大鱼。想不到这小子如此的奸猾,竟然吞了老子的诱饵就不露面了。老子打了一辈子的大雁,却被这只青瓜蛋子啄了眼,真他娘的丢人……” “清风没来?那……咱们还吃不吃了?我真的很饿呢。” “吃个屁。”牛大胆站起身来就走。 张三炮赶紧起身,正准备追上牛大胆的脚步之时,忽然指着旧秦淮河的河面说道:“大胆哥,你看……你看呀,那是个什么东西?” 青蒙蒙的天光之中,视野非常的模糊,但牛大胆还是凭借丰富的经验看出了漂浮在河面上的那个东西……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具死尸。 “河漂儿?”牛大胆顿时大喜:“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该咱们兄弟发财呀,白花花的银子竟然顺着河水漂过来了……” 牛大胆知道张三炮不会游泳,赶紧脱下了衣衫,一个猛子扎到了河里,朝着那具在河面上飘飘荡荡的死尸游去! 按照当地的风俗,不论是谁把河里的尸体捞上岸,家属就一定会给一笔不菲的“辛苦费”,甚至因此诞生了“捞尸人”这个行业。 在牛大胆和张三炮的心目当中,那根本就不是一具死尸,而是一大堆钱呀。 因为尸体的脸上身上有太多的污泥和杂物,再加上天色昏暗,牛大胆根本就没有看出这具尸体就是自己等了半个晚上的道童清风。 他喜滋滋的甩了甩身上淋漓的泥水,对着张三炮说道:“三炮,先把这个河漂儿背到咱们家里去,我去外面打听打听是谁家的,也好弄一笔银子花花。” “好嘞。” 张三炮背起了道童清风的尸体,跟在牛大胆的身后,顺着河沿儿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刚刚走到了五龙桥,迎面就遇到了慌慌张张的陈长生。 “陈大哥?”牛大胆赶紧上前打了个招呼:“陈大哥起的这么早?这是要去干嘛呀?” “我们安北所死了一个同僚,我得赶紧去看看。” 死了一个同僚?死了就死了呗? 牛大胆一点都没有在意,毕竟京城这么大,每天都有死人的事情发生,一点都不稀奇。 “你……三炮背的是什么人呀?” 当陈长生随口问起之时,牛大胆嘿嘿的笑着说道:“一个河漂儿,我让三炮背回去准备弄点银子花花……” 河漂儿? 京城这么大,偶尔有几个落水而死之人,一点都不奇怪,所以陈长生也没有在意。 “死的是我们安北所的冯副指挥,孙指挥他们已经过去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陈长生刚刚知道老冯的死讯,正要心急火燎的赶过去呢,根本就没有心思和牛大胆张三炮这两个家伙多说几句话,就急匆匆的走了…… 第190章 入土为安 当刚刚知道消息的陈长生火急火燎的赶到老冯家里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孙成岩正脸色铁青的看着老冯的尸体。 老冯的尸体不着寸缕,赤条条的躺在那里,呈现出一个诡异而又扭曲的姿势,就好像是一只风干了的大青蛙。 “这……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老冯还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没了呢?” “我已经问过老冯的家里人了,应该就是意外。”孙成岩刻意的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昨天晚上,为了交接的事情老冯忙活到了后半夜,然后又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物,结果……哎……” 这几天来,老冯一直都在为交接事务而忙碌,这是有目共睹之事。 老冯年纪已经很大了,为了像年轻一样威猛,确实在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物,这事不仅陈长生知道,就连他的那几个心腹手下也全都有所耳闻。 综合所有的这些因素,老冯的死似乎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个意外而已。 “老冯这个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在女人的事情上有点乱,终究是吃了这个色字的亏……哎……”孙成岩又是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他死的很不是时候啊,而且死法又这么难看……” 孙成岩的话还没有说完,老楚就已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这……我刚刚知道消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指了指老冯的尸体,孙成岩无奈的说道:“你自己看吧。” 见到老冯那正在渐渐变得僵硬的尸体,老楚先是呆了一呆,旋即面露凄楚之色,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扑到老冯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老冯啊老冯,咱们搭档这么多年,好端端的你怎么就走了呢?” “老楚啊,我知道你和老冯兄弟情深,但这个事儿吧……”孙成岩含含糊糊的对老楚说道:“也是老冯自己作死,一把年纪了还弄那么多女人胡搞乱搞,终于落得个如此下场,哎……” 知道了老冯的死因之后,老楚就哭的更伤心了,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哭诉着:“老冯啊老冯啊,我知道你平生好色,但你的身子骨……说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良言相劝?这下可好……” “老楚,现在不是抹眼泪的时候。”孙成岩把老楚拉到一旁,小声说道:“毕竟老冯死的不怎么体面,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必定有损他的身后之名。我的意思是赶紧埋殡了,免得有人说闲话……” 老冯的死法很不光彩,若是传扬出去必然会被人说闲话,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看着老冯那极其不堪的死态,老楚顺手抄起一块白布覆盖了尸体,语带哽咽的说道:“孙指挥,老冯为咱们安北所兢兢业业几十年,若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埋殡掉了,岂不让人心寒?你得帮老冯请个封号才行。” “这事你放心,我肯定会向朝廷请追封的。” “老冯这一辈子,没啥别的念想,就喜欢女人,他留下来的这些个小妾,也得想办法多给些烧埋银子和安家的费用……” “长生啊,听到老楚说的这些话了没有?” “老冯的抚恤肯定不会少,这笔银子走咱们安北所的公账,绝不会亏待了他的家人。” 趁着这个机会,孙成岩对老楚说道:“老楚啊,老冯已经走了,咱们安北所里里外外的事情你得担起来呀。” 虽说陈长生也是个副指挥,但他的资历和威望还远远不能和老楚相提并论。老冯一死,老楚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孙指挥……我……”老楚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虽说公务事大,但毕竟老冯才刚走,能不能等到把他的后事料理妥当之后再……” “天大地大,死者为大,你们先料理老冯的身后事,我赶紧向朝廷举荐你……” 老楚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发出一声满是悲伤的叹息:“哎……就凭眼下这个情形,也只好如此了……” 虽然已经商量好了老冯的身后事,但老楚依旧是那么的悲伤,他隔着那块白布抚摸着老冯早已经僵硬的尸体,忍不住的唏嘘感慨:“老冯啊老冯,我的冯老哥,我早就对你说过色是穿肠的毒药,你偏偏就是不肯听我的逆耳忠言啊。现如今你魂归极乐,到了那边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吧……” 说着说着,老楚就再次泪如雨下。 老冯和老楚,搭档了几十年,几度并肩作战几度出生入死,眼看着老楚哭的老泪纵横,众人无不唏嘘感慨。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悲声,老楚把众人聚到一起,面色凝重的说道:“虽说老冯死的不怎么体面,终究是咱们安北所的元老,大家的嘴巴都严一点儿,出去之后不要满世界宣扬。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身患恶疾暴病而亡,都明白了没有?” 不管怎么说,老冯都算是官场中人,若是说他因胡乱府服用乱七八糟的药物而死,那就真的太难堪了。故意用了“暴病而亡”这种含含糊糊的说法,一来是为了照顾老冯的身后之名,再者也是为了顾全安北所的名声。 这一层意思,大家都听懂了。 “赶紧去买寿衣,一定要最好的,不要怕花银子。” “再买一副上好柏木棺材,然后找几个人去帮老冯寻一个块风水好的墓穴……” “和尚道士也要多请一些,一定要把法事办的热热闹闹,让老冯走的风光且又体面。” “老冯一走,留下的这几个女人也挺可怜,若是让她们吃苦受罪恐怕就牵制下的老冯也会于心不忍,就把老冯的家产都给她们分了吧……” “大家都辛苦一点,尽快把老冯的丧事办完,必须在天黑之前下葬。”因为老冯并非寿终正寝的正常死亡,按照民间的说法“横死”之人是不能隔夜的,一定要当天下葬才行,所以老楚安排的各项事宜都极为紧凑:“只有让老冯入土为安了,我才能放心得下来呀!” 第191章 中毒 天上的日头已经开始西斜,经过一整天的忙碌,老冯的丧礼已经到了尾声。 绝大多数前来吊唁的宾朋都不知道老冯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是按照故老相传的习俗点起了黄纸烧了纸钱,然后又神色肃穆的朝着老冯的尸体行礼。 吹鼓手们鼓着腮帮子把笙箫唢呐吹的震天响,哀伤的“丧调”始终没有停过。 那六个小妾全都披上了白衣头戴丧帽,一个个哭天抹泪嚎啕大哭,就好像她们真的很伤心似的:“老爷啊,你这一走,留下我们这些个弱女子,可怎么活呀?” “老天爷啊,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老爷平日里对我们恩重如山,现如今却是天人永隔……” 其实吧,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老冯生前对这几个小妾并不怎么好,但此情此景之下,就算明明知道这些个小妾哭的半真半假,就是在逢场作戏的弄出些眼泪给人看,也只能如此了。 孙成岩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时辰可不早了,抓紧时间敛棺吧。” 所谓的“殓棺”,就是特指把死者的尸体装进棺材,这就表示葬礼已经进入到最后一个环节:只要把老冯的尸体装进棺材,再钉上几个棺钉,就可以吹吹打打的把棺材埋进坟墓,然后就可以宣告葬礼结束。 在这个最后的时刻,作为死者生前关系最好的朋友,老楚再次抚尸恸哭,他一边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当年和老冯出生入死的那些经历,一边往死者的袖子里塞了一大把铜钱。 故老相传,阴曹地府的奈何桥是要收“过桥费”的,所以死者的亲朋好友会提前做好准备,把一些铜钱塞到尸体的袖子里。 “嗯?”就好像是发现了点什么似的,陈长生用鼻子发出了一代表疑问的声音,然后悄悄的把孙成岩拉到一旁,指着覆盖在尸体上的那块白布说道:“孙指挥,你看看这块白布?” 白布? 这块白布是孙成岩刚才亲手盖在死者脸上的,有什么问题吗? “老冯是后半夜断气的,已经过了七八个时辰。他的尸体早就应该凉透了,但白布上却有血迹……这好像不对吧?” 正常情况下,在死亡之后,周身的血液就会失去活性,会在两三个小时之内就会出现尸斑。 所谓的尸斑,其实就是因为人死后因为血液不再流动而出现的深色斑痕。 就算是受到了环境和温度的影响,最多只需要十来个小时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四五个时辰的样子,全身的血液就会完全凝固。 老冯已经死了半个夜晚再加上差不多整整一个白天,至少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竟然还有鲜血流淌出来,甚至把盖在脸上的白布的口鼻位置染的通红,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听了这句话,正在抚尸痛苦的老楚神色顿时一僵,但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孙成岩是何等精明之人,顿时就意识到了点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掀开覆在尸体上的那块白布,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虽然老冯已经死去这么久了,但他的口鼻之中还在往外淌血。 “停——”孙成岩猛然大吼一声,“都给我停下。” 哭哭啼啼的小妾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停止了逢场作戏的哭泣,用茫然的目光看着孙成岩。 “先不要下葬。”孙成岩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指着那些数量众多的和尚、道士、吹鼓手等人说道:“把这些人全都赶出去,只留下咱们安北所的弟兄,闲杂人等不许进入灵堂半步。” “孙指挥,你……”老楚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脸上全都是万般不解的表情:“你这是要做什么?” 孙成岩俯下身子,细细的看着尸体口鼻中缓缓渗出的血污,一字一顿的说道:“老——冯——死——的——蹊——跷!” 老冯不是死于马上风吗? 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能有什么蹊跷? “老楚啊,虽然你也在咱们安北所当差,但你多是做些繁杂琐碎的内务,可能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孙成岩就是安北所的首脑,渗透、暗杀、刺探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只是被陈长生稍微提醒了一下,立刻就看出了老冯之死没有那么简单:“老冯早已气绝身亡多时,却仍有鲜血渗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懂……” “他中毒了!” 中毒? 不可能吧? 只要是中毒,就会七窍流血而亡,但老冯仅仅只是口鼻之中有少许的鲜血渗出而已,根本就没有明显的中毒迹象啊。 虽然古代的技术非常落后,但却并非全无办法,老楚马上大喊道:“取银针来,快些取银针来……” 为了检验老冯是不是因为中毒而死,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用一根长长的银针刺入他的肠胃,若是老冯真的是中毒而亡,肠胃中的食物残留物就一定会让银针变黑。 利用银质物品检验,是当时最常见也最普通的手法。 “别拿银针了,没用的。”在这种事情上,孙成岩显然比老楚要专业的多:“银针只能检验砒霜、鹤顶红之类的毒物,很多毒药根本就验不出来。” 孙成岩死死的盯着老冯的尸体:“直到现在,老冯的脸色还没有变黑,看来这是个用毒的高手哇。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中了某种蛇毒!” 某些蛇毒可以破坏人体血液中的凝血酶,让血液很难凝固,虽然古人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却知道这种现象,所以孙成岩才会断定老冯是死于中毒而不是马上风! 自己向朝廷举荐的继任者竟然被人毒死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 “把老冯家里的人全都抓起来,尤其是伺候他饮食起居的厨子、丫鬟,一个都不要漏掉,我亲自审!” 孙成岩决定亲自审理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一时间,老冯家里的这些人全都慌了,一个个全都在喊冤,陈长生也不理他们,只是按照孙成岩的吩咐,不管男女老幼还是厨子丫鬟,当然也包括老冯最心爱的那六房小妾,一个不漏的全都抓了起来。 面色如铁的孙成岩看着老冯那早已经变得僵硬的尸体,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冯啊老冯,你死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第192章 你怀疑我? 残月如钩,秋虫微鸣,几点繁星伴着冷月,让这个深沉的夜晚显得更加宁静。 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孙成岩还是把陈长生和老楚全都喊了过来:“你们俩再帮我看看这些人的供词,能不能瞧出什么破绽?” 眼前的这一堆供词,陈长生和老楚已经看过三遍以上了,真的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老冯府上的那些厨子、丫鬟和下人们,全都抓了起来,当然也包括老冯的那几房小妾。 既然老冯是中毒而亡,他身边的这些全都有重大嫌疑,自然要“优先”审问。 这些人全都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辈,一番严刑拷打之后立刻就问什么说什么,尤其是那六房娇滴滴的小妾,全都打了个半死,各种残酷的刑罚也用了个遍。在孙成岩的亲自审问之下,全都竹筒倒豆子招供了,甚至连老冯的屁股上几颗黑痣,都说的一清二楚。 这么多人的供词综合到一起,完全可以相互佐证,但问题恰恰也就出在这里了。 所有这些供词,全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点:老冯就是因为马上风而死。 但这和事实恰恰相反呀! “看样子,这些人对老冯的死并不知情。”孙成岩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活像是在黑暗中发现了猎物的豹子:“那是不是说明,老冯的死和这些人无关呢?” 陈长生微微的点了点头:“应该就是如此,要不然的话这么多人的供词不可能连一点点的破绽都没有。” “我觉得……老冯应该是死于外人之手。” 外人? 这就不好查了呀。 老冯这个人交游广阔,曾经接触过很多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要想把这些人全都查一遍,几乎就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儿! “其实也不需要追查所有人。”陈长生下意识的看了二人一眼:“只要好好的想一想,老冯时候谁是最大的受益者,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最大的嫌疑人。” 老冯死掉对谁最有好处,谁的嫌疑就最大,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陈副指挥,你是在怀疑我?”老楚目光炯炯的看着孙成岩:“你怀疑是我毒死了老冯?” “不,不,老楚你误会了。”孙成岩赶紧解释:“我只是就事论事,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老楚缓缓的坐到了陈长生对面的椅子上,却看都不看他一样,而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孙成岩:“其实陈副指挥说的没有错,”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小事儿,老楚说的心平气和:“如果有什么人一定要置老冯于死地的话,那这个人就应该是我,因为我的嫌疑确实很大。” 老冯和老楚本是挚友,为了争夺指挥使的位子,曾经明争暗斗过好几个回合。现如今老冯一死,老楚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了下一任的指挥使,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他的嫌疑也最大。 其实,早在刚刚得到老冯死讯的时候,安北所的那些人就曾经说过“老冯一死老楚必笑”的话语。只是当时人们普遍认为老冯是死于马上风,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老冯是死于中毒呢,仅仅只是一句笑谈而已。 但是现在,已经可以证明老冯是死于毒杀,老楚的嫌疑一下子就变得很大了。 面对老楚的坦诚和直率,孙成岩只是微微了摇了摇头:“老楚啊,你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你和老冯之间的那点不愉快,我也心中有数。但要说你给老冯下毒,要置他于死地,我万万不会相信,所以呢。老冯到底是怎么死的,还得你帮着我才能查个水落石出。” “孙指挥,你信赖我是一回事,咱们安北所的规矩又是一回事。”老楚说的十分坦然:“既然老冯死的蹊跷,我身上的嫌疑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人正不怕影子歪。”老楚说的十分真诚:“哪怕是为了避嫌,也得先从我查起……”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孙成岩指着陈长生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老冯的死因查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我已经查验过了老冯家的饮食,应该没什么问题……”陈长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从那几个小妾的供词来看,老冯在临死之前只服用了两种药物。其中一个就是我给他开的那样固本培元的药物……” “除此之外,就是纯阳丹了。” “仔细查验过剩余的那几粒纯阳丹了没有?” “全都查验过了,没有问题。” “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陈长生说出自己的疑虑:“也许,有毒的药丸只有一粒,偏偏又被老冯给服用了……” “你是说是那个顺阳真人给老冯下毒?”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怀疑而已。” 听了这句话,老楚顿时勃然大怒,猛的一拍桌子:“那个什么狗屁的纯阳真人本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时常弄些乱七八糟的假药坑人害人,就应该把他把他抓回来,好好的审一审……” “嗯。”孙成岩用力的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那个纯阳真人,此人应该就是个江湖骗子,先把抓回来再说吧。” “我这就带人去抓那个江湖骗子。” “老楚啊,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一定事必躬亲,你居中指挥也就可以了,这些细碎的事物就让长生他们兄弟去吧。” 老楚是何等精明之人,顿时就明白了孙成岩的意思:他马上就要成为孙成岩的继任者了,不能总是事无巨细的亲力亲为,要学会领导别人。 “是,那就让陈副指挥去吧。” 陈长生带着人抓捕纯阳真人去了,孙成岩则笑呵呵的对老楚说道:“老楚啊,就算以后我外放为官,也是打咱们安北所出去的人。以后难免还会和你们打交道,大家应该多多帮衬才是啊。” 老楚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自然明白孙成岩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赶紧拍着胸脯子表明态度:“孙指挥别说的这么见外,我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永远念您的好。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孙指挥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193章 人走茶凉 “孙指挥,白云观早已烧成了一片废墟。”从白云观归来的陈长生正在向孙成岩“汇报工作”:“我和弟兄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废墟当中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只是目前还没有确定这具尸体的身份……” “长生啊。”孙成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这个事情你就不用对我说了,直接去找老楚吧。毕竟我马上就要离任了,再过多的插手安北所的事儿,老楚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 陈长生顿时就明白过来:老楚即将正式接替孙成岩,成为安北所的指挥使了。 在这个职位变动的敏感时刻,孙成岩确实不大方便继续插手安北所的事务。 当陈长生来到老楚的署房之时,老楚正埋首于一大堆公文当中:“楚指挥……” 老楚抬头看了陈长生一眼,笑呵呵的说道:“陈副指挥呀,现在我还不是指挥使呢,可不好用这个称呼呦。毕竟我还没有正式走马上任,而且孙指挥还在……过两天再改口也不算晚……” “那好吧,楚副指挥。”陈长生说起了白云观的情形…… “白云观被一把大火给烧了?”老楚的眉头顿时皱紧:“全都烧光了?” “已经烧成了一片白地,我和弟兄们只找到一具烧的焦黑的尸体。” “是那纯阳真人的尸体吗?” “尸体已经烧成了焦炭一般,且又残缺不全,根本无法辨认。”陈长生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估计那应该就是纯阳真人的尸体,但他肯定不是毒死老冯的那个人,至少不是主谋。” “为什么这么说?”老楚指指对面的那张椅子,示意陈长生坐下来慢慢说,甚至还亲手给他斟了一杯热茶:“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猜测……”陈长生端起茶水慢慢的饮了一口,“我是这么想的,如果真是那顺阳真人毒死了老冯……且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那纯阳真人就应该远走高飞或者是畏罪潜逃,根本就没有道理要把自己活活烧死……” “你说的很有道理,继续说下去。” “那纯阳真人和老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有道理要下这个毒手。应该还有一个幕后黑手,为了掩人耳目才杀掉了他,这是在灭口。”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老楚用指关节轻轻的敲打着桌面,发出一连串有节奏的“笃笃”声,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问道:“那么你觉得谁才是毒害老冯的幕后真凶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需要有更多的证据才行。” “你有没有找到别的证据?” “没有找到。”陈长生继续说道:“但我已经仔细的打听过了,除了纯阳真人之外,白云观里应该还有个名叫清风的道童……” 老楚的眉毛微微一扬:“你找到那个道童了?” “没有找到。那个道童好像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那你怎么能确定那具无法辨认的焦黑尸体就是纯阳真人呢?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老楚提供了另外一条思路,“也许,那具残缺不全的焦尸就是道童清风,纯阳真人已经跑掉了……” “若是这样的话,纯阳真人干嘛要毒死老冯呢?这说不通啊。” 老楚试图把陈长生引上错误的方向:“反正都是没有实证的事儿,不妨多想一想,这个案子先这样吧,等过些日子再慢慢查……” 先这样吧? 这是什么话? 什么都还没有查出来呢,就要告一段落? 哪有这么查案的? 陈长生正要说点什么,老楚已经笑着摆了摆手:“陈副指挥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个案子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至少不必急于一时。你应该知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吧?” 现如今安北所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权力交接。 不敢老冯的案子有多么重要,都没有两位指挥使之间的交替更加重要。 毕竟老冯已经死了,总不能让死人耽误活人的事情吧? 反正老冯的死已经用了一个“暴病而亡”的说法报给了朝廷,已经算是对朝廷有了一个交代。 官场上最讲究就的是人走茶凉,老冯都已经死了,他已经完全没了价值,只要拿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说法也就可以了。就算是继续追查下去,也仅仅只是局限于安北所内部,而且眼下已经顾不上这个事儿了。 先让孙成岩顺利离任,老楚才能顺利接任。 “老冯的死先放一放吧,等以后空闲下来再慢慢才查找真凶……这也是孙指挥的意思。” 涉及到了两个人的升迁事宜,不管是孙成岩还是老楚,都不愿意为了一个死人而横生枝节。 这本就是孙成岩和老楚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和孙指挥都知道老冯死的有点不清楚,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毕竟他已经死了,咱们的日子还得过。”老楚幽幽的说道:“说起这个事情,我的心里也有点不好受,觉得挺对不住老冯。回头我给他多烧一点的纸钱算做是补偿吧。” 陈长生还想说点什么,老楚的那几个心腹手下已经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一个个满面笑容的朝着老楚拱手为礼:“恭贺楚指挥升迁……” “什么楚指挥?”老楚佯做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我还不是指挥使呢,都象以前那样叫我楚副指挥……” “我们早就知道了,再有两天,等孙指挥一走,您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楚大人做了指挥使,咱们兄弟也跟着沾光……” “楚大人要高升了,我也得恭贺一下。”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楚故意做出一副很谦逊的神态,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副指挥客气了,漫说我还没有上任,就算我真的做了指挥使,还不是得仰仗你陈副指挥和兄弟们的帮衬?” 虽然老楚还没有上任,并且极力做出一副很谦和的样子,但得意之下难免有些忘形,已经有意无意的显露出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架势…… 第194章 死而复生 “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怎么也不见有人来找那个河漂儿呢?”牛大胆烦躁的走来走去:“三炮,你去厢房里头看看,那河漂儿有没有变成一坨臭肉。” 自从牛大胆从河里把那具尸体捞上来之后,就满心欢喜的等着人前来认领,然后就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感谢费”。 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根本就没有人来认领。 在这样的天气当中,尸体根本无法长时间保存,要是再没人来认领的话,那具河漂儿就要变臭了呢。 憨憨的张三炮应了一声,就到厢房查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牛大胆猛然听到张三炮的一声尖叫,还不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看到张三炮慌慌张张的从厢房里头跑了出来。 “大胆哥,大胆哥,不好了……”就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物件一般,脸色苍白的张三炮不停的打着哆嗦,连讲话的声音都在发抖:“活了,活了……” “你这个憨货,说清楚一点,什么活了?” “那河漂儿……活了……” “别他娘的胡扯了,早已死去的河漂儿怎么会活过来呢?” “是真的活了,真的活了……” “你这个傻东西又在说傻话,我自己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牛大胆正要迈步走进存放河漂儿的那间厢房,忽然看到河漂儿正摇摇晃晃的朝着自己走过来,顿时吓的面无人色。 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是要从胸腔子里头蹦出来一样,本能的想要转身逃走,但两条腿却已经抖的不听使唤,只能像个看到了老鼠的小女孩一样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牛大胆绝非胆小如鼠之辈,甚至经常做出深更半夜在坟头上睡大觉的“壮举”,但当他亲眼看到那个已经死去的河漂儿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顿时瘫软在地抖成一团。 极度的惊吓把差一点把原本就胆子很大的牛大胆当场吓死,极度的惊惧让他面如死灰,上下牙床直打架,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诈尸了,这是诈尸了呀……” 在一些民间传说当中,有些冤死之人会在死后出现“诈尸”的情形,虽然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但这个传说却流传甚广。 冷汗顺着脸颊流淌到了下巴,牛大胆已经被吓傻了,不住的朝着那个“河漂儿”磕头:“冤有头债有主,尘归尘土归土,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不曾害过你……你要是有什么怨气可不能找我,是我把你从河里捞上来的,我是你的恩人,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大胆哥?”那个河漂儿不仅活了,而且还能开口讲话,只不过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就好像是一只被农夫扭住了脖子的笨鸭:“是你么?” “你……你不要过来呀。”早已瘫软在地的牛大胆拼命的挥舞着双手:“咱们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你可不能害我……” “是我呀,大胆哥。”那个河漂儿晃晃悠悠的走到了牛大胆的面前:“我是清风啊,你不认得了我么?” 清风? 牛大胆壮着胆子仔细一看,这个河漂儿竟然真的是白云观的道童清风。 自从张三炮把清风背回来之后,就一直把他当做是早已气绝身亡的浮尸,直接就扔在厢房里头等着人前来认领,根本就没有看过他的面容……谁也不可能闲着没事做盯着一具死尸仔细观看。 其实,清风并没有死,只是晕厥或者是休克了而已。 现如今,他终于醒过来了。 “你真是清风?” “真是我呀。”清风撩起了披散下来的头发,用力的擦拭着脸上的泥巴:“大胆哥,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 “你没死?” “我差一点就要死了,老天保佑,总算是又活过来了。”此时此刻的道童清风,显得异常虚弱,稍微说几句话就要喘息一番:“大胆哥,是你把我从河流捞出来的?” 确认了眼前的这个清风是个大活人之后,牛大胆顿时就不怕了:“当然是我把你捞上来的,只是当时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还是咱们兄弟有缘啊,要不是我,你就真的要顺水漂进长江里头去喂鱼了呢。” “多谢大胆哥,咱俩还真是有缘呢。” “那天晚上,你不是说要白云观的么?怎么会失足跌进河中呢?” “不是我失足跌落河中,是没有办法是跳了河……”说起那天晚上的事儿,清风依旧心有余悸:“是这么回事儿……” 听了清风的描述之后,牛大胆早已惊的目瞪口呆:“你师傅被人杀了?那个人还要杀你?”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肯定是你师傅赚了银子太多,引的别人眼红了,这才要杀了你们师徒二人,才好侵夺你们的金子银子……” 牛大胆根本就不了解实情,本能的以为只不过是一桩“谋财害命”的事儿。 毕竟纯阳真人捞了不少钱财,有人眼红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 甚而至于,连道童清风自己都是这么想的:“我师傅弄了那么多银子,却因为那些银子丢了性命。还好的运气不错,遇到了大胆哥,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牛大胆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他最多也就做些坑蒙拐骗偷鸡摸狗之类的“小事儿”,图财害命这种“大事儿”他是万万不敢做的,听道童清风这么一说,顿时就“正义感爆棚”:“图财就图财好了,大不了去偷去抢,但那人不仅杀了你师傅,还要伤你的性命,这就是坏了道儿上的规矩。我觉得……那人必然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在牛大胆的心目当中,只有那些穷凶极恶额的江洋大盗才会如此的凶狠毒辣。 “清风兄弟,你认得要杀你的那个人不?” “不认得。” “当时你有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看清楚了……”一想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道童清风就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人……” “这就好办了呀。”牛大胆立刻就欢喜起来,“我就认识官面上的人,只要你把那人的样貌认清楚了,就可以绘影描形悬赏缉捕,肯定能捉到那江洋大盗,到时候咱们还能拿到一笔赏钱哩……” 第195章 水落石出 “那天晚上,师傅让我把纯阳丹送到冯副指挥的府上,当时有一个人在和师傅说话……”清风结结巴巴的说起了当时的情形。 “不要着急,慢慢说,说的详细一点,越详细越好……” 当牛大胆说有个白云观的道童差一点就被“江洋大盗”杀死之后,陈长生立刻就知道事关重大,马上就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并且仔细询问。 “我不知道那个人和师傅说了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把纯阳丹送到冯副指挥家里……”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了鸿运赌坊,和大胆哥一起耍钱,还赢了不少银子……” 虽然这些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但陈长生却听的非常认真。 “因为担心回去的太晚会被师傅责骂,所以就我回了纯阳观……”说起当时的情形,道童清风依旧心有余悸,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惧之色:“我回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到师傅,只是见到那个人还留在观内……” “我见到师傅装钱的匣子还放在外面,就觉得有点不对头,因为我师傅这个人很小心,从来都不会把钱财外露……后来我才发现……”说到这里的时候,道童清风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我发现师父已经死了,胸口流了很多血,真是太可怕了……” “然后那个人又忽然要杀我,还在我胸口斩了一刀。”道童清风扯开衣衫,向陈长生展示胸口处的刀伤:“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我就被那贼杀死了,于是就是赶紧逃,那贼人却穷追不舍……” “后来逃到了后山的断崖上,一不小心从断崖跌落到了河中……” “是我把清风兄弟从河里捞上来的。”牛大胆赶紧插了一句嘴:“当时我以为是具河漂儿,就让三炮背了回来,在路上还遇到了你哩……” “你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吗?” “记得,就算是化成灰我也忘不了。” “那你好好的说说,他生的什么模样?” “那人生的不甚高大,但却敦实矮壮,有络腮胡子,一双小眼睛……” 当道童清风开始描述那个杀人凶手的样貌之时,陈长生的眉头越皱越紧:清风描述的那个人,分明就是老楚啊! 老楚这个人生性谨慎,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假手他人,而是一定会亲自动手。 他原本就想把纯阳真人和道童清风全都干掉,所以根本就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 但他却只是杀死了纯阳真人,却没有干掉道童清风。其实当时的那种情况之下,若是牛大胆没有很凑巧的把清风当做是河漂儿捞起来,他一定会被滚滚河水冲进长江,这事也就永远的不可能有人知道真相了。 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已经勾勒出了老楚的“犯罪过程”:不管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用一颗毒药替换了一颗纯阳丹,然后趁着道童清风给老冯送药的机会,出手杀死纯阳真人灭口。然后继续留在纯阳观里,等着道童清风回去之后再杀掉他,如此一来就一了百了。 但是在把药物送到了冯府之后,道童清风并没有及时回去,而是去赌坊耍钱,并且结识了牛大胆…… 等清风回到白云观之后,因为极其偶然的原因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头,所以老楚没有能够亲手杀死他,而是让他从断岩之上跌入河水之中,最终被牛大胆当做“河漂儿”捞了回来…… 整个过程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堪称是一场完美的谋杀,如果不是因为有牛大胆这个“意外因素”的话,道童清风早就被冲进长江淹死了…… 虽然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可以确定老楚就是凶手,但这事毕竟关系重大,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清风这个人就是最关键的证据,为了防止再出什么意外,陈长生毫不犹豫的把他带上了自己的马车…… 陈长生一边驾着马车朝着安北所的方向走,一边把自己要做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并且马上就拿定了主意…… 很快,陈长生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带着清风来到安北所对面的那个茶馆,特意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很随意的要了一壶茶水几样点心…… 时间不大,安北所的人们就陆陆续续的来当值了。 当老楚象往常一样出现在安北所的门口之时,陈长生赶紧扯了扯清风的衣袖:“你好好看看,那天晚上要杀你的是不是那个人?” 那个杀人凶手的形象早已刻骨铭心,清风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虽然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出来了。 清风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用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老楚,直到老楚迈步走进了安北所,他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杀死了师傅,就是他要杀我……” 清风的现场指认,就是最后的证实。 老楚就是凶手,他不仅毒死了老冯,还杀死了纯阳真人,如果不是因为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被牛大胆所救,现在的清风早已经葬身鱼腹! 为了争夺指挥使的位子,看似忠厚的老楚竟然连下狠手,无所不用其极。 必须要揭开老楚的真面目,这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什么正义,更主要还是为陈长生自己。 指挥使的宝座,谁不想坐上去呢? 以前的陈长生之所以没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和实力。 但是现在……局势已经变了。 孙成岩即将离任,资格最老实力最强的老冯已经死了,而老楚就是隐藏在幕后的那只黑手。 只要揭破事情的真相,老楚必然一败涂地。 安北所一正三副的局面,也就只剩下陈长生一人而已。 指挥使的位子就会顺理成章的落在他的头上…… 不管是为了给老冯伸冤昭雪也好,为了自己升官发财也罢,都一定要把老楚掀翻才行。 陈长生又在心中暗暗的复盘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确认没有任何一丝疏漏之后,这才一把拉起了清风:“走,跟我来……” “去哪儿?” 陈长生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而是直接把清风弄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驾起马车朝着魏国公府邸而去…… 第196章 靖难功臣 “从今以后你就是出镇方面的大员了。”一身便装的朱棣看了看伏拜于地的孙成岩,目光中流露出几许难得的和蔼之色:“地方上比不得京城,诸般事务最是繁杂琐碎,你得多些耐心……” “微臣恭聆圣训。” 地方大员上任之前,都要照例进宫一趟,一来是为向皇帝辞行,再者也是为了“恭聆圣训”,这是历朝历代的“老规矩”。 朱棣显然不想搞的那么正式,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孙成岩站起身来,甚至还特意赏赐了一个座位:“张玉、丘福他们都已经封侯了,你也该放出去历练历练……” 自从靖难结束之后,燕王一系全都“鸡犬升天”,尤其是那些个靖难功臣,封侯者不在少数。虽然孙成岩无法和那些战功赫赫的大将相提并论,也早就该升上去了。 朱棣正要再开口说点什么,一个年轻的太监凑了上来:“魏国公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朱棣微微一笑:“让魏国公进来吧。” 老公爷徐增寿虽然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却早已在事实上退出了官场,并不掌握任何实权,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很少进宫。 “魏国公难得来一趟,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吧?” “有一点儿小事儿。”魏国公徐增寿看了看一旁的孙成岩,掏出一份手本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朱棣。 只是略略的看了几眼,朱棣的忍不住的皱起眉头,但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将徐增寿的手本随手放在桌上,继续笑呵呵的看着孙成岩:“你是从哪洪武十年就开始追随朕的吧?” 还不等孙成岩开口,徐增寿就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应该更早,洪武九年的时候,臣就曾见过孙指挥了……” 徐增寿满面微笑:“我记得很清楚,就在陛下与皇后大婚的那一天,孙指挥骑着高头大马扛着一面红旗,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 魏国公徐增寿的皇后的兄弟,他当然记得朱棣和皇后成亲那一天的情形。 对于孙成岩来说,在朱棣结婚的那一天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而是巨大的政治资本。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朱棣哈哈大笑着说道:“所以你孙成岩才得了这么一个‘孙扛旗’的名头,倏忽之间已经二十多年了,真是岁月如梭呀。” 朱棣这个人,最是心机深沉,他一边回忆着昔日的陈年往事,一边漫不经心的拿起桌子上的手本,随手就递给了孙成岩:“这是魏国公刚刚奏报之事,和你孙扛旗有些牵连,你也好好看看吧!” 孙成岩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接过手本,双手捧着,只看了三两眼就已面色大变,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微臣有罪……” 魏国公的手本上,说的就是老楚毒杀老冯之事,而且证据确凿条理分明。 就在几日之前,曾经被孙成岩举荐过的冯副指挥莫名其妙的就死掉了,他紧接着又举荐了老楚,结果又被查明他就是毒死老冯的凶手。 举荐的两个副手全都出事儿了,不管怎么说孙成岩都是有责任的。 “你确有疏忽失察之失,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朱棣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孙成岩,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似的,“你执掌安北所这么多年,你说这事应该如何处理呀?” 朱棣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平和,但孙成岩的脑门儿上已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儿,他赶紧表明态度:“微臣这就去将姓楚的拿下,交由法司衙门审理。” 朱棣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指关节轻轻的敲打着桌面,那有节奏的“笃笃”声听在孙成岩的耳中,就好像炸雷一般惊心动魄。 孙成岩很清楚的知道,这才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 老楚谋害老冯,这事看起来好像和孙成岩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失察疏忽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你是安北所的一把手,安北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孙成岩敢说自己没有责任? 沉吟良久之后,朱棣才终于开口说道:“开平那边的事情也很要紧,你就不要耽搁了,赶紧上任去吧。” 听了这句轻飘飘的话语,孙成岩顿时心中雪亮:这是把他“摘”出来了! 孙成岩立刻就明白了朱棣的心意,赶紧连连叩头:“陛下隆恩,天高地厚,微臣肝脑涂地……” “哦,对了……”就好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朱棣笑呵呵的说道:“一直以来,朕都听到了一些传闻,说你在安北所大发横财,光是聚敛的金银钱财就不知道有多少,不过朕从来都没有信过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听了这几句话,孙成岩的冷汗瞬间淋漓而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孙成岩在安北所搞了多少金子银子,恐怕连他自己都算不清楚了,这种事情朱棣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知道? “我从来都不信你会贪财”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就是:你做的那些事情朕全都知道。 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分明就是在敲打孙成岩。 一句话就把孙成岩吓的连话都说出来,这样的驭人之术让朱棣很满意:“你这个人,身上的毛病不少,朕念及你还算有些忠心,就算是偶有小错,能容也就容你了……” “陛下待臣天高地厚,微臣纵是赴汤蹈火,也难道报答浩荡皇恩之万一……” “行了,行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朕的心意你应该明白,希望你在北边能给朕挣些脸面,去吧,去吧。” “微臣告退。” 望着孙成岩远去的背影,朱棣脸上的微笑表情渐渐消失:“安北所出了这样的事情,魏国公以为应该如何处置呀?” “陛下英明神武,必然已有了决断。” “还是魏国公更能体贴朕心。”朱棣坐在松软的椅子上,上半身微微的后仰着,就好像是有些疲倦了似的闭着眼睛:“魏国公做事,朕还是很放心的。” 第197章 升官 “陈副指挥,你可算是来了。”王大有捏着一份礼单递给了陈长生:“这是兄弟们筹办的贺礼,你看看行不行?” 孙成岩在离任之前向朝廷举荐了老楚,他肯定就是下一任的指挥使,为了恭贺“楚指挥使”的高升之喜,当然得送点礼。 作为陈长生的直属部下,王大有、康丰年他们这些人专门备了一份厚礼,准备找机会送给新任的楚指挥。 陈长生接过那份礼单,看都没有看一眼就随手揉搓成了一团废纸…… 这个动作把王大有等人惊的目瞪口呆:“陈副指挥,你……你这是干嘛?”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陈长生朝着王大他们几个人招了招手:“康丰年和陆琦贤他们呢?” “他们在外面等着,准备和陈副指挥你一起去恭贺呢……” “把他们喊进来。” 虽然不知道陈长生要做什么,王大有还是老老实实的把那几个人喊进了陈长生的署房。 “陈头儿,大家都已经去了楚指挥府上道贺了,你也得赶紧去呀。”陆琦贤笑呵呵的说道:“咱们楚指挥第一天上任,你要是不赶紧过去恭贺一番,只怕会惹的楚指挥不高兴……” 楚指挥不高兴? 他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 “咱们的人都在这里了吧?”陈长生用凌厉的目光环视着自己的这些直属手下:“既然大家都是我的手下,那我就不妨提前知会你们一声……谁也不许去给老楚道喜,更不许去他的家里,谁也不许去,听明白了没有?” 顶头上司即将走马上任,别人都去巴结讨好,陈长生不仅不去,而且不许大家去,这是什么意思? “陈头儿,你是不是和老楚闹生份了?”康丰年小声说道:“咱们孙指挥已经离任了,老楚必然要接替他成为指挥使,从老冯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你不会看不出来,怎么还和他闹生分呢?” “我的陈头儿啊,老楚铁定就是咱们安北所的指挥使了,你得想方设法的和他搞好关系,这个时候你不去恭贺……真的不好吧?” 虽然众人竭力劝说,陈长生却始终不为所动。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侍卫簇拥着魏国公徐增寿走了进来。 还不等王大有等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徐增寿就打开了折叠的“手本”,面色凝重的呼喝起来“传万岁手谕……” 万岁手谕就是皇帝本人的“钦笔批示”,虽然档次和规格比不上圣旨,但也差不多了。 陈长生似乎早有准备,他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撩起衣袍跪接皇上的“手谕”。 “……安北所陈氏长生者,守德明恩,素有殊功,朕甚嘉之,着升安北所指挥使……” 啥? 陈长生升任指挥使了? 这绝对是一个让所有人都眼珠子掉一地的消息。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徐增寿继续宣读:“另,安北所副指挥楚者,阴害司僚,殃及无辜,惊骇于视听,故褫其职,交由陈氏长生者详加审夺,特谕!” 和陈长生升官的消息相比,这个消息更加的震撼。 “阴害司僚”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老冯的死和老楚有关?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陈长生已经站起身来:“微臣陈长生遵圣谕!” 突然之间,安北所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已经做好了上位准备的老楚不仅被褫夺了官职,还涉及到其他的重大案情。只是皇上的手谕里头说的含含糊糊,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有一点可以确认:陈长生肯定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要不然的不会他不会阻止众人去向老楚道贺。 老楚犯下的事情肯定不小啊,要不然不会惊动皇上,得亏大家没有去向老楚道贺,否则的话很有可能被打成“楚党”,万一受了什么牵连,那可就糟了呀! “陈指挥。”魏国公徐增寿不紧不慢的说道:“万岁爷的手谕里头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让你去审理此事,你们安北所的事你做清楚……我等还要回宫复命呢,就别耽搁了吧?” “我这就去办……” 此时此刻的老楚,根本就不知道天地已经反转,他正在试穿新做的官服呢。 不得不说,老楚这个人还是很谨慎的。 老楚要升任指挥使的消息早就传的满天飞了,许许多多趋炎附势的官员纷纷过来送礼道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但老楚却始终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虽然升任指挥使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毕竟正式的任命还没有下来,尤其是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不收礼,不见客,只是先试了试那套崭新的官服……别说,还挺合身呢! “老爷,外面来了……” “不是早就交代过了吗?我谁也不见……” “魏国公带着一大堆兵丁,已经把家围起来了,老爷赶紧出去看看吧。” 老楚的心中顿时一紧,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一丝不祥,还是强做镇定的换了衣衫出门查看。 外面确实来了很多兵,还有些明显就是宫中的侍卫,一个个箭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一般将老楚的府邸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家里的人们见到这幅情形,早就已经慌了。 当老楚看到跟在陈长生身后的那个道童之时,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完了,全完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道童竟然还活着!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还是强做镇定的走了上来,甚至还笑呵呵的朝着陈长生拱了拱手:“陈副指挥……哦,不,我好像应该称你为陈指挥了吧?” “是的,我刚刚升任指挥使。” “真是可喜可贺。”虽然老楚的声音都在颤抖,但他却竭力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神态:“不管怎么说,你我也算是在安北所共事的同僚,能不能赏我一个体面?” 这种事情,陈长生可做不了主。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身旁的徐增寿。 徐增寿微微点头。 陈长生面色凝重的说道:“王大有、陆琦贤,你们带人跟我进来,其他人全都在门外等候。” 第198章 落幕 就好像热情好客的主人在招待不期而至的客人一样,老楚把陈长生等人带进了家门,在小花厅坐下之后,老楚甚至还亲手给陈长生斟了一碗热茶。 “后花园的桂花树下,埋着些银两,差不多有三几万两吧。”就好像是在和很熟悉的朋友在谈论起今天的天气一样,老楚说的十分轻松:“一会兄弟们抄家的时候,直接去桂花树下就可以找到。” “房契和地契在书房里头,就夹在那本《孟子》当中。” 老楚本就是安北所的首脑之下,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这点家底肯定是保不住了,干脆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交代的一清二楚。 老楚打开了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长颈的白底小瓷瓶,不紧不慢的拔下了瓶口的木塞,从中倒出一粒指肚大小的药丸。 稍微想了想之后,他又从中取出了两粒同样的药丸。 看着手心里的那几粒药丸,老楚惨然一笑,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的念叨着:“老冯就是吃了这个东西,现在轮到我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和老冯斗的你死我活,到头来却是一样的下场。” “老冯就是我用这种毒药弄死的,但我一点都不后悔。”说起这话的时候,老楚的声音竟然变得坚定起来,“是他先对我不义,我才后对他不仁……不过都一样。” 听着老楚絮絮叨叨的声音,包括陈长生在内的所有人全都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就好像一大群冷漠的观众在看着老楚在表演一场独角戏。 “要是我不弄死老冯,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我也就升了不官儿……” 就好像是个神经质的病人一样,老楚嘟嘟囔囔的念叨着:“这么多年以来,我出生入死在死人堆里打滚,光是鬼门关的门槛就摸过好几次了,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么?” 想升官发财,想荣华富贵,自然无可指摘,但他却害死了老冯。 “你知道么?早在很多年以前,我和老冯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那个时候我还年轻,老冯也年轻……想当初,为了救他差一点把我自己的命搭进去……那个时候我们的关系真的很好……”老冯早就被老楚给弄死了,而且此情此景之下,显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但老楚却一点都不在乎,他微微的昂起头来,似乎已经陷入到久远的回忆当中去了。 老楚的诉说似乎不是为了让什么人听到,完全就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口吻:““当初我拼死救了他,他却要挡我的路,这就是忘恩负义”老楚咬牙切齿说的一字一顿:“他——就——该——死。” 说起这些事情,老楚满脸都是不甘心的神态,他紧皱眉头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高亢: “我恨老冯,更恨孙成岩!这么多年以来,我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伏低做小,有了什么大事小情就帮他堵窟窿擦屁股,但他却荐了老冯,把我一脚踢开,就好像是踢开一条野狗,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说了这么多,老楚似乎有点累了,看了看手心里的毒药,一口就吞了下去,然后就好像是一个走了很远的路程的旅人那样,用一个很舒服的姿态躺坐在椅子上。脑袋微微后仰望着,看起来就好像是闭目养神一般。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时间,老楚突然毫无征兆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就好像喝醉了之后打的那种酒嗝,但老楚却毫不在意的说道:“来了,来了……” 说话之间,老楚的身体微微痉挛了几下,老楚慢慢的转过头来,用迷离的眼神看着陈长生,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 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通红如火,一条细细的血线正顺着鼻子流淌下来。 “人这一辈子,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虽然我和老冯有说不清的恩恩怨怨,到了最后却是殊途同归,还真有……”老楚的语气出现了一个长时间的停顿:“真的有意思……” 老楚的脸色红的吓人,但他的声音却很柔和,甚至朝着陈长生做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陈指挥,希望你能看在共事一场的面子上,善待我的家小。” “我一定竭力保全。” “谢了。” 最后那个“了”字的余韵还在耳边回响,老楚已经扑倒在桌子上再也不动了,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康丰年走过去先伸手探了探老楚的鼻息,又摸了摸他颈部的脉搏:“死了!” “弄一口棺材,把他埋了吧。” “是。” “还有,抄家的时候,让弟兄们不要抄的太狠了……” 同样是抄家,可以做到抄的连一片瓦都剩不下。但只要有了陈长生的这一句关照,总是会给老楚的家人留下点“家产”,至少不会让他们饿死。 虽然老楚有罪,但陈长生已经相当的仁慈了。 这个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进行更大规模的清洗,最主要还是因为安北所的朱棣亲手创建的组织,连续死了两个即将上任的指挥使,绝对是一大丑闻,朱棣的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才不让法司衙门来处理这个事情,而是让“更能体会圣心”的徐增寿来办,就是为了尽可能的把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陈长生已经升任指挥使,成了安北所的“一把手”,自然要好好的庆贺一番,尤其是王大有、康丰年他们这些亲信,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巴结讨好这位“崭新出炉”的“指挥使大人”,也好让自己官职往上升一升,顺便再捞点油水十足的差事。 跟着过来的这些人,全都是陈长生的直属部下。现如今陈长生“一人得道”,大家也就可以“鸡犬升天”了。 尤其是和陈长生关系最好的王大有,甚至连一点点掩饰都懒得做,直接就开口说道:“陈指挥,现如今咱们安北所是你当家做主了,怎么也不能亏待了我们这些老弟兄,副指挥什么的职位咱也不敢想,只要赏我们几个油水厚的美差也就行了。” “虽然我已经是指挥使了,但我说了不算。” “你说了不算?这怎么可能呢?”王大有嘻嘻的笑着:“你是指挥使哦,你说不算来了谁说了算?” 陈长生这个指挥使,和孙成岩那样的指挥使不一样,因为局势已经变了。 魏国公已经想陈长生透露过一个很要紧的消息:因为安北所接连弄出事儿,万岁爷很不满意,所以专门要委派一个“督安北所诸事”的官员过来。 这位“督事大人”虽然不负责安北所的日常事物,却有监督察举的特权。 就好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要接受“监军大人”的辖制一样,被朱棣委派过来的这位“督事大人”,就是安北所事实上的“监军”! 第199章 师爷 丁卯日。 万里无云,一片晴好。 今天是羊希泓羊老大人到安北所上任的日子。 太阳已经升起竹竿子那么高了,羊希泓羊老大人一边慢悠悠的品着茶水,一边把自己的幕友唤到了身旁:“成吉呀,本官这就要去安北所做督事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呀?” 侯成吉原本只是个落第的读书人,因为同乡的缘故干脆就做了羊希泓羊老大人的私人幕友,平日里帮他献计献策,或者是处理一下文书往来之类的日常事务,其实就是早期的专职师爷。 “这安北所本是万岁亲手创建,其中都是些骄兵悍将。”作为一个专业的师爷,侯成吉早已把安北所的状况他听的一清二楚了,“那孙成岩就不必说了,他本就是万岁爷的亲信。这次安北所出了那么大的事端,万岁爷都竭力把他摘出来了,足见荣宠之深……” 侯成吉侯师爷这个人,说话总是那么慢条斯理但又思虑深远:“平日里,安北所中人仗着万岁爷的宠信多有横行骄纵之举,又接连死了两个指挥使,足见安北所的水很深。” “东翁老大人要上任安北所的督事一职,最要紧的就是恩威并重。”虽然侯师爷不是官场中人,但他给羊希泓羊老大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师爷,对于官场上的那点事儿早已门儿清:“东翁老大人本就年事已高,又是以文官身份入职,恐怕很难驾驭安北所的那些骄悍之辈,所以一定在上任伊始,展现出霹雳雷霆手段,好好的震慑他们一下,这就叫做胁之以威。” “最好先寻他们一个错处,狠狠的惩治几个人,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只有先让安北所的人知道东翁老大人不好惹,他们才不敢生出轻慢之心,必然会对东翁老大人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侯成吉侯师爷说的摇头晃脑头头是道,“先立威之后,东翁老大人再用些怀柔手段,施之以恩,如此恩威并重,必然可以把安北所的人整治的服服帖帖。” 羊希泓羊老大人虽然是钦命的“督事大人”,但他终究和孙成岩不同,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空降官员”而已。再加上他本就是文官出身,恐怕很难约束安北所那些骄横无比的家伙们。 按照侯成吉侯师爷的说法,羊老大人要想在安北所树立自己的权威和地位,就必须使用“恩威并重”的手法。 侯成吉侯师爷的这一番说辞,深得羊希泓羊老大人的赞同,他笑呵呵的捻着梳理的纹丝不乱的胡须,不住的微微点头:“成吉之言深得我心,本官也是这么想的。做官,做官,无非就是驭下而已,这是本官几十年宦海浮沉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这位羊希泓羊老大人,虽然官职不是很高,也没有独当一面的经验,更不曾做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壮举,但却是官场上的一棵“常青树”。 大明朝初年的官场上,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狂风暴雨”,数不清的文臣武将开国元勋虽然也曾显赫一时,但绝大多数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黯然退场,有很多人不仅连荣华富贵都没有保住,甚至落得个身死族灭的凄惨下场。唯有羊希泓羊老大人没有受到历次政治风波的影响, 始终保持着“屹立不倒”的地位。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羊希泓羊老大人“会做官”。 会做官这三个字,说来简单,真要是做到这一点却是极为不易,不仅需要非常敏锐的政治嗅觉,还要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尤其要善于见风使舵……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羊希泓羊老大人有一个很不错的师爷:侯成吉。 正的因为侯师爷的献计献策,羊老大人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官场风波中明哲保身化险为夷。 “都准备好了吧?” 当羊老大人问起之时,侯师爷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微微一笑:“学生早已为东翁老大人准备的妥妥当当,只等老大人一声令下,就可以去安北所上任了呢。” 羊希泓羊老大人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我估摸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不着急,不着急。”侯成吉侯师爷嘿嘿一笑:“反正去安北所上任这个事儿也不差这一时三刻,索性就让他们再多等一会儿,顺便磨一磨他们的心性。” 作为安北所的“督事大人”,上任之时安北所上上下下必然会提前迎接,按照侯成吉侯师爷的意思,就是故意让羊希泓羊老大人去的晚一点儿,故意让安北所的人多等一会。 只有这样,才能展现羊老大人的地位。 作为检查督管的官员,就算我迟到了,你们也得乖乖的等着,这就是上位者故意营造的一种所谓威严。 于是乎,羊老大人一边慢悠悠的喝着茶,一边让贴身的长随慢吞吞的帮他修剪指甲:羊老大人的指甲足足有一寸多长,蓄长指甲,在当时是上位者的一种“身份标签”。 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干活,甚至连日常的穿衣吃饭都需要人伺候,所以当时很多有地位的人都会蓄很长的指甲,借以展现自己的身份,甚至有很多人还佩戴专门的“指甲套”。 把长长的指甲修剪了一遍之后,又在胡须上搽了些油……毕竟的当官的嘛,胡须也是需要保养的。 慢条斯理的折腾了好半天,眼瞅着都已经快要到中午了,侯成吉侯师爷才终于起身说道:“东翁老大人,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安北所上任了。” “那好,走吧。” 羊希泓羊老大人要去安北所上任,可不仅仅只是只身一人前往,而是带了十几号人。 除了侯成吉侯师爷之外,羊老大人还带了四个轿夫,四个贴身的长随,一个厨子,三个帮闲,甚至还专门带了一个伶俐的小书童。 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全都是羊希泓羊老大人使唤惯了的,要是换别人服侍,羊老大人会很习惯,所以总是走到哪里就把他们带到哪里…… 带十几个随从而已,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这是羊希泓羊老大人该有的排场…… 第200章 马桶的故事 为了迎接这位“督事大人”,陈长生已经率领安北所上上下下的众人足足等了整整一个上午。 眼瞅着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却迟迟见不到督事大人的影子,早就等的不耐烦的陈二毛用胳膊肘碰了碰康丰年,小声的嘀咕着:“这位督事大人怎么还不来呀?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忘?什么事儿都能忘,上任这种事情也能忘了?”康丰年没好气的小声抱怨着:“这位督事大人分明就是故意让咱们等他,官场上的这种事情还少吗?” “康大哥,我听说朝廷给咱们委派的这位督事大人是个文官?” 康丰年轻轻的点着头:“这位羊希泓羊老大人是进士出身,以前曾在都察院任职……” “我就想不明白了,咱们安北所全都是武人,朝廷怎么能给咱们派个文官过来呢?这不就是外行指挥内行嘛……” “也不知这位羊大人走了谁的门路,才得了督事的官职。反正所有的事情还是咱们做,他只是监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康丰年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我觉得吧,这位羊大人应该是把咱们安北所当成养老之地了……” 养老,这两个字说的真是太贴切了。 因为这位孟希泓孟大人已经六十九岁了。 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按照大明朝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官员只要到了七十岁,就应该“致仕”了——也就是退休。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强制性的明文规定,朝廷确实有很多超过七十岁的老臣,但象这位孟希泓孟老大人这样,眼瞅着就要古稀之年的人了,居然还履新上任,那就真的非常少见了。 就算他能做出天大的成绩,年龄已经高到了山梁上,已不可能再升官了。 根据康丰年的估计,安北所就是羊老大人仕途的“终点”了。 “以前老冯和老楚还在的时候,五十多岁就已经很老了,现如今又来了个渐近古稀的老头子,可真够咱们陈指挥头疼的……”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时,羊希泓羊老大人的车轿终于来了。 作为羊老大人的“私人幕友”,侯成吉侯师爷将他的印信、任职书文等等上任所需的文件拿给陈长生验看,然后又做了一些初步的“沟通”,自始至终都是侯成吉侯师爷在和陈长生交接,那位羊希泓羊老大人始终就没有从轿子里出来。 王大有和康德年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却用目光传达出了一个相同的信息:这位羊老大人可真会摆谱儿啊。 不管怎么说,陈长生都是安北所的“一把手”,而不是羊老大人的下属。这才第一天上任,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来这位督事大人不好伺候啊。 一切官样文章都做完了之后,侯成吉侯师爷才象唱戏一样拖着长长的尾音高喊了一句:“有请羊老大人……” 当这位羊老大人从轿子走出来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的目瞪口呆。 虽说这位羊老大人的“个人资料”早就已经送了过来,但谁也没有见过他本人,只是知道他是个六十九的老者。 虽然朝廷里头确实有些上了年纪的官员,甚至还有些年过古稀的老臣,但那些人全都精神矍铄精力充沛。但眼前的这位羊老大人却是一个颤颤巍巍拄着拐棍走路都打晃的老头子。 这位羊老大人的胡子眉毛全都白了,牙齿都快要掉光,讲话都漏风。 如此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竟然还到安北所来上任,真不知朝廷怎么会派这么一个黄土埋脖的糟老头过来。 如果仅仅只是年纪偏大也就算了,毕竟“督事”一职并不需要他真的做什么,只要履行好监察督管的职责也就可以了,偏偏这位羊老大人的眼神儿还非常的差劲。 “哪位是陈长生陈指挥呀?” 当羊老大人问起之时,王大有赶紧指着陈长生说道:“这位就是我们陈指挥……” 纯粹就是因为眼神不的缘故,这位羊老大人大人竟然拉起了王大有的手:“陈指挥呀,朝廷委派我来安北所……” 陈长生赶紧拉住了这位老大人的手:“我才是陈长生,我在这儿呢。” “陈指挥呀,从今以后你我就要共事了,本官虽然年纪大了些,然为朝廷效力之心依旧不改……” 看着这位羊老大人风烛残年的样子,康丰年、陆琦贤等人忍不住的暗暗窃笑不止: “这老头儿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回家抱孙子,还做的哪门子督事哦?” “就凭他那个眼神儿,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还怎么监督咱们?他这个督事……督个屁。” “不我是拿这老头子开玩笑,他真的不适合来咱们安北所呀。”康丰年嘻嘻的笑着:“说好听一点他是督事大人,说难听一点,这不就是个老棺材瓤子么?他还能活几天呀?” “瞧他这个颤颤巍巍的样子,只怕等不到任满,就得吹灯拔蜡伸腿瞪眼……” 陈长生瞪了众人一眼,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道:“兄弟们,羊老大人到咱们安北所来任职,正是我辈之荣幸。大家先帮忙把羊老大人的车轿安顿一下。” 众人纷纷上前,帮忙把羊老大人的那些随身物品从车上卸下来。 这次上任,羊老大人不仅带了十几个随从,还带着满满的三大车日常所用之物。 笔墨纸砚之类的物品就不必说了,那是一定要有的。除此之外,还有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等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器物。最有意思的是,这位羊老大人竟然把家里的马桶都带过来了! 带来了这么多的器物,这到底是上任啊还是搬家呀? “都小心着点,千万不要把我们羊老大人的器物损坏了。”一个长随趾高气昂的大呼小叫:“那马桶是我们家羊老大人用惯了的,千万损坏不得……” 一个臭烘烘的马桶而已,还真的当成金镶玉的宝贝了? 再者说了,真是要想拉屎撒尿,完全可以去厕所嘛,怎么还带个马桶过来呢? 这个糟老头子,真是太能摆谱了! 第201章 入敬 “这些个账目是怎么回事啊?”羊老大人拍着桌上的那一大堆账本:“具体是哪个在经管钱粮账目啊?让他上前回话。” 安北所的“财务”一直都是陈长生在负责,只是在不久之前升任指挥使之后才交给康丰年打理。 康丰年赶紧上前行礼:“卑职康丰年,经管钱粮账目之事。” “一个月就要上万两银子的开销,怎么会花这么多钱?”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羊老大人在上任的第一天,就把第一把火烧向了“财务”:“如此庞大的开销,你做何解释啊?” 你这才刚刚上任还到一个时辰呢,就算安北所的财政状况存在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这么快就察到什么,这明摆着就是在给陈长生上眼药呢。 安北所人多,而且素来在花钱的事情就大手大脚习惯了,所以开销确实很大。 以前孙成岩做指挥使的时候,从来都不会仔细过问钱财的事情,但这位羊老大人刚一到任,立刻就拿财务说事,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作为陈长生的直属部下,康丰年当然看出了这一点,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位羊老大人就在鸡蛋里头挑骨头:“回禀督事大人,安北所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天棚板凳人吃马嚼,处处都要花钱,还有外务、内勤,每一处都离不了钱……” 侯成吉侯师爷指着账本上那笔最大的开销问道:“这笔银子数目如此巨大,却开了采办的名目,都采办过些什么东西要花这么多银子?” 那笔开销确实数目很大,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问题来:因为在不久之前老冯死去的时候,陈长生曾把老冯的丧葬费用和抚恤、安置等等费用全都走了安北所的公账,随便用了个采办的名目就把这一大笔银子支出去了。 这事不仅曾经得到前任指挥使孙成岩的同意,而且整个安北所上上下下全都知道。 而且这个事情是陈长生亲手经办的,康丰年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情,但他却连陈长生的名字都没有提起,而是主动承担起了责任:“此事乃是卑职之全责,若是督事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卑职愿一力承担。” “冯副指挥身死,恤银、丧葬、烧埋需要多少钱,朝廷都是有定数的,怎能又用公帑?” 朝廷的抚恤和烧埋银子拢共才几个钱?也就聊胜于无罢了,真要是指望那点钱,老冯的家人连西北风都喝不饱。 正是因为考虑到老冯是安北所的元老,才动用了安北所的公款。 严格的说起来,这事确实不符合朝廷的制度,但要是揪住这个事情不放的话,那就真的太过分了! 侯成吉侯师爷素来知道官场上各种或明或暗的规则,要是拿这个东西说事儿的话,不仅会彻底得罪前任的孙成岩和现任的陈长生,还会犯了众怒。 他只想找个借口演一场杀鸡儆猴的好戏,好好的震慑住安北所的这些人,才能树立羊老大人的权威,而不是想把整个安北所的大小官吏全都得罪死了。 所以他马上就放弃了继续拿财务破绽说事的想法,很随意的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顺便让掌管内勤的陆琦贤进来答话。” 康丰年刚一出来,众人纷纷涌了上来:“老康,怎么样?那糟老头对你说了些什么?” 康丰年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老东西,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你没有被他拿住什么把柄吧?” “钱粮以前是陈指挥在打理,若是被那老小子拿住了什么把柄,不就等于是拿出了陈指挥的把柄吗?”康丰年恨恨的说道:“看来这老东西是来者不善呀,好在他没拿住我什么把柄,不过这老东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老陆,老东西让你进去回话呢,你得小心点啊。” 安北所的内部管理本就不怎么严格,所谓的章程就算不说是形同虚设吧,真要是想挑什么毛病的话,几乎就是不可避免的。 刚刚接手内勤的陆琦贤知道自己肯定会被那糟老头刁难一番,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老东西,要是真想拿我开刀的话,老子就全都扛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把陈指挥摘清了……” 不管那糟老头如何鸡蛋里头挑骨头,都要先把陈长生的责任撇清,只要陈长生没事儿,大家就都没事儿。就算真有什么责任,陈长生也一定会竭力保住大家。万一陈长生的小辫子被那老东西揪住了,就会陷入很被动的局面。 首先要把陈长生摘清,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当陆琦贤来到羊老大人署房门口的时候,刚要进门,就被侯成吉侯师爷给拦住了:“羊老大人正在入敬,你先在外面等候片刻。” 入敬? 啥是入敬? “入敬就是……就是出恭是意思,就是解手,就是上厕所。” 听了这句话,陆琦贤忍不住的暗暗撇嘴。 安北所明明就有茅厕,这位羊老大人却选择在房间里头使用自己的“专用马桶”,只能说是太会摆谱了。 不管是前任的指挥使孙成岩,还是现任的陈长生,虽然二人都在安北所捞了不少油水,他们俩都算不上是两袖清风,但这二人都能和弟兄们打成一片,而且还总是和弟兄们“一起蹲坑”。但这位羊老大人却不屑于使用“公用厕所”,而是带着自己的“专用马桶”,这就有点太那啥了…… 就在陆琦贤暗暗腹诽之时,紧闭的房门慢慢的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个贴身的长随从门缝里边探出头来:“再来几个人,伺候老大人入敬。” 听了这句话,站在门口的两个长随马上就快步进屋,却把陆琦贤看的目瞪口呆:有钱有势的官员,最讲究的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衣或者是吃饭有人伺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入敬”这种事情必须要羊老大人“亲力亲为”才行,就算是有一百人伺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第202章 老痔疮 羊老大人“入敬”需要好几个人服侍,这还真不是穷奢极欲的“摆谱”,而是确实有这个必要。 因为他有一点点小小的难言之隐——痔疮。 其实痔疮是很常见的多发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十人九痔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羊老大人的这个痔疮却有些严重,不仅每次“入敬”的时间特别长,而且每一次都是一场炼狱般的折磨。 正常人“入敬”有一盏茶的时间差不多也就够了,但羊老大人足足花费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刚刚“起了个头儿”而已。 对于羊老大人来说,“入敬”绝对是个体力活,而且他的年纪已经很老了,每次都弄的吭哧瘪肚大汗淋漓,每次都搞的头晕眼花精疲力竭。 考虑到羊老大人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敢让他像正常人那样去茅厕“入敬”,而是准备了“专用”的座椅和马桶,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以备随时使用。 即便如此,依旧把羊老大人累的满头虚汗,呼呼的喘着粗气,屁股上如同撕裂般的疼痛就好像刀剜一般,几乎让羊老大人当场晕死过去。 尤其要命的是,因为羊老大人的痔疮已经有许多个年头了,早已演变成了非常严重的直肠脱垂。每次都会脱出一大截“肠头”,而且因为年深日久的病变,肠头已经发暗变紫,再加上僵硬的痔核不能及时回纳,肿大了足足一倍有余。 其实,传统中医早就对这样的“熟痔肠脱”病症有着非常成熟的治疗手段,无非就是每次都用温热的药液清洗,然后再用人工的方式一点一点把脱出体外的肠头缓缓送回体内而已。最多也是麻烦一点多受点罪而已。 好在他带来的那几个长随已经贴身服侍他十来年了,全都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很清楚的知道应该怎么做。 好不容易等到羊老大人方便完了,那几个贴身的长随顿时一拥而上,帮助早已累的几乎虚脱的羊老大人做最后的“处理善后工作”。 因为羊老大人的“直肠脱垂”是十几年的老毛病了,病变部位早已发炎肿胀的“惨不忍睹”,哪怕是用浸湿变软的巾子小心翼翼的擦洗,难免也会有些出血的症状。 痔疮本就会见血,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 但是,也不知是因为上火还是因为发炎,原本就已肿胀病变的部位肿胀的更加厉害,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泡,稍微一碰就突然毫无征兆的破裂开来。 剧烈的疼痛让羊老大人发出一声沉闷而又压抑的惨叫,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那几个“经验丰富”的长随立刻就慌了,赶紧拿出药膏涂抹。结果却是越弄越糟,鲜血越流越多,瞬间就把羊老大人的屁股染的通红。 不管怎么说,直肠部位都是娇嫩的脏腑,但这些长随却当做外伤来处理,好像抹烂泥一样涂抹了厚厚的一层药膏,就手忙脚乱的把脱出的肠头往回送,却造成了更大的出血量。 眼看着出血已经止不住了,众人才知道糟了,赶紧慌慌张张的把侯成吉侯师爷喊了进来。 侯师爷这个人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但他那点小聪明也就只能用在官场应酬之上,遇到这样的场面连一点点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强做镇定的说道:“不要慌,都不要慌,先把衣袍给老大人穿戴整齐,再送回府上慢慢医治……” 遇到这种情形,侯师爷最先想到的是如何保全羊老大人的体面。 毕竟这种病态难堪了,若是传扬出去,让安北所的人们知道了羊老大人“满屁股都是血”的情形,必定会极大损伤羊老大人的威严和颜面。 所以,侯师爷自以为是的认为应该先把这个状况隐瞒下来,免得被外人知道,然后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羊老大人送回去找郎中慢慢医治。 羊老大人的屁股还在哗哗的流血,刚刚穿上的衣裤瞬间就被鲜血浸的通红,只能把那件崭新的官服披在他的身上。 就在众人七手八脚准备把羊老大人搀扶起来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刚刚回纳的病变部位“噗”的一声又喷了出来…… 脱出体外的直肠泛着微微的粉红色,冒着腾腾的热气,在鲜血的浸润之下,就好像是在一条诡异的尾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尤其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大量的鲜血瞬间喷涌,无论再怎么涂抹药膏都止不住了。 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经不住这么反复折腾,更遑论年迈体衰的羊老大人? 此时此刻的羊老大人,因为大量失血早已面色苍白如纸,脸上全都是淋漓的虚汗,就好像虚脱了一样,全身的肌肉都在慢慢的松弛下来…… 见到这幅情形,素来以“智多星”着称的侯师爷也傻了眼,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扯着喉咙用早已变了腔调的声音厉声嘶吼着:“快去找郎中,快去呀……” 羊老大人带来的那些个随从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找郎中,也有人心急火燎的去烧热水…… 陈长生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这些人慌慌张张的又喊又叫,就知道肯定是出事儿了,所以才带着几个手下过来看了一眼。 看到现场的情形,陈长生的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出大事儿了。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陈长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老头子千万不要死在这里呀,要不然会有天大的麻烦。 就在不久之前,刚刚准备接替孙成岩的老冯死了,紧接着老楚又死了,安北所接连死了两个高层,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所以朝廷才专门委派了羊老头来做督事,就是为了督察监管,以免再出什么事端。 现在可好,羊老头才第一天上任,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呢,就又弄出了如此严重的场面。 要是连负有督察监管之责的羊老头都挂掉了,那还了得? 绝对不能让羊老头死掉,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都不要慌,听我的安排。”陈长生大喝一声:“王大有、陆琦贤,你们俩拽住老大人的双腿,用力往里屈……康丰年,你抬起他的上半身,用力往内压……” 在这种纷乱的时刻,陈长生的镇定和表现出来的专业水准,顿时就让他成了众人心目当中的主心骨儿…… 第203章 百家姓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子,小慧儿妹子的面前的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等文房用具,还有一大堆的书本…… 在这个难得的好天气当中,小慧儿妹子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隐隐的听到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赶紧打开书本,做出一副“用心学习”的样子。 当二奶奶和四奶奶走进书房的时候,看到小慧儿妹子正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就知道她又在偷懒了。 小慧儿妹子大字都不认得一个,光是捧着书本有什么用?再者说了,她都把那本《百家姓》给拿倒了却浑然不觉,无论再怎么装出一副“刻苦学习”的模样也骗不了人。 因为不希望小慧儿妹子始终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睁眼瞎,所以陈长生交给二奶奶和四奶奶一个“光荣而又神圣”的任务:教小慧儿妹子读书认字。 反正二奶奶和四奶奶整天百无聊赖,小慧儿妹子也是闲来无事,干脆就让她俩做小慧儿妹子的“私塾先生”好了。 虽然二奶奶而四奶奶极力主张让小慧儿妹子学习《女训》《女诫》《女儿经》等等经典读本,但陈长生却极力反对。 陈长生可不想让小慧儿妹子学那些个玩意,只是希望她能简简单单的能读会写不做睁眼瞎也就可以了。 所以,经过二奶奶和四奶奶的一番商议之后,就选用了时下最简单的字本之一:《百家姓》。 时下的孩童开蒙,都是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开始,这就是把小慧儿妹子当成小孩子对待了。 看到小慧儿妹子把书本都拿倒了,二奶奶和四奶奶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到一样,很亲切的问道:“慧妹妹可真用功啊……” “我读书都已经读了半个时辰,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今天就到这里吧。” “既然慧妹妹读的累了,那就先歇一会。”四奶奶不动声色的坐到了小慧儿妹子身旁,随口说道:“不过呢,我得先考一考慧妹妹的功课才行……你把《百家姓》背给我听。” “我真的早就背过了,不信你听。”小慧儿妹子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开始郎朗的背诵起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周吴郑王……周吴郑王……” 小慧儿妹子从来就是一副喜动不喜静的性格,她一见到书本就犯瞌睡。而且二奶奶和四奶奶也不可能像真的像私塾先生那样严厉,更不可能动用体罚的手段,所以小慧儿妹子的“学习成绩”也就可想而知了。 仅仅只是背诵了开头的两句,小慧儿妹子就记不起后面的内容,虽然急的抓耳挠腮,却总是记不起来。 看着她急的满脸通红的模样,二奶奶就忍不住的“噗嗤”一笑:“记不起后面的记不起吧,能记住这两句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呢光是会背诵可不行,老爷还交代过,慧妹妹一定得能读会写才可以……” 说话之间,二奶奶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赵”字:“慧妹妹,这是个什么字呀?” 小慧儿妹子盯着那个“赵”字看了老半天,却依旧是一副两眼茫然的状态,只能无奈的向四奶奶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儿…… “慧妹妹不要看我,我不能帮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个字你学过的哦……” 小慧儿妹妹确实学过这个“赵”字,不过她早就已经忘光了,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猜了一下:“这个字是不是读李?” 这明明是个“赵”字,怎么会是“李”字呢?这俩字一点都不像,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知小慧儿妹子怎么会错看成是“李”字? 二奶奶很有耐心又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李”字,继续问她:“那这是一个什么字?” “我……他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 “慧妹妹,这个才是李字哦,刚才的那个是赵字。” “原来这个李字哦,我知道我知道了,小满就姓李,下次我就不会记错了。” 小慧儿妹子已经学习了三天,却连百家姓头几句的那几个常用的姓氏都认不出来,真的让二奶奶和四奶奶非常非常的无奈。 “谁说我一个字都不认得?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小慧儿妹子指着书本上的那个“王”字说道:“这个字儿我确是认得,这是一个王字,百兽之王的王,老虎的脑门上就有这个字,我从小就在年画上见过……” 小慧儿妹子之所以认得这个“王”字,完全就是因为年画上的老虎脑门上就有这个字。 学习了三天,还是这样的水准,等她把《百家姓》学完,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二姐姐,让慧妹妹学习百家姓确实有点难,”四奶奶苦笑着说道:“我看不如这样,先让她学会些自己的名字,如何?” “也好。”鉴于小慧儿妹子的学习能力实在太差劲了,二奶奶不得不临时修改“教学大纲”,不再使用《百家姓》作为课本,而是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小慧! 一个“小”字,一个“慧”字,全都有一尺见方。 “慧妹妹,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你先临摹这俩字儿好了。” “好吧,好吧。”今天的“学习”早已把小慧儿妹子搞的晕头转向,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抓起笔来,准备临摹一下自己的名字。 对于小慧儿来说,那个“慧”字的笔画实在太多临摹的难度太大,干脆就只写这个笔画少而且简单的“小”字。 陈长生亲自给小慧儿妹子挑选的文房用具,绝对全都是最顶级的上等货,尤其是那一管湖州狼毫笔,乃是用了最顶级的“白尖锋毫”,很多文坛巨匠都喜欢用这样的毛笔。 小慧子抓起了顶级的狼毫笔,一把满攥,就好像是吃卷饼卷大葱的时候需要蘸酱一样,在墨池里蘸满了墨,摆出一个大开大合的“横扫四方”的雄壮姿势,在铺开是宣纸上重重一划。 这一笔竖直比划虽然没有什么顿挫,更没有“起笔”“回锋”的说法,但却画的很直,就好像是一根竖直的扁担。 像模像样的在纸上画了一根大大的扁担之后,又有模有样的在这根“扁担”两侧点了两个墨点儿,甚至还很小心的在那两个墨点子上仔仔细细的涂抹了一番,就好像是在扁担两侧画了两个漆黑的水桶似的。 写出人生中的第一个字之后,就好像是做完了一件重体力活似的,小慧儿妹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儿,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写的这个‘小’字还不错吧?” 一根竖直的扁担,左右两边再画上俩“水桶”,这就是小慧儿妹子心目当中的那个“小”字! “小字不是这么写的……”四奶奶很有耐心的捏起了毛笔,正准备好好的掩饰一遍这个“小”字的写法之时,王大有就已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 “慧妹子,别写字了。”王大有跑的气喘吁吁,连脑门上的汗水都顾不得抹一把:“陈指挥让我来找你……” “我哥找我?找我干嘛?” “陈指挥说,他有一个医药箱,还说慧妹子知道那个医药箱放在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医药箱放在什么地方,我哥要那东西干嘛?” “哎,别提了。”因为王大有经常到家里来,早就已经和小慧儿妹子混的很熟悉了,一把抄起桌子上的茶碗就喝了个底朝天:“安北所刚来了个督事大人,才第一天上任就犯病了。” “陈指挥说让慧妹子赶紧带着医药箱过去呢。” “好的,好的。”小慧儿正不想读书写字呢,赶紧一把扔掉手中的狼毫笔,找到了陈长生的那个小医药箱,扛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一用如释重负的语气高声大喊:“我哥要给人治病了,我得帮他打打下手才行,等以后有了时间再读书写字吧,我先走了,我先走了呀……” 第204章 输液 当小慧儿妹子跟在王大有的身后来到安北所的时候,羊老大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羊督事,你这个病生死攸关,必须快刀斩乱麻。”陈长生俯下身子,对着奄奄一息的羊老大人说道:“快则生,迟则死,需尽快决断。要是老大人同意的话,我就下手了呀。” 羊老大人已是这般模样,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羊老头万般虚弱的点了点头之后,陈长生立刻说道:“大家都出去,退到屋外面去,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千万不要进来打搅。” 对于陈长生的这个要求,众人完全可以理解,纷纷退了出去,只有侯师爷依旧有点不放心:“陈指挥,我能不能留下来帮忙?” “你留下来干嘛?”小慧儿妹子毫不客气的抢白了他几句:“你懂医术吗?你能帮什么忙?生死相系性命相托的事情,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算你的还是算我哥的?” 听了这句话,侯师爷顿时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再无闲杂人等,陈长生一边用喷雾剂给房间进行简单的消毒,一边在脑海中重温了一遍手术的全过程,确认没什么疏漏之后,才和小慧儿妹子做了一个大致的说明: “好记得我给刘二哥切肠子的那一场么?” “记得。”小慧儿妹子用力的点着头。 “那就好。”陈长生沉声说道:“准备吧。” “好嘞。” 当小慧儿妹子把雪亮的手术刀和钳子、剪刀等物一一摆放整齐的时候,羊老大人那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更白了,他早已经被吓住了,哆哆嗦嗦的问了一句:“不是说要给本官治病的么?为何要用这么多的刀剪?” 羊老大人本就没有“手术”的概念,见到手术刀等物早就吓的魂儿都飞了。 陈长生知道这个老头子已经被吓怕了,为了防止因为极度的恐惧出现意外,干脆就拿起一块大巾子盖在他的脸上,小声说道:“督事大人请放心,不过是区区的刀圭之术而已,忍耐片刻就好。” 羊希泓养老大人已是一把岁数的人了,又流了那么多血,要不是陈长生为他做了紧急止血处理,估计现在都已经凉了。 虽然大量失血已经止住了,但病情却没有丝毫的缓解,尤其是暴露在外的直肠部位,已经明显发紫变暗,表层膜都已经开始干裂…… 面对这种情形,陈长生一点都不慌乱,反而更加的镇定从容。 因为直肠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之中,肯定早就已经感染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术前的消毒工作已经不那么重要,只能更多依赖于术后的消炎灭菌。 反正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也不可能做到无菌无感染,那就只能因陋就简快刀斩乱麻了。 经过一番周密的准备之后,陈长生开始为他注射麻醉药物。 考虑到孟希泓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他又是如此的虚弱,所以没有使用腰部以下的“局麻”,而是用了最简单的“点状麻醉”——也就是仅仅只在手术部位进行麻醉而已。 这种麻醉手法的副作用最小,但却需要更加精准的计算。 摸着自己的脉搏计算时间,等到药物生效之后,立刻就拿起了长柄拉钩。 羊老大人的“老痔疮”是典型的复合式套嵌痔,再加上非常严重的直肠脱垂和粘膜好似,普通的“点式”手术已经毫无意义,只能使用“齿状环切术”配合“剥离术”,这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手术方式。 先用长柄拉钩把脱出体外的直肠缓缓提起,然后再起一柄圆头的喙形钳,同时微微点头。 早已经给陈长生打过几次下手的小慧儿妹子顿时心领神会,立刻就接替了陈长生,好让他腾出手来…… 如果有管状剥离器的话,这个手术其实很简单,但这不是没有嘛! 单纯的“痔上粘膜切除”或者是单纯的“直肠回纳”都相对简单,也就几分钟的事儿。但这两者综合到一起,那就另外一个概念了。 最棘手的是这位羊老大人的年纪太大,而且体力太过于虚弱,会让这个“入门级”的手术难度直线上升…… 虽然已经用上了麻醉药物,但却只能阻断痛觉,正常的触觉感知依旧存在。羊老大人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缝合线穿过身体的那种穿透感,只是他的脸已经被大巾子盖上了,不知道手术过程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而已:“陈指挥……怎么样了?治完了没有?” “马上就好。” 以无比熟练的手法剪断了最后一根线头之后,陈长生拿下了盖在羊老大人脸上的大巾子,顺势盖在他的身上:“羊督事,你的这个病治疗的还算顺利,基本已无大碍……” 这就好了? 不是说要把病变坏事的肠子切下来一段吗?为何没有感觉到撕心裂肺的剧痛? “虽说手术很顺利,不过还得用些药才行……”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做手术,感染不可能完全避免,如果不在术后尽快做消炎处理的话,光的炎症就能要了他的这条老命。 虽然已经外用了大量的磺胺类药物,但那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同时使用静脉滴注的手法做进一步的消炎灭菌处理——也就是输液。 当陈长生把连接输液瓶的针头刺入羊老大人手腕之时,这位饱读诗书的官员顿时惊的目瞪口呆。 他怔怔的看着纯净的药液顺着导管融入自己的血脉,虽然他知道这肯定是一种用药的手段,但却从来都没有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羊老大人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神奇的给药用药手法。 这是陈长生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公然展示输液这种跨时代的医疗手段。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种用药的手法。 小慧儿妹子却早已司空见惯,因为她生病的时候陈长生就给她输液过好几次,甚至能大致的弄明白“输液”的基本原理…… 第205章 隐仙传人 不得不说,陈长生的医术确实相当的过硬。 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羊老大人的病情已基本痊愈,“入敬”的时候再也不需要象以前那样如临大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他终于可以“独立自主”的想方便就方便了。 切除病变坏死的直肠,这事听起来虽然如同天方夜谭一般,但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是在手术过后,陈长生给他输液的手法,却是万分新奇。 通过一根细细的软管,把药液导入到血脉之中,这种情形总是给羊老大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是生平所仅见,偏偏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但羊老大人却始终想不起来。 当他在书房里见到那本《隐逸传》的时候,顿时就想起来了:这本书里就有过类似的记载。 他赶紧翻开这本早已经泛黄的《隐逸传》,打开了其中的一卷,仔仔细细的阅读着“葛仙翁医交州刺史篇”……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输液就是典型的西医给药手法,其实这是一个错误的历史认知:输液非常纯正的中医手段,至少在一千多年前的晋朝,就已经有了明确的记载:东晋初年,为了医治身染瘟疫的交州刺史,一个叫葛洪的名医就曾经用中空的针管把药液输送到病人体内,虽然这个记载因为历史太过于久远而有点语焉不详,但却和陈长生的输液手法基本相同。 “陈长生说的输液,岂不是就是东晋时葛仙翁用过的滴脉术?”羊老大人的语气愈发的坚定起来:“肯定就是失传了千年之久的滴脉术,绝对不会有错。” 现代化的输液手法,和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滴脉术到底是不是同一种技术,这事其实早就说不清楚了。毕竟葛洪葛仙翁早就已经死了一千多年,而且这位古人的生平太过于传奇,很多和他有关的小故事本身就是经过无数次的“艺术加工”,早已成为神话故事一般的民间传说,可信度到底还剩下多少,那就也只有天知道了。 这本《隐逸传》其实就是一本记载了葛仙翁生平的小册子,其中的绝大多数内容都是“民间传说”。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书上说葛仙翁出生于三国晚期,很有可能见过诸葛亮本人,但他却死于南北朝时期,要是按照这么推算的话,这位葛洪葛仙翁至少得活到一百七八十岁,才能经历这些历史时期。 在古代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技术的前提之下,一个人能活一百七八十岁,这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正常人怎么可能活那么大的年纪?按说以羊老大人的知识水平,就不应该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民间传说,但这事是有现实基础的,由不得人不信啊:张三丰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张三丰张真人确确实实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而不是武侠小说凭空虚构出来的角色。据说这位张三丰张真人就是出生于南宋时期,经历了整个元朝,并且曾经得到了元朝的册封。 和武侠小说当中那个武功绝顶天下无敌的武当掌门完全不同,历史上真实的张三丰最大的贡献就是把儒家和道家的思想相互融合,并且提出的“五行炼体”的理念。 在整个洪武年间,张三丰的身影就曾经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全国各地,朱元璋也曾经派人寻找,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本人。时至今日,永乐皇帝朱棣还给张三丰上了一个“六祖普度天尊”的封号呢。 要是照这么算的话,张三丰至少也活了一百多岁呢。 最有意思的是,民间的老百姓总是把张三丰尊称为“隐仙人”,而历史上的葛洪葛仙翁也被称为“隐仙”,所以才归入到《隐逸传》的记载当中。 如同葛洪葛仙翁和张三丰张真人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长生不老的神仙,肯定也是“世外高人”那个级别了呢。 传说中的葛仙翁,不仅仅只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医学家,还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得到民间和官方“双重认证”的炼丹家。 据说这个葛洪极善修炼金丹道术,所以才被后人尊为丹鼎派的祖师,尤其是他提倡的“服食阳性”“修习玄静”理念,至今依旧是道家的重要思想,和张三丰同属一脉呀! 既然葛仙翁善于炼丹,那么他随随便便给自己炼制点丹药什么的,就不说长生不老白日飞升,延年益寿活一百多岁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本官听说那陈长生陈指挥原本是个化外之民,隐仙葛洪又久在化外之地活动……”羊老大人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摇头晃脑的说道:“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陈指挥有可能就是隐仙葛洪的传人?有吉啊,你说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素来足智多谋的侯师爷充分发挥丰富的想象力,点着头说道:“陈指挥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医术,连失传以久的隐仙滴脉术都能运用的炉火纯青,必然有着非常深厚的师门传承,说不准真的就是隐仙葛洪的传人。” 虽然侯师爷说的头头是道,其实全都是凭空猜测,连一点点的证据都没有。 但羊老大人却是满心欢喜,就好像捡到了叫花子捡了到金元宝一样,高兴的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若真是如此的话,陈指挥必然精通修炼丹药之法。若是能让他为本官炼制一些延年益寿的金丹,本官也好长命百岁呀……” 羊老大人已经六十九岁了,这样的年龄注定他在官场上不会有更大的“升职空间”,最大的奢望也就是多活几年而已。 如果那陈长生真的是葛洪的传人,肯定懂得修炼丹药的“秘术”。要是能让他帮自己炼制一点“增长寿命”的丹药,岂不美哉? “陈指挥治愈了困扰本官多年的顽疾,正应该重重酬谢一番。”完全就是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羊老大人满面红光中气十足:“备礼,备厚礼,本官要亲自登门拜谢陈指挥,顺便再向陈指挥讨要些延年益寿的丹药……” 第206章 滴脉神术 “若非陈指挥妙手神术,我命休矣。” 当羊希泓羊老大人躬身行礼之时,陈长生赶紧还了个深礼:“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老大人实在是太客套了。” 就在羊希泓羊老大人和陈长生没完没了的客套之时,侯成吉侯师爷不动声色的捧出一个小小的长条形锦盒:“陈指挥医术无双,东翁老大人一定要学生筹备厚礼相谢,学生见识浅薄,也不知陈指挥喜欢些什么,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此物最合适了……” 说话之间,侯成吉侯师爷就打开了锦盒,从里头取出一把样式精巧的折扇。 羊希泓羊老大人是科举出身的文官,送礼的时候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雅”字,用折扇作为礼物也是很常见的事儿。 能被羊老大人当做厚礼酬谢的折扇,肯定不是一般的货色:这是一把象牙骨的扇子,约莫有一尺来长。两根“大扇骨”和十五根“小扇骨”全都是用象牙雕琢而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最有意思的是,扇柄上还挂着一方淡青色的碧玉扇子坠儿,这个扇坠本身虽然不怎么样,但雕刻在扇坠上的“尚宝”二字却极其珍贵:这是宫廷收藏品的独有标记。 “这应该是大内尚宝监的宝贝,长生何德何能?怎敢收下如此贵重物品?” 羊希泓羊老大人故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笑呵呵的说道:“区区雅玩之物而已,陈老弟就不要和我见外了吧?” 不知不觉之间,称呼已经从“陈指挥”变成了“陈老弟”。 “这把象牙扇,还真是老夫的心爱之物,轻易不肯示人,拿来赠于陈老弟雅玩,最是恰当不过。” “这……应该是宫里头的东西吧?” “确实是宫廷之物”羊老大人故意做出一副谦逊的样子,用明显带着炫耀的口吻说道:“只是我曾做过二殿下的经讲教授,也算是有份师生情谊,故而二殿下就把这柄折扇赏给了我,我再转赠给陈老弟你,仅此而已罢了。” 怪不得这位羊希泓羊老大人一把年纪了,还能出任安北所督事这么重要的官职,原来是走了二皇子的关系。 羊希泓羊老大人故意把宫廷收藏品作为谢礼送给陈长生,一来确实是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再者也是趁机向陈长生显示自己强大的人脉和背景:我是二皇子的老师,我上头有人! 在官场上,在很多时候人脉关系和背景势力远比能力更加重要,朝中有人好做官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羊希泓羊老大人确实就是二皇子的老师,但他这个老师的身份和陈长生认为的那种老师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每一个皇帝都有好几个甚至十几位老师,而且绝大多数所谓的“皇子之师”仅仅也就是教授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就比如说孟老大人这位“经讲教授”吧,基本上就相当于是二皇子的“哲学老师”,主要也就是讲述一些“礼学”和“理学”而已。 其实他总共也不过给二皇子十几堂课而已,而且二殿下从来就不是喜好读书人那种人,估计根本就没有学到什么。 但这已经让羊老大人感到非常非常的骄傲了,并且时常把自己给二皇子上课的这段经历拿出来宣扬一番…… 对于羊老大人的这点小心思,陈长生早已心中雪亮,故意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态:“二殿下赠给老大人的礼物,却转赠给我,长生真是不胜惶恐,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呢……” 羊希泓羊老头这个人,明明已经年近古稀,但虚荣心却出奇的强烈而又旺盛,只用一柄小小的折扇就把陈长生这个指挥使给“震”住了,顿时就得意洋洋起来,他指着描绘在扇面上的那副图画说道:“所谓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这柄折扇赠予陈老弟最是恰到好处……” 我也不是文人呀,为何羊老头一再说送我一柄折扇最恰当呢? “当日陈老弟给老夫用药之时,曾以中空的针头将药液缓缓导入老夫的血脉之中,这样的医家手法,别人或许不认得,我却知道……”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的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脸色瞬间就变得很不自然,下意识的看了羊希泓羊老大人一眼:不会吧?你这个明朝的老头怎么会知道输液这种跨时代的医学手法呢? 难道说你也是穿越者? 还是说这个时候还存在别的象我一样的穿越者? 要不然你怎么可能知道输液的技术呢? 见到陈长生的神态变化,羊希泓羊老大人顿时就更加的得意起来,他指着扇面上的那副图画说道:“这幅罗浮登仙的扇面和陈老弟颇有些渊源……” 我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大明朝的,你却说我和扇面上的图画有渊源? 这句话立刻就引起了陈长生的兴趣,他立刻就仔细的观看起了那幅扇面。 扇面上描绘的《罗浮登仙图》乃是出自元朝四大家之一的王蒙之手,作为元朝最着名是“四大画家”之一,王蒙的画作那就不必说了:方寸之间勾勒山川,在细微处见乾坤正在王蒙的典型特征。 作为一个半吊子的“古董商贩”,虽然陈长生的鉴赏水平实在不值一提,但王蒙的大名他还是知道的,但却实在看不住这幅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罗浮登仙图,描绘的就是葛洪葛仙翁在罗浮山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之时的情形。”羊希泓羊老大人有意无意的看了陈长生一眼,笑呵呵的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得道成仙之说过于虚无缥缈,早已无从考证。但葛仙翁流传下来的滴脉神术,时隔千年依旧能经陈老弟之手重见天日,若老夫所料不错,想来陈老弟应该就是‘抱朴’派的嫡系传人了吧?” 《抱朴子》是葛洪最经典的着作,时至今日依旧是道家的重要典籍。所以后人就因此称葛洪为抱朴仙人,同时把他的那个流派称为“抱朴派”。 道家和佛家一样,分为很多个流派,比如说王重阳就属于全真派,龙虎山的张天师一脉则属于正一派,除此之外还有真武派、抱朴派等等。 既然陈长生会使用葛洪葛仙翁的“滴脉神术”,那他肯定就是葛洪的传人,必然和抱朴派有着非常深厚的渊源…… 第207章 我是炼金术士 听了羊希泓羊老大人的描述之后,陈长生才终于知道了一个事实:敢情输液这种医学技术并不是后人创造,而是早已有之,只不过不是叫做“输液”,而是被称为“滴脉术”。 一直以来,陈长生都担心在古人面前使用这种超前的技术会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既然古代早就有了这种技术,那就好说了呀。 为了以后更方便的使用这种技术,同时也是为了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隐藏的更深,陈长生索性就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想不到羊老大人竟然知道我们抱朴派的独门秘术,还真是见多识广见识广博,真的让晚生好生佩服。” 这一通彩虹屁,把羊老大人拍的舒舒服服,愈发的得意洋洋起来:“陈老弟呀,这滴脉神术虽说是你们抱朴派的不传之秘,但这通过把药液导入血脉的治病手法分明就是葛仙翁的独家秘法,老夫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抱朴派的传人了。” 我是抱朴派的传人?我明明是石家庄医学院的传人好不好? 明明知道羊希泓羊老头就是在瞎猜,陈长生反而索性承认下来:既然羊老头给我找了个“师门”,那以后就以抱朴派的弟子来说事好了,正好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抱朴派传承至今,已有千年历史,最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任何一个流派,只要是能传承下来,肯定不简单。 陈长生亲口承认自己就是抱朴派的传人,承认了自己就是葛洪葛仙翁一派的弟子,刚才证明了自己的猜想,这让羊希泓羊老头笑的愈发开心了:“据我说知,葛仙翁的抱朴派绝不仅仅只有这滴脉神术一种秘技,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本事吧?” “这个嘛……确实还有些别的技艺。” 听了这句话,羊希泓羊老头顿时就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笑的好像一朵花:“当着真人不说假话,那老夫也就是不藏着掖着了。反正陈老弟也不是外人,我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吧……” “羊督事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羊希泓羊老头捻着稀稀拉拉的胡子,笑呵呵的说道:“老夫已经六十有九,即将迈入古稀之年。早已是气血衰微须发皓白,想来已是时日无多了。” “虽说人生百年七十者稀,可老夫还想多多的为朝廷效几年力,所以么……”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很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情,羊老头沉吟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所以我想拜托陈老弟,帮忙炼制一些丹药……” 炼制丹药?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我是医生,不是炼金术士,我哪会炼制什么狗屁的丹药哦? 虽然羊希泓羊督事的这个要求让陈长生目瞪口呆,但羊老头却觉得这是一个完全合情合理的要求。 “炼制丹药?羊大人啊……您也是饱读诗书见识广博之人,怎么会相信炼丹这种说法呢?”陈长生苦笑道:“古往今来,那些个炼制丹药的家伙,一百个当中有九十九个就是江湖骗子……” 历朝历代都有很多炼丹术士,但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骗子,羊希泓羊老头读了那么多的书,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炼制丹药不过是江湖骗子的把戏,老夫又怎会不知?”羊老头依旧笑的那么开心:“不过呢我说的这些丹药和史书上说的那些丹药不是一回事……” “指望服用一粒小小的药丸就可以长生不老甚至白日飞升,纯粹就是痴人说梦。”羊老头哈哈大笑着说道:“那些个长生不老的仙丹,全都是骗人的鬼话,老夫从来就没有那样的想法,只是希望陈老弟能炼制一些让我益寿延年的丹药……” 我知道世间没有长生不老的“仙丹”,所以只是希望得到一些让我长命百岁益寿延年的丹药,这应该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吧? 吃了丹药之后就可以长命百岁,在陈长生看来这纯粹就是在做梦,但是在羊希泓羊老大人看来,则是一件完全合情合理的小事儿,而且这就是抱朴派的“特长”。 抱朴派本就掺和了很多神神鬼怪的东西,比方说星象变化,役使鬼怪、禳灾去病、占卜谶纬等等,很多东西都是迷信的说法,相对而言反而是炼制丹药养生延年显得更现实一点儿。 既然你陈长生就是抱朴派的弟子,那么对你来说炼制一点延年益寿的丹药就是小菜一碟。 陈长生刚刚承认了自己就是抱朴派的传人,不可能转过脸来就说自己“不会炼丹”,那不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嘛。 但我是医生啊,要是装神弄鬼的炼制什么狗屁的仙丹,那不成笑话了吗? 再者说了,天底下哪有仙丹哦? 就算真的有,我自己都还想吃一吃延年益寿呢,哪里还轮得到你这个糟老头儿? “羊督事切切不可相信什么仙丹的说法,那些全都是骗人的鬼话,连一个字都不能信。” 陈长生的这句话真的很让羊老大人失望,但陈长生接下来说的几句话却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延年益寿的想法每个人都有,毕竟大家都想多活几年。”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若是羊老大人没有痴心妄想长生不老,仅仅只是想延年益寿的话,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这句话顿时就让羊老大人来了精神儿,赶紧说道:“我就知道陈老弟一定有办法,但凡能让老夫多几年寿数,必然不吝酬谢。” “益寿延年可不是随随便便服用几颗丹药就能做到的,需考虑到天时物候,麻烦的很呢。” 益寿延年长命百岁这种事儿,肯定不简单,陈长生越是这么说,羊老大人的愈发的心痒难耐,马上做出一副虚心调教的神态:“还请陈老弟多多指教啊。” “延年益寿的法子,不仅最是繁琐,而且还要因人而异。”陈长生笑道:“这样吧,且容我几日的空闲,好好的为羊督事量身打造一个长命百岁的良方!” 第208章 托人看病 “陈指挥,你给我的那样益寿延年的方子可真是灵验。”羊老大人凑到陈长生面前,说的深有感触:“自从用了你的方子修炼以来,我能明显感觉到身强体壮气血充盈,走路都不需要下人搀扶了……” “天下道门虽然流派众多,但却是殊途同归,说到修炼其实都是一回事,无非就是炼体导气而已……”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嘴脸,说的就好像真的一样:“星辰步每天都要坚持走完七七四十九遍,七宝延寿汤也要坚持饮用……” 陈长生说的“星辰步”,就是在地上画出北斗七星的形状,然后让年近古稀的羊老大人每天早晚两次的走出这样的步伐,而且一定要走七七四十九遍。 虽然每次走完七七四十九遍“星辰步”,都会让羊老大人脑门见汗,但他却乐此不疲。 因为羊老大人坚定的相信这就是道家重要的“修炼手段”,暗合了天罡北斗之数,只要坚持走“星辰步”,就可以起到“采集天地灵气”“吸收日月精华”的效果。 至于说那所谓的“七宝延寿汤”,其实就是些三文不值两文的普通中药,无非就是有点增加新陈代谢的辅助作用而已。 适当的运动,再加上一些药物的辅助,本就可以起到强身健体的效果,这是连医馆学徒都知道的浅显道理。但陈长生却故弄玄虚,说什么“天罡北斗”“道家秘术”,再加上一些“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说法,就让羊老大人信的实实的。 这些时日以来,羊老大人每天坚持锻炼,效果已经开始显现出来了:他的精气神越来越好,一改往日疲惫无力的老迈神态,而且饭量还在逐渐增加。 但羊老大人却不认为这是运动和锻炼的结果,而是觉得自己正在进行某种“修行”,甚至已经“略有小成”了。 “陈指挥,这几天来,我隐隐的感到丹田处有什么东西在凝聚成形。”羊老大人小声问道:“这是不是因为我的修炼已有小成,开始凝结金丹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就暗暗发笑:凝聚金丹?你怎么不说飞升渡劫呢? 所谓的“凝聚金丹”,根本就是羊老头的幻想,最大的可能是消化功能在逐渐增强:“羊老大人才刚刚锻炼……修炼没几天,哪那么快就能凝聚金丹?应该继续坚持才是……” 不管怎么说,适当的运动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尤其是羊老大人这种养尊处优四体不勤之人,只要稍微锻炼几天,效果马上就会显现出来。 “既然羊老大人已经锻炼的略有小成,我就再传你一套延寿益生操……” 所谓的“延寿益生操”,其实就是脑血栓患者的术后康复操,非常适合老年人。 陈长生拉开了架势,缓缓的将这套“延寿益生操”演练了几遍。 羊老大人还以为这是道家的某种“修行手段”,学的非常认真…… “哦,对了,这是本年安北所各吏员的评考……”陈长生把一大沓子厚厚的文件递给了羊希泓羊老大人。 大明朝的公务员也是要“年考”的,会按照年考的成绩来决定升迁任免。 作为安北所的督事大人,这就是羊希泓最重要的职责之一。 但羊老大人显然对那一大堆官样文章没啥兴趣,只是略略的翻看了几眼就顺势推到一旁:“本官新到安北所,各吏员的评考如何实在不好妄下断语,还要陈指挥多多代劳才是。” 按照朝廷的考核标准,工作能力出色而且做出了成绩的人就可以得到“卓异”的评语,正常情况下这就是升迁的重要前提。所以陈长生专门给了自己的几个心腹最好的评语,但这需要得到羊希泓羊老大人的认可才行。 “既然陈指挥已经评了他们的卓异,那就是卓异好了。”羊老大人连文件都没有仔细看,直接就提笔在手,在上面签字了。 羊老大人的“配合”让陈长生非常的高兴:“这几位兄弟年内升迁有望,我先代他们谢过老大人了。” 羊希泓羊老大人的官场上的老油条了,他早就猜到这几个得到最好评语的人一定就是陈长生的心腹,但官场上的事情历来就是如此:不任人唯亲难道还任人唯疏不成? 有了提拔升迁的机会,肯定要优先照顾到自己的心腹嫡系。 这是对陈长生的一种投桃报李而已,大家全都心中雪亮。 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羊老大人凑到了陈长生的耳边小声问道:“右军都督府的沈宗文,你知道吗?” “不知道,从来就没有听说这个人,他犯了什么案子吗?” 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既然羊希泓羊老大人提起了“沈宗文”这个名字,那就表示这人犯了什么案子,马上就要倒霉了,而且要倒大霉! “没有,没有,那沈宗文不过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八品小吏,他能犯什么案子。”羊老大人说的轻描淡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你不知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小忙。” “陈指挥的医术天下无双,刚好这个沈宗文家里有个病人,请了好几个郎中都治不好,所以我就想请你帮帮忙,麻烦你去沈宗文家里看一看。” “沈宗文家里有病人,他为什么不来请我?” “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八品官……连官员都算不上,只能算做是小吏,可怎么请得动你堂堂的陈指挥?” “所以我想请陈老弟看在我的面子上……” “沈宗文是老大人的旧部?” “我以前是朝官,他却在右军都督府任职,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可能是我的旧部?” “那就是你家的亲戚?” 提到亲戚二字,羊老大人的神态就显得有些古怪,含含糊糊说的模棱两可: “差不多就算是亲戚吧,而且还是很要紧的近亲,所以就托了我的关系,看在我的面子上……” “既然是羊督事的亲戚,那还有啥好说的?回头我就去沈府走一趟。” 第209章 跳大神 “天灵灵,地灵灵,摆上香案请神灵。” “先上七星斩妖剑,再拿天罡照妖镜。” 在沈宗文沈大人家的后院当中,一个脸上涂抹着厚厚油彩的神婆子,正在卖力的跳着大神儿。 烟火缭绕之下,神婆子脚踩天罡步,把手中的串铃摇的叮当乱响,围着一个少女又叫又跳,把驱邪避恶的咒语念了一遍又一遍。 这少女乃是沈宗文沈大人的千金,才刚刚十七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也不知是怎么了,前几天忽然就中了邪,整天疯疯癫癫,所以才专门请来了一位“道行高深”的神婆子来帮她祛除邪祟。 又唱又跳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那神婆子顺手抄起香案上的一方铜镜,口中念念有词:“我这镜儿最神验,乃是老君亲手炼。妖魔鬼怪无遁形,照出原型速速现。” 神婆子举着照妖镜围着沈小姐上上下下照了个遍,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但总算是不负众望,得出了一个“相当准确”的结论:“你家小姐被狐妖附体,只需再过七七四十九日,就会被那狐妖夺了魂魄,到时候魂飞魄散,可就完了,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 听了这句话,沈夫人顿时大惊失色,赶紧用带着颤音的语气询问:“大仙千万要救一救我家闺女……” 那神婆子眼珠儿一转,故意面露为难之色:“这狐妖厉害的很,少说也得有五百年的道行,要想祛除狐妖,没有二十两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只要能治好我家闺女的疯病,二十两就二十两。” 听了这句话,神婆子顿时就来了精神儿,愈发的卖弄起来:“斩妖除魔乃我辈修行之人的本分,银钱不过是给天庭诸神的供奉,今日本大仙儿就要替天行道斩杀狐妖……” 说话之间,神婆子拿起了香案上的桃木剑,随便往那所谓的“驱妖圣水”中搅动了几下,桃木剑竟然变成了通体鲜红的颜色,仿佛淋漓的鲜血。 虽说这只是巫婆神棍们的小把戏,却把沈夫人和后宅的几个丫鬟唬的一愣一愣的:桃木剑瞬间变红,简直就是仙术哦,愈发的坚信这个装神弄鬼的神婆子就是道法高深的世外高人。 神婆子装模作样的举着桃木剑,在沈小姐的身上拍了几下。 沈小姐依旧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照妖镜和桃木剑全都用上了,怎么不管用呢? 神婆子随口胡扯道:“这狐妖道法高深,已修炼成了妖仙,看来我得拿出压箱底的绝活了。” 这位装神弄鬼的神婆子准备放大招了:用黑狗血。 神婆子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碗黑狗血,又抓了一大把香灰掺和进去。 据说,这黑狗血乃是祛除邪祟的法宝,只要一碗黑狗血下去,无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要显露出原形。 神婆子信心满满的捧着那一大碗黑狗血,劈头盖脸的浇在沈小姐的头上。 不得不说,黑狗血的效果果然非同凡响,这一碗臭烘烘黏糊糊的黑狗血下去,神情木讷目光呆滞的沈小姐顿时就起了激烈的反应。 沈小姐猛然发出一声吓人的尖叫,竟然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象野兽一样四肢着地,眸子里全都是凶狠如兽的目光。 还不等众人明白过来,沈小姐就猛然扑向了神婆子。 神婆子顺手拿起桃木剑就要招架,却早被发了疯的沈小姐一把夺了过去,“啪”的一声顺手折成两截。又是一个虎跳,扑倒了装神弄鬼的神婆子,好像是骑马一样骑在她的身上又踢又咬,还在不停的撕扯神婆子的头发。 那神婆子被发疯的沈小姐压在身下,手腕子都被沈小姐咬下一块肉来,疼的鬼哭狼嚎,却还在不停的大叫着:“这妖狐好生厉害……快把她拉开,拉开呀……” 好几个丫鬟赶紧一拥而上,死死的拽住了疯癫发狂的沈小姐。 就在这个时候,沈宗文沈大人终于回来了。 看到后院的香案和神婆,还有满头满脸都是臭烘烘黑狗血的女儿,沈宗文沈大人顿时气的七窍生烟暴跳如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找了神仙给蓉儿驱邪。” “子不语怪力乱神,真是胡闹。”沈大人饱受诗书久受圣人教诲,从来都不信妖魔鬼怪之类的无稽之谈:“好歹我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虽然只是个八品的微末官职,那也是代表着朝廷的脸面。家里却被搞成这个样子,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道大牙?” 沈大人毫不客气的命人把那神婆子赶了出去,又看了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早已经没有了人模样的女儿,忍不住的发出一声叹息:“蓉儿只是癫狂发作,这是疯病。既然有病就要医治……” 相对于相信女儿是被“妖魔附体”的沈夫人,沈松山沈老爷显得更加冷静:“在家里起坛驱鬼跳大神,弄的烂七八糟,成个什么样子?再找个郎中医治蓉儿的疯病才是正经!” 找郎中医治沈小姐的疯病? 不是没有找过啊。 为了治好沈蓉儿沈小姐的疯病,早已不知找了多少名医,乱七八糟的灵药都吃遍了,但却始终不见好转,反而愈发的严重了。 说起沈蓉儿沈小姐的疯病,还真是古怪,不犯病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一旦疯病发作就状若癫狂,又是砸东西又是打人,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认不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 “不要紧,安北所的陈长生陈大人医术精湛,最善医治各种稀奇古怪的疑难杂症……” 陈长生陈大人? 人家陈长生是安北所的指挥使,就算谈不上是什么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也绝对比沈宗文这个八品小吏要高出好几个级别,可怎么请得动人家? “我当然请不动陈长生陈大人,所以才托了羊大人的关系。那羊大人和陈长生陈大人在安北所共事,就算是他不给我这个八品小官的面子,总要给羊大人一点面子吧?” 第210章 何方妖孽 “小姐,该服药了。” 当丫鬟把药汤子送过来的时候,沈蓉儿沈小姐正呆呆的坐在窗前,眼神中连一点点的神采都没有,就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沈蓉儿端起药汤,浓重的草药味道让她皱紧了眉头,随即又把药汤子放下了:“烫,我想凉一凉再喝。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丫鬟退出去之后,沈蓉儿沈小姐那呆滞的眼神顿时就变得灵活起来,乌溜溜的眼珠儿透着少女特有的灵动。她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确认四下无人之后,顺手就把那碗又浓又苦的药汤子泼洒到了窗外,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一只又大又肥的烧鹅腿,啃了个满嘴流油。 为了装病,沈蓉儿总是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给别人看,为了让自己更像是一个病人,她总是茶不思饭不想,就好像真的病的很重似的。 其实,她连一顿都不肯饿着自己,总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溜到厨房,“顺手牵羊”弄点好吃的。所以,在她装病的这段时间里,不仅没有变的消瘦,反而胖了好几斤。 不得不说,沈蓉儿的演技相当精湛,不仅骗过了那么多的郎中,连跳大神的巫婆都骗过了。 就在她津津有味的啃着烧鹅腿之时,忽然看到窗外的母亲正带着一个扛着药箱的人走过来。 肯定是家里又请了郎中来给自己治疗“疯病”,同样的情形沈蓉儿早已见识过很多次了,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她很利索的把那半只没有啃完的烧鹅腿放进抽屉里,把脸一抹就又做出一副双目无神呆滞木讷的神态…… “陈大人啊,”把陈长生引进沈蓉儿的闺房之后,沈夫人满是痛心的说道:“小女原本好端端的,也不知是怎么了,从上个月开始就疯疯癫癫。也曾请了许多名医,就是治不好,甚至连跳大神的大仙儿都找了好几个,哎……有人说小女是中邪了,也有人说是妖魔附体,哎……” 中邪?妖魔附体? 能再扯一点儿吗? 有病就应该好好的接受治疗,请大仙儿来跳大神,纯粹就是瞎胡闹! 陈长生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沈蓉儿,从她那呆滞的目光和面无表情的神态来看,精神上确实有些问题。 精神层面的疾病每个人都有,谁也不敢说自己的心理就是百分之百的健康,比如说焦虑、烦躁、偏执,都可以归属到精神疾病方面。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这样那样的精神问题,但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治疗的必要。 就比如说阿义那小子吧,看起来吊儿郎当好像很正常,其实他就有不是很严重的强迫症,严格的说起来也算是精神疾病的一种,但却不能说他不是正常人。 “令爱这个疯病都有些什么症状?” “平日也就是发呆枯坐,倒也没有什么,一旦疯病发作,就又叫又跳狂呼乱喊,还砸东西打人,有时候连爹娘都不认得……” 若是这么严重的话,那就不是一般的心理问题了,很有可能就是典型的精神分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发疯。 但眼前的这个沈蓉儿沈小姐却显得非常安静,虽然显得有些呆板,却并没有表现出非常狂躁的样子,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个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女孩子会是重度精神分裂患者。 于是乎,陈长生决定先给她做一个简单的心理测试。 “沈姑娘,平时你有没有感觉到头疼或者是头晕目眩?有没有感觉到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沈蓉儿的目光依旧很呆,甚至没有回头看陈长生一眼,只是用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我的头经常疼的厉害,一整天都晕晕乎乎,有时候甚至分不清东西南北。” “你是不是时常感觉到心烦意乱,心里很不踏实?” “心烦意乱?现在我就很心烦。” “你是不是总是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我的耳朵里乱的很,好像有无数人在呱噪个不停。” “最近你是不是很健忘?刚刚做过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了?” “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了。” 又连续问了十来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其实这些问题全都最基础的心理测试题。无论陈长生怎么问,沈蓉儿的答案都在朝着“我的病情很严重”的方向靠拢。 这就不对了呀。 这十几个问题看起来好像轻描淡写,却是心理专家精心准备的测试题。问答之时,无论患者的答案有多么离谱都不算离谱,最关键是考验患者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思维的连续性。 问题的答案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回答问题之时的表现。 从沈蓉儿的表现来看,除了稍微有点小小的焦虑之外,她的精神状态基本正常。 这和沈夫人说的“疯疯癫癫”根本就对不上号啊。 陈长生决定再做一些更有深度的测试:“沈姑娘,你是不是经常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是一个涉及到了“幻视”的专业问题。 “我看到了一个妖怪,那是一个狐狸精,它有三个脑袋九条尾巴,足足有城门那么大。”完全就是受到了神婆子“狐妖附体”的启发,沈蓉儿开始胡说八道了,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好像真的一样:“那狐狸精说我坏了它的修行,一定要我魂飞魄散才肯罢休,它过来了,它过来了……啊……” 伴随着一声吓人的尖叫,沈蓉儿猛然跃起,好像疯了一样又蹦又跳,呲牙咧嘴做出一副凶狠可怖的神态,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劈手摔在地上,同时还用变了腔调的语气尖声嘶叫着:“坏我千年修行者,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安宁……” 沈蓉儿做出一副狐妖附体的样子,还在模仿着妖魔的神态呲牙咧嘴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大好天气,顿时就平添了几分深深的诡异气氛。 沈夫人显然被她的这幅模样给吓住了,下意识的躲到一旁:“来了,来了,蓉儿又犯病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第211章 装疯卖傻 犯病? 可别闹了。 这哪里犯病?纯粹敢拿自己的眼珠子打赌,这分明就是在装病! 精神分裂患者,有着非常明显的特征,除了狂躁和极度缺乏安全感之外,最典型的表现就是思维的碎片化和不协调。 但这个沈蓉儿明显有着非常严谨的思维逻辑,最有意思的是:她竟然装神弄鬼。 陈长生自幼就接受无神论的教育,你给我扯聊斋?还说什么狐狸精附体,你怎么不说自己是王母娘娘转世呢? 有病就是有病,却在陈长生面前玩弄“狐妖附体”的鬼把戏,反而彻底暴露了沈蓉儿是在装疯卖傻的事实。 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根本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熊孩子我见多了,还怕治不了你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吗? 眼看着陈长生没有半点惊慌或者是害怕的样子,沈蓉儿就开始“飙演技”了。 她猛然跳到了桌子上,手脚并用好像野兽那样慢慢的伏下了身子,甚至还咧开嘴巴发出“呼呼”的威胁之声。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演技真不是一般的好,绝对吊打影视剧当中的那些小鲜肉,仅凭她模仿狐狸精的动作和表情,堪称惟妙惟肖。若是在她屁股后头再安装一条尾巴的话,活脱脱就是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尤其是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眯缝起来之后真的酷似传说中的狐狸精。 “下界的凡夫俗子,竟然扰乱狐爷爷的清修,看我不撕碎了你。”沈蓉儿用一种诡异的声音低吼着,就好像真正的野兽那样猛然一跃而起,径直扑向了陈长生。 猝不及防之下,登时就被她撞了个趔趄。 好在陈长生的反应还算迅速,一把就将她推开。 想不到这丫头竟然和陈长生厮打起来,又是拳打脚踢又是用牙齿乱咬,还发出一阵阵可怕的低吼之声,那个场面简直热闹极了。 陈长生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但是和患者当场厮打这种事还真的是头一回遇到。 虽然沈蓉儿好像疯了一样又踢又咬,终究不及陈长生的力气更大,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 沈蓉儿的手脚已经动弹不得,直接一口咬在陈长生的手腕上,疼的陈长生“嗷”的一嗓子飙出了高音。反手将她抱起,重重的扔在地上,然后一个虎跳扑了过去,利用自身的体重把她死死压住…… 眼瞅着自家的闺女疯病发作,竟然和前来治病的陈长生陈郎中演了一出“全武行”,沈夫人登时就慌了:“乖女,你不要迷乱了心窍,陈大人是来给你治病的,你要乖一些……” 陈长生用力压在沈蓉儿的身上,把自己的膝盖顶住了他的腰身,让她彻底无法动弹,然后很艰难的伸出手打开了药箱,取出了最长的那一根不锈钢针。 这根不锈钢针是专门做针灸用的,而且是特大号的那种“探骨针”,少说也有四寸多长。 陈长生把这根长长的不锈钢针对准了她的太阳穴: “沈姑娘气急攻心,导致疯病沿着三焦经络上行入脑,我得把这东西戳进她的脑袋,阻断疯疾侵脑之路……” 啥? 要用这么长的针戳自己的脑袋? 沈蓉儿登时就急了,挣扎的愈发厉害,陈长生几乎要控制不住她了。 “沈夫人快快去前院喊几个人过来,把沈姑娘捆绑在床上,我才好给她针灸……” 听了这句话,沈夫人急急慌慌的跑到前院去喊人过来帮忙。 陈长生依旧死死的压着沈蓉儿,把嘴巴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别装了好不好?” 沈蓉儿稍微愣了一下,反而挣扎的更加剧烈,看这个架势,似乎还想把“装疯”的大戏继续演下去。 “沈姑娘,我知道你装疯肯定是有什么苦衷,但我是来给你治病的,就算是演戏,也希望你能配合一下,要不然的话,我就真的要用这根针刺你的脑袋了,那一定会很疼很疼,你也不希望自己活受罪吧?” 沈蓉儿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眼珠儿滴溜溜乱转,知道自己挣不脱陈长生的配合之后,小声说道:“好吧,我会配合你。” “这才是好姑娘嘛。”陈长生笑呵呵的放开了她,“你不要动,我象征性的给你用一下针,保证一点都不疼……” 普普通通的针灸当然不疼,而且陈长生只是象征性的把那个看起来很长的钢针刺破她的头皮而已,当然一点都不疼…… 当沈夫人火急火燎的带着几个下人跑过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沈蓉儿已经不再又踢又咬,而是神情木讷的做在那里。 沈蓉儿故意做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恍惚神态,用惊讶的目光看着陈长生:“适才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头为何这么疼?” 这份演技,真的让陈长生好生佩服,得亏她是生在大明朝。若是她出生在二十一世纪的话,一旦进入影视圈发展,绝对大有前途,至少也得拿个金鸡奖百花奖什么的。 “适才沈姑娘疯病发作,肯定已经不记的发生了什么。”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这病根发于肝胆,聚于三焦,若是心情不畅就会顺着少阴经上行到头部,一旦侵入脑髓就真的没救了。刚才那一波病情来势汹汹,实在是凶险万分,幸亏我有一手祖传的水火神针的灸法,总算是及时遏止了病情,真是好险啊。” 什么发于肝胆,什么聚于三焦,纯粹就是陈长生在信口胡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番话到底说的对不对,但却把沈夫人等人唬的一愣一愣的。尤其是亲眼看到沈蓉儿已经恢复如常,而且头上还插着一根细细的长针,早就对陈长生的医术佩服的五体投地。 “沈姑娘这个病,虽然已经控制住了,终究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切之间病根难除。我先给沈姑娘开点药物服用,看看效果再说……” 陈长生拿出了点大蜜丸、希生丹、山楂丸之类的丹药……这些药物全都是强身健体开胃助消化的常见药物,只要不是当饭吃,基本没啥问题。 “只要每日早晚服用,需用温水送服……”明明知道沈蓉儿绝对不会服用这些药物,但陈长生还是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叮嘱道:“沈姑娘记得按时服药,过几天我再来继续给你诊治。” 那么多郎中都治不好的疯病,被这陈长生稍微一治,竟然立竿见影。沈夫人顿时心中大喜:“陈大人妙手回春,真是华佗再世,这诊金药费……应收几何?” 陈长生呵呵一笑:“是羊大人托付我过来给令爱治病的,就不收钱了。” “就算是看在羊大人的面子上不收诊金药费,白白辛苦陈大人一趟可怎么忍心?我这就去账房取银子来。” “蓉儿姑娘。”趁着沈夫人带着那几个下人出去的机会,陈长生小声的问起:“你明明好端端的,干嘛要装疯呢?肯定有什么苦衷吧?” 第212章 原来是我惹的祸 “我不想嫁给那个羊老头。”蓉儿姑娘恨恨的说道:“那羊老头的都已经七老八十了,就算是给我做祖父,都嫌年纪太大了些……却要我嫁给他?” 羊老头?而且已经七老八十了? 这不就是在说羊希泓羊督事吗? 怪不得当时羊老头的表情那么古怪,还说出沈宗文“差不多就算是他的亲戚吧”这种话语,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沈宗文根本就不是羊希泓羊老大人的亲戚,而是他未来的岳父……虽然他的年纪比沈宗文还要大好几十岁! 但羊老头却要娶人家的女儿,这就有点太那啥了。 虽然老夫少妻是很常见的社会现状,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大老爷,总是喜欢做出老牛啃嫩草的破事,但却多是出自一些贫寒之家的女子。 但凡生活还能过下去,谁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老头子呢? 沈宗文的官职虽然很低,但看他的家宅和陈设,应该是很有钱的那一种,不至于说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吧?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 躺坐在椅子上的沈蓉儿干脆把脚伸到了桌子上,顺手从抽屉里拿出那只没有啃完的鹅腿,一边啃着一边和陈长生说着:“因为我爹想当官呀,所以就拼命的巴结那个羊老头儿。” “你爹本就是个官啊。” “不一样。”沈蓉儿嘻嘻的笑着:“我爹以前在右军都督府是个五品官,好歹也可以说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了,威风的很呢。后来一下子就被贬成了八品的微末小吏……” 从五品直接贬到八品,等于是一下子撸到底了呀,犯了什么事儿被贬的这么厉害? “其实我爹也没做错什么,只是那个什么什么好像是叫做徐增寿的,你知道吧?” 老公爷徐增寿,陈长生当然知道啊。 “前朝的时候,万岁怀疑那徐增寿徐老头和燕军勾结,所以就把他看管起来,我爹就是看管徐增寿的官员之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徐增寿就莫名其妙的跑掉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爹能保住一条老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所以才从威风八面的五品朝廷命官被贬成了八品的小吏……说来还真是奇怪,那么多当兵的把徐增寿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莫名其妙就让他跑掉了,直到现在我爹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知道了沈蓉儿她爹被贬官的原因之后,陈长生的面色立刻就变得古怪起来:这事就是他做的呀,只是没有想到余波尤在,竟然和沈蓉儿扯上了关系。 有因必有果,穿越对于历史的影响才刚刚开始显现,这个沈蓉儿不过是扇动翅膀的那只小蝴蝶罢了,至于说会引起什么样的滔天巨浪,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爹以前多威风哦,哪次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现如今被贬成了八品的微末小吏,见到以前那些对他打恭作揖的下属,现如今反而要向人家赔笑脸,以前的下属成了我爹的上司,他可受不了这个窝囊气,总是想方设法的想要升官,就算不说官复原职吧,至少也得弄个正七品的官职当一当……” 七品是官,七品以下只能算做是吏,区别很大呢。 “但新朝初开,那些个官位连燕军旧部自己都不够分的呢,哪里轮得到我爹这种犯过大错的前朝臣子?眼瞅着升官没了指望,也不知道怎么就巴结上了那个羊老头,那羊老头看我生的俊俏,就想娶回家续弦,我爹正巴不得呢……” “我真的不想嫁给那羊老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在装疯,你又是那羊老头的同僚……”蓉儿姑娘的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态:“反正我也没了希望,不如干脆……” 陈长生唯恐她寻了短见,赶紧说道:“蓉儿姑娘切切不可轻生,你还这么年轻……” “轻生?我怎么舍得哦?”蓉儿姑娘嘿嘿一笑:“大不了我就离家出走,跑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我地方躲几年,等那羊老头吹灯拔蜡烛伸腿瞪眼之后我再回来……或者干脆就不回来了,反正这个家也没啥好留恋的……” “你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有多么凶险,真要是逃出家门,无依无靠被坏人祸害了可怎么是好?你不怕吗?” “坏人祸害我?”沈蓉儿嘻嘻的笑着:“真要是遇到了坏人,还说不准谁祸害谁呢,嘿嘿……” “你一定很怨恨你爹吧?” 提起那个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父亲,沈蓉儿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家里的兄弟姐妹足足有十三个之多,我又是个庶出的孩子,连我娘都不受我爹的喜爱,谁又会把我当回事儿?” 大户人家妻妾众多,儿子女儿自然也就多了。 沈蓉儿只是沈宗文十三个子女当中的一个,而且还是个庶女。在这个家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属于典型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我娘就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性情,从来也不敢违背我爹的意思,既然谁也帮不上我……”沈蓉儿嘻嘻的笑着:“那就只能指望我自己喽!” 陈长生被这个小姑娘给逗笑了,“蓉儿姑娘不必离家出走,回去之后我就对羊老头说你是真的害了疯病,而且你这个病很难除根,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作,他就应该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了。” “你真的肯为了我骗那个羊老头?咱们又没啥交情,你凭啥帮我?” “什么都不凭,我还只是想这么做而已。”陈长生笑道:“若是回去之后对羊老头说你根本就没病,生生的把你推进火坑,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种破事我却做不出来。” 一言救人,一言害人,该怎么做这还用说吗? 沈蓉儿的脸上全都是“我不是小孩子,你千万不要骗我”的表情:“我和你非亲非故的,你却要帮我?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很不靠谱呢?” “我会对羊老头说你是真的疯了……” “要是那个他不信怎么办?” “他要是不信我就再想想别的办法呗。” 沈蓉儿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外面已经传来了沈夫人的脚步声,赶紧赶紧朝着陈长生挤了挤眼儿,马上又装出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刚才还是一副机巧多变的灵动神态,转眼之间就变成了目光呆滞的样子,这份演技真是绝了! “令爱的这个病实在棘手……虽然已经勉强控制住了,恐怕以后还会再犯,也不知到底能不能除根儿,且先服用药物吧,过几天我再看帮她治一治,哎……” 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离开了沈府…… 第213章 离家出走? 数日之后,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谦让恭敬,先人而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所卑若下人也,此女德一也……” 沈蓉儿朗诵的这段内容,乃是《女诫》当中的着名篇章,教导女子遵妇行守妇德,乃是大家闺秀的必读课本。 听着女儿朗诵的声音,沈宗文忍不住对陈长生赞誉有加:“陈大人的医术当真天下无双啊,自从小女服用了那些药物之后,她的疯病就好多了,这几天来总共才发作过两次,只要是病情没有发作就一直在房中读书。” “沈姑娘感觉好些了没有?”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沈蓉儿慢慢的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朝着陈长生行了个蹲身礼,脸上挂着得体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自从服用了陈大人的药物之后,虽然还是觉得脑袋里隐隐作痛,但却已经感觉清醒了一些。” “沈姑娘一定要按时服药啊,你这个疯病没有三五年的漫长时光根本就不可能痊愈。” “遵照陈大人的叮嘱,已按时服用过药物了。” 按时服药? 你要是真的按时服药,那才是活见鬼了呢!天知道你把那些药扔在什么地方了。 明明知道沈蓉儿说的全都是谎言,但却不得不假戏真做,陈长生甚至还装模作样的给她把了把脉:“嗯,脉象还算沉稳,只是有些轻微的滑脉,想来是病根还没有完全祛除,我再给你针灸一番……” 当陈长生有条不紊的打开了药箱取出十几枚大大小小的针灸用针的时候,家里的丫鬟来报,说是羊大人派人来索要聘礼了。 “虽说羊大人的年纪确实有点大,而且还是个续弦,原本是个不错的归宿,只可惜蓉儿没有这个福份,哎……””沈宗文似乎对女儿没能嫁给羊老头感到非常的失望:“事已至此,只能把聘资退还给羊大人了,且先麻烦陈大人继续为小女医治,下官告个退。” “蓉儿一定要好好治病,切不可再疯疯癫癫……” “父亲大人请放心,孩儿一定配合陈大人治病。”沈蓉儿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大家闺秀特有的温婉和从容,只可惜这些全都是她的伪装。 沈宗文前脚刚走,沈蓉儿就彻底撕下了“温婉淑女”的伪装,像个粗鲁的男人那样坐在椅子上,还晃荡着两条大长腿,斜着眼睛瞟了瞟陈长生:“想不到你这人还真有点良知,竟然真的帮我隐瞒了疯病,哄骗那羊老头来退聘礼,你是怎么让他相信我是个疯子呢?” 陈长生指着自己手腕上的牙印儿说道:“正常人怎么可能咬我一口,你瞅瞅这牙齿印都还没有下去呢。他能不信吗?” “这一次真的多亏了你。”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没啥关系的小事儿,沈蓉儿顺手从衣兜里摸出一把炒栗子,一边吃一边和陈长生说着:“我这个爹就是个官迷,想当官都要想疯了,总是想着把我嫁给某个大官,也好攀上一门好亲戚。我娘又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我也是被逼的实在没有办法,才不得不装疯……” “其实,做个疯子也挺好的。”沈蓉儿抱着自己的膝盖,幽幽的说道:“有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真的疯了,那才好呢,至少不用再想那么多事情,想骂谁就骂谁,看谁不顺眼还可以咬他一口,谁又会和疯子一般见识呢……” “装疯最多只能骗过一时,终究要有个长久之计才行啊。” “长久之计?我早就想好了。”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沈蓉儿说的轻描淡写,“真要是到了连装疯都骗不过去的时候我就离家出走,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躲几年,然后再找机会把我娘接走,就永远永远的不回来了……” “离家出走可没那么简单,离开了家门以后,你凭什么维持生计?你吃什么喝什么?” 和那些只会哀怨只会逆来顺受的小姑娘完全不同,这个沈蓉儿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且随时准备付诸行动 “我早就已经想好了,倘若我那个老爹真的把我逼急了,我就跑到山西去。” “为什么去山西?” “我在山西那边有个老舅公,他最疼我了。”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沈蓉儿笑嘻嘻的说道,“我那个老舅公是专门贩私盐的,他们偷偷摸摸的把山西产的井盐卖到草原上,大不了我就跟着老舅公去做私盐贩子好了。” 虽说大明朝和草原上的蒙古势力处于相互敌对的状态,但民间的贸易往来从未真正断绝过,尤其是盐铁茶马等大宗物品,总是屡禁不止。 在当时的大环境当中,位于边境地带的很多蒙古部落大多都是“骑墙派”,谁给的好处多就归顺谁,今天还在拿着大明朝的赏赐,明天就有可能开战,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之久,但无论是草原上的蒙古势力还是大明朝,都对这种状态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态度。 蒙古人的马匹、皮革等物对于大明朝来说就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而蒙古人又离不开中原的盐、茶、铁布匹和粮食等等,大家全都通过非法的渠道各取所需,至于说到底谁占便宜谁吃亏,早就已经说不清楚了。 以前朱棣在北边做燕王的时候,就一边准备和蒙古人作战,一边想方设法的得到各种蒙古物资。对于某些暂时臣服的部落,往往会采用“互市”的方式进行大规模的官方贸易,等到那些个蒙古部落反叛之后,这种贸易依旧存在,只不过是从官方的“互市”变成了非法的走私而已…… “要是哪天你见不到我了,那就说明我已经跑到山西那边去了。”就好像男孩子一样拍打着陈长生的肩膀,沈蓉儿笑嘻嘻的说道:“你是个好人。这年头,好人就好像三条腿的蛤蟆一样,真的很难遇到呢,要是我真的去了北方,肯定会想你的……” 第214章 金玉良缘 当包夫人偶然在女儿的闺房中见到那一块美玉的时候,她的目光立刻就被这东西给吸引住了。 这一块玉石虽然不大,却温润光泽晶莹剔透——人工合成的玉石,虽然价值低廉但成色却远远胜过天然的玉石。 包夫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纯净的美玉,立刻就追问起了这东西的来路。 说起这块美玉的来历,雨儿小姐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羞涩的表情,扭扭捏捏的说道:“这……这玉石是别人送的……” “这么好的玉石,哪个会轻易送给你?”见到女儿很不自然的神态,包夫人愈发的疑窦丛生:“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在母亲是反复追问之下,雨儿小姐只能红着脸说道:“是陈……陈大哥送我的?” “陈大哥?哪个陈大哥?陈长生?”包夫人继续说道:“这块玉石是陈长生送给你的?” 雨儿小姐本就面嫩,提起陈长生之时脸色顿时羞的通红:“是,是陈长生陈大哥送我的。” “他什么时候送了你一块玉石?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上次……上次送给我的,已有些时日了呢。” “你个死丫头,真真是耽误了大事呀。”母亲用手指大力的戳着雨儿小姐的额头,完全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呀?” “你知道他送你这一块美玉是什么意思嘛?”包夫人大声说道:“君子赠玉,就是玉成姻缘的含义啊……按说咱家的意思已经表现的十分明显了,但那陈长生却迟迟没有上门来提亲,原来就是被你的耽误了……” 一直以来,顺义伯包慕贤一家人对陈长生表现出来的那点意思都已经非常的明显了,按说只要陈长生心思通透一点,早就应该找媒婆来上门提亲了,包夫人一直在等着呢。 但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不见那陈长生来上门提亲。 原来是被自家的傻闺女给耽误了呀:“我的乖女儿呀,他送你这一块美玉,就是一种暗示。当时你就应该回赠给他一条金锁,这就叫做金玉良缘啊。” 听了母亲的这几句话,雨儿姑娘也傻眼了:敢情陈长生赠送给自己的这块美玉还有如此的含义,只可惜自己根本就不明白啊。 “想必是那陈长生一直都等不到你的回应,所以才没有派人来提亲,真是生生的耽误了呀。” 一直以来,雨儿小姐都把陈长生当成是自己梦中情郎,做梦都想和他缔结姻缘,没有想到却耽误到了现在,顿时就急了:“要不是母亲提起,我也不知道陈大哥送我美玉的心意呢。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陈大哥却迟迟等不到我的回应,肯定会以为我对他毫无心意,这可如何是好啊?”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我就只问你一句,若是把你嫁给那陈长生,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听到母亲征求自己的意思,虽然雨儿小姐早已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心里好像打翻了蜜罐儿一样甜滋滋的,终究是女儿家,总不好直接表态,只能万般羞涩的低下头去,用如同蚊子嗡嗡一般的细微声音小声说道:“女儿的终身大事,自然要遵父母之命。” “我已经同意了。” “虽然母亲已经同意,但爹爹那边……” “你爹巴不得能和那陈长生结亲呢。”包夫人说的非常直白:“你爹不过是有个空洞的爵位而已,连个实职都没有,说的好听一点叫做爵爷,说的难听一点就是被人从官场一脚给踹出来了。那陈长生已经升任安北所的指挥使了,且又年少有为,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朝廷重臣……” 和对爱情充满了浪漫憧憬的雨儿小姐完全不同,包慕贤要现实的多:他根本就不在乎陈长生的相貌和人品,也不在乎自家女儿对陈长生的爱慕,他只是看重了陈长生的官职和前程而已。 假使陈长生不是个当官的,就算是才如子建貌比潘安,也是白搭,绝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 虽然出发点完全不同,但一家人最终的选择却是惊人的一致:提亲,正式向陈长生提亲。 “过几天选个良辰吉日,我亲自去找个媒婆子,去往陈长生家里提亲。” 当包夫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雨儿小姐是有些反对的:提前这种事儿当然是越快越好,还选什么良辰吉日啊,最好立刻马上就去办。 虽然雨儿小姐已经连一天都等不下去了,却不能不顾及大家闺秀的矜持,只能说道:“一切全凭父母大人安排,女儿遵命就是。” 这事明明就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雨儿小姐却显得非常乐观。 事情是明摆着的,自己和陈长生之间肯定是“两情相悦”,不说是比肩历史上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吧,也算是一段才子佳人式的美好姻缘。 对于爱情充满了幻想的雨儿小姐太渴望这样的婚姻了,她甚至连将来生几个孩子都已经想好了…… 母亲走了之后,雨儿小姐就从枕头底下取出陈长生曾经穿过的那间旧衣袍……一直以来,雨儿小姐都把这件衣袍珍藏在闺房之中。 每当她披上衣袍之时,就觉得自己好像正躺在陈长生的怀里似的,总是忍不住的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她轻轻的抚摸着这件衣袍,就好像是在抚摸着情郎似的,痴痴的念叨着:“陈郎啊陈郎,奴日夜思念,想必君之思我当如我之思君,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咱们的好日子近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就穿着陈长生的那件旧衣袍进入了梦乡:她梦到自己正和陈长生一起琴瑟和鸣,在一片充满了花香水汽的芳草地上纵情嬉戏。 她还梦到自己和陈长生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说着“海枯石烂此情不渝”的缠绵情话,就好像戏文里演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一般浪漫而又唯美。 除此之外,雨儿小姐还梦到了一些让女儿家脸红心跳却又万般期待的缠绵场面…… 在雨儿小姐的美梦当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陈长生的那四房姬妾,因为她们全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甚至连角色都谈不上,根本就不值一提…… “轰……” 一声轰鸣的炸雷把雨儿小姐从美梦当中惊醒,竟然下雨了。 这个秋天的雨水格外的多,也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阴沉下来,黑沉沉的乌云低低的压在头顶,仿佛一口巨大的黑锅。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漆黑一片,偶尔有几道妖冶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的天地四方很快就又陷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千万道密密麻麻的雨线共同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帘,暴雨惊雷夹杂着狂风,猛烈的拍打着闺房的窗子。 就在雨儿小姐起身关窗的瞬间,狂暴的“风浇雨”猛然灌了进来,摧城拔树般的狂风携裹着雨水,将窗台上的花盆吹落下来。 伴随着“砰”的一声脆响,精致的花盆摔了个粉碎,盆中正在盛开的那朵娇花早已被风雨摧折的片片凋零,鲜艳娇嫩的花瓣落了一地,殷红如血触目惊心…… 第215章 上门提亲 江南的秋天总是阴雨连绵。 前几天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雨,这都还没有干透着,转过天来又是一场绵绵密密的雨水。 这种没完没了的秋雨最让人心烦,从早晨起来开始三奶奶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右眼皮跳的这么厉害,肯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种不祥的预感是那么的强烈,当她像往常一样走到花厅门口的时候,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见一个穿着徐娘半老头戴大红花脸上涂抹着厚厚白色脂粉的媒婆子,正在和陈长生说话。 那肯定是媒婆子,因为她穿了一双鲜艳而又恶俗的大红鞋——那是媒婆子的“专属标志”! 看到媒婆子的瞬间,三奶奶的心里就没来由的紧张了一下,赶紧止住了脚步躲在廊下偷听…… “陈老爷呀,真是万千大喜。”媒婆子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喋喋不休的向陈长生念叨着:“陈老爷生的这般英俊,又是个做大官的,也不晓得有多少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惦记着呢,我这次来呢就是为了帮陈老爷撮合一桩上好的姻缘……” 陈长生的脸上始终挂着礼貌而又得体的微笑:“也不知你说的姻缘是哪家姑娘。” “陈老爷这般富贵且又英俊的年轻郎君,自然要千娇百媚的大家闺秀才能匹配得上。我们做媒婆的从来就是一手托两家,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了呢,肯定不能用小门小户的丫头糊弄陈老爷……”媒婆故意卖了个关子:“我说的这位姑娘啊,不仅有着倾国倾城的样貌,而且天生一副福相,更有玲珑的身段,最要紧还是个读书认字知书达理的妙人儿。家里更是金银满仓良田千顷,奴婢丫鬟什么的也足功使唤,光的嫁妆就能有不老少哩……” 不停的夸赞“那位姑娘”,就好像真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第一美女似的。 这是媒婆子的惯用手段,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先吊足陈长生的胃口。 听了媒婆子的这一番言语,三奶奶的心里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直犯恶心,却不得不继续偷听下去…… 毕竟她也想知道这家里未来的女主人是谁。 “我说的这位姑娘呀,也不是外人,是陈老爷的旧相识。”卖了好大一个关子之后,媒婆子 才撇着红红的嘴唇,说出了“那位姑娘”的身份:“便是顺义伯家的千金……”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顿时心中雪亮:她总是想方设法的接近陈长生,有机会就往上贴,那点小心思早已昭然若揭,现如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陈长生也没有想到,雨姑娘竟然会托了媒婆子来提亲:“雨姑娘?你……你是说雨姑娘?” “我早就说过是陈老爷的旧识了,看这样子,陈老爷早就和雨姑娘两情相悦了吧?说不得还象戏文里演的那样早就私定终身后花园了呢。”媒婆子吃吃的笑着,随着她的这个动作,脸上那一层厚厚的白粉不住掉落:“郎才女貌,金童玉女,这就是天造地设的姻缘呀。既然陈 老爷和雨小姐早就心有所属,那这事就好办了,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经我之手撮合成的姻缘,少说也有一百多家了,既然如此咱们就来个痛快的……”媒婆子笑的愈发大声:“我来的时候,爵爷夫人早就交代过了,彩礼聘礼什么的全都好说,意思意思也就行了……爵爷就这么一个闺女,陪嫁肯定是少不了的,最少也得弄二十四笼装裹,总要办的风光体面才行……” 在媒婆子的心目当中,既然是女方主动要求提亲,而且又是这种“早就有了结果”的提亲,那就没啥好说的了,完全可以越过那些琐碎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流程”,直接说正事儿比较好。 不仅仅只是媒婆子这么认为,甚至连躲在廊下偷听的三奶奶都觉得陈长生和雨姑娘肯定已经发生了点什么,要不然人家不会这么急吼吼的上门来提亲。 那雨姑娘有事没事就往陈长生身边靠,早不知已经在私下里接触过多少次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经历应该也有过。一男一女在一起,那些应该发生的事情肯定已经发生过了,甚而至于连不应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吧? 男女之间,而且你侬我侬的,会发生点什么这还用说吗? 陈长生本就救过那雨姑娘,按照一般的剧本,肯定早就已经“海誓山盟以身相许”了呀。 只有陈长生一脸懵!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还没有点头同意呢,怎么就说起彩礼、嫁妆这些话题了呢? 到了这个时候,陈长生已经彻底明白了雨姑娘对自己的那点心意:怪不得她总是找自己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哦。 虽然和雨儿小姐之间,绝对谈不上多少深厚的感情基础和共同语言,但这是大明朝啊。 在这个时代,绝对没有“自由恋爱”或者“男女朋友”的说法。 对于一般人而言,能找到一个还算可以的另一半其实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强要追求爱的死去活来的恋爱经历,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至少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扯的事情。 其实,一直以来陈长生对雨儿姑娘的印象都很不错,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些好感。 至少,这位雨姑娘一点都不丑,即便是用最苛刻的标准来看,也可以算是个八十分以上的美女了。 尤其难得的是,雨姑娘性情温婉知书达理,绝对属于大家闺秀那个类型。 唯一让陈长生感到别扭的是她那个爹爹。 陈长生曾经几次三番的敲过她爹的竹杠,就算谈不上是敌对关系,至少也不是很和睦,要是成了自己的岳父……无论怎么想都感觉很别扭! 躲在廊下的三奶奶,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却迟迟听不到陈长生开口。 心思细腻而又敏感的三奶奶立刻就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点什么:老爷似乎对这一桩婚事并不是那么满意。 只要陈长生本人不满意,对于三奶奶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陈长生沉吟了好半天,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四奶奶就已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慧妹妹从房顶上掉下来了……” 听了这话,陈长生再也顾不得和媒婆子磨牙,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朝着后院跑去…… 第216章 当众穿越 当四奶奶带着陈长生火急火燎的跑过来之时,小慧儿妹子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慧妹妹说要到房顶上采些桂花,也不知怎么就从摔下来了……”四奶奶急吼吼的诉说着刚才的情形,“按说这房顶也不算很高,但慧妹妹却站立不起来,我就赶紧去喊老爷过来……” 按说厢房的房顶确实不算很高,但摔伤这种事儿真的说不准,有时候明明从很高的地上摔下来却屁事没有,要是运气不好的话从床上摔下来都有可能出事儿。 小慧儿妹子已经站不起来了,这明显就是“没有摔好”的缘故啊。 出于医生惯有的谨慎,陈长生并没有急于把小慧儿妹子拉起来,而是先仔仔细细的摸了摸她的双腿,尤其是膝盖位置:“小慧儿,你觉得怎么样?小腿疼不疼?” “小腿并不怎么疼,只是膝盖疼的厉害。”小慧儿妹子从来就不娇贵,“好像是膝盖摔伤了,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应该就是膝盖受伤了,不是啥大事儿。咱们先到屋里去,我帮你检查一下,最多也就是疼几天而已……” 说话之间,陈长生就用“公主抱”的方式把小慧儿妹子抱了起来,准备把她送进房间好好的检查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陈长生忽然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手腕流淌下来,低头一看,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 鲜血正顺从小慧儿妹子的耳朵里流淌出来,已经流到了自己的手上。 心肺骤停的窒息感登时就让陈长生目瞪口呆,他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立刻就跪坐在地,让小慧儿妹子保持躺坐的姿势,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膊,讲话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沙哑,甚至还带着明显的颤音:“小慧儿,你有没有感觉到头疼?” “确实有点头疼,但也不是疼的很厉害。”小慧儿妹子和陈长生朝夕相处,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陈长生会慌乱成这个样子:“哥,我摔的很严重吗?” “稍微……稍微有点严重……”陈长生是真的慌了,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的慌乱过,全身上下都是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妹儿呀,你有没有觉得头晕?” “好像确实有点晕呢……”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小慧儿妹子的鼻孔中已经渗出了血,但她本人却浑然不觉,只是茫然的瞪着眼睛:“怎么回事?天怎么一下子就黑了……哥,我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听了小慧儿妹子的这句话,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陈长生直接就掏出了那个从不离身的遥控器,当着四奶奶的面就按下了启动按钮…… 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眼前,在电子提示音响起的瞬间,陈长生一把抱起小慧儿妹子,一脑门子就钻了进去。 刚刚亮起的时空之门瞬间消失,连同陈长生和小慧儿妹子也消失不见,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两个大活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四奶奶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经惊的目瞪口呆…… 就在这个时候,三奶奶刚刚从前院跑过来,见到呆若木鸡的四奶奶,赶紧询问:“四妹妹,慧妹妹怎么样了?老爷呢?” “老爷……老爷……”四奶奶已经被刚才的情形给吓傻了,连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道耀眼的强光,我看见一道门,然后……然后老爷和小慧儿就全都不见了……” 四奶奶说的语无伦次,三奶奶根本就听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光?哪来的光?四妹妹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不是说慧妹妹摔伤了嘛?她在哪儿?” “老爷抱着慧妹妹钻进了一道门,那是一道亮闪闪的光门……” “四妹妹,你是不是糊涂了?在说什么傻话?哪来的门哦?我怎么看不见?” 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四奶奶从来都没有见过穿越时空的场面,早已被吓傻了,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着那几句话:“老爷抱着慧妹妹钻进去之后,那道门就消失了,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就好像大变活人一样消失了……” 一开始的时候,三奶奶确实以为四奶奶是说胡话,但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异常:陈长生和小慧儿妹子之间的关系,那是不用说的。在小慧儿妹子摔伤之后,陈长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而且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给她医治。但现在的情形却是不仅小慧儿妹子莫名其妙的没了踪影,连陈长生也消失不见了。 这肯定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一定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四妹妹你先不要慌。”三奶奶拉着四奶奶的手,尽可能的安抚着她的慌乱情绪:“你好好的给我说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虽然四奶奶说的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但三奶奶还是大致的听懂了。 通过四奶奶的描述,三奶奶大致的得到两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以陈长生的医术,能让他慌成那个样子,小慧儿妹子肯定伤的很重,很有可能会危及生命。 至于四奶奶说的那个“光芒之门”,还有凭空消失的小慧儿和陈长生,则完全超出了三奶奶的理解能力,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陈长生和小慧儿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虽然四奶奶说的语焉不详难以理解,她立刻就明白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陈长生肯定是带着小慧儿妹子去了什么地方给她治疗去了。 “三姐姐,我怕……” “不用怕。”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同样让三奶奶感觉到了恐惧,但她却比四奶奶要镇定的多:“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老爷和慧妹妹是怎么消失的,但这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某种神奇法术……” “法术?三姐姐的意思是不是说老爷是仙人?” “你我都是老爷的枕边人,他是不是仙人咱们还不知道吗?” “可是……老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唰’的一下子就没有了呀……” “无论如何,老爷肯定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事情,你我一定要守口如瓶,等老爷回来之后再说!” 第217章 生死时速 从小慧儿妹子的耳朵里开始流血的那一刻开始,陈长生就知道要糟:这是头部血管受损的重要标志啊。 尤其是小慧儿妹子突然失去视觉,陈长生立刻就知道她已经出现了颅内出血的症状。 颅内出血,和脑震荡有直接的关系,一个弄不好,小慧儿妹子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脑震荡这种事真的说不准,有时候也就是轻微症状,甚至不需要做专门的治疗。但有时候却又会很“寸”,轻则对脑部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重则致命。 如果错过了前两个小时的黄金抢救期,致死率超过百分之三十五,要是四个小时还没有把脑部的淤血导出的话,致死率超过百分之六十,就算是勉强能保住一条命,也会成为偏瘫。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办法了。 虽然穿越的秘密至关重要,但是和小慧儿妹子的命运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 所以,陈长生才会毫不避讳的直接当着四奶奶的面穿越时空,为就的是和时间赛跑。 这种程度的伤害,陈长生根本就处理不了,虽然这样的手术未见得有多大难度,却极其依赖大型的电子医疗设备,几乎不可能手工操作,必须去正规的大医院才行。 他马上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王哥,马上给我安排一场颅内导出术……” 陈长生说的这个王哥是他的一位老学长,在某民办医院上班。 因为公立医院的病人太多,做手术需要排队浪费很多时间,所以有些人就会想方设法的来私立医院找医生“做私活儿”。 医生们“接私活”早就是业内半公开的秘密,只要钱到位了,无论是“加塞儿”还是临时安排,都是可以做到的。 以前的时候,陈长生就曾经给这位老学生介绍过好几个“私活儿”,每一次都完成的漂漂亮亮。 听到又有了“私活儿”,这位王医生顿时就来了精神儿:“手术费怎么说?” “手术费五万,手术成功之后再加十五万。” 正常情况下,普通的颅内导出术也就一万多块钱,要是“私活”话,翻三倍也就顶天了,陈长生却直接开出了二十万的“天价”。 “什么要求?” “只有一个要求,立刻安排手术。” “好,我马上安排,你过来吧。” 陈长生从抽屉里抓起一大把钞票塞进了裤兜,抱起小慧儿妹子,好像疯了一样从小诊所里头出来,拦下一辆出租车:“协和医院,快……” 那个出租车司机见到这副情形,立刻就知道事情紧急,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顿时风驰电掣。 当红灯亮起之时,陈长生立刻拿出了一大沓子钞票:“不要管什么红灯,直接闯。” 这一沓子钞票,就算没有一万块,五六千总是有的。 司机师傅直接就闯了过去…… 此时此刻的小慧儿妹子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她紧紧的攥住了陈长生的手:“哥,我冷,我的胸口很闷,脑袋也很重……我怕……哥,我怕……” 小慧儿妹子确实在微微发抖,但这肯定不是因为失去体温,而是正在失去血压。 陈长生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怕,我有在呢。” 一直以来,小慧儿妹子都对陈长生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迷信。陈长生的这句话立刻就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哥,这是在哪儿?我怎么听到了一些陌生的声音?” “你什么都不要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要相信你哥……” 有了陈长生贴身的陪伴,小慧儿妹子感到很踏实,她喃喃的念叨着:“我信你,你是我哥,我怎能不信你哩……”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陈长生就感觉自己的臂弯里猛然往下一沉,小慧儿妹子的脑袋已经无力的耷拉了下去…… “师傅,人命关天呀,能不能再快点儿。”从小慧儿妹子鼻子里流出来的鲜血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裳,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开出租车的司机已经快要把油门子踩到油箱里去了,接连闯了三个红灯。 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的车程,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虽然小慧儿妹子已经晕过去了,她的心跳快的吓人,手脚还在微微的抽搐着,根据陈长生的估计,她的血压应该正在快速升高,再过一会她的血压就会剧烈下降,那会变得非常危险。 车子进了医院,都还没有停稳呢,陈长生就已经拉开车门跳了下来,好像疯了一样抱起小慧儿妹子就往里边跑…… “怎么还穿着古装?这是谁呀?” “是个古装剧演员。”明明知道王医生的医术绝对可以信赖,但陈长生还是明显的慌了,“王哥,就拜托你了呀,千万千万……” “别说废话了,先做脑部扫描吧。” 大家都是医生,都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才能事半功倍。 “好在你来的及时,应该没啥问题。”王医生说道:“我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上检测仪再说吧。” 上了检测仪之后,陈长生发现小慧儿的血压已经出现了急剧降低的征兆,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王哥,这个人对我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你都要……” “你怎么慌成这个样子?”王医生还是头一回见到陈长生如此的惊慌失措:“还愣着做什么?你应该知道该做什么准备呀。镇定点,拿出你平时的样子来……” 陈长生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提前做什么样的准备,只不过是太过于关心小慧儿妹子的病情才会如此的慌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有钱有熟人,办事就是方便。 当昏迷不醒的小慧儿妹子终于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陈长生的心里还是有点慌…… 这个手术本身并不怎么复杂,对于医术的要求也不是特别的高,整个手术过程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 当王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的,陈长生的声音都是抖的:“王哥……怎么样了?” “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 听了这句话,悬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因为极度的紧张,陈长生竟然有种恍恍惚惚的眩晕感…… 第218章 这是什么地方 “哥——”刚刚醒来的小慧儿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除了感到好奇之外,更多的则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小慧儿妹子的声音弱弱的,“你穿的这身衣服好生奇怪呀,你的袍子呢?” “哦,你说我的衣服哦,刚换了一身。” “咱们这是在哪儿?” “在医院里头……医院就是很大的医馆。”陈长生很有耐心的解释着:“你摔伤了,脑袋里淤住了一点血,不过不要紧,已经全都弄好了。” 小慧儿妹子望着头顶的白炽灯,满脸都是疑惑的表情:“哥,这个发光的是个什么东西?好生明亮哦。” “这是一盏灯。” “灯?”小慧儿妹子愈发的不解了:“连火苗都没有,却亮的晃眼,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灯火……”” “妹子,你的身体还很虚,最好少说话。”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小手:“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以后我可以慢慢的告诉你。” “可是……哥,这个地方让我觉得有点害怕……” 陈长生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有我在你身边,真的不必担心什么。” 这句话似乎天然就有某种安定人心的作用,小慧儿妹子终于不那么怕了,她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陈长生的手机猛然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大王派我来巡山哦,我到人间来转一转……”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把小慧儿妹子吓到了,她努力的扭过头来,看着那个发出歌声的小东西——手机。 当陈长生接听的时候,里边立刻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长生啊,你小子的电话终于打通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公司……” “我没时间理会公司的事儿,我正忙着呢。” “你小子消失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你一次……” “我真的很忙,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也顾不上,挂了,挂了呀……” 毫不客气的挂掉了阿义的电话之后,小慧儿妹子依旧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她呆呆的看着陈长生的手机:“哥,这是个什么东西呀?” “这叫手机。” “能给我看看么?” 陈长生笑着把手机递给了小慧儿妹子。 来自大明朝的人,破天荒的第一次接触到了手机,但小慧儿妹子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真是好生奇怪呀,这东西明明这么小,里头怎么会装着一个大活人呢?” “手机里头怎么会有大活人呢?” “我刚才明明听到有个人在里边说话,还叫了你的名字哩。” “手里里头没有人,只是远方的人在通过这个东西和我说话而已。” “远方的人和你说话都能听的这么清楚,那就更加的奇怪了……” 要想对一个明朝的人解释清楚手机的原理,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陈长生干脆就转移了话题,他摸了摸小慧儿的脑门:“你还是有点发烧,不过这很正常的,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采用电子微创疗法清理颅内淤血,是时下最常用的医疗手段,最大的好处就是创伤小恢复快。这个手术本身虽然没有多大的难度,但却极其依赖大型的电子医疗设备。 “哥,我觉得这个地方怪怪的……我……我想回家。” “嗯,等我再安排一下,马上就带你回家。” 小慧儿的手术很成功,接下来不过是一些常规的术后恢复而已。因为这本就是个“私活儿”,而且陈长生本就是个医生,接下来的那些术后恢复工作他自己就可以很熟练的完成,所以已经安排好了出院事宜。 此时此刻的小慧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二十一世纪,还在想着尽快回家呢:“阿母一定很担心,得赶紧给阿母报个平安……” “我会想办法给阿母保平安的,绝对不会让老人家担心。”陈长生笑着说道:“不过眼下你还不能回去见阿母她们,我会先带你回我的家……另外一个家。” “哥,你还有个家?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地方让总是让小慧儿感到很不自在,“哥,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就好像是来到了一个很古怪的地方……不过好在还有你,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踏实……” “这就对了,我是你哥嘛。”抚着小慧儿妹子那渐渐红润起来的脸庞,陈长生说的语重心长:“一会儿,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哥,我不怕。” 和王医生简单的做了一下交接之后,陈长生就搀着小慧儿下了病床,准备带着她出院去往自己的那间小诊所。 “哥,我只是摔了一下,又没有七老八十,不用你搀扶。” “那好,你自己走动走动也好。” 当陈长生带着她出了病房,准备上车离开的时候,望着眼前的这辆出租车,小慧儿一下子就呆住了。 大明朝的古人,见到汽车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已经可想而知了。 好在还有陈长生。 为了消除小慧儿妹子的恐惧心理,陈长生先主动上了车,然后又朝着小慧儿妹子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虽然小慧儿妹子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有了陈长生的鼓励,还是小心翼翼的上了车。 车子发动起来的瞬间,小慧儿妹子显然被吓到了,就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小慧儿下意识的往陈长生的怀里躲:“哥,这是什么车哦?明明没有牛马拉动,却跑的这么快……” “不要说话,回家之后我再慢慢的对你说起。” “嗯。”小慧儿重重的点了点头。 虽然小慧儿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本能的感到恐惧,但身边的陈长生却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怯怯的目光打量着车窗之外霓虹闪烁的都市景象,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目光中满满盈盈全都是惊骇之色…… 当车子来小诊所门口的时候,陈长生指着这间其貌不扬的小诊所,笑呵呵的说道:“慧儿啊,下车吧,咱们到家了……” 第219章 明朝来客 当陈长生按下开关的时候,小诊所里的顶灯瞬间大放光明。 小慧儿妹子明显是被灯光耀花了眼睛,遮挡着双眼过了好半天才终于适应了诊所里头光线。 “哥,这就是你在这里的另外一个家吗?” “就算是吧。” 在小慧儿妹子的心目当中,陈长生的家就是她的家。 虽然这个地方同样陌生,但“家”这个字似乎有种某种天然的魔力,终于让她不那么胆怯了,一边仔细的打量着这间小小的诊所,一边好奇的看着桌上的电脑:“哥,这是个啥子东西哦?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叫电脑,你肯定没有见过……” “哥,这个……” 一个明朝的人来到了现代社会,脑海中必然会有无数个问号,陈长生完全可以理解小慧儿妹子的心情,笑呵呵的说道:“慧儿啊,你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肯定肚子很饿,你想吃点什么?我到街上去给你买……” “我想吃肉包子。” “你大病初愈,不要吃的那么油腻,先喝碗粥吧,好不好?” “喝粥?那好吧。” 陈长生立刻到隔壁的小饭馆要了点清淡的饭食,看着小慧儿妹子吃了下去,然后又配了一些药物,准备给她输液。 对于输液,小慧儿早就已经不陌生了,她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任凭陈长生把枕头刺入她的手腕,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始终盯着陈长生:“哥,这个地方……好像不是京城吧?” “这里确实不是京城。” “那这到底是哪儿呀?” “这个事情吧……三两句话恐怕很难解释清楚,你先老老实实的输液,我慢慢的说给你听……” 就在陈长生正准备向小慧儿妹子解释一下的时候,清脆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大王派我来巡山呦,我到人间来看一看……” 看了看来电号码,竟然是化妆品厂的杜厂长。 “陈先生,可算是联系上您了,前几天一直都打你的电话,总是说不在服务区……” 这段时日以来,陈长生一直都在大明朝那边,无论中国移动再怎么厉害,都不可能把电话打到明朝去,肯定不在服务区呀。 “您要的那个秋水伊人系列的化妆品,第二批产品已经生产出来了,您什么时候过来提货?” “杜厂长啊,我这边有点忙,过几天吧,过几天我再过去提货。” “还有一笔货款……不是我信不过您,我们厂子的情况您也知道,上上下下好几十号职工,全都在等米下锅呢……” “三天之内我就把尾款给你打过去,先这样吧,好不好?我真的有点忙。” “好的,好的,您先忙,您先忙……” 挂掉电话之后,陈长生朝着小慧儿笑了笑:“慧儿啊,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哦,想起来了……” 陈长生斟酌了一下措辞,尽可能使用小慧儿可以理解的语言说道:“你不是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里其实是……是……是另外一个世界,你能明白吗?” “另外一个世界?”小慧儿妹子茫然的摇着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这里和大明朝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小慧儿妹子似乎终于懂了:“小时候我听小满她娘说过凡人游太虚仙境的故事,这里就是仙境么?” “不是什么仙境,只是另外一个时空而已……你可能理解不了什么叫做时空,就把这里当做是另外一方天地好了。。” “不是仙境?而是另外一方天地?”小慧儿再次看了看窗外霓虹闪烁的都市夜景,目光依旧是那么的茫然,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妖界了吧?” “妖界?”陈长生立刻就被她的这句话给逗笑了:“你怎么会想到是妖界呢?” “刚才我听你那个小东西说什么‘大王派我来巡山,我到人间来看一看,’这不就是妖怪说的话嘛?” 那只不过是个手机铃声而已,却被小慧儿妹子当成了非常重要的证据,立刻就逗的陈长生哈哈大笑起来:“慧儿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妖怪吧?你就不担心我吃了你吗?” “妖怪咋了?”小慧儿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就算你是妖怪,那也是我哥呀,我有啥好担心的呢?” 无论陈长生是人还是妖,他都始终是小慧儿妹子心目当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 “慧儿啊,我这么对你说吧,这个世界和大明朝是一回事。”陈长生终于想起应该怎么向小慧儿解释这个问题了:“只不过这里是大明朝的六百多年以后,你懂了吗?” “六百年以后?”小慧儿妹子似乎终于有点明白了,但却更加的迷茫:“哥,你是不是想说已经过了六百多年?”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你这么一点都不老呢?六百多年啊,你却一点都没有变老,是不是有妖术……仙术可以让你长生不老?” 小慧儿妹子总是下意识的往“妖术”或者“仙术”的方向上去想,这让陈长生非常的无奈:“随便你怎么想好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过七十二个小时我就带你回去见阿母她们了……” 按照陈长生的安排,知道等到七十二小时的“术后监视期”一过,只要她的身体没啥其他的负面反应,就会带着她回到大明朝。 这个世界和小慧儿妹子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就只当是一个过客就好了。 “你先睡觉吧,再过三天咱们就一起回去。” 这个时候的小慧儿满脑子都是问号,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就好像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一样,小慧儿不停的问这问那:“哥,既然你说这是六百年以后的世界,那咱们大明朝还在吗?” 大明朝?大清都已经凉透了,哪还有什么大明朝哦! “大明朝没了?” “嗯,大明朝早就亡了。” “那现在是哪个朝代?” “没有朝代了。” 这句话真的把小慧儿妹子给吓到了:“没有朝代?怎么会没有呢?宋朝没有了还有元朝,元朝被打跑了还有大明……” 在小慧儿妹子看来,江山易主王朝更替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没有朝代则是一件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若是没有朝代的话,应该由谁来做皇帝呢?” “朝代都没有了,自然也就没有了皇帝。” “没有皇帝?”小慧儿妹子更加的无法理解了:“要是没有皇帝的话,这江山是谁家的呢?老百姓应该听谁的?” “好了,好了,这些问题三两句话真的说不清楚,你别想那么多,先好好的睡一觉吧……” 第220章 现代见闻 第二日,一大清早。 陈长生又帮小慧儿量了一次血压,还是稍微有点低,不过已经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血压,一直都是陈长生最关心的问题:小慧儿曾经出现过暂时性失去视觉的症状,这明显就是因为血压的剧烈变化造成的,为了防止再次出现这种症状,陈长生始终在密切的关注着她的血压变化。 好在小慧儿的血压已经基本正常。 “慧儿啊,你有没有感觉眼冒金星或者是看不清楚东西?” “没有啊。”小慧儿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好奇的观察着小诊所的一切,她指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机说道:“哥,这是个什么东西呀?干嘛要挂在墙上呢?” “这个东西叫做电视机。” “啥是电视机?” “电视机就是……”陈长生笑着打开了很久没有打开过的电视…… 当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大群载歌载舞的俊男靓女之时,小慧儿立刻就对这东西充满了兴趣,甚至还走过去满是好奇的摸了摸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玩意儿:“这么多人,是怎么钻进去的呢?可真是太奇怪了……” “电视机里没有人,只是把人的影像弄进去了而已。” “我还是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人钻进这个小东西里边,他们也不觉得憋闷吗?” 陈长生知道这种事很难向小慧儿解释清楚,干脆就很随意的帮她找了个动画片,让她随便看看。 “哥,这个东西真是好生奇怪啊,里头不仅有那么多人,还有狗熊、猴子……”见到动画片里那些可爱的小动物,小慧儿妹子就愈发的不能理解了:“这些猴子啊、狗熊啊什么的,不仅像人一样穿着衣裳,还能开口讲话,他们全都是成了精的妖怪吧?” 动画片里的小动物们会象人一样讲话、生活,完全就是一种艺术的表现形式,但是在小慧儿妹子看来,却是一种巨大的认知上的颠覆:她觉得那些禽兽可以象人一样,就是修炼成精的妖怪。 “哥,这里到处都是妖怪,连老鼠和猴子都能开口讲话,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呢?” 陈长生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那些都是假的,就好像画上去的东西一样,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些妖怪都是画上去的?画上去的东西怎么会动呢?” “这叫做动画,你可以理解成一种会动的画儿……” “我还是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就不理解呗。”陈长生笑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觉吧……” “我一点都不困,真的不想睡觉呢。”小慧儿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怯怯的看了陈长生一眼:“哥……我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行吗?” “这有啥不行的?当然可以呀。” “可是……我不敢一个人出去,你得陪着我才行。” “慧儿难得到这里来一趟,我就陪着出去见见世面。”陈长生笑着说道:“不过呢,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得入乡随俗换一身衣裳才行……你等着,我去帮你置办点这里的衣裳……” 很快,就在附近的服装店买了全套的运动装。 换下身上的古装,穿上了运动服之后的小慧儿妹子,俨然就是一副高中生的模样。 上上下下打量着已经换装完毕的小慧儿,俨然就是个现代人的模样,只是头发依旧是古人的样式。 陈长生拔下了她头上的发钗,用皮筋儿把披散下来的长发梳了马尾辫,就带着她走出了小诊所…… 喧嚣的都市,川流不息的车辆,所有的这一切全都让小慧儿妹子有种手足无措的茫然,就象个刚刚走出鸟巢的雏鸟一样,紧紧的拉着陈长生的手,一步也不敢离开他的身边。 当小慧儿看到高耸入云的“世贸大楼”之时,顿时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哥,这个楼可真高啊,怕不是要上天了吧?” “这叫世贸大楼,其实也没多高,也就三百来米而已……你可能不知道一米是多少,按照咱们大明朝那边的长度,就是三尺多一点儿……” 小慧儿妹子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立刻就被这座大楼的高度给震撼到了:“这座楼有一千多尺那么高?这要是爬到楼顶,还不得累个半死?” 看到小慧儿妹子这幅“没见识”的样子,陈长生立刻就笑了:“慧儿啊,想不想上去看一看?” “能上去吗?” “当然能。”陈长生笑道:“上面有个旋转餐厅,我带你上去吃点好的,顺便开阔一下眼界……” 在小慧儿的心目当中,要上到这么高的地方,肯定要爬很久,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电梯。 因为小慧儿是第一次乘坐电梯,那种轻微的失重感让她感到微微有些眩晕,好在这种眩晕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 当她在陈长生的带领之下上到世贸大楼顶层的旋转餐厅之时,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到远处是情形,顿时腿都软了,愈发攥紧了陈长生的手:“哥,我怕……” “别怕,别怕,没事儿的……” “哥,咱们是在天上么?” “没有在天上,只是站在高处而已。” “这么高的地方,我还以为要爬很久呢,想不到一眨眼就上来了,就好像是腾云驾雾一样……” 在这样的高度上,远处的景象尽收眼底,下面的人群比蚂蚁还小,真的好像站在云端俯瞰芸芸众生一般,本就有恐高症的小慧儿只是略略的看了两眼,就赶紧退了回来:“不行,不行,这太高了,万一跌下去就没命了呢。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下去吧……” 正说着,一架客机出现在视野之后。 “哥,哥……你快看呀,那是什么东西?” “那叫飞机。” “飞机是啥子东西哦?” “是一种可以让人飞上天的东西。” “人真的可以上天吗?” “当然能。”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要是你喜欢,我就带你飞一次。” “我……我也能上天吗?”小慧儿的眸子中全都是兴奋和渴望的神色:“真的能让我飞上天吗?” 第221章 飞的更高 当陈长生带着小慧儿妹子回到小诊所的时候,夜色才刚刚降临下来。 小慧儿妹子站在窗前,望着霓虹闪烁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依旧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 “哥,我听人家说,只有修炼成仙的人才能上天,想不到我也能。” 就是两个多小时之前,陈长生带着小慧儿坐了一次飞机,让她亲身体验了一把“飞上天”的感觉,直到现在她还是那么的兴奋,“我真的上过天了,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其实吧,上天这种事情,只要有钱谁都可以做到。 观光飞机本就是景区常见的旅游项目,也花不了几个钱。 虽然这种专门为游客服务的观光飞机根本就飞不了多高,充其量也就是一两千米的高度而已,远远无法与大型客机相提并论,但对于小慧儿妹子来说,却是一次毕生难忘的经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长江又宽又长,想不到飞上天之后却是那么小,就好像是一条丝带……”经过这一天的游玩,小慧儿已经对这个繁华的都市有些适应了,至少不再那么畏惧,就好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不停的叽叽喳喳:“这方世界真的很有意思呢。” “你要是喜欢,就在这里多玩几天。” “我确实很喜欢,但我总是觉得这一方世界处处都透着古怪。”在小慧儿妹子的心目当中,这就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到处都是她无法理解的人和物,“我已经有点想家了,我想阿母,想三奶奶她们……” “明天吧,明天我就带你回去。” “为什么是明天?而不是现在呢?” “你刚刚做完手术,还得再观察一天。” “我已经好了,我真的已经好了。”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很健康,小慧儿妹子特意在陈长生面前蹦跳了几下。 “那也不行,必须继续观察一天。” 再次给她测量了血压之后,陈长生帮她铺好了被褥,做出了一个“上床睡觉”的手势。 小慧儿妹子很喜欢被陈长生照顾的这种感觉,很乖巧的爬到了床上,但却连一点点的睡意都没有,反而是忽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的问这问那:“那个飞机是怎么回事哦?应该是仙家的法宝吧?我只听说过番天印、照妖镜之类的法宝,还从来听说那么大的法宝呢。” 飞机明明就是现代化的科技产物,却被小慧儿当做“翻天印”“照妖镜”之类的东西,这的让陈长生非常的无奈。 “那不是什么法宝,只是一个可以飞起来的机器而已。” “那东西那么大,竟然能带着人飞到天上去,还说不是法宝?” 要想对一个刚刚开始学习《百家姓》的古人解释清楚飞机的原理,基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所以陈长生干脆就不解释:“哪有什么法宝?不要胡思乱想了,赶紧睡觉。” “人家睡不着嘛!”小慧儿翻了个身,干脆枕着陈长生的胳膊:“哥,你再对我说点什么吧。” “你想听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 “还是赶紧睡觉吧,等到明天早上,要是你的身体状况正常,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咱们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对四奶奶她们说起呢?” 四奶奶曾经亲眼目睹了陈长生带着小慧儿穿越时空的场面,如何对她做出合理的解释,确实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我也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对她们说起呢。” “要不,我就说你带着我去了仙界,反正我觉得这里就算不是仙界,也和仙界差不多了。” 在这个世界的所见所谓,早已超出了小慧儿的理解能力,以她的智慧和见识,很难理解“穿越时空”的概念,只能简单粗暴的理解成为“仙界”。 那穿越时空说成是去了仙界? 虽然这个说法本身就是很扯,但眼下好像已经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仙界就仙界,先这样说吧。” “哥,你觉得四奶奶她们会相信仙界的说法吗?” 提起这个问题,陈长生就忍不住的笑了:“其实吧,四奶奶她们到底相信还是不相信,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四奶奶是自己的枕边人,无论她是否相信“仙界”这么扯的说法,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只要她们能尽可能的保密,避免让更多人知道这个事情也就可以了。 反正所谓的仙界也就是一个说法而已,至于说“仙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就只有小慧儿妹子一人知道罢了。 “慧儿啊,”陈长生坐在床头,抚摸着小慧儿的脑门儿,说的意味深长:“你知道吗?能够往来于两个世界之间,就是我你哥我最大的秘密,这样的秘密我是绝对不会让外人知道的,你能理解吗?” “能。” “但我却能带着你来到这里,却不怕暴露这个秘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我哥。” 这个回答简单而又直接,但却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当时你伤的很重,若是不能立刻到这里来医治,你就算勉强能保住一条小命,估计多半也会瘫痪。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无论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付出,哪怕是让人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也在所不惜。” “我懂,哥,我真的懂。” 小慧儿妹子绝对不是那种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但她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却最为亲近。 二人之间的这种关系非常非常的奇妙,就是一种不需要理由的信任。 所以,陈长生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毫不犹豫的穿越时空,哪怕是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也在所不惜。 “好了,好了,睡吧,睡吧。” 陈长生轻轻的拍打着小慧儿的后背。 那种近在咫尺的亲切,让小慧儿妹子在这个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全。 她始终坚定的相信,只要有陈长生是身边,无论是身在天堂还是在地狱,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知不觉之间,小慧儿的眼皮就越来越沉重,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第222章 仙界归来 “老爷带着慧妹妹回来了。” 三奶奶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赶紧跑到小慧儿房中去探望。 “大家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儿了。” 眼前的小慧儿妹子活蹦乱跳,顿时就让众人放心了不少。 虽然所有的四房姬妾全都在不停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大家却全都很有默契的没有问起任何别的话题,分明就是在刻意的回避着什么。 陈长生曾经带着小慧儿钻进了一道光芒闪烁的“门”,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这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谣传,而是四奶奶亲眼目睹之事。 发生了这么怪异的事情,虽然每一位姬妾的心中都充满了问号,但却全都知道这事十分的古怪,既然陈长生没有主动提起,她们根本就不敢问。 只是每一个姬妾望向陈长生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在这四房姬妾的心目当中,陈长生能带着小慧儿凭空消失,这肯定就是某种神奇的仙家法术。 当时小慧儿妹子伤的那么重,这才短短的三天时间,陈长生就把她带回来了,而且是活蹦乱跳的带了回来,必然就是用无比神奇的仙家法术给小慧儿妹子治疗过。 老爷会法术? 这不仅仅是一个巨大的疑问,同时还是一个充满禁忌的话题,谁也不敢多问哪怕一句,甚至故意回避这个事情。 “好了,我得去安北所处理一些公务,你们要照看好小慧儿。”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长生就出门了。 随着陈长生的离去,房间里凝重而又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立刻就变得活跃起来。 “慧妹妹,当时你可把我给吓坏了,得亏是有老爷在……” 当四奶奶提起当时的情形之时,小慧儿立刻就笑嘻嘻的说道:“听我哥说,当时我确实伤的很重。就算能勉勉强强保住性命,后半辈子也得瘫痪在床,好在我哥有本事,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地方,把我给治好了……”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句话刚一出口,四奶奶就后悔了。 因为这明显不是她应该问起的事情。 但小慧儿妹子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那个地方可神奇了呢,我见到很多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你们知道我在那个地方见到了什么吗?”小慧儿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似的:“有很多的车子……” 车子? 车子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那车子根本就不需要牛马拉动,就可以跑的飞快。”小慧儿绘声绘色的说起大街上的汽车,同时还说起了飞机:“我哥还带着我上天了呢,是真的飞到了天上去……” “好高哦,云彩就在我的脚底下,往下一看就眼晕。” 不需要牛马拉动却可以跑的飞快,还能飞到天上去,这岂不就是传说中的仙境了吗? 难道说真的有仙境这种地方? “慧妹妹,人真的可以飞到天上去吗?” “当然能哦。”小慧儿妹子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我哥真的带着我上天了,只不过只是一小会儿而已,这也不算什么……” 人竟然可以飞到天上去,竟然还说不算什么? “还有更加稀奇古怪的事情哩。”小慧儿妹子刻意的压低了嗓音:“我还见到了妖怪,很多很多的妖怪……” “妖怪?慧妹妹真的看到了妖怪?” “嗯,嗯。”小慧儿用力的点着头:“真的就是妖怪呢。” 女人本就有八卦的天性,再加上“飞上天”“妖怪”这些“喜闻乐见”的话题,四房姬妾顿时就来了精神儿,纷纷凑到小慧儿妹子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询问着:“那妖怪生的何等模样?是不是青面獠牙那么可怕?” “也不是很可怕,反而有些可爱呢。”小慧儿妹子说起了在动画片中看到的那些小动物:“有些妖怪生的尖嘴猴腮,一看就是成了精的猿猴,还有些獐头鼠目,我估计应该是还没有炼化成人形的老鼠精。这些个妖怪全都穿着人的衣裳,还会说人话哩……” 人能飞到天上去,满大街都是妖怪,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呀? 穿越时空这种事儿本就难以理解,在街上小慧儿妹子错误的“以讹传讹”,让她的这次穿越之旅彻底变得“面目全非”。 “若真如慧妹妹所说的那样,到处都是成了精的妖怪,岂不是十分的危险?那些妖怪没有伤害你吧?” “那些个妖怪可怎么敢伤我?”小慧儿妹子嘿嘿的笑着说起了电视机:“我说的那些妖怪全都被我哥收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里头,只要我哥拿起那个小小的东西轻轻一按,妖怪们就全都消失不见了,根本就用不着害怕……” 只要陈长生一按遥控器,电视画面就会消失,但小慧儿妹子原本就不知道电视机和遥控器之间的关系,再加上说的语焉不详,顿时就让这四房姬妾误会了。 她们还以为是陈长生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可以随时随地把妖怪们“收服”呢。 “老爷……是神仙?” 当四奶奶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慧儿妹子立刻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这种话可不要乱说哦。我哥说了,这个事情本就是他的秘密,完全就是为了给我治伤,才不得不在四奶奶面前施展神通,一定不能让外人知晓……” “嗯,我等一定会守口如瓶。”四房姬妾全都拼命的用力点头,“绝对不会对外人提起只言片语。” “我哥多有本事哦,你们能伺候他,可真是福气不小呢。” 神仙、法术之类的说法,本就虚无缥缈,虽然民间屡屡有神仙的传说,但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 但四奶奶却亲眼见到了,而且看的清清楚楚。 要说陈长生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带着小慧儿妹子凭空消失? 当时的小慧儿妹子伤的那么严重,才短短三天的时间就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法术吗? 能够伺候一位神仙,这样的福气还能小了吗? 第223章 不是神仙 一弯细细的下弦月挂在天上,朦朦胧胧的月光温温柔柔的泼洒下来。 在这个宁静而又安详的夜晚,三奶奶正枕着自己的胳膊,静静的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苍茫夜色呆呆的出神。 虽然四奶奶等人坚定的相信陈长生就是个神通广大的神仙,就算不是神仙,至少也得是个“修炼有成”的半仙儿什么的。 但三奶奶却对这个说法心存疑虑。 虽然小慧儿说的那些全都荒诞不经,“飞上天去”还有“会说话的动物”之类的说法无论怎么看都充满了光怪陆离的古怪气息,但她能感觉到小慧儿妹子没有撒谎。 小慧儿这个人最是心思单纯,要是她撒谎的话肯定骗不过心细如发的三奶奶。 就算是小慧儿妹子说的全都是真的,三奶奶反而愈发的怀疑了。 作为陈长生的枕边人,他到底是不是神仙三奶奶还能感觉不到吗? 从三奶奶认识陈长生到现在,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陈长生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郎中,成为了安北所的指挥使,仔细想来这确实需要莫大的运气和本事,但要说他是神仙的话,三奶奶终究不敢相信,至少她不会完全相信。 虽然她还是不清楚陈长生到底把小慧儿带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管小慧儿妹子经历和见到了什么,都不足以证明陈长生的“神仙身份”。 因为朝夕相处的缘故,三奶奶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绝大多数普通一样,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喜欢俊俏的美女,还喜欢升官发财。陈长生的身上充满了太多凡人的“烟火气息”,何曾有过一星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但要说陈长生就是一个普通人,又怎么解释小慧儿妹子的这一番神奇经历? 饶是三奶奶天资聪慧冰雪聪明,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三奶奶知道陈长生进屋了,赶紧从床上起身,略略的整理了一下衣裙,朝着陈长生见了一个浅礼:“给老爷见礼……” 三奶奶依旧是那么的温柔体贴,似乎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陈长生还是很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三奶奶变得更加客套了,那是一种外人很难觉察到的疏远。 “桃儿,杏儿,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先下去吧。” “是。” 屏退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之后,陈长生像往常一样坐了下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三奶奶:“秋娘啊,你好像比往日疏远了一些……” “一定是奴奴伺候的不够周全……” “行了,行了,不要说这样的客套话了。”陈长生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碗滚烫的茶水:“从你的眼神里头我就能看出来,你肯定有很多问题。” “没……没有……” “真的没有?” “奴奴知道有些事情该问,有些事情不该问。” “是不该问还是不想问?” 三奶奶顿时无语。 “姬妾也好,夫妻也罢,都是一回事,只不过是个世俗的身份罢了。” 听到这句话,三奶奶顿时就抬起头来,用吃惊的眼神看着陈长生:姬妾和夫妻有着本质的区别,陈长生却说是一回事,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奴奴明白。” “明白就好。” “既然老爷如此敬我,奴奴就斗胆问一句。”虽然三奶奶已经鼓足了勇气,但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儿,还是怯了,“老爷……真的是神仙吗?” 陈长生的回答简单而又直接:“不是。” “老爷真的带着慧妹妹去了仙界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有沉吟了好半天,陈长生才终于开口说道:“仙界这种事,你自己信吗?” 三奶奶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顿时就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我不信。” “哈哈……”陈长生笑的很大声,“好,好的很,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的女子,绝对不会相信那些说法。” “但是……我能感觉到慧妹妹说的是实话。” “小慧儿说的当然是实话,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 三奶奶顿时皱起了眉头:“老爷是不是说,慧妹妹说的那些个经历,全都是真的?” “是真的。” “她真的看见了很多可以说人话的虎豹豺狼?” “这个……可能是有点误会,但很难解释清楚。” “她真的上天了?” “这个我可以保证,她真的上天了。”陈长生笑着说道:“此事千真万确,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三奶奶这个人,最善于揣摩人心,她当然能分辨得出陈长生说的就是实话。 因为陈长生根本就没有必要骗她。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奴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三奶奶的眼睛亮闪闪的,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闪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事我很难对你解释清楚,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去看看……” “真的么?真的么?”三奶奶顿时就变得激动起来,她用力抓住陈长生的手,就好像抓住了整个世界,“老爷真的能带我去慧妹妹说的那个仙境吗?我也有这么的福缘么?” “以后有了机会,我会带你看开开眼界,但不是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 “奴奴明白。” “好了,这话话题到此为止,以后再也不要提起。” “是。” “我带着小慧儿离开的这几天,家里没事儿吧?”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就是……”三奶奶稍微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就是包夫人和雨姑娘听说慧妹妹摔伤了,过来探望过一次……” “你是怎么对她们说的?” “我就说老爷去给慧妹妹治伤去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三奶奶这个人,最善于待人接物,当然不会对雨儿小姐母女提起陈长生莫名其妙消失的事情,而是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遮掩。 “你做的很对,就应该这么说。” “雨儿姑娘……她……若是奴奴所料不错,她一定还会上门提亲的。”三奶奶很清楚的知道这事已经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刻:“老爷真的准备迎娶雨姑娘过门吗?” “你觉得呢?” “我?”这个问题顿时就她三奶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我觉得有什么用?这种事情不是奴奴可以决定的。” “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奴奴……奴奴……” “你不想我迎娶雨儿小姐做正室夫人,是不是?” 第224章 醉翁之意 在一般的大户人家当中,如同小慧儿妹子这样的家庭地位,绝对就是说一不二的“大小姐”,相较而言四奶奶这样的姬妾则要低贱的多。 但小慧儿妹子本就性情淳朴脾气亲和,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小姐,更没有什么架子,所以和这几房姬妾都相处的十分融洽。 “你们知道么?”小慧儿本就是胸无城府之人,闲聊之际总是忍不住的谈起自己在“仙界”的所见所闻,“我在仙界的时候,我哥带着我上了一座高楼,你们永远都想不出那座楼有多高……” “足足有一千多尺哩,站在楼上就好像站在云彩里头一样,下面的人比蚂蚁还小……”小慧儿妹子连说带比划,说的绘声绘色,听的众人目瞪口呆。 “乖乖老天爷,一千多尺的高楼,光是爬上去就得累个半死了吧?” “一点都不累。”小慧儿妹子笑嘻嘻的说道:“连楼梯都不用爬,就在片刻之间就上去了,直到现在我都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呢?我估摸着应该是我哥用了什么神奇的法术,一眨眼就上去了呢。” 小慧儿妹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电梯”,所以说的神乎其神玄之又玄:“那边的灯全都亮的能耀花人的眼睛,还五彩斑斓的好看的紧呢,只是那灯却古怪的很,既没有灯芯也不用灯油,连火苗儿都看不见,偏偏就是那么亮……” 听着小慧儿的描述,二奶奶和四奶奶无不对“仙界”大生神往之心:“老爷和慧妹妹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所以才带着慧妹妹去仙界治伤,也不知我等有没有这样的福分……” “我哥这个人最的心软又好说话,只要你们把我哥伺候的舒坦了,说不准他一高兴也会带着你们去仙界走一趟哩……” 就在小慧儿妹子和二奶奶、四奶奶闲聊之时,包夫人就来了。 虽然二奶奶和四奶奶全都不喜欢这位包夫人,知道她就是“夜猫子进宅”的“不怀好意”,但包夫人是打着“探望小慧儿”的幌子来的,她们也不好将人家拒之门外,只能强忍着满心的不高兴,稍事接待一下。 “哎呀呀,慧姑娘啊,可不敢起来,躺下,赶紧躺下好好将养身体要紧。”包夫人的语气中带着夸张的关切和热情,不停的嘘寒问暖:“听说慧姑娘受了伤,急的我呀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前番过来探望说的被陈大人带去医治了,让我好好的瞅瞅到底伤在哪儿了?” “没事儿,我哥的医术不敢说天下无双,医治小小的伤痛还是不话下,我都已经好了,真的已经好了呢。” “陈大人的医术自然是没话说,肯定就是立竿见影妙手回春。不过终究还是要好好休养些时日才行。”包夫人十分客套的掏出一份礼单来:“上次遣了媒婆来提亲,话都没有说话慧姑娘就伤着了。天大地大也不如慧姑娘的身子骨要紧,我家雨儿的事不妨以后再说,一定先把慧姑娘的身体养好才行。我满世界的搜罗,总算是找到了些补品,赶紧给慧姑娘送过来……” 四奶奶接过礼单看了看,上面全都是一些滋补品:百年的老山参,成了形的何首乌,还有鹿茸、熊胆等物…… 这个包夫人来探望小慧儿妹子是假,真实在是意图还是为了提亲的事儿,四奶奶和二奶奶全都心中雪亮,根本就懒得理她,甚至故意表现的十分冷落,连一盏茶都没有给她。 “陈大人呢?怎么没有见到陈大人?” “我哥去衙门里办公务去了。” “是啊,是啊,毕竟陈大人日理万机,安北所可离不开他呦。”包夫人的热情透着明显的夸张:“自从听说慧姑娘伤着了,我们家雨儿就揪心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说什么也要来探望一下。不过咱们两家这个关系……眼下她还不大方便过来……” 包夫人开口闭口就提“两家的关系”,就好像雨儿小姐真是陈长生的未婚妻似的,搞的二奶奶和四奶奶越听越恶心。 其实,包夫人这么做完全正确:她太清楚小慧儿的家庭地位了。 包夫人也好,雨儿小姐也罢,这一对母女可以不在乎陈长生的那几房姬妾,甚至不会把她们当回事,但她们不能不在乎小慧儿妹子。 小慧儿妹子就是这个家的“大小姐”,按照民间的说法就是“姑奶奶”的身份,小慧儿在这个家的意见和影响力举足轻重,就算雨儿真的和陈长生成了亲,日后也是“姑嫂至亲”,必须把小慧儿的关系处理好。 按说带着厚礼主动上门探望,就应该受到热情招待,但二奶奶和四奶奶所表现出来的冷淡分明就是一种“不欢迎”的态度,包夫人是何等精明之人,早就已经体会到了。 但她却并不怎么在意:不过是姬妾罢了,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个卑贱的玩物,以前的时候或许还会稍微拉拢她们一下。现如今都已经正式提亲了,而且她们又表现出如此的态度,包夫人可拉不下这个脸去看她们冷冰冰的面孔。 既然敌对那就敌对好了,只要陈长生成了自家的女婿,一句话就能把她们赶出家门。 所以,包夫人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二奶奶和四奶奶一样,只是一个劲的和小慧儿妹子套近乎。 “说了这么多,慧姑娘肯定已经累了,可不敢打搅慧姑娘休息,我得告辞了。” 当包夫人起身告辞之时,小慧儿就要起身相送,包夫人赶紧将她按下,做出一副十分关切的模样:“慧姑娘不必起身,就躺着好了……” “夫人是贵客,自然是要送一送的……” “啥贵客不贵客的,你我两家还需要这么客套嘛?” 临走的时候,包夫人似有意似无意的又说了一句:“我们家雨儿和陈大人的亲事……真的不着急,一定要等慧姑娘把伤好了再说,真的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 口口声声的说着“亲事不着急”,其实就是来催的,谁又能不明白呢? 包夫人走的时候,二奶奶和四奶奶连一点点要送她的意思都没有…… 第225章 织机的开端 当陈长生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酉时初刻前后,夕阳已经落山了,在西边的天空留下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瑰丽而又壮美。 “包夫人来过了?” “她来探望慧妹妹!” “恐怕不止是探望小慧儿吧?”陈长生就笑着说道,“她应该还说起了提亲的事儿吧?” 听了这句话,除了三奶奶之外的另外三房姬妾全都低下了头。 “我正想和你们商量商量这个事儿呢。”就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似的,陈长生说的轻描淡写,“你们是怎么看的?” 没有人开口讲话,全都沉默不语。 “我不喜欢那个什么雨姑娘,一点都不喜欢,我也不想老爷把她迎娶过门。” 听到三奶奶说的这一番话,另外那三房姬妾全都目瞪口呆:虽然这是她们共同的心声,但是向三奶奶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们绝对没有这个胆量。 姬妾,怎么可以干预主人的终身大事? 这是很犯忌讳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和另外那三房不敢说话的姬妾相比,三奶奶则显得从容了很多:“无论老爷再怎么宠爱我等,家里终究要有个正室夫人才行,这是迟早的事儿……” 对呀,这种事情迟早要发生,只是大家都希望越晚越好而已。 姬妾的家庭地位本就卑贱,再加上这四房姬妾曾经伺候过曹太监,名声愈发的不好了,必然会受到正室夫人的苛待,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最年轻也最漂亮的四奶奶根本就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用衣角反反复复的在手指头上绕来绕去,直到三奶奶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四奶奶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老爷……就一定要迎娶雨姑娘吗?” “我这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嘛。” 陈长生对雨姑娘确实有些好感,但也就仅仅只是有些好感而已,真要说爱的死去活来,那就有点扯了。 在这样的时代里,强要说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纯粹就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能有一个还算可以接受并且有些好感的夫人也就可以了,仅此而已。 见到陈长生并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二奶奶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若是老爷真的迎娶了那 雨姑娘,我等……我等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还望老爷怜惜我等命苦之人……” “雨姑娘对你们的态度,我也能看出一二,所以我才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既然今天已经说到这里了,那咱们就好好的说道说道……”陈长生依旧面带微笑的环视了这四房娇滴滴的大美 人,“你们伺候我也有些日子了,我对你们怎么样?” “老爷待我等天高地厚。” 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因为陈长生确实对这四房姬妾很好,真是好的没话说。 一般大户人家的姬妾,无论再怎么貌美如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老爷高兴的时候或许还好一点,若是惹了老爷的不高兴,轻则拳脚重则棍棒,活活打死的都不稀奇,根本就没有把姬妾当人看待。 陈长生不仅从来没有打过她们,还给了她们极大的自由。 她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从来都不会限制她们的自由。若是换做别的人家,在没有得到主人允许的情况下就出门,说不得就会当场打断腿脚呢。 “老爷重我,把我当人看待,奴永世不忘老爷的厚恩。” 二奶奶说的这个“重”字真是恰到好处。 这个“重”字,不仅有看重的意思,还有尊重的含义在里头,和“宠”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这个“重”字沉甸甸的份量。 “我看重你们是一回事,你们自重又是一回事,人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才行。”陈长生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反而主动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琢磨着弄几架织机交给你打理……” 江南的织造业本就十分繁盛,尤其是从元朝中叶开始,随着棉纺技术的普及,江南各地的织造作坊遍地开花。只要是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弄三两张织机,雇佣几个人手,赚取一些微博的收入。 “给我弄织机?”二奶奶愣了一下,明显明白陈长生的意思。 “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陈长生说道:“也不需要太多,先弄五七张织机试试看……” 织造行业需要下很大的本钱,但却利润微薄,以陈长生的家底,绝对看不上那点蝇头小利。 要想是赚钱的话,随随便便在两个时空之间倒腾些物品也就可以了,根本就用不着辛辛苦苦的开办织造作坊。 陈长生志不在此。 “我需要你能有自己的产业,而不是一个花瓶。”陈长生目光炯炯的看着二奶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爷要给我置办产业?” “就算以后我娶了一个正室夫人回来,有了自己的产业之后,你依旧可以自食其力,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二奶奶先是呆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陈长生的心意:这是在给她安排后路呢! “奴已尽知老爷的心意。”二奶奶虽然性情沉稳,此时此刻却已感动的热泪盈眶,盈盈下拜道:“老爷的恩德有如天地,奴……已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我已经粗略的算过了,置办五七张织机,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费用,有两三千两银子差不多应该够用了,你去找小慧儿妹子拿三千两银子,自己操持起来吧。” 只要有了自己的产业,就不必担心受正室夫人的欺压,也不用担心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只有首先在经济上自强自立,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四房姬妾当中的三个已经有了自己的产业,只有最年轻的四奶奶依旧两手空空。虽然她也很想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但却不敢主动提起,只是用怯怯的目光不时的偷瞄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当然知道这个小美人的心意,笑呵呵的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肯定会帮你置办一份产业,虽然已经有了些眉目,但还需要些时间……” 听了这句话,四奶奶顿时喜上眉梢,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陈长生就笑着说道:“你的事情回房之后再说,先帮我准备一份礼物,我要去顺义伯府上走一趟,毕竟人家来探望过小慧儿两次了,我得去回个礼……” 第226章 丈母娘看女婿 “陈大哥来了?” “正在前厅和你爹说话呢?”包夫人笑道:“乖乖女儿,你日也想夜也盼的好事要成了哦。” 雨姑娘自然明白母亲说的“好事”是什么意思,顿时羞的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是这么羞涩可不行。” “兴许……兴许陈大哥是来找我爹商量朝廷的的事儿呢。” “你爹既无职又无权,就是个空头的爵爷,朝廷的事情和他有什么相干?人家是堂堂的指挥使,用得着和他商量什么大事?”包夫人喜滋滋的说道:“这陈长生说是来回礼,分明就是来求亲的,你瞅瞅这礼单,若不是来求亲,怎么会给咱家送这么厚的礼?” “他送给你爹的那套五福杯我刚刚才看过,晶莹剔透全都是上等的美玉。” 陈长生确实带来了一套五福杯作为礼物送给了顺义伯包慕贤,但却不是什么上等的玉杯,而是正经的树脂合成品,这玩意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无论纯净度还是透光度,都可以媲美上等的天然玉石。 除此之外,还送了几匹上好的丝绸,以及一对玉如意。 如果仅仅只是正常的回礼,肯定不会如此丰厚。 一想到朝思暮想的陈大哥终于来上门提亲了,雨儿小姐的心里就好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滋滋的。 “乖乖女儿,人家又送了玉如意,这一次你知道该怎么回礼了吧?” 雨儿小姐赶紧拿出那副早就准备好的金锁。 “这就对了,”对于陈长生这个未来的姑爷,包夫人是一千个满意一万个满意:“赶紧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然后去回个礼,你的终身大事就算是成了。” 经过好一番精心打扮之后,在母亲的带领之下,雨儿小姐款款的来到前厅。 虽然已经和陈长生很熟悉了,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中见到他,雨儿小姐还是羞的满脸通红,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陈长生一眼,只是牢牢的记着母亲的吩咐,始终保持着大家闺秀应有的温婉和端庄,朝着陈长生行了个蹲身礼:“小妹给陈大哥见礼。” “雨妹妹客气了。” 雨儿小姐赶紧把那个极具象征意义的金锁塞到陈长生的手中:“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陈大哥笑纳。” 陈长生笑了笑就把金锁揣进怀中,站起身来说道:“天色已晚,就不打搅爵爷休息了,就此告辞……” 这么快就要走了? 正事儿都还没有说呢,怎么就要走了呢? 雨儿小姐抬起头来,正准备挽留之际,却看到陈长生朝着外面努了努嘴,顿时心领神会,赶紧说道:“我送一送陈大哥……” 顺义伯包慕贤正要起身相送,早已明了的包夫人却一把将他拽住,不动声色的说道:“陈大人是贵客,雨儿送一送吧。” 雨儿小姐很客套的把陈长生送到了门外。 “雨妹妹,前番媒婆到家里去提亲,只因慧儿妹妹突发了点小小的意外,不得不戛然而止,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旧事重提……”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上一回媒婆提亲的事还没有说完,这一次要好好的说道说道。 一想到陈长生要当面提亲,雨儿小姐就忍不住的心头鹿撞,脸色愈发的红艳,几乎要滴出血来,却又不知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只是不停的抠着衣角…… “雨妹妹青眼相加,长生倍感荣幸,按说就应该托个媒婆,毕竟是终身大事,还是当面说说清楚的好,所以才过来和雨妹妹当面提起。” 雨儿小姐依旧是羞涩万分,好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家的情况雨妹妹你是知道的,我有四房姬妾……” 陈长生故意和她“约”出来单独交谈,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原来是那四房姬妾哦。 漫说是有权势有地位的官宦人家,就是一般的大户,也会养几房姬妾,这早已经成为时下最正常的生活方式,从来就没人当回事。 不就是几房姬妾嘛,还至于专门提起? 好像没有这个必要吧。 “我爹就有好几房姬妾,这不算什么事情。” “既然雨妹妹不在意那些,那就好说了。”陈长生终于放心了,“本月二十四,我会给阿母过寿诞,希望雨妹妹能赏脸……” “我一定去,我一定去。” “那好,我先走了。” “陈大哥珍重。” 一直目送到陈长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当中,雨儿小姐才满心欢喜的回到了房中。 “乖女儿,”包夫人赶紧过来询问:“长生对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虽然已经兴奋的全身都微微颤抖,雨儿小姐还是做出一副很淡定的样子,轻描淡写的说道:“陈大哥只是说本月二十四那条,要给阿母过寿,要我过去吃寿宴!” “赞,”包夫人猛的一拍大腿:“成了,总算是成了。” 古人的婚姻,最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就没有“自由恋爱”的说法。 陈长生邀请她出席阿母的寿宴,其实就是“见家长”的意思。 阿母最是性情随和,到时候只要象征性的征求一下阿母的意见,以阿母的性情必然会欣然同意。 这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一想到马上就要和陈长生结亲了,包夫人就忍不住的心花怒放起来:“这陈长生样貌周正,做事稳妥,更难得还是少年有为,年纪轻轻就做了指挥使,前途不可限量,真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姻缘……”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作为未来的丈母娘,包夫人对这门亲事真的非常满意。 “乖女儿有福了。” “咱们一家人的荣华富贵全都要着落在你的身上。”顺义伯包慕贤嘿嘿的笑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以后陈长生就是咱家的姑爷了,要他帮我谋个正经的官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朝廷北伐在即,战前的侦查、刺探本就是安北所的份内之事,好歹我也做过武职,就算我没有斩将夺旗的本事,捞个粮秣转运的差事应该不难吧?” 八字才刚刚有了一撇,顺义伯包慕贤就开始幻想自己的仕途了…… 婚姻这种事,本就不仅仅只是纯粹的爱情,尤其是在这个的时代背景之下,总是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 第227章 带你去仙界 当陈长生来到“秋水伊人”胭脂铺的时候,三奶奶正在给那些女孩子们发放薪水。 小满刚刚拿到了两吊又四百二十文钱,这就是她一个月的“底薪加提成”。 这些沉甸甸的铜钱,要是折算成白银的话,应该有二两多一点点。 漫说是小满这种十几岁的小丫头,就算是一个壮劳力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赚这么多。 有了这些钱,就可以让全家人都吃饱饭,还能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添置几件新衣裳。 “哎呦喂,赚的不少哇。” “我这才几个钱呦,”小满嘻嘻的笑着把陈长生拉到拉到一旁,小声的说道:“长生大哥你都不知道呢,小花这个月光是提成就有三吊多钱呢,比我可强多了呢。” 这些个在“秋水伊人”做“导购员”的小姑娘们,有一多半是小慧儿的“小闺蜜”,早就已经和陈长生十分的熟悉了,她们从来都不使用“陈老爷”这个称呼,而是象小慧儿妹子一样称他为“长生大哥”。 “行,好好干,多赚几个钱。” 等到这些小姑娘们拿着“薪水”纷纷离去之后,三奶奶才笑盈盈的走过来:“老爷几乎从不到铺子里来,今天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 “没事儿,我就是过来查一查你的账目。” “老爷说笑了,”三奶奶笑道:“老爷早就说过,这秋水伊人胭脂铺就是专门给我办的,赚了钱都是我的私房钱……” “把账本拿过来给我看看……” “老爷真要查我的账?” “你说呢?” “老爷才不稀罕这点脂粉钱,肯定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三奶奶笑呵呵的把账本递给了陈长生。 陈长生压根就没看具体的盈亏状况,他甚至一点都不关心到底有没有赚到钱,他只关心一个问题:店铺的流水。 作为京城最顶级的化妆品品牌,秋水伊人胭脂铺的营收状况正处于高速增长时期。 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凭借二十一世纪的化妆品,再加上三奶奶的经营,就算不说是日进斗金吧,每天都有一大笔收入进账。 “你现在手头上有多么钱了?” “算上账本上结余的那部分,差不多有两万四千两上下。” “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当然是开分号。”三奶奶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先在苏州开一家分号,等到手头上有了银钱之后,就继续在杭州开第二家分号……” “然后呢?” “然后就不停的开分号,把分号开到全国各地,弄成一个全国联号……” “还行。”陈长生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要是你把赚到的钱作为私房钱珍藏起来,虽 然我也不会说什么,但肯定会有些失望……” “好在你还算有些经营头脑,没有小富即安,我很满意……” “只是……”三奶奶指着空空荡荡的货架说道:“铺子里的存货已经所剩无几,基本上都卖空了,还得依靠老爷再给我进点货才能继续经营下去……” “这是你的店铺,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进货吗?” “老爷给的这些胭脂水粉,明显就和市面上的那些东西绝不相同,我也曾经招供一些香匠,他们无论如何都制不出这样的货品。”三奶奶用帕子掩着嘴儿吃吃一笑:“以前的时候,我还真以为这些东西是老爷托人从海外弄回来的,现在我已经大致的想明白了……” 三奶奶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若我所料不错,这些胭脂水粉,应该是绝非凡品,应该是仙界之物,对不对?” “秋娘果然冰雪聪明,咱们家里就属你最聪慧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你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子,仅仅只是做一个胭脂铺的掌柜,实在是大材小用,也该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了。” “出去见世面?老爷是不是说……” “你猜对了。” “真的?”这两个字显然不是为了表示疑问的意思,三奶奶欢喜的都要跳起来了:“老爷真的要带我去仙界见见世面?” “你不想去?” “我太想了,做梦都想。”虽然三奶奶早已欣喜若狂,但她终究不是小慧儿那种单纯的女孩子,她很清楚的知道“去往仙界”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是陈长生对她的一种信任,莫大的信任。 “老爷要是带我去仙界的话,是不是还需要先焚香祈祷沐浴更衣?” “不用那么麻烦,该准备的我早就替你准备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去呢?应该不用专门等一个良辰吉日吧?” “你说呢?”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三奶奶的眼睛:“其实,以你的聪明,应该早就知道答案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老爷,我确实已经隐隐的看出了一些端倪。”三奶奶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想当初老爷带着小慧儿妹子走的时候,说走就走,根本就没有做任何准备,更没有焚香祈祷沐浴更衣那些传说中的繁琐……” “当时我就感觉到,老爷带小慧儿妹子去的那个东西肯定不是什么仙界,而是一个想去就能去的地方,所谓的仙界云云,只不过是小慧儿妹妹的一个说法而已。” “不论小慧儿妹子说的有多么神奇,奴终究是老爷的枕边人,老爷到底是不是神仙,奴还能不知道吗?” “你可真是太聪明了,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你能有这样的见识,真的很不容易。” 陈长生笑呵呵的掏出了那个小小的遥控器,轻轻按下启动按钮,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眼前。 虽然四奶奶曾经对她说起过“光芒”“门”之类的东西,但亲眼目睹之时,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依旧是那么的强烈。 三奶奶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情形,无论她再怎么冰雪聪明,见到这道耀眼夺目的时空之门都惊的目瞪口呆。 时空之门的电子提示音依旧一成不变:“时空之门已启动,请开始您的时空之旅,祝您旅途愉快。” “走吧,带你我看看另一方世界。” 陈长生拉起了三奶奶的手,迈步走进了时空之门。 第228章 化妆品专柜 刚刚从时空之门走出来的时候,三奶奶还有些轻微的眩晕,但很快就适应了。 当陈长生打开房间里的白炽灯之时,明亮的灯光让三奶奶感到有些耀眼,仅仅只用用手遮挡了一下,片刻之间视线就适应了过分光亮的环境。 头顶上大放光明这个东西,既没有灯芯和灯油,而且还没有火苗,但却异常的明亮。应该就是小慧儿妹子说的那种“古怪的神灯”, 三奶奶静静的打量着这间小小的诊所,虽然房间里的陈设让她感到十分的陌生,但却没有象当初的小慧儿妹子那样不停的问这问那,只是默默的观察着。 挂在墙壁上的《执业药师资格证》和《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虽然全都是简体字,但三奶奶却能大致的看懂是怎么回事,当他看到上面写有“陈长生”的名字之时,顿时就知道这里一定就是陈长生的“常住之所”。 陈长生正脱下身上的古装,换上了休闲服和牛仔裤,三奶奶却很细心的看了看擦拭的非常干净的桌面,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但却看出这里应该刚刚经过一番仔细的收拾。 “老爷为什么没有找一个粗使的丫鬟做些洒扫之事?而是事实躬亲呢?” 这么小的一个诊所,每个月连房租都赚不回来,还找粗使的丫鬟专门搞卫生?虽然这个说法十分的好笑,但三奶奶能在三两分钟之内就看出这里只有陈长生一个人在居住,足见她观察入微心细如发。 “你怎么知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常住?” “虽然这里摆放着好几张床铺,但却仅有一套被褥,明显就是只有老爷一人居住而已。” “你可真聪明。”陈长生笑道:“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奴不累。” “既然不累,我就带着出去开开眼界。”陈长生随手就把小慧儿妹子曾经穿过的那套运动装递给了她:“不过你得先把身上的衣衫换一换。” ‘“有这个必要吗?” “有。” 三奶奶二话不说,立刻就褪下了那条袭地的襦裙,换上的那身相当宽松的运动装。 “把发饰全都摘下来。” 虽然三奶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很顺从的把头上的发钗、簪子等物全都拔了下来。 就像前些日子把小慧儿妹子装扮成现代人一样,陈长生用皮筋给三奶奶如同瀑布一般的青丝梳成了一个最简单的马尾辫。 虽然那件过分宽松的运动装一点都不合身,但三奶奶的身材实在是太好了,这就是最大的本钱,无论穿什么样的衣物都掩饰不住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妩媚。 “好了,现在的你已和这里的人没什么明显的区别,我可以带出去见识见识世面了。” 陈长生按下了遥控器,电子卷帘门慢慢的升起。 明明没有碰过,房门却缓缓的打开了,这个曾经被小慧儿妹子视为“法术”的现象虽然同样让三奶奶感到万分惊讶,但她却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神态,只是微微一笑:“虽然连这房门都是如此的神奇而又古怪,但奴相信这里应该不是什么仙界。” “何以见得?” “老爷专门要我换了衣裳,应该就是掩饰我的身份吧?” “你很聪明。” “如果真的仙界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掩饰,也不需要换这么一身的古怪。若是奴所料不错,老爷刻意让奴更换衣物,应该是为了掩饰什么。” “你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聪明。” 当陈长生牵着三奶奶来到街上的时候,看到满大街疾驰的汽车,虽然三奶奶同样震惊的目瞪口呆,但却并没有象小慧儿妹子那样表现出太多的畏惧。 “这些应该就是慧妹妹说的那种车吧?不需要牛马的拉动和拖拽,却能载着人跑的飞快,可真是神奇。” 三奶奶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从容,让陈长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古人,见到满大街的汽车,竟然能如此的淡定,真是太不容易了。 “秋娘,你的从容让我刮目相看,你可比小慧儿妹子强多了。” “老爷谬赞了,其实奴的心中同样也是惊涛骇浪,只是强做镇定而已。”三奶奶脸上的笑容永远都那么得体:“虽然这些东西确实惊世骇俗,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就算是奴见识浅薄,也能看出这些古怪的车子都是由人在操控。这些跑的飞快的车子应该和传说的木牛流马有些渊源,只是更加的精致更加的机巧而已。而且这些古怪的车子看似杂乱,但却有章法可循,分明就是在遵循某种规则,应该不至于会撞伤行人。” 把满大街乱跑的汽车,看做是古代木牛流马的升级版,这固然是个笑话。但三奶奶在第一次见到汽车的时候,能够敏锐的看到所有的汽车都在遵循交通规则,这已经相当的不容易了。 和小慧儿妹子相比,三奶奶的镇定从容和观察入微简直让人惊叹。 尤其难得的是,三奶奶竟然能看出“红灯停绿灯行”的规则:“红灯亮起,所有的怪车全部停下,所有的行人全都在这些横线之上,应该就是这里的一种规则吧?” “这叫人行横道,专门给行人走的。” 陈长生并没有给三奶奶做过任何的解释和说明,仅仅通过自己的观察,就能知道最基本的交通规则,三奶奶的观察和领悟能力让陈长生叹为观止。 “奴真的很想象慧妹妹那样飞到天上去……” 对于三奶奶来说,能够飞上天去就是凡人和神仙的本质区别,也是她心中最大的疑团之一:要怎么样人才能够飞到天上去呢? “带你上天的事先不着急,可以以后再说。”陈长生笑道:“我这次带你来到这一方世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你开阔一下眼界,而不是单纯为了游玩。你记得多看多听,少说话。” “奴明白。” 陈长生带着三奶奶走进了华联商厦,当三奶奶远远的看到那些化妆品专门之时,顿时眼睛一亮:这些东西虽然同样无比的新奇,但无论布局还是样式,都和秋水伊人胭脂铺大致相同…… 第229章 古典美 “这位小姐的美丽,根本就不需要化妆品的修饰,但您娇嫩的肌肤肯定需要更好的养护,我给您推荐这款保湿补水霜……” 对于化妆品导购员的这一套经典说辞,三奶奶早已耳熟能详,但她还是在陈长生的暗示之下老老实实的体验了一下这里的服务。 三奶奶已经明白了,明白了陈长生为什么会带她来到这种地方,可不是为了游玩,而是增进专业水准。 在京城之中,秋水伊人胭脂铺的化妆品绝对是最顶级的,但三奶奶主打的却是“服务”二字。 虽然秋水伊人胭脂铺的服务已经无可挑剔,但亲身体验了化妆品专柜的专业化服务之后,三奶奶立刻就知道了自己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当那些导购员开始让三奶奶试用新款的化妆品之时,旁边的那些顾客全都好奇的打量着穿着运动装的三奶奶。 围拢在化妆品专门之前的女人,要么就是一身名牌的阔太太,要么就是精明干练的职场女性,虽然三奶奶确实天生丽质,但在这么多的美女面前,她的容貌还远远算不上最顶尖的那种美女,但三奶奶的气质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即便是穿着过分宽松的运动装,但那种典雅的气息却仿佛鹤立鸡群。 三奶奶那种充满了古典之美的气质,是一种天然生成的韵味,尤其是一颦一笑之间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气息,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美女,并不是说浓妆艳抹,也不需要华丽衣裳的点缀,最美的反而是那种内在的气质。 三奶奶本就是“瘦马”出身,无论是行走坐立还是举手投足,全都是自幼就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还有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熏陶出来的那种气质,现代的那些用化妆品堆砌用整容术“魔改”出来的所谓美女,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虽然人类最不欣赏的就是同性之美,但三奶奶却在不动声色之间用自己的气质征服了所有人,就连那些见惯了美女的专柜导购员都为之惊叹…… “你推荐的这些全都打包。” 用微信付款之后,陈长生顺手就把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化妆品袋子交给了三奶奶:“咱们走吧。” 在三奶奶的理解当中,既然陈长生给她买了这么多的胭脂水粉之物,肯定会花一大笔银子,但却没有看到陈长生掏钱,这让她感到很奇怪,但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问,脸上仍然挂着标志性的得体微笑,款款起身跟在陈长生的身后,离开了化妆品专柜。 “秋娘,你还想买些什么东西吗?” 购物是女人的天性,也是最大的乐趣,对于一个古代的女子而言,眼前这些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的商品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三奶奶却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不用了,奴什么都不缺,不用花这个冤枉钱。” “怎么能说是冤枉钱呢?” “这个店铺货品繁多装饰奢华,而且服务十分周到,收费一定极是高昂。”三奶奶小声说道:“虽然我没有见到老爷掏银子和铜钱,但我相信老爷肯定已经给过钱了,只是用了一种奴不理解的方式会了银子而已。” 虽然三奶奶不知道什么叫做“电子支付”,但她却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已经付过款了。 因为她早已细心的观察过,这里的人们在购物之后并没有拿出一大堆沉甸甸的铜钱或者是散碎银子,但却可以带着大堆大堆的货品离开。 无论什么样的世道,将本逐利都是商家的本质,既然商家没有得到铜钱或者是银子却让主顾带着货品离开,那是说明已经付过钱了,只是用了一种三奶奶完全无法理解的付款方式罢了。 “你的聪明让我感到很吃惊。” “老爷就不用夸了,其实这也简单。”三奶奶嫣然一笑,说的头头是道:“无论什么样的世界,都要遵循基本的规则,比如买东西一定会花钱就是亘古不变的规矩。要是可以的话,奴希望老爷能说说是怎么付钱的,奴觉得这里头有大门道……” “这个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以后有机会我慢慢对你说。” “是。” “已经逛了这么久,我带你吃点东西吧?” “奴不饿。” “我饿了,咱们随便吃点什么吧。” “是。” 乘坐电梯上到商场六楼的餐厅,随便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三奶奶看着窗外的景色:“老爷,咱们根本就没有走过楼梯,却来到这么高的地方,应该是刚才那个东西把咱们送上来的吧?” “那东西叫做电梯。” “虽然奴不知道老爷说的电梯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有个‘梯’字,想来和楼梯应该是一回事。” “确实如此,你的聪明真的让我越来越吃惊了。”陈长生笑道:“你想吃点什么?” “老爷吃什么奴就吃什么。” 陈长生掏出手机,点了两份样式完全相同的果汁和蛋糕。 蛋糕和果汁,无论再怎么美味可口,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三奶奶甚至开始理解更深层次的东西了,她指着陈长生的手机小声说道:“刚才买这些胭脂水粉的时候,就曾见老爷使用过这个东西,现在又用了一次,此物应该是有可以给商家付钱的作用吧?” 作为一个古人,连手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能看出这东西可以用来付款,立刻就把陈长生给惊到了:“你的观察入微和敏锐洞察,可比小慧儿强太多了。” “这不一样。”三奶奶慢慢的饮着那一杯果汁,“慧妹妹天性淳朴,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之后老爷自然会对她百般照顾,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老爷就会做的妥妥当当。” “奴是抱着开阔眼界增长见识的目的而来,自然要看的细一些想的多一些,仅此而已。”三奶奶轻轻的摸了摸陈长生的手,就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语气轻声说道:“老爷能带着慧妹妹来到这方世界,本也没有什么,毕竟慧妹妹和老爷情同兄妹,就算慧妹妹知道了老爷的秘密也无所谓。然老爷却能带着奴来到这里……足见信赖。” “就凭这份信任,奴就已经很感激了。” “虽说今天已经有点晚了,但还有时间,我再带你去一个很要紧的地方。” 第230章 洗衣粉 作为“众彩化妆品厂”最重要的大客户之一,自从杜厂长接到了陈长生的电话之后,就在厂子门口恭候多时了。 远远的看到陈长生和一个女子从出租车上下来,杜厂长赶紧迎了上去,很客气的和陈长生握了握手:“陈先生,我派人开车去接您就好了,干嘛还打车呦?这位是……” “这是我们的……销售经理。”陈长生随口说道:“你叫她秋经理就好了。” “这位是杜厂长,秋水伊人就是他生产出来的。” “秋经理好,还请多多指教。” 当满脸络腮胡子的杜厂长伸手的时候,三奶奶立刻就面带微笑的伸出手去,和杜厂长握了握手。 虽然陈长生早就说过握手是“本地”的常用礼节,和抱拳作揖一样,但三奶奶毕竟自幼就受过“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育,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大胡子男子握手,还是让她很不适应。 “秋经理可真漂亮。” 杜厂长仅仅只是随口赞了一句,却让三奶奶立刻就羞红了脸。 在大明朝,当面夸奖一个女子“漂亮”,那是很不合适的,会显得十分的轻浮,甚至有些调戏的意思。 但是见到陈长生和杜厂长毫不在意的样子,三奶奶也就只能理解成一种常见的“客套话”了。 “咱们的产品销量还可以吧?” “卖的还行。”陈长生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比谁都希望陈先生能够大卖,我真心希望陈先生能发大财,我们也好喝口汤。”杜厂长哈哈大笑着说道:“其实陈先生应该早点对我说要来实地考察生产状况,我也好准备准备……” “大家都已经这么熟悉了,没有必要专门准备什么,我就是带着秋经理过来实地考察一下秋水伊人的生产状况,也就为后续的销售做一些必要的调整。” “生产车间很乱,我带二位下去看一看吧。” 虽然三奶奶一直都在大明朝那边销售秋水伊人系列化妆品,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化妆品的生产过程。 在三奶奶原本的认知当中,既然那些细腻润滑的化妆品全都香气扑鼻,生产这些东西的地方必然光鲜整洁香味浓郁,但实际情况却和她的想象完全相反。 杜厂长的这个厂子本就不大,虽然临时收拾了一下,却依旧杂乱不堪。生产化妆品的车间里充斥着大型机械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臭味,一桶又一桶不知名的原料好像倒垃圾一样倒进搅拌器中,稀里哗啦的搅拌之后再送进其他的容器做进一步的化合反应…… 尤其是那些杂七杂八的香料和油脂,在没有成为成品之前根本就是纯粹的化工原料,那种味道能顶人一溜跟头,真是酸爽极了。 在经过一系列的化合作用之后,最终进入“灌装”阶段,看着那些穿着工装的工人在输送带上做最后的检验工序,三奶奶早已惊的目瞪口呆: 那么多成品,就好像流水一样成产出来,这一天的产量肯定多的不可想象。 其实吧,杜厂长的这个厂子,充其量也就是个大一点的作坊而已,无论是生产工艺还是产量,都远远不如那些大型的化工厂。 即便如此,望着那些堆砌如山的成品,三奶奶还是被震撼到了。 “要是杜厂长他们全力生产的话,仅只这样的一条生产线,一天的时间就能生产四吨成品。 同样的生产线,这里有三条之多……” “你可能不知道一吨是多少。”陈长生笑道:“一吨就是两千斤。” 一天就生产八千斤,这样的产量立刻就把三奶奶给吓住了。 虽然她还不知道陈长生说的“生产线”是什么意思,但却知道的杜厂长他们根本就没有用出全力来生产。 其实吧,化妆品仅仅只是这个小厂产品的一部分,杜厂长把绝大部分的产能用来生产洗洁精、洗涤液、洗衣粉等等日用化工产品。 他们出产的散装洗衣粉真的是用吨来计算的,而且可以添加任何客户想要的香型,甚至是品牌! 生产各种冒牌的洗衣粉,本就是这个小厂的主要盈利手段。只不过生产冒牌洗衣粉的利润大部分都被那些销售商给赚走了,还要承担法律风险。 给陈长生生产化妆品的利润更高一些,而且陈长生有自己的品牌,更重要的是陈长生给钱的时候从来都不磨叽,所以杜厂长更喜欢这样的客户。 “杜厂长,我们的这笔产品什么时候能弄好?” “不出十个小时,就可以装车发货。” “那好,明天把货送到上次的那个小诊所。” “好嘞。” “还有哇,我看你们生产的这些洗衣粉好像有点意思……” 听了这句话,杜厂长顿时两眼放光:“陈先生有进军洗涤行业的想法?咱们可以合作呀,别 的牛皮我也不敢吹,就我们厂的洗衣粉,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我保证价格最低……” “陈先生是我们的老客户,价钱真的好商量。”杜厂长伸出两根手指在陈长生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不带包装的散货,两千块,绝对是最低价了。” 杜厂长说的“两千块”是一吨的价格,基本上就是一块钱一斤的样子,和大白菜一个价。 作为纯粹的化工产品,洗衣粉这东西连一点点的技术含量都没有。如果不计算品牌价值和渠道费用,仅仅只考虑原材料、加工费和包装费用的话,基本上就是这个价儿了。 “如果弄成小包装呢?” “我建议陈先生还是直接要散货,因为散货便宜的多,要是上了小包装的话,价钱可就上去了,每吨至少得再加八百块钱,不划算呀。” 绝大多数销售冒牌洗衣粉的家伙,都是直接用铲车弄散装的洗衣粉,回去之后再自己打各种名牌包装,这都已经形成了一整套成熟的生产、销售流程,所以杜厂长才建议陈长生直接购买没有包装的散货,回去之后再根据需要自己弄包装。 “我这个人最怕麻烦,不想要散货,你帮我弄先小包装的吧,就用秋水伊人的牌子,不能用朔料袋包装,用小布袋装最好。” “使用布质包装?”杜厂长被陈长生的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给整的不会了:“要是使用布质包装的话,生产成本可就上去了,光是包装的费用就超过洗衣粉本身了,陈先生真的准备这么干吗?” “成本会这么高?不就是一点布吗?能值几个钱?” “布不值钱啊,关键是我们厂子没有布包装的机械啊,得使用人工操作的方式,光凭人工能生产多少?” “你说的也对,这样吧。”考虑到高昂的成本,陈长生立刻就做出了妥协:“你先帮我生产点散货,我拿回去试一试销路。” “陈先生先要多少散货?” “先给我来一百斤。” “陈先生这是开玩笑呢,一百斤洗衣粉,真的不值得我启动一次生产线,明天送货的时候我送你一些就行了。” “我要那种去污力超强而且香味浓郁的。” “明白,”杜厂长哈哈大笑着说道:“我这里的香精最是齐全,不管你想要什么样香型的洗衣粉,全都没问题!” 第231章 方便面 从众彩化妆品厂回到小诊所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刚刚回来的三奶奶对窗外那个霓虹闪烁仿佛不夜之城的都市似乎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这都已经戌时中刻前后了吧?老爷还没有用过晚饭,奴想给老爷做一顿饭吃,但却寻不见锅灶……” “我这没有锅灶。” “没有锅灶可怎么生火做饭?” “平时我都去外面随便吃点,有时候不方便就煮个泡面什么的。” “老爷经常吃泡面?” “以前经常吃。” “奴也是尝尝老爷说的泡面是怎么个吃食。” “行,我这就去隔壁的小超市去买点泡面,这次我做饭给你吃。” “奴可不敢当,洒扫烹饪本就是女子的专属,还是奴伺候老爷吧。” “到了这里,就不要再说谁伺候谁了。你等着,我去买泡面,马上就回来。” 当陈长生隔壁的小超市买来了几桶泡面的时候,对于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三奶奶并没有感到如何的惊奇。 无非就是一些又干又硬的“挂面”罢了,充其量也就是制作手法有些迥异而已。 真正让三奶奶感到无法理解的是陈长生烧水的过程。 根本就没有看到陈长生使用锅灶生火,直接就把一个水壶放在那里,片刻之间水就烧开了。 对于“电水壶”这样的家用电器,三奶奶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尤其是在只有陈长生在场的情况下,三奶奶根本就不必掩饰什么:“老爷,这个东西真是好生奇怪,连一点点的火星都没有,竟然能在片刻之间把水烧至沸腾,若是把此物带到京城,必然可以大赚一笔。” “秋娘啊,饶是你冰雪聪明,这一次却是大错特错了。” 三奶奶万般不解:“奴错在哪里?老爷指点一二。” “这个东西叫做电水壶,也就是说只是一个烧水的器物,但却不用焚烧柴草,而是使用电作为燃料,才能把水烧至沸腾。” 虽然三奶奶来到现代社会才刚刚几个时辰,但却不止一次的听到过“电”这个字眼了:比如说电灯,比如说电子支付。 “老爷说的电是何物?奴只知道天上的闪电……” “我说的这个电其实就是天上的闪电。”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就再也从容不起来了:“天上的闪电?连天上的闪电都能为己所用?这也太神奇了?奴真的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老爷教我!” 趁着泡面的这几分钟,陈长生大致的说了一下“电”的基本概念:“天上的闪电威能巨大,可以开山裂石,可以让树木焚烧,这个道理你懂吧?” “奴听说过,一旦被闪电劈中,山石可以崩裂,树木可以焚烧成碳。” “我说的这个电也是这么回事,只是不象天上的闪电一样不受控制,而是可以人力操控……” “若是连闪电都能操控的话,那人岂不是真的成了神仙?” “这不是什么神仙法术,而是科学。” “何谓科学?” “科学就是天地万物运行的法则。” “我已经懂了,但还是不明白如何才能操控闪电。”曾几何时,三奶奶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开始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了,但是到了陈长生说起“电”的概念之时,她才猛然惊醒: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自己只不过是管中窥豹仅见一斑而已。 “你要是理解不了,可以简单的把电想象成一种力量或者是威能,而这种力量可以被人所掌控。” “要怎么掌控电之威力呢?” “你看看这里。”陈长生指着墙壁上的插座说道:“墙壁之内有些铜线,可以让电的威力顺着铜线传到到水壶之上,然后就可以把水烧到沸腾了。” 陈长生说的十分简洁,但也太过于简洁了。 “使用电之力,其实非常的复杂,只是为了让你更容易理解,我才只是简单的说一说。” 就好像是个满脑子问号的孩子一样,三奶奶好奇的把手伸向了插座,似乎想要去摸一摸。 “不要动。” 陈长生一把就将三奶奶伸向插座的手拽了回来,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电的威力何等巨大,一旦触摸必然身死命丧,你好好想那些被闪电击中的人是什么下场!” 就好像是好走错了事情的小孩一样,三奶奶赶紧认错:“奴还以为电这个东西既然已经被人力操控,就如同的野马一般温顺,想不到还是如此的暴烈而不可亲近……” “电就是电,无论再怎么变化,本质依旧不变,永远都不要用手指直接触摸,否则必死无疑,我可不想你被电成一具焦尸。” 闪电的威力,古人也是知道的,三奶奶顿时面露畏惧之色:“如此暴烈的力量,怎可以置于房屋之内?若是不小心摸到了,岂不是一场悲剧?” “这里的人们全都懂得用电之法,只用其力而规避其害,就比如说这个东西……”陈长生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这个东西也是要用电的,但却经过种种你难以理解的方式,将电之威能变得细微而又可以持续,所以才可以带在身边而不必担心会受到什么伤害……” 虽然陈长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并且用自己的手机举例说明,但三奶奶连一点点的概念都没有,要想向她解释清楚这个问题,真的是太强人所难了。 三奶奶固然冰雪聪明,但她的那点聪明仅仅也就是通过现象发现一些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则,看到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而不是象小慧儿那样认为是某种“神奇的法术”。 但要是说起现代化的科技,以及科技对于生活的改变,三奶奶就很难理解了。 让一个古人在旦夕之间就看懂现代社会,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好了,泡面可以吃了。” 陈长生和三奶奶相对而坐,一起享用泡面。 “这面的味道属实一般,也就胜在短时间内就可以速食,取了个方便快捷的机巧而已。” “你说的很对,所以这东西又叫做方便面……” 第232章 捐献宋青花 “尊敬的各位校领导,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罗教授正捏着演讲稿在讲台上发言: “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我们相聚一堂,本人很荣幸的代表本校相关人员向长义文化公司表示诚挚的感谢,尤其是贵公司在发掘和保护宋青花所做的突出贡献,以及对本校的支持,真的很感谢。现在有请阿义经理上台发言……” 能够站在这么多教授和专家的面前演讲,绝对是阿义这辈子的高光时刻。 阿义这小子很罕见的穿了一身正装,打扮的人模狗样,就好像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似的,先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然后就拿着罗教授给他准备好的演讲稿开始长篇大论: “……本公司素来注重传统文化的发掘和传播,本人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 阿义这小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古董贩子,他这辈子难得做了一件大好事:把陈长生带回来的那个宋青花香炉捐献给了罗教授以前工作的学校,同时拿出了两百万的“巨款”资助这几位专家教授和他们的学生进行相关的研究。 阿义这种唯利是图之辈,当然不可能捐献如此贵重的物品,更不可能向学校捐款,之所以会如此的“高风亮节”,纯粹就是罗教授无数次劝说的结果。 陈长生弄回来的那个宋青花香炉,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东西很值钱,但却很难确定价格:因为国内对于宋青花的研究仅仅只限于一些残破的碎片,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完整的成器。 这种东西虽然有很高的收藏价值,但却很难出手:全国就这么一件,却给你卖掉了,你怎么解释这东西的来路? 但这个香炉却有极大的学术研究价值:业界一直都认为青花瓷这种工艺真正的起源应该是在唐朝,然后各自独立发展,在经历了几百年的优胜劣汰之后才出现了后来的元青花和明青花。但这个香炉的出现,却填补了一个历史空白,创造了另外一种可能:青花瓷的传承存在延续性和历史脉络。 对于罗教授他们这些专家来说这个香炉到底值多少钱根本就是一个无所谓的问题,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提出一个全新的学说。 所以罗教授才极力劝说阿义把这个东西捐献给他们的学校。 罗教授当然知道阿义就是个唯利是图之辈,为了让他捐献不得不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好处:让长义文化公司挂靠在这个由很多位知名专家组成的课题组之下。 “挂靠”是一种典型的商业行为,很多皮包公司都挂靠在大公司的名下,这一点都不稀奇,但挂靠在国内一所很有影响力的学校名下,那就不一样了,除了很多的税收优惠之外,长义公司的逼格一下子就上来了。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罗教授他们这个课题组,其中的好几个教授都是“拍卖资质审查委员会”的成员。 成立拍卖行,上下游通吃,一直都是阿义的夙愿,这一点很重要。 正是考虑到这些实实在在的长远利益,阿义才咬着牙捐献了那个宋青花的香炉,并且拿出了一大笔钱资助这些教授和学生们做相关的学术研究。 虽然罗教授对这个香炉的来路说的语焉不详,仅仅只是提到了一句“长义公司在发现和保护文物方面的突出贡献”,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有了罗教授他们这些知名专家现场背书,这东西就算是彻底洗白了,不再是一件用来牟利的商品,而是专门用来做学术研究的文物。 “罗教授啊,我们公司一直都想拓展一下拍卖方面的业务,但这个业务对于资质的审核非常严格,您得帮我走走关系呀。” 刚刚还在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转过脸来就要好处,虽然这确实很符合阿义的性格,但却搞的罗教授非常尴尬:“帮你弄个市级的资质,肯定没有问题……” “市级资质有什么用啊?至少您也得帮我弄个省级的资质吧?” “省级资质的话,我一个人办不了,帮你想想办法吧。” “谢谢罗教授。” “你先别忙着谢我,我可没有答应你什么。” “嘿嘿,罗教授金口一开,我就当做是您的承诺好了。” 阿义硬生生的把这事“贴”到了罗教授的身上,搞的罗教授只能苦笑。 “罗教授,我想请诸位专家和同学们吃顿饭,您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阿义啊,我们不是商人,大家都不喜欢应酬,吃饭什么的就免了吧。” “那……那好吧。” “哦,对了,阿义呀。”罗教授小声说道:“这个香炉是长生亲手交给我的,虽说你们俩是合伙人的关系,但把香炉捐献出来终究是咱俩私下做主,根本就没有经过长生的同意,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对不住长生,几次想要打电话对他说起,却总是打不通,你要是见到他了,帮我提一下……” “这事您放心,连我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都决定捐献了,长生肯定不会反对。就算他反对……反正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那好,长生那边你就去对他说吧。” “没有问题。” 虽说平白的损失了一件宋青花和两百万,但这事对于公司的长远发展有百利而无一害,至少拓展拍卖业务的事儿已经算是有些眉目了,所以阿义的心情格外的好。 如同往常一样,捐献仪式结束之后,阿义这小子就开着那辆不知道到底是几手的豪车,载着一个刚刚认识的小妞,准备出去好好的逍遥快活一番。 当他路过陈长生那间小诊所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诊所里头竟然亮着灯。 除了上次曾经给陈长生通过一次电话之外,阿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长生的面儿了。 见到诊所里头亮着灯,他就知道陈长生一定在。 干脆就把车子停在小诊所门口,带着那个身材火辣的小妞推开了小诊所的房门。 当阿义带着这个刚刚认识的小妞走进诊所的时候,陈长生正在和三奶奶吃泡面呢…… 第233章 应不应该耻笑? 从见到三奶奶的第一眼开始,阿义就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明明是在和陈长生说话,但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往三奶奶身上瞥,完全就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我敢打赌,这位美女一定是个电影明星,给哥儿们介绍一下呗。” “她叫……你就叫她小秋好了。”陈长生甚至根本就没有起身,依旧低头吃面,很随意的指了指阿义说道:“这小子叫阿义,你叫他义哥就好。” 三奶奶落落大方的和阿义握了握手:“义哥安好。” 阿义以无比熟练的动作弹出了一根“华子”,狠狠的吸了一口,直接就把灰白色的烟雾喷到了陈长生的脸上:“哥儿们,看到你这亮着灯我就进来了,有个事儿我得对你说一下,我把你的那个宋青花捐给了罗教授他们……” 陈长生不愿意在三奶奶面前说起这些事情,立刻就打断了阿义的话头:“公司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什么时候勾搭了这么一个大美女?这身条儿,这脸蛋儿,美得冒泡啊……”阿义这小子看待女人的时候,从来就只看身材和脸蛋,但是面对三奶奶的时候,却很罕见的说了一句人话:“这气质……总是让明白了啥叫古典美,啧啧……” 陈长生看了看跟在阿义身后的那个身材火辣的小妞,笑呵呵的问道:“又换女朋友了?” “忘记介绍了,她叫安妮,是三天前我在迪厅认识的。” 阿义这小子,三天两头的换女朋友,陈长生都已经习惯了。 “一会我还得带着安妮去蹦迪,要不要一起去?” “没兴趣,”面对阿义的时候,陈长生永远都是那么的直接:“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看这意思,是嫌了我碍眼了吧?”阿义笑嘻嘻的又看了三奶奶一眼:“你和这样的大美女在一起,我确实不适合当电灯泡,好了,好了,我走了,我走了……” “等等。” “你还有啥事儿?” “我手头上有点紧,你给我转点钱。” 阿义二话不说,就掏出手机给陈长生转了一笔钱:“够不够你用的?” “应该够了。” “那我走了。” 陈长生把阿义送到了门口,阿义甚至还回过头来又看了看三奶奶,酸溜溜的说道:“哥们,这妞可真不赖呀,典型的古典美女,你可真有眼光。亚楠应该不知道吧?” “她不知道。” “那我替你保密。” “你在哪儿找到这么好的妞?美的冒泡啊,尤其是那气质……连我自己都开始相信气质这种很扯淡的说法了,她的气质真的没话说。要我有能有这么一个女朋友,也好心满意足了,你小子艳福不浅呀……” 送走了阿义和他那个刚刚认识三天的女朋友之后,陈长生继续闷头吃泡面。 三奶奶小声问了一句:“这个阿义一定和老爷交情匪浅吧?” “你怎么知道?” “此人与老爷有通财之谊,必然是有些交情的。”三奶奶抿嘴一笑,“奴看此人虽然油滑,满身的市侩之气,和老爷讲话之时却能直抒胸意,应该也是性情中人,想来应该和老爷是总角之交。” “你的观察能力真让我惊叹,一眼就能看出我和阿义的关系,真是太厉害了。” “老爷可不要忘了,察言观色待人接物,正是奴的专长。”三奶奶幽幽的说道:“只是此人行为跳脱举止轻浮,想来也不是个稳重之人。” 阿义这个人,从来就和“稳重”二字不沾边,三奶奶一眼却就能看得出来阿义的本性,这份阅人的能力连陈长生都自叹不如。 “阿义吞云吐雾状若妖魔,必然就是长期混迹市井之辈。” 三奶奶从来就没有见过别人抽烟,她真的无法理解阿义为什么会抽烟,也不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吞云吐雾,不过是一种无伤大雅的个人嗜好而已,其实这小子的本质还算不错……至少对我很不错。” “或许阿义确实和老爷有些情谊,但他身边的女子却太过于轻佻,我看她浓妆艳抹举止轻浮,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吧?” 阿义身边那个名叫安妮的小妞,不仅衣着暴露,而且毫不避讳的在陈长生面前和阿义勾肩搭背,明显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那是阿义的女朋友。”陈长生笑道:“阿义这小子三天两头的换女朋友,我都已经习惯了。” 虽然三奶奶还不清楚陈长生的“女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女子是出身青楼烟花之地?” “不是,”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估计就是阿义在迪厅认识的小妞而已。” “若非烟花女子,怎能只认识三天就成双入对?且又如此的勾肩搭背?岂不是……岂不是……” “你是不是想说这样的女子太过于放荡?” “奴确实想这么说,但却说不出口。” “在这个世界,这样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怪,”对于阿义总是换女朋友这种事儿,陈长生完全就是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阿义有钱,那个安妮年轻又漂亮,俩人合则来不合则去,谈不上什么放荡不放荡。” 三奶奶顿时皱起眉头:“老爷说的合则来不合则去,是不是说露水夫妻的意思?” 露水夫妻? 连露水夫妻都算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三奶奶已经大致的明白阿义和那个安妮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了,但她却还是无法理解:“那女子肯定是看重了阿义的钱财,是不是?” “是。” “若是如此说来,那女子必然是家中贫寒,为了衣食饱暖迫不得已而以美色事人,这个青楼之中的女子倒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不,你想错了,那个安妮和阿义在一起,可不是为了衣食饱暖,更不是迫不得已……”陈长生尽量使用三奶奶能够听懂的语言,简单的描述着阿义和安妮之间的关系:“那个安妮,就是贪图阿义的钱财,就是为了享乐,才和阿义在一起的,基本就是这个样子。反正阿义有几个糟钱,安妮又年轻漂亮身材火辣,自然是一拍即合。其实这也没什么,满世界都是这种事情……” 虽然陈长生已经说的足够明白,以三奶奶的聪明程度肯定已经理解了,但她却更加的迷茫:“女子贪图钱财侍奉有钱人,这个奴能够想的明白,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敢于毫不避讳,公然出双入对,难道他们就不怕世人的耻笑么?” “耻笑?”陈长生苦笑着说道:“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没什么好耻笑的。” 两个时代的最大差异,并不是来自于技术层面,而是来自于完全不同的道德观念! 第234章 启蒙 “女嫁二夫即为辱,从一而终方为荣,我看阿义应该不会娶她为妻吧?”三奶奶就好像个温柔的小妇人一样整理着床铺,还在说着刚才的那个话题:“若是如此的话,日后那女子还怎么嫁人?” “这一方世界,和大明朝那边有着太多的不同,连我都说不清楚。” “这……”三奶奶抬头看了陈长生一眼:“老爷是不是想说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世界?” “按照你的道德观念,确实可以算是礼崩乐坏纲常无存。但按照这个世界人们的理解,却不是那么回事。” 陈长生躺在床上,三奶奶顺势偎依在他的身旁,如同依人的小鸟一般:“奴在这里见到了太多的新奇之物,但最大的不解还是这里的礼乐纲常,实在想不明白。老爷能不能说的再细一些?” “你觉得那个安妮为了享乐就以美色事人,就是放荡之人,是不是?” “是,难道老爷不这么认为吗?” “我也这么认为,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至少在这一方世界当中,这种行为是可以接受的。” “圣人曰……” “行了, 行了,我知道你饱读诗书,但你熟悉的那些圣人教诲,在这里没有用……” 在三奶奶的理解当中,无论两个世界有多么悬殊的差异,但道德这东西总是应该相通的,三从四德和诸多的圣人教诲,从来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怎么能说没有用呢? 难道说这一方世界的人们,连圣人教诲和最基本的道德都荡然无存了吗? “圣人教诲也好,道德文章也罢,其实都是一回事。”陈长生抚摸着三奶奶的秀发,说的意味深长:“秋娘啊,你好好的想一想,那些所谓的圣人教诲和道德文章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圣人教诲和道德文章,就是伦理纲常,是绝对不可以违背的金科玉律,这就是三奶奶的理解。至于说那些东西的本质是什么,她从来就没有想过,甚至觉得没有必要去想,只要老老实实的照做就好了。 “不管是圣人教诲,还是道德文章,其本质就是保证社会运行的基础。” 陈长生说的这句话虽然很简单,但却涉及到了整个社会甚至是人类文明最核心的规则,至少是规则的一部分,无论三奶奶再怎么冰雪聪明,理解起来也有些吃力,只能模模糊糊的大致听懂陈长生的基本含义。 “我知道你可能有点无法理解我到底在说什么,这不要紧,我可以给你举个简单例子。”陈长生从床上下来,关闭了房间里的灯,然后又重新躺回到三奶奶的身边,用一种几乎没有任何情感的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早在蛮荒时代,上古乡民茹毛饮血之时,男女之间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伦理道德,多是血婚或者是族内通婚,很多人都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这个你应该听说过吧?” 陈长生说的就是上古时期母系社会的基本状况。 “听说过。” “在你看来,那是不是礼崩乐坏,是不是违背了伦理纲常?” “不能这么说,因为莽荒时代的上古先民数量稀少,很多人一辈子所见到的人都是身边的那几个,不得不以血婚的方式繁衍子孙,若不如此的话很有可能会灭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自然不能以人伦道德来约束。” “后来,随着人口的增长,尤其是大量农田的开垦,因为耕田种地需要体力好的男子为主力,才建立起了以父权为代表的社会体系,这个你能明白吗?” “奴奴还能明白老爷在说什么。” “就比如说大明朝吧,很多有钱有势的人都是三妻四妾,但有些人却连老婆都没有,你觉着是这正常吗?” “这很正常啊?”三奶奶说道:“有钱的地主自然会三妻四妾,繁衍更多子孙。那些没钱没粮的贫寒人家,就算有了三妻四妾也养不起呀。” “我尽量用你能听懂的语言来说这件事,到底能领会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陈长生尽量把语速很慢,他的语气中几乎没有任何情感之类东西,就好像是在单纯的讲述着什么似的:“也就是说,伦理纲常这种东西,和道德本身无关,而是和社会生产力有关。” “不同的社会生产力缔造出完全不同的社会关系,而不同的社会关系又产生了不同的阶级,最典型的特征就是贫富差距。因为有了足够的粮食和其他的生存物资,上古时代的血婚就变成了违背伦理的存在,逐渐演变成了有钱人三妻四妾,贫寒者孑然一生孤独终老……” 到陈长生说到这些社会规则的本质之时,三奶奶就已经有点听不懂了,但她还在极力的理解着。 “这一方世界和大明朝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技术的进步,而技术的进步又产生了全新的社会规则。这种规则极大的解放了女性,女性不再必须依赖男子,她们有更多的选择权和决定权,这就缔造出了完全不同的德道观念……你能听懂吗?” “奴已经有些听不懂了,只能隐隐约约的猜出老爷在说些什么……” “所谓的道德和纲常,并没有绝对的对错,仅仅只是出于社会稳定的需要。” “你也看到了这一方世界的技术是什么样子,而技术的进步必然会改变社会规则,男女关系仅仅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比如说在这一方世界当中,被你认为天经地义的忠君思想就是一个笑话,因为这里的皇帝早就被推翻了……” “皇帝是被谁推翻的?” “推翻皇帝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民心所向,是技术进步的必然结果,你能明白吗?” “奴已经完全不能理解了,老爷说的是不是《屠龙术》?” “连龙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屠龙术》?”陈长生轻轻的拍了拍三奶奶的后背,小声说道:“虽然你确实很聪明,但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深奥了,就算是你不明白也不要紧。” “虽然奴不明白老爷到底在说些什么,却知道老爷所言及之事乃是大智慧,”黑暗当中,三奶奶的眼睛亮闪闪的,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闪亮:“微言大义,通晓天地,这才是真本事。今日奴才知道老爷是何等的斑斑大才。” “你就不要拍我的马屁了,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和那些只会吟诗作赋的书虫比起来,老爷便是当空皓月,奴实实的是受教了!” 三奶奶的语气当中,带着明显的敬仰和崇拜…… 第235章 胸无大志? 第二日。 一大清早。 当三奶奶从睡梦中醒来之时,陈长生刚刚买来了早点。 虽然仅仅只有两杯豆浆和几根油条茶叶蛋什么的,却让三奶奶很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恐:“奴尚在酣睡,老爷却已经备好了饭食,这可怎么使得?真是折煞奴奴了。” “行了,行了,在这一方世界里,不讲究这些,你先去洗漱然后吃饭吧,我估摸着杜厂长快要把货物送过来了。” 陈长生剥开一个茶叶蛋递给了她,她赶紧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顺势又递给了陈长生:“请老爷先吃……” 陈长生笑了笑,拿起茶叶蛋就吃。 二人相对而食,早餐虽然简单,用餐的气氛却非常的温馨,就好像老夫老妻一般和谐而又自然。 “老爷,慧妹妹说的那些妖怪是怎么回事?”三奶奶说道:“听慧妹妹说,这一方世界当中,还有很多成了精的虎豹豺狼,不仅穿着人的衣衫,还能开口说人话,为何奴从未见过那些妖魔鬼怪?” “你想看妖怪,这很简单。”陈长生打开了电视机,找了一个动画片…… 第一次看到电视里那些拟人化的小动物,虽然三奶奶同样表现出了十分惊奇的神色,但却没有象小慧儿妹子那样真的把这些东西当成是妖魔鬼怪,她表现的很是淡然:“原来慧妹妹说的妖怪就是这些个东西呀。” “这东西虽然确实匪夷所思……”三奶奶指着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说道:“终究只是局限于这个小小物件之内的影像而已,奴还以为世间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呢。” 能看出电视里的东西仅仅只是虚幻的影像,这已经非常非常的不容易了。 “虽然这些影像惟妙惟肖,还能口吐人言,想来也不过是精巧的障眼法吧?” 电视和电视节目,本身就是一个复杂而又庞大的体系,却被三奶奶说成是障眼法…… 这样的说法虽然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但总体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大的错误,至少在认知的大方向上是对的。 同样是第一次看到电视,小慧儿妹妹和三奶奶的反应天差地别,两个人的心智和阅历的差距可见一斑。 “你能看出这是障眼法,确实殊为不易,但这绝不仅仅只是什么简单的障眼法。”要想让古人完全明白电视的作用,确实有点强人所难,陈长生干脆就换了一个广告频道。 “秋娘,你好好看看这一方世界的化妆品……” 化妆品广告中的那些俊男靓女,还有充满了蛊惑的广告词,对于三奶奶来说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但陈长生接下来说的这几句话却让她茅塞顿开: “倘使家家户户都能看到这个东西,就能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某种商品,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三奶奶是何等精明通透的女子,顿时就明白了广告这东西存在的意义,她的眼睛里陡然就迸射出异样的神采…… 从她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得出来,三奶奶已经懂了。 “秋娘啊,你有没有受到什么启发?” “奴已经明白了,明白了老爷为什么要奴看这个东西。”三奶奶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电视屏幕:“此物的作用,就在于广而告之,让更多的人接受我们的货品……” “这仅仅只是广告的一小部分作用而已,除了宣传推广之外,还有树立品牌概念培养消费方式等等作用……” 电视的主要作用肯定不仅仅只广告,但陈长生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陈长生已经给三奶奶做了最基本的启蒙,至于说她能领悟多少,还需要时间的积累。 吃过了早饭以后,陈长生带着三奶奶乘坐了一次观光飞机。 和前些日子小慧儿妹子乘坐飞机的那种兴高采烈完全不同,刚刚“飞上了天”的三奶奶显得有些失望:“自从听慧妹妹说人可以飞天之后,奴就心向往之,原本还以为可以真的象传说中的神仙那样直冲苍穹,想不到只不过是借助机械之力飞的更高而已。” 三奶奶比小慧儿聪明多了,她一眼就看出所谓的“飞天”,其实就是乘坐一种名叫“飞机”的精巧机械,记住机械的力量飞到高处,仅此而已。 “其实奴早就应该知道的,人就是人,又没有长出翅膀,怎么可能真的上天呢?无非就是借助机械之力而已。” “无论那飞机再怎么精巧,终究只是冷冰冰的器械罢了。” “老爷带着奴来到这一方世界,确确实实大开眼界,见到了许多新奇古怪之物。”自从见识到了太多的现代化物品之后,三奶奶已经对这些充满了现代科技的东西有些审美疲劳了:“说到底也不过是玩弄机巧而已,奴还是更想听听老爷说起那些生产力、生产关系之类的东西。” “和这些机巧相比,奴始终认为昨晚老爷说的那些话,才是天地大道,飞机也好汽车也罢,终究只是细枝末节罢了……” “既然你喜欢听,等我回去之后慢慢对你说起,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 “奴始终认为,以老爷的见识和本事,必然可以做出一番英雄伟业,就算是王天下臣诸侯成就一番霸业,也不是不可能……” “说什么王天下,臣诸侯,我可没有那个兴趣,就想求个荣华富贵,能够升官发财娇妻美妾也就够了……你会不会认为我是胸无大志之辈?”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忍不住的抿嘴一笑:“老爷虽有千般本事,终究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老爷可不要忘了,奴是你的枕边人哦。” “昨夜老爷说起那些千古大道之时,尤其是说起那些屠龙术的时候,虽然语气平静而又淡然,但奴能感受得到,老爷也是有些想法的……”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的眸子陡然迸射出比刀剑还要锋锐的目光,那种睥睨四方的气势虽然只是存在了短短的一个瞬间,却还是被三奶奶感受到了。 转瞬之间,陈长生就又恢复了谈笑自如的神态:“你可真是太聪明了,聪明的让我都有些害怕你了……” 正说着,门外已经响起了汽车喇叭的声响。 杜厂长来送货了…… 第236章 人造水晶 因为工作日的缘故,位于城东的文玩市场显得格外冷清,稀稀拉拉的根本就没有几个人。 即便是外地来的游客,也知道这种摊位上的所谓“古董”全都是假的没边儿的工艺品,想在这种地方“捡漏”纯粹就是痴心妄想。 正在百无聊赖的守着根本就没有生意的摊位之时,远远的看到陈长生的身影,那个小商贩赶紧以百般的热情朝着他打了个招呼:“陈老板,陈老板……” 因为以前曾经在这个摊位上买过些“人造宝石”之类的小玩意儿,还加了摊主的微信,彼此也算是“老熟人”了,所以这个小贩主动给陈长生递了一根烟…… “谢了,我不抽烟。” “陈老板又来进货了?” “我就随便转转。” 小贩看了看陈长生身边的三奶奶:“这位美女是……” “是我女朋友。”陈长生随口说道。 “陈老板的女朋友可真漂亮。”小贩随手拿起一串红宝石项链就往三奶奶手里塞:“小物件儿,送给陈老板的女朋友拿着玩儿好了……” 这串项链上的每一颗宝石都有指肚大小,全都浑圆饱满通红如火,肯定价值不菲呀。 这么一个在路边摆摊的小商贩,看起来也不像是很富贵的样子,却随手就赠送了这样的“贵重礼物”,真的让三奶奶瞠目结舌。 陈长生却毫不在意,朝着三奶奶微微点头,示意她尽管收下就好了,同时小声对她说道:“这东西就是纯粹的假货,没你想象的那么金贵。” 假货? 这东西竟然是假货? 虽然这让三奶奶感到很吃惊,但这一方世界本就有很多匪夷所思之物,无论见到多么稀奇古怪的人或者物都不足为奇,三奶奶也就不动声色的收下了。 既然陈长生陈老板的女朋友收下那串所谓的“宝石项链”,接下来就的生意就好做了呀。 “我这儿到了一批新货,陈老板要不要看一眼?” “有什么新货,拿出来给我看看。” 那小贩笑嘻嘻的取出一个样式精美的锦盒,从锦盒中取出一方玉玺来,随手交给了陈长生…… 陈长生略略的看了一眼,顿时就笑了:“这不是传国玉玺嘛。” “对,就是秦始皇的那颗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 三奶奶赶紧凑过来多看了两眼:这东西约有四五寸见方的样子,晶莹剔透色泽微微泛黄,上有五龙交纽的把手,缺少了的那一个小角竟然还用赤金镶嵌,上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花鸟篆文字,分明就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啊。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方已经没有了皇帝,而且三奶奶早就猜出这样的传国玉玺一定就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货,但这样的一个小商贩,竟然敢在大街上公然售卖传国玉玺,还是把三奶奶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玩意儿,就算是假的,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兜售吧? “陈老板,这东西的销路非常的好,很多大老板都买回去做摆件,可以带来好运啊,我的网店一天就能卖好几十单,你要不要进点货?给你算批发价,只要一百五。” 一百五十块,就能买个传国玉玺,真是便宜到家了。 但陈长生却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不论真假,真都是传国玉玺啊,要是带回到大明朝,那还了得? “我不要这东西,你这有没有别的好货?我要那种成色好一点的。” “有哇,但凡是市面上有的货,我这一样都不缺。”小贩立刻就又拿出了一个粗糙的纸盒子,从纸盒子里掏出大大小小的五个蓝色水晶碗:“海洋之心水晶碗,这可不是义乌那边的低端货色,是出口转内销的高端工艺品,在东南亚和非洲销售的很好,陈老板有没有兴趣?” 这五个大小不一的水晶碗,明显就是成套的,色泽通透湛蓝如海,仿佛隐隐有水光流动,就算三奶奶曾经见识过很多奢侈品,见到这一套水晶碗的时候也着实的被惊到了。 “这玩意儿还算有点意思,什么价儿?” “批发价,一百二。” 虽然陈长生并不在乎这区区的一百多块钱,但他还是很享受和小商小贩讨价还价的过程:“一百二?你这是想吃人呀?怎么可能这么贵?这不就是人造水晶嘛,并夕夕上才几个钱?你就狮子大开口的要一百二?你要是杀熟的话,以后我还怎么照顾你的生意?” “陈老板,这是一等品啊,不是义乌产的那种糊弄人的货色,你看看这标签,是天津国营工艺品厂生产的正货,都能出口呢……一百一,真的不能再低了。” “一百。” “一百我就要亏了呢……好吧,好吧,谁让陈老板是老客户呢,我就只当是赔本赚吆喝了,你想要多少?” “我想多来几套,就只有这一个颜色吗?” “一个颜色?怎么可能呢?”小贩又拿出几个同样粗糙的纸盒子,将五颜六色的“水晶碗”一个一个的摆在陈长生的眼前:“红色的这个是火焰之心,白色的冰雪之心……陈老板想要什么颜色我这儿全都有……” 看着这么多精美的水晶碗,三奶奶已经有点“审美疲劳”了。 连传国玉玺都能当街售卖,无论发生多么奇怪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透明无色的给我来两套,其他颜色的每种都要一套,给我打包吧。” “好嘞,还是陈老板爽快。” 当陈长生拿起那尊半尺多高的“玉观音”之时,小贩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接就把这尊温润剔透的“观音雕像”扔进了盒子里:“这个算是添头,免费奉送了,以后陈老板可要多多照顾我的生意哦。” 当陈长生和三奶奶抱着一大堆“价值连城”的玉器离开摊开之后,三奶奶忍不住的小声问了一句:“老爷,这些物品应该不怎么值钱吧?” “也不能说完全不值钱,就比如说一套水晶碗吧……其价格差不多可以买两只烧鸡的样子。” 虽然早就料到这些东西很便宜,但三奶奶做梦都不会想到会便宜到这种地步:“如此经营剔透的水晶碗,五个才值两只烧鸡?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水晶啊……” “确实是水晶,不过是人造水晶……我这么和你说吧,这样的水晶原料,一吨才一两千块钱而已。” “但总需要工匠精雕细琢吧?这么点钱连工匠的雕刻费用都不够……” 雕刻? 这种批量生产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人工雕刻呢? 这玩意就是一次成型的工业品,只要在数控机械上按几个按钮,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第237章 照相 陈长生买了这么多玉器,到底要做什么用,三奶奶早已心中雪亮。 无非就是用作官场上的应酬罢了! 身在官场自然要讲究个排场,迎来送往礼尚往来也是常有的事儿,这是家里的一大开销。 因为大明朝的物价低廉,维持官员本身的生活其实根本就花了几个钱,最大的开销往往来自于各种各样的应酬和排场。 陈长生把这些根本就不值几个钱的“假货”带回大明朝去,用来应酬显然就是一种“小聪明”。 好在这些宝石、玉器足以乱真……说的更准确一点,比真都还要真,根本就不可能被人识破。 “这就叫做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谁又能分的清楚?” 陈长生说的这句话,实在是太有哲理了,三奶奶越品越有味道…… 二人抱着一大堆现代技术生产的精美工艺品刚刚走出文玩市场,就见到几个游客模样人的正在拍照留念。 三奶奶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他们是在拍照。” “何谓拍照?” “拍照就是把当时的情形以影像的方式记录下来……你可能无法理解,这样吧,我帮你拍个照片,你就明白了。” 于是乎,陈长生掏出手机,帮三奶奶拍了一张照片。 二人回到小诊所之后,陈长生打开了电脑,把那张照片用软件好好的修饰了一番,柔光、磨皮、美颜、瘦脸什么的,该用的“手段”全都用上了,然后用打印机打印出来:“这就是你的照片了。” 三奶奶虽不敢说是国色天香,至少也是明艳动人的大美女,再加上陈长生用软件特意的修饰,愈发显得容颜俏丽妩媚万分。 “这……这真的是我吗?奴也没有这般俊美吧?” “虽说你本人确实很漂亮,但也没有漂亮到这种程度,是我帮你修饰了一下……” “这一方世界,似乎对于影像收纳之术已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三奶奶捏着自己的那张照片,又下意识的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这明明就是奴的画像……照片,却已经过更改修饰,还有电视里的那些影像,明明就是个虚幻的影像,却好像真的一样,虚虚实实变幻莫测,让人真伪难辨,还真是应了老爷的那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啊。”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也不是很喜欢。” 三奶奶的这句话让陈长生有些吃惊:原本以为三奶奶这么聪明的古人,见识到现代社会日新月异的技术之后,必然会心向往之,想不到她却不喜欢这里。 “为何?” “奴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一方世界有太多的虚幻之物,很多东西根本就是真伪难辨,奴甚至觉得这一方世界本身就是虚的。” “你只是看到了这一方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 “这方世界如此庞大,奴仅仅只是逗留三两日而已,自然只是走马观花难窥全貌,不过奴……真的有些想家了……” 虽然大明朝并不完美,但三奶奶终究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她和小慧儿一样,已经开始想家了。 “既然你想家了,那咱们就回去吧。” “这么多东西,可怎么带的回去呢?” 光是陈长生采购的那一大堆东西就有不老少,再加上的朝着送过来的那一车化妆品和洗涤用品,已经把小小的诊所堆放的山满海满,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多东西,可怎么带的回去呢? 携带“大宗物品”穿越时空,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好在陈长生早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他和三奶奶分别抱起了一个大箱子,打开了那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 又是一个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大群大群的倦鸟正是归巢,袅袅升起的炊烟中弥漫着熟悉的焚烧稻草的味道。 小慧儿正坐在老家的那张矮凳上,一边有滋有味的嗑着瓜子,一边向四奶奶诉说着:“以前的时候,我和阿母就住在这里,我哥住在厢房里头……” “隔壁就是刘二哥家,小满家也不远。” 小慧儿指着那道早已经不知道矗立了多少年的院墙,笑嘻嘻的说道:“刘二哥家的老黑猫总是从那道墙上跳进院子,偷吃挂在树上的鱼干儿……现在是说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快要酉时末刻了吧?”四奶奶看了看外面越来越昏暗的天色,重新更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我估摸着应该已经过了酉时。” 四奶奶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小慧儿立刻就从矮凳上跳了起来:“我哥回来了,我哥回来了……” 刚刚进门的陈长生看了看身边的四奶奶,小声说道:“就只有你们俩?” 四奶奶小声说道:“遵照老爷的吩咐,只有我和慧妹妹二人,没有外人知晓。” “那就好,你们随我来。” 陈长生驾着停在院子里的马车,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到来荒僻的野外。 在一人多高的枯黄荒草之中,三奶奶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在她的脚下有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 “把这些东西全都装上车。” 趁着三奶奶、四奶奶和小慧儿把那几个箱子装车的机会,陈长生频繁的启动时空之门,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一次又一次的频繁穿越时空,每一次都抱回来一个两个或大或小的箱子。 三奶奶和小慧儿曾经去过二十一世纪,四奶奶虽然还没有去过,却曾经亲眼目的过陈长生穿越之时的情形,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最多只过了十几二十分钟的样子,陈长生就把大量的物品从二十一世纪搬运到了大明朝,把马车装的海海满满。 “好了,总算是搬完了。”陈长生抹了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儿,跳上了马车:“咱们回家去吧。” “老爷以前是这么辛辛苦苦的搬运么?” 当三奶奶问起之时,陈长生呵呵一笑:“当然了,不这么搬运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爷还真是辛苦呢。” “好在这一次有你们几个帮忙,总算可以稍微轻省一点了,以前更辛苦呢。” 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下来,越来越冷的寒风从低空中掠过,黄叶偏偏凋零,碌碌的轮声当中,满载的马车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第238章 大女主和小女人 “上古蛮荒时代,遍地都是虎豹豺狼,单独的一个人或者是几个人,几乎不可能生存下去。尤其是面对大的天灾之时,少数人的力量非常有限,哪怕仅仅是一场洪水或者是旱灾,就让很多人饿死,这个道理你懂吧?” “懂。” 刚刚洗过一个热水澡的陈长生穿着松软厚实的浴袍,正在想三奶奶讲述皇权的由来: “为了对抗天灾也好,为了抵御其他部落的掠夺也罢,就需要大家团结起来,大家会选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做首领……大禹治水的故事你应该知道。” “奴知道大禹治水。” “大禹成了领袖之后,并没有象尧舜那样禅让,而是把首领的权力和地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开启了王朝时代。” “这个奴也知道。” “这就皇权的开始。”、 陈长生用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坐在床上,四奶奶很懂事的帮他捶腿揉腰,旁边的小慧儿对于陈长生说的这些大道理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她都已经开始犯瞌睡了:“哥,我的眼皮子直打架,得去睡觉了。” “你去吧。” 小慧儿妹子打着呵欠走了,三奶奶却依旧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连一点点的睡意都没有:“老爷接着说下去,奴能隐隐的感觉到老爷要说的关键之处了。 “皇权的诞生,完全就是出于群体安全和生存的基本需求,若不这么做上古时代的先民就无法生存下去,所以皇权本身和天命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就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你明白了吗?” “奴已经明白了,请老爷接着说下去。” “三代以前,都是分封诸侯,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无论是春秋五霸还是战国七雄,都是周天子的诸侯而已。” “秋娘啊,你好好想一想,上古那些雄才大略的君主,比如说商朝的武庚或者是周朝的武王,难道他们就不想君临天下统御万方么?为什么还要把权力和地盘分给那些诸侯呢?” “奴不明白,还请老爷指教。” “不是他们不想亲自统治土地和人口,而是他们做不到。” 一直以来,三奶奶都坚定的认为历史上的那些明君就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就是无所不能的九五至尊,但他们连最基本的统治都做不到,这个说法简直颠覆三观。 “当时的生产力还很不发达,你知道生产力是什么意思吧?” “大致能明白。” “能明白就大概就可以了,那个时候的先民刀耕火种,生产能力极其低下,根本就无法供养庞大的官僚系统和数量众多的军队。再加上山川阻隔通讯落后,远方有什么事情一两年才能知道,根本就无法进行有效的统治,素以只能分封之后,把地盘化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交给诸侯去治理,这是当时条件下的最无奈的选择,这个你能明白吗?” “老爷这么一说,奴已经能够明白一些了。” “后来,尤其到了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农耕技术的进步,人口进一步增多,尤其是铁器的使 用,使得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大大加强,也就让真正意义上的实际统治成为一种可能。” “秦扫六合一统天下,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因为当时已经开始具备了这样的条件。” “既然有了这个能力,生产关系也必然会随着改变,这就是秦朝诞生的历史背景,也是皇帝出现的先决条件,若是生产力不是足够的发达,就没有什么秦始皇,也就没有以后的大一统王朝……” “奴已经隐隐的有些明白了,只是还有些细节……” 三奶奶孜孜不倦的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说的都是“生产力”“生产干系”“夏商周秦汉”之类的话题,好像还说到了“九州四海”“天子皇权”,也不知三奶奶为何对这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东西如此的有兴趣? 眼瞅着老爷就要迎娶那雨姑娘做正室夫人了,四奶奶最期望的就是抓紧时间生下一男半女,也好“母凭子贵”稳固自己的家庭地位。 生孩子这种事情必须要两个人“紧密配合”才行,但三奶奶却不停的问这问那,搞的四奶奶越来越不耐烦。 她一边轻轻的帮陈长生捶着腿,一边故意打了一个很夸张的呵欠,用非常疲惫的语气说道:“三姐姐,时辰可不早了,老爷难得在我房里过一次夜,总不好让老爷太过于劳累。若是三姐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老爷去你房里过夜的时候再慢慢请教,好不好?” 明明说好了在四奶奶房里过夜的,三奶奶却有那么多的问题,始终留在这里碍眼,早已让四奶奶大为不满,终于说出了口。 三奶奶是何等精明的女子,自然知道这是下逐客令呢。 虽然她还有很多问题,但确实已经很晚了,尤其是在四奶奶的房中,真的不合适继续耽误四奶奶的“宝贵时间”,只能款款起身说道:“确实耽搁了四妹妹不少时辰,我也该回房了,四妹妹先伺候老爷歇着吧。” 三奶奶前脚刚走,四奶奶就喜滋滋的跳到了床上,几乎把自己的身体全都压在陈长生的胸口:“日也盼夜也盼,总算是把老爷盼了回来,三姐姐却问来问去的真是好不晓事,总算是走了,就让奴好的伺候老爷一晚……” “奴掐算着日子里,这一次肯定能怀上,也好为老爷延续香烟血脉……”四奶奶放下了床幔,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粒红枣大小的药丸,凑到陈长生耳边神秘兮兮的说道:“这是奴特意托人买的诞子丹,只要服下去就一定能生儿子……” 诞子丸?吃了就肯定能生儿子? 还有比这更扯的吗? “这种玩意不能服,以后也不许服。”陈长生夺过那粒乱七八糟的药丸扔在一旁:“吃一粒药丸就能生儿子,这样的鬼话怎么能信呢?真是胡闹。” “你跟着我这么久了,怎能相信江湖骗子的鬼话?这不成笑话了吗?” “奴……真的很想给老爷生下个小少爷,奴跟着老爷已经半年了,肚子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生不生孩子和这药丸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多在一起,总会怀上的,着急也没有用。” “这些时日以来,老爷总是和三姐姐在一起,在她房里的时间最多,我就是再怎么想念老爷,老爷到我的房里也没有来过几次……” “我这不是来了么……”陈长生嘻嘻的笑着,把床幔放了下来…… 第239章 全产业链通吃 和当初秋水伊人胭脂铺开业之时的盛大场面相比,二奶奶的织造作坊开业之时,则显得冷清了许多。 仅仅只有七张织机,雇佣了几个女工,放了几挂鞭炮就算是正式开业了。 江南各地的织造业极其发达,尤其是从元朝中后期开始,棉纺技术从沿海的松江府一带逐渐扩散,以棉花为主要加工原料的棉纺行业得到了空前的大发展,隐隐已经和以桑蚕为主的丝织行业有了并驾齐驱的架势。 尤其是在浙东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织机,甚至出现了很多专业的棉纺女工。 虽然以京城为核心的江南各地依旧是以桑蚕丝绸为主,但棉纺行业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但历史吊诡之处就在于,虽然江南各地和沿海一带的棉纺行业已经开始站稳了脚跟,但绝大多数棉纺织品并没有受到本地人的欢迎。 富人喜欢更加华丽的丝绸、缎子之类的丝织品,这些物品甚至可以当做硬通货来使用。穷苦一点的人家则习惯于使用麻制品……主要是麻布。 作为最重要的纺织品,麻布的使用和普及已经传承了几千年,强大的历史惯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虽然江南各地生产出来的棉布制品很多,但却大多是“出口产品”,至少有一半以上是销售到了北方,而北边草原上的蒙古人,则是最重要的客户之一。 这就导致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朝廷正在筹措钱粮厉兵秣马,准备北伐和蒙古人开战,江南和沿海各地的棉布却大量进入草原,成为游牧民族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之一。 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使然。 蒙古人需要价格低廉的棉布,而南方的作坊主和商人则需要开拓市场赚取利润,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不论是草原上的普通牧民,还是江南的商人,都不在乎彼此之间的敌对关系,这就显得很有意思了。 和精明强干眼界开阔的三奶奶相比,二奶奶则显得普通了很多,无论是心智还是视野,都仅仅只是中人之资。 二奶奶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小小的棉纺作坊还有作坊里的这几张织机,就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总是精打细算,尽可能的压低成本。 为了节省成本,二奶奶总是事必躬亲,每天都累的半死。 当二奶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陈长生偶尔问起经营状况的时候,二奶奶就万分的沮丧:“真是对不住老爷的信任,奴……奴弄的那个小作坊,不仅没有赚到银钱,反而是亏了一些……” 亏了? 怎么可能会亏呢? 棉纺织品的价格几乎就是完全透明的,如此辛苦的经营,就算赚不了大钱,总能赚一点血汗钱吧,陈长生实在想不出来象二奶奶这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经营者,竟然会弄出亏损的状况。 大奶奶经营的当铺,三奶奶的秋水伊人胭脂铺,全都弄的风生水起,好不容易让陈长生给二奶奶弄了点“私人产业”,原本是希望她赚些“私房钱”,想不到却是亏了。 “棉线涨价,棉布的价格却不上涨。素布根本就卖不出去,还得花银子去印染,成本越来越高,结果就……”就好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二奶奶几乎都要哭了:“结果就亏了……” “亏点就亏点呗,不必如此沮丧。”陈长生根本就不在乎这点小钱,哈哈大笑着说道:“只要能弄明白亏在哪里,就只当是交学费了,以后总会赚回来的。” “亏就亏在印染,印染的费用实在太高了。” 二奶奶说的这句话并不准确,因为印染的费用几乎就是固定的,并不算很高,真正要命的“残损率”高的吓人。 因为当时使用的染料几乎全都是以土碱为基础,而棉布本身的属性注定会容易就会出现“掉色”的情况,为了避免“掉色”就只能加大印染原料的使用量,结果却造成了“烧布”的情形,出现了很多的残次品…… “印染质量出了问题,难道染坊不应该赔偿吗?” 在陈长生的理解当中,染坊把二奶奶的素布弄出了质量问题,那些个印染作坊就应该赔偿,但事实却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印染棉布的技术还不是很成熟,经常出现这样那样的技术问题,所以印染行业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不赔偿质量损失。”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染坊岂不是包赚不亏?” “是啊,染坊是永远都不会亏的。” “那还犹豫啥哦,咱们直接开个染坊岂不是更好?织造、印染一条龙,上下游通吃,全产业链发展……” “染坊可比不得织坊,不是说弄几张织机再雇佣几个女工就可以的,不仅需要下本大的本钱,还得有技艺超群的匠师傅才能调配染料,那是很精细的技艺……” 只要是银子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你好好的看看印染的事情,回头我帮你弄个染坊也就是了……”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二奶奶惊的下巴都要掉到脚面上了:“这得花多少银子哦?” “给你置办产业,就不怕下本钱。”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这种有盈没亏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再给你一万两够不够?” 对于二奶奶来说,一万两银子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这么大一笔银子,让二奶奶有种心惊肉跳的惶恐:“这……光是弄织机,就已经花费了老爷好几千两,再弄染坊的话……就算是把奴卖了,也不值这么多……” “你是人,是我的人,不是银子可以衡量的货物……” 虽然陈长生说的十分慷慨,旁边的二奶奶也感动的热泪盈眶,但银子就是银子。 陈长生这个人花钱素来大手大脚,旁边的小慧儿妹子不得不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哥,咱家 的家底可能没有那么厚实,要是再给二奶奶一万两的话,库房里差不多就快要空了呢……” “咱家的银子不多了?不要紧,我会想办法的!” 陈长生这个人,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本事,但搞银子的本事还有的,而且非常的大! 第240章 清官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才刚刚过了立冬没几天呢,就飘飘荡荡的下起了雪。 王大有整了整衣冠,来到羊希泓羊老大人的署房门口,站在廊下高声报门:“职下王大有请见羊督事。” “进来吧。” “是。” 署房之内已经升起了炭火,暖烘烘的,羊老大人正俯首案前书写着什么。 王大有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过了好半天,羊老大人才终于抬起头来,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很随意的说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儿啊?” 王大有慢慢的从怀里摸出一份房契,毕恭毕敬的双手捧着送到羊老大人的面前:“羊督事,其实职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羊老大人看了看那份房契,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闻羊督事家小众多,估计家里可能居住不便,职下特意孝敬大人一处宅子。顺便……职下晋升副指挥的事儿,还望羊老大人多多操心……” 按照安北所的传统,身为指挥使的一把手其实并不负责具体的事务,真正主管各项事务的往往是下面的副指挥。想当初孙成岩主管安北所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局面,现如今孙成岩早就已经调走离任了,当年的三个副指挥当中死了两个,仅剩下的陈长生则晋升成为指挥使。 这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按说就应该提拔新一任的副指挥上来。 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他们三人不仅曾经得到了“卓异”的“考评成绩”,而且是陈长生的直属部下,绝对可以算是心腹了。按照以往的惯例,陈长生已经向朝廷举荐了他们三个人,按说了应该得到正式的任命,升职成为安北所的副指挥了。 但这事却迟迟没有下文。 副指挥,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朝廷命官,而只能算是“部门属官”。 既然是属官,只要得到了陈长生这个主官举荐,通常情况下朝廷基本不会反对,以前的陈长生就这么升上来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羊希泓羊老大人做了安北所的督事大人之后,还需要得到羊老大人的认可才行。 为了升官,王大有特意买下一座豪宅,准备送给羊希泓羊老大人,让他“提携一下。” 以前孙成岩在任的时候,因为大家都是跟着孙成岩出生入死很多年的老弟兄,只要礼物送到了就一切好说,但羊希泓羊老大人和孙成岩显然不是一回事。 羊老大人捏着那张房契看了看,脸上的神态越来越凝重,仿佛密云不雨的天空一般阴暗,过了好半天才终于爆发了。 羊老大人劈手就把房契甩在王大有的脸上,义正辞严的大声呵斥:“你这是做什么?贿赂本官么?” “安北所之官职,乃是朝廷任命,要的是功绩和能力,岂可以私相授受?”羊老大人越说越气,口水几乎要喷到王大有的脸上了:“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把这里当做什么所在?讨价还价的闹市么?” “本官自幼饱读诗书,久受圣人教诲,虽然不敢以忠义自居,也知道尽忠职守为国效力。本官宦海浮沉几十载,从来就是两袖清风分文不取,尔等如此公然行贿,置朝廷法度于何处?岂不是要毁了本官的一世清名?” 听着羊老大人正义感凌然的怒吼声,王大有整个人都懵了。 原本以为只要送一份厚礼,就可以把副指挥的职位弄到手,想不到这位羊老大人竟然还是个清廉如水的大清官,不仅没有收礼,反而好一通教训。 马屁没有拍成,反而拍在马蹄子上,搞的王大有狼狈万分,竟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羊老大人满脸愤怒的站起身来,朝着门口高声大喊:“朝廷任命本官为安北所督事,自然要一身浩然正气,指望贿赂升迁,分明就是白日做梦。若再有敢于行贿者,必严惩不贷。” “姑念你还算有些微功,今日就不与你计较,下去好好做事办差,若是再敢做此见不得人的勾当,休怪本官不念同僚情谊,滚下去。” “是,是。” 在充满了正义感的羊老大人面前,偷偷摸摸行贿的王大有只能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精心准备了这么一份厚礼,原本还以为可以搞定“升职之事”,想不到却被羊老大人一顿臭骂。 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算什么,最主要是惹了羊老大人的不高兴,没有受到严厉的处分已经算是烧高香了,升职的事就算是彻底泡汤了。 康丰年和陆琦贤的职位与王大有相同,资历也差不多,三人都是陈长生的心腹嫡系,都曾经得到陈长生的举荐,原本还打算“搞定”了羊老大人以后一起升官,眼看着王大有被羊老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顿时就打消了送礼的打算。 “这个羊老头还真是难缠呀。”王大有满脸的沮丧表情:“不收礼就不收礼吧,还把我臭骂了一顿,我怎么觉得这羊老头还不如以前的孙指挥呢?” 以前孙成岩孙指挥在任的时候,还会顾及一下兄弟情分,只要礼物到了就会把事情办好。这位羊老大人却不收礼,搞的王大有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虽然孙成岩绝对不是什么清官,但他好歹能收钱办事,遇到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羊督事,真的很让人头疼。 “我这个副指挥的彻底完蛋了。”王大有难受的就好像是个死了儿子的寡妇:“原本以为咱们陈头儿做了指挥使,咱们也能混个副指挥,却被这羊老头硬生生的拦了下来,真他娘的晦气……” 既然羊督事没有收下王大有的贿赂,康丰年和陆琦贤也就这条路走不通了,但副指挥的职位实在太诱人了,怎么也不肯死心:“虽说以前的孙指挥确实贪了点,但他好歹还是比较容易打交道的,这个羊老头一上来,就把咱们兄弟的升迁之路给堵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九十九拜都已经拜了,不差这最后的一哆嗦,既然羊老头的路子走不通,咱们就再去找找陈头儿。”康丰年说的咬牙切齿:“不管怎么说,咱们三个都是陈头儿的心腹,这副指挥的位子怎么也不能落在别人的手中……” 第241章 送礼 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不大,但却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天。 就在陈长生考验小慧儿妹子的功课之时,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他们就来了。 这三人全都是陈长生的心腹手下,见面之时就显得随意了很多:“陈头儿,忙着呢?” “这不正在教小慧儿读书认字么。”陈长生苦笑着说道:“小慧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笨,这都已经过了四十多天,也就认识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么几个字儿,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可真是愁死我了……” 早在建文时期,王大有他们就已经和小慧儿妹子混的很熟悉了,顿时哈哈大笑着说道:“反正小慧儿妹子也不需要考秀才,认字不认字的也不打紧……” 王大有他们的这句话立刻就说到了小慧儿的心坎上:“王大哥说的对,反正我也考不了功名,认字有啥用啊?我哥却偏偏要我读书,一见到那些书本我的脑仁儿就疼……三位大哥帮我求求情,别让我哥教我读书了……” “三位兄弟怕是有什么事情吧?”陈长生朝着小慧儿努了努嘴儿,心领神会的小慧儿马上给三人沏茶倒水。 “陈头儿,今天的事儿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王大有苦着个脸:“那个羊老头不仅没有收我的礼,还骂我贿赂上官……”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这个事我已经听说了。” “那个羊老头可真没有陈头儿你好说话。”康丰年表达了同样的意见:“以前孙指挥还在的时候,虽然孙指挥确实贪了不少,可他收银子就办事,还是很好打交道的,现如今多了这么一个清官,反而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了……” 清官? 你说羊老头是清官? 陈长生宁可相信三百斤的老母猪能上树,也绝不相信羊老头是个清官。 曾经去过羊府的陈长生见过他家里的华贵陈设,若他真是个清官的话,就凭他的那点俸禄,几辈子都买不起那样的奢华府邸。 明朝官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连维持官员的基本生活都十分艰难,至于说在京城购置宅院根本想也不要想。 那羊老头起居奢华,还有一大堆的小姐、少爷,要是没有点灰色收入,怎么可能养得起这么大的一家子人? 拒绝收受贿赂和是不是清官,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千里当官为求财,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虽然大明朝确实曾经诞生过海瑞海刚峰那种名垂青史的清廉官员,但大明朝也就仅仅只有一个海瑞罢了。 绝大多数官员都有这样那样的灰色收入,要不然怎么维持体面的生活,怎么维持官老爷是排场? 想当年的洪武朝,太祖皇帝朱元璋使用了“剥皮植草”的酷烈手段,对待贪官的严厉程度旷古未有,见一批杀一批,都止不住官场是贪墨风气,更何况是现在? “陈头儿,在你面前我就不藏着掖着了。”陆琦贤说的非常直接,“我们三个,都是一直跟着你的。要是我们三个做了副指挥,必定唯你陈头儿的马首是瞻,这么重要的职位,怎么也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吧?这个事儿你得拉我们三兄弟一把才行啊。” “我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当初也就不会举荐你们三个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放着自己的兄弟不用,难道我还能用外人不成?” “只是那羊老头太难缠,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呀。” 陈长生慢慢的端起了桌子上的热茶,却连一口都没有喝,只是望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水汽,笑呵呵的说道:“今天这个事儿,还真怪不得羊督事。” “不怪他怪谁?” “怪你呀。”陈长生指着王大有的鼻子说道:“这事就怪你。” “怪我?” “若是我那羊老头,肯定也不会收下你的那份房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你想啊,羊老头来咱们安北所才几天呀?你又不是他的人,他若是轻而易举的手下你的贿赂,岂不是授人以柄?”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这位羊督事刚来不久,随随便便就收礼,就等于是葬送自己的前程。” “哪有猫儿不偷腥?官场上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以前孙指挥在任的时候……” “此一时彼一时,而且这羊老头能和孙指挥比吗?”陈长生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环视了一下三人:“以前的安北所,上上下下都是和孙指挥出生入死的兄弟,无论什么样的厚礼他都可以照单全收,但这羊老头却是初来乍到,和你们又没有什么交情……” “再者说了,你拿着房契就去送礼,太过于简单粗暴了些。”陈长生慢慢的饮了一口茶水,徐徐的将茶杯放下:“送礼也是一门学问,需要讲究学手段和技巧。那羊老头又不缺宅院,你送他宅子有什么用?” “要是我,肯定会象羊老头那样把你臭骂一顿,也好先赚个清廉如水拒收贿赂的好名声。” “陈头儿啊,我的陈大人,这事到底应该怎么办呀?” 陈长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扭过头去小慧儿说道:“去,把我的那套海洋之心拿出来。” 当小慧儿拿出那套名为“海洋之心”的蓝色水晶碗之时,就算是王大有康丰年等人曾经见识过许许多多的金玉珍宝,见到这么的东西之时,眼珠子都直了。 “一套五个,还全都是湛蓝的水晶碗,这成色,这质地,真是好宝贝呀。” “陈头儿的这几个碗,真是生平所仅见的好物件,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东西,瞅瞅这温润的光泽,就好像一汪流动的海水,啧啧,怕是要值不少银子吧?” 人造的物件,虽然价格远远比不上真正的天然水晶,但这么大的一套水晶碗,全都完美无缺毫无瑕疵,就算是说价值连城也不算太夸张了。 “值多少银子是小事儿,关键是要懂得送礼的学问,一定要送到对方的心坎上才行。”陈长生笑道:“羊督事是文官,最讲究是就是一个雅字,我拿着这套水晶碗去拜会羊督事,试试能不能把你们的事儿办下来……” 第242章 海洋之心 “侯师爷,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会办事呢?”羊老大人佯做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陈指挥和我的交情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能让他坐等呢?” “以后陈指挥来了,完全可以穿堂过屋不避讳,不用通禀等候。” 侯成吉侯师爷就是羊老大人肚子的蛔虫,他当然知道羊老大人的这一番说辞是故意在向陈长生示好,赶紧装模作样的向陈长生告了个罪。 古人见客,最讲究个衣冠整齐,但羊老头却故意穿着居家的便装,而且没有戴冠,看起来好像有些过于随意了,其实就是在借此彰显和陈长生之间的亲近关系。 只有真正非常非常亲近的人,才会在“衣冠不整”的情况下相见。 “羊老大人的气色不错呀。” “托陈老弟的福,我这身子骨愈发的健壮了。”羊老头明明已经看到了陈长生带来的那个锦盒,知道他必然有事相求,但却故作装作没有看到似的,不停的和陈长生没完没了的客套着。 海阔天空的闲聊了一会之后,陈长生不动声色的打开了那个锦盒,将五个大大小小的水晶碗一一摆在羊希泓羊老头的面前,就好像是在和至交好友谈论起一个很轻松的话题似的:“只因机缘巧合,我偶得了这么几个玉碗,听闻老大人是玉器珍玩的鉴赏宗师,特意带过来让老大人品评一二……” 羊希泓羊老头可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从陈长生打开锦盒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这几只玉碗色泽通透湛蓝如海……” “老大人果然不愧是鉴赏大家,这东西有个名堂,唤做海洋之心。” “嗯,嗯。”羊老头不断的点着头:“这几只碗通体湛蓝,钟灵顶秀带着隐隐的温润水泽气息,以海洋为名还真是恰如其分,只是此物应不是玉石而是水晶之属。” “这不是玉石?而是水晶?”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何以见得?” “你来看。”羊老头拿起最大的那只蓝色大碗,凑到灯火之下,细细的指点给陈长生看:“玉石之物无论再怎么通透纯净,必然会有天然的水种和纹脉,而这碗如此巨大,却清澈如水,既没有玉石的纹脉也没有玛瑙的斑斓,必然就是水晶无疑了。” “虽说水晶比不得玉石珍贵,但如此大块的水晶已是十分的难得,再加上这浑然天成毫无瑕疵的雕工,确是一件稀世的宝贝呀。” 人造水晶,而且是工业化批量生产的工艺品,想要多么完美就有多么完美。 “老大人果然慧眼如炬,若不是老大人说起,我还以为真是玉碗呢,孤陋寡闻让老大人见笑了。”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陈老弟本就是武人出身,不知道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要不怎么说老大人读书多呢,我就远远不如了。”似有意似无意的捧了羊老头几句之后,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这么好的宝贝,在我手里也是明珠暗投,充其量也就是拿做吃酒饮茶的器具罢了,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还不如留给老大人赏玩,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明明知道陈长生就是来送礼的,但羊老头却说的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如此稀世珍宝,我可不敢夺君子所爱,更何况无功不受禄……” “老大人客气了,自老大人督事以来,我安北所政事通常人事顺和,虽然偶有个把不懂事的粗人,被老大人教训一番之后,亦是明了事理幡然悔悟……” 虽然陈长生说的十分隐晦,但羊老头却心中雪亮,知道他说的就是今天王大有的那个事儿。 “前番我举荐了那王大有,想不到他却公然贿赂老大人,真是好不晓事,好在老大人一身浩然正气,帮我教训了他一番……” “若不是看在那厮在陈老弟你的部曲,我定要狠狠的惩处。” “明白,明白,还是看了我的面子。”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这个王大有,做事不知深浅,往往一意孤行,平日里我也没有少说他。只是这人本就是武人出身,粗野惯了。原本不适合擢拔到副指挥的位子上……” 不知不觉之间,就把话题转移到了正事儿上,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一般情况下,要想提拔某人,必然会大大的说他的好处和能力,陈长生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停的说着王大有的种种缺点,甚至说出了“不适合提拔”的这种话语。 “不过呢,这个王大有却是我的亲信,跟随我出生入死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胜在一个忠字。”陈长生脸上的笑容更浓了:“我也知道,提拔此人有任人唯亲之嫌疑,着实的让老大人为难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不任人唯亲,难道还要任人唯疏不成?” 我知道提拔王大有会有人说闲话,说我是任人唯亲,但副指挥的职位何等重要,我肯定要提拔自己熟悉的人啊。 其实,无论是不是把王大有提拔到副指挥的位子上,王大有都一直在履行着副指挥的职责,算是事实上的安北所副指挥。 而且这王大有又是陈长生的亲信,陈长生肯定要优先提拔“自己人”。 这本就是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则”,羊老大人还能不明白? “朝廷里的事情……哎……”羊老大人故意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朝廷里的那些大员,不用我说陈老弟也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不论提拔谁都会有人说闲话,这也是免不了的。” “今日之事,我仅仅是骂了他几句,并没有上奏,陈老弟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羊老大人的回护之情,长生怎会不知?”陈长生做出一副很懂事的样子:“但凡老大人把他贿赂上官的事情捅上去,他的前途就算是彻底完了。” “就算我不念那王大有积年的功劳,总不能不看陈老弟的面子。”羊老大人依旧说的那么的义正辞严,“不管怎么说,那个王大有都是你陈老弟的人,以后该怎么管教是你陈老弟的份内之事……” “老大人这么说就见外了,您才是安北所的督事大人呀。咱们安北所的事儿,还得老大人拿主意才行。”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侯师爷,帮我送一送陈指挥。” 陈长生前脚刚走,羊老大人就迫不及待的拿起了蓝色的水晶碗,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不住的啧啧赞叹:“海洋之心?好东西啊,真真的就是好东西……” 第243章 感谢费 虽然副指挥的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但王大有却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已经帮他把事情办成了。 有了陈长生这个指挥使的举荐,还有督事羊大人帮忙背书,这事就是板上钉钉,只等朝廷的任命文书而已了。 眼瞅着就要高升的王大有却犯了难。 “这事是陈头儿帮我一力促成,他知陈头儿的恩情,也想给他表示表示……”王大有搓着手,小声的询问身边的陆琦贤:“陆老弟,你说我该给陈头儿送点什么?” “陈头儿就是自己人,这事好说。”陆琦贤嘿嘿的笑着说道:“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拐弯子绕圈子,直接拿黄的白的给他送过去也就行了,没那么麻烦。” 送金子银子,这事王大有一点都不外行,但送多少却是个难题。 为了帮他办成这个事情,陈长生拿出了一整套的“海洋之心”。 那一套水晶碗是什么成色,王大有陆琦贤等人都曾经亲眼见过,那五个大大小小的水晶碗到底值多少钱谁也说不好。 “旁的不说,那样的一个蓝色水晶碗,少说也得值一千两吧?五个就是五千两。” “你的意思是……让我送拿五千两银子给陈头儿送过去?” 听了这句话,陆琦贤顿时就笑了:“王哥,我看你平时挺会来事儿的,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就犯傻了呢?你出五千两送给陈头儿,咱们陈头儿送了羊老头一套水晶碗,岂不是等于他什么都没有落下,就白白的帮你捞了个副指挥?你的意思在哪儿?” “我明白了,那五千两就只当是抵了那五个蓝色的水晶碗,我还得额外向陈头儿意思一下。” “你总算是明白了。” “我给陈头儿多大的意思才够意思?” “那套水晶碗就算是陈头儿帮你送给羊老头的,连羊老头都送了五千两,给咱们陈头儿总不能少于这个数吧?” “一万两虽然是个大数目,但我相信你肯定能拿得出来……” 一万两银子,换一个副指挥的职位,其实相当的划算。 自从上一次被羊老头臭骂了一次之后,王大有就学乖了,再也不会做出“公然行贿”的傻事儿,而是趁着陈长生在安北所当值的机会,把好几个装满了银锭的箱子装上马车,送到了他的家里。 一万两银子啊,足足六百多斤呢,可不是个小数目了。 “大有哥?我哥不在家……有什么事情还是等我哥回来再说吧,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纯粹而又天真的小慧儿不解的问道:“我哥就是安北所衙署里头,你怎么你当面对他说,还跑到家里来了呢?” “我的事不用陈头儿,有你慧妹子就可以了。” “我?”小慧儿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解的问了一句:“我能帮你办什么事情哦?” 王大有二话不说,就把车上那几个沉甸甸的箱子全都拽了下来。 “大有哥,你这箱子里装的是啥?” “没啥,就是一点土特产。”王大有嘻嘻的笑着:“陈头儿帮我办了件大事,还把那套蓝色的水晶碗贴了进去,这事慧妹子你是知道的。” “我确实知道,只是知道我哥拿着水晶碗出去了,可不晓得是去做什么事情哦。” “不晓得也不要紧,总不能让陈头儿帮我办事还往里头贴钱,我也得稍微意思下,就专门弄了点土特产送给来给慧妹子尝尝鲜儿……” 王大有很清楚的知道小慧儿和陈长生的亲密关系,只要把这几箱子“土特产”交给了小慧儿,就只当是交给陈长生本人了。 费力的把最后一个箱子从马车上拽了下来,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沉重声响。 “好了,东西全都卸下来了,我也该走了。” “我送送大有哥……” “不用送,别那么客气。” 王大有驾着空荡荡的马车走了。 刚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三奶奶看了看那几个沉甸甸的箱子,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这些个‘土特产’可真是沉重,还是赶紧放进钱库里边吧。” “银库?不过是些土特产罢了,又不是银子铜钱,怎能放进钱库呢?”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顿时就笑了:“慧妹妹,我敢和你打赌,这箱子里肯定不是什么山野货色土特产,一定就是银子。” “银子,这么大的好几个箱子,全都是银子?” “你敢不敢和我赌?” “赌什么?” “就赌一文钱好了。” “一文钱,赌就赌。” 小慧儿妹子很有把握的掀开了箱子,一看之下顿时目瞪口呆:箱子里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银元宝。 赶紧打开其他的箱子看了看,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元宝,而且全都是二十五两一个私铸中元宝。 “我的天爷,这得多少银子啊?”小慧儿妹子已经惊的目瞪口呆:“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他为啥要这么多的银子放到咱们家里来?” “这还有说吗?”三奶奶是何等精明之人,早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肯定因为官场的事情,老爷帮了他的大忙,他才会出手如此阔绰……” “这……这也太多了,这么多的银钱……可怎么是好?我哥还不知道呢吧?” 相较于淳朴天真的小慧儿妹子,三奶奶则更懂官场上的那些事情:“这个事情吧,老爷肯定是知道的,要不然这王大有也不会直接把这么多的银子交给慧妹妹你。” “你是说我哥是贪官?” “官场上的事,往往说不上什么贪不贪的,要是慧妹妹不放心,等老爷回来之后你再当面问他好了。”三奶奶小声说道:“这么多的银钱,不适合放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赶紧放进钱库吧,若是被人看到了,终究有些不好。” 小慧儿赶紧费力的拖动木箱,因为箱子太过于沉重,三奶奶也搭了把手。 两个陈长生最亲近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拖拽进了库房! 仔仔细细的清点数目之后,竟然足足有一万两之多。 一万两啊,整整一万两啊银子。 也不知陈长生帮了王大有多大的一个忙,竟然送了这么多银子…… 第244章 拜寿 冬月二十四,忌安灶,忌动土,宜出行,宜纳采。 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顺义伯包慕贤起了个绝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团福字棉袍之后,特意戴了一顶八瓣的“富贵帽”,梳洗妥当之后又一次叮嘱家里的那几个贴身的长随和丫鬟: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早就对你们说过了,一会到了陈府,都给捡着好听的吉利话说,尤其是见到老太太的时候,除了恭贺的喜庆之言以外,什么话都不能说。” “谁要敢坏了这桩好事,需知家法无情。”虽然早已经千叮咛万嘱咐,顺义伯包慕贤还是有点不放心:“刚才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再演练一遍。” 那几个长随和丫鬟都是穿上了新衣,脸上带着最喜庆的笑容,规规矩矩的行了跪拜之礼,然后就用整齐划一的声音高声唱和:“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顺义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捻着胡须说道:“梅香,你去小姐的闺房里头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此时此刻的雨儿小姐,正在母亲的帮助下梳妆打扮。 雨儿小姐本就是天生丽质容颜俊美,刻意的装扮之下,愈发显得眉目如画身材玲珑,尤其是那条袭地的长襦裙,用一条细细的带子把腰身杀了又杀,那身段儿……真是绝了。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今日的雨儿小姐特意梳了一个“万福”的发式。 一般情况下,只有那些稍微上了年纪的女子,才会用这样的发式,但雨儿小姐还是用了这个和她的装扮明显不怎么搭配的“发型”,就是为了刻意彰显那个“福”字。 就好像是叮嘱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包夫人又一次开始在雨儿小姐絮絮叨叨起来:“阿母虽不是陈长生的生母却与生母无异,你这桩美事姻缘能不能成,就看你能不能哄的老太太点头了。” 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只要阿母点了头,雨儿小姐和陈长生的婚事就算是成了。 打着“拜寿”的幌子,让阿母看一看雨儿小姐,其实就相当于是“见家长”了。 虽然早已经演练了无数遍,雨儿小姐还是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等到了陈大哥家里,我就先给阿母磕头……” “错了,错了。”眼瞅着就要去陈府给阿母拜寿了,雨儿小姐却记错了最要紧的流程,作为母亲的包夫人赶紧再次纠正:“去了之后,先等你爹和我献礼,然后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再给老太太磕头,最后你再献上寿礼,无论如何都要把老太太哄的高兴了才行。” “万一阿母不点头怎么办?” “陈长生自己都答应过的事情,阿母应该不会不点头。”对于这个事情,包夫人信心满满:“就凭你的容貌,只要哄的老太太高兴了,再加上我和你爹在一旁敲边鼓,应该一定能行。” “给老太太的寿礼带在身上了吧?” 雨儿小姐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那个小小锦盒,重重的点了点头。 “拜寿的时候,先喊一声阿母,只要老太太一点头,立刻就改口,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改口?这都还没有成亲呢就改口?会不会惹得外人笑话?” “你是不是傻?”包夫人用手指头大力的戳着女儿的额头,完全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只是做个小寿,哪里有什么外人?谁会笑话你的心急?” “再者说了,陈长生家里可是有四房姬妾的,她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坏咱家的好事,只要你改了口,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谁也改不了,明白了没有?” “孩儿明白了。” 今天是决定女儿婚姻的重要时刻,包夫人一点都不敢马虎,举着铜镜照了又照,确认女儿的妆容没有半点瑕疵之后,才总算是放下心来:“好了,咱们动身吧。” 车轿早就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包慕贤夫妇二人捏着礼单子,对那些精心准备的寿礼一一核对。 按照民间约定俗成的风俗,给老人做寿最讲究个吉利二字,求的就是“高寿”二字,就算是贫寒人家也会精心准备寿礼。 顺义伯包慕贤夫妇给阿母准备了九笼寿礼,除了丝绸、茶叶等等常见的礼物之外,还有不少珍贵的礼物,更有一领海鼠皮挂缎子面儿的“万寿袄”。 虽说顺义伯这样的官宦之家资材丰厚,但那毕竟已经是隔年的老黄历,再也翻不得了:自从永乐朝取代了建文朝之后,顺义伯包慕贤就成了无职无权的空头爵爷。家里的开销本就很大,再加上被安北所和陈长生敲过几次竹杠,就算家底还没有被完全掏空也差不多了。 但爵爷的排场和体面却不能降低,坐吃山空之下家里的财政状况越来越窘迫,只是咬着牙勉强维持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局面罢了。 仅仅只是为了给阿母筹备这些寿礼,就花费了包慕贤不少的心思…… 只有成就了这桩姻缘,把陈长生变成家里的姑爷,才能在官场上有所发展,才能改变越来越窘迫的家庭状况。 对于顺义伯包慕贤夫妇来说,这桩亲事至关重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正常情况下,象自己女儿这样几次三番的私下和陈长生接触,就算不说是“伤风败俗”吧,也是顺义伯绝对无法容忍的事儿,但考虑到整个家庭的状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 尤其是包夫人,对于未来的姑爷是一千个满意一万个满意,甚至暗暗鼓励女儿去和陈长生“私会”。 对于大户人家来说,雨儿小姐几次三番的和陈长生“私会”,若是传扬出去必然闲话满天飞,好在这事终于要成了。 因为以前已经提过一次亲,只要今天的寿宴上阿母点个头,陈长生就是包家未来的姑爷了。 有了这一层关系,不仅可以遂了雨儿小姐的心愿,成就一番美好姻缘,更重要之处还在于,包慕贤就可以借助陈长生的官职和地位,找机会在官场上做点什么了。 要不然的话,他一个临时投降的前朝旧臣,官场上的人才懒得搭理他呢。 当车轿来到陈府门口的时候,包慕贤夫妇和雨儿小姐,不约而同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于这一家人三口来说,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第245章 眼镜寿礼 “都起来,都起来吧。”阿母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眼神有些不好也在情理之中。老人家眯缝着那双昏花的老眼,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都是一家人,就甭磕头了,吉祥的话儿也说了不少,都坐过来……” 刚刚给阿母磕过头的陈长生长身站起,坐到了阿母的右手边。 “长生啊,自打你来了之后,咱家的日子可就好起来了。”阿母一手拉扯陈长生,一手扯着小慧儿妹子:“以前呀,咱家的日子恓惶的很,连饭都吃不饱,油盐都是借的。现如今可算是熬到头了,小慧儿都胖了许多……” “咱家就全指望我哥呢。”说起陈长生的时候,小慧儿妹子的脸上全都是骄傲的表情:“不过也不用说这些客套话,谁让他是我哥呢。” “我也没什么本事,全都是阿母的福气好。” 就在一家人热热闹闹之时,顺义伯包慕贤一家人就来了。 “阿母真是好福气啊,”包慕贤的脸上挂着最亲切的笑容:“儿女双全,身康体健,就算是活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包夫人把礼单递给了小慧儿妹子,没口子的说着客套话:“听闻阿母办寿,也不曾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 “老姐姐的福气可真是好。”不动声色之间,包夫人就把小慧儿妹子挤到了一边,拉着阿母的手笑的见眉不见眼:“我也得沾一沾老姐姐的福气才行哦……哎呀呀,光顾着说话了,还没有给老姐姐正式的拜个寿呢……” 包慕贤夫妇二人站在一起,朝着阿母行了个常礼。 与此同时,他们带过来的那几个长随和丫鬟赶紧磕头跪拜,就象曾经演练过的那样用整齐划一的声音高喊起来:“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阿母他们早就知道他们回来,而且阿母又不善于虚伪的客套,直接就开门见山的切入了正题:“我已经活了一把年纪,已没有什么牵挂的了,只是孩子们的事……这人呀只要是不成亲,就算是活到八十岁也是个小娃娃……” 阿母努力睁开老花眼,极力的在人群中寻找着:“听我家长生说,你家闺女也是要来的,哪位才是啊?” 阿母竟然主动提起这事儿,这就意味着成功的概率在无形中又增添了几分。 包夫人心中暗暗欢喜,赶紧朝着女儿打了个眼色。 “晚辈给阿母见礼。” 早已经心领神会的雨儿小姐款款而出,先是给阿母行了个福礼,然后又往前迈了一步行了个更正规一点的蹲身礼,最后才跪拜在地,行磕头叩首的大礼。 这一套礼仪非常的讲究,每一个礼都意味深长,每一个礼节都有别样的含义。 作为晚辈,磕个头也不算什么,但是磕完了头之后,雨儿小姐却没有起身,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长方形锦盒,恭恭敬敬的双手举过头顶:“晚辈给阿母的礼物,还望阿母垂受……” “这是什么物件啊?” 当阿母接过锦盒打开的时候,看到锦盒里的东西,陈长生几乎当场就跳将起来:雨儿小姐给阿母准的寿礼竟然是一副眼镜。 那确实是一副眼镜,如假包换的眼镜。 这是大明朝啊,哪来的眼镜呢? 在那个瞬间,陈长生甚至开始怀疑雨儿小姐也和自己一样,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 但身旁的众人却是一副很正常的神色,就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古怪的物件儿似的。 虽说眼镜这东西在大明朝确实很稀罕,但却绝不是什么超越了时代的科技产物。 眼镜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百多年以前,甚至是元朝的中前期,就已经进入宫廷了。 在马可波罗的游记当中,就曾经有过眼镜的记载,而且这玩意在古代就叫“眼睛”,和现代的名字完全相同。 只不过因为制作成本高昂,当时的眼镜大多只是在宫廷之内流传,偶尔会被皇帝赏赐给上了年纪的老臣:这是因为当时的眼镜还没有近视镜的说法,全都是清一色的老花镜。 陈长生真的不知道这个时代竟然已经有了眼镜。 阿母的老花眼,配上这样的一副老花镜,虽然度数未必合适,但肯定可以极大的改善视力。 这样的礼物,真是太贴心了,立刻就讨了阿母的喜欢。 “闺女啊,坐到我身边来。”当阿母拍着身旁的座位示意雨儿姑娘坐过去的时候,早已经“站好了位置”的包夫人赶紧一把就将她拉了过去。 “让我好好看看这闺女。”阿母抚摸着雨儿小姐那双白皙细嫩的小手,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这闺女生的俊俏,脸庞也好,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人……” 包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看准了机会赶紧接住了阿母的话头:“我家女儿有没有福气,还得是阿母的一句话才行啊。前番找了媒婆来提亲,一时竟然耽误了,雨儿和长生的这门亲事……” “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也不怕丢脸,这事还得阿母做主才行啊。我家女儿后半辈子的福气,还不是阿母一句话的事么?” 阿母笑呵呵的拉着雨儿小姐,愈发的慈祥和蔼:“孩子们的事情,只要孩子们满意了,咱们做长辈的岂有不满意的道理呀?这闺女……啧啧,可真是个好闺女呦……” 听了这句话,心都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的包夫人顿时就坦然了,赶紧不失时机的朝着女儿打了个眼色。 虽然心花怒放的雨儿姑娘早已经兴奋的浑身颤抖了,却还没有忘记最要紧的一个环节,赶紧从新给阿母磕头:“阿……婆母大人在上,受雨儿一拜……” 阿母早已经高兴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一声婆母虽然喊的有点早,不过也是迟早的事儿,改了口也好,以后走动起来也就方便了,免得有人说闲话……” 这都还没有成亲呢,就急不可待的改了口,确确实实有操之过急的嫌疑,但包家太需要这个婚姻了,又唯恐夜长梦多节外生枝,所以才会急急呼呼的确定下来,免得中途生变。 虽然顺义伯一家三口全都心满意足,那四房姬妾也面带微笑,但她们的笑容却显得有些生硬勉强…… 第246章 成功之母 砂锅里的染料已经沸腾了,作为主要原料的“蓝泥”从凝结的胶状物开始溶解,成为稀粥一样的糊糊。 二奶奶小心翼翼的拿起木勺,就好像是从事什么危险的工作一般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将土碱水一点一点的滴入锅中。 随着土碱水的加入,仿佛稀粥一样的糊糊竟然开始变色,然后就出现了“水固”分离的迹象。 古代的印染技术,大多是用这样的“附碱法”,看起来虽然简单,实则是当时最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二奶奶不惜花费重金,专门请了经验丰富的染匠师傅,才学来这一手调制染料的手艺。 随着土碱水的持续增加,已经分层的染料开始凝结出如同雪花一样的絮状物。二奶奶愈发的谨慎了,就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愈发精准的控制着土碱水的滴落速度,同时慢慢的搅动着,将那些凝结起来的絮状物打碎搅散…… 她做的很好,非常非常的好。 紧接着就到了配色环节。 染料配色,就是整个印染流程当中的点睛之笔,这是把布匹染好的关键环节。 光是靛蓝这一种颜色,因为深浅明暗的不同,又细分为几十种不同的色泽,每一种色泽都需要仔细调配。 所谓的配色,可不是把几种不同的染料搅和在一起那么简单,不仅工艺繁杂琐碎,尤其看重对火候和色泽的掌握,急不得也慢不得。 好在二奶奶已经反反复复的实验了上百次,无数次的失败早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终于顺顺利利的调制出了一小份天蓝色的染料。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她扯下几个布条,小心翼翼的把布条子浸入到染料锅中…… 很有耐心的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把染料锅中的布条捞了出来,急不可待的熨干之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又失败了。 刚刚印染的这些布条,色泽纯正看起来好像很成功,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布条的纤维之间有了明显的间隔,这就意味着棉线变细了,染料已经损坏了布条。 双手微微用力一扯,原本很结实的棉布竟然顺势裂开,这叫“糟布”。 所谓的“糟布”,就是特指布匹的后期处理工作没有弄好,极大的损坏了布匹的质量,变成了人们常说的“朽布”! 二奶奶素来就是个谨慎的人,虽然陈长生又拿出了一万两银子的本钱让她开染坊,但她却始终不敢孤注一掷的直接把染坊开起来,而是先想方设法的自学了一下印染手艺。 为了学好这门手艺,二奶奶私下里找了好几个染匠师傅,来来回回的花了不少银子,原本以为已经学会了,但高达上百次的实验的成功率却还不到七成。 这样的手艺实在太潮了,若真是大规模印染的话,必然亏的血本无归。 看着那些“糟布”,二奶奶就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竟然忍不住的掉下泪来…… 那雨儿姑娘已经改口称阿母为“婆母”了,成亲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只要那雨儿姑娘一过门,姬妾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但陈长生给二奶奶置办的产业,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弄好,怎么能不着急呢? “这怎么还哭上了?” 当陈长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之时,二奶奶愈发的悲从心生,竟然扑到陈长生的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是奴笨拙,始终掌握不了印染的手艺,辜负了老爷的信赖……” “染不好就染不好呗,不着急,慢慢来,总是能够学会的。” “一锅染料就要七八两银子,奴已不知空耗了多少银钱……” 靛蓝色,是古代的“至尊色”,不仅原料的价格奇高无比,而且非常的不容易调制,每一次实验失败都对二奶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仅仅只是这些实验失败的成本就足以让一般的小作坊承受不起了。 但陈长生却一点都不在意:“既然是学手艺,肯定有失败,就只当是交学费好了。先不要哭,好好想想是哪里做的不对。” “该想的奴都已经想过无数遍了,总是弄不好。”二奶奶抹着眼角的泪水说道:“奴曾听上了年纪的染匠师傅说,这蓝色织物最好在夏时印染才能最好,现如今却是冬季,难道说是天时不对?” 古代的工匠,总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说法,就比如说印染这个行业吧,就有“夏染靛蓝冬染青”的说法,虽然谁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道理,却始终遵循这一条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 只有夏天才能成功的印染某种颜色? 这种可笑的说法陈长生压根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二十一世纪那么多的印染工厂,只要有业务随时随地都会进行印染加工,从来就没有听说这种事情还要区分季节的说法。要真是那样的话,数不清的大型印染企业还怎么干活? 要是那些大型的纺织企业也要等季节轮换才能开工印染的话,早就倒闭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肯定和季节无关。”陈长生说的不容置疑。 “那就是奴太过于笨拙,实在不堪大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二奶奶的眼睛里又泛起了一抹隐隐的泪光。 大奶奶打理的当铺,做的就是低买高卖的生意,同时还象其他的当铺那样往外放贷,躺着就能赚到白花花的银子。 三奶奶的秋水伊人胭脂铺销售高档化妆品,早已声名鹊起,就算是说成日进斗金也不是很夸张了。 好不容易让老爷给自己下了大本钱置办了产业,却始终弄不成,而且总是亏钱,只能说明二奶奶的能力有问题,这让她非常非常的伤心,甚至一度开始怀疑自己。 在所有的四房姬妾当中,就属二奶奶最辛苦,也最兢兢业业,但结果却是最糟,也就只能说她的命不好了。 “想来奴就是一辈子穷苦的命儿,命中注定一事无成……” “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陈长生的这句话似乎有着某种强烈的激励作用,登时就让二奶奶重拾信心,她准备继续试验,一定要把印染这门核心的手艺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好像掌握自己的命运一样。 “你先歇一歇吧。”陈长生抚摸二奶奶的头发,满是温存的说道:“这种技术上的事情,仅凭锲而不舍是不行的,必须要所突破才行。这样吧,回头我找人问一问,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老爷认识染匠师傅?” “不认识什么染匠师傅。”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但我认识其他的高人呀。” 听了这句话,二奶奶陡然明白过来,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似的,用手指朝着上方指了指:“老爷是不是说……找仙界的高人指点一二?” “你可真聪明。” 第247章 化工商店 “和你合作真是太愉快了。” “不要走,决战到天亮。” “三带一,飞机……” 在熟悉的斗地主旋律当中,王老板正在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 如同绝大多数同行一样,王老板开的这间化工染料店几乎没有什么顾客,平时几乎看不到有人来买东西,其实他的商店生意相当不错。 同类型的化工染料店,几乎都有自己的“老客户”,全凭那些“老客户”维持着生意。这些老客户几乎从不到店里来,无论需要什么样的原材料,只要一个电话开店的老板就会把货物送过去。 虽然一整天都没有顾客走进店铺,但王老板却一点都不着急。 如同以前一样,输光了所有的欢乐豆之后,王老板正准备关闭店铺回家吃饭的时候,一个陌生的身影走了进来。 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但王老板却却异乎寻常的热情,主动递上了一根香烟。 陈长生摆了摆手:“谢谢,我不抽烟。” “喝茶,喝茶。” 王老板开的是化工染料店,而不是菜市场,但凡能走进店里的人,肯定就是有所需求的顾客。善于经营的王老板总是极力抓住每一个顾客,然后就把新顾客发展成老顾客,这是他最基本的经营之道。 所以,王老板显得格外热情,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压根只字不提,而是张罗着沏茶倒水。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陈,陈长生。” “鄙人王开放,”王老板主动递上一张名片,“陈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 “印染。” “那您就来对地方了。”王老板万般殷勤的拿出厚厚的一大沓子产品资料:“染料我就不说了,只要是国内有的,我这里全都有,就算国内没有的,我也能想办法帮您弄到,这都是最基本的。各种助染剂、各种醋酸、磷酸、渗透剂、硫化剂什么的……” 陈长生哪里懂得这些化工方面的东西哦,也不晓得王老板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笑呵呵的掏出一小块布条子:“我们厂子里染了一匹布,出了点小问题,王老板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一小块布条,就是被二奶奶弄坏的“糟布”。 王老板戴上了眼镜,只看了一眼就面露狐疑之色:“陈老板的厂子……我没有任何贬低您的意思啊,单纯就是就事论事……” “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陈老板啊,你的那个厂子技术也忒落后了,怎么还用土碱呢?”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二奶奶鼓捣了很多个日日夜夜都没有搞明白的问题,王老板一眼就看出来了:“土碱的含量本就不稳定,除了用于蜡染的前期处理之外,谁还用这工艺呀。你瞅瞅你瞅瞅,土碱都把织物纤维损坏成什么样子了?这是粗纺的棉布啊,怎么能用土碱呢?就算是涤纶纤维也不敢这么用吧?” “陈老板是做苫布生意的吧?” 苫布生意? 陈长生根本就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含含糊糊的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现如今,也就只有那些使用了大量油蜡的工业用纺织品,才会用这样的印染手法,民用的布料可不敢这么用啊。” 工业用的仿制品和民用的布料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哦,哦,我们确实是做工业纺织品的,这不是想转型民用印染业嘛,就过来打听打听。”陈长生随口说道:“就这个糟布,应该怎么弄才好?”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先上还原剂啊,只要是棉纺织纤维,不上还原剂肯定糟朽。” “那好,你先给弄点还原剂,我先回去试试。” “没问题,”就象是个热情向顾客兜售商品的小贩一样,王老板又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画册……其实根本就是不是画册,而是最常见的印染行业色谱对照表:“陈老板呀,您好好看看,您那边还缺那种颜色的染料,只要是对照表上面有的颜色,我这全都有。” 现代化的印染行业,早已经基本淘汰了人工配色的古老环节,不再象以前那样使用三原色自行调配,各种颜色的染料全都是现成的,买回去就可以直接开工。 正规染料店的颜色,可不仅仅只有赤橙黄绿青蓝紫那么几种,光是红色就有好几十种呢,看的陈长生眼睛都花了。 “不用看了,每种颜色都给我来一份好了。”陈长生随口问道:“价钱怎么说?” “价钱好说,都是明码标价,只是这些都是水溶性的货,进价本就不低,我给您打个九五折,您就不要再砍价了哦。” “陈老板,我严重建议您再弄点保色剂。” 保色剂? 那是什么玩意? “您做的是棉布生意啊,棉布哪有不掉色的呢?上了保色剂之后棉布才不会掉色,而且更加鲜艳……我给您算就九十块钱一桶。这个价儿您随便打听,要是有人比我更便宜,您直接砸了我的店……” 反正也是抱着试用的心思,陈长生满不在乎的说道:“行,反正我的购买量也不大,就不和你砍价了,要是用的好,下次我再大量采购。” “那好,我这就给库房那边打电话,给您装车?” 这么多种染料,肯定得用小货车才行。 虽然陈长生要的全都是小包装的染料,但最小的包装也是十公斤一桶,上百种颜色的染料,再加上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化工原料,足足有一吨多,把那辆小货车装的山满海满。 陈长生让王老板开着小货车把满满的一车化工原料送到了小诊所,二人忙活了好半天才把所有的物品全都搬运到了诊所里头。 对于这种掏钱很痛快的顾客,王老板最喜欢了,他是真心的想把陈长生发展成为自己的“老客户”,相互加了微信之后,又好好的客套了一番。 等王老板开着小货车离去之后,陈长生就把小诊所的门反锁了起来,然后顺势开启了时空之门。如同上一次帮三奶奶大批量采购化妆品一样,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一点的把这些凝聚着现代化工技术的物品全都弄到了遥远的大明朝…… 第248章 实地考察 郭掌柜做了一辈子的丝绸生意,绝对是这个行业里头的“宗师级人物”,但是现在,他却遇到了一个难题。 郭掌柜死死的盯着桌子上的那匹绸子,已经看了整整一个下午,看的眼睛都疼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一匹绸子,怎么才卖十五吊钱? 十五吊钱呀,这算成白银基本上就是十二两上下,这不对呀。 虽然这仅仅只是一匹素织无花的普通丝绸,但郭掌柜做了几十年丝绸生意,对于这个行业早就已经吃透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么一匹丝绸的成本价是多少:一台普通的织机,需要牵经、卷维、打梭、推机至少四个熟练织工,至少需要四个工作日,才能织出这样的一匹丝绸,再加上采购生丝原料的费用,没有十两银子的成本想也不要想。 这些都是刚性的硬支出,无数作坊主精打细算了很多年,已经压缩的不可能再压缩了。 丝绸这东西在印染的时候肯定会有所折损,正常情况下会把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的折损率计算到成本之内,然后再加上印染的费用,一匹丝绸的最低成本价就要十二两银子。 但是现在,市面上的丝绸售价才十二两啊,这就意味着从生产到销售的整个环节完全就是不赚钱的。 现如今的丝绸价格大跌,尤其是那些“附加值很低”的素织丝绸,售价已经无限接近成本价了。 丝绸价格怎么会跌的这么厉害? 根据郭掌柜掌握的情况,现如今不仅丝绸在跌价,连普通的麻布和棉布价格都是迅速下跌,搞的很多同行都在叫苦连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仅仅只是据说,造成这种状况的“元凶”就是一家新开的染坊,这家染坊把印染价格调的很低:丝织品每匹只要两吊钱,棉麻则只要一千六百钱。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资本对于价格都是最敏感的,这家染坊把印染的加工费砸到了地板上,立刻就招来了大笔的生意。 因为印染的价格瞬间跌落,把京城的纺织业都“带到沟里”去了。尤其是那些有实力敢囤货的同行,全都亏的一塌糊涂。 自古以来,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不赚钱的生意是万万没有人做的。 这家染坊以如此低廉的价格给别人做印染,明摆着就是亏钱的,完全不符合常理嘛。 尤其让郭掌柜不能理解的是,这家染坊竟然开出了一个让所有的同行都瞠目结舌的条件:若是因为印染出现了质量问题,染坊会包赔所有损失。 印染这个行业,从来就不存在“零失误”的说法,就算是雇佣最好的染匠师傅,也无非就是损失少一点而已,不可能完全没有损失。 染坊敢于开出这么好的条件,肯定是有原因的。 精明的郭掌柜仔细的打量着桌子上的那匹丝绸,眼睛瞪的溜圆,就好像好色之徒看到了绝色美女一般,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半天,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这匹丝绸似乎显得稍微艳丽了一点点。 郭掌柜拿起剪刀,剪下一小块丝绸,然后放在烛火上慢慢的点燃了,通过仔细观察燃烧过后的余烬颜色和焰火的色泽,立刻就得出了一个准确的结论:这匹丝绸在印染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有挂浆! 丝绸这东西,最讲究的就是“轻”“薄”二字,越是轻薄的丝绸就质量越好价格也就越高,若是能做到薄如蝉翼穿在身上好像没有穿一样,那就是极品的顶级货色了。 但这种轻薄的丝织物却存在一个技术上无法逾越的缺陷:因为过分的追求轻薄和顺滑,在印染的时候必须先“挂一层浆”,让丝绸变厚变硬,印染工序完成之后再把这层“浆”洗下来。 既然没有“挂浆”,也就不需要后续的“脱浆”,这就少了两道工序,印染的成本必然极大降低,而且工艺简化了很多,所以才会这么便宜。 但不挂浆的话,又是怎么印染的呢? 作为一个在行业内的“大佬”,郭掌柜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肯定是出现了某种全新的印染工艺,要不然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因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自身的利益,郭掌柜绝对不会对这个状况等闲视之,立刻就引起了他的重视。 经过一番慎重的考量之后,郭掌柜决定“实地考察”一番,至少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乎,郭掌柜带着三百匹素绸子来到了城南的这家染坊。 郭掌柜故意做出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仔细的询问着价格:“染一匹绸多少钱?” “单色两吊,套色两吊四。” 这个价格可真低呀,以如此低廉的价格承揽印染业务,自然会“生意兴隆”,但这样的价格怎么可能赚到钱呢? 郭掌柜自己就经营者一家很大的染坊,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价格根本就是亏本经营,印染的织物越多,就亏的越厉害。 “若是染损了,真的包赔么?” “可以签下契约,白纸黑字,您家就不用担心了吧?” 竟然真的包赔,这就意味着即便是没有任何质量问题,肯定也会有百分之五左右的折损:经过印染之后一定会缩水,这是蚕丝的天然属性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 这样的价格,比郭掌柜自己印染都要便宜的多。 对于郭掌柜来说,那三百匹素绸到底能染成什么样子,他并不是很在乎,只是想趁机看一看这里的“新工艺”罢了,要是有机会的话就“偷技”。 自古以来,各个作坊都对新技术新工艺视若珍宝,从来都很忌讳别人“参观”,但这家作坊却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当郭掌柜提出要看一眼的时候,他们甚至不做任何阻拦,直接就让郭掌柜进去了。 这个作坊明显是刚刚建成不久,但总体和普通的染坊没有什么不同,到处是晾晒起来的成品,还有一大溜蒸锅和五颜六色的染池…… 作为行业内部的“专家”,郭掌柜很快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之处:除了没有煮浆的大锅之外,这里竟然没有石灰炉和碱池子。 对于印染这个行业来说,石灰和土碱的重要性,就好像盐巴和陈醋对于厨师的重要性一样,就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但这里却根本没有那两种东西。 空气中虽然弥漫着古怪的味道,却完全没有土碱那种特有的呛鼻味儿,也就是说,这个印染作坊根本就没有使用土碱! 虽说郭掌柜干了一辈子,但却完全无法理解不使用土碱怎么能够印染颜色? 为了彻底查明真相,郭掌柜故意把自己的袍子下摆浸到染池子里边,沾染了一些工匠们正在使用的染料,准备回去之后好好的研究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不是郭掌柜么?” 回头一看,竟然是陈长生! 第249章 垄断行业 “陈大人?小人问陈大人的安好。”郭掌柜赶紧行了个礼:“这染坊该不会是陈大人开办的吧?” “我可没有时间弄这个。”陈长生指着身边的二奶奶说道:“是我家里的二奶奶开的,闹着玩而已,混几个脂粉钱罢了。” “混几个脂粉钱?陈大人可真会开玩笑。”郭掌柜笑道:“这个染坊一开,把京城里的同行弄的天翻地覆,摆明了就是要大干一场啊。” “这位郭掌柜可了不得,乃是京城有名的丝绸大佬。”陈长生指着郭掌柜给二奶奶做了介绍。 二奶奶彬彬有礼的给郭掌柜行了个蹲身礼,道了一声“万福”:“郭掌柜的大名如雷贯耳,小女子闻名已久,今日带着三百匹素绸子过来,还以为是乡下的土财主,想不到却是行业的老前辈。” 说到这里的时候,二奶奶抿着嘴浅浅一笑:“郭掌柜家里的染坊可比奴家这小场面要大多了,想必不仅仅只是为了照顾小女子的生意吧?” 二奶奶这么精明的女子,瞬间就看破了郭掌柜的来意,只是说的比较委婉而已:我知道你是来偷技术的,但我不在乎。 被二奶奶这么一说,郭掌柜的老脸忍不住的红了一下,索性就很干脆的承认了:“我确实是想来看看,真是想不明白了,二奶奶这么干,真的赚钱吗?” “实不相瞒,还真的不怎么赚钱呢,仅仅只是微利而已。”陈长生替二奶奶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赚钱? 既然不赚钱,你弄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以后赚钱啊。”陈长生右手虚虚一引,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把郭掌柜让到了花厅之内,亲手给他斟了杯茶水,继续笑呵呵的说道:“郭掌柜也是商场的老手了,应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吧?” 现在故意不赚钱,就是为了以后赚取更多的银钱,这个道理郭掌柜怎么会不明白? “陈大人,你……”郭掌柜的声音略略显得有些沙哑,就好像伤风感冒之后鼻子不通气的那种声音:“你想挤走所有的同行?然后吃下京城整个印染行业?” 二奶奶看了看陈长生,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就好像是得到了某种允许似的,二奶奶依旧抿着嘴浅浅的笑着:“诚如郭掌柜所言,奴家确实有这样的打算。” 一个刚刚入行的小女子,竟然想依靠低价的优势挤走所有同行,把整个印染行业全都吃下去,这样的胃口未免太大了点吧? 利用技术上的碾压优势,干掉所有的同行,这就叫做垄断。 垄断一个行业,这里头有多大的利润,还用说吗? 郭掌柜不是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始终不相信单纯依靠工艺上的某种突破,就能真的垄断整个行业:事情是明摆着的,既然你能琢磨出新的工艺,别人肯定也能做到,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但二奶奶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她垄断行业的基础,不是某种工艺的突破,而是材料上的突破。 陈长生从“仙界”弄回来的这些染料,全都是水溶性的,根本就不需要那么繁琐的工艺,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工,更没有那么多的“损耗”,所以才敢于打出“包赔损耗”的招牌。 那么多的化工原料,全都是陈长生从“仙界”带回来的,这个世界的人们不可能弄得出来。 “既然郭掌柜是我家老爷的旧友,奴家就给郭掌柜一个善意的忠告。”二奶奶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而又礼貌的微笑,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般轻描淡写:“奴家打算在一年之内,承揽所有的印染示意,奉劝郭掌柜放弃自行印染的想法,把丝绸什么的统统交给奴家来做,比你自己印染要划算的多……” 虽然二奶奶说的云淡风轻,但这句话却透着一种凛凛的霸气:一年之内干掉所有的同行,垄断印染业务,这种话无论说的再怎么轻描淡写,都掩饰不住蕴含其中的凛然霸气。 “虽然二奶奶手法新颖,但一年之内……这话好像说的有点大了吧?” “她对郭掌柜说的已经算是很保守很克制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郭掌柜知道她怎么对我说的吗?她原本打算在半年之内让京城附近的染坊全都关张歇业,眼下不是两吊钱的染费嘛,她还可以再降价,就算一吊钱都不亏本……” 垄断行业,这是陈长生给二奶奶制定的“战略规划”,打价格战就是最简单最粗暴的手法。 谁也不会和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只要二奶奶的印染的费用降的足够低,其他的同行就没有活干,坚持不了多久就得关张歇业,到了那个时候就会实现彻底的垄断。 印染一批丝绸,仅仅只收一吊钱,差不多相当于八钱银子,这样的低价简直可怕,谁也不可能亏本和二奶奶竞争。 这样的价格,就算是实力雄厚经验丰富的郭掌柜,也不会生出和二奶奶打价格战的想法。 “好在我是以贩卖丝绸为主,别的同行可就惨了……”直到现在郭掌柜都不能理解一个关键的问题:印染的费用怎么可能会这么低呢? 一吊钱的印染成本,这还是染丝绸,要是染麻布或者是棉布的话,价格还会更低。 这么一点点的钱,连买染料都不够啊! 二奶奶下意识的看了陈长生一眼,嫣然一笑:“这就是奴家的独门秘技了,实在不方便为外人道,还望郭掌柜见谅。” 既然人家已经说是“独门秘技”了,郭掌柜也就不好意思再问,只能朝着陈长生拱了拱手:“陈大人真是好魄力好手段,我是真的服了。” “郭掌柜是老前辈了,又做的好大生意,还望郭掌柜多多照顾奴家的染坊。” “你开的价这么便宜,比我自己印染都要划算的多,我自然会把素绸素缎送到你这里来。” “先谢过郭掌柜了。” 郭掌柜又看了看年轻的二奶奶,忍不住的唏嘘感慨起来:“你年纪轻轻,又是女流之辈,竟然有如此的手段和魄力,真让我好生佩服,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假以时日必成商业巨擘。” 第250章 明朝的化工 今天的天气还真是邪门儿,前半晌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到了后半晌突然之间就彤云密布,紧接着就下起雪来。 到了傍晚时分,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四指厚了,窗外的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野兽低吼般的嘶叫。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因为点起了好几个炭炉,三奶奶的房间里暖烘烘的。 作为三奶奶贴身的丫鬟,桃儿和杏儿正坐在小板凳上,守在火炉之前烤着手,不时的闲聊几句: “你知道么?三奶奶的胭脂铺赚了大钱。” “我也听说了,光是铺子里的那些小丫头们,就能拿到好几两银子的赏钱。” “这几天来,我看三奶奶总是喜滋滋的,也不知赚了多少。” “不论赚多少,都是三奶奶的私房钱,这是老爷以前就许下的……” 正说着,忽然听到门轴转动之声,紧接着厚实的门帘子就挑了起来,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片子呼呼的灌进了屋子。 是二奶奶。 二奶奶解下身上的披风,随手交给了杏儿,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三妹妹呢?” “三奶奶在里屋算账哩。”杏儿把二奶奶的披风挂在衣架上:“二奶奶稍坐,婢子去喊三奶奶出来……” “不用了,”三奶奶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请二姐姐到里屋来说话吧。” 当二奶奶走进里屋的时候,正在忙活的三奶奶顺势推开了桌子上的那一大摞账簿子,亲手给二奶奶斟了一杯热茶。 二奶奶接过了茶杯,却连一口都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暖着,眉目含笑的看了三奶奶一眼,笑呵呵的说道:“三妹妹的秋水伊人胭脂铺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肯定赚了不少吧?” “二姐姐真是说笑了,我只是贩卖些胭脂水粉,最多也就是赚几个体己钱,怎么敢说是日进斗金?” “三妹妹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还真不好意思开口了呢。” “二姐姐有事儿?” “有点小事儿,也不知该不该说。” “二姐姐都已经这么说了,就不用兜圈子了吧?有话请讲。” “我想请三妹妹帮我一个小忙……” “看二姐姐说话的架势,估计这个忙一定不小,说吧,什么事儿?” “咱们几个姐妹当中,就属三妹妹你的家底最厚,所以我就腆着脸开口了,我想使点银子。” “多少?” 二奶奶笑而不语,只是伸出了两根手指,在三奶奶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两万两?”三奶奶稍微犹豫了一下,旋即说道:“我也不瞒二姐姐,这两万两银子,我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这么大的数目,总要有个说法才好吧?” “二分五的利。”二奶奶依旧面带微笑:“刚才我到大姐房中去了一趟,大姐允了我一万两,也是二分五的利。” “既然大姐都给了,我也不能驳了二姐姐的面子,五日之内,我会把银子凑齐。”三奶奶笑呵呵的说道:“只是不知二姐姐要这么多银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半个月以来,接连下大雪,道路泥泞交通不便,棉纱和麻线根本就运不出去,价钱跌了一些,我想趁机多屯些货物,以备来年开春之用。” 趁着价格回落,大肆囤积原材料,这本就是最正常的商业手段,二奶奶趁机囤货也是情理之中。 但几万两银子的面纱和麻线,这可不是一笔小生意呀。二奶奶手头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多本钱,所以才来找大奶奶和三奶奶周转一下。 三人同为陈长生的姬妾,平日里以姐妹相称,相互之间周转一下银钱也是很常见的事,但一下子就借几万两,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最有意思的是,二奶奶并不是借钱,而是“贷款”,是需要支付利息的,这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虽然二奶奶和三奶奶张口闭口的“姐姐妹妹”的叫着,但这纯粹就是一个纯粹的商业行为。 姬妾之间,还要计算的如此清楚,就是因为她们都是独立核算自负盈亏。 不管是胭脂铺也好,当铺也罢,都是陈长生给她们置办的“私人产业”,赚了钱之后就是自己的私房钱,而不是属于这个家庭的“公共财产”! “毕竟是两万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哦,我给三妹妹写个字据吧。” “二姐姐也忒见外了。”三奶奶的脸上全都是灿烂的微笑,就好像这么大一个笔银子真的不值一提似的:“妹妹我一点都不担心二姐姐会赖账,就算真的赖了也不要紧,反正老爷会给你兜底儿……” 陈长生一定会为姬妾们的财政兜底,这句话才是真正的一针见血。 无论三奶奶的化妆品产业能赚多少钱,也不管二奶奶的织造印染实体产业有多大的规模,都离不开她们身后的那个人:陈长生。 陈长生才是在背后支撑她们的那个人,若是没有了陈长生,一切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根本就无从谈起。 二奶奶找大奶奶和三奶奶“贷款”,必然已经得到了陈长生的默许,甚至很有可能这根本就是陈长生的授意。 这几个姬妾的产业,看起来好像是她们自己弄的,其实完全就是一回事。 就算是二奶奶需要给三奶奶支付利息,对于陈长生来说,也不过是从左手倒腾到右手而已。 “老爷给你我置办一份好的产业,我们总是从家里拿钱出去,慧妹妹那边已经有些吃紧了,真的不好意思再让老爷为难,就来找三妹妹了……” “其实都一样。” 对于这一点,冰雪聪明的三奶奶比二奶奶看的更加透彻一些:“都是家里的银子,只不过暂时落在你我手中而已,相互拆借也在情理之中……” 三奶奶往前凑了凑,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老爷给我弄了胭脂铺,现如今又大张旗鼓的给你织机和染坊,我总是觉着这里头有些什么关联……” “肯定有关联。”在所有的四房姬妾当中,二奶奶最为淳朴,她想非常简单:“用不了多久,那雨儿姑娘就要过门了,一旦她做了家里的女主人,咱们姐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老爷怜惜你我,怕咱们吃苦受罪,就给咱们置办了安身立命的产业……” 这固然是陈长生给姬妾们置办产业的初衷,但三奶奶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心思缜密的三奶奶隐隐的能感觉到自己一点什么:大奶奶的当铺也好,自己的胭脂铺也罢,当然也包括二奶奶弄的如火如荼的印染实业,这三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产业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若隐若现的关联。 陈长生给三人置办的这些产业,乍一看好像毫不相干,纯粹就是为了让她们赚几个私房钱,但心细如发的三奶奶却是感觉有一条草蛇灰线般的脉络隐含其中。 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强烈,但也仅仅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到底是怎么回事,连三奶奶自己都说不清楚。 “大姐的当铺就不必说了,老爷素来喜欢古董字画之物,当铺里有了好的瓷器文玩字画什么的,都会先给老爷拿起用。”二奶奶依旧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至于说我的染坊和三妹妹的胭脂铺,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能有什么关联?” “我觉得应该是有某种联系的,我能感觉得到……”不知不觉之间,三奶奶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压抑了:“我感觉老爷好像是在布一局,一个很大很大的局面,只是我见识浅薄,理解不了老爷的手段,也就不知道老爷到底想做什么了,但印染和化妆用品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联系,还有上一次老爷交给我的那些洗衣粉什么的,必然是有关联的……” “这十数以来,老爷总是在二姐姐的房中过夜,有没有对你说过些什么?” “老爷说的可多了呢。”二奶奶笑呵呵的说道:“这些时日以来,老爷每晚都我房中过夜,总是会传授给我一些东西,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硬道理……” “就比如说垄断呀、价格战呀、市场占有率呀这些,全都是老爷手把手传授给我的真本事。” “凭我自己,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大的场面,全都因为老爷的教导,我才算是初窥门径,闯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局面……”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二奶奶兴冲冲的说道:“老爷还说,要弄一个以金融为核心的集团……” “何谓金融?何谓集团?” “金融我也不是很明白,但老爷时候的集团应该就是联号的意思吧。老爷说了,到时候就跨产业发展,组建一个很大的商业集团。” 二奶奶终究是个古人,她对于“商业集团”的理解太过于狭隘了,只能简简单单的理解成时下很常见的“联号”。 联号这样的商业模式,早就已经有了,比如说郭掌柜开在全国各地的绸缎庄,其实就是一种类似于联号的生意。 但陈长生说的却是跨产业发展,要把化妆品行业和印染行业捏合到一起去。 化妆品不过是些香水啊、胭脂啊、水粉呀什么之类的东西,无论再怎么高档,都只是女子日常所用之物,但二奶奶的印染却属于织造行业,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产业怎能混为一谈? 其实,这就是典型的历史局限性,要是以现代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陈长生的打算了:化妆品行业也好,印染行业也罢,其实都是一回事。 说到底,就只有两个字:化工! 第251章 小小眼镜 又是一个宁静而又安详的夜晚,连续下了三天两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雪后的夜晚真的很冷,天上的那轮圆月把冷冷清清的光辉泼洒下来,照耀着皑皑的积雪,反而显得更冷了。 远处的犬吠声,还有近处积雪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让这个滴水成冰的夜晚显得更加宁静。 住在后院左厢里的四奶奶已经好几天没有走出过这间屋子了,干脆就让那俩贴身的丫鬟把三茶六饭全都送到房里来。 “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当陈长生很关切的询问之时,四奶奶干脆扭过了身子,背对着他。 若是在别的人家,姬妾可不敢如此的慢待家里的老爷,但四奶奶知道陈长生的脾气很好,素来也很宠她,所以才敢使小性子:“奴奴不能讨老爷的欢心,老爷多少日子没到奴的房里来过了?就算是我死了,只怕老爷也不会在意吧?” “行了,行了,别使小性子了,本老爷这不是来了嘛。今天晚上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房里过夜,这下应该满意了吧?” 四奶奶最多也就是使使小性子而已,根本就不敢真的惹了陈长生的不高兴,慢慢的转过身来,眸子竟然泛起一抹隐隐的水光。 “怎么还哭上了?”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四奶奶愈发的悲从心生,噙在眼眶里的泪珠子立刻就不争气的掉落下来,干脆就扑到陈长生的怀里哭了个梨花带雨芍药笼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抽噎噎,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奴也是尽心尽力想方设法的讨老爷的欢心,老爷一连十几个晚上都是在二姐姐房中过夜,来都不来我房里一趟,怎不让人寒心?” “就为这个?也值得吃醋?”陈长生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这些时日以来,二奶奶那边的染坊已经到了要紧的时候,我得传授她一些真正的本事才行啊。” “大姐姐有了当铺,二姐姐有了染坊,三姐姐的胭脂铺子也弄的红红火火。也不知她们是怎么伺候老爷的,竟然能讨的老爷如此喜爱,都给她们置办了偌大的产业,偏偏奴奴就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在所有的四房姬妾当中,就属四奶奶最年轻也最漂亮,陈长生也挺宠她,平日里新衣裳、新首饰之类的赏赐从来就没有断过,所以四奶奶总是变着法的讨好陈长生。 但眼下的局势似乎有点不妙。 那雨儿姑娘已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妻”了,只要她一过门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到了那个时候四奶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其他的姬妾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产业,偏偏最年轻最漂亮的四奶奶却什么都没有,她早就已经心急如焚了呢。 看了看这个使小性子的年轻姬妾,陈长生一点都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是呵呵一笑,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道:“你不就是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嘛,多大的事情哦。只要今天你把老爷我伺候舒坦了,就给你也置办一份儿上好的产业。” 听了这句话,四奶奶那吹弹可破的稚嫩笑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得意的微笑:适当的使一使小性子,果然有用啊。 她马上就变得热情起来,笑嘻嘻的凑到陈长生身边,又是揉肩又是捶腿的百倍殷勤,就好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咪。 “老爷累了吧?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还愣着做什么?”四奶奶佯做生气的神态,呵斥着那两个贴身的丫鬟:“真是越来越不会伺候人了,还不赶紧帮老爷打些洗脚水来烫一烫脚?” 趁着那俩小丫鬟给陈长生洗脚的机会,四奶奶就好像一个热情的小妇人那样,麻溜的铺开了被褥,然后自己首先脱的赤条条的,钻进了被窝里头。 当陈长生擦干了湿漉漉的脚丫子的时候,四奶奶有些急不可待的赶走了那俩小丫鬟:“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出去歇着吧。” “是。” 那俩小丫鬟很“懂事”的躬身退出,顺手关闭了房门。 “老爷……”四奶奶本就伶俐俊美,刻意讨好之意,愈发显得媚眼如丝,充满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魅惑:“被窝已经给老爷暖热了,还是早些安歇了吧。” 陈长生刚一钻了被窝,四奶奶立刻就钻到了他的怀中,光洁顺滑活像是一条过分油滑的小泥鳅。 被窝里头已经被四奶奶的体温熨的热了,这个最年轻最漂亮的姬妾半袒着身子,干脆趴伏在陈长生的胸口,痴痴的笑个不停,妩媚极了。 “刚才老爷说要给奴奴置办一份产业,可不许反悔呦。” “其实我早就想给弄点什么产业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想好,也就没有确定下来。” 四奶奶把脑袋枕在陈长生的胸口,就好像是在倾听他的心跳似的,披散下来的头发映衬着洁白如雪的肌肤,愈发的媚态横生我见犹怜:“现在老爷想好了么?” “嗯,想好了。” 听了这句话,四奶奶顿时心中暗喜,赶紧支起了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期待之意。 “我想先给你开个铺面。” 四奶奶愈发来了兴趣,赶紧追问道:“什么样的铺面?” “前些日子,雨姑娘给阿母送的那副眼镜,你应该还记得吧?” “奴奴记得。” “咱们就先开一个售卖眼镜的铺面,如何?” 眼镜? 虽然眼镜这个东西早已经存在了,但真正的使用者却寥寥无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玩意的价格实在太高了,已经到了高的吓人的地步,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这个时代的眼镜,无一例外全都是采用天然水晶作为镜片,那么大的一块水晶,经过能工巧匠的反复打磨才能成为可以用的镜片,而且没有所谓的度数这个说法显得非常粗糙,只能大致的起到矫正视力的作用而已。 而且,这个时代的眼镜几乎全都是以天然的玳瑁作为附属的配件。 玳瑁这东西,自古以来就不便宜。 所以,虽然眼镜的诞生已经有很多年头了,却一直没有得到普及,甚至连陈长生都一度认为眼镜是穿越者带过来的东西。 要是这玩意的价格能打下来,必然会让无数人受益,生意一定非常火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陈长生想以眼镜这种非常实用的物件作为突破口,打开一个全新的行业,而这个行业恰恰就和化工业息息相关…… 给四房姬妾各自置办不同的产业,看似毫无关联,其实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非常适合日后的整合,至于怎么整合,也就只有陈长生自己才知道了…… 第252章 小翠儿 虽然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繁华的都市已经喧嚣热闹,喷薄的霓虹把夜晚渲染的五光十色。 陈长生和阿义坐在一家小的可怜的火锅店里,身旁摆着一大堆空啤酒瓶子。 因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和阿义好好的聚一聚了,所以这次回来专门和他坐到了一起。 和至交好友在一起,吃火锅喝啤酒,可真是痛快。 “这里头有几幅画,你拿回去吧。”陈长生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后交给了阿义,“其中有一幅是南宋乔子木的《渔家图》,应该能值些钱,另外几幅都是一般的货色,你看着找个买主吧。” 这几幅画都是陈长生从大奶奶的当铺里挑选出来的,虽然没有什么旷世名作,估计也能值些钱。 就像以前一样,阿义连问都没有问一句这些东西的来历,就不动声色的把背包挪到了自己的脚边,笑嘻嘻的说道:“长生啊,这一回,咱们算是鸟枪换炮了,咱们也是正规军了。” “怎么说?” “上一次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嘛,我把你的那个宋青花捐给了罗教授的学校。” “好像有这么回事,我记得你还说捐了一大笔钱。” “这个宋青花和那笔钱果然没有白花,”阿义笑的愈发得意了,活像是一只刚刚偷吃了老母鸡的小狐狸,脸上全都是狡黠的表情:“我资助的那个考古课题组,其中有好几个老专家都是资质审核委员会的成员,通过他们我弄了一个省级的拍卖资质证书。” “我擦,连拍卖证书都弄到手了,你厉害呀。” “如此一来,咱们公司就是正规军了,我已经和罗教授商量好了,明天晚上就弄一场义卖。” 义卖? 义卖就是搞慈善呀。 阿义这种人,永远都不可能和“慈善”二字沾边。 “真的是搞慈善,”阿义嘿嘿的笑着,脸上全都是得意的表情:“到时候,罗教授他们那些专家学者,会拿出点个人收藏品什么的,交给咱们公司拍卖,当然咱们公司也得意思意思……” “拍卖的所有资金,全部用来资助罗教授他们那几个老教授的课题组,让他们用来做研究搞学术……” “你竟然会资助文物学术活动?你好像不是这种人吧?” “这年头,谁也不会白忙。我就是想让那几个老专家老教授帮咱们公司站一站台,借用一下他们的名义。毕竟这是咱们公司的首场拍卖秀,一定要把咱们的名气打出去才行。” “你小子,还真是有些门道,这事你看着弄吧。” “明天晚上你也得出席一下子呀。” “你个人的首场拍卖秀,我肯定得给你捧场呀。” 不管阿义这小子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但他毕竟已经把那个只有三个臭皮匠的皮包公司搞成了正规的企业,这就是他的功劳啊。 “我又招了几个人,公司已经有点样子了。”阿义直接用牙齿咬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干掉了半瓶多:“而且咱们公司已经有点家底了,你要是想用钱的话……” 公司到底赚了多少钱? 对于这个问题,陈长生压根连问都没有问起过哪怕一个字,只是很随意的说道:“我暂时不需要钱,需要的时候我向你开口的。” “我……你小子这是喝酒啊还是养鱼呀?赶紧干了。” 虽说陈长生的酒量并不怎么样,但和阿义在一起的时候却放的很开,再加上心情大好的缘故,连酒杯不用了,直接像阿义那样用瓶吹…… 胡乱摆在身后的空啤酒瓶子越来越多,很快二人就都喝高了。 眼瞅着已经到了后半夜,二人全都喝的差不多了,阿义很是豪爽的高喊了一声:“小翠儿,买单……” 小翠儿是火锅店的服务员,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生的瘦瘦小小的,还梳着长长的马尾辫,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阿义哥,恁先走吧,俺请客……” “你在火锅店做服务员,一个月能赚几个钱?”阿义喷着浓重的酒气,连舌头都捋不直了,从兜里掏出一沓子红彤彤的钞票,随便扯出几张塞给了小翠儿:“怎么能占你的便宜呢?” 这个名叫小翠儿的小姑娘却说什么也不肯收阿义的钱:“怎么能收阿义哥哥的钱哩?” “让你收你就收。”阿义把眼一瞪:“我阿义是那种吃白食的人吗?” 这个小姑娘用怯怯的眼神看了阿义一眼,有些不情愿的把那几张钞票收了起来:“阿义哥,你……喝了这么多,怕是不能开车了吧?” “我没喝多少,没问题,没问题……” 已经喝高了陈长生和比他喝的更高的阿义相互搀扶着,从火锅店里出来,正准备登上那辆不知道到底是几手的豪车之时,阿义的酒精就上来了。 “哇——哇——”阿义抱着肚子疯狂呕吐,把刚刚下肚的啤酒和火锅吐出来大半。 那个名叫小翠儿的服务员,赶紧拿着纸巾出来,殷勤的帮着阿义擦拭满身的污垢。 “我没事儿……”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呢,阿义就又哇哇的狂吐起来。 好不容易等阿义吐完了,却惊讶的发现那个名叫小翠儿的火锅店服务员已经推来了一辆“猴骑兔子”的小三轮儿。 “阿义哥已经喝成了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开车了,要不然会出事儿的,我骑三轮车送你们回去吧。” 阿义都已经喝的找不到北了,确确实实不能再开车,要不然的话就算是交警叔叔不管他,他自己也肯定会把车开到天上去。 虽然陈长生真的很想喊了一辆出租车,但看了看身边的小翠儿,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陈长生和小翠儿一起,把一直都在高喊着“我没喝醉”但却已经踉踉跄跄的阿义抬上了那辆小小的三轮车…… 因为已经是后半夜了,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冷冷清清的。 小翠儿卖力的蹬着小三轮,拐过了文化路路口。 “小翠儿,你知道阿义的家在哪儿是吧?” “知道啊。”正在蹬三轮的小翠儿连头都没有回:“上一次阿义哥喝醉了,就是我用这辆三轮车送他回的家呢。” 阿义这小子,隔三差五就换女朋友,身边从来就没有缺过女人,但他的那些女朋友……一个个全都浓妆艳抹,象小翠儿这么朴实的女孩子竟然认识阿义,这让陈长生感到非常的奇怪。 “你和阿义是怎么认识的?” “上个月的二十四号……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二十四号。”小翠儿依旧在卖力的瞪着小三轮,她的声音在夜色之中显得那么的清脆:“有几个小混混到店里来吃饭,不给钱也就算了,还对我动手动脚。我和我爸我妈都是从新乡那边过来的,也不敢惹事……” “嗯,这一带乱七八糟的人很多,遇到这种事情你最好报警。”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阿义哥却出手了。” “直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的情形。”虽然小翠仍然没有回头,但小翠儿的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崇拜:“阿义哥大吼了一声‘都滚蛋’,然后就和那几个小混混打了起来。” “七八个小混混,打阿义哥一个人,可把我给吓坏了。” “阿义哥却一点都不怕,抄起啤酒瓶子和折凳什么的就和他们对打,虽然打的满脸是血,却英勇的很,就好像电视里的英雄一样。” 一个人打好几个,阿义确实有这样的悍性,虽然最终肯定会吃亏,但同样的事情阿义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这符合阿义的性情。 “后来警察就来了,把那些小混混和阿义哥全都带走了。” “然后呢?” “警察说他们当街斗殴,违反了什么什么条例……” “《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对,警察就是这么说的,还说要把阿义哥拘留十五天呢。” “拘留半个月?怎么会这么严重?” “因为当时阿义哥出手太重,打的一个小混混骨折了。” “这小子,就是不知道轻重。” “我就对警察说,阿义哥是见义勇为,这才没有拘留他。” 真心没有想到啊,阿义这小子竟然也有如此的“英雄壮举”。 “后来,阿义哥有找了些社会上的人,把那几个小混混吓唬住了,又给了他们几千块钱的汤药费,然后那些小混混就再也不敢来店里捣乱了。” 怪不得这样小翠儿对阿义这么好,原来是把他当成了见义勇为的都市英雄哦! 说着说着,小三轮就来到了阿义的住所。 “长生哥,你把阿义哥弄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 小翠的脸上流露出朴实而又灿烂的笑容:“阿义哥曾经不止一次的提起过你,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呢。还知道你是阿义哥的铁哥们和合伙人呢,你们都是做大生意的人……” “什么大生意?别听阿义这小子吹牛,我们只是合伙开一个很小的公司而已。” “开公司的全都是大老板哦,俺先走了。” 望着小翠儿瞪着小三轮远去的背影,陈长生忍不住的心生感慨:这个小翠儿并不是很漂亮,也没有前凸后翘的火辣身材,但绝对比阿义以前那些数不清的女朋友强多了。要是能和阿义发展发展的话,肯定是一桩好事…… 第253章 拍卖会 第二日,华灯初上之时。 由长义公司主办的义卖活动即将开始。 望着那些衣冠楚楚的社会各界人士,陈长生感到万分惊诧:“阿义,你小子行啊,竟然认识这么多的成功人士,能让这么多的大佬来给你捧场……” “屁的大佬!”阿义撇着嘴小声说道:“别看这些家伙一个个穿西服打领带,看起来好像人模狗样的,其实全都是我的同行……” 光临义卖现场的这些人,虽然一个个自称是“总经理”“总裁”,其实不过是在自己脸上贴金而已,他们真正的身份和阿义一样:都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古董贩子。 这些同行之所以愿意来给阿义捧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阿义弄到了拍卖的资质,以后少不得要借助阿义之手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洗白。除此之外,就是想趁机和那几位老专家老教授攀上点交情,仅此而已。 虽说阿义已经有了合法的拍卖资质,摇身一变就从“古董贩子”成了“正规军”,但他搞的这个义卖会真的太不伦不类了。 搞的就好像是一个酒会趴体似的,不仅请了好几个三线的小明星来“暖场”,还装模作样的弄了一大堆红酒、糕点什么的,就好像是要吃自助餐一样。 虽然陈长生觉得这场义卖会非常非常的土气,透着暴发户特有的那种气息,但阿义却真的很上心。 今天的阿义,不仅西装革履打扮的人模狗样很象那么回事,还特意打了个鲜红的领结,就好像是个大酒店的服务生似的! 作为公司的重要成员之一,王亚楠也穿了一身小礼服,远远的看了陈长生好几眼,却始终没有过来,而是在和几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物的人物在谈笑风生…… 包下来的酒店大厅里,乐队还在咿咿呀呀的演奏着高雅的轻音乐,但陈长生却不知道到底在演奏些什么,也懒得象阿义那些附庸风雅的端着一杯红酒去和不认识的没完没了的客套,只是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时间不大,作为重头戏的义卖终于开始了。 先展示了刚刚拿到手的拍卖证书,其实就是在向那些同行炫耀,同时传达出一个清晰无比的信息:以后你们的货,只要找我就能从灰色变成白色。 紧接着,真正的义卖活动就开始了。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光临本场义卖……” 一大套早就准备好的开场白之后,阿义拿出了一幅书法作品,通过硕大的电子屏向众人展示其中的细节:“这是清末民初着名书法家吕来耕的行书……” 经过一番详详细细的介绍之后,义卖开始了:“底价十万,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千,希望大家踊跃报价……” 老实说,这幅书法确实不错,可以算是行书当中的精品之作了,但这个作品的作者却是在全国解放之后才死的,其实就是一幅当代的作品,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古董。 几乎没有什么文物价值,最多也就是有点艺术价值和不是很大的收藏价值而已,也就只有罗教授他们那种真正喜欢书法的才会收藏这种没啥年代感的作品。 但这幅作品就是其中的一个老教授捐献出来的,准备把所售卖的资金用来资助学生们的研究。 阿义人生当中主持的此一次拍卖,陈长生肯定不会让他冷场,因为他就是来做这个的。 眼看着只有一个出了底价之后,就没有人再报价了,阿义赶紧朝着陈长生打了个眼色。 陈长生顿时心领神会,毫不犹豫的举了举手。 “十二万,五十三号来宾出价十二万,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还有没有?十二万一次……” 阿义的话音刚落,坐在另外一个角落的王亚楠就举了举手。 “这位女士加价五千,十二万五,十二万五……” 为了避免冷场,故意让王亚楠和陈长生竞价,这本就是阿义早就安排好的。 陈长生和王亚楠装模作样的竞价了几个来回,让场面显得更加热烈…… 最终,这幅只有欣赏价值的书法作品,以十四万的价格被陈长生“收入囊中。” “万分感谢这幅作品的收藏者白教授的捐赠和五十三号先生的慷慨,我本人谨代表xx大学相关项目的学子们,向二位表示真诚的感谢。” “现在向大家展示的罗教授的私人藏品,康熙年间的敞口粉底三足罐……”毕竟是第一次主持拍卖活动,虽然事先已经做足了功课,但阿义的“话术”还是显得有些不够专业,就好像是风景区里向游客兜售纪念品的小商小贩一样,充满了浓郁的蛊惑和煽动气息:“清三代早期的粉底罐,造型古朴釉色鲜亮,是罗教授本人珍藏多年的藏品,底价二十万,每次报价不低于一万元……” 罗教授的业内的名气那就不用说了,他本人的藏品连鉴定的必要都没有,绝绝对对就是真品和正品,且不说这东西到底值多钱,就凭这是罗教授本人的藏品,就一会有很高的溢价。 陈长生正准备报个底价的时候,身边的那个古董贩子就已经抢先举手了,而且一下子就把价格抬升到了三十万。 直接报出一个高高的价格,分明就是志在必得。 因为起价就已经很高了,足以吓退一些购买欲望不是很强烈的竞争者,所以罗教授本人的这幅藏品仅仅只是经过简简单单的几轮竞争,就最终以三十六万的价格成交了。 “现在向大家展示的本次义卖的扛鼎之作——《下秦淮三马图》。”阿义的语气透着明显的夸张,随着他徐徐展开那副横卷的画轴,身后的大电子屏上竟然出现了一幅残破的画卷:“这幅《下秦淮三马图》乃是明初四大才子之一的胡从文的力作,这胡从文历经洪武、建文、永乐三朝……” 阿义的说的那个时间段正是陈长生所在的历史时期,但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明初四大才子”,至于阿义说的这个胡从文,更不知是何方神圣,压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也是很正常的。 历史上很多的名家,都是在死了很多年之后才出名的。 但阿义说的这个《下秦淮三马图》也不对呀,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幅描绘市井生活的作品,画卷中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房屋和店铺,连一匹马都没有,怎么能叫做《三马图》呢? 可真是奇怪呀。 “这幅《下秦淮三马图》就是明朝版的《清明上河图》,生动形象的描绘了明初京城的市井生活,因为主要是三马大街一带的景象,故而叫做《三马图》。” 三马街? 那不就是我家后面的那条街吗? 陈长生立刻就来了兴趣,仔仔细细的观看着这幅《下秦淮三马图》。 “只可惜,这幅旷世巨作因为某种原因,毁于一场大火,只留下上半卷,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现在开始拍卖,底价是……” 虽然阿义吹的很大,把这幅《下秦淮三马图》说成了明朝版的《清明上河图》,但那不过是个牛皮而已。 无论是艺术价值还是收藏价值,这幅残破的画卷都配不上阿义的吹嘘,但并不表示这东西不值钱。 明初的画作,大多是风景和人物,这种以宏观视角描绘市井风情的画作非常稀少,即便是紧急只剩下半阙,也是很少见的作品。 在场的这些家伙几乎全都是和阿义一样的古董贩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竞价顿时就变得热烈起来。 “五十二万,五十二万一次……好,七号这位先生出价五十三万……”随着价格的水涨船高,阿义兴奋的手舞足蹈:“五十三万,还有没有更高的?还有没有?五十三万一次……” “五十五万,果然都是行家啊。”阿义明显已经兴奋了,就好像癫狂了一样挥舞着拍卖锤:“五十五万……一次,五十万两次……六十九号先生出价六十万,六十万,慧眼识珠啊,真是慧眼识珠……” 虽然这东西确实很值钱,但一幅被烧的只剩下一半的画轴,就算再怎么值钱也就那样了,按照陈长生的估计,六十万的价格已经着实的不低了。 但还有人竞价,而且是一次性的把价格抬高到了七十万。 七十万啊,买一副烧坏了的画……真不知这些精明的古董贩子是怎么想的! “七十万一次,七十万两次,七十万三次,成交。”阿义重重的一锤子砸在桌子上,朝着那个出了高价的古董贩子遥遥致意:“这幅《下秦淮三马图》残卷,属于这位先生了。” 热热闹闹的义卖活动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最终筹得款项将近四百万。 罗教授代表那几位老专家老教授们上台发言:“感谢社会各界同仁慷慨解囊,让学校的同学们可以心无旁骛的做学术研究,我代表相关的师生再次向各位表示感谢……” 正儿八经的学者,向一大群古董贩子表示感谢,而且还是如此是冠冕堂皇,搞的就好像真是一场慈善似的。 不论如何,罗教授的学生们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研究资金,这些古董贩子也得到某种很难得到的机会。 在这样的活动当中,收获最大的就是阿义了……应该说是长义公司。 通过这场所谓的义卖,长义公司正式介入到拍卖领域,实现了阿义梦寐以求的“上下游通吃”的梦想,真正开始洗白上岸,从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古董贩子,摇身一变成了正规军…… 第254章 老花镜 第二日,陈长生一直睡到了自然醒,才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小诊所的卷帘门。 陈长生的这个小诊所,原本就很冷清,尤其是在最近的这一年时间里,因为他把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大明朝那边,诊所经常一连几个星期都不开门,以前经常来的那些老病号也就不来了,但陈长生却一点都不在乎。 对于现在的陈长生来说,这个小小的诊所除了可以作为一个落脚点之外,也就只剩下一点情怀而已。 强烈的阳光晃的他眼睛都花了,仔细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陈医生?好久不见呀……” 和他打招呼的这个胖女人名叫徐梓林,虽然已经四十来岁了,但却风韵犹存,大家都叫她“徐姐”。 徐姐的眼镜店就开在小诊所的斜对面,彼此已经算是老熟人了。 “徐姐,最近的生意怎么样?” “糟糕的很,一天不如一天了。” “咱们这一块儿有好几所学校,现在的学生有一多半都戴眼镜,徐姐的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哎……我的这个眼镜店你还不知道么?也就指望这些学生过日子了。和前些年比起来,真是差的太多了……”徐姐苦笑着说道:“现如今的眼镜真是没法儿做了,学校有定期的视力检查,而且还是免费的。然后学生们就那些检查报告的掏宝或者并夕夕上去买眼镜,价格比我这便宜的太多,搞的我都没法儿做生意了……” 一直以来,眼镜店的利润都高的吓人,一副三百块钱的眼镜,单纯只计算成本的话,也就五六十块钱的样子,扣除水电人工和房租什么的,至少也有一半以上的毛利。 但那毕竟已经是昨日黄花,现如今的眼镜店也在遭受电子商务的剧烈冲击。 那些学生们一个比一个精明,拿到了学校的免费检查报告之后,就依据自己的视力数据去网购眼镜,这已经成为一种潮流甚至是常态,让徐姐的生意越来越难做。 要不是她前些钱确实赚了不少,就真的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呢。 “我来照顾照顾徐姐的生意。” “陈医生你也要配眼镜?” “我的视力很好,不用戴眼镜。”陈长生随口说道:“我有个亲戚,准备在乡下开个眼镜店,就是专门针对老年人的那种,徐姐知道吧?” “专卖老花镜?”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都是孩子们的钱好赚到手,但是现在这个局面……还是那些老头老太太的钱更好赚一点啊,做老花镜的生意这就对了。尤其是在乡下,要求也没有那么严格,还不需要资质什么的,有个店面就可以了。” 就在徐姐絮絮叨叨的时候,陈长生笑着说道:“我那个亲戚托我问问老花镜的价格,还有配件什么的,买谁的不是买呢,还不如照顾徐姐你的生意呢。” 徐姐赶紧把陈长生让到了店内,拿出了一大堆老年人的那种老花镜,给陈长生挑选。 “其实吧,我们配眼镜的这个行业,也算是半个医学行业了,都差不多。你那个亲戚想要些什么样的花镜啊?” 对于眼镜这个行业,陈长生多多少少还是懂一点的,可以算是半个内行人:“徐姐,这镜片的度数怎么说?” “要看具体的验光结果了,不过要是在乡下开眼镜店的话,也没有那么讲究,只要能看清楚东西起到一定 的视力矫正作用也就行,毕竟老年人的视力,不可能做到那么精准……你是医生,你懂这个呀。” “老花镜确实不是特别在乎绝对的精准,度数上也不是很讲究,这些镜片什么价?” “既然陈医生的亲戚是在乡下销售,我建议你要树脂的。” “为啥?” “因为便宜呀。” “说的也对。”陈长生很随意的说道:“徐姐,这样吧,你把最常用到的镜片给我拿一百幅。” 徐姐取出了一个白色的纸盒:“都是树脂的镜片,有不合适的三个月之内可以到我这里来退换。” “镜架怎么说?” “我建议你要这种钛合金的……反正业内就说这是钛合金,这东西的好处就是不怕磕磕碰碰,摔几下都没事……”徐姐把金属镜架在手指上绕了绕,向陈长生展示一下柔韧程度:“这种镜架戴起来很舒服,而且有金属记忆……” 这东西确实很常见,但却绝对不合适弄到大明朝去。 在这个时代,虽然这种价格低廉的镜架早已司空见惯,但陈长生不可能把这么先进的东西弄到大明朝去。 “徐姐,有没有那种玳瑁的?” “有啊,不过你也知道……国家不允许销售玳瑁制品,现在都是人工合成的假玳瑁。”徐姐爽朗的笑着拿出了几幅合成玳瑁的镜架:“这玩意的学名醋酸乙烯酯类聚合物……” “那不就是塑料吗?” “对呀,人工合成玳瑁就是塑料的一种。” “这东西什么价?” “十来块钱吧。” “怎么会这么便宜?” “现在人已经很少使用这种镜架,大多是用于装修行业,一块桌面那么大的板材,都到不了一百块钱呢。” 眼镜的成本价本就不高,尤其是这种低端的老花镜,价格远比陈长生想象的还要低廉。 眼镜的价格,有很多一部分就是个性化服务,比如说验光和专门针对个人的调配等等,要是批量采购的话,就是纯粹的工业制成品的价格而已。 工业化生产的东西,价格高不到哪里去。 “再给我来一百幅这样的镜架。” “全要这种合成玳瑁的?” “对。” “这东西的销路着实不怎么样,也就是只能卖给一些守旧的老年人……” 拿到了最主要的镜片和镜架之后,陈长生却没有急于付款离开,而是笑呵呵的说道:“徐姐啊,你再给我来点儿小配件什么的,修配眼镜的小工具再给我弄两套。” “小事儿,好说。” 用微信转账之后,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陈长生面带微笑的说道:“学姐呀,我那个乡下的亲戚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行业,可能还有点手生,你这有没有配镜工艺手册什么的,给我一来一份呗,免得我那个亲戚不知道怎么摆弄。” “配镜手册是真的没有,不过我这有厂家赠送的装配说明书,我给你拿几份好了……” 第255章 捉奸 一轮火红的朝阳才刚刚升起,喷薄而出的万道金光照耀着金碧辉煌的魏国公府邸。 几个穿着短袄的杂役正在院子里洒扫,时不时的闲聊几句: “你们知道么?小公爷刚刚买了个戏班子。” “听说了,好像是从苏州买回来的坤班儿。” “那个唱旦角的,好像是叫做白芷姑娘的,真是生的好看,尤其是那双眉眼,实在是太勾魂儿了。” “能和这样的风骚女子睡一晚,折十年的寿数都值啊。” “和白芷姑娘睡一晚?你想得美!那是小公爷的女人,你也敢碰?” “昨天晚上,我看得清清楚楚,小公爷进了白芷姑娘的房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小公爷到白芷姑娘的房里做什么?” “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貌美的女子,生生的厮混一整晚,你说是在做什么?”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发出一阵阵色眯眯的窃笑之声。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看到少夫人走了过来,众人赶紧闭上了嘴,装模作样的继续干活。 这位少夫人,是在上个月才娶进门的大家闺秀,出身极其高贵,她爹就是大名鼎鼎的靖安侯。 魏国公家的公子匹配靖安侯家的千金,绝对是金童玉女门当户对,而且这门婚事是老公爷亲自定下的,即便是小公爷徐静昌对这门婚姻很不满意,但却连一点办法。 小公爷徐静昌本就是出身豪门的纨绔子弟,见过的美女也不知道有多少,对于这个其貌不扬的妻子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也谈不上什么夫妻和睦。徐静昌这个人本就有眠花宿柳的老毛病,自从成亲之后愈发的变本加厉,经常彻夜不归,整天在外面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风尘女子鬼混。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是新婚燕尔,但夫妻关系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这位少夫人似乎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带着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几个大丫头,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一看这架势,那几个仆役就知道要出事儿,但却谁也不敢说话,只能眼睁睁的等着灾难的降临。 这位少夫人出身武将世家,颇有几分泼辣的性情,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之后,见到眼前的情形,顿时火冒三丈,气的都要发疯了: 只见堂堂的小公爷徐静昌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怀中还搂着那个什么狗屁的白芷姑娘。 堂堂的正室夫人,靖安侯家的千金,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搂着别的女人,顿时就爆发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脸面,双手叉腰大声喊叫:“打,给我打,打死勿论!” 那几个陪嫁过来的大丫鬟顿时一拥而上,虽然她们还不敢殴打小公爷徐静昌,但却敢打那个唱曲的白芷姑娘,而且打的非常狠。 几个大丫鬟直接就把赤身露体的白芷姑娘从被窝里托到门外,拳打脚踢棍棒相加,把这个风骚的女子揍的鬼哭狼嚎。 见势不妙,小公爷徐静昌赶紧拽过一件衣衫,正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时候,少夫人已经死死的堵住了门口,指着徐静昌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跑什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想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过门还不到一个月呢,你就把外面的贱女人弄到了家里来……” “你喊什么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现在你知道丢脸了?我过门这才几天呀,你就弄出这种事儿!”少夫人越说越气,顺势一把挠在徐静昌的脸上,顿时就挠了他一个满脸花。 徐静昌还光着身子呢,赶紧手忙脚乱的穿衣衫,刚刚套上裤腿,自己的新婚妻子就来了一个“饿虎扑食”,直接就把徐静昌推倒在地,顺势骑在他的身上就是一通暴打,一边打还一边哭喊不休:“你这没良心的,平日里在外面拈花惹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在家里胡来,既然你都不要脸了,我要还这脸面做什么?” 虽然魏国公府上有很多下人,而且现场就有好几个是徐静昌贴身的仆人,但人家两口子打架,而且打的如此“热火朝天”,要是哪个不懂事的敢上前劝,肯定会被少夫人揍的满地找牙,而且还不敢还手。 所以,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公爷徐静昌被自己的新婚妻子打的鬼哭狼嚎…… 当正在后花园中晨练的老公爷徐增寿听到动静跑过来的时候,那个赤身露体的白芷姑娘已经打了半死不活,徐静昌也被新婚的妻子揍的满脸是血。 一看现场的情形,老公爷徐增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谓知子莫过父,老公爷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也没少管教过他。自从徐静昌成亲之后,本着“不聋不哑不做当家翁”的原则,对于儿子的胡作非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无非就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已。 徐静昌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喜欢和外面的女人鬼混,就全当不知情,最多也就是在私下里骂儿子几句,却从来不敢公然教训他,以免让儿子和儿媳那原本就不怎么和睦的夫妻关系弄的更僵。 但小两口已经“兵戎相见”“正式开战”了,而且还弄的这么热闹,他就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 见到老公爷到来,少夫人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顿时哭了个稀里哗啦:“公公一定要给儿媳做主哇,这个不成器的,竟然在家里和野女人鬼混,被我捉奸在床,还是个唱曲的贱女人……我可没有冤枉他,若是公公不信,可以当场审问……” 审问? 这种事情,作为公爹的老公爷能审吗? 肯定不能啊。 自己这个儿子,早就成亲之前就已经有了好几房姬妾,暖床的丫头也不知道有多少,平日里在外面拈花惹草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下九流的贱女人弄到家里来,而且还被儿媳当场捉了现行,这就不得不严厉一下子了。 老公爷徐增寿已经出离愤怒了,看都没有看那个已经被揍的奄奄一息的白芷姑娘一眼,就沉声说道:“这下贱的女子祸乱我家,扔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老公爷依旧打着“息事宁人”的算盘:那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那位白芷姑娘的身上,首先摘清自己的儿子,免得儿子和儿媳的关系弄的更糟,免得破坏两大政治世家之间的关系。 作为长辈,而且又是一家之主,出了这种事情也就只能这么处理了。 但这位少夫人也不是什么善茬,见到老公爷摆出了一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姿态,摆明就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怎肯善罢甘休? 少夫人直接就取出了家法,那是一条带刺的皮鞭。 少夫人双手捧着家法,直挺挺的跪在老公爷面前,一边哭一边诉苦:“这不成器的我也管不了了,还请公公大人以家法惩治,给他个教训,免得日后再犯……” 这根鞭子,是当年的徐达大将军留下的“家法”,专门用来惩治不肖子孙。 老公爷素来以峻法治家,既然儿媳已经把家法“请”了出来,老公爷还能说什么? 面色如铁的老公爷顺手接过了皮鞭,咬着牙朝着儿子走了过去。 眼瞅着老爹要动“家法”,徐静昌立刻就怕了:“爹爹,我再也不敢……” 还不等徐静昌把话说完,“刷”的一鞭子就抽了下来。 这种带刺的皮鞭,原本就是军中的刑具,一鞭子立刻就会皮开肉绽,就算是那些骄兵悍将也受不了几下。 身娇肉贵的徐静昌素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刑罚? 仅仅只受了一鞭子,徐静昌就疼的嗷嗷乱叫:“爹爹,饶过我这一次……” “啪”的脆响声中,面色如铁的老公爷又是一鞭子抽了下来。 徐静昌的后背立刻鲜血流淌。 就在徐静昌哀嚎着求饶之时,皮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再次抽打。 就算是那些军中的壮汉,吃二十皮鞭也会被打个半死,至少也要好好的修养疗伤半个月才恢复过来。徐静昌甚至这“家法”的厉害,见到父亲一鞭又一鞭的抽打,自己肯定打熬不住。 也亏得他机灵,猛然翻身跳起,光着膀子就往外跑。 不跑不行啊,要不然肯定会被老爹打个半死。 这就叫做“小杖受,大杖走”——晚辈犯了错,若仅仅只是略施薄惩,就老老实实的挨一顿打,让父母出出气也就没事了。若是真的下了狠手,那就必须要跑了。 按照当时的说法,这不能算是不孝,而是叫做“灵活变痛”。 其实,老公爷也没有想过要真的把自己的儿子打个半死,只是儿媳在一边哭闹,又请出了家法,已成骑虎难下之势,不得不下狠手。 眼瞅着儿子已经逃了出去,老公爷就装模作样的追赶了几步。 原本就没打算真的把徐静昌揍的太狠,要不然只要老公爷下令把大门一关,他还能跑到天上去不成? 老公爷故意做出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瘫倒在地,一来是为了“就坡下驴”,再者也是做给儿媳看,让她适可而止,别真的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老公爷指着徐静昌遁逃的背影破口大骂:“好畜生,这小畜生竟然还敢逃,真是反了天。既然他敢逃,那就永远不要进这个家门,我就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第256章 无家可归的花花公子 武官骑马,文官坐轿,似乎是一种常态,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就拿安北所来说吧,就属于典型的军事机构,虽然不用真的上阵厮杀,但安北所大大小小的官员全有“兵籍”,全都属于正经的武官,但却大多选用了轿子作为日常的出行方式。 轿子这玩意远远不如马车方便快捷,但却比马车更加的排场:被几个轿夫抬着,晃晃悠悠的出门,绝对比弄一辆马车更能体现官员的优越感。 所以,那种“四人台”的轿子就成了很多官员的“标配”。 最有意思之处还在于,在明朝初年,官方还没有对轿子的样式、等级有严格的规定,一直到了一百年以后的明孝宗时期,朝廷是按照官员的级别制定出相应的标准,多大的官乘坐什么样的轿子才有了明确的规定,所以在永乐初年轿子就成了官员们攀比的“重要道具”。 就比如说康丰年这个家伙吧,就给自己弄了一顶“高配的豪华版”轿子,除了四个轿夫之外,还有两个跟轿的长随随时伺候着。康丰年的轿子不仅装饰豪华,里边还有专用的暖手炉、唾筒等等乱七八糟的“配置”,每次出门都前呼后拥威风的很呢。 但陈长生却真的不喜欢这玩意,一来是因为脚程太慢根本就赶不了路,再者养那么多的轿夫、跟轿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开销,所以他一直在使用那辆“公务马车”,而且连个专职的车夫都没有。 如同往常一样,当陈长生亲自驾着马车出门的时候,刚刚下了安卞桥,路过魏国公府邸附近之时,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 “陈兄,陈兄……” 竟然是徐静昌。 只是此时此刻的徐静昌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竟然光着膀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同样赤身露体的女子。 “小公爷,你……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快要冻死我了,先让我上车。” 冻的哆哆嗦嗦的徐静昌抱着那个赤条条的女子就跳上了马车,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小公爷,你怎么如此狼狈呀?” “啥也别说了,我落了难了,先去你家暖和暖和,要不然我就真的要冻死了呢。” 赶紧调转车头,载着徐静昌回到家中。 陈长生才刚刚出门,转眼之间就又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了一个光膀子的徐静昌和一个赤身的女子,家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手忙脚乱的把徐静昌和那个女子安排到了陈长生的卧房之中。 “小公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哎……”披着棉被的徐静昌已经冻的面色发青了,一边抽着鼻涕一边守着炉子烤火:“被我爹行了家法,可真狠啊,差点被我爹用鞭子抽死。” 行家法? 陈长生深知徐静昌的为人,知道他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肯定是做了什么错事被老公爷给揍了。 “这女子是什么人呀?” 因为徐静昌和陈长生的私人关系极厚,而且又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自然不会有任何隐瞒,毫不掩饰的开口说道:“这是我的相好。” 徐静昌这个人素来就有沾花惹草的毛病,而且还是青楼妓馆的常客,甚至经常在“花船”上过夜,秦淮河上当红的姑娘们大多以成为小公爷的“红颜知己”为荣,谁要是伺候过小公爷,立刻就会身价倍增,这是大半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老公爷早就知道儿子的什么样的德性,就算徐静昌和乱七八糟的女人弄出点“风流韵事”什么的,最多也就臭骂他几句,连徐静昌自己都不太当回事。 对于徐静昌来说,多找几个女人根本就是不算事,甚至被他引以为荣,视为风流潇洒的行径。 不用说,小公爷的“红颜知己”肯定是身材样貌俱佳的风流女子,但无论什么样的身材样貌,被揍的浑身乌青满脸是血以后,就再也漂亮不起来了。 真正让陈长生无法理解的是:这个女人竟然伤的如此严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头发被扯的乱七八糟,这不像是老公爷徐增寿的“手笔”呀。 要说老公爷徐增寿揍徐静昌一顿,那确实不算什么,“父打子,不为耻”嘛。但要说徐增寿把一个赤身露体的年轻女子打成这样,陈长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堂堂的大明公爵,而且还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无论再怎么恼怒,也不可能和一个年轻的女子动手,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了! “白芷是被我媳妇打的,那婆娘下手可真是狠毒……”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古怪起来:“这位姑娘是被嫂夫人打的?这……这……静昌兄,不是我说你呀,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嫂夫人知道呢?” 徐静昌大致的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陈长生才终于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些小公爷在家里和女人胡搞乱搞,被老婆捉奸在场了,而且闹的动静很大,所以才会被揍成这幅凄惨模样。 无论古今,男人和别的女人乱搞,一旦被老婆发现,都注定是一场“惨烈的大战”,更何况这还是在大明朝。 按照时下的社会规则,这样一个地位卑微身份低贱的戏子,被正室夫人发现了苟且之事,当场打死都不带有人管的。 同样的一件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立场,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就比如说四奶奶她们这些姬妾吧,听着徐静昌的描述,无不暗暗心惊:正室夫人如此的泼辣剽悍,把这位白芷姑娘打了个半死,真是触目惊心。 一想到那位正在紧锣密鼓筹备婚礼的雨儿姑娘,不管是稳重的大奶奶还是聪慧的三奶奶,当然也包括最年轻的四奶奶,都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同身受之感。 虽说自己是姬妾,比白芷姑娘这样的“野女人”要名正言顺一些,但也强不了多少。 一旦那雨姑娘被老爷娶过了门,就是堂堂的正室夫人了,是这个家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看看这位白芷姑娘的惨状,再想想自己的将来,心里肯定不好受啊。 在对这位白芷姑娘抱有同情之时,陈长生的这四房姬妾忍不住的对小公爷徐静昌高看了一眼:虽然这位小公爷行为放纵举止荒唐,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没有弃这位白芷姑娘于不顾,而是抱着她找了一个安身之地,也可以算是一个多情种子了…… 陈长生自然不会去想徐静昌是不是多情种子这么无聊的事儿:“我说静昌兄啊,你做错了事情惹的嫂夫人大发雌威,回去好好的认个错,哄哄她也就是了。毕竟你们新婚燕尔,两口子之间就算是有些不睦,也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我堂堂七尺昂昂男儿,怎能向那个悍妇低头认错?”虽然刚刚揍了个凄凄惨惨,徐静昌却依旧是一副“大老爷们”的表情:“大不了,老子一纸休书,把那婆娘休了。” 休了自己的老婆? 这种话也就是痛快痛快嘴儿,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敢那么做,而且也做不到。 夫妻夫妻,夫和妻是平等的关系,堂堂的正室夫人,在没有大错的情况下,不是说一纸休书就能休掉的,首先就是法律不允许,再者说来……徐静昌娶了靖安侯家的千金,这本就是一桩政治婚姻,无论小两口的夫妻关系是不是和睦,双方的家庭都不允许他们“离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老公爷徐增寿也不可能允许儿子这么做。 提起自己的老爹,徐静昌立刻就馁了,蔫头耷脑的活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我爹也是个狠心的,竟然拿鞭子抽我,那鞭子上还有倒刺哩。你瞅瞅,你瞅瞅,把我打成了什么样子?我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虽然徐静昌的后背上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血里呼啦的好像很严重,其实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充其量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罢了,根本就谈不上伤的多么严重。 “我和白芷姑娘得在你这里躲几天,吃喝用度什么的你得把我照顾好了……” “静昌兄啊,就算是你想在我家里住一年,都没有任何问题,我保证让你和这位姑娘住的舒舒服服,只是……”陈长生苦笑着说道:“你也不能在我这里住一辈子吧?总是回家去见见老公爷和嫂夫人的……” 我的家可以成为你的“避难所”,但你也不能总住在我家里吧? “你是没见我爹的那个劲头儿,真恨不得把我打死,我可不敢回去。” “要不然这样吧,静昌兄和这位姑娘不妨先在我这里委屈几日,等老公爷消消气,我再做个和事佬,帮你说几句好话……”陈长生笑道:“到时候你们夫妻和睦父子团圆,漫天的乌云也就散了。” 徐静昌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这里只是一时的容身之地,他迟早要回家去的。 要是陈长生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到时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场家务事也就不是事儿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先帮白芷姑娘敷点药,她伤的可真不轻呢……” 徐静昌这个人,虽然贪花好色,但却不是那种纯粹的好色之徒,只能算是一个多情的风流浪子式的人物,他自己的脊背上还淌血呢,却要陈长生先给这位白芷姑娘医治,还真是个多情的人哩…… 第257章 真正的人才 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节,天上的明月照耀着远处的残雪,空旷的夜空显得更加深邃而又幽远,透着冬夜特有的那种孤寂与苍凉。点点繁星闪烁着,很快就和那轮明月一起隐没到了云朵之后,变得如同浓稠的墨水一般深暗…… 老公爷徐增寿的年纪并不算很老,但他自幼体弱多病,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的多。 虽然书房里的烛火非常明亮,但老公爷徐增寿的眼神一直都不怎么好,捧着那本《索隐传》略略的看了几篇,就感觉腰酸背疼双目干涩,愈发感到年迈之人的那种孤独感。 “三儿啊……”当老公爷徐增寿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儿子的乳名之时,才猛然记起儿子已经被自己赶出家门去了,忍不住的一声长叹。 贴身的那个老仆最能明白徐增寿的心意,小心翼翼的凑上来,低声回了一句:“老爷,少爷正在陈长生陈指挥家里,吃的好住的也好……” 那陈长生和徐家本就是有些“渊源故交”,以前建文朝的时候就打过好几次交道,对于陈长生这个人,老公爷徐增寿还是比较看重的,知道那是个沉稳之人。 而且这陈长生和自己的儿子颇有些交情,住在他那里肯定不用担心。 老公爷故意不问儿子的去向,就好像真的不打算再认这个儿子一样,其实心里一直都是惦念着呢。 知道了儿子已经得到妥善“安置”之后,虽然心中已经放心了大半,却依旧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那小畜生死在外面才好,免得玷污了我徐家的门风……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我竟然生出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贴身的长随来报:“宣武将军赵深来拜!” “赵深赵宣武?”听到这个名字,老公爷徐增寿脸上的郁郁之色立刻一扫而空,原本还很郁闷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让赵将军到大花厅……算了,直接让他到书房来吧。” “赵深拜见老公爷……” 当一身戎装的赵深躬身行礼之时,老公爷徐增寿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慈祥而又和蔼的微笑:“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坐,看茶……” 在所有的靖难功臣当中,就属这个赵深最年轻,虽然只是一个四品的宣武将军,却是徐增寿最欣赏的年轻将领,没有之一。 想当初,就是这个赵深,率领一支骑兵队伍,兵不血刃的迫降了扬州,为燕军彻底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尤其是后来,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赵深力主甩开建文朝廷汹汹而来的大军,完全不顾四面合围的巨大风险,劝说朱棣采用“斩首掏心”的战术,直接渡江兵临城下,这才避免了旷日持久的大战,一举奠定了瞬间攻克京城的局面。 奈何善战者从无赫赫之功,而且这个赵深的资历太浅,远远无法和朱棣身边那些宿将相提并论,所以只是一个四品的宣武将军而已。 以赵深的年龄,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非常的难得了。 更加难得的是,在朱棣定鼎天下之后,绝大多数的靖难功臣都开始沉迷于享乐之中,唯有这个赵深没有声色犬马纵情享乐,而是一刻不停的训练士卒,将军人二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老公爷徐增寿才对这个年轻的赵深如此的欣赏。 倘使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有这个赵深一半的才能和努力,自己睡觉都能笑醒呢。 “久不曾拜会老公爷,职下特意备了些礼物……” “赵深啊,要是别人给我送礼,我就不说什么了。”老公爷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之意:“你就不必了,我知道你以峻法治军,从来都没有贪污舞弊之情事,想必你手头上也不宽裕,以后登我的门儿,空着手来就好。” “老公爷体恤职下,末将感激涕零。” “行了,行了,你本就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也不会说那些阿谀奉承的吉祥话,直接说吧,什么事儿啊?” “朝廷委任末将为杭州偏将,这个消息……确实么?” 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得出来,赵深确实不是那种很会说话的人,但老公爷徐增寿却很欣赏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因为真正的军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确实。”老公爷徐增寿微微的点了点头,捻着胡须呵呵一笑:“前些日子,我进宫的时候,陛下曾经询问去杭州偏将的人选事宜,是我举荐了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本就是风景秀丽的富庶之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外放到杭州为官。 能够成为杭州偏将,做杭州将军的副手之一,绝对是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肥差。 但赵深显然对这个任命不是很满意,这也是他漏夜拜会的根本原因:“在老公爷面前,末将不敢隐瞒……末将不想去往杭州。” 不想去杭州? 别人抢破了头的都想去你,你却不想去,这是为什么? “杭州承平,就算职下去往杭州上任,也不过是空耗时光,做不出什么正经事情来。”赵深虽然依旧躬着身子,眸子里却全都是那种军人特有的锋锐目光:“职下出身军伍,自然要为国效力。就算不能如冠军侯、班定远一般成就千古英雄伟业,也想做一番实实在在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沉醉于那杭州的平和之地,必然消磨进取之心……” 刻意的向皇帝举荐赵深去往杭州任职,这本就是老公爷徐增寿对他的一种欣赏和提拔,但这个赵深却不领情。 他想的是做一番实实在在的事情,而不是到杭州去享福。 自打靖难成功朱棣登基之后,昔日的那些靖难功臣们早已没了进取之心,大多蜕变成了贪图享乐的官僚,象赵深这种锐意进取的年轻将领真的不多见。 这才是真正的社稷栋梁啊。 老公爷对他的欣赏愈发多了几分,神态愈发的慈祥了:“难得,真是难得。倘使我朝的文臣武将,能有你一半的精忠之心,必然能打造出安居乐业万国来朝的盛世局面。我朝能有你这样的年轻俊彦,真是国家之幸社稷之福,” “说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差事?” 虽说老公爷徐增寿已经处于“退休状态”,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权力,但他越是如此个人的影响力就越大。总揽整个朝局,能在朱棣面前直接推荐人选的心腹重臣,绝对屈指可数,足见朱棣对徐增寿的信赖之深。 “要是可以的话,末将想要去往蒙古,甘为朝廷北伐的马前之卒。” 朝廷北伐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一直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要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明年开春肯定就要誓师北伐了。 赵深想跟着大军去北伐,去打仗。 “北伐……”老公爷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指关节不紧不慢的敲打着桌面,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笃笃”声,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赵深啊,不怕老实告诉你,北伐之事乃是万岁亲自敲定,各方人选早就已经内定好了,全都是顾诚、王忠、徐信他们这些方面重臣,你还是想个别的差事吧。” “要是不能北伐参战的话,末将……末将听说老公爷正在筹备出海宣威之事……” 永乐朝的出海宣威这个事,确实是有的,主要是为了彰显大明朝的赫赫威名,宣国威于异域,布大明恩赐于四海……当然,这仅仅只朝廷冠冕堂皇的说法罢了。 其实,就是想组织起一支庞大的舰队,其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寻找然后剿灭逃到海外的朱允炆极其余党。 因为朝廷一直都对外宣称朱允炆已经死在乱军之中,所以这个最真实的目的不方便直接说出来,也不好让外人去做,干脆就让徐增寿先行筹备。 “你想出海?那可是苦差事哦。” “但凡能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末将不怕吃苦。” “好,很好。”老公爷徐增寿哈哈大笑着说道:“宁为鹰隼战天涯,不为家雀居檐下,这是才男儿应有的豪迈气魄,这事我应下你了。” “多谢老公爷成全……”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贴身服侍了老公爷徐增寿半辈子的老仆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徐增寿呵呵一笑:“陈长生陈指挥来了?” “既然老公爷有客,末将先行告退……” 徐增寿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夜晚来访的目的,肯定是为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来做说客。 对于陈长生这个人,徐增寿还是比较喜欢的,虽然还达不到象对赵深这样的欣赏,但却有因为以前的交集和际遇,对陈长生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不用告退。”徐增寿很亲切的拉起了赵深的手,笑呵呵的说道:“这个陈长生也不是外人,你也是见过的,你和这个陈长生,都是我很欣赏的年轻一辈,正应该多多亲近……” 徐增寿对那老仆说道:“请陈长生到书房里来说话。” “是。” “你是良将,那陈长生是良医,你二人在我这里相遇,也算是一桩美谈……” 话音刚落,陈长生就已经进到了书房当中…… 第258章 双壁再逢 “长生给老公爷见礼,问老公爷的安好。” “行了,行了,不用闹这个客套。” 陈长生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老公爷的书房里见到赵深:“赵将军也在呀,给赵将军见礼。” 赵深曾经和陈长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陈长生为了那俩地痞无赖求情,给赵深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而且他这个人本就不善于交际,只是略略的拱了拱手,说一声“幸会”。 虽然不失最基本的礼貌,但却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远。 和冷峻的赵深比起来,陈长生就显得随意了很多,就好像是在他自己家里一样:“老公爷和赵将军,怕是有什么正事吧?” “也就随便闲聊几句。”虽然陈长生和赵深性格迥异,属于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却全都是老公爷最欣赏的年轻一辈:“前番你们两个见面之时我就在场,今日又是如此,还真是有缘。坐吧,都坐吧。” 陈长生稍稍的客套了几句,就坐了下来。 赵深却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挺拔的身形如同标枪一般笔直,浑身上下散发着铁血军人特有的那种锋锐之气。 就好像是一柄出鞘的钢刀。 “长生啊,平日里你少到我这里来串门,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吧?” 与峭拔冷峻的赵深完全不同,陈长生则透着一种明显的市井气息,而且远远没有赵深那么英武干练,说话的时候也显得啰嗦了很多:“要说有事还真的有点小事儿,今日静昌兄到我家中,提起了老公爷微感有恙……央了我帮老公爷调制了点益气养血的药丸,静昌兄还真是一份纯孝之心……” 陈长生故意没有提起徐静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只是轻描淡写的不停夸赞徐静昌的孝心。 虽然老公爷徐增寿对儿子非常的失望,但那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啊,也不好在赵深面前说起他那些破事,干脆就揣着明白装糊涂,面带微笑的说道:“我已是这般年纪,哪里还能如同你们年轻一辈这般生龙活虎,少不了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真的亏你有心了,还帮我调制药物……” 就好像是在和家里的晚辈说起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一般,老公爷徐增寿故意不提自己的儿子,只是一个劲的夸赞陈长生的医术:“长生啊,要说行军打仗冲锋奋勇,你肯定比不得赵深。但要说起行医用药祛除病痛,那就是你的专长了,相信你调制的药物必定是极好的……” “老公爷谬赞了,听静昌兄说老公爷一直在服用七宝养心丹?可有此事?” “嗯,我确实在服用七宝养心丹。” “要我说,那药还是少用为妙,毕竟多是些大黄、茯苓之类的发物,救一时之急还是不错,若是长久服用……恐怕反而加多了胸闷气短的毛病。所以我专门为老公爷调制了一点润肺宝元散,虽然没有立竿见影的功效,却胜在药性平和,日常当做茶水饮用即可……” “静昌兄还说,老公爷的眼神愈发的不济了……” 老公爷徐增寿的身子状况本就不怎么样,又有夜盲之症的老毛病,眼神不好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呢,我专门带过来一点稀罕物件……” 陈长生不动声色的打了个手势,始终在他身后垂手肃立的四奶奶赶紧取出一个小盒子,从中拿了一副眼镜出来。 见到眼镜的瞬间,赵深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想要过来看看,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老公爷看到这副眼镜,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眼镜子?还真是个稀罕东西,上一次见到这东西还是在二十年前……” 对于徐增寿来说,一副眼镜绝对不是什么超越时代的“高科技产品”,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经见过这东西了。 徐增寿微微的昂着头,似乎已经沉浸在久远的回忆当中:“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在洪武十六年的冬天,那天晚上比今天还要冷。家父大病初愈,我与家兄在床前经日服侍汤药,懿文太子带着一株百年老山参前来探望,同时还带来了孝慈高皇后赏赐的一副眼镜。” 在很多野史当中,都是徐达是吃了朱元璋赏赐的蒸鹅就一夜之间暴毙了,其实这样的传言根本就经不起推敲。朱元璋和徐达的君臣关系相当的和睦,而且当时的局势还需要徐达出力,朱元璋也不可能自断臂膀。 当年的徐达就和现在的徐增寿一样,虽然是大明朝最具影响力的军事统帅,但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病病殃殃的好几年,朱元璋也时常赏赐些药物什么的表示一下关怀。当时的孝慈高皇后就曾经赏赐给徐达一副眼镜。 只不过当时的眼镜是出自色目人的能工巧匠之手,只有皇帝身边的近臣才有资格得到这样的赏赐。 而且当时的徐增寿并不是徐家的长子,所以徐达时候那副眼镜就落到了他的兄长徐辉祖手中。 “此物最能改善视力……” “我见过这东西,也知道这物件的功用……”作为一个曾经见过眼镜的人,徐增寿对这东西并不陌生,他兴致勃勃的拿了起来,却没有佩戴,而是始终那么拿着在眼前晃了又晃…… 这是古人和现代人对于眼镜最大的区别:虽然明朝已经有了眼睛,但却几乎没什么佩戴在脸上,使用的时候往往是拿在手中,当做放大镜使用。 “此物还真是精巧的很呢,”老公爷赞叹道:“拿着这东西,果然看的清楚多了,就好像抹去了糊在眼前一团浓雾,豁然开朗啊。” 陈长生根本就没有给徐增寿测过势力,这幅眼镜的度数肯定不怎么合适,他笑呵呵的说道:“此物虽然可以极大改善视力,但未必就最适合老公爷使用……” 陈长生微微的打了个眼色,四奶奶顿时心领神会,马上从盒子里又取出了七八个镜片,款款走上前来:“容婢子给老公爷一一测试使用,尽量选个最合适的镜片子……” 因为时代的限制,陈长生不可能把验光的那一套仪器全都弄到大明朝,也就只能使用“土办法”,一个挨一个用镜片测试,然后选用最好的那副镜片。 这就差不多相当于最原始的验光配镜了。 四奶奶出身卑贱,从来就没有见过徐增寿这样是大人物,难免有些紧张。 徐增寿看出了四奶奶的紧张心绪,忍不住的微微一笑:“丫头,慢慢弄,咱不着急。” 老公爷的亲切和随和,让四奶奶的紧张情绪得到了极大缓解,开始一个挨一个拿着那些镜片帮徐增寿测试:“老公爷感觉如何?” “还不如刚才那个呢。” “那婢子再换一副。” 接连换了五六副镜片之后,终于为他选出了一副最好的。 “就用这一副吧。” “是。” 四奶奶赶紧退到一旁,从盒子里取出那些小巧而已精致的工具,把刚选出来的这幅镜片装到镜架上…… 完全就是因为手生的缘故,四奶奶鼓捣了好半天,在终于把这幅眼镜“组装”完毕,双手捧着送到了徐增寿的面前:“请老公爷试用一下。” 戴上了这幅眼镜之后,顿时感觉视野范围之内一片清晰,就好像换了一双眼睛似的。 徐增寿心下大喜,忍不住的夸赞道:“这丫头果然心灵手巧,好,好的很呢。赏……” 在一旁伺候的那个老仆,立刻就抓了一小把金瓜子,塞到四奶奶的手中。 “婢子可不敢领老公爷的厚赏,只因小公爷已经赏过了……” 徐静昌是被老公爷打出去的,仅仅只穿了一条衬裤,他都光着膀子呢,怎么可能提前给陈长生的这个“婢女”赏赐? 徐增寿是何等的阅历,早已经心中雪亮:这副眼睛不过是个幌子而已,陈长生真正的目的是给徐静昌做说客来了。 陈长生有这样的心机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他和徐静昌的私交甚厚,肯定是早就商量好了。所以陈长生在几次三番的帮徐静昌说好话,不停说徐静昌是“纯孝之人”。 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纯孝之人,徐增寿还能不知道吗? “老公爷,这幅眼镜不过是小公爷的一片赤诚孝心,长生可不敢领老公爷的厚赏。” “你和那小畜生就是一个鼻孔出气。”徐增寿呵呵一笑:“我也明白你的心思,知道你来的目的。若只是你,我定然不让那小畜生进门。只是看这丫头举止得体进退有据,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想让她回去之后受你的责骂……” 自始至终,不管是赵深还是徐增寿,都把四奶奶当成是陈长生身边的丫鬟,所以才故意拿她说事儿。 “回去之后,你告诉那小畜生,若敢再犯,我打断他的腿。” 这句话,分明就是下不为例的意思啊。 陈长生笑着看了看四奶奶:“既然老公爷赏下了,你就收起来吧。” “是。” 四奶奶很是乖巧的把那一把金瓜子攥在手心,趴伏在地朝着徐增寿磕个头:“婢子谢老公爷厚赏,要是哪天老公爷感觉眼镜不合适了,就派人到八方街的冬熙堂眼镜铺知会婢子一声,婢子再给老公爷调换。” 听了这句话,徐增寿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长生啊,你竟然开了眼镜铺子用这东西来牟利?此物制取不易,想来应该要不少银钱吧?” “什么钱不钱的,只要老公爷用的舒服就好。” 第259章 冬熙堂眼镜铺 位于八方街口的这间铺面显得有些古旧,悬挂于门楣的黑色匾额写着三个大字:冬熙堂! 门前廊柱上贴着一副对联:冬夏无物不照,熙攘可辨分毫。 “就是这里了,就是这里了。”孟御史指着“冬熙堂”的招牌说道:“这里就是羊督事说的那间铺子。” 就在这个时候,冬熙堂厚厚的棉帘子撩了起来,四奶奶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先朝着孟御史行了个蹲身礼,道了一声“万福”,脸上始终挂着得体而又不失礼貌的浅笑:“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啊?” “老夫孟鹤堂,在都察院任御史。” “原来是孟御史孟大人。”四奶奶脸上的笑容愈发的迷人了,就好像她真的和个孟御史很熟悉似的:“快请进,快快请进,大梅儿,看茶……” 四奶奶虽然年轻,却极善经营之道,一边热情的奉上茶水,一边念叨着“生意经”:“想必孟御史和羊督事羊老大人应该是很熟的吧?” 孟御史捻着山羊胡呵呵一笑:“虽说羊老大人现如今在安北所任职,终究是我们都察院出去的,本官和羊老大人相处了十几年,自然是熟识之人。本官这番前来,就是羊老大人推荐的……” 前些日子,在陈长生的“介绍”之下,四奶奶专门给羊希泓羊老大人配了一副老花镜,作为羊督事昔日的同僚,这位孟御史就是羊希泓羊老大人推荐过来的“顾客”。 其实,“冬熙堂”的绝大多数顾客,都是陈长生通过官场上的关系介绍来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眼镜价格高的吓人,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起的,也就只有那些身家豪富的阔佬,或者是当官的才消费得起。 “孟大人稍坐,容小女子给大人先试几幅镜片子,选个最好的才行……” 四奶奶很熟练的取出一大堆镜片,一个挨一个的试用,很快就选出了一副最合适的,随手拿出一副合成玳瑁的镜框:“不是小女子信口吹牛,我冬熙堂的眼镜一点都不比宫里的造办司逊色……孟大人看看这幅镜框如何?” 普天之下,真正可以生产这种眼镜的地方只有两处:除了皇宫里头的造办司,也就只有四奶奶的“冬熙堂”了。 但造办司仅仅只是为皇室服务,偶尔皇帝会以赏赐的形式给某个朝廷重臣一副眼镜,以表对老臣的关怀和重视,但绝大多数官员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作为大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家纯商业化的“眼镜店”,之所以用“冬熙堂”来命名,就是因为四奶奶的名字中就含有一个“冬”字。 孟御史仔细的打量着那副镜框,忍不住的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东西真是用玳瑁打造而成?我看好像有些不同之处啊。” 真正的天然玳瑁,有一种油润的光泽,看起来就好像是有一层天然的“包浆”。这种通过化学方式合成出来的玳瑁,说到底就是一种塑料材质,虽然透光率更好,而且把玳瑁的那种天然纹理模仿的惟妙惟肖,但人工的就是人工,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依旧可以看出和天然玳瑁之间存在的那种细微差别。 “玳瑁和玳瑁也不一样呢,这是选用的北海玳瑁,和常见的东海玳瑁有些细微的差别。”四奶奶随口说道:“其实都是一回事,羊老大人的那一副眼镜就是用了这样的镜框呢。” 这位孟御史做梦都想不到玳瑁这种东西也可以人工制造,再加上四奶奶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马上就忽略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那好,就用这个吧。” 四奶奶一边和这位孟御史攀谈着,一边拿出小巧玲珑的螺丝刀,以越来越熟练的手法开始组装眼镜。 一切搞定之后,又让这位孟御史试戴了一下。 “这样的一副眼镜,需要多少银两啊?” 四奶奶本就是个精明之人,她极善经营之术,明明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却只字不提“买卖”二字,而是说的更加委婉:“羊老大人和我家老爷同僚,原本说好了不要钱的,羊老大人却还是赏了一百五十两……” “既然孟御史和羊老大人的故僚,就请孟大人看着赏吧。” 四奶奶的意思就是:我给羊希泓羊督事配的那一副眼镜,收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你这个和羊老大人的那副眼镜差不多,应是一百五十两。 虽然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但四奶奶却故意不提“售价”“买卖”这些字眼儿,而是让这位孟御史“看着赏”。 孟御史自然明白这一层道理,笑呵呵的取出三个官铸的大元宝:“既然羊督事赏了一百五十两,本官也赏你一百五十两好了。” “谢大人厚赏。” “早就听羊老大人说起过你,老大人说你是陈指挥的家里人……”作为官场中人,孟御史明明知道这个卖眼镜的女子就是陈长生的姬妾,但却绝口不提“姬妾”二字,而是换了一个更委婉更模糊的说法,把四奶奶说成是陈长生的“家里人”:“听羊老大人说,陈指挥的家人不仅容貌俊美秀外慧中,更难得还懂得经营之道,你小小年纪就自己赚体己钱,真是尤为难得……” “还不依靠诸位大人帮衬?” 虽然这一句典型的客套话,但却是实话。 “冬熙堂”眼镜铺的这些“顾客”,几乎全都是官场中人,是陈长生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给四奶奶初步建立起了一个“客户群体”。 通过销售眼镜,四奶奶开始接触到了很多的官员…… 这其中的意思,四奶奶最是心中雪亮,也渐渐明白了陈长生的良苦用心。 卖眼镜固然是为了赚钱,同时也是为了拓展官场上的人脉关系…… “什么时候孟大人觉得这眼镜不合适了,或者是损了、坏了,随时遣人过来,小女子随时为大人修缮、更换。” 卖出眼镜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还提供终身的“保修服务”。 当这位孟御史揣着眼镜心满意足的离去之后,四奶奶赶紧把那个三个大元宝收了起来。 完全就是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四奶奶的脸蛋红扑扑的,透着一股喜气:她确实很高兴,因为今天铺子里的营业额再创新高,足足卖出了四副眼镜! 四副眼镜,整整六百两银子啊。 对于四奶奶来说,这六百两银子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店铺就在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未来生活的最大保障,哪怕有朝一日真的被正室夫人赶出家门,也可以凭借这个店铺过活。 她很珍视这个铺子,就好像珍视自己的眼睛一样。 虽然已是后半晌了,四奶奶还是很仔细的用抹布把店里的一切都擦拭的纤尘不染。 这个季节本就昼短而夜长,当四奶奶好一通忙活之后,天色已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四奶奶站在铺子门口,不是的朝着北边张望:她在等陈长生。 每天的这个时候,从安北所出来的陈长生会路过这里,然后四奶奶和她的那个贴身丫鬟一起登上陈长生的马车回到家里去…… 远远的看着陈长生赶着马车过来,正要招呼丫鬟大梅一起上车的时候,车帘子猛然撩起,从车厢里跳出一个人来。 竟然是小公爷徐静昌。 看了看正在上门槛的丫鬟大梅,陈长生笑道:“先不要急着关店打烊,再给小公爷选几幅眼镜。” 冬熙堂眼镜铺只销售老花镜,几乎所有的“客户群体”都是上了年纪的官员,小公爷徐静昌年纪轻轻,他似乎用不着戴眼镜吧? 难道说是给老公爷徐增寿买的? 这也不对呀,就在几天之前,四奶奶才刚刚给徐增寿制了一副眼睛呀! 毕竟徐静昌和陈长生早就有过接触,还有过一段“出生入死”的共同经历,徐静昌这个纨绔子弟根本就没有拿自己当外人,大踏步的闯进了眼镜铺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向陈长生保养抱怨着:“真不知我爹是怎么想的,竟然给我弄了这么一个副监造的差事,让我去监督造船?我就知道吃喝玩乐逍遥快活,我哪懂造船哦。” 陈长生笑道:“老公爷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是嫌你整日里游手好闲,所以才特意给你物色了这么一个差事,让你多些历练。” 位于仪风门外的“都船厂”正在修建当中,据说是要监造很多大船,而且已经提前开始招募水手组建船队了。 这样的大工程,对于很多官员来说都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肥差,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混到都船厂去弄个一官半职,也好趁机捞一笔油水。有老公爷徐增寿的关系,特意给自己的儿子弄了一个“副监造”的官职。 但徐静昌却对这个差事非常非常的不满意……其实他对所有的差事都不满意,他根本就不想做事,只想吃喝玩乐的享受,完全就是一副典型的纨绔作风。 “让我多点历练?我历练个屁呀。”在陈长生面前,徐静昌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漫说在造船了,我都不知道那么大的船是什么样子……” “老公爷还能不知道你的这点本事?所以才让你做副督造吗,要是你真懂造船的话,早就直接让你做正经的督造了,又何必让你出任一个副职?反正都船厂的副督造有好几个,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就凑合着混日子呗……”说话之间,陈长生笑呵呵的对四奶奶说道:“不是让你给小公爷准备几幅眼镜吗?” “奴也不晓得小公爷要什么样的眼镜?更不晓得要给什么人佩戴,也不知要用什么样的镜片子……” “你别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买了眼镜之后要给哪个混账王八蛋使用。”徐静昌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就好像是在卖白菜似的:“你就随便给我拿几个眼镜好了。” 第260章 一千二百两 白菜可以乱买,眼镜也能随便拿? 这要是不合适怎么办? “别管合适不合适,你就随便给我拿四副好了。”徐静昌依旧是一副满脸抱怨的神情:“反正也就是个送礼的玩意,送给都船厂的那个老家伙,让他们日后关照我一下,仅此而已。” 徐静昌本就不是愿意踏踏实实做事情的人,他喜欢美酒和美女,喜欢纵情声色,真是很不愿意到都船厂去和那些官员、工匠们打交道,他马上就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怕陈兄你笑话,我自己有几斤几两你还能不知道吗?” “我就想着等我爹没有了之后,继承他的爵位,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仅此而已。” 这句话就是徐静昌的真实写照。 他们徐家就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而且老公爷徐增寿在靖难大战中又押队了宝站好了队,虽然没有滔天的权势,但却可以保证子子孙孙的荣华富贵,就算徐静昌什么事情都不做,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富贵荣华都可以得到保证。 他本人可以有“混吃等死”的想法,但老公爷绝不允许他这么做,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让他出去当官,其实就是锻炼一下的意思。 “做多一两年,等船队建好了之后,你就又可以声色犬马的逍遥快活去了……” “一两年?你说的轻松,我爹早就给我安排好了。”说起这个事情,徐静昌就是一副“怨妇”的嘴脸,就好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我爹说了,先让我在都船厂熟悉一两年,等船只建好了之后,就让我随船出海……” “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出海,再也不想了……” 乘坐大船,游遍五湖四海,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最大浪漫,但对于徐静昌来说,却是噩梦的再次重演。 上一次徐静昌和陈长生一起出海抓捕周正的时候,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几度经历生死考验,差一点死在那个荒岛之上。 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已经给这位小公爷留下的终生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 作为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徐静昌很清楚的知道朝廷开工造船组建船队,绝不是为了“宣大明赫赫国威于域外,布天子恩德于四海”,那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官方说法”罢了,其实就是为了寻找流落海外的朱允炆。 朱允炆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吗? 光是一个小小的周正,就死了那么多的高手,害的徐静昌和陈长生差一点命丧荒岛。 不管怎么说,朱允炆都是做过皇帝的人,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身边一定还有很多如同周正那样的人物,而且全都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徐静昌完全没有纵横四海的浪漫想法,更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 “老爷子已经帮我安排好了,等船队弄好之后,就让我给那个什么狗屁的赵深做副手……”说起那个赵深,徐静昌就气不打一处来:“那赵深算个什么东西?区区的四品将军而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今天早上我去见他的时候,那小子张口闭口的说着什么狗屁的军规军纪,我去他大爷的,老子才不会把他当回事呢。” 赵深,是老公爷非常欣赏的年轻将领,徐增寿走就看出这个赵深必定前途远大,所以才提前让自己的儿子和他交好,并且准备让徐静昌跟着他一起出海,做出一副轰轰烈烈的功业。 前几天,老公爷之所以很爽快的答应了赵深帮他谋取一个出海的机会,其实并不仅仅只是出于对赵深本人单纯的欣赏,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打算。 老公爷徐增寿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辈,也就只能跟随真正的英雄混一点功业而已。 但徐静昌却很不喜欢赵深。 赵深这个人的本事和能力毋庸置疑,是一个典型的铁血军人,但却和徐静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 在徐静昌的心目当中,赵深的一丝不苟、做事认真等等这些优点全都成了缺点。 而且,赵深这个人远不如陈长生那么随和,徐静昌总是觉得这个家伙很不好打交道,所以一点都不喜欢他,甚至是深深的厌恶。 “在老子面前摆出那么一副铁血军人的嘴脸,也不看看老子的出身。”徐静昌恨恨的说道:“我祖父就是中山王啊,整个大明还有比我家更铁血的吗?” 中山王徐达,确确实实无愧于“大明第一军神”的名号,但徐达是徐达,徐静昌是徐静昌。 虽然徐静昌就是徐达的嫡血子孙,他的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军人的气魄? “那赵深之所以做出一副实心用事的样子,不过就是想着捞点荣华富贵而已,但老子却不需要。” 这句话真是的太对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就是必胜追求的目标,但这些东西从徐静昌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拥有了,根本就不需要再去努力争取。 “我明白小公爷的心思,但这样的话可不能对外人说哦。” “我也就是在你面前唠叨几句,毕竟你我二人的关系摆在这里。”徐静昌顺手接过四奶奶递过来的四副眼睛,看都没有看一眼就从怀里摸出两个大金宝,随手就扔给了四奶奶。 “几幅眼镜而已,怎么好意思要小公爷的钱?” 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长生兄,若这眼镜铺子是你开的,我连一文钱都不会给你,直接拿起来就走,谁让咱们有这个交情呢?” “但我也知道,这是你给姬妾们置办的产业,是让她们攒私房钱的买卖,我的脸皮再怎么厚,从来都不会欠女人的钱。”徐静昌嘿嘿的笑着:“要说对女人的态度,咱们哥儿俩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但凡是我的女人,总是舍不得丢弃,总是要想方设法的对她们好一点……” 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徐静昌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白芷姑娘先在你那里住几天,等我买好了外宅,再把她接出去……哦,对了,白芷姑娘还好吧?” 四奶奶笑道:“这几天来,白芷姑娘一直都这在我的房中,小公爷尽管放心好了。” “她的伤怎么样了?” “昨晚婢子还亲手为白芷姑娘涂抹了止疼生肌的药膏,已经开始愈合了。” “白芷姑娘吃的用的都不缺吧?” “由婢子照看白芷姑娘,小公爷还不放心吗?” “放心,放心。”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回去之后,你告诉白芷姑娘,我正在给她购买宅院,等我准备好了就把她接走,最多再等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是。” 徐静昌拎起那几个眼镜盒子,心满意足的走了。 如同以前一样,四奶奶和丫鬟大梅一起,上了门板和护窗板,关闭了店铺,登上陈长生的车子开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老爷,小公爷对那位白芷姑娘还是不错的,也算是个多情之人了。” 徐静昌这个人,对美女的态度确实不错,但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他依旧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这种人注定不会有多大的成就,但又不缺少荣华富贵…… “前几天,我带着去你魏国公府上的时候,你曾经见过那个赵深,还有印象吧?” “嗯,有印象,而且印象很深。”四奶奶微微的点着头:“这个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陈长生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记得很清楚,自打奴跟着老爷进了老公爷的书房之后,那赵深只是看了奴一眼就再也没有看过,就好像奴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木头桩子或者是别的什么物件……”一直以来,四奶奶对自己的容貌都很有信心,即便是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也会下意识的偷偷看她几眼,那种色眯眯的感觉总是能让四奶奶很不自在。 但那个赵深,却对四奶奶这样的美女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甚至懒得看第二眼。 这并不是说赵深看不出四奶奶的美貌,而是……而是对这样的美女完全没有兴趣,那种冷冰冰的眼神让四奶奶觉得那个赵深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在四奶奶的感觉当中,那个赵深就好像是一柄没有从刀鞘里抽出来的钢刀,虽然并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气息,但那种锋芒无论再怎么收敛,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 “我也有这种感觉。”陈长生说道:“我总是觉得赵深这个人很不简单,要不然老公爷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对于四奶奶来说,赵深不过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罢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第二次,也懒得去想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四奶奶最关心的还是眼镜铺子里的生意。 说起今天的生意,四奶奶就忍不住的眉飞色舞起来,笑的合不拢嘴:“算上小公爷的这笔生意,奴今天总共卖出去八副眼睛,八副哦……有了小公爷给的这两个金宝,足足进账了一千二百多两银子。” “一千二百两银子……”四奶奶对这个数字极其的敏感,因为这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第261章 连环画 在四奶奶那模糊的记忆当中,她曾经拥有一个很不错的家庭,虽然她的父亲没有官职,祖父却是个当官的,仔细回想起来,应该是浙西一带的地方官员。 因为当时她的年纪太小,已经记不起到底是哪一年了,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比今天还要冷。一大群官兵闯入家中,将她的父亲、祖父全都用绳子捆了。 那天晚上的情形很乱,年纪幼小的四奶奶还不怎么懂事,只是懵懵懂懂的感到了末日降临的恐怖气息,然后就和母亲一起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很多女人,年老的年幼的全都有,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浣衣局之类的地方。在那个地方过了三两年或者更久一点,她已经记不清了,然后就又经历了几次辗转,被卖给了人贩子。 和她一起被卖掉的还有好几个同龄的小姑娘,那人贩子传授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舞诸般本事,还教她如何伺候男人。若是不肯用心学或者是学的不好,不仅会挨饿还会挨打。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曾经几次三番的试图逃走,但每一次都会被捉回去,然后就会被再打一顿。 后来她就被一个不认识的人给买走了,几天之后就莫名其妙的被送给了曹太监。 儿时的记忆早已经变得无比的模糊,她只记得自己的真名叫做冬熙,好像是姓张或者是姓章…… 想起曾经的苦难,四奶奶就忍不住的眼含热泪:“奴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被卖掉的时候,奴的身价就是一千二百两,就好像是一件货物或者是牛马一样被卖掉了,就只有这么点银子……” 一千二百两,就是四奶奶的价格,她对这个数字极其的敏感! “得亏了遇到了老爷,要不然的话……”说到动情处,四奶奶从陈长生的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若是当初没有遇到老爷,奴必然依旧沉沦苦海,说不得早就被人给祸害死了呢……” “仅仅一天,奴就赚了一千二百两……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要学会往前看,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还是老爷最疼奴了。”四奶奶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却是一副嘴角含笑的幸福表情:“奴永世不忘老爷的恩德,永远都不会辜负了老爷……” 碌碌的轮声当中,马车晃晃悠悠的驶过三马街和四方街的街口,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陈长生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听说三马街这一带,住着一个大才子,好像是叫做什么胡从文的,你知道这个人吗?” 陈长生在阿义主持的那次义卖活动中,曾经见过一幅画轴残卷——《下秦淮三马图》,拍卖了好几十万元,那幅画的作者就叫做胡从文,应该就是住在这一带。 四奶奶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胡从文?大才子?奴怎不曾听说过?这是个很要紧的人物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马车刚刚穿过三马街,远远的看到了一个最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小慧儿妹子。 就好像真的是存在某种奇妙的心灵感应似的,就在陈长生准备喊她一声的时候,小慧儿妹子也感觉到了点什么似的,立刻就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见到陈长生的瞬间,小慧儿妹子立刻笑逐颜开,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欢快的跑了过来,一个箭步就跳上了车。 “冰糖葫芦,哥,你吃一口。” 当小慧儿妹子把吃剩下的半串糖葫芦递到嘴边的时候,陈长生毫不客气的吃了一口,含含糊糊的说道:“又在逛街?都买了些什么东西呀?” “海鼠皮的耳朵帽儿,还有一条五色的兔儿腰带,又给阿母买了个暖盅儿……”如同所有同龄的女孩子一样,逛街购物就是小慧儿妹子最大的爱好之一,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根本就不值钱的小物件之外,她最喜欢的那些五花八门的零食了:“老白家的糖炒栗子,下坊桥的蜜饯果子,连城坊的油糕……” 就在小慧儿妹子翻动那些各式各样的零食之时,竟然从中掉出一本书来。 这本书和普通的书籍完全不同,只有巴掌大小,而且薄薄的只有十几页。 小慧儿妹子竟然买书? 这让陈长生感到万分的惊奇:“慧儿竟然能读书了?你不是连《百家姓》都认不全吗?什么时候学会读书了?” 听了这句话,小慧儿妹子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古怪起来,神情扭捏的尬笑着:“我才认识几个字哦?哪里能够读书?只是买回来让四奶奶帮我讲故事而已……” 陈长生拿起这本既小且薄的小册子,书名叫做:《大唐西域奇闻录》。 虽然翻了几页,才发现竟然说的是《西游记》的情节。 虽说这个时候《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还没有出生,但关于玄装法师西游的故事古已有之,并且已经成了一个连续而又系统的“神话故事总汇”。 这本没头没尾的《大唐西域奇闻录》说的就是《西游记》中“三打白骨精”的桥段,其中还有几幅“插画”,差不多就相当于这个时代的“连环画”的意思! 就好像后世的青少年追读《火影传》《海贼王》一样,小慧儿妹子就是《大唐西域奇闻录》的忠实读者,虽然她根本就认不得几个字,但却可以一边看书里的插画,一边让四奶奶给她讲述其中的故事。 刚一回到家中,小慧儿就把那本书交给了陈长生,缠着他讲述书里的故事。 陈长生很随意的翻开了这本薄薄的《大唐西域奇闻录》,开始给小慧儿讲述书中内容:“……话说玄奘法师师徒远远的看到一座大山,那山真是凶恶,隐隐见到一团妖气……” “……却原来这山中隐着一个吃人的凶魔,那魔足有一丈多高,头大如斗,偏偏无有血肉,乃是一副骷髅骨架……” 当陈长生读到这里的时候,就察觉到有点不对头了:虽然这本书说的就是“三打白骨精”的经典桥段,但这个时代的“白骨精”却不是后世人尽皆知的那位“白骨夫人”,而是被描述成一个巨大而又可怕的“白骨魔”,有点类似于西方的骷髅怪。 《西游记》的故事本就不是吴承恩的“原创”,而是经过几百年的民间“艺术加工”。 这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惊奇之处,但陈长生越读越觉得不对劲:“……这魔头原本是上古的精怪,集天地灵气采日月精华,又偷学了玉鼎真人的先天混元道法,更有一个法宝名唤乾坤圈,乃是神通广大的凶顽魔怪……” 白骨精是个男人也就罢了,竟然还学会了玉鼎真人的道法……要照这么说的话,这个明朝初年版本的白骨精就应该是二郎神杨戬的师兄弟,最有意思的是这个时代的“白骨精”竟然还有乾坤圈…… 白骨精拿乾坤圈的话,那哪吒拿什么呢? 这个所谓的《大唐西域奇闻录》明摆着就是一个“大杂烩”,不仅掺杂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民间传说,还借用了封神演义当中的剧情,反正就是乱七八糟。 就好像张飞打岳飞,奥特曼大战姜子牙一样,要多离奇有多离奇。 偏偏小慧儿妹子对这种胡编乱造的故事非常的有兴趣,听的如痴如醉津津有味。 “……那魔怪吃了行者一棒,自知不敌,画作一阵妖雾随风而去,预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故事才刚刚开了头就戛然而止,这让小慧儿妹子非常的恼怒:“这才刚刚说到要紧处,就又请待下回分解了,这胡从文可真的烦人。” 胡从文? 这本胡编乱造的《大唐西域见闻录》的作者竟然是胡从文? 陈长生看了一下封底,上面确实有胡从文的名字。 原以为这个胡从文就是明朝初年的“四大才子”之一,现在看来应该不是那么回事。 这种专门给青少年看的“连环画”根本就上不了台面,真正的文人从来就不屑于书写这种荒诞离奇的小故事,想来那“明初四大才子”的名头应该就是一个历史的错误。 陈长生顿时就对这个“胡从文”失去了兴趣。 “好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先睡觉吧。” “我不想睡,我也睡不着。”小慧儿妹子嘟着嘴巴,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当中,歪着小脑袋小声的嘟囔着:“也不晓得那玄奘法师有没有被白骨魔当点心吃掉,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我真心睡不着呢。” “既然如此,那就我好好的给你说说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听了这句话,小慧儿妹子顿时就来了精神儿,干脆拿出了一大堆零食,坐在小板凳上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那白骨魔本名叫做白骨夫人,虽没有十分的神通,却胜在狡诈机变诡计百出……” “三打白骨精”的故事,经陈长生之后娓娓道来。 “正版的三打白骨精”经历了几百年的历史积淀,早已经演变成一个单独的小故事,更加的曲折离奇扣人心弦,尤其是“三打”的剧情更是斗智斗勇,奈何那玄奘法师是肉眼凡胎,认不出妖魔的变化,反而把孙猴子“逐出了师门”! 连贯而又充满了曲折的剧情,这样的故事绝非那个什么狗屁的“胡从文”胡编乱造出来的剧情更精彩。 但小慧儿妹子却不这么认为,她还是觉得胡从文的故事更有意思也更有吸引力:因为陈长生说的这个“三打白骨精”虽然精彩,但却过于的复杂了,远远不如“孙猴子大战白骨魔”来的简单粗暴,尤其是那些层出不穷的法宝大战,更加的酣畅淋漓让人直呼过瘾…… 小慧儿妹子本不认不得几个字,也就是看个红火热闹而已,根本就体会不出“原本剧情”的精妙也在情理之中。 “好了,好了,真的太晚了,你早点睡觉吧。” 在陈长生的一再催促之下,小慧儿妹子终于很不情愿的爬上了床,然后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在睡梦当中,小慧儿妹子梦到了一个身高丈余头大如斗的“骷髅白骨魔”,张牙舞爪的朝着她扑了过来…… “莫要吃我……” 尖叫声中,小慧儿妹子猛然惊醒,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白骨魔”的形象已经深入到小慧儿的心中,搞的她根本就不敢再睡觉了,就好像一旦睡着了那魔怪就会真的从梦里跳出来似的。 这一夜,小慧儿妹子根本就不敢入睡,只能抱着自己的膝盖呆呆的枯坐,直到天亮…… 第262章 落魄文人 当花大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亥时初刻前后了。 在这个昼短夜长的季节里,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 见到家里依旧是一副冷锅冷灶的样子,劳累了一整天的花大姑心头的无名火顿时腾的一下烧的熊熊烈烈,立刻就把自己的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混吃等死的腌臜货,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晓得做点饭食给娃娃们吃,难道要把孩子们全都饿死不成?” 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叫骂声中,胡富贵的声音显得卑微而又渺小:“原本也想做饭的,只是家里的米缸已经空了……” “不是早就说过让你去买米的么?把老娘的话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吧?” 胡富贵的声音愈发的卑微了:“我……我也想买米,可哪里有钱哦?” “连家里的女人和娃娃都养不活,亏你也是个男人?若是我早就一头撞死在树上了。”花大姑把带回来的那个油纸包放在桌子上,里边有一些吃剩下的肥肉,还有几张面饼和一些残羹剩饭,不过全都已经冷掉了。 胡富贵赶紧生起了炉灶,把老婆带回来的这些残羹剩饭热了热。 闻到香味之后,家里那几个挂着鼻涕的娃娃就好像饿瘦了小狼,顿时就涌了过来,眼巴巴的瞅着锅里的那个肥肉和剩饭…… “得亏老娘在陈老爷府上有个差事,要不然的话,这一家子早就饿的四脚朝天了。” 花大姑在陈长生家的伙房里做帮灶的厨娘,每个月一吊钱的“工资”就成了这个贫苦家庭最主要的收入来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莫大的好处:她可以把陈老爷家的剩饭带回来,给家里人吃。 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剩饭,这种事情虽然很丢脸,但家里已经穷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而且陈老爷家的剩饭油水很足,除了可以填饱肚皮之外,还能吃到几块肉,这已经算是非常的不错了。 尤其是对于总是吃不饱的胡富贵而言,老婆从陈老爷家带回来的肥肉虽然是别人吃剩下的,好歹也算是个荤腥,而且有滋有味…… “得亏小慧儿姑娘好说话,让我借支了四百文。”花大姑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总要扯几尺花布给娃娃们缝件新衣裳,再买些米粮油盐……” 花大姑虽然霸道且又彪悍,却很顾家,若不是这位“女强人”的支撑,这个家早就完蛋了。 “我听小慧儿姑娘说,府上要招一个喂马的马夫,我就荐了你。”花大姑指着自己的男人说道:“去给陈老爷喂马,一个月能赚九百文钱,还管两顿饭……” “让我去喂马?”胡富贵小声的嘟囔着:“好歹我也是个文人,受过圣人教诲,岂能为了区区的一点银钱就自甘下贱的去伺候牲口……” 听了这句话,花大姑顿时就恼了脸面,抬起一尺来长的大脚,一脚就把自己的男人踹了个趔趄。昏暗的灯光之下,花大姑那张涂抹着垩粉的脸显得狰狞无比,飞溅出来的唾沫星子直接喷到了胡富贵的脸上:“你算个狗屁的文人?你也不找块瓷实地撒泡尿照一照,就凭你这副尖嘴猴腮的腌臜模样,哪里有半分斯文之 气?” “圣人教诲有个屁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裳穿?”暴怒的花大姑简直就是一头吃人的猛虎——母老虎:“人家那些读书的大老爷都是要考功名当大官的,你连个童生都不是,还敢在老娘面前提什么狗屁的文人?要不是老娘没日没夜的辛苦做工,这一家子早就不知道饿死多少回了……” “我……我也是有赚过钱的……” “你赚了麻花屁的钱,就凭你胡编乱造那些乱七八糟的鬼故事,最多也就是骗一骗小娃娃。你赚的那点润笔不要说买盐了,连糠料都买不起几升,我们娘儿几个全都喝西北风不成?” 这个被老婆骂的一文不值的胡富贵,就是《大唐西域奇闻录》的作者——胡从文。 胡从文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他的“自号”,差不多就相当于是“笔名”吧。 古人读书,最大的目的就是求取功名,就算不是高中魁首吧,至少也要弄个秀才当一当。 但这位胡富贵胡老哥已经四十多岁了,考了大半辈子连“乡试”都没有通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丁。平日里也就是帮人代写书信,然后胡编乱造一些荒诞离奇的小故事,赚一点少的可怜的“润笔”。 因为赚不到多少钱,总是被老婆骂,在家里根本就抬不起头来…… 老婆似乎骂的累了,后者干脆就是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懒得浪费口水,连衣裳都没有脱就躺在床上去了…… 胡富贵象往常一样,不声不响的洗干净了碗筷,又把家里稍稍的收拾了一下,刚刚在桌子上铺开笔墨,准备再些几片小故事赚几个铜板,却听到了老婆的一声怒吼: “写什么写?你赚的那点润笔还不够买灯油的呢?赶紧上床睡觉,再敢空耗灯油,老娘一把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烧了……” 在老婆的喝骂声中,胡富贵只能默不作声的把刚刚准备好的笔墨纸张收拾起来,蹑手蹑脚的躺到了床上。 很快,耳边就传来了老婆如雷一般的鼾声。 胡富贵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呆呆的望着窗外的苍茫夜色,忍不住的暗暗神伤: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奈何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根本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虽然总是老婆骂,但胡富贵却并不怎么在意,或者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因为他知道老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只怪自己没有本事,连一家老小都养不活。 那些圣人文章,那些春秋大义,真的不能换做衣食银钱,也就只能胡编乱造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混几个润笔的铜钱而已了。 家徒四壁穷苦潦倒,百无一用的书生啊。 虽然他能读会写,还会编造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但他却不是文人,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人。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所谓的“寒门”也是有些家底的,至少也得是个“中产”才行。象胡富贵这种既没有家底也没有根基的所谓文人,根本就不可能考中功名。 “金榜题名”的梦已经碎了一地,早就收拾不起来了。人到中年的胡富贵已经不再做“高中状元”的春秋大梦,他只想撑起这个家,让自己的老婆和一大群孩子吃的好一点穿的暖一点,让自己稍微有点男人的尊严,这就是他最大的梦想。 奈何天不遂人愿,要不是老婆辛辛苦苦的在陈长生陈老爷家里做工,能赚到一份还算不错的“薪水”勉勉强强的养家糊口,这个家早就熄火塌架了呢。 年轻的时候,胡富贵也曾梦想自己可以建立一份功业,也想着娇妻美妾的富足生活。 虽然他名字有“富贵”二字,但荣华富贵却和他无缘,连养家糊口的最低要求都成了一种奢望。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寒窗苦读,想到陪着自己吃苦受罪的老婆孩子,胡富贵就忍不住唏嘘感慨,几滴眼泪无声无息的顺着脸颊流淌到了枕头上…… 窗外的夜空依旧星斗漫天,也不知那一颗才是属于自己的星辰。 辗转反侧思前想后,越想越丧气,越想越无奈。 炉子里的炭火已经渐渐熄灭,房间里冷的好像冰窖一样,孩子们的呓语声和老婆如雷一般的鼾声似乎已经成为背景音,反而让胡富贵更加的清醒了。 说什么报效朝廷,谈什么宏伟抱负,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真的有用吗? 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了,还想着这些岂不是笑话? 或许,胡富贵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以文人自诩,以功名为目标,现在看来真的就是一个遥远而又不切实际的梦想。 此时此刻的胡富贵,前所未有的清醒,已经彻底放下了所有的奢想,变得更加现实。 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家里安顿下来,先让老婆孩子吃饱穿暖,至于其他……他永远都不会再想了。 “娃儿他娘。”胡富贵轻轻的碰了碰身边的老婆:“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花大姑翻了个身,却没有睁眼,含含糊糊的说道:“你能知道老娘的辛苦,还算稍微有点良心。” “我已经想明白了,真的想明白了。”胡富贵闭上了眼睛,虽然讲话的语气依旧低微而又谦卑,却透着难以用言语行动的果断决绝:“你说的很对,什么文人的身份,什么圣人教诲,全都是狗屁,一文不值的狗屁。哪有吃饱穿暖来的实惠?我再也不信圣人的鬼话了。” “这一次,你把我骂醒了。”黑暗当中,胡富贵的眼睛亮闪闪的:“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铜钱和银子最有用,家里没有米粮,孩子没有新衣就是男人没本事。” “明天就是跟着去你到陈长生陈老爷的府上去做马夫。”胡富贵的语气就好像是鼓励自己一样:“伺候牲口怎么了?至少每个月还能赚九百钱,我不怕落面子,也不嫌丢人,只要能赚钱就行。” 第263章 马夫作者 九天。 胡富贵来到陈长生家里做马夫已经整整九天了。 又是一个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胡富贵刚刚把马棚里清理了一遍,将那几头大牲口全都伺候好了,但他却没有回家,而是低着头来到了伙房之内。 每天的这个时候,胡富贵都会准时准点的来到伙房,在伙房里帮灶的花大姑就会把老爷和几位姬妾吃剩下的饭菜塞给他,让他带回去给家里的那几个娃娃吃。 如同已经过去那几天一样,花大姑那几张硬邦邦的面饼和几盘剩菜用油纸包裹好了,刚刚递给了自己的男人。 就在胡富贵准备把这些剩菜揣进怀里带出去的时候,恰好走进伙房的小慧儿就看到了这一幕。 被小慧儿亲眼看到他们两口子往外面带剩饭,这种事情可真是尴尬。 胡富贵立刻就慌了手脚,捏着手里的油纸包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躲藏。 小慧儿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主动拿起了一盘没有吃完的油馍递给了他:“胡大叔莫要嫌弃是吃剩下的,带回去总比糟践了要好的多。” “这……这可怎么好意思哦?”偷偷摸摸的把府里的剩饭拿回去本就够丢人的了,恰好又被小慧儿给发现了,胡富贵满脸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家以前也很穷,我也在别人家里做工,最能体会穷人的难处。”小慧儿妹子最是心地善良,也最能明白胡富贵的心思:“我早就知道花大姑经常把家里剩下的饭菜带回去,却从来都是装作没有看到,就是怕她难为情,今天既然撞上了,索性说开了比较好,你们也不必偷偷摸摸……” “慧姑娘可真是……真是太好了。”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小慧儿笑呵呵的说道:“麻烦你们俩到我房里来一下。” “做甚?” “这不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么?我哥说了,府里的下人全都有红包,虽然你才刚来没几天,也不能缺了你的。” 所谓的红包,就是这个时代的“年终奖”。 这可不是单纯因为陈长生和小慧儿体恤穷人,而是这个时代的惯例。 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大户人家都会照例打赏,或者是在红包里塞些铜钱,或者是赏一些粮米布帛,一来是为了讨个喜庆,更主要还是为了激励这些人好好干活。 才刚刚做马夫连十天都不到呢,竟然能拿到“红包”,顿时就让胡富贵两口子喜出望外。 尤其是花大姑,更是千恩万谢,没口子的称赞着慧姑娘的慷慨。 两口子喜滋滋的来到小慧儿的房门之前,胡富贵刚要迈步进去,却被自己的老婆给拉住了:“你满身的马粪味道,怎么好进慧姑娘的房间?弄脏了物件可怎么好?就在外面等着好了。” “不碍的,不碍的。”小慧儿一点都不嫌弃胡富贵身上的马粪味道,“都进来吧,都进来吧。” 两口子进了小慧儿的房间之后,才惊讶的发现陈长生竟然也在场。 “给老爷见礼。” 陈长生看了看花大姑身边那个神态拘谨的男人,笑呵呵的问了一句:“这位是……” “这是我家男人,伺候马棚的,前番来的时候还没有给老爷请安呢。”花大姑用胳膊肘碰了胡富贵一下,示意他赶紧给陈长生行礼。 “这位大叔怎么称呼?” “鄙姓胡,古月胡,上富下贵。” 这个胡富贵,虽然短衫小帽其貌不扬,身上还散发着隐隐的马粪味道,但却可以从他的谈吐之中隐隐的感到一丝若有如无的斯文气:“胡大叔应是读过书的吧?” “略略的读过一些。” “既然是读过书的,来我家做马夫还真是委屈了呢。” 胡富贵赶紧说道:“陈老爷说笑了,能干活挣一口饭,怎么能说是委屈了呢?” 对于这个谦卑且又拘谨的马夫,陈长生并没有过多的留意,略略的客套了两句之后,小慧儿已经拿出了两个红包。 把那个沉甸甸的红包递给了花大姑之后,又拿出一个略小一些的红包:“花大姑在府里干的久了,多赏了几十文。胡大叔才刚来没有多久,你的红包稍薄一些,千万不要嫌少呦……” 就在小慧儿准备把那个小一点的红包递给胡富贵的时候,花大姑却抢先一步替他收下了:“我家男人才刚来,就有红包拿,已是万分的念慧姑娘的好儿了,多谢慧姑娘,多谢老爷。” “你这个呆子,还不赶紧谢过慧姑娘和老爷?” “谢过老爷,谢过慧姑娘。” 花大姑捏着两个红包,早已经笑的见眉不见眼:“不打搅老爷和慧姑娘了,我们先告退,先告退……” 陈长生微笑着的点了点头,然后就继续和小慧儿说起了《西游记》的故事:“自从降服了那白骨魔之后,只因玄奘法师把孙猴子逐出师门,身边仅剩下猪八戒和沙和尚……” 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胡富贵听到这一番言语,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根据他本人的设计的剧情,故事的走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玄奘法师怎么能把孙猴子“逐出师门”呢? 没了孙猴子,仅凭猪八戒那呆子和沙和尚那憨货,如何才能保护玄奘西行?还怎么到西天求取真经? 无论多么卑微的作者,对于自己的作品都好像孩子一般珍视,胡富贵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继续倾听着“陈长生版本”的故事:“……话说这一日,玄奘师徒三人来到了宝象国的碗子山,这碗子山上有个波月洞,洞里有个妖怪……” 虽然胡富贵真的很想听一听“陈长生版本”的剧情,但老婆却不允许他这么做,扯着他的衣袖离开了。 虽然已经离开了,但陈长生讲述的那几句故事,却给胡富贵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就是作者啊,他最清楚陈长生这几句话当中到底蕴含着多少“剧情”:那孙猴子是怎么被玄奘逐出师门的?为何要把取经团主力的孙猴子逐出师门? 陈长生一开口就能说出“宝象国”这个地名,摆明了就是对《西游记》有些了解的,而且了解的程度非常深刻,一般人可不知道这个凭空虚构出来的地名啊。 虽然他真的很想再听一听陈长生到底说了些什么,也很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但身份的悬殊差异实在是太大了,他不可能在偷听到更多内容,只好心有不甘的跟着老婆离开了…… 第264章 马棚大火 不知不觉之间,又到了除旧迎新的除夕之夜。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呼啸的寒风猛烈的拍打着护窗板,发出让人心悸的“砰砰”闷响。 熄了灶膛里的火之后,伙房里的大厨韩师傅拿出了一坛子好酒,又切了点羊腿肉,顺手拿起了一整只熏鸡,绕过后院的仓房,来到了马棚里边。朝着正在铡草的胡富贵说道:“行了,老胡,别干了,歇一歇吧,咱们老哥俩喝几杯。”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陈府里也就只剩下伙夫老韩和马夫胡富贵二人而已,其他的那些下人早就已经回家守岁去了。 至于说各房里的丫鬟……她们都是买来的,算是正经的“家奴”,而老韩和胡富贵则是雇佣来的,和陈长生陈老爷并没有人身上的附庸关系,所以他俩都算是外人。 伙夫老韩就不必说了,他就是个没有家世的老光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也懒得回家干脆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至于说马夫胡富贵……他早就在马棚里住下了。 马不吃夜草不肥,每天半夜的时候都要起来给牲口添两回精料,所以他干脆就住在马棚里边。 胡富贵把饮马用的铜盆放在炉子上,然后将伙夫老韩带来的那一坛子酒放在铜盆的热水中暖着…… “这酒可真不赖。”因为家里实在太穷,胡富贵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只一杯下肚立刻就赞叹起来:“这酒绵长悠远,应是浙西的女儿红吧?” “五年陈的女儿红。”伙夫老韩脸上的皱纹已经完全舒展开来,“我这人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平时就喜欢喝两口儿。我赚的那点辛苦钱,全都化作杯中物,平日里我也喝不起这么贵的女儿红,今天这不是除夕么,慧姑娘就给了我一坛子……” 几杯酒下肚之后,两个老男人的话就多了起来,尤其是伙夫老韩,平日里沉默寡言好像是个闷嘴的葫芦,喝了点酒之后就成了话唠:“我在这里干了好几年的伙夫,以前那曹太监还在的时候,别说是喝酒了,稍微伺候的不够周全,就是一通臭骂。” “后来陈长生陈老爷来了……其实也没陈老爷啥事儿,上上下下都是慧姑娘说了算。” 在这个家里,虽说陈长生才是唯一的老爷,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其实他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不管,大事小情全都是小慧儿做主。 “以前曹太监还活着的时候,慧姑娘就在这里做短工,从那个时候我和慧姑娘的交情就已经很好了。”伙夫老韩嘿嘿的笑着:“慧姑娘知道我喜欢喝两口,隔三差五就赏几斤佳酿……月初的时候,还给了我一坛子雪花酿呢……” “慧姑娘确实是个心善的,”胡富贵深有感触的说道:“就在昨儿个,慧姑娘还让我到库房搬了些家什,把这马棚鼓捣了一下。” 为了便于居住,胡富贵已经把马棚弄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其实就是用布幔子把堆积如山的草料遮挡起来,然后又支了桌椅板凳和一张床而已。 胡富贵本就是半个文人,还专门从家里拿来了几幅自己创作的字画悬挂起来,把这个小小的隔间搞的好像自己家一样。 胡富贵原本以为做马夫是件“有辱斯文”的事情,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个相当不错的营生。 除了照料马匹、清理马棚,备草备料这些日常的工作之外,倒也还算轻省,而且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伙夫老韩撕下一只鸡大腿递给了胡富贵,胡富贵也不客气,立刻就啃了个满嘴流油:“在这里做马夫的日子,比我在家里舒坦多了。至少可以吃的饱穿的暖,隔三差五还能吃几口肉,这熏鸡的味道可真正啊。” “别光顾着吃,先干了这一杯。” 二人推杯换盏,连连吃了几大杯。 胡富贵这人本就不胜酒力,很快就有些几分醺醺之意,脸色红的好像某种灵长动物的屁股一样,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老韩啊,酒劲好像上来了,一会我还要给牲口加材料呢,可不敢再喝了……” “你可别胡说了,”老韩本就有酗酒的毛病,兴头儿才刚刚上来呢,“这女儿红也就是喝个甘甜爽口,其实和甜水差不多,哪里来的什么酒劲儿?平日里怎能喝到这么好的东西?” 对于伙夫老韩来说,这样的女儿红虽然绵软香醇,但却谈不上什么酒劲,他更喜欢醇厚爆烈味道十足的“高粱烧”。那东西一口闷下去,从嘴巴到肠胃就好像起了一团火,那才叫真正的过瘾呢。 胡富贵可没有老韩这样的酒量,很快就喝了个五迷三道,他甚至记不起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也不晓得老韩是什么时候走的,迷迷糊糊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午夜时分。 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刻,窗外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响的此起彼伏,胡富贵却一直趴在桌子上酣睡。 夜空中,几个被小孩子们点燃的孔明灯飘飘荡荡的飞上了高空,然后又慢慢的落了下来,刚巧不巧的落在马棚外面的草垛上,先是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很快就烧的熊熊烈烈…… 每年的这个时候,因为到处都在放鞭炮,总是会引起几场或大或小的火灾,只是这一次轮到陈长生家倒霉了。 但吃醉了酒的胡富贵依旧在熟睡当中…… 动物对于近在咫尺的灾难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马棚里的那几匹大牲口似乎感受到了灾难的临近,一个个打起了响鼻,显得躁动无比。 当胡富贵被牲口们弄出的动静惊醒之时,依旧迷迷糊糊,醉眼惺忪的胡富贵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象往常一样拌了些精料倒在马槽之中。 那几匹马却没有象以前那样安安静静的吃料,而是不停的扭动着……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全都不肯吃草料了呢?”就在这个时候,胡富贵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隐隐的似乎嗅到了什么东西烧焦了的那种味道。 马棚里堆放着大量的干草,这要是起了火,那还了得? 胡富贵的酒劲一下子就消散到了九霄云外,很警惕的环视四周:马棚里安安静静的,连一点点的小火星都没有,那焦糊的味道是从哪来的呢? 当他注意到马棚那高高的后窗变得异常光亮之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慢慢吞吞的拿起一张矮凳,站在凳子上踮起脚尖,费力的打开了后窗。 堆放在马棚后面的干草其实已经烧的差不多了,随着后窗的打开,升腾而起的火苗子“呼”的一下子蹿了进来,还没有充分燃烧干净的暗红色细小颗粒,在热气的蒸腾作用之下灌进了马棚。 马棚里边那些刚刚铡好和干草已经没有还没有来得及铡碎的干草捆本就易燃,上面落了一大层暗红色的火星子之后,立刻就冒出了阵阵黑烟。 胡富贵赶紧抄起草叉子用力的拍打,却把局面弄的更早。 围在草堆外面的那一方布幔子很快就被点燃了,伴随着从后窗吹进来的干热风,马棚内部立刻就升腾起一团一团或明或暗的火苗儿…… 胡富贵一下子就慌了神,顺手抄起前半夜温过酒的铜盆,奋力把盆里的水泼洒了上去。 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只不过是几个呼吸时间,那些细小的火苗就变得活跃起来,一团团一簇簇,以可怕的速度“生长着”“跳跃着”…… “走水了,走水了,救火呀。”在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虽然胡富贵早就慌了神,却没有惊慌失措的逃离万分危险的马棚,而是不顾一切的松开那几匹马的缰绳。 这个时候的大牲口可不便宜哦,尤其是马匹的价格更的高的吓人,一般人家根本就买不起买,就算是买得起也养不起。 甭管是那匹玉花骢还是那匹黄骠马,甚至连那匹最次的挽马,都比胡富贵自己还要值钱。 若是这几匹马被烧死了,把胡富贵卖掉都不值那么多银子。 这几匹大牲口也是有灵性的,刚一松开缰绳立刻就跑到了马棚外面。 胡富贵极力想要从燃烧的越来越旺盛的马棚里把东西弄出去,免得全都会为灰烬,但却为时已晚。 大火烧的熊熊烈烈,在点燃了马棚里的干草之后,升腾而起的火蛇舔舐着棚顶,连马棚的顶棚都在燃烧…… 在高温的炙烤之下,胡富贵的头发和胡子都开始卷曲、变脆,虽然他还想上前扑打火焰,但强烈的高温却已经无法靠近了。 胡富贵只能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高喊着“救火”,一边好像疯了一样的抄起水桶,绝望而又徒劳的泼水…… 因为过年,那些雇佣的仆人们大多已经回家团圆去了,最先跑过来的就是伙夫老韩。 紧接着,桃儿、杏儿、大香、小香、大梅她们这些丫鬟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当陈长生和那几房姬妾赶过来的时候,大火早就蹿上了棚顶,半个马棚都在燃烧。 关键时刻,陈长生当机立断:“已经着了的就让它烧吧,先保住没有燃烧起来的这一半……” 众人七手八脚的抄起木盆、水桶等物,乱糟糟的开始救火…… 第265章 你是才子?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 花大姑起了个绝早,吃了顿饺子之后就带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娃娃来到了陈府。 按照这个时代约定俗成的规矩,在新年的第一天带着孩子们上门给老爷拜个年道一声喜,就可以拿到几个赏钱。 花大姑早就想好了,陈长生陈老爷为人大方出手阔绰,少说也会打赏个十文二十文的,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呢。 “见了老爷之后,先说恭贺新春,然后就磕头。”花大姑还在反反复复的叮嘱家里那几个拖着长鼻涕的孩子:“要是老爷赏你们钱,就拿着,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 当换上一身新衣的花大姑带领着家里的那几个娃娃走进陈府的时候,看到一片狼藉的后宅,还有那已经烧塌了一半的马棚,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 昨天走的时候,马棚还好端端的,这才过了一夜怎么就烧了这个样子。 自家的男人怎么样了? 当花大姑在人群中扎到了灰头土脸的胡富贵之时,原本的关切和惦念之情顿时就化为满腔怒火:“你这个呆货,怎就没有把你一把火烧死在里边?一会老爷问起来,可怎么交代?” 马棚已经烧成了这个样子,胡富贵这个马夫难辞其咎,而且肯定是第一责任人。 与其等老爷责罚,还不如自己先把这个不成器的男人痛骂一顿呢。 胡富贵就像是个惹了祸的孩子,根本就不敢看自己的老婆一眼,始终低着头:“昨夜我和老韩吃了点酒,不知不觉就喝醉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马棚就烧起来了……” “你还吃酒?老爷是让你来吃酒的么?”花大姑越说越气:“你几辈子没有吃过酒?这下可好,惹出了天大的祸事……” 这一场大火,肯定会断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新工作”,烧掉了那么多东西,就算是把一家老小全都卖了也赔不起呀。 焦急、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织之下,花大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喉咙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男人?这可怎么是好……我滴老天爷呀,也不晓得前生作了多大的孽……” 看在花大姑拖着长长的尾音嚎啕大哭之时,脸上头发上落满了焦黑色余烬的陈长生已经走了过来:“虽说胡大叔不该醉酒,但我已经仔细的看过了,这场大火是从外面先烧起来的,不能怪罪到胡大叔的头上……” 听了这话,花大姑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老爷说不怪我家男人?” 大火到底是从外面开始烧起,还是因为内部失火引燃,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还真怪不得他。”陈长生完全就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甚至还面带微笑:“想来应该是外面的小孩子们燃放爆竹才引发了大火。虽说胡大叔吃酒误事,也不过是把草料烧光了而已,最多再算上半个马棚,不是什么大事儿……更何况,若不是胡大叔,恐怕这匹马就要被烧熟了呢。” 陈长生如此的豁达,尤其是这种没有迁怒胡富贵的态度,顿时就让花大姑心中大喜,赶紧按着胡富贵的脑袋:“你这呆货,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老爷都没有怪罪于你,还不赶紧给老爷磕头?” “算了,算了。” 陈长生本就不是那种苛刻之人,而且这场大火看起来虽然很吓人,其实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尤其是没有出现任何人员伤亡,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五间一敞的马棚被烧塌了三间,余下的那两件还算完好,家里的那几个丫鬟正从里边清理残余的物品:其实也没剩下多少东西,无非就是几袋子黑豆、糠麸和秕谷之类的马料,再就是胡富贵从家里带来的日常所有之物,仅此而已。 还能使用的,全都收拾起来,烧坏了的则干脆扔在一旁。 当小丫鬟杏儿把一张残破的画轴扔出来的时候,陈长生顿时眼前一亮,赶紧捡起来仔细观看:这……这不是那幅《下秦淮三马图》残卷吗? 在二十一世纪的那个时空当中,这东西被阿义作为拍卖品,卖了好十几万,还说这就是大明版的“《清明上河图》”。 “这幅画是……你的?” 陈长生目光炯炯的看着胡富贵。 胡富贵始终不敢抬头看陈长生,只是用细微且又谦卑的声音说道:“是小人从家里带来的,随便做装饰之用……” “这是你画的?” “是。” “你就是胡从文?” “是。” “你不是叫做胡富贵么?” “胡从文是小人的自号……” “什么是自号?” “就是写文章的时候领取一个名字。” 这么一说,陈长生顿时就明白了,原来胡从文根本就不是真名,而是笔名。 “小人以前还用过胡宗文,胡宗纬,胡文宗等等诸多自号。” 胡富贵这个人,不仅仅只是编撰了《大唐西域奇闻录》,还胡编乱造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每编造一个故事出来,就换一个“笔名”。时至今日,他到底用过多少名字,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原本以为,被后世人称为“明初四大才子”之一的胡从文,必然就是才高八斗工书善画的一代宗师,至少也得是个儒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偏偏这个人还是自己家里的马夫。 这个胡富贵……也就是胡从文,原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既没有什么流传后世的经典名着,也没有做出任何历史贡献,他怎么就会被后世人称为“明初四大才子”了呢? 就凭他胡编乱造的《大唐西域奇闻录》,完全不可能有那么高的历史成就,甚至难登大雅之堂,真正的读书人根本不屑于写那种东西。 真是的胡富贵和历史上的那个“四大才子”根本就不搭边呀。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就是一个历史的错误?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陈长生眼下确实没有心思对这样胡富贵有过多的关注。 他看了看烧的一片狼藉的后院,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都说火烧宅旺,想不到过年的第一天我家就有了这么大的旺运,真是一件喜啊。” “对,对,对。”花大姑一叠声的说道:“火烧宅旺,老爷一定会旺,财源滚滚官运亨通。” 大过年的,最讲究的就是“吉利”二字,众人赶紧顺着陈长生的意思,不停的说着“火烧宅旺”的吉祥话儿。 “好了,好了,都换上过年的衣裳去吧,咱们好好的过个新年。” 新年伊始,陈长生自然要去拜会官场上的人物,家里也就只能象以前那样留给小慧儿了。 上上下下的人们全都围拢在小慧儿身旁,没口子的说着过年的吉祥话, 为了消除昨夜那场大火产生的心理阴影,小慧儿很大方的给了每个人三十文的“年节钱”。 “慧妹妹吉祥,年节钱拿来吧。” “啥?”小慧儿用吃惊的眼神看着满脸笑容的三奶奶:“三奶奶啊,你怎么能管我要年节钱呢?你的胭脂铺子赚了多少我哥早就告诉我了呢,现如今你比我可富裕多了呢,怎么能向我要年节钱哩?” “水大漫不过船,云高也遮不住天,无论我赚了多少钱,慧妹妹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这年节的喜钱不找你要还能找谁要呢?”三奶奶有意无意的看了众人一眼,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慧妹妹都是当家做主之人,你们说对不对?” 陈长生的这几房姬妾,全都是心思玲珑的妙人儿,顿时就明白了三奶奶的心意:无论如何,都要坐实了小慧儿妹子“当家做主”的家庭地位。 毕竟已经是新的一年了,那雨姑娘和老爷的婚事已越来越近。一旦把她迎娶过门,大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进一步巩固小慧儿妹子是“一家之主”的身份,就算那雨姑娘成了正室夫人,到时候一定会和小慧儿妹子争夺财政、人事等等大权。 到时候大家就集体站在小慧儿妹子这一边儿。 只要有了小慧儿妹子,就具备了和未来的正室夫人一较高下一争长短的名义。 也就只有小慧儿妹子,才具备和那雨姑娘“正面抗衡”的地位和实力。 到时候大家全都站在小慧儿的阵营当中,就算雨姑娘做了正室夫人又能如何?还不是“光杆司令”么? 小慧儿妹子素来心思单纯性情淳朴,可没有这四房姬妾那么多的心眼儿,自然也就不会想的那么长远。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利用”了,反而和她们愈发的亲近起来…… 当然,小慧儿的心思也不在这四个姬妾的身上,她反而更加关心灰头土脸的胡富贵。 “胡大叔,你真的就是胡从文?” “我确实用过胡从文的自号。” “《大唐西域奇闻录》是你编的?” “不仅是《大唐西域奇闻录》,我还编过《天罡地煞闹汴京》,只不过用的是另外一个自号而已。” “我可真没有看出来啊,胡大叔还是个才高八斗的才子哩,给我家做马夫真是委屈你了呢。” 也就只有小慧儿这种人,才会把胡富贵当做什么才子,别人才不会把胡富贵当回事呢。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我很感激慧姑娘给我的这个饭辙呢。” “胡大叔,我哥对我说起过孙猴子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怎么和你的故事不一样呢?” “白骨精?慧姑娘说的是白骨魔吧?” “我哥说,那白骨魔是个女人,又叫做白骨夫人,虽然没有什么神通,却是狡诈机变防不胜防……” “白骨夫人?那魔怪凶残暴戾神通广大,曾和孙大圣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 在小慧儿充满好奇的追问之下,胡从文说出了自己编造的那一段“剧情”…… 第266章 明朝的营销号 正月初四,后晌儿。 “给老爷见礼。” “不必客气,坐吧。”陈长生笑着站起身来,亲手给他斟了一盏热茶:“胡先生请用茶。” 胡先生? 在这个时代,“先生”二字是一个很尊贵的称呼。 胡富贵已是几十岁的人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他为“先生”。 “先生二字,愧不敢当。”胡富贵愈发的谦卑起来:“老爷这么说,真是折煞小人了。” 陈长生再次坐回到座位上,笑呵呵的看着他:“最近这三两天,你给小慧儿讲了不少孙猴子打妖怪的故事吧?” 听了这话,胡富贵的眼睛陡然就变得明亮起来:“老爷是不是也喜欢那样的精怪故事?小人早就看出来了,老爷也是个编故事的行家。” 小慧儿曾经对他说起过陈长生版本《西游记》的部分剧情,作为《大唐西域奇闻录》的作者,胡富贵很敏锐到意识到,陈长生的那边版本,更加的成熟也更加的系统化,虽然他仅仅只是通过小慧儿之口知道了一小部分剧情,却已经隐隐的感觉到《西游记》这个故事背后隐藏着一个庞大的世界体系。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二人的身份和地位相差悬殊,但胡富贵却觉得眼前这位陈老爷就算不是自己的“知己”,至少也有着相同的爱好。 他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其实陈长生对他胡编乱造的《大唐西域见闻录》真的没啥兴趣,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胡富贵确实很能编。 他弄出来的那些剧情,虽然就是完全不成体系的碎片化剧情,甚至没有什么逻辑可言,很多剧情根本就经不起推敲,但却更能吸引眼球,也更容易被这个时代的人们所接受。 没有什么前因后果,单纯就是孙猴子大战各路妖魔鬼怪,稀奇古怪的法宝层出不穷,而且全都能引经据典的解释这些法宝的功能和来历,突出的特点就只有一个:热闹。 在掺杂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剧情之后,把传统的《西游记》讲述成为孙猴子一路斩妖除魔的故事,不仅说的光怪离奇而且相当的红火热闹,这也是一份本事。 “胡先生,这两天我专门买了些你名下的文字,仔细的看了看。”陈长生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了:“虽说都是些穿凿附会胡编乱造的离奇故事,却很有吸引力,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啊。” “小人除了会空想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本事……当然,空想也不是什么本事。” “不,不。”陈长生笑道:“能想就是本事。只是胡先生的文字,似乎和那些经典有很大的不同啊。” 胡富贵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文人,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写出来的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小人给老爷做马夫之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就只能卖字为生,自然要想方设法的讨好看书之人,要不然的话小人连一文钱都赚不到。” “仁义道德,圣人教诲,那些大道理小人不是不懂,也知道那才是人间正道。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如此。”对于胡富贵来说,书写那些荒诞离奇的故事单纯就是为了糊口而已:“若是不写的离奇一点,谁会看呢?那些故事本就是给慧姑娘这种有钱有闲的人看的,什么文以载道,什么微言大义,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东西,只要看一个红火热闹,只要能派遣无聊的时光也就罢了……” 能吸引眼球,能抓住别人的注意力,这就是本事啊。 陈长生最清楚这事的本质了:这不就是网络时代说的流量嘛! 只要有了流量,就有了一切。 “胡先生,我知道你的本事。” “小人没什么本事,连马棚都照看不好……” “马棚的事就不用再说了。”陈长生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这个卑微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约莫有二两多三两不到的样子:“我想请你帮我写一篇文章。” 对于胡富贵来说,眼前的这二两多银子就是一笔莫大的财富,但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就写不出寓意深刻花团锦簇的文章来:“小人只是胡乱编造过一些离奇的故事而已,那种文字怎能算作是文章呢?” “老爷若是想出展布经济纵论古今的雄文,还是找真正的读书人吧。” “若是我真的想弄一篇经天纬地的文章,也就不会找你了。”陈长生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就好像是在和相熟已久的至交好友在谈乱一个非常轻松愉快的话题似的:“我想要的就是一个小故事,只要你写出来这个故事,这银子就是你的……” 虽然胡富贵没有本事写出真正的文章,但编故事却是他的专长,尤其是桌子上的那角银子,闪耀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幽光,他立刻就心动了:“老爷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无所谓,什么样的故事都行。”陈长生笑道:“我对这个故事仅有一个要求。” “老爷请讲。” “这个故事是什么样的我根本就不在意,荒诞离奇也好,感人至深也罢,全都无所谓,但故事当中必须出现秋水伊人胭脂铺。” “明白了。”胡富贵用力的点着头:“老爷是想宣扬三奶奶的胭脂铺,是吧?” “正是此意。” 所谓的小故事,其实就是一个广告创意。 陈长生就想给三奶奶的胭脂铺打打广告而已,顺便试一试这个“明初大才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能否借用一下老爷的笔墨?” 胡富贵的这句话,真的把陈长生给惊到了。 广告创意这种东西,最是考验想象力,一般的广告蓝本都需要反复琢磨反复修改,但这胡富贵却索要笔墨,明摆着就是要搞现场的意思啊。 陈长生立刻取来了笔墨等物。 胡富贵稍一沉吟,旋即提笔在手,当场就写出了一篇《江宁回心缘》: “去岁,彼有江宁王生者,寒窗十载,高中二甲进士出仕为官,因嫌发妻色衰而冷之,兼贪恋妓家美色欲纳之。妻苦闷而不得,闻京有秋水伊人妆品,一试之下恍若二八佳人,容颜绝俏仿佛天女,王生见而不敢认,遂绝纳妾之心,夫妻睦之……” 胡富贵写的这个故事短小精悍,不过区区百十个字,但却具备了一个完整故事的所有要素: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一应俱全。 这个故事的大概意思就是:去年的时候,江宁县那边有个姓王的书生考中了进士,然后就飞黄腾达的当了官。以为富贵了所以就开心嫌弃自己的妻子不够漂亮,想要纳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妾。他的妻子根本就没有办法,非常非常的发愁,听说京城有个名叫秋水伊人的胭脂铺子,就去打扮了一番。想不到经过一番装扮之后,那往生的妻子竟然容光焕发,比十几岁的小姑娘还要肤白貌美,比天上的仙女还要漂亮,以至于王生竟然认不出自己的老婆。有了这么漂亮的老婆,自然也就不外面的女人了,夫妻关系变得非常和睦。 这个故事像极了后世那些营销号编造出来的文章:既有男女关系,又有分而复合的大团圆结局,还顺便宣扬了一下秋水伊人胭脂铺。 若是后世人看到这种烂大街的“软广告”,自然不会当回事,也肯定不会当真。 但这是大明朝啊,在这个资讯极不发达的时代,有名有姓还有家庭住址,说的有鼻子有眼,比真的还要真,容不得人不信啊。 虽然这个小故事绝对算不上完美,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创造出来,已经让陈长生感到惊喜了。 故事短小,还有男女婚姻、外遇等等人们“喜闻乐见”的剧情,非常便于营销和传播。若是这个胡富贵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时代,肯定会搞火好几个营销号,成为网红也不是没有可能呢。 没有任何文以载道的东西,也不想向读者讲述什么大道理,单纯就是为了吸引眼球,在最短的时间内引起更多人的注意,这就是营销的基础啊。 “很好,虽然这个故事还算不上完美,但你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写出来,已经是殊为不易了。”陈长生赞叹道:“颇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的风采呀!” “雕虫小技而已,等不得大雅之堂,让老爷见笑了。”说到这里的时候,胡富贵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桌子上那角银子:“老爷还算满意吧?” “满意,满意,这银子是你的了。” “谢老爷厚赏。” 虽说胡富贵也算是半个“文字工作者”,但他胡编乱造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最多也就是换几升米粮而已,充其量也就是及十文钱的样子,连一家老小都养不活。 这是二两多银子啊,是胡富贵这辈子得到的最丰厚的一笔“润笔费”。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随随便便胡编乱造的故事,竟然这么值钱。 也就只有陈长生陈老爷,才能看出他的作用。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哇。 “你再编造几篇故事出来,只要是能让我满意的,每篇故事都会给你二两银子。” 这句话让胡富贵欣喜若狂,他立刻就意识到陈老爷要大肆宣扬秋水伊人胭脂铺了。 陈长生之所以这么做,确实是有给自家生意打广告的原因在内,但最主要的目的却不在于此。 他想要的是传媒二字。 传媒是一个庞大的产业,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打商业广告那么简单,还有更加深远的影响…… 第267章 穷酸报社 正月二十六,天刚蒙蒙亮,郑学究就换上了家里唯一的一件长袍出门了。 因为正月都没有还过完呢,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单薄的夹袍根本就挡不住寒冷,冻的郑学究直打哆嗦,但他觉得只有这件长袍才能彰显自己的文人身份。 虽说郑学究已经五十多岁了,至今还打着光棍,穷的连一双新鞋都买不起,却是整个三马街唯一一个功名在身之人:童生。 历朝历代从来都不缺少胡子都白了的老童生,就算郑学究的年纪大一点才是个童生也没啥丢人的,只是他这个童生的功名来的实在侥幸——因为他走的是“录遗”科。 所谓的“录遗”科,并不是正式的科举,反而有点类似于“补招”的意思,只是因为考官大人可怜他的年纪实在太老了,才给了他这么一个名额。 读了一辈子书,才是建文元年的“录遗”科中混了一个童生,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命运。 以前的时候,郑学究也会时不时的和胡富贵一起编造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混几个铜板,勉强饿不死而已。 郑学究已经穷的叮当烂响,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冬闲的时候还能办个私塾什么的,教授小孩子们读书认识混几升糙米。 眼瞅着就要开春了,私塾也就办不下去了,听说胡富贵那边有饭辙,他就干脆起了个大早,准备到胡富贵家里去看看。 刚刚走到街口,迎面就遇到了吴瞎子。 吴瞎子并不是真的盲人,只是小时候弄伤了一只眼睛,成了“独眼龙”而已。 虽然这吴瞎子总是以“圣人门徒”自居,但郑学究却从不把他当成是真正的文人:这个家伙就在街边摆摊才测字先生,说到底是一个坑骗愚妇村氓的神棍而已,还口口声声的说是自己是圣人门徒,这不是给孔夫子的脸上抹黑么? 虽然大家都是穷鬼,但郑学究还是瞧不上以测字为生的吴瞎子,但却不得不装出很热情的样子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 “老学究也是要去往胡富贵家的吧?”吴瞎子眨了眨仅有的那一只独眼,凸出唇外的两颗大龅牙总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一种不受欢迎的小动物——老鼠,“那胡富贵说接了个大活儿,召集咱们这些读书人一起去做一做呢。” 读书人? 你也配是读书人? 虽然郑学究很不喜欢贼眉鼠眼的吴瞎子,但大家毕竟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老街坊,不得不敷衍着应付了几句:“胡富贵确实是接了个大活,说是要弄什么同文报馆,邀请我过去帮衬帮衬,说不得还能有几升糙米做润笔费呢。” 不管是以文人自居的郑老学究也好,冒充文人的吴瞎子也罢,其他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胡富贵说的“同文报馆”是怎么回事——其实他们也懒得知道。 这种最底层的小人物,只是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除了关心自己的衣食之外,对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提不起什么兴趣。 要不是胡富贵郑重其事的说“润笔丰厚”,他们才不会理会什么报馆不报馆的破事呢。 当二人来到胡富贵家里的时候,在茶馆里头说书的蒋先生已经提前到了,正在慢悠悠的品着茶。 胡富贵给郑学究和吴瞎子斟一碗茶水 吴瞎子只饮了一口,就知道这是最好苏州“虎丘香”,完全就是为了彰显自己曾经喝过这样的顶级茶叶,故意在众人面前卖弄起来:“四年前,我曾有幸吃过一回这虎丘香,此茶只有苏州才产,最是芬芳浓郁回味悠长,只是价格太过于高昂,也就只有达官贵人才喝的起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虎丘香”? 郑学究虽然早就听说过这样的顶级茶叶,却还是第一次品茶,赶紧端起茶碗,细细的品味着。 平日里,郑学究这样的穷人连茶叶沫子都舍不得买,生平第一次喝到这样的“高档茶叶”,立刻就品出了其中的好处:虽然入口甘冽,但若是细品的话,就会察觉到缠绕在唇齿之间的那种淡淡的苦涩。咽下去之后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清香…… “好茶,果然是好茶。”郑学究的老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慢慢的回味着茶香,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富贵呀,平日里的你家的日子过的紧巴巴,今日却以如此绝品茶叶招待我等,看样子是发达了呦?” “也谈不上什么发达,”虽然胡富贵早已经笑的见眉不见眼,得意洋洋的表情溢于言表,还是故意做出一副很谦逊的样子,拿捏着淡然的语气说道:“只是遇到了一个伯乐而已。” “我等饱读诗书,久受圣人教诲,虽不敢说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算是满腹经纶……”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个生不逢时的经世大儒一般,胡富贵深有感触的说道:“奈何我辈空有才学,竟然无人赏识,所以只能恓惶度日,埋没至今。”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总算是遇到了知我懂我的伯乐。” “如我等这样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很是发表了一通感慨之后,胡富贵终于说起了正题:“这位伯乐深知我之才学,特意嘱以筹建同文报馆之事。兹事体大呀……” “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干脆就邀了诸位同道众人一起工商同文报馆之事。” 虽然胡富贵很是有种“生平抱负终于可以施展”的得意,而且说的慷慨激昂口吐白沫,但郑学究、吴瞎子还有那个在茶馆说书的蒋先生,却对他说的这些没啥兴趣。 这几个所谓的读书人,早就明白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道理,根本就不关心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所谓“同文报馆”,他们的来意和目的单纯而又直接: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要是能赚到几个铜板那就更好了。 胡富贵很清楚的知道眼前这四个“同行”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什么圣人教诲,什么家国天下,全都冠冕堂皇的废话,还是直接拿出最实在的东西吧。 当胡富贵把两锭中元宝放在桌子上的时候,郑学究、蒋先生的眼睛立刻就迸射出异样的神采,尤其是吴瞎子,他用那只独眼直勾勾的看着那俩中元宝,好像牙疼一般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乖乖老天爷呀,俩中元宝,这是就五十两银子哦,还全都是青丝细纹的雪花银,富贵兄弟遇到的那个伯乐好大的手面。” 对于这几个穷困潦倒的所谓文人而言,五十两银子,绝对是一笔做梦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这得买多少米呀? “富贵兄,你说的那位伯乐到底是何方神圣?” “暂时不方便透露伯乐的姓名和身份,只能告诉诸位他的一个很有钱的大老爷……” “那你说的同文报馆是怎么回事?” “我就细细的和你们说说同文报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好一番解释之后,这几个穷酸已经大致明白了什么叫做“报馆”,紧接着胡富贵就说了大家最关心的待遇问题:“那位大老爷说了,这五十两银子只是筹备报馆的先期费用,出了采买笔墨纸张刊印之外,余下的银两就供报馆日常杂用了。以后呢我就是同文报馆的主笔,三位就是副主笔。” “那位大老爷说了,天下之事未有大过于文字者,文人还是要讲究一点体面的,而体面是要花钱的。” 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钱”字。 “那位老大爷说了,副主笔每个月的润笔费是二两银子。” 每个月可以拿到二两银子的润笔费? 这绝对是一份很高的“工资”了。 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好劳力,一个月也不过一千文钱左右,连一两银子都不到呢,只要做些文字工作,就能拿到二两银子的“高工资”,这样的营生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除了二两银子的润笔之外,每个月还有三十斤粳米,二斤细盐,四两虎丘香的茶叶……不知几位意下如何呀?” “这还有啥好说的呢?”吴瞎子第一个站起来表态,“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等怀才不遇大半辈子,今日终于遇到了赏识我辈才学之人,自然要一力报效,共同把这个……把这个什么什么报馆弄起来。” 郑学究终究是有功名的,所以他表现的更加矜持一些:“我辈文人饱读诗书,为的就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既然这位伯乐老爷有心以文字通达天下,我辈自然是义不容辞,更何况还有富贵你盛情相邀,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蒋先生,你呢?有没有兴趣做这个副主笔?” “我当然有兴趣,很有兴趣呢。”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胡富贵又从床上拿出了几匹青色的棉布:“我曾经对恩主老爷说过,既然是文人自然要有文人的体面,是一定要穿长袍的,所以恩主老爷就赏了几匹布,大家拿回去缝件像样的长袍去吧。” 胡富贵看了看郑学究身上那边补丁摞补丁的文士袍,深有感触的说道:“老学究这件长衫已不知穿了多少年,也该换一件新的了呢……” 第268章 首席发行官 江南的春天总是来的特别早。 这是刚刚进了二月中旬,街边的老柳树就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嫩绿色,虽然还是偶尔会有倒春寒的天气,很多人已经急不可待的脱下了厚实而又臃肿的棉衣,憧憬着烟花细雨的春天了。更有甚者,那些仕子淑女之流,竟然早早的出来踏春了…… 牛大胆从来就不是一个风雅的人,这既不知道“二月春风似剪刀”的什么意思,也懒得在意“又是一年春来早”的意境,在这个飘荡着蒙蒙细雨的早春时节,牛大胆特意把京城里的“英雄好汉”聚到自己家里,摆了一桌“英雄宴”。 “四位帮主都是咱们京城地面上响当当的人物,今日把诸位邀了过来,除了吃酒之外,还有一件小事儿。”因为已经喝了几大碗酒,牛大胆的脸红的就好像猴子屁股一样,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之后,朝着满前的这四位帮主一抱拳:“在咱们京城的地面上,要说人手众多,就属你们丐帮了……” 丐帮,号称是天下第一大帮。 据说,全天下所有的乞丐都是丐帮弟子。 其实,这本就是一个错误的认知,真正意义上的丐帮和武侠小说里的丐帮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丐帮里头,既没有出过乔峰乔大侠那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没有洪七公那种嬉笑怒骂的老帮主,甚至包括“降龙十八掌”“打狗棍法”等等这些脍炙人口的上乘武学,也不过是后世的小说家杜撰出来的情节,真实的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这回事。《倚天屠龙记》中,曾说陈友谅就是丐帮弟子,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不管怎么说,那陈友谅都是一方枭雄,是朱元璋最强劲的对手,没有之一。虽然他早在几十年前就在和朱元璋的战争中兵败身死,他建立的“大汉王朝”随之烟消云散,但这样一个自立称帝的人物,却被说成是要饭的乞丐,要是陈友谅在九泉之下有知的话,肯定会气的呕血不止并且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把制造谣言的家伙揍的同样呕血不止。 丐帮就是丐帮,纯粹就是一个由乞丐们组成的的帮会,而且这个组织和武侠小说里描述的那种“急公好义”“义薄云天”的天下第一大帮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并没有那么多充满了英雄主义色彩的神秘光环。 真正的丐帮,其实是一个非常松散的江湖帮派,所谓的“帮主”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更不可能随随便便“登高一呼”就起到“号召天下英雄”。 很多地方的乞丐头目,都会自称是“丐帮帮主”,就比如说京城里头吧,光是大一点的“丐帮帮主”就有四个之多。 丐帮弟子从来就不是有着“家国天下”情怀的江湖好汉,而且事实恰恰相反:那些个数不清的所谓的丐帮弟子,除了以乞讨为生之外,大多还会从事一些不法之举。 小偷小摸、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就不用说了,全都是家常便饭…… 就比如坐在牛大胆眼前的这四位“丐帮帮主”,全都做着“包娼聚赌”“贩赃销赃”的勾当,说他们是“江湖好汉”不过是往脸上贴金而已。 但这并不表示丐帮就真的一无是处,事实上他们还能做点好事:比如说谁家的东西被偷了,只要及时找到本地的乞丐头,再送上一点好处,往往就能够找回来。再比如说,谁家的孩子被人贩子给拐走了,他们也能提供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当然也是要好处的…… 除此之外,丐帮还会向那些商家店铺或者是小商小贩收取“保护费”:如果不给他们几文铜钱,就会有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在门口闹事,让商家根本不能正常做生意。只要稍微破费一点,他们就会在门口留下记号,其他的乞丐就会自觉的不再上门捣乱…… 这才是历史上最真实的丐帮。 牛大胆本就是京城里的半个“江湖人士”,他比谁都清楚丐帮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专门把这四位“帮主”邀了过来…… “牛大胆,大家都是在京城地面上混饭吃的,别兜兜转转说这些没有油盐的淡话,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 “好,大家都是爽利的人儿,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牛大胆用胳膊肘碰了碰正在一旁打瞌睡的张三炮。 “大胆哥,啥事?”张三炮还迷糊着呢,赶紧就不明白牛大胆的意思。 “把东西拿出来呀。” “什么东西?” “真是个夯货,还能有什么东西?钱呀!” 脑子里缺根弦儿的张三炮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搬出一个沉重的黑荆大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筐子里满满的全都是铜钱。 这么一大筐铜钱,把本就破旧的桌子压的吱呀作响,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散架的样子。 见到这么都铜钱,那四位“丐帮帮主”立刻就变得客气起来,把称呼从“牛大胆”变成了“大胆兄弟”:“这么多钱?是不是大胆兄弟丢了什么金贵的物件需要我们帮忙寻找?” “我这里穷的叮当烂响,连贼都不稀罕来我家。再者说了,我就自己就是个入空门的,怎么会有同行偷盗我的家里?” “莫不是大胆兄弟家里走失了孩童,要我们找京城的人贩子搭个线把孩子找回来?” “我连个老婆都没有,哪里来的孩子?” 牛大胆朝着张三炮努了努嘴儿,张三炮又从里屋搬出几个大筐。 大筐里装着整整齐齐的纸张,每张纸上都写满了文字,因为这些所谓的“丐帮帮主”都是目不识丁之辈,也不晓得到底写了些什么。 “大胆兄弟,你弄这么多的纸做甚?” “我准备把这些纸送给丐帮的兄弟。” “我们丐帮兄弟连一个字都不认得,除了拉屎擦屁股之外,真想不出弄这些个玩意有啥用哦?” 听了这句话,那几个丐帮帮主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不是擦屁股纸。”牛大胆指着那几筐还散发着墨香的纸张说道:“这东西叫做……叫做……三炮,陈大哥说这东西是什么名堂来着?” “同文报,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哦,对,这就叫同文报。” “什么同文同武的,和咱爷们有个鸟关系?” “几位帮主手下兄弟众多,我想让四位帮为把这些个擦屁股纸……同文报分发到各家各户,这不难吧?” 丐帮的兄弟们遍布京城的大街小巷,让他们帮忙把同文报分发到各个人家,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所谓的丐帮帮主,本就是见钱眼开之辈,有这种赚钱的好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四位帮助一筐铜钱,怎么分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才懒得理会。”牛大胆嘿嘿的笑着:“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求丐帮的兄弟必须把这些纸张分发到家家户户,不管你们是从门缝往里塞也好,是隔着院墙丢进去也罢,都行。要是让我发现谁没有好好干活,嘿嘿……大家都是在江湖道上的混的,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道理都应该懂吧?” “明白,明白……可是,京城里头的人家,大多都不识字,谁会在乎这种东西?” “他可以不看,但绝对不能收不到。要不然的话,这么多钱……下个月就没他的份儿了……” “好说,好说。” 那几个帮主唤来了在门外等候的弟兄,把那一大筐铜钱和几大筐“报纸”全都抬了出去,至于怎么分钱又是如何的分发报纸,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房间里瞬间了安静了下来。 “我就想不明白了。”张三炮小声的嘟囔着:“陈大哥干嘛要把这么多纸白白的送给人家呢?还要往里头倒贴钱?我真是不懂……” “连我都不懂,你这个夯货怎么会懂?” “大胆哥,那纸上到底写了个些啥子哦?” “我已经找人看过了,写的就是书生遇到了狐狸精,还有小尼姑勾引野汉子……反正就是乱七八糟哄小孩的故事而已……” “好像还提到了秋水伊人胭脂铺,还有个什么印染坊,反正都是陈大哥的产业,我估摸着就想宣扬一下,以后好多做些生意多赚点钱吧。” 以牛大胆的智商和见识,也就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弄这么多纸张,白白的送给人家看,这得花多少银子吧?” “反正陈大哥也不缺钱。” “但我估计,大多数人家应该是连看都不会看的吧?我估摸着大家都会把这玩意拿起擦屁股……” “陈大哥说了,咱们只要想办法把这些擦屁股……报纸送到各家各户就好,至于看不看咱们就管不到了。”牛大胆从怀里摸出一锭中元宝,得意洋洋的把玩着:“陈大哥还真是够意思,就帮他办了这么点小事,就给了我一个元宝,还说让我做同文报馆的首席发行官……” “我也不知道这同文报馆是个什么样的衙门,更不晓得这个首席发行官到底是几品的官职,不过既然有首席二字,想来应该是个主官吧。” 牛大胆根本就不知道陈长生说的那个“首席发行官”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个正式的官职呢。 “我也当官了。”牛大胆嘿嘿的笑着:“陈大哥说了,只要我好好干,以后每个月都给我一个元宝呢。” “大胆哥,你都已经当官了,那我呢?” “你就做我的长随好了。” “你都是首席发行官了,我怎么才是个长随呢?”张三炮有些不满意的撅起了厚厚的嘴唇:“我也想当官。” “好吧,好吧。”牛大胆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以后你就是次席发行官好了,只比我低一级。” “那我应该是几品呢?” “我连自己是几品都还没有搞明白哩,怎能知道你是几品?” 第269章 蓉儿快跑 天气越来越暖了。 这才刚刚进了三月,后花园里就已满是嫩绿鹅黄,迎春花开的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夫唯圣人之道也,盖以天地之正,万民之福……”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大声读了几句书本,沈蓉儿扒着门缝往外瞅了瞅,发现四下无人之后,顿时就将书本扔在一旁,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饶有兴趣的看了起来。 “这同文报还真有意思呢。” 虽然沈蓉儿也算个出身官宦之家的女子,但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温婉秀美的大家闺秀,也懒得理会那些所谓的“圣人教诲”,总是对这种写满了奇闻异事的“同文报”充满了兴趣。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同文报”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每隔几天就会有人隔着高高的后院扔进来。 沈蓉儿本就是伶俐跳脱的性格,最喜欢“同文报”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 不得不承认,同文报确实很有意思,最能激起读者的阅读欲望,尤其是沈蓉儿这种年轻的女孩子,对于那些鬼狐精怪、才子佳人的小故事最喜欢了。 虽然同文报上的每一个故事都荒诞离奇光怪陆离,而且多是些“小尼姑思凡”“大小姐和书生私奔”之类的花边新闻,再就是什么地方又闹妖怪了之类荒诞不经的小故事,但却全都有时间有地点,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好像真的意义。 但沈蓉儿终究不是那种什么事都不懂的懵懂女子,她的心眼机灵着呢。 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些个小故事就是半真半假,往往就是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进行大幅夸张,甚至根本就是胡编乱造,但却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有阅读的兴趣…… 根据这几天的观察,沈蓉儿已经大致的摸索出了一个规律:每逢三八,都会有人把新印刷出来的同文报用小石子包裹了,扔进院子里来。 每个月的初三、初八、十三、十八、二十三、二十八,都是如此。 她已经摸索了这个规律。 今天就是十三了,应该会有新一期的同文报扔进来了。 事实果然如同沈蓉儿所料想的那样,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一个纸团又隔着高高的院墙扔进了家中。 “哈哈,又可以看新故事了。” 沈蓉儿飞跑着过去,捡起那个纸团看了看,果然就是新一期的同文报。 就在准备回到闺房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报的时候,路过母亲的卧房之时,隐隐的听到母亲好像是在和父亲说着什么,好像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沈蓉儿顿时就来了兴趣,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蹲在窗台之下偷听父母的谈话。 “老爷,那关大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咱家蓉儿才十七呀……” “过了年她不就十八岁了么?”父亲的声音似乎没有任何情感,冷冰冰的。 “若是明媒正娶也就罢了,做小妾……这不是把蓉儿往火坑里推么?”母亲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悲凉和无助。 “关大人是礼部的堂官,咱家蓉儿能伺候他,也是蓉儿的福分。这事还轮不到你做主,就这么定了。” 狠心的父亲就是个官迷,为了当官又要把自己“送”给某个七老八十的大官做小妾,对于这种事情,沈蓉儿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太清楚自己的亲爹是何等样人了,这种事情他做的出来,而且早就有了“前科”。 虽然母亲又说了几句什么,但沈蓉儿自己的亲娘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最多也就是唠叨几句抱怨几句而已,根本就不能真正的保护自己。 沈蓉儿早就对自己的父亲母亲不抱什么幻想了,只能指望自己。 和那个受气包的母亲完全不同,沈蓉儿才懒得去和父亲讲道理,她就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 虽说上一次在陈长生的帮助之下,以装疯的形式躲过了一次“劫难”,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这并不算完,以后肯定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所以,她一直都在暗暗的准备着。 她一溜烟的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中,冲床底下拽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包袱里头有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些干粮,当然也少不了银钱盘缠。 一直以来,沈蓉儿都在紧锣密鼓的为“离家出走”做着准备,除了想方设法的积攒“路费”之外,她还“顺手牵羊”从父亲的书房里偷了几幅名家字画。 只要把这些东西卖到当铺里头,就能换一大笔银钱,足够自己在外面过一阵了。 她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彻底离开这个家,只要父亲还活着她就再也不回来了。 唯一值得牵挂的就是那个受气包母亲。 母亲性格懦弱,自己走了肯定她肯定会很伤心。 但沈蓉儿离家出走的打算早已无比的坚定,她稍微想了想,干脆提笔给母亲写了一封“道别信”:“母亲大人台鉴,不孝女蓉不得已而离家,他日自会择机重聚,母亲大人保重,勿念。” 沈蓉儿从来就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女子,简简单单的写好了“道别信”之后,就扛起了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 就好像做贼一样从后窗跳了出去,为了不弄出动静,她高抬腿轻落足,猫着腰贴着墙根来到了后院的西北角。 马上就要离家出走了,虽然心中连一点点的留恋和不舍都没有,但沈蓉儿还是有些牵挂自己的母亲。 但也仅仅只是牵挂罢了。 她紧紧的抿着嘴唇,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朝着母亲的卧房拜了一拜:“母亲大人生我养活,蓉儿却不能在膝前侍奉,实是不孝。但母亲大人想必也明白不孝女的难处,若是我再不走,这辈子就完了呀。” “我知道走后母亲肯定会伤心落泪,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等我在外面安顿下来之后,一定会找机会把母亲接出去,母亲千万保重,不孝女走了……” 重重的磕了头之后,她甚至懒得回头再多看一眼,就好像灵活的小猫一般,登上了茅厕的矮墙。 踩着矮墙,以无比熟练的手法抓住了那棵大树的丫杈,仿佛猿猴般顺势荡了几荡,就用脚尖勾住了高高院墙上面的“扣瓦檐儿”…… 以前的时候,沈蓉儿每次偷偷的溜出家门,都是“翻墙而走”,这一套动作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爬上高强之后,先把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扔了下来,然后纵身一跃,捡起包袱飞跑着转过街角,片刻之间就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了…… 第270章 广告效应 当沈蓉儿踮起脚尖把那幅《苍松凌雪图》放在高高的朝奉上之时,当铺的老板只是略略的看了几眼,就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是典还是当?” 当铺老板说“典”就是抵押的意思,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活当”,需要把物品留在当铺,然后拿到一笔钱,到了约定的日期再赎回来,每个月需要额外支付一到两成的“保管费”,其实就是一笔很高的利息。所以说当铺算是半个“金融单位”。至于说“当”那就简单了,基本上就是“卖”的意思。 通常情况下,当铺会根据物品的市场价值做出一个评估,给出的价格通常会在市场价的五到六成左右,如果双方对价格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就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走人了。 “当,死当。” 当铺老板捻着稀稀拉拉的胡须,高高突起的颧骨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支棱起来似的,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然后拖着长长的尾音报出了一个价格:“八吊……” 八吊钱? 折算成白银也就六两半的样子! 虽然早就知道这些开当铺的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市侩之辈,往往会疯狂压价,但沈蓉儿怎么也不会想到价格竟然会低到这种地步,登时就急眼了:“喂,你这老头到底懂不懂?你好好看看清楚,这是前元宋子丹的真品,少说也值百十两银子呢。你才给我八吊钱?你怎么不直接到街上去抢呢?” “最多十吊。” 走进当铺的人,大多是急于用钱的,所以才会如此敲骨吸髓的压低价格,这是当铺最惯用的手段。 按照沈蓉儿的心理预期,这幅能值一百两上下的名家画作,就算是进了当铺,至少也能当四五十两银子,才给十吊钱,这绝对是在欺负人。 “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不懂行情,这样的名画少于五十两是我不会出手的。” “噗——”当铺老板用鼻子发出一个非常不屑的声音:“小丫头,你好好看清楚了,这么一副破破烂烂的东西,给你十吊钱已是格外的仁慈了,爱当不当……” “咱们再商量商量,给我四十五两也行……” 就好像是扔开一个散发着臭味的垃圾似的,当铺老板直接就把那幅画扔了下来:“四十五两?你怎么不上天呢?走,走,赶紧走……” “走就走。”沈蓉儿捡起那幅画,气鼓鼓的瞪了这个黑心的当铺老板一眼:“反正这条街上开当铺的也不是只有你一家,我就不信别人也会象你这般的黑心……” 这条街上的当铺确实不少,足足有七八家之多,而且彼此距离很近。 扛着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又往前走了几十步,见到了好几家当铺,比如说“隆盛”“大鸿发”“聚鑫”等等也是上百年的老字号了,但光是看着当铺的名字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铜臭味。 当她远远的看到“春润祥”当铺的招牌之时,立刻眼睛一亮。 这家当铺的名字透着一股温馨的气息,看着就让人感觉很舒服,尤其有意思的是,这个名字总是给沈蓉儿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就好像很熟悉似的。 她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家名为“春润祥”的当铺曾经在“同文报”上出现过。 这就是广告的作用了。 虽然同文报上几次出现“春润祥”的名号,却从来没有给这家当铺“歌功颂德”,只是有意无意的给读者传达一个信息:这是一家很不错的当铺。 这就给读者留下印象,也就是广告效应。 当沈蓉儿走进“春润祥”当铺的时候,立刻就感受到了这家当铺的与众不同之处:这里没有高高的朝奉,仅仅摆着一张矮几,几上摆放着几株盆栽,一进门就感受到那种亲切随和的气息扑面而来。 和刚才那个尖嘴猴腮满脸奸诈表情的当铺老板相比,这家当铺的老板是一个体态丰腴满脸微笑的年轻女子:“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 女性的当铺老板,一点都不稀奇。 至少从南宋开始,有些大的当铺就专门“配备”了女性的“工作人员”:南宋时期,随着“市民化”生活的逐渐普及,以及江南文风的日渐鼎盛,那些好面子的书生不好意思走进当铺,但又急着用钱,就让家里人来典当东西,于是就产生了一部分“女性客户”。为了更加方便的做生意,就有了相应的女性“服务人员”。尤其是在蒙元时期,这种状况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当铺是有“女掌柜”的。 和刚才那个敲骨吸髓的黑心老板相比,这位女掌柜并没有张口闭口的直接谈生意,而是象个热情好客的女主人招待久不上门的亲戚一样,一边礼貌的问候着一边给沈蓉儿斟了一杯茶水…… 沈蓉儿可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知道这是做生意的一种手段,只不过是稍微高级一点罢了。 “别忙活了,我不喝茶,我是来当东西的。” “烦请姑娘把典当之物拿来看看,如何?” 沈蓉儿又取出了那副《苍松凌雪图》。 女掌柜很小心的打开了这幅画作,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顿时面露微笑之色:“虽说宋子丹的画作名动江南,但这幅《苍松凌雪图》终究只是他成名之前所作,无论是用墨还是皴法,都略显稚嫩,不管是燥润华滋还是意境深远,都远不及晚年之作……” “我知道你们这些开当铺的,从来就是把好东西说成一文不值的破烂货色,我也懒得听你说这些没有用的,你就直接说多少钱吧。” “姑娘是典还是当?” 面对这个相同的问题,沈蓉儿回答的干净利落:“当,死当。” “若是当的话……”女掌柜稍一沉吟,旋即笑道:“三十两。” 三十两? 虽然这话价格依旧没有达到沈蓉儿的心理预期,却没有刚刚那个当铺老板老板狠心,至少相差的不是那么离谱了,还有的商量。 “三十两不行,至少也得五十两。” “三十二两,价格已是相当克己,想必姑娘应该满意了……” 就在二人砍价还价之时,当铺那厚厚的门帘子挑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陈大人?”沈蓉儿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刚刚进门的陈长生,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你的日子也不好过?竟然也来典当东西换取银钱?” “我典当什么东西?”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这当铺就是我家开的呢。” 大奶奶款款起身,朝着陈长生行了个礼:“老爷安好。” 沈蓉儿顿时就明白了,旋即就嘻嘻的笑了起来:“我说陈大人呀,我来照顾你家的生意了,你得给我个高价哟……” 见到沈蓉儿和陈长生如此熟悉的样子,大奶奶笑问道:“这位姑娘是老爷是旧友?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当铺从来都不会问起顾客“尊姓大名”,就是为来了避免尴尬,既然这个小姑娘认识陈长生,而且和熟悉,那就好说了呀。 “她是沈蓉儿。” 见到大奶奶还是没有想起来,陈长生有特意提醒了一句:“装疯——” 听到“装疯”这两个字,大奶奶顿时就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了。 “喂,喂……”沈蓉儿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嬉皮笑脸的朝着陈长生勾了勾手指:“陈大人啊,那个什么什么同文报,应该是你弄的吧?” 陈长生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但却没有否认:“你怎么知道?” 虽然同文报已经办起来了,但陈长生却始终隐藏在幕后,除了少数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同文报的创办人和发行者。 “我在那东西上见到过这家当铺的名号,既然当铺是你的,想来那个什么什么报也和你有关系。” 沈蓉儿本就是聪明伶俐机变百出的小姑娘,能够想到这一点并不奇怪,但她也就仅仅只是想到了这些而已。 陈长生并不愿意谈起这些,立刻就转移了话题:“蓉儿姑娘,据我所知,虽然你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也不至于沦落到典当度日的地步吧?” “哎……”沈蓉儿虽然是在叹息,但脸上却没有什么悲凉之色,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似的,一边抠着之间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那个老爹你是知道的,又要把我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做小妾,我不能总是装疯吧?干脆就……” “干脆就是离家出走,是不是?” “正是。”沈蓉儿嘻嘻的笑着:“反正那就家我早就待不下去了,还不如远走高飞,这不是缺少盘缠么,就来你家当铺随便典当一些家当……” “明白了,明白了。”陈长生深知沈蓉儿的家庭状况,也不反对她离开那个表面上是家其实就是大火坑的地方,并且对这个小姑娘用于行动表示十分钦佩,但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就这么离家出走了,他总是有些不放心:“你都准备好了?” 沈蓉儿朝着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努了努嘴儿:“早就准备好了。” “你真的要去山西了?” 沈蓉儿早就说过,山西那边有一个很疼爱她的老舅公,她准备去投靠那个贩运私盐的亲戚。 “对呀,我准备跟着老舅公去做私盐贩子,虽然日子肯定会很艰苦,但却自由自在,而且老舅公从小就很疼我,肯定会百般照料……”马上就要去往遥远的山西了,即将告别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生活,去给私盐贩子做小跟班,但沈蓉儿却一点都不担心,她甚至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我要去山西了,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但盘缠还不够哇……” 沈蓉儿把包袱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全都去了出来:“既然这当铺是你家里人开的,那就好说了,把所有的这些物价给我估个价,一定要给我个高价啊,千万不能坑我……” 第271章 陪嫁丫头 方值四月初仲,桃花已经谢了,野荷开始铺满池塘,空气中弥漫着稻花的香气。 这个时节的京城,就是一年当中最美的时刻。 街道两旁新栽种的槐树,已经挂满了肥嘟嘟的花铃铛,满树的洁白当中点缀着片片碧绿,看着就那么倏然。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数不清的蜂儿蝶儿在花丛树梢之间飞舞,还有那远处的姹紫嫣红,仿佛云霞一般如梦如幻。 第一茬桑叶已经很肥了,为了不伤及树木,女人们总是很小心的一片片摘下,然后用小铡刀切的细细,饲喂竹匾上的蚕宝宝。 因为刚刚下了好几天的春雨,也不着急浇灌田地,农人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只要稍微有些家底的读书人,就会换上时新的长袍,带上最“时髦”的四角高冠,备下丰厚的礼物,请了媒婆子,去求娶心仪的女子。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只要是女儿到了合适的年龄,就会瞪大了眼珠子,一边听着媒婆“海阔天空”的吹嘘,一边仔细盘算着求亲者的家庭背景、经济状况,还有形貌身材、品德言行等等。若是有功名的俊俏郎君,就会故作矜持的收下礼物,但凡有一点点不合心意之处,就会说几句“女儿年纪还小”的客套话,绝了这门亲事。 男女婚配,本就是千古人伦,除了讲究个郎才女貌两情相悦之外,门当户对也是必然要考虑的。若是家世好或者是有功名的,自然不愁娶妻。要是能遇到一个官老爷家的年轻少爷,立刻就可以攀上一个好姑爷,小门也就变了大户。 若是没有功名钱财,那就真的不好说了,任凭你才如子建貌比潘安,任凭家里的女儿寻死觅活,也会毫不客气的一口拒绝。 因为陈长生和雨姑娘的亲事早就已经算就定下来了,根本就不需要考虑这些,只是按部就班的走一遍流程而已。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经过了“采纳”“问吉”“讨期”等一系列繁琐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序”之后,终于到了“换礼”的环节。 所谓的“换礼”,就是人们常说的“交换定情信物”。其实,早在上个月底的时候,就已经交换过一次“定情信物”,只不过那是传统意义上的“小换礼”,并不怎么正式。 因为陈长生没有兄弟,所以当时就让小慧儿妹子拎着两只脖子上绑着红色绸布的大雁去了雨姑娘家,雨姑娘亲手把一方绣有鸳鸯图案的手帕交给了小慧儿,也就算是完成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是“大换礼”,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流程,一定要陈长生亲自去办才行。 京城附近的“大换礼”就是人们常说的“下聘”,那是非常讲究的。 除了正式的聘礼之外,还有额外的“九笼礼”,讲究的就是“长长久久”的美好寓意,光是丝绸、茶叶、首饰、新衣就弄了一大堆。 当陈长生把这些礼物送到顺义伯家里的时候,按照当时的习俗雨姑娘本人是不能露面的,所以作为未来丈母娘的包夫人热情接待了陈长生。 客客气气的把陈长生送走了之后,包夫人捧着那个大红的“囍”字帖子,喜滋滋的进了雨姑娘的闺房:“我的乖乖好女儿,你的好日子总算是定下来了……” 这个“囍”字帖里头装着一封书信,其实书信也没什么具体的内容,就是确定了最终的婚礼日期而已。 陈长生和雨姑娘的婚期,早就已经商量好了,雨姑娘还是含羞带怯的问了一句:“也不知母亲定的是哪一天?” “下个月十八,你就可以坐上大红的花轿做新娘子了。”眼瞅着喜事将近,包夫人早已经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上去了:“还有个把月的时光……” “下个月十八?”虽然心里恨不得半月十八就匹配良缘,但雨姑娘还是故作矜持,拿捏着大家闺秀的温婉神态:“这也太快了些?孩儿还想多多侍奉二老,可不想这么快就嫁出去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天理人伦,我早就盼着这桩美事哩。”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亲,但是在女儿面前,包夫人还是毫不避讳的直接就改了口,就把“陈指挥”这个客套的称呼变成了“姑爷”:“要说咱家这位姑爷,可真是个好人儿,年轻有为那就不必说了,最要紧的是前途无量啊。” “你爹比我还要欢喜呢。” “陈郎……哦,不,陈大哥帮我爹弄了个差事,他当然高兴。” 就在这几日,陈长生通过小公爷徐静昌的关系,帮顺义伯捞了一个从五品的“副采办”的差事。 现如今朝廷正在仪风门外的都船厂建造船队,除了数不清的工匠和力夫之外,还有数不清的“督造”“造办”等等官职。光是“采办”一职就有好几个,“副采办”更是足足有二十几个。 虽说这个“副采办”仅仅只是一个临时的任命,而且只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很低了。但这并不最要紧的是,真正的关键之处就在于:这个官职是隶属于工部的。 只要做了这个差事,没出什么意外的话,就会按照惯例把“人事关系”转到工部去,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部堂官员,到时候就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了。 一份正经的差事,一个可以进入部堂的任命,对于只有空洞爵爷头衔的包慕贤来说,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自己又可以堂堂正正的跻身大明官场了! 这还没有成亲呢,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好处,包慕贤对这个未来的姑爷真是满意极了。 为了让女儿的婚事更加的风光更加的体面,包慕贤不惜砸锅卖铁的给女儿置办了一份相当丰厚的嫁妆:压箱底的银钱那就不必说了,就算是小门小户的寻常百姓嫁女儿,也会给女儿准备一份不菲的“私房钱”,免得被婆家人看不起。除了这笔银钱之外,春夏秋冬四季常服,日常起居所用之物一样都不曾缺少,至于说绸缎、首饰等等那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 光是为了给女儿置办嫁妆,就掏空了家底,而且还背上了好几笔债务,但包慕贤两口子却觉得这一切全都值得:有了这么好的姑爷,还有正式的官职,不消三两年就能全都赚回来呢。 包夫人并不怎么关心这些长远的事情,但更在意眼下的状况,有些事情那是一定要对女儿交代清楚的: “我的乖乖好女儿,姑爷家里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 “阿母就不必说了,过门之后那就是你的婆母,自然是要早请安晚问吉的伺候好了,先把这个‘孝’字牢牢的占住了。” “还有那小慧儿姑娘……眼下小慧儿姑娘真正执掌着家里的大权,抢粮、人手全都是她说了算。”包夫人不厌其烦的向女儿传授着所谓的“治家之道”:“等你过了门,就是堂堂的正室夫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要由你做主。但这事你可不能着急……” “姑爷家财万贯,还有许多产业,一时间也理不清楚,就算全都交到你的手中,你也打理不了那么仔细。所以你一定不要着急,更不能急着从小慧儿手中抢夺大权,要是弄出姑嫂不和的场面,那就不好了呢。” 雨儿姑娘对小慧儿的印象相当不错,毫不在意的说道:“我也知道陈郎……陈大哥视小慧儿如同嫡亲的妹子,就算是以后我掌了家,肯定也不会慢待了她。慧妹妹天性淳朴,与我的关系还算不错,肯定不至于闹出什么生份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天底下的事儿呀,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包夫人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姑爷家里那四房姬妾,我看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他们伺候姑爷的时间久了,必然会想方设法的给你使绊子。虽说不用担心这种低贱的女人,但大户人家总要讲究个体面……” “我的乖乖好女儿哦,你这性子本就柔弱,恐怕你对付不了那四个狐狸精。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也怕群狼……”包夫人已经给自己的女儿安排好了:“我和你爹早就商量好了,让牡丹、芍药、兰儿、迎春她们四个全都做你的陪嫁丫头,一来是因为她们全都是家生的丫鬟,你使唤着更顺心,再者也是给你添几个帮手……” 大户人家,尤其是包慕贤这种世代官宦之家,嫁女儿的时候总是会准备两个贴身的丫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陪嫁丫头,这本就是当时的社会常态,一点都不稀奇。 但包夫人却给雨儿姑娘准备了四个陪嫁的丫头,可不仅仅只是为了使唤起来更加方便,其实就是为了给女儿做找几个可靠的帮手。 陈长生的家里原本就有四房姬妾,若是她们不肯服服帖帖的听从正室夫人的“号令”,女儿岂不是要受气? 故意用这个四个陪嫁丫头,就是因为她们本就是雨儿小姐贴身的丫鬟,不仅顺从乖巧,而且唯命是从。若是女儿和陈长生的那几房姬妾起了什么争执,她们也好帮雨姑娘一把。 这就是陪嫁丫头的作用…… 第272章 去而复返 且说陈长生把聘礼送到雨姑娘家之后,驾着马车刚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在家门口的石狮子后面探头探脑。 “陈大人……” 这个清清脆脆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而且这个小乞丐的面容十分的眼熟,但他却想不起来是谁。 “是我呀。”小乞丐摘掉了头顶上的破烂三角帽,露出瀑布一般的情丝,小乞丐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是沈蓉儿……” “蓉儿姑娘?”看着衣衫破败蓬头垢面的沈蓉儿,陈长生忍不住的哈哈的大笑起来:“你不是去山西投靠老舅公去了吗?” 沈蓉儿这个人,最是精灵古怪机巧百出,她装疯的时候简直惟妙惟肖。 当看到一身乞丐装扮的沈蓉儿之时,陈长生本能的以为她又在搞什么鬼花样:“不装疯改装乞丐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哇?” “什么装乞丐?我是真的乞丐。” “你没有去山西找那个很疼爱你的老舅公?” “去了呀。” “那你怎么又回到了京城?是不是那个老舅公不肯收留你?” “老舅公对我可好了,就像亲生的女儿一样,只可惜……老舅公死了?” “老舅公死了?怎么死的?” “被人活活打死的?” 沈蓉儿的老舅公被人活活打死了? 这不对呀。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沈蓉儿说的那个老舅公就是个私盐贩子。 历朝历代,贩运私盐都是重罪,所以那些私盐贩子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全都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而且那些私盐贩子总是成群结队,莫说是遇到一般的山贼土匪,就算是碰到了缉私巡查的官兵,也敢抽出刀子一拥而上,直接就和官兵当场搏杀。 私盐贩子凶名昭着,怎么会被人活活打死呢? “你老舅公是不是被官军打死的?” 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时常和官兵厮杀的私盐贩子,被官兵格杀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做的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意,说不准哪天就会脑袋搬家。 “不是,不是……”沈蓉儿用力的摇着头:“我还没有走到山西呢,刚刚到了开封,就遇到了老舅公他们,他们带着很多从粮米、布帛、茶叶什么的货物,准备北上贩运到草原上……” 在经历了元朝末年的动荡之后,私盐贩子早就已经脱离了单打独斗的“初级阶段”,而且也不是仅仅只贩运私盐。就比如说沈蓉儿的这位老舅公吧,他们会把山西出产的井盐贩运到草原上卖给蒙古人,然后再把从草原上采购的皮革、马匹等畜牧制品贩运到全国各地,最后会用赚到的银钱在安徽和江淮一带换成布匹、茶叶、粮米等货物,一边北上一边贩卖,这样就可以一来一往“双向赢利”了。 “老舅公是要把我带到北方,结果刚一过了黄河,在延津的地面上,就被当地的老百姓给活活打死了。要不是老舅公拼死保护,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私盐贩子,被老百姓给活活打死了? 这不对呀。 严重不符合逻辑。 因为私盐比官盐的质量更好,最主要的价格更低,所以很受老百姓的欢迎。据说那些私盐贩子每到一处,不仅会被当地的老百姓簇拥着,老百姓还会想方设法的提供种种帮助,免得他们被官军捉住。 老百姓对私盐贩子绝对是一种欢迎的态度,怎么可能活活打死呢? 若是没有了私盐,老百姓就只能购买价高质劣的官盐了,这真的不对呀。 “是这么回事……我已经两天水米没打牙了,饿的穷胸贴后背,两条腿都在打晃哩。你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再慢慢的对你说……” “什么也不要说了,先到家里来……” 见到办事回来的陈长生领会来一个“小乞丐”,家里上上下下那些全都十分的好奇,连小慧儿妹子都感到十分奇怪:“哥,这个小要饭的是你从外面捡回来的?” “她不是要饭的乞丐。”陈长生指着小慧儿说道:“这是舍妹小慧儿,她是蓉儿姑娘。” “是不是装疯的那一个?” “对,就是她……” “她怎么……这般模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帮她弄点吃点。” “这个时候,伙房里还没有做饭呢,我去帮她弄点心吧。” “点心也行。” 很快,小慧儿妹子就拿来了四色的点心。 沈蓉儿显然是真的饿狠了,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就抄起了那盘子“糯米糕”,三口两口就吞了下肚子,顺手又抓起了一块“豌豆黄,一下子就塞到了嘴巴里。 “你慢着点吃,没人和你抢。喝点水,别噎着了你。” 沈蓉儿抄起茶壶,嘴对嘴的“咕咚咕咚”好一番痛饮。 这幅吃相,真的把小慧儿妹子给吓到了,她小声的问了一句:“蓉儿姑娘,你这是饿了多久啊?” “自打从延津那边逃回来之后,这一路上我连一顿真正的饭食都没有吃过,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 “这不对吧?”陈长生说道:“当初你带着那么大的一个包袱,那包袱沉甸甸,显然装着不少银子和铜钱,而且你又在当铺里变卖了好几幅字画,足足又一百多两银子呢,怎么会落魄成这个样子?” “我那些个银钱盘缠,在延津的时候就被抢光了,别说是铜钱了,连包袱皮都被老百姓抢走了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老百姓竟然敢公然抢夺财物?” “抢夺财物算什么?”说起这事的时候,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沈蓉儿面露惊惧之色,依旧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我老舅公他们那么多人,全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二十几号人,当场就被打死了一多半。” 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私盐贩子,当场就被打死了一半?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恐怖了,简直匪夷所思。 “当地的官兵就不管么?” “官兵?官兵连官仓都保不住,哪里还稀罕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说啥?官仓都没有保住?” “延津、辉县的官仓都被老百姓抢光了,死了很多很多的人……”沈蓉儿那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到处都是死人,就好像地狱一样……” “怎么回事?你细细的对我说一说。” 终于吃饱了的沈蓉儿,慢慢的说起了她的“冒险经历”…… 第273章 追忆时刻 一大片如同如同灰尘似的东西漂浮在低空中,让皎洁的月光变得朦朦胧胧,连远处的群山都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是横亘在视野尽头的一条蜿蜒的曲线。 因为天气早就已经开始变暖了,身边又有一大堆篝火,沈蓉儿一点都不觉得冷。她躺在一张厚实的毡毛毯子上,头枕着马鞍子,出神的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色是如此的轻柔,夜空又是那么的辽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诗句顿时就浮现在沈蓉儿的脑海之中,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自从离开了京城之后,沈蓉儿在晓行夜宿,一路走一路打听原本是想去往山西的,想不到刚刚走到开封就遇到了老舅公他们的队伍。 老舅爷是这些私盐贩子当中的一个小头目,刚刚从南边采买了大量的茶叶、布帛等物,准备先回到山西再带上一些盐巴什么的货物,然后就大举挺进草原…… 自从知道了沈蓉儿的遭遇之后,老舅公就对这个小丫头大生怜悯之心,一路之上对她非常的照顾,每天都象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 虽然老舅公他们这些私盐贩子全都是些粗手大脚的壮汉,而且非常的粗鲁,但却性情爽直做事硬正,很对沈蓉儿的胃口,她很喜欢和这些虽然粗鄙但却非常讲义气的大叔、大哥在一起。 “蓉儿,你出来了这么久,想家了吗?” 当老舅公问起之时,沈蓉儿的脑袋摇的好像个拨浪鼓:“想家?我那个家有什么好想的?我才不想家呢。” “天色已经很晚了,你早点睡吧。”老舅公又给沈蓉儿盖上了一条毯子,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脊背用沙哑的嗓音唱起了“摇篮曲”:“乖闺女,快睡觉,南山有条大灰狼,不咬东家和西家,只咬不肯睡觉的坏娃娃……” “哎呀呀,老舅公,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唱着歌儿哄我睡觉,而且……你唱的真的很难听呢。” “是啊,虽然你确实不是小丫头了,但在我的眼中,你永远都是个小孩子。”老舅公咧着嘴笑了,篝火的照耀之下,他脸上拿到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的伤疤,就好像活了一样,越发显得狰狞可怖,但他的语气却依旧让沈蓉儿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反正我就是个老光棍,生是单丁死是绝户,以后就把你当晚生的亲闺女,等我死了你就继承我的家业……虽然我也没啥家业,但我死后总有个披麻戴孝的闺女了,这也是一桩好事儿哦。” 当老舅公咧着大嘴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那道硕大的伤疤就愈发的明显了。 在沈蓉儿的记忆当中,老舅公脸上的这道刀疤已经很多年了,是他年轻的时候和官兵厮杀留下来的,那一刀深可见骨,几乎砍掉了他的半个脑壳。好在老舅公的命硬,总算是活过来了…… 虽然老舅公根本就不识字,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而且还是个亡命江湖的私盐贩子。但沈蓉儿却觉得这个老舅公,比自己的亲爹亲娘还要亲切! 所以,她才会从家里逃出来,直接来投奔这个老舅公,因为这已经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亲人了。 “老舅公,你们贩一趟货能赚多少?” 老舅公嘿嘿一笑,竖起了三个又粗又短的手指,在沈蓉儿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三倍的利?” “三倍?你想多了,三成而已。” 众所周知,贩运私盐就是最暴利的生意,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做这个营生了。 沈蓉儿怎么也想到,竟然只有区区的三成利。 “我还以为是三倍呢,原来只有三成的利,怎么才赚这么点哦?” “丫头啊,这世间之事和你想的不一样,就拿我们贩运私盐来说吧。”老舅公在沈蓉儿的身边坐了下来,他那宽阔而又厚实的后背让沈蓉儿感到格外的安心:“要是只说毛利的话,确实能有三倍,但这一路上人吃马嚼,消耗也很大。最要紧的是要买通缉私营的官兵,还要给沿途的山贼土匪上供,到了最后也就不剩下多少了……” “买通官兵和土匪?”这句话让沈蓉儿非常非常的吃惊,她用胳膊肘撑起了半个身子,用惊讶的语气问道:“老舅公,我听别人说,你们这些贩私盐的,全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不管是遇到缉私营的官兵还是拦路抢劫的贼匪,从来就是抽刀子就砍……” “真是个傻丫头。”老舅公笑的非常慈祥,语气愈发的亲切起来:“若是动不动就厮杀,老舅公我早已经死过无数次了。干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只要是能用钱买通的,能不动刀子还是不动刀子的好,除非是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刻,要不然很少会真的去玩儿命,毕竟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若不是逼急了,谁又肯赌上自己的一条命呢?” 老舅公的这句话说的太对了。 虽说私盐贩子确确实实就是亡命之徒,但说一千道一万,私盐贩子还是个商人而已,他们为的是赚钱呀。在绝大多数情况,不管是遇到官兵还是土匪,都会想方设法的避免战斗,能用钱买通从来都不会上去就砍。 若真如传说的那样,一言不和就大开杀戒,老舅公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老舅公摘下了腰里的那柄长刀,很随意的放在一旁,笑呵呵的说道:“好在这条线我已经走了二十几年,这附近的山贼也好官兵也罢,甚至包括北边草原上蒙古部落的头人,都已经很他们混了个脸熟。走到哪里需要多少买路钱早已经有了一套规矩,只要我们奉上钱财,他们也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原来是这样哦。”沈蓉儿感觉那马鞍子很不舒服,干脆就把老舅公宽大而又的温暖的手掌当成了枕头,笑嘻嘻的说道:“要是这么说的话,贩运私盐和走私货物,也没啥风险可言了,以后我就做老舅公的小跟班好了……” “不,不,不……”老舅公微微的摇着头,“现如今反而更加的危险了。” 危险? 有什么危险? 沿途的官兵和贼匪早就被老舅公他们买通了,甚至连草原上的蒙古人都对这些私盐贩子客客气气,沈蓉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危险可言? “你就没发觉这条路上的商队越来越少了吗?” 当老舅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蓉儿才终于想到了一点什么:这一带位于中原腹地,又刚刚过了黄河,按说一路上就应该有数不清的行商,但事实却恰恰相反——这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别的商队。 “老舅公这么一说,我也举得有点反常,最近这几天,路上的商队真的少了。”沈蓉儿下意识的看了看空旷的荒野:“我也好生奇怪呢,为何老舅公你们去村庄过夜,干嘛要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受罪呢?” “去村庄过夜?”老舅公那亲切随和的语气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那是在找死!” “这是怎么回事儿哦?” “河南北六府、山西南四府,从去年开始就遭受了很严重的旱灾,尤其是今年,至今还没有下过雨,种子根本就播不下去,到处都是灾民……” 去年豫北、晋南各地遭受了旱灾,早就京城的时候沈蓉儿就曾经听说过,但对于她这个生活在京城里的小女孩来说,那根本就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她甚至从来就没有关心过这种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小事儿”,只是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遭受旱灾?我早就听我爹说起过,还说朝廷调拨了几百万钱粮赈济灾民……” “或许朝廷真的调集了赈济灾民的钱粮吧,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些钱粮,只看到遍地都是饿疯了的灾民……” “没有见过朝廷的钱粮?”沈蓉儿顿时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她立刻就想到了点什么:“那么多的钱粮,该不会是被贪官们给祸祸了吧?” “谁知道呢?”老舅公满脸都是苦涩的表情:“旱灾持续了差不多一年,老百姓早就饿疯了。我听说延津和辉县的官仓都被抢了个精光,还杀了很多官兵……” 老百姓抢官仓杀官兵,这不就是造反了么? “造反算什么?”老舅公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苦涩:“人要是饿极了,那就不再是人了,饿狠了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一次贩运货物,恰好要路过灾区,可得小心一点。”老舅公下意识的看了看车上的货物,那种忧虑的情绪连沈蓉儿都感觉到了:“我不怕官兵也不怕山贼土匪,只怕那些饿狠了的灾民,你永远都想象不到那些人有多么可怕,咱们最好不要遇到他们,要不然就真的危险了……” “老舅公……”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夜色已经很深了,沈蓉儿确实有些瞌睡,她枕着老舅公的那温暖的手掌,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猛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铜锣声。 铜锣之声是那么的清脆,但却让人心惊肉跳,瞬间就把这个宁静而又安详的夜晚撕扯的纷纷碎碎…… “怎么了?怎么了?” 迷迷糊糊的沈蓉儿揉着眼睛问了一句。 “灾民围上来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老舅公就抄起了那把刀,和同行的伙伴们飞跑了过去…… 第274章 私盐贩子 沈蓉儿赶紧披了件大衫子,跟在老舅公的身后跑出了宿营地,被铜锣声惊醒的私盐贩子们纷纷抄起武器,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 朦朦胧胧的月光之下,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前方那条正在缓慢移动的“黑线”! 又过了片刻之后,随着距离的拉近,沈蓉儿才终于看清楚了:那条黑线就是一大群人。 这些人的行走的速度并不算很快,就好像游荡在夜色中的幽灵。 随着距离的进一步拉近,沈蓉儿看的更加清晰:这些人里头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儿,全都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分明就是附近的灾民。 灾民们手中捏着草叉、铁锹或者是镰刀等物,还有些干脆就空着手。 面对这些瘦弱的灾民,老舅公他们那些身强体壮的私盐贩子一个个如临大敌,紧张的气氛沉闷而又压抑。 望着这些渐渐围拢上来的灾民,老舅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挂在腰里的那把刀,但却没有把刀子拔出来,而是朝着身后的私盐贩子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就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 老舅公朝着那些灾民一抱拳,朗声说道:“诸位乡亲,我是山西的阮大洪,每年都在这条路上走好几次,应该有乡亲知道我吧?” 一个头目模样的灾民老头子似乎真的认识老舅公:“你是阮大洪?前些年你还到我们村子来过哩。” “既然乡亲们认得我阮大洪,那就好说了。今日路过贵宝地,希望各位乡亲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日后必有重谢……” “我们遭了灾,实在是饿的不行了,村子里的树皮都吃光了……” “既然诸位乡亲有难处,我阮大洪也不能袖手旁观。”老舅公一摆手,他身后的那几个私盐贩子立刻推出来两辆鸡公车。 老舅公指着那两辆小车说道:“这里有两车粮米,赠予诸位乡亲,就只当是结个善缘。” 只要是能用钱粮解决的问题,就从不动武,这是老舅公多年来的经验和原则。 “村子里那么多人,饿的眼珠子都红了,这么一点点的粮食连塞牙缝都不够。”那个灾民头目很客气的朝着老舅公行了个礼:“我也知道你们这些人也不容易,我们也不是拦路抢劫的贼匪,只是实在饿的活不下去了……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对,但真是没法子了呀……” 看到这个灾民头目不仅认识老舅公,而且说话还客客气气的,沈蓉儿还天真的以为这事有的商量。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说完了这一番话之后,那个灾民猛的一挥手:“上……” 那个“上”字的余韵还在耳边回响,他身后那上百个灾民就好像松开了锁链的恶狗一般,哇哇的怪叫着涌了上来…… 几乎与此同时,老舅公猛然抽出寒光闪闪的长刀,以他这个年纪绝不相称的敏捷,迎着那些灾民第一个冲了上去。 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沈蓉儿看到清清楚楚,和善而又亲切甚至有些木讷的老舅公只用了一刀,就砍倒了一个灾民…… 亲眼看到老舅公杀人的沈蓉儿,早已经吓的魂不附体,她用力的咬着自己的手,拼命不让自己发出恐怖的尖叫之声! 老舅公身后的那些私盐贩子二话不说,抽刀就上。 就在沈蓉儿惊恐的注视之下,私盐贩子们纷纷手起刀落,仿佛砍瓜切菜一般,疯狂的砍杀那些冲上来的灾民! 沈蓉儿生在官宦之家,长于京城之内,何曾见过这般血肉横飞的场面,早就已经吓傻了。 她万般惊惧的躲藏到了车子的后面,刚刚蜷缩起了身子,就有个私盐贩子倒在了身旁。 她下意识的想要把他拉过来,却惊恐的发现这个熟悉的私盐贩子的脑袋已经被打出了一个大洞,正咕咕冒着鲜血…… 昨天白天,这个私盐贩子给和沈蓉儿开过一个善意的玩笑,转眼之间就已经横尸当场。 沈蓉儿尖叫着钻到了车子底下,战战兢兢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厮杀。 老舅公他们这些私盐贩子,虽然人数不多,却全都身强力壮,平日里的和善与亲切早已荡然无存,好像疯了一样的砍倒一个又一个的灾民,没有哪怕一丝丝的怜悯和软弱。 此时此刻的沈蓉儿,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刀头舔血”,什么叫做“生死瞬间”。 虽然私盐贩子只有区区的二十几个人,但却全都是见惯了厮杀的亡命之徒,一旦动手就是刀刀致命。 那些个灾民虽然数量众多,但却身体孱弱,根本就不是老舅公他们的对手。 俄顷之间,二十几个私盐贩子就砍死砍伤了好几十个灾民。 但那些灾民却好像真的不怕死似的,举着草叉、木棒等物,仿佛汹涌的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的冲上来。 “饿狠了的人,就不是人了。” 对于老舅公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沈蓉儿有了刻骨铭心的了解。 顺手砍翻了一个灾民之后,老舅公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高声大喊:“蓉儿,蓉儿,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见到刚刚从车子底下爬出来的沈蓉儿,老舅公一把就将拽了起来:“快跑啊……” 跑? 为什么要跑? 沈蓉儿亲眼看到老舅公他们这些私盐贩子砍死砍伤了一大半的灾民,但私盐贩子们只不过死伤了三五个人而已。 这些灾民根本就不是私盐贩子们的对手,似乎没有逃跑的必要吗? 老舅公已经急了,狠狠的踹了她一脚:“快跑啊,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沈蓉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远处,当她看到远方的情形之时,顿时心肺骤停,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在皎洁的月色之下,四面八方都是晃动的人影。 不是几十个,更不是刚才的上百个,而是成千上万漫山遍野。 视野范围之内,铺天盖地全都是快速靠近的灾民! 至少也有上千人之多! 老舅公一把扯住已经吓傻了的沈蓉儿,也不辨东南西北,拽着她的胳膊就跑。 但数不清的灾民已经围拢了上来。 这些个私盐贩子已经无路可逃了。 “兄弟们。”老舅公的眼神变得凛厉而又森然,脸上的刀疤就好像活过来一样,整张脸都已经扭曲了:“是死是说全在今夜,拼了……” 虽然私盐贩子们战斗力惊人,虽然他们确实很团结,一个个全都悍不畏死的劈砍拼杀,但终究还是太少了。 那些个灾民层层叠叠,如同怒海狂涛一般猛烈拍打,砍也砍不完,杀也杀不透。 这就叫做万蚁噬象! 沈蓉儿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她早已经吓的魂飞魄散六神无主,连腿都是软的。 一直以来,沈蓉儿都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形都可以从容应对,但是现在,她是真的怕了,而去怕的要死要活。 就在这个时候,护在她身旁的那个私盐贩子猛然打了个踉跄,旋即扑倒在地。 数不清的灾民立刻一拥而上,举起木棒、铁锹等物,打了又打砸了又砸,惨叫声让沈蓉儿悚然而惊。 随着惨叫声戛然而止,她就知道那个私盐贩子已经彻底的死透了。 老舅公可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只是拽着沈蓉儿一路劈砍一路拼杀,不顾一起的试图突围。 “往这边跑,往这边跑……” 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剩下的十来个私盐贩子赶紧夺路而逃。 见到已经有人从这个“突破口”冲了出去,老舅公赶紧扯着沈蓉儿奔了过来。 仅仅只是错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层层叠叠蜂拥而至的灾民就再次把“缺口”堵死了。 沈蓉儿已经彻底了绝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柄沉重的木头棒子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老舅公毫不犹豫的举刀格挡,帮沈蓉儿架住了这要命的一击。 几乎与此同时,一柄尖锐的铁叉瞬间贯穿了老舅公的胸膛。 铁叉的尖端从背后刺入,从前胸穿出,这是绝对致命的伤害。 沈蓉儿当即就呆住了。 老舅公一把扔到手里的刀子,抱住沈蓉儿就地翻滚,顺势滚落到一个浅浅的土沟当中。 那些个灾民蜂拥而上,木棍、棒子如同雨点般落在老舅公的身上。 从老舅公胸前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染了沈蓉儿的衣裙,老舅公死死的把沈蓉儿护在自己的身下:“装死……”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灾民小孩,抄起一块带着棱角的石头,就砸在老舅公的后脑上。 老舅公的身体顿时就瘫软下来,他的四肢慢慢的放松,直到死都在护着沈蓉儿…… 沈蓉儿一动都不敢动,鲜血顺着老舅公破碎的脑壳流淌到了沈蓉儿的头上、脸上,开始的时候还温温热热的,渐渐的就变冷了…… 沈蓉儿眯缝着眼睛装死,同时在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形,寻找着逃走的机会。 她眼睁睁的看着灾民们把那几个受伤倒地的私盐贩子全都活活打死,然后就好像过年一样欢呼雀跃着去抢夺车上的粮米、布帛、茶叶等等财物…… 为了抢夺财物,那些灾民甚至爆发了内讧! 趁着这个机会,沈蓉儿猛然推开老舅公的尸体,以难以想象的敏捷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夺路而逃。 虽然很多灾民都看到了逃走的沈蓉儿,但他们却不怎么在乎,只是象征性是追了一段距离也就放弃了。 毕竟车上的那些粮米财物比一个逃走的沈蓉儿重要的多…… 灾民根本就不担心杀人越货的行为被官府知道。 连官仓都抢了,谁还在乎区区的几个私盐贩子? 第275章 蓉儿的蜕变 “老舅公死了,我没命的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只是不顾一切的跑,就好像只要跑的快一点就能躲避灾难似的……” 沈蓉儿似乎已经完全陷入到可怕的回忆当中,用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经历,脸上的神色既有悲哀也有伤痛,夹杂着痛失老舅公的凄苦已经经历了千难万险的心有余悸,还不时的皱起眉毛或者是用力的摇头…… 虽然陈长生和小慧儿妹子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沈蓉儿说起那生死瞬间的搏杀场面,还有老舅公临死也要把她救出去壮举,尤其是那些饿疯了的灾民,让小慧儿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她一想到数不清的灾民疯狂汹涌的场面,就忍不住的不寒而栗,就好像是胆小的孩子在听可怕的鬼故事之时的样子,下意识的握住了陈长生的手…… 陈长生静静的坐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看着沈蓉儿…… “我没命的逃,跑的鞋子都掉了一只,好不容易才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沈蓉儿的语气渐渐变得平静温和起来,就好像是在诉说一个跟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但她却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不应该进村的,老舅公不是对你说起过的嘛……”小慧儿妹子小声的提醒着:“老舅公曾经对你说过,村子里比旷野更加危险,只要你一进村,就会有歹人害你……” “我也知道村子里很危险,但我又饥又渴,实在的跑不动了……只想着去找户人家讨口水喝。”沈蓉儿的语气愈发的平静了,但她那稚嫩的脸孔却显得有些扭曲了,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显然已经惊惧到了极点:“我永远都忘不了在村子里看到的情形……” “村子里安静的就好像坟墓一样,连一个人都没有,村子外面的空地上寸草不生,村口的树木全都露着白花花的树干,就好像死人的骨头一样,惨白惨白的……” 现如今这个月份,正是草木繁盛百花齐放的时节,乡下的村子怎么会寸草不生呢? “因为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都被灾民吃光了。”陈长生的语气略略有些沙哑,就好像是一只被扭住了脖子的笨鸭:“为了活下去,灾民把树皮都吃光了……” 虽说小慧儿出身贫寒,但也就是缺衣少食而已,生长在京城的小慧儿永远都想不出树皮都被吃光的情形是什么样子,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恐惧:“村子里一定藏着很多歹人,只要你一进村,他们就会害了你……” “不,不,没有坏人,也没有人要害我。”沈蓉儿渐渐闭上了眼睛,就好像是不忍心说起自己看到的情形:“那个村子里已不剩下几个人了,只要稍微还有些体力的人早就逃荒去了,只剩下些没有力气外出逃荒的老人。” “你永远都想不到一个大活人能瘦成什么样子,他们就好像是活骷髅一样,只是还有一口气罢了,他们的手臂就好像芦柴棒一样纤细,脸皮就好像桑皮纸一样薄……”沈蓉儿喃喃的念叨着:“他们早已经饿的没了力气,根本就跑不动,只能躺在墙根下等着开饭……” “开饭?这不对呀,你不是说连村口的树皮都吃光了吗?怎么还有饭食呢?” “慧儿,不要问了……”陈长生已经猜到了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真相,他真的不忍心让心思单纯的小慧儿妹子知道这个可怕的现实,那一定会对她的心灵造成巨大的冲击和震撼…… 但沈蓉儿还是说了出来,说出了那个可怕的真相:“那些已经饿的走不动的老人,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的粮食……” “人是要吃粮食的,人怎么能是粮食呢……”小慧儿妹子似乎终于明白了点什么,她马上就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说……” “对,就是吃人。”沈蓉儿的神色依旧是那么的平静,昔日灵动机敏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就好像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活力,变成了一尊没有任何情感的雕像:“不管是谁,只要是先死掉了,立刻就会成为别人的食物,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有半个还没有吃完的残骸……” 人竟相食,虽然这句话屡屡见于史书,但若是没有亲眼见过那副情形,永远都无法理会到底有多么恐怖和震撼。 “我已经被吓坏了,赶紧又跑了出来……”沈蓉儿继续诉说这些自己的可怕经历:“我没命的跑,不顾一切的跑,所到之处,全都凄凄惨惨如同人间炼狱……” “后来我跑到了一个阳武县城里,县城里的情形稍微好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沈蓉儿满面痛苦神色,她的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着,下意识的看了小慧儿一眼:“在县城里头,象你我这样的女孩子,只要三升谷子就能买一个,还得是那种有几分姿色的才行,若是生的不够貌美,就只能活活饿死……” “官府就不管么?” “开始的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疑问,后来我才知道……”沈蓉儿竟然笑了,虽然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发笑的话题,但她依旧笑了:“原本的那个官员,因为治理地方有功,已经升迁了,新上任的官员根本就是无力应对这样的局面……” 数不清的灾民挣扎在死亡的边缘线上,朝廷赈济的粮米连影子都看不到,就这样还说是“治理有功”?还可以一路升迁? 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但这个笑话却一点都不好笑! “我根本就不敢停留,只能混迹于灾民之中,一路南来……”沈蓉儿依旧说的不紧不慢:“大家都说南边有饭吃,到了南边才有活路,但我和大队大队的灾民早到黄河的边的时候,那些官兵却不许我们南渡黄河?”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不许过河。” “然后灾民就和官军打了起来,死了很多很多的人,数不清的灾民在经历了千万艰难险阻之后,就那么死在黄河边上,他们的血是那么的红……” “我始终想不明白,那些官兵为什么不肯放老百姓一条生路?让他们过黄河求生和不好吗?” 陈长生显然比沈蓉儿更明白这些官场上的“门道儿”:“把灾民局限于黄河以北,不让他们四下流动,这肯定是那些贪官们想出来的所谓救灾方略,只要灾民到不了南方,他们就可以串通一气欺上瞒下,朝廷根本就不知道灾区到底是什么样子,然后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侵吞赈灾的钱粮,谎报政绩一路高升……” “老舅公死了,被灾民给杀死了,但我知道这事也不能全都怪在灾民的身上,但我心里总是觉得憋屈,却又不知道应该恨谁?老舅公是唯一一真正疼我爱我的人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懑和绝望,全都化作了磅礴的泪水。 沈蓉儿放声大哭,哭的肆无忌惮,哭的毫无节制,似乎只有不尽的泪水才能祭奠九泉之下的老舅公。 “这本就是天灾,但更多还是人祸。”说起这事的时候,陈长生表现的极其冷静,既没有象沈蓉儿那样悲愤交加,也没有象身边的小慧儿那样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单纯只是就事论事,语气中透着一种难以想象的冷静:“晋南、豫北的旱灾,去年就已经报上来,朝廷也曾花费数百万进行赈济,但凡那些当官的能稍微把一点心思用在灾民的身上,也不至于弄成这个样子。” “向朝廷报灾,才有赈济和税收减免,才有上下其手贪墨侵占的机会。然后还可以谎报治理有功,就又有了升迁的好处。”陈长生可太懂这一套操作手法了:“下层的地方小吏和奸商勾结,趁机囤积居奇倒卖粮米物资大发横财,然后就可以用赚来的钱以低的无法想象的价格兼并田地,上上下下全都能拿到莫大的好处,只是灾民倒了血霉。在那些贪官污吏的眼中,灾民根本就不是人,无论死了多少灾民,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朝廷就不管吗?” 当小慧儿妹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了她的天真。 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两个贪官可以搞出来的,而是沆瀣一气上下串通,所谓的“圣天子”也不过是住在皇宫里的一个普通人而已,他又没有千里眼怎么会知道远方的灾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再加上某些拿了好处的官员刻意欺瞒,天灾就演变了成了越来越严重的人祸…… “蓉儿姑娘,你敢不敢把在灾区的所见所闻实名发表出来?” “有什么不敢的?我敢!” “好,我这就找人写一篇《灾区见闻录》刊在同文报上,让京城的人们知道远方的灾情已经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当天晚些时候,陈长生就弄好了一份草稿,先交给沈蓉儿:“这篇文字是以你的名义写的,蓉姑娘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之处?” “还需要修改一个字。” “哪个字?” 沈蓉儿提笔在手,把这篇文章最后署名处的“沈蓉”二字当中的那个“沈”字涂掉了,改成了一个“阮”字。 那是老舅公的姓氏! 第276章 茶馆才子 自从做了“同文报”的主笔之后,因为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和还算不错的收入,胡富贵的日子过的终于不那么恓惶了。 穿上了代表文人身份的长衫之后,胡富贵一步三摇的走进了“雨润”茶馆。 京城里的茶馆本就是三教九流杂陈之地,既有附庸风雅的落魄文人,也有粗鄙无文的街头闲汉,每天都热闹极了。 “一壶上好的天目露,两碟子佐茶的细点心。” “哎呦喂,这不是胡富贵么?”茶博士嘻嘻的笑着看了看胡富贵,“竟然穿上了长衫?还是件绸子衫?怕是家里唯一一件长衫了吧?这又要好茶又要点心的,我家可不赊账哦。” 胡富贵本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伙,虽然他时常来到“雨润”茶馆,但也就是吃几口别人剩下的残茶,听几段免费的评弹混一混时光而已。 今日却是衣冠楚楚,还要了好茶和点心,茶博士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到底有没有带着足够的茶钱。 胡富贵从袖子里摸出一粒小小的银豆子,就好像是在炫耀似的用很大的声音说道:“好歹也是个文人,怎么会赊欠你的茶钱?你给我瞧仔细了,这是啥?这是银子哦。” “呵呵,胡富贵也有银子了呢。”茶博士嬉皮笑脸的奉上了茶水和点心:“这是在哪儿发了大财呀?” “怕是勾当上了哪个有钱的寡妇吧?若是被你家里的那头母老虎知道了,肯定会打你个半死。” 在众人的哄堂大笑声中,胡富贵故意撇着嘴,做出一副“我不屑于和你们争辩”的高傲神态,愈发觉得自己比这些粗鄙的家伙清高了许多。 调笑了几句过后,茶馆里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情形,那些落魄的文人和市井闲汉开始兴致勃勃的闲谈起来: “你们知道么?豫北遭灾了,遭了大旱灾。” “同文报上早就写的很清楚了,饿殍遍野人竟相食,可真是惨呀。” 对于京城的这些底层百姓来说,远方的灾情再怎么严重,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饿极了的老百姓不仅砸了官仓,还和当地的官兵打了起来,这是要造反呀。” “马上就要饿死了,谁还顾得上什么反不反的?” “同文报上说,那边的米价已经涨到了天上去糙米,一般人根本就买不起。” “灾区那边,有几个馍馍就能换个黄花大姑娘呢。那边的光棍们可有福了。” “有福个屁,自己都要饿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大姑娘?” “这天灾可了不得,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这些没有任何营养的闲谈之中,终于开始出现了一点稍微正经些的声音:“什么天灾?根本就是人祸。” “若不是那些贪官污吏从中作梗,趁机大发横财,去年冬天灾情就应该缓解了,却硬生生的拖到了今年,结果却越来越严重,那些个贪官……全都该死。若是太祖爷还在话,早就砍了他们的脑壳儿扒了他们的皮……” 虽然有些正义的声音,但终究只是一时奋激的言语罢了,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灾情,京城的老百姓们最多也就是同情一下,并没有更加深刻的体会。 “若不是看那同文报,都不晓得有这个事情哩。” “那同文报只是通篇胡扯,总是写些男女私通鬼狐精怪的故事,再不然就是小尼姑思凡或者是寡妇再嫁,虽然写的红火热闹看的津津有味,终究是上了台面的货色。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了。” 一个穿长衫的落魄文人说道:“不论如何,这一次同文报总算是写了点真真正正的东西,也算是说了几句人话。能为灾民发声,即便是依旧不能登堂入室,好歹还算是稍微有点良心……” 和那些“狐狸精化作美女勾引精壮男人”“千金大小姐和穷书生私奔”的花边新闻相比,书写灾情确实让同文报的形象大为改观,虽然依旧无法摆脱“街边小报”的本质,却已经开始显露出了一些传媒的基本特征了…… “只不过这同文报惯于夸大其词,即便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说成是天崩地裂的惊人之举,或许豫北一带确有灾情,但却可以没有他们说的那般耸人听闻……” 为了吸引眼球,同文报经常用些“夸大其词”“耸人听闻”的春秋笔法,用来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大家也就是当个乐子看一看,从来都不会把那些过分夸张的故事当真。 虽然这人说的全都是事实,但却胡富贵大为不爽: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为灾民发声的机会,无论怎么说都是正义的壮举了,却被这人说的如此不堪,胡富贵实在忍不住了:“夸大其词?耸人听闻?灾民之事写的有时间有地方,连其中的人物都是有名有姓的真人,一应见闻全都是真实无误,怎能说是夸大其词?” “你怎么知道就知道同文报上的人和事全都真实无误?” “因为我就是同文报的主笔!” 当胡富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本以为会得到无数敬仰的目光,但却收获了一片冷嘲热讽:“你?做主笔?哈哈,就凭你胡富贵的那两下子,连一篇真正的《通赋》都写不出来,还做主笔?” “可真是太好笑了,若您这般的腌臜泼才也能做主笔的话,我就能当翰林了呢。” “还别说,同文报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还真有胡富贵的风格,但要说主笔……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在这个时代,“主笔”是一个极其尊贵的“职业”,不仅需要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真才实学,还要有莫大的名望,就算不是文坛领袖仕林宗师,至少也得是名动一方的才子才有做“主笔”的资格。 就算那“同文报”只是个无所谓的东西,如同胡富贵这种连文人都算不上的家伙,也不可能成为主笔呀。 所以,压根就没有人相信他的这个说法! “你们爱信不信。”自从做了主笔之后,胡富贵就觉得自己更加的“清高”了,根本就不屑于和这些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家伙分辨。 “着书立说的主笔,至少也的个是才子。你是才子吗?” 这显然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立刻就引起了一片哄堂大笑之声。 “新科状元陈自登,一片《四海升平赋》写的文采华丽荡气回肠,人家才是真正的才子,你算个屁呀。” 拿新科状元和名不见经传的胡富贵相提并论,已经算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但胡富贵却好像受到了莫大侮辱一般,耿着脖子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辞采华丽的文章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寻章摘句的书虫罢了,充其量也就是小才子而已,我根本就不屑为之。” “真正的大才子,不仅要有恢弘壮阔的胸襟,还得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更少不得济世安民的壮志雄心……” 虽然胡富贵说的言之凿凿,就好像他真是的自己说的那种“大才子”似的,众人却笑的更加厉害了:“济世安民?还壮志雄心?这些个冠冕堂皇的字眼和你有什么关系?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哼。”胡富贵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把自己的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就好像是在宣告着什么似的,指天画地信誓旦旦的说着:“等着,你们等着,总有一天,终于会有那么一天,我胡富贵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才子。” “胡富贵说自己是大才子,你们信不信?” “我宁可相信老母猪会上树。” “哈哈。” 在一片哄笑声中,脸色早已经涨的通红的胡富贵再也没有说什么,揣起桌上那几块还没有吃完的茶点就拂袖而去了…… 出了茶馆之后,满怀壮志雄心的胡富贵来到了一家馒头铺,定制了一箩“囍”字的白面大馒头。 陈长生陈大人马上就要大婚了,作为同文报的主笔,胡富贵不能不送点礼物。 奈何胡富贵这个人素来就是一副扣扣索索的性格,而且他兜子确实没有多少银子,就算是想送点贵重的礼物也没有那个能力,干脆就来到馒头铺,定一箩“囍”字大馒头意思意思也就算了。 对于胡富贵这样的穷人来说,每逢有了添丁进口娶媳聘妇之类的应酬,能算上一箩“囍”字大馒头,就已经可以算是一份能拿得出的礼物了呢。 “啥?一箩大馒头就要三百六十个钱?”胡富贵已经被这个价格给惊呆了:“前几日,才要两百八十文呢?” “莫说两百八十文,两百四十文的价都有过,这不是粮食涨价了么?馒头价格自然也要水涨船高……” “那也不能涨这么多呀。” “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河南山西都遭灾了,粮米的价格肯定是要往上涨一涨的……” 灾区的“新闻”就是同文报最先披露出来的,这种事情胡富贵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灾情,竟然引起了京城的满头涨价。 虽然多花的那几十文钱让胡富贵心疼了好半天,但这已经是最廉价且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了,就算是涨了价也得买呀! 第277章 新婚 十八日,宜营建,宜纳采,宜婚嫁,诸事皆宜。 在这个大好的黄道吉日当中,胡富贵带着那一箩“囍”字大馒头,早早的来到了陈长生的府上。 “胡氏富贵,随喜馒头一箩。” 唱礼之声还在耳边回响,胡富贵就已经心安理得的坐到了院子里的八仙桌旁。 今日是陈长生陈大人新婚大喜的日子,除了官面上的那些人物之外,前来贺喜的底层百姓也不在少数。 昔日的街坊们正在忙忙碌碌,围拢在那几个大灶台子之旁,身边的木盆里摆着大块的肥肉和整只的鸡鸭。 附近半条街上都弥漫着油汆丸子的香气,连早饭都没有吃的胡富贵就等着这一顿呢。虽然早已经饥肠辘辘,却还是做出一副文人应有的气定神闲模样,安安稳稳的坐在桌旁等着开饭。 用红纸扎成的牌楼高高耸立,大红的“囍”字帖的到处都是,数不清的小孩子们正在哄抢着糕点和糖果,两个戏班子好像比赛似的,在锣鼓唢呐声中唱着《龙凤呈祥》的传统曲目…… 胸前戴着一个硕大的红绸子花的小慧儿正把一个同样的红绸子花戴在沈蓉儿的胸前——按照当地的习俗,新郎官引着新娘子进门之后,需要由两个未婚的“陪女”牵引着向众人行礼,小慧儿和沈蓉儿就充当了这样的角色。 刚刚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小满了火急火燎跑了进来:“慧儿,慧儿,赶紧的,长生已经拐过街角了,你们快着一点,千万别误了时辰。” 胸前戴着红色绸子花的小慧儿和沈蓉儿赶紧往外跑,刚一出门,就远远的看到刘二哥举着一根老长老长的竹竿子,挑着一挂红皮爆竹,噼里啪啦的震天响。 刘二哥能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也是有讲究的:必须父母双全,儿女双全。 刘二哥非常符合这样的条件。 按照当时的风俗,刘二哥披红挂彩,一边扯开喉咙唱着喜庆的歌谣,故意把竹竿子上那一串长长的鞭炮甩开了,好像跳大神一样又唱又跳…… 眼瞅着一身吉服的陈长生骑着高头大马,引领着那顶花团锦簇的花轿走了过来。 小慧儿和沈蓉儿赶紧抓起笸箩里的黑豆,在门前撒了又撒,还把一大把绣花针扔在了门前的台阶上……虽然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样的风俗已经沿袭了千百年,据说这么做祛除邪祟逢凶化吉…… 吹鼓手鼓着腮帮子把唢呐吹的震天响,牛大胆和张三炮则各自捻着一根香头儿,点燃了门前的鞭炮! “龙凤呈祥。” “喜结良缘。” 在一片喜庆的欢呼声中,大花轿在门前停下,在四个陪嫁丫头的搀扶之下,新娘子从花轿中走了出来。 按说凤冠霞帔只有皇家才可以使用,普通百姓若是用了那就是“逾制”,但孝慈高皇后曾经说过“大明女子婚配之时,可用”的话语,所以明朝的女孩子出嫁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使用一次。 眼瞅着新娘子已经下了轿子,小慧儿和沈蓉儿二人赶紧迎上前去,一左一右虚虚一扶…… 紧接着就是跳火盆、拜天地这些古老的流程了。 拜过天地之后,把新娘子送进了洞房。 洞房里空荡荡的,只有沈蓉儿和小慧儿二人陪伴着新娘子。 沈蓉儿端来了一个铜盆,小慧儿则手持着一方雪白的手巾,凑到新娘子身边小声说道:“嫂子,该净面了……” 雨姑娘慢慢的撩起大红盖头,露出精致而又绝美的脸庞。 小慧儿拿着那方手巾在铜盆里浸了浸,象征性的在雨姑娘的脸上擦了几下。 这是一种风俗,也是一种礼节。 雨儿姑娘自然懂得这些,并且早就做好了准备,她面带微笑的从袖子里摸出俩红包,塞给了小慧儿和沈蓉儿:“有劳了。” 小慧儿和沈蓉儿笑嘻嘻的收下了红包,从床底下取出一根带着倒刺的枣树枝,象征性的在新娘子身上抽打了三下,同时口中念念有词:“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人,该来的来,该走的走,天大地大喜事最大,百无禁忌也……”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小慧儿妹子亲手放下了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嫂子你先休息,我们出去了”,然后就和沈蓉儿一起走出了洞房。 “这就没事儿了吧?” 当沈蓉儿问起之时,小慧儿哈哈大笑着说道:“基本没啥事了,只需等到我晚上,我哥进洞房的时候,咱们再忙活一下,就算是好了。” “昨天晚上忙活了整整一宿,累的我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了。”沈蓉儿连鞋子都没有脱,就像个男孩子那样用一个很雅观的姿势四仰八叉的躺在小慧儿的床上:“瞌睡的劲头儿上来了,我得先眯一会子……” 因为沈蓉儿是离家出走的,她根本就不想回到自己的那个家,但又无处可去,干脆就留在陈长生的家里,和小慧儿做伴儿,暂时栖身而已。 这沈蓉儿天性机敏却又伶俐机变,和性情淳朴的小慧儿妹子虽然绝不相同,却相处的非常愉快,俨然就是一对小姐妹的样子。 沈蓉儿确实很累了,躺在床上睡的很死,直到小慧儿把她唤醒之时,才惊讶的发现天色早就已经黑了。 “我睡了一整天?” “嗯。”小慧儿妹子笑道:“客人都走了,咱们该去喊我哥进洞房了呢。” 二人手拉手的来到前厅,一左一右牵着陈长生的手走进了洞房…… 沈蓉儿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根秤杆交给了陈长生,同时朝着端坐在床头的新娘子努了努嘴儿。 陈长生顿时心领神会,用秤杆挑起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新婚的雨姑娘果然是容颜绝美让人怦然心动,陈长生竟然看呆了。 雨姑娘羞涩的低下头去,根本就不敢和陈长生的目光对视。 “哥,你过来。”小慧儿一把就将陈长生按在床上,和新娘子并肩而坐。 小慧儿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剪刀,先剪下了陈长生的一缕头发,然后又剪下了雨姑娘的一缕秀发。 “发交结龙凤,夫妻共白头。” 小慧儿把二人的头发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个圆环,然后把二人的头发放在枕头底下。 这就叫做结发夫妻,是婚礼当中顶顶重要的一个环节。 沈蓉儿则抓起一些红枣、栗子、归元等物,在房间里四处泼洒,还不停的念叨着:“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呀……” 与此同时,小慧儿妹子端起桌子上的酒壶,斟满了两个酒杯,分别交到陈长生和雨姑娘的手中。 这是要喝合卺酒了呢。 雨姑娘满脸羞涩的端起了酒杯,先饮了一半,然后和陈长生交换。 就在新郎官和新娘子要饮完这极具象征意义的合卺酒之时,窗外忽然传来几声轻响。 “别搭理他们。”小慧儿嘻嘻的笑着,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大吼了一声:“张三炮,我早就看到你了,还躲什么躲?” 窗外传来张三炮那憨憨的声音:“大胆哥说了,若是不打赏些喜钱,我就在窗外不走了……” “哎呀呀,不会少了你的喜钱,你赶紧走吧。” “不给钱我就不走,这是大胆哥交代过的事情。” 小慧儿和沈蓉儿笑嘻嘻的推开了窗户,掏出一大把铜钱隔着窗户塞给了张三炮,这个憨货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哥,嫂子,客人们都已经走了,你们休息吧。” 当小慧儿和沈蓉儿离去之后,洞房之内仅只剩下新婚的夫妇二人。 雨姑娘显然很清楚的知道新婚之夜应该如何度过,却又羞于启齿,只是满脸通红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物,还是能感觉她在微微的颤抖。 看起来新娘子非常非常的紧张啊。 陈长生微微一笑,把手搭在她的肩头。 随着这个动作,雨姑娘原本就很紧张的心情顿时就更加的紧张了,没来由的颤抖了一下,脸色愈发的红艳了,好像要滴出血来。 雨姑娘日也盼夜也盼,就是在期盼着这一桩美好姻缘,此时此的场景早已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了,当一切都化为现实的时候,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受。 这一切,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娘子,时辰不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听了这句话,雨姑娘愈发的娇羞难当,过了好半天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用脉脉含情的眼神看着陈长生:“大礼已成,妾身终和老爷结为龙凤姻缘,今生今世就要用心的伺候老爷了。” 按照上花轿之前母亲的教导,作为新娘子的雨姑娘就好像是个温柔的小妇人一样,低着头拉开了被褥,又很小心的在褥子上铺了一方雪白的绫子。然后又万般温存的贴到了陈长生的身旁……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妾身未经人伦,伺候不够周全之处,还望老爷担待海涵。”雨姑娘用自己的头抵着陈长生的胸口,伸出一双白皙细嫩的小手解开了陈长生吉服上的纽襻:“妾守身如玉,还望老爷怜惜,千万温存些……” 第278章 半个花烛夜 都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这句话可真是一点都不假。 夫妻二人交颈而眠,虽然已经睡着了,雨姑娘的嘴角依旧挂着一抹幸福的笑意,朦朦胧胧之中翻了个身,下意识去摸枕边人之时,却摸了空。 雨姑娘顿时惊醒,却赫然发现洞房里竟然亮着灯火,陈长生已经披上了衣裳,正端坐在床前。 这是新婚第一晚呀,才刚刚过了一半,距离天亮还早着呢,陈长生就已经起床了。 新娘子赶紧翻身坐起,眼含热泪的告罪:“一定是妾身没有伺候好老爷,老爷心中不高兴了,这才……” “你想哪儿去了?”陈长生回头一笑,做出了一个“你继续睡觉”的手势:“才刚到寅时,你再睡一会儿吧。” “那老爷你……妾身知道老爷的那些姬妾精通诸般手段,有数不清的花招儿,肯定比我伺候的好……” 新婚之夜,才刚刚过去一多半,陈长生就已经起床了,这对于新娘子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你想多了,”为了安抚妻子惶恐不安的忐忑情绪,陈长生扭过身子,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吻,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调笑道:“夫人可真是百般温柔,我恨不得能和夫人再温存片刻,奈何时辰已经到了,我得去上朝了,所以才会早早的起来。” 上朝? 虽说陈长生是安北所的指挥使,说起来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但安北所终究只是一个隶属于军队的机构,只有执行权却没有决策权。无论安北所再怎么特殊,都仅仅只是一个“所”罢了,行政级别太低,没有资格参与朝廷的大政方针,根本就不需要上朝。 “老爷真的要去上朝了吗?不是哄妾身吧?” “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上朝,原本是没有这个机会的。”陈长生笑道:“北边出了不小的灾情,前些日子我联名了羊督事,上了个《豫北晋南灾情奏报疏》,前日朝廷已经把公文发到了安北所,要我上朝呢,我估计就是因为这事儿需要当面奏对。” 听了这一番话,雨姑娘顿时就激动起来。 能够和那些朝廷重臣一起,站在朝堂之上,当面向皇帝奏对,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认可,足以说明陈长生很快就要受到朝廷的重用了。 雨姑娘赶紧起身穿戴整齐:“这是老爷第一次上朝,兹事体大,妾身一定要好好的安排一番……” “不用了,我都已经安排了,只是看你睡的很是香甜,不想打搅你罢了。”陈长生很随意的看了看房间里的“水漏”,在“滴答”的轻微声响,水漏中间的那根用来计时的“标尺”又往下降了一个刻度——那是这个时代的钟表。 “老爷,”大奶奶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时辰到了,饭食已经准备好了……” 在雨姑娘的新婚之夜,身为姬妾的大奶奶竟然早早的起来准备好了一切,这绝对就是越俎代庖啊。 这让雨姑娘很不高兴,但却说不出什么来。 毕竟这是陈长生第一次上朝,事先肯定要好好的准备一番,偏偏她又不知道这个事儿…… 或许是因为心中恼怒的缘故,雨姑娘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不太明显的气急败坏:“牡丹,芍药,迎春、兰儿,都睡死过去了么?” 在雨姑娘的喊叫声中,那四个陪嫁丫头赶紧急急慌慌的起来,连衣衫都没有穿好,睡眼惺忪的就跑了进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老爷早就起了,你们还没有起,真的懒惰的可以。”雨姑娘很是恼怒:“赶紧伺候老爷用饭。” 上朝之前,肯定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要不然的话……说不准会饿到什么时候呢。 朱元璋本就是个勤政的皇帝,尤其是在废黜了丞相这个职位之后,完全就是集皇权和相权于一身,大事小情事事恭亲,简直就是一个“工作狂”。 所以,每天凌晨就上朝,说起那些国家大事就没完没了,一直要到午时以后才会让臣子们吃点东西。 长久以来,已经形成了惯例。 平日里,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官员不上朝还好,若是上朝的话就必须在凌晨三点钟起身,仔细的准备一番,然后到午门之外等候,过了卯时才能进宫,至于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那就真的说不准了。 “老爷,时辰不早了,该用饭了。” 当大奶奶的声音再次从窗外传来之时,雨姑娘愈发的恼怒起来却又不好大作,强忍着心头的不快说道:“芍药,兰儿,你们去伙房把老爷的饭食端过来,就在我房里用饭,好歹让老爷吃个安稳。” “是。” 老爷是第一次上朝,这种事情可不敢让外面的姬妾抢了先,雨儿小姐隔着窗户喊道:“我会帮老爷安排好一切,你们不用管了,回去好好睡觉吧。” “是,夫人。”大奶奶的声音透着一种恭敬,“车子已经套好了,就在门外候着哩。” “知道了,知道了。” 当陪嫁的丫头把饭食端进来的时候,陈长生急匆匆的扒了几口就赶紧说道:“我的官服……” 直到这个时候,雨儿小姐才意识到陈长生还没有穿戴官服呢。 洞房之中只有大红的吉服,但却没有官服。 眼瞅着就上朝了,竟然连官服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雨儿小姐顿时就有些恼了,满腔的怒火却又不知发泄,只能往那几个陪嫁的丫鬟身上使:“你们几个真是太没有眼力了,还发的什么呆?去给老爷找官服官帽啊?” 那四个丫鬟,也不过是刚刚陪嫁过来,她们怎么知道官服放在哪里? “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取吧。” 眼瞅着陈长生大踏步的朝着大奶奶那边的小别院走去,雨儿小姐就愈发的懊恼了。 原本还想着确立一下自己正室夫人的身份,想不到新婚之夜都没有过完呢,就吃了个不大不小的瘪,可真是失败呀。 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适合发大小姐的脾气,一定要好好的准备一番,等自己彻底熟悉了这个家里的大事小情之后,才能成为真正的女主人…… 第279章 帝王 当陈长生顶着夜色离开家门的时候,身为大明天子的朱棣也在这个时候起床了。 刚刚起床的朱棣仅仅只是穿了件单薄的绫衫,一个老太监捧着一双靴子走了过来:“这是巾帽局贡上来的新靴子,也不知合不合脚……” “肯定合脚。”朱棣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朕的衣帽鞋袜,你选的一直都很合适。” 这是一句很中肯的夸奖。 从朱棣十七岁那年开始,这个名叫李芳的老太监就一直贴身服侍在朱棣左右,从京城到凤阳,再到北平,然后又回到京城,倏忽之间已经几十个春秋,老太监李芳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朱棣的脚有多大,应该穿多大尺码的鞋子,李芳最清楚。 这双崭新的龙靴真的很合脚,让朱棣感到十分的舒适,他端起了手边的那碗羊肉羹,浅浅的尝了一口,还是以前那熟悉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在北平镇守的缘故,朱棣的个人饮食习惯已经严重的“北方化”了,尤其是这一碗羊肉羹,油润中带着明显的颗粒感,正是朱棣已经习惯了的那种口味。 “这几天总是起的太早,这精神头竟然大不如前了,看来朕是老了……” “万岁春秋鼎盛万寿无疆,永远都不会老!” “说什么万寿无疆,不过是下面人的奉承话罢了,古往今来又有哪一个帝王可以真的万寿无疆?”朱棣单手端着碗,笑骂了一句:“若是别人说出这样话语,朕就知道必是阿谀奉承之徒,但同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朕明明知道你是在拍马屁,还是感觉很舒服,现在什么时辰了……” 老太监李芳看了看那座三尺多高的“水钟”——从宋朝开始,宫廷之内就开始使用这种“计时器”了,虽然这东西的原理和民间的“水漏”大同小异,但却精准的多。 “寅时中刻又二分。”李芳端来一盏子温水,让朱棣漱了漱口:“还早着哩,万岁再眯一眯养养精神吧。” “不用了。”朱棣吐掉了漱口水,微微往后仰了仰身子,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把积下来的奏章都拿过来吧。” 自从朱元璋废掉了“丞相”这个职位之后,就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皇帝兼职丞相”的双重身份,每天都要处理数不清的琐碎细务,甚至通宵达旦。朱棣也还算勤勉,但却远远没有朱元璋那种“疯狂工作”的劲头,这就导致每天都会有很多奏章来不及处理,也就越积越多…… 趁着上朝之前的片刻闲暇,处理一下以前没有处理完的奏章,也就渐渐的成为一种习惯。 老太监李芳捧出来一大摞奏章,陈长生和羊希泓联名上的那一份《豫北晋南灾情奏报疏》就放在最上面一层。 朱棣翻开这份奏疏略略的看了两眼,就随手放在一旁,继续看其他的奏章。 大明朝三万里河山,每年都有数不清的水、旱、蝗、雹等等天灾,河南的灾情去年就已经有了,朝廷早就知道,并且已经调拨钱粮做了赈济。 相较于这种每年都会出现无数次的灾情奏报,朱棣似乎更加关心今年春闱的事情:开科取士为国选才,显然更加重要一些。 他一边看着本次春闱的录取名单,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李芳啊,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贱齿五十五了。” “你都已经五十五岁了?”朱棣看了看这个贴身服侍自己很多年的老太监,看着他那日渐花白的头发,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句感慨:“光阴似箭催人老啊,你都已经五十五岁了……老家那边还有些什么呀?” “两个老兄弟,一个老姐姐。”李芳从来就不是那种多嘴的人,但今天他的话似乎稍稍显得有点多了,竟然和朱棣说起了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奴婢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就算是回去多半已是物是人非,好在这几日有个侄子从原武县老家过来探亲,总算是又见到了亲人……” “原武县?那也是灾区吧?” “是。” “你那个侄子有没有对你说起灾情的情形?” “略略的说了一嘴半嘴的。” “灾情应该已经缓解了吧?灾民应该都领到了朝廷赈济的钱粮了吧?当地的百姓应该已经安居乐业了吧?” “这个……奴婢的那个侄子只是个乡下人,没有对奴婢说起这么多……” “没有说起?”朱棣脸上和善的眼神顿时消失,目光立刻就变得凌厉起来,“你显然知道灾情的情形,要不然又怎么会如此刻意的提醒于朕?” 故意把那份灾情奏疏放在最上面,这显然是有某种用意,只不过做的比较隐晦而已。 “太祖铁律,内功及阉宦人等干政者,立斩,这个规矩你应该是知道的呀。” 听了这句话,老太监李芳顿时汗流浃背,赶紧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奴婢罪该万死。” 凌厉凶狠的表情仅仅只在朱棣的脸上停留了一个短暂的瞬间,旋即就又恢复了和善微笑的模样,但讲话的语气中却透露着一股森然之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点什么?” “奴婢……确实早就听说了一些消息。据说……河南那边的灾情十分严重,辉县官仓被毁,怀庆府七县饥民蜂起为盗贼,竟然屡屡对抗官军……” “你身在深宫之内,如何得知千里之外的河南灾情?” 老太监李芳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宫中,就算出去也绝不可能离开京城半步,他竟然知道灾区的详细状况,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若是内宦和外官勾结,那就是犯了皇帝的大忌,是万万不能容的。 李芳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敢那么做。 赶紧从袖子里掏出几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同文报》,高高举过头顶:“近日来,京城中有民间邸报流入宫中,虽多是些荒诞不经的奇闻异事,却也曾经提起过河南的灾情,奴婢故而得知。” 朱棣拿起《同文报》看了看,什么话都没有说,眉目之间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自从上一次看了陈长生和羊希泓联名上的那份奏疏之后,朱棣就已经对河南和山西一带的灾情上了心,并且派遣锦衣卫去实地查证,已经初步知道了一些真实情况。 地方官员利用灾情,大肆侵吞赈济灾民的钱粮。各州各县的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以至于民不聊生,把天灾变成了人祸,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有,一点都不稀奇。 最让朱棣震怒的不是灾情本身,而是那些官员的胆大妄为。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京城里的贩夫走卒愚妇村氓都已经知道了灾区的情形,甚至连宫里的太监都已经知道了,偏偏作为皇帝的朱棣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朱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那口久久的憋在胸中,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那份《同文报》,过了许久才终于长长的呼出了这口气,故作淡定的看了看还在磕头请罪的老太监李芳:“你早就看到了这个什么什么邸报,又听了侄子的诉说,就想让朕知道灾情,是也不是啊?” 朱棣把最后的那个“啊”字咬的很重,虽然声音不大,听在李芳的耳中却仿佛从极遥远之处传来闷雷,带着隐隐的轰鸣之声。 老太监李芳伺候了朱棣这么多年,很清楚这位真龙天子的性情,这就说明他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马上就要“龙颜震怒”了。 “奴婢担心万岁被那些个贪官欺瞒,所以才……” “你本是阉宦,却胆大包天竟敢干涉朝政,本是死罪。朕念你还有些愚忠之心,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 李芳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也就是胜在一个“忠”字而已,无论什么事情,即便是对自己不利的事,也从不对朱棣隐瞒。 朱棣这个人本就刻薄寡闻,这么多年以来他身边的人屡屡获罪,李芳却能始终屹立不倒,就是因为这一点。 “谢万岁宏恩。” 当李芳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朱棣已经恢复了和善的笑容,就好像刚才的那一幕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笑眯眯的看了看李芳:“给朕更衣。” 李芳赶紧取来了龙袍和皇冠,小心翼翼的帮朱棣穿戴整齐。 身穿龙袍头戴皇冠的朱棣大踏步的走了出去,走到寝宫门口的时候却又突然止住了脚步,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你贴身伺候朕这么多年,虽无殊功却有苦劳,朕念你也算是有几分忠诚之心,不能让你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且让那李琪做了你的嗣子吧,再让他到城门监去讨个差事好了。” 听了这番话,老太监李芳先是呆愣了一下,赶紧扑倒在地朝着朱棣远去的背影连连磕头:“万岁恩典天高地厚……” 朱棣说的那个李琪,就是老太监李芳的侄子。太监们没有子嗣,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近支的亲戚过继一个儿子,就在前几天,李芳才刚刚认那个侄子做了自己的儿子。 虽然李芳从来没有提起过侄子的名字,朱棣却知道的如此清楚,已经足以说明朱棣对于身边人的监视严密到了何种程度。 这也是在提醒李芳:你做了什么事情,朕全都心中雪亮。 连身边的太监都监视的如此严密,外臣的所作所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河南的灾情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朱棣想必是已经知道了的…… 第280章 史上第一记者 当陈长生散朝回家的时候,已是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了。 “蓉姑娘,灾区百万饥民,受你恩惠不浅呀。要不是你的那篇灾区见闻录,朝廷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力气……” 对于这次因天灾引发的人祸,朝廷极为重视,朱棣更是雷霆震怒,光是三品的大员就撤办了两个,三品以下的当天就撸下来十好几个。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灾区那些个卷入其中的贪官污吏,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看朱棣的激烈反应,这必然会演变成为永乐朝的第一大案,到时候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乌纱帽会被打落在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牵连其中。 “那些个贪官污吏全都该死,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沈蓉儿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陈长生:“陈大人,我在府上住了这么久,也该走了……” 走? 你去哪儿? 你又能去哪儿? 说起自己的未来,虽然连沈蓉儿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去往何方,尤其是从老舅公死了之后,她已经彻底成为无根的浮萍,又不想回到那个乱七八糟的家里,干脆就做个了四海为家的打算: “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反正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 虽然这话有些悲凉,但沈蓉儿终究是一个天性乐观的人:“我有手有脚,总不至于活活饿死。” “蓉姑娘,我挺喜欢你的。”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我总是觉得你和小慧儿有很多相似之处,看到你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若是真的让你四海漂泊,我还确实有点不放心。我这边有个营生,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营生?你说。” “记者。” “什么者?”沈蓉儿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记者”二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陈大人你说的这个记者是做什么的?” “所谓记者,就是真实记录生发之事,或是喜闻乐见,或是伸张正义……” 沈蓉儿本就聪慧,陈长生稍微解释了几句,她很快就明白所谓的“记者”是个什么样的职业了。 “这个营生很符合你的性情,而且还可以四处游历。”陈长生笑道:“最要紧之处还在于,以后不管你到了什么地方,衣食住行都可以找同文报馆报销,还可以额外每个月领到二两银子的酬劳。” “游山玩水跑着玩,不仅不花自己的银子,还有钱拿?” “对。”陈长生解释到:“并非完全就是游山玩水,还要记录所见所闻。” “我已经明白陈大人的意思了,反正都差不多。”沈蓉儿顿时就变得开心起来:“以后我就是同文报馆的记者了,这可真是个好营生呢。” 就这样,沈蓉儿成为历史上的第一位职业记者。 只是此时此刻的沈蓉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举的意义,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有趣而已。 “陈大人……哦,不,陈大哥,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钱?”沈蓉儿的眸子里闪耀着狡黠的目光:“也不能算是借,反正我也不会还给你,就算是我预支的酬劳好了。” “你想要多少?” “二两银子就行,我想回到黄河北边,去找找老舅公的遗骸,要是能找到最好,若是实在找不到……就在他死去的地方烧一炷香,顺便再起个坟头儿。” “我给你十两。” “多谢陈大哥。” “灾区那边的情形还很不安稳,你一定要小心。” 陈长生的叮嘱让沈蓉儿下意识的想起了已经死去的老舅公,虽然早已物是人非,但那种发自真心的牵挂却别无二致。 沈蓉儿故意做出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态,满不在乎的说道:“哎呀呀,我的陈大哥呀,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这么千叮咛万嘱咐。而且我早就想好了,这一次我会装扮成灾民的模样……” 沈蓉儿虽然年纪轻轻,却最的机变百出,有了上一次的冒险经历之后,想必她已经能够处理一些突发状况了。 于是乎,这位刚刚崭新出炉的史上第一记者带着陈长生给的十两银子,当天就踏上了去往河南为老舅公收敛遗骨的路途…… 刚刚送走了沈蓉儿,大奶奶就走了进来:“老爷,老爷,你到我房里来一下,给你看个好东西。” 大奶奶说的这个“好东西”是一个紫铜的酒杯,但这个酒杯却大的不像话:足足有三尺多高,半圆形的杯脚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大小,上面还雕刻着复杂的卷草纹路,如同手臂粗细的杯颈上还雕刻着六匹奔腾的骏马。酒杯外面雕刻着某种根本就不认识的文字,还有十几行阴刻的汉字铭文。 仔细看了看那些汉字铭文之后,陈长生顿时大吃一惊:“这是……拖雷的东西?” “奴找行家看过了,这确实就是前元睿宗孛儿只斤拖雷的酒器!” 拖雷,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儿子,忽必烈的父亲,《射雕英雄传》当中男主角郭靖的“把兄弟”。 “这个酒杯也太大了,要是装满了少说也能盛好几十斤酒,那个拖雷可真喝。” 听了小慧儿妹子的这句话,陈长生和大奶奶当即就笑了:“慧妹妹,这东西可不是用来喝酒的,而是一件冥器。” “这分明就是一个大酒杯,不喝酒还能做什么?哦,对了,啥是冥器?” 陈长生笑道:“冥器就是给死人的东西,就是陪葬品。” “啊?”小慧儿妹子顿时就露出吃惊的表情:“死人的东西怎能搬到家里来?这也太不吉利了吧?这是盗墓贼从坟墓里头挖出来的吧?” “应该不是。” 这么巨大的酒杯,少说也能装百十斤酒了,这玩意肯定不是给活人用的,而是典型的“冥器”,但并不是所有的“冥器”都会埋入坟墓。 众所周知,元朝是忽必烈建立的,在这之前统领蒙古的首领只能算是“大汗”,而不能称之为皇帝。而且“睿宗”是忽必烈建立元朝以后追封的,也就是说这个大的不像话的酒杯应该是元朝初期的产物,而不是拖雷刚刚死去之时制造出来的。 虽然陈长生从来都不是什么文物专家,但他毕竟鼓捣了那么多“好东西”,多多少少已经有了一点见识:这个东西肯定不是从墓葬当中挖掘出来的,因为上面连一点点的“土沁”都没有。想来应该是忽必烈在建立了元朝之后,出于祭祀的目的制造了很多类似的物品,分别用来祭奠铁木真、窝阔台、拖雷等祖先。 这样的物品,就算没有作为陪葬品埋入地下,也应该摆在太庙当中。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巨大的酒杯,应该就是在战争年月里,被什么人偷出来然后珍藏。 “这东西是什么来路?” “一个大胡子,卖到当铺里的,我看这东西精美绝伦,又是前元皇室所用之物,想必老爷一定喜欢,就弄到了家里来……” “嗯,这确实是个好东西,我很喜欢。”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慧儿呀,你过来,咱俩把这东西搬到马车上去……” 听了这句话,小慧儿妹子顿时心领神会。 这个酒杯本就大的不像话,又是纯铜打造,足足有一百多斤两百斤不到的样子,陈长生和小慧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装上马车…… 眼看着陈长生和小慧儿妹子要赶车马车出门,大奶奶早已心中雪亮:虽然她还没有象三奶奶那样去过二十一世纪,却已经早就猜到了——陈长生要把这个东西弄到“仙界”去。 “老爷,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以前的时候,每当陈长生出门,大奶奶从来都不会多问哪怕一句。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家里已经有了一位堂堂的正室夫人,又是新婚期间,陈长生每天晚上都要在夫人的房中过夜。若是夫人问起老爷的去向,大奶奶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你就说……我临时有事出门了,若是夫人问起我去了哪里,或者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就直接说不知道好了。” “是。”大奶奶抿着嘴儿笑了笑:“若是夫人问起,我就推说什么都不知道。” 遥望着陈长生和小慧儿妹子驾着马车出门而去,大奶奶却笑的更加灿烂了。 自从陈长生和雨儿小姐成亲之后,大奶奶她们这些个姬妾,每天都要照例早晚两次去向夫人请安问吉。 这本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虽然夫人并没有过分的刁难过她们,但态度却极其的冷淡,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这四房姬妾非常的不爽。 尤其让她们感到难堪的是,夫人还立下了一条规矩:以后老爷只能在夫人房中过夜,若是这四房姬妾也想侍奉枕席,必须先向夫人请示,得到夫人的允许之后才有机会伺候老爷。 大宅门里头,规矩最是森严,但以前却没有这么多规矩。 虽然雨儿小姐摆出了一副“我就是正室夫人”“你们必须无条件服从”的架势,但作为陈长生最大的秘密,正室夫人却一点都不知道。 只有小慧儿妹子和这四房姬妾知道陈长生可以去往“仙界”这个绝大的秘密,雨儿小姐却完全不知。 就算你是正室夫人又能如何? 你连老爷的秘密都不晓得,我们却是知道的,这才是最大的宠爱和信任呢! 第281章 分金定穴看缠山 哗啦啦的水声从洗澡间里传来,隔着朦朦胧胧的毛玻璃,看着那个正在洗澡的倩影,阿义早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礼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个妞带出来开房,不过也值了。 这个妞的身材实在火辣,属于那种只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想犯罪的类型。 当这个大美妞裹着浴巾走出来的时候,看着那双修长的美腿,阿义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就扑了上去。 这个妞显然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用又娇又嗲的声音说道:“你和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也是这么直接的吗?” “赶紧办正事,我真的已经憋不住了。” “就不讲究点小小的情调儿?” 当那两片猩红的嘴唇凑过来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个惊天动地。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按说阿义就应该直接把手机扔在一旁,先把“正事”给办了。 但是,当阿义看到备注的那个“陈”字之时,不得不强行按捺住越来越旺盛的欲望,按下了接听键:“哥们儿,什么事?” “马上开车来接我……” “能不能过一会再去接你?我这有点要紧的事情?”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是不是又在和哪个女人在一起?” “还是哥们儿你了解我呀,现在就是箭在弦上,你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让我先把正事办了好不好?” “带上两把铁锹,马上来,你知道在哪里找我?” “铁锹?带铁锹干嘛?” “你说呢?” 阿义瞬间就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身边那个火辣的美女:“宝贝,我有点急事儿,先出去一趟,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呀……” 大美女立刻皱紧了眉头:“什么事情比我还重要?” “真的比你重要。” “那算了,原来我根本就不是你最爱的人。”大美妞也不客气,直接就穿上了衣裳,扭着屁股就走了。 阿义甚至懒得再和这个女人多说哪怕一句话,立刻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当他驾驶着那辆好几手的保时捷来到小诊所门口的时候,陈长生早已经在这里等了。 “铁锹带来了没有?” “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能不带武器吗?” “好,咱们走吧。” “去哪儿?” “还记得城外的那个石牌坊吗?” “我明白了。” 阿义驾着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来到了城郊结合部。 这一带,一边就是正在开发中的大工地,一边就是等待开发的农田,机器是轰鸣声中,一辆辆装满了沙土或者是水泥的大卡车呼啸着驶过…… “把车子停在这里,跟我来。”陈长生又专门嘱咐了一句:“带上铁锹。”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了那个已经矗立了几百年的石头牌坊。 以那个石头牌坊为参照物,继续迈步向前,一边走一边数着:“一,二、三、四……” “哥们儿,你在数些什么?” “我在计算距离和方位。” “我擦,哥们儿,你可真讲究啊,我早就说你是摸金校尉当中的高手,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此时此刻的阿义显得异常兴奋:“分金定穴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不要说话,免得我分心计算错误。” “对,对,摸金寻穴是个技术活,一定不能出错了。” 这个的季节当中,农田里的庄稼非常茂密,陈长生却不挂不顾,一直计算着自己的步数…… 又往前走了整整两百步之后,陈长生用脚划出一个圆圈:“就是这里,挖。” “这里?”阿义有些不解的问了一句:“这儿也不象是有古墓的样子啊。要是有的话,上一次罗教授考古早就发掘出来了,你确定是这儿吗?” “听我的,没错,赶紧挖吧。” “就用铁锹直接挖?难道不应该先用洛阳铲探一探吗?” 狗屁的洛阳铲,阿义这小子真的以为是要盗墓了呢。 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古墓,但却埋藏着一件宝贝,而且是陈长生亲手埋下去的。 “别废话,赶紧挖。” 自己掩埋的东西,而且还有那么明显的地标作为参照物,无论方位还是距离都肯定不会有错。 但这种东西真的能埋藏着什么宝贝吗? 不远处就是热热闹闹的大工地呀。 “相信我,没错的,就是这里。” 既然陈长生说的这么肯定,阿义也就不客气了。 “呸、呸……”在手心里吐了两口吐沫之后,阿义接过陈长生递过来的那顶头灯,拿着铁锹开始卖力的挖掘起来。 农田里的土壤本就松软,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挖出了一个齐腰深大坑。 就在阿义挥汗如雨的用力挖掘之时,陈长生则拿起另外一把铁锹,帮他清理挖掘出来的浮土。 “你小心一点,别把下面的宝贝给一铁锹弄坏了。” “你放心吧,就算这下面真的有是宝贝,肯定也是埋藏的很深……” 阿义曾经见过罗教授他们的考古现场,全都是需要挖掘的很深很深! 陈长生自己埋藏的东西,还能不知道深浅吗? 只是拖雷的那个大酒杯实在太重了,不大方便携带,而且上面连一点点的“土沁”都没有,真的很难解释清楚来路,所以陈长生干脆就把那东西埋入土中,然后再回到二十一世纪挖掘出来。 “砰”的闷响声中,阿义立刻就觉察到了一丝明显的异常:“我擦,真的挖到东西了……” 阿义挖到的仅仅只是两块木板而已。 那是陈长生覆盖在大酒杯上的遮掩之物。 “小心点儿,小心点儿,马上就要挖出来了。” 为了防止毛手毛脚的阿义弄坏那个大酒杯,陈长生干脆跳下了深坑,仔细的清理着四周的浮土。 明明是刚刚埋下去的东西,因为已经经历了几百年,树立在酒杯周围的那几块木板早已经朽烂,好像纸一样一碰就碎。 随着陈长生小心翼翼的清理,那个倒扣着的大酒杯终于露出了半圆形的“底座”。 “这是个什么玩意?” “先不要理会这是什么,弄出来再说。” 这个东西本就异常沉重,在大明朝那边的时候就是在小慧儿妹子的帮助之下埋进去。 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大的不像话的酒杯从深坑中弄了出来。 先把挖出来的浮土全部回填到坑中,用力踩实了,这才合力搬动着,一点一点的挪到了路旁…… 好不容易才把这东西装上车之后,阿义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做这一行这么久了,我一直都是个二道贩子,想不到今天竟然当了一回摸金校尉。” 阿义下意识的看了看不远的热热闹闹的大工地,贼兮兮的笑着:“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那些宝藏的埋藏之地就是在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当中,想不到这种地方也埋藏着宝贝。要不怎么说摸金校尉是个技术活呢,一般人哪有这样的眼力?深更半夜挖宝贝,真他娘刺激啊……” “咦……”阿义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用鼻子发出一个代表疑问的声音:“你小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平时也就是给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开药治病,还只能治疗一些小毛病,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分金定穴的本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对于陈长生这个人,阿义实在是太了解了,他连陈长生的肚脐眼上有几根毛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却不知道他还有分金定穴的“技术”,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其实吧,是这么回事,前几天我救了一个白胡子老头,那个老头子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却是摸金校尉当中的高手……” “然后他就把分金定穴的本事传说给你?是不是?” “是啊。” “你还能编的再假一点吗?” 陈长生早就知道这种鬼话最多也就是骗一骗幼儿园的小朋友,阿义要是真的信了那就只能说明他的智商有问题。 大笑着捶了阿义一拳:“既然你小子知道我是编的,还问个屁呀,还能不能给我保留一点点个人隐私了?” “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阿义下意识的看了陈长生一眼,“我总是觉得你小子怪里怪气的,而且总是神出鬼没的玩失踪,我就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 阿义又不是傻子,而且这个家伙精明如鬼,他早就意识到陈长生的不正常了。 他很清楚的知道今天晚上挖出来的这个“宝贝”,应该有很复杂的背景,肯定不是“随便一看就知道这里埋藏着东西”那么简单,这里头有肯定许许多多隐情。 谁还能没有点小秘密呢? 既然陈长生不想说,阿义干脆也就不问了。 “忙活了大半夜,我有点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好。”阿义大笑着说道:“我带你去吃法国大餐,咱们也开开洋荤……” “我对西餐没兴趣,还是去吃火锅吧,小翠儿的那个火锅店就很不错。”陈长生忍不住的又说了一句:“小翠儿真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比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朋友要强一百倍都不止。” 第282章 这是圣杯? 当阿义和陈长生打着饱嗝从小翠儿家的火锅店走出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 “先送我回诊所……” “回诊所?你走了,这么重的一个大家伙我怎么弄?先跟我回家,把东西卸了再说。” “也行,我就在你那对付一宿算了。” 阿义开着车,载着陈长生回到了住处,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沉重的超级大酒杯弄进了房间。 陈长生已经很累了,连外套都没有脱,就躺到了阿义的床上。 阿义这小子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反而显得格外亢奋,一点一点的用小刷子把“超级大酒杯”上的浮土清理干净,又拿出专用的试剂检验了酒杯上的铜锈:“土沁没问题,锈也没有问题……” 这不废话嘛。 东西是陈长生亲手埋下去,又亲手挖了出来,肯定没有问题呀。 “阿义啊,我觉得火锅店里的那个小翠儿就很不错,而且我能看得出来,这小丫头对你有点意思,你就没有想过发展一下子?要是能做你的女朋友,那是相当的好哇。” 阿义曾经拥有过的女朋友,差不多能凑成一个“加强排”了,而且全都是脸蛋精致身材火辣的大美妞,相对而言小翠儿就显得太普通了,简直就是一个丑小鸭:“小翠儿?那就是一个乡下的柴火妞,要脸蛋没有脸蛋要身材没身材,我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吧?” “小翠儿这姑娘真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手,我真心希望……” “你自己都打着光棍呢,还有脸和我说女人的事儿?”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而且现在我的真的没有心思想女人的事情。” 此时此刻的阿义,确实没有心思去想什么小翠儿不小翠儿的,他的目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个“超级大酒杯”! 就仿佛好色之徒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绝世美女一般,阿义围着这个“超级大酒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甚至还很仔细的把酒杯上的铭文拓了下来,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高兴的又叫又跳:“不会吧?真是拖雷的祭器?我得好好的查一查,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阿义这种专业的古董贩子,绝对比陈长生这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水准要高出不少,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相当准确的结论:“这东西不仅是一件冥器,还是一件规格很高的礼器,正式的名字应该叫做巴日古格器。” 巴日古格器? 好古怪的名字。 “翻译过来就是圣杯的意思。” 圣杯? 圣杯不是西方才有的东西吗? 还真不是。 其实,早在秦汉时期,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开始使用这样的东西了,虽然规格和样式各有不同,但最基本的形质却是相同的,甚至连作用都出奇的一致:对于上天的绝对服从。 众所周知,在忽必烈建立元朝之前,蒙古人早就已经崛起了,但那个时期的草原上却没有皇帝只有大汗。虽然铁木真那个“成吉思汗”的称号极其尊贵,但却和传统意义上的皇帝是两回事:他只是各个部落的共主,而不是一言九鼎的主宰者。 当时的草原上,每逢大事都会把各个部落的贵族和首领召集到一起,共同做出一些重要的决定。然后大家就会坐到一起,用盛放在这个“圣杯”当中的美酒祭祀腾格里长生天…… 后来,随着权力的日渐集中,这种“共同商议”的政治方式就渐渐的流于形式,当初的祭器也就成了礼器。 其实,忽必烈本人并不是最具法统的统治者,所以各大汗国和元朝之间纷争不断还爆发过好几次大战。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统地位,忽必烈就大肆追封先祖,并且铸造了一批这样的“圣杯”,来显示自己的地位不是因为兵强马壮,而是来自于上天和祖先的恩赐…… “这东西很值钱啊,就算是黑市交易,至少也能换一套很不错的房子了。” 其实陈长生并不怎么关心这个草原圣杯的来历,他只需要知道这东西确实很值钱就是了。 “你有没有门路把这东西卖掉?” “你侮辱我是吧?”阿义做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绝不能侮辱我的能力,用不了几天我就能把这个东西脱手……” “那就好。”陈长生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枕着自己的胳膊说道:“我想用点钱,你先给我一点儿。” “你想用多少?” “五六十万有没有?” 阿义二话不说,直接就从床底下拽出了一个黑色的编织袋,随手就扔在床上:“这是一百万,你先拿去用。” 虽说现如今物价飞涨,一套差不多的房子就要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但能够拿出轻轻松松的拿出一百万现金,已经足以证明阿义的豪阔了。 陈长生很是好奇的撩起了床单子,看到了放在床底下的那好几个完全的相同的黑色编织袋:“这些袋子里全都是钱?” “每个袋子一百万。” “我擦。”陈长生已经彻彻底底的惊呆了:“这么多钱?怕是已经大几百万了吧?”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现如今这世道,几百万算个屁呀,上千万也不过是刚刚起步而已,也就是好地段的一套学区房罢了,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阿义掏出了一根“华子”,直接就咬掉了过滤嘴,顺势躺在陈长生的身边狠狠的吸了一大口:“你给了我那么多好东西,我要是再不攒下点钱,怎么对你交代?” “咱们不是已经开了公司吗?你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现金?” “公司是公司,你我是你我,两码事。”阿义叼着“华子”:“有些交易根本就不能上账,这个你应该懂啊。” 阿义这个家伙,从来就善于走“偏门”,而且古董这个行业本就有很多不能上台面的交易。要是阿义肯老老实实的奉公守法……算了,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阿义就不是那种人! 第283章 进点儿货 第二日。 王开放王老板刚刚送了一车货,正准备喘口气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店门,立刻喜上眉梢,以无比的热情打着招呼:“陈先生,可有日子没见了,生意还好吧?” “托福,托福,生意还凑合。”陈长生嘿嘿的笑着接过了王开放王老板递过来的一杯茶:“有个问题,还请王老板指教。” “您说,您说。” “毛纺制品粗染之后,会出现一些晕色的状况,这是怎么回事啊?” 二奶奶的音染坊生意火爆,不仅拓展了丝织品业务,还开始尝试着进军毛纺产业。 进入一个新的领域,必然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技术问题,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这是因为你们没有事先把毛纺纤维处理的足够干净,存在一些动物油脂或者是毛渣之类的杂质,影响了染料的化学成分稳定性。”王老板笑道:“小型的乡镇印染企业总是采购价格更低的毛纺纤维,又舍不得下大本钱更新先进的清洗设备,也就只能上专用的毛纺保护剂了。” 就好像是一个正在向客户兜售商品的小商小贩一样,王开放殷勤而又热情的介绍着保护剂的用法和用量…… 对于开染料化工店的这位王老板来说,这个曾经让二奶奶大为头疼的技术难题,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轻而易举就能够解决。 这就是现代科技对于古人的碾压优势。 “行,那就给我弄几桶保护剂。” “只要保护剂吗?” 陈长生又掏出了二十几块大大小小的棉布、丝绸布条:“这些颜色的染料全都要,每种给我来三桶。” 王开放王老板干这一行已经大半辈子了,只需看一眼那些布条子,就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染料。 “还是水溶性的?” “对,都要水溶的,就上次那种就行。” 这位陈长生陈老板已经可以算是回头客了,相当于多了一个“老客户”,这对于极度依赖老客户的王开放来说至关重要。 “陈老板先坐一会儿,我去给您装车……” “先把账结了吧,你给我算一算需要多少钱?” “都是老客户了,不着急,真的不着急。”口口声声说着不着急,却以飞快的速度按着计算器,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相当精确的数字:“总共是七万六四,给七万六好了,还是象上次那样送到那个诊所吗?” “是的。” “好嘞,我这就去装车。” 最多只过了个把小时,王开放就开着一辆小卡车,满载着各式各样的化工原材料,朝着小诊所驶去…… 当他把那些原材料搬进小诊所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小诊所里头堆放着大量的化妆品:洗面奶、除皱霜、香水、粉底什么的,还有好几箱的面膜! “陈老板还做化妆品生意?真是全方面发展呀。” “这些化妆品……是帮朋友代购的。” 陈长生说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三奶奶。 既然回来一趟,肯定不只是把古董弄回来那么简单,还要顺便“进点货”。 二奶奶的印染原料,三奶奶的化妆品,全都指望从二十一世纪“进货”,再带回大明朝去赚白花花的银子呢。 等到把所有的印染用化工原料全都搬进小诊所之后,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诊所已经山满海满,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陈先生,咱们已经是老主顾了。”王开放故意把“老主顾”这三个字咬的很重:“以后您这边要是需要什么东西,打个电话我就给您送过来,不用再专门跑一趟。” “好的。” 客客气气的把王开放打发走了之后,陈长生稍稍休息了半个小时,然后就径直穿过了门前的大马路,走进了斜对门的眼镜店…… “陈医生,刚才我看到你在卸货……把很多东西搬进诊所……”胖乎乎的徐姐随口问道:“你卸的都是什么货呀?” “其实也没啥,就是帮乡下的朋友弄了一点货,先在我这里放一放,很快就会拉走。”陈长生明显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徐姐,你再给我来点眼镜吧,就是上次的那种老花镜……” “又是帮乡下的朋友买的?” “嗯。”就好像是真的一样,陈长生重重的点着头:“听我那个乡下的朋友说,那种老花镜的销量还可以,让我再帮他购一批……” “你说的一批是多少?” “五百幅吧。” “五百?”徐姐顿时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光是老式的仿玳瑁花镜就要五百个?看来这东西在乡下的销量真的很不赖呀。可惜我这里没有那么多,你等着,我给附近的几家眼镜店打个电话……” 徐姐的这个眼镜店,最主要的客户群体就是附近那几个学校的年轻学生。 学生们需要的是近视镜而不是样式故旧的老花镜,她的店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存活,只能临时找其他的同行拼凑。 好在这条街上的眼镜店有好几家,没过多久就凑足了陈长生需要的数目。 五百幅眼镜,听起来好像很多,其实也没有多少,两个大纸箱完全没有装的下。 付了款之后,陈长生抱着那俩大大的纸箱就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了一句:“徐姐呀,这种人工合成的旧式玳瑁老花镜,在乡村的销售状况应该是很不错的,我建议你下次多备点货。” “嗯,我肯定会多备货的。” 回到诊所之后,因为时间还早,陈长生又等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昏昏沉沉的夜色已经降临下来,明亮的路灯和闪烁的霓虹再一次把都市的夜晚渲染的五光十色且又光怪陆离。 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估计小慧儿她们已经准备好了。 “我离开几天,公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勿念。” 给阿义发了一条微信消息之后,陈长生就拉上了小诊所的窗帘,把卷帘门反锁起来。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陈长生从贴身出摸出了那个早已经被体温熨热了的遥控器,当他轻轻的按下启动按钮之时,那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眼前,熟悉而又一成不变的电子提示音再次响起:“时空之门已启动,请开始您的时空之旅,祝您旅途愉快……” 第284章 跨时空搬运 天色已经全黑了,刚刚升起的月亮低低的挂在树梢上,萦绕在低空中的那一团雾气,就好像美人的面纱,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又模糊。 从远处传来的犬吠声让这个宁静的夜晚显得更加静旎,附近田地当中的油菜花已经开了,带着香甜味道的花香水汽共同交织在一起。 远处的城墙已经变成了一条蜿蜒而又模糊的黑色曲线,几百步之外就是曾经住了十几年的老家。 不知名的小虫儿嘤嘤嗡嗡的鸣叫着,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透雨,水渠和池塘中积满了水,在朦胧的月光下闪耀着银色的水光,塘里的蛤蟆叫的此起彼伏。 路旁的野草正在疯长,几乎把本就狭小的田间小路完全遮蔽起来。 在一片茂密的荒草丛中,停着一辆马车。 小慧儿妹子正坐在车辕上,不时的四下张望,对身边的三奶奶说道:“约好了就是这个时辰呀,怎么我哥还不回来呢?” “莫急。”和略显焦躁的小慧儿相比,三奶奶则更加的从容不迫:“既然老爷和咱们约好了,肯定会回来的,我估摸着也快了吧。” 话音未落,一团白光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身后。 那团白光隐隐的构成一道拱门的形状,淡淡的光晕就好像这个季节的萤火虫一样四下飘散…… “回来了,回来了,我哥回来了。” 小慧儿和三奶奶不约而同的从车上跳下来,朝着光芒之门走了过去! 刚刚从时空之门当中钻出来的陈长生,抱着两个很大的纸箱子:“这是给四奶奶带回来的眼镜,先装到车上去。” “是。” “秋娘,你在这里接应。” “是。” “慧儿,你跟我来。”陈长生牵着小慧儿妹子的手,迈步走进了时空之门,重新穿越回到小诊所之中。 望着那多的化妆品和一大堆化工印染原料,小慧儿妹子早已惊的目瞪口呆:“这么多?怎么会有这么多?” “三奶奶的化妆用品,还有二奶奶的染坊所需之物,全都在这里了,赶紧搬吧。” 光是那些印染用的原材料,就足足有一吨多两吨不到的样子,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化妆品,东西可着实不少呢。 陈长生早就知道这些会把很多东西带回到大明朝去,所以临行的时候早就和小慧儿妹子约好了时间和地点,让她带上三奶奶给自己帮忙。 一箱又一箱的化妆品,还有那些沉重的化工原材料,就以这种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一点的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被兄妹二人搬运到了几百年以前的大明朝…… 反反复复的在两个时空之间频繁穿越,足足搞了一个多时辰,才全部搬运完毕。 接下来,就和三奶奶一起,把这些杂七杂八的货物一点的一点的装上了马车,先运送到老家里暂时存放。 马车来来回回的,足足跑了七八趟,才终于把陈长生弄回来的这些东西全都搬运到了老家之中。 但这还不算完,三人连夜把那些种类繁多的化妆品运到“秋水伊人”胭脂铺,然后又那么多的化工原材料一车一车的送到二奶奶的染坊…… “慧妹妹辛苦,三妹妹辛苦了。” 二奶奶很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看着早已累的气喘吁吁的三人,掏出帕子擦了擦陈长生额头上的汗珠儿:“我这印染生意如此红火,同行们都说我是女中豪杰,巾帼丈夫,其实只有咱们自己人才知道,我能经营这织造印染的大生意,无非就是有老爷在背后支撑而已。若是没有了老爷的鼎力相助,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呢……” “我那胭脂铺又何尝不是呢?”三奶奶的眸子里全都是款款的深情:“老爷才是真正的辛苦了呢。”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不用说这样的客套话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问了一句:“我离开的这几天,夫人那边没事吧?” “夫人屡屡问起老爷的行踪,我等只是含糊其辞,好在已经遮掩过去了。”说起这话的时候,三奶奶笑的非常得意,那副眼角下弯嘴角上翘的表情像极了某种以狡猾着称的小动物:“夫人不知道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仅仅只有小慧儿和三奶奶去过“仙界”,但所有的四房姬妾全都知道陈长生的这个秘密,唯有堂堂的正式夫人完全不知情。 对于这几房姬妾来说,这就是莫大的宠信! 除了宠信之外,她们还能帮陈长生打打下手,比如说搬运货物什么的,这何尝不是一种极其难得的信任? 但作为正室夫人的雨小姐却不知道这些,亲疏远近早已不言自明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呀?” “刚刚过了寅时中刻。”二奶奶浅笑着说道:“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才会天亮,老爷忙碌劳累,就在染坊里凑合着睡一会吧。” “天亮之后我还得去安北所呢,也睡不了多久,就不睡了吧。咱们就随便聊聊天,等天亮吧。” 完全就是为了消磨时光,众人海阔天空的闲聊起来,尤其是二奶奶,她的话题总是围绕这些刚刚送过来的化工染料展开:“虽说奴知道这些东西是老爷从仙界弄过来的好货,但却始终无法理解。这些染料竟然不用土碱就能上色,还真是神奇呢。” “这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其实这些东西。”陈长生指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染料筒说道:“这些东西和秋娘的那些化妆用品,其实都是一回事。” 染料和女子化妆用的胭脂水粉是一份回事? 这个说法立刻就颠覆了二奶奶的认知,甚至连三奶奶都无法理解。 化妆品和染料,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物品,怎么能说是一回事呢? “这些东西,全都是化工的产物?” 二奶奶和三奶奶异口同声的问道:“何谓化工?” “就是化学工业的意思。” “何谓化学工业?” “所谓的化学工业,就是建立在化学基础上的行业。” “何谓化学?” 要想让古人明白什么叫做化工,这是确实有点困难,光是这个话题,要是详细的说起来,只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化学”的概念庞大而又复杂,要想三两句话就揭示清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为了让二奶奶和三奶奶有一个最基本的概念,陈长生决定亲手演示一番。 “本老爷我就变一个戏法儿,让你们开一开眼界。” 第285章 明朝的化学课 “染坊里有水硫油和火磺油吧?” “有。” “取些水硫油过来。” 染坊,本身就属于化工产业的一个分支,不仅要大量使用土碱,还会用到少量的水硫油和火磺油。 水硫油就是硫酸。 这个时代的硫酸多是以硫磺矿的伴生物形式存在,有点类似于井盐和卤水的关系。因为产量稀少所以价格高昂,而且根本就没有纯硫酸,几乎全都是掺杂着太多杂质的“混酸”。 但这已经足够了。 陈长生拿起了装有“水硫油”的细颈瓷瓶,拔开塞子之后随手拿起一小块铁片就扔进了瓷瓶之中。 用力的晃动着瓷瓶,让瓷瓶里的酸性融合和金属充分反应,又过了片刻,又拿起了一个空的茶碗。 利用酸属性溶液制取氢气,是最基础的化学手法,连二十一世纪的初中生都能熟练操作,但二奶奶和三奶奶却完全不明所以,她们根本就不知道陈长生在做什么。 小心翼翼的用空茶碗凑近瓶口,承接了一些氢气,然后把装满了氢气的空茶碗倒扣在桌子上,笑盈盈的看着二奶奶和三奶奶:“你们说,这茶碗里头有什么?” 二奶奶抿嘴一笑:“老爷说笑了,这茶碗本就是空的,自然是空无一物。” “真的空无一物?你看清楚了吗?” “变戏法,最讲究的就是眼疾手快,老爷的动作一点都不快,也使不出什么障眼法。奴看的清清楚楚,茶碗中确确实实空无一物。” 大家都看的很清楚呢,茶碗里头肯定是空的。 明明知道如此,三奶奶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这么做必有原因。 陈长生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解释,只是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烛火,慢慢的把茶碗掀开一个小小的缝隙…… 小慧儿妹子本就是一副孩子性情,充满了好奇心,甚至歪着脑袋凑了过去。 “躲远些,躲远些,免得伤到了你?” “哥,你是在说笑的吧,不过是一个空的茶碗而已,怎么还能伤到我呢?” “躲远些就是了,听我的没错的。” 陈长生把烛火凑近了茶碗和桌面之间的缝隙。 突然之间,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茶碗竟然瞬间飞了起来。 这一声响动就好像是在燃放爆竹一样,登时就把小慧儿妹子和二奶奶吓了一哆嗦,条件反射般的往后退了几步。 冰雪聪明的三奶奶早就料到这个“戏法儿”必然会出现某种神奇的变化,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同样吓了一哆嗦。 “当”的脆响声中,飞起来的茶碗重重的掉落在地,摔成了几片碎瓷…… 三双眼睛全都看的清清楚楚,茶碗明明就是空的,却又为何发出爆竹般的巨大声响,竟然还能飞那么高? “这是怎么回事哦?”小慧儿妹子的眸子里全都好奇的目光,然后猛的一拍脑门:“我明白了,肯定我哥提前在袖子里藏了一枚爆竹……” “绝非如此。”三奶奶毕竟曾经去过一次“仙界”,而且她心思最是缜密,比小慧儿要聪明的多,她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肯定不是爆竹,无论老爷掩藏爆竹的手法有多快,都必定会留下爆竹的碎屑,但桌子上却连一点点的爆竹碎屑都没有,更没有硫磺硝石的气息……” “哥,哥,你真的没有在茶碗里塞进一个爆竹么?” “当然没有。” “那这是怎么回事?” 以酸制氢,根本就不是多么高明的实验,而是最基本的东西,但是对于古人来说,真的好像变戏法一般神奇。 “我把铁片子扔进水硫油瓶,你们都看不到了吧?” “看到了,看的清清楚楚。” “你们看不到的是,铁片和瓶子里的水硫油产生了一系列的反应……就是变化,生成了一种全新的东西……” “啥东西?”小慧儿妹子拿起了那个瓷瓶,想看一看到底变化出了什么全新的物件。 “你看不到的,因为这种新东西就是一股气。” “这种气和普通的空气完全不同,看不见也莫不着,但却最是易燃易爆。刚才的那一声爆鸣,还有让茶碗飞起来的力量,就来自这股气……因为这种气息质地极轻,所以又叫氢气。” “两种物质交互变化,产生了一种全新的物质,这就是化学。” 始终沉默不语的二奶娘忍不住的说了一句:“老爷说的这些东西,岂不就是江湖术士玩弄的炼金之术么?” “炼金术和化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炼金术最多也就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为了让二奶奶更容易理解化学的本质,陈长生又举了一个很生动的例子:“就比如说你以前染布的时候吧,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土碱呀?” “因为没有土碱,颜料就挂不上去呀。” “为什么挂不上去?” 虽然二奶奶知道土碱的作用,但却不知道原理,陈长生连续问了两个为什么,她这个干印染的“专业人士”就回答不出来了。 “这是因为染料和水没有起任何变化……就好像墨进入水中,虽然把水染黑了,其实还是两种东西,你明白吗?” “大致能懂。” “但土碱却和染料起了变化,生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可以让颜色牢牢的挂在布上。”陈长生继续说道:“我带回来的这些染料,之所以不用使用土碱,就是因为事先已经和含有土碱的溶液充分变化过了,算是一种成品染料,你能明白吗?” “奴愚钝,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但已大致明白老爷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其实我也就是纸上谈兵而已,最多也就是泛泛之谈罢了,毕竟化学是一门高深且又复杂的学问,不管你的印染和秋娘的化妆品,还有很多东西就出自这样的手法……比如说有些药物就是这么来的。” 在二奶奶等人的心目当中,所谓的药物就是天地之间的那些花花草草或者是动物、矿物,全都取自天然,若是连药物也是人工制取,那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炼丹术”了吗? “炼丹是炼丹,化工是化工,不是一码事。”陈长生看了看已经渐渐亮起来的窗户纸:“天已经亮了,我得去安北所一趟,要是你们对化学有兴趣,以后我再慢慢的对你们说起好了……” 第286章 好有福气 烟花三月下扬州。 三月的扬州就是最美的,但三奶奶来到扬州的时候已是五月仲了。 路边的石榴花早就开的败了,蒙蒙的细雨当中化为满地残红,透着一丝冷冽的凄凉。 “停一下。” 当马车来到金谷街后巷的时候,三奶奶特意让车夫停住了车,撩开车帘子眼前这座不大不小的宅子: 门前的那两棵老柳树刚刚被雨水洗过,愈发显得葱翠欲滴,门楼那黝黑的瓦片还在滴滴答答的淌着雨滴儿,闪耀着幽幽的水光,原本灰蒙蒙的墙壁上已经生出了斑驳的青苔…… 就算是不用走进去,三奶奶也知道这是一座两进的宅子,中间的那道矮墙把院子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后院西边的厢房总共有四间,其中的第二间三奶奶曾经居住了十几年…… 这里就是三奶奶的伤心地。 想当初,在她幼年时期,就被人贩子“倒手转卖”到了扬州,就住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宅子里。 那个曾经被她称为“妈妈”的人,给她吃给她喝还给她衣衫穿,并且专门花了银子请人传授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等诸般本事,甚至连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要学,其实就是当做“瘦马”养着。 扬州一带养瘦马的人家不在少数,无非就是找一些有姿色的小女孩,培养成容貌身材俱佳而且会吹拉弹唱的瘦马,再转手卖给有钱的阔佬,以此谋取暴利罢了。 三奶奶就在这个宅子里长大,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罪,也没有少挨打。 这个宅子就是她噩梦的开始。 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三奶奶,要不要下车看一看?” 没什么好看的,还是走吧。 就在三奶奶默不作声的准备放下车帘的时候,隐隐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的喊了一句:“怜儿……” 那个窈窕的身影猛然回头,看到一手撩着车帘子的三奶奶,顿时就愣住了。 三奶奶赶紧从车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着过去:“怜儿,是我呀,我是秋娘,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秋姐姐?”那个和三奶奶年纪相仿的女子已经认出了她,顿时面露惊喜之色:“真的是你么?” “不是我还能是哪个?” “你……我记得你好像是被卖到京城去了,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我来扬州做点生意,顺路过来看一眼……” “赶紧进来吧。” “不,不,我就不进去了。”三奶奶微微的摆着手:“我不想看到妈妈,想必你也是能理解的……” “哪里还有什么妈妈?她早就死了。” “妈妈”已经死了? “去年的时候,燕军……哦不,应该是王师南下,城中一片纷乱……” 想当初,赵深赵将军率领一支“奇兵”,直接绕过了高邮奇袭扬州城,听闻“叛军”攻城的消息,城中百姓一片大乱,为了躲避战乱兵灾,妈妈带着怜儿她们几个女孩子急急慌慌就要顺着大运河南下,当时的情形十分混乱。因为“妈妈”携带了大量金银财物,那些仓皇撤退的官军干脆是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抢走了财物,“妈妈”试图上去争抢,却被官兵一刀砍下了脑壳。 怜儿她们这几个可怜的女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当时就吓了个半死,又没有了“妈妈”的带领,根本就不敢出城,只能慌慌张张的又逃了回来。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扬州城竟然不战而降,赵深赵将军兵不血刃的占领了扬州城。 想象当中的战乱情形根本就没有出现! “妈妈死了?那……其他的姐妹还好吗?” “秋姐姐你被卖掉之后不久,星姐姐也被卖到了北方,至于到底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就只有玉儿、月儿和三月我们几个人,还守在这里。” 这些女子,自幼就被当做“瘦马”来培养,虽然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全都是些想方设法取悦男人的本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生活能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继续留在这里之外,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进来看看吧,看看昔日的小姐妹们也好哇。” 怜儿牵着三奶奶的手,迈过了高高的门槛儿,走进了这个曾经的伤心之地。 “姐妹们,都出来呀,秋姐姐回来看望咱们了。” 听到怜儿的这一声呼喊,后院的那几个年轻女子纷纷跑了出来,全都围拢在三奶奶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妈妈早就死了一年之久,那些个钱财早就被乱兵哄抢一空,这些个女子的生活相当的恓惶,只能典当了昔日的华服和首饰换取一点点可怜的生活物资,勉强饿不死而已。 好一番唏嘘感慨之后,众女子七嘴八舌的问起了三奶奶的近况。 “甚么?”知道了三奶奶的情形之后,怜儿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那秋水伊人胭脂铺就是秋姐姐的?” “是的。” 那个叫玉儿的小姑娘满脸都是羡慕的表情:“虽说秋水伊人胭脂铺是在京城,却早已经听说过无数次了,这扬州城里的大小姐阔太太总是以使用秋水伊人的胭脂为荣耀,专门托人从京城去买呢,想不到却是秋姐姐的产业,秋姐姐真的好大的本事……” “我有多大的本事你们还不知道么?”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三奶奶的脸上满满盈盈全都是幸福的微笑:“只不过是家里的老爷宠我爱我,怕我将来没有下场,所以才置办了一份产业,给自己赚点体己钱而已。” “你家老爷可真好。”这些个被当做瘦马来养的女孩子们注定是要被卖掉的,唯一的指望就是卖给一个好人,三奶奶显然就是其中的“幸运儿”:“秋姐姐伺候的那位老爷,一定很有钱吧?” “我家老爷也算是薄有家资,毕竟是朝廷命官嘛,肯定是有点家业的。” “秋姐姐伺候的老爷还是个当官的?” 说起自家的那位老爷,三奶奶就忍不住的有点得意,语气中出现了明显的炫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就是个指挥使而已。” “哎呀呀,秋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啊,能伺候堂堂的指挥使大人,即便是年纪大了些,也是莫大的福分。” 被当做瘦马来养的女子,一般都会卖给上了年纪的富商或者是官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在这些小姐妹的心目当中,三奶奶伺候的那位老爷,肯定就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我家老爷可一点都不老,才二十多岁……” “二十多岁的少年郎君?”小姐妹羡慕的都要发疯了:“秋姐姐能伺候这么好的老爷,还是一个年轻的郎君,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功德。倘使我能有秋姐姐一半的福气,做梦都能笑醒呢。” “一个一个的都不要卖酸了。”怜儿笑嘻嘻的说道:“秋姐姐说的那位年轻老爷,能不能让我们也见一见?顺便沾沾你的福气?” “我家老爷没有来。” “是不是怕姐妹们抢了你的老爷?所以不敢让我们见?” “我家老爷真的没来。” 这句话,对于这几个小姐妹而言,真不是一般的震撼。 不管怎么说,三奶奶都只是个姬妾而已,无论老爷再怎么宠爱,终究也就是玩物罢了,一般都不允许出门的。象三奶奶这种,可以从京城来到扬州本已是十分的难得了,老爷竟然没有跟着她。 难道那位年轻的老爷就不担心她会跑掉吗? “你们是不是傻?”怜儿嘻嘻的笑着说道:“那位老爷对秋姐姐这么好,她恨不得黏在那位老爷的身上,又怎么舍得跑掉?” 虽然这些小姐妹和三奶奶自幼就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过着相同的生活受过相同的教育,却因为际遇的不同,而产生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些个小姐们,还是象以前一样,做梦都想嫁给一个好男人,她们的思想还停留在“围着男人打转”的阶段,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自强自立。 “秋姐姐不在京城过舒舒服服的日子,怎么想起到扬州来了呢?” “还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巧笑嫣然的三奶奶随口说道:“我那个胭脂铺的生意还算可以……” “岂止是可以,肯定赚了不少吧?” “实不相瞒各位姐妹,确实稍稍赚了一点私房钱,我就想着把生意做的再大一点,反正扬州离京城很近,又是如此的繁华,索性就在扬州开一个家分号。”三奶奶笑道:“铺面都已经买好了……” “秋姐姐买了铺面?” “嗯,买了,就在通往临江门的那条街上。” 三奶奶说的那条街,就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地段,绝对属于“核心商业区”。 “那条街上的铺面……可不便宜啊。” “四间一敞的铺子,连带后宅和后院,四千六百两……虽然确实有点小贵,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听了这句话,那几个小姐妹无不瞠目结舌眼珠子掉了一地:“四千六百两啊,还只是小贵?把我们几个人全都卖了,都不值那么多银子呢。秋姐姐这么大的手面,花了这么多银子,你家老爷知道么?” “我家老爷从来都不问这些小事。” “秋姐姐可真是熬出来了,总算是过上了让人羡慕的好日子,只是我们几个……”怜儿用不好意思的语气说道:“想必秋姐姐也看到了,我们这些人,除了伺候男人之外,什么都不会,连饭都吃不起了,秋姐姐就拉我们一把吧。” 第287章 羡慕嫉妒恨 在京城的“秋水伊人旗舰店”之内,作为“资深的导购员”,小满正在给怜儿她们这几个从扬州来的女子做着“岗前培训”: “微笑,始终要面带微笑。” “你们首先要明白一点。”就好像当初三奶奶“培训”自己一样,年轻的小满正在手把手的给怜儿她们传授销售技巧:“咱们秋水伊人可不是卖胭脂水粉的,而是卖服务,什么叫做服务你们应该明白了吧?” “服务就是伺候人。”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只有把那些个有钱的大小姐阔太太伺候好了,她们才会心甘情愿的掏银子。” 现在的小满,早已不是以前的“吴下阿蒙”,她已经熟练掌握了各种销售技巧,熟知每一种化妆品的用法和功效,俨然就是一个成熟的导购员: “给那些有钱的大小姐阔太太们服务的时候,如果她们嫌贵,就一定要突出物有所值……咱们秋水伊人的化妆用品全都是最顶级的高档货,不是苏州添颜坊那些烂大街的胭脂水粉可以相提并论……” 一直以来,苏州“添颜坊”的胭脂水粉都是大明朝最高级最抢手的,但和秋水伊人比起来,还真就成了烂大街的低档货色。 “买不买不要紧,一定要她们知道咱们秋水伊人只卖好货,比如说每个月初一,店里都会赠送一些免费的试用品,那些家里的穷苦的小姑娘虽然买不起,但服务水准也不能低了,这是为了树立品牌……” 三奶奶从扬州带回来的这几个小姐妹,本就精明乖巧,最善于待人接物揣摩人心,就算是和三奶奶本人比起来也不逊色,虽然才刚刚培训了五七日,就已经能大致的上手了。 尤其是这个怜儿,更是重点培养的对象,三奶奶还准备让她做“扬州分店”的“店长”呢。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就在小满要离店回家的时候,陈长生迈步走进了店门,手里还抱着一大堆蚊帐、纱帘、被褥等日常所用之物。 小满本就是小慧儿的闺蜜,每次见到陈长生都象小慧儿那样喊一声“哥”,而不是称他为“陈大人”或者是“老爷”。 “小满呀,这是我给新来的几位姑娘买的日常所需之物,这是剩下的几百文钱,你交到账上去吧。” “哥,你可真是的,都是一家人,何必计算的这么清楚。” “不计算的清楚一点不行啊,毕竟这胭脂铺是秋娘自己的产业。” “反正都是一回事。”小满笑嘻嘻的收下了那几百文钱,仔仔细细的数了数…… 第一次看到陈长生的时候,怜儿她们这几个从扬州来的女子,并没有怎么把陈长生放在心上,但她们却最善于察言观色,她们听到陈长生和小满的对话,立刻隐隐的意识到了点什么。 “小满妹妹,这位是……” “这就是长生大哥呀……你们应该喊老爷才对哩。” 啥? 眼前这个样貌周正体态匀称之人,就是三奶奶口口声声说的那位“老爷”? 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呀。 怜儿等人赶紧涌了过来,纷纷蹲身行礼,一口一个老爷的喊着。 怜儿她们自幼就受过这方面的教育,绝对比小满要嘴甜的多。要不是因为陈长生是秋姐姐的老爷,她们真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要贴上来了呢。 “你就是怜儿?”陈长生笑道:“听秋娘提起过你,秋娘还准备提拔你做扬州分号的店长呢。” “那是秋姐姐看我们可怜,赏了我等小姐妹一饭碗吃。”怜儿绝对比小满“懂事”的多,更是巧舌如簧说出的每一句都让人那么的舒坦:“说到底,还是老爷的恩典,秋姐姐可真是有福,能伺候老爷这般的年轻俊彦……”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怜儿抬头看了陈长生一眼,那真是眼含秋水妩媚之极。 从她的眼神当中,陈长生竟然隐隐的看到了三奶奶的影子。 陈长生正要随便客套几句,三奶奶就已从后院走了过来,怜儿赶紧收取那副楚楚动人的妩媚姿态,瞬间就换上了一副端庄温婉的表情:“原来这位就是咱家的老爷,果然是少年俊彦样貌堂堂,秋姐姐真是好福气呀。” 三奶奶嫣然一笑:“我能有什么福气了?还不是老爷垂怜?下个月初扬州分号就要正式营业了,你们得用心的学啊,尤其是怜妹妹,你就是未来的分号店长,能不能赚钱白花花的银子,就看你的本事了。” “一定不会辜负秋姐姐的殷殷美意。” “缺少的日常所用之物,老爷已经送过来了,你们自己安排吧,我得和老爷回去了。” “恭送秋姐姐,恭送老爷……” 目送着陈长生和三奶奶离去之后,怜儿等人上了护窗板和门板,然后就抱着陈长生送过来的那些东西来到了后院…… 在这个昼长夜短的季节当中,虽然已经过了戌时中刻,天色才刚刚擦黑儿。 一轮明月挂在房檐子上,房间里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刚刚用过了晚饭之后,这几个从扬州来到京城的女子正在七嘴八舌的闲聊着: “也不知秋姐姐积了多大的功德,竟然能伺候这么一位年轻的老爷,看那样子,这位陈老爷是相当的宠着秋姐姐呢。” “何止是宠爱?”怜儿的语气当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几千几万两的银子,老爷连问都不问一句,就交给了秋姐姐去做生意,赚的全都是私房钱,生生的羡慕死我了。” “若是我也能有幸伺候这么一位老爷可真是活活美死,咱们这样的女子,本就出身低贱,也不敢奢求秋姐姐这么大福气,只要能宠着我就行……哪怕是年纪大一些也没有关系……” 听着小姐妹们的发言,怜儿心底的那种羡慕愈发的强烈了,语气中竟然出现了一丝酸溜溜的腔调:“要说秋姐姐,无论身材还是样貌,也没有比咱们好到哪里去,偏偏就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位大老爷……她这后半辈子算是享福了呦……” 虽然出身相同,而且自幼就生活在一起,但三奶奶早已经和这些来自扬州的女子不是一种人了。 三奶奶已经懂得了自强自立的道理,她已经拥有了独立的人格,而不是什么人的附庸。但怜儿她们这些人,却依旧是以前的思想和观念,依旧把遇到一位“能善待自己的老爷”当做毕生追求的目标。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想当初,秋姐姐被卖掉的时候,哭的死去活来就是不肯走,咱们还帮她求情,奈何妈妈心肠太硬,终究还是把她卖掉了……想不到却是因祸得福,早知如此,当初被卖掉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呢。” “人的命,天注定,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谁让咱们不如秋姐姐的命好呢?” 三奶奶的命好? 怜儿却不这么认为。 她的人生经历和三奶奶几乎如出一辙,全都是最底层之人,大家都是低贱的女子,谁的命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不过是三奶奶遇到了好人而已。 之所以大家的命运和三奶奶的命运有这么大的区别,最关键之处根本就不在于“命运”二字,而是在于那位陈长生陈老爷…… “刚一见到这位陈老爷的时候,我真的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玉儿嘻嘻的笑着:“当时我就想了,若是能象秋姐姐那样伺候这位陈老爷,这辈子也就知足了。反正秋姐姐会的那些温柔手段我也会,而且一点都不比秋姐姐差……只是秋姐姐看咱们可怜,赏了咱们一碗饭吃,若是再对她的老爷有什么非份之想,未免太没有良心,所以也就是偷偷的想一想罢了……” 玉儿的这一番话,真是说到了怜儿的心坎上。 秋姐姐给了自己一份很不错的工作,还准备提拔自己做扬州分号的店长,真是仁至义尽。若是再对那位陈老爷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就真的太对不住秋姐姐了呢。 强烈无比的羡慕之心,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为嫉妒的心理,尤其是怜儿这种苦命的女子,她总是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必秋姐姐逊色,但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怎不让人唏嘘感慨? 不知不觉之间,怜儿就已经有了嫉妒之心。 连她自己都知道这种心思是不对的,不仅对不住秋姐姐,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只能强行按捺下来,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道:“不管怎么说,秋姐姐都是好心拉了咱们姐妹一把,咱们肯定要好好学好好干,无论如何都要把帮她把扬州分号弄的红红火火才行。” “小满妹妹口口声声说的什么服务,不就是伺候人嘛。只要把那些有钱的大小姐阔太太伺候舒坦了,就能赚到白花花的银子。”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小姐妹玉儿显得信心十足:“要说咱们几个人,并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说不准哪天就会饿死,但要说伺候人……服务,咱们可一点都差,保管能把扬州城的小姐太太们伺候的舒舒服服,让她们乖乖的把银子掏出来……” 对于还没有正式成立的“扬州分店”,怜儿同样信心满满,但她关心的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嫉妒心理,让她总是忍不住的去想秋姐姐和陈长生:这个时候,估计秋姐姐正在卖力的伺候那位陈长生陈老爷吧…… 其实,怜儿想的一点都不对,因为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根本就没有和三奶奶在一起,而是正和一个样貌奇丑的老头子在商议一件大事…… 第288章 挂羊头卖狗肉 陈大人,你真的准备将翠云书寓的事公之于众?”就好像是牙疼似的,胡富贵用力的捂着腮帮子,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那翠云书寓是刑部王大人家的公子开办的。” “再者说了,翠云书寓挂羊头卖狗肉这种事情,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就没有必要刊在《同文报》上了吧?” 翠云书寓,一个很斯文很高雅的名字,听起来就好像是一个书店。 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所谓的翠云书寓,其实就京城里头一家很高档的烟花场所,说的更加直白一点根本就是青楼。 京城里的青楼数不胜数,是很多男人都喜欢去的寻欢作乐之地。但只要稍微上点档次的青楼,都不会堂而皇之的宣称自己是风尘之地,那显得太低级也太没有格调了。 往往会冠之以“书寓”、“绣馆”之类的名头,不仅更好听一些,而且服务更上档次,随随便便请当红的姑娘唱个曲儿,就要花费很多白花花的银子。 风流才子,纨绔阔少,就是“书寓”“绣馆”的常客。除此之外,就是大量的朝廷官员。 按照朝廷法度,官员是不允许进入风月场所的,虽然这一条早就形同虚设,谁也不会当真,但法度就是法度,还是需要避讳一些的。 所以,数不清的“书寓”、“绣馆”就应运而生,看起来好像是在做正经的生意,其实就是挂羊头卖狗肉。 就比如说这个“翠云书寓”吧,本就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烟花娱乐场所,这早就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不仅那些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连京城的市井小民都很知道那地方根本就不卖书…… 若仅仅只是如此,那也就算了,毕竟这样的“书寓”、“绣馆”也不是只有一家,早已成了法不责众的局面,无论是官员还是小民,全都已经习惯了。 真正让陈长生下定决心介入此事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眼前的这位《同文报》主笔,而是来自于同文报的“首席大记者”——沈蓉儿。 这段时间,沈蓉儿曾经去了河南,准备给惨死的老舅公收殓遗骨,但却没有能够如愿。 她根本就没有找到老舅公的遗骨,只能在老舅公死去的地方堆砌了一个坟头,烧了些纸钱就算是祭祀过了老舅公的在天之灵。 彼时彼刻的灾区,朝廷正在下大力气赈济灾民,终于把那些灾民安抚了下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不仅仅只是处置几个主管的京官那么简单,那些个地方上的贪官污吏也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朱棣根就不是什么宽和仁厚的君主,地方上又闹出这种事情,“龙颜震怒”之下必然要使用酷烈的“霹雳手段”:仅仅只是七品以上的地方官员,就被钦差大臣“就地正法”了十几个,还有各州各县各司各衙的贪官污吏,总计四十多人,已经押送到了京城,在三法司审理定罪之后,该罢官的罢官该流放的流放…… 想当初,朱棣刚刚登上皇位的时候,斩杀了多少建文旧臣?连“诛十族”这种旷古未有的惨烈株连都弄了出来,又怎么可能会确确实实的放过那些贪官污吏的家眷? “罪员之家眷,男子发于功者为奴,女子充入教坊司堕入贱籍……” 株连家属,本就是王朝时代常见的刑罚,而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大家全都心中有数。 充入教坊司的女子,就是沦为“贱籍”,非常非常的悲惨,但这更多就是一种政治上的羞辱。 但是,偷偷摸摸的把教坊司的“贱女”弄到翠云书寓里头,沦为某些人的赚钱工具,那是就另外一回事了。 沈蓉儿亲眼看到一些本应该进入教坊司的女子,被弄进了“翠云书寓”,于是就把这个事情记录下来,交给了《同文报》的主笔胡富贵。 但胡富贵却不敢把这个消息刊发在报纸上,就是因为那“翠云书寓”很有背景,据说是刑部王大人家的公子开办的…… 刑部大人家的公子啊,胡富贵可不敢招惹。 胡富贵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那王大人比你的官职还高……” “高就高呗。”陈长生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我才懒得理会他的官职有多高,只要把这个消息刊出来,我就不信他能全身而退。” “这不合适吧?”胡富贵依旧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管怎么说,陈大人你都是官场中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得罪同僚,只怕是不好吧?” “我自己都不怕得罪同僚,你怕什么?”陈长生用非常值得玩味的眼神看了看胡富贵:“你不是总以文人自居吗?怎么遇到这种事情就连一点点文人的骨气都没有了呢?” “我……我本就是烂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也不知是不是陈长生的“激将法”发挥了作用,胡富贵竟然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大喊大叫起来:“我辈饱读诗书,久受圣人教诲,一身傲骨,从不屈从于权贵……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什么生啊死呀的,没你说的那么严重。”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再者说了,《同文报》上总是弄些男女之事花边新闻,或者是耸人听闻的奇谈怪论,终究是上不了台面,总要有点真真正正的东西才行……” 想当初了,为了吸引眼球,为了得到“关注度”,同文报总是发表一些荒诞离奇的奇谈怪论,唯一一次能拿得出是成绩就是“报导灾区真实状状”。 现如今,朝廷正在做着救灾事宜,很多人都说这是《同文报》的功劳,还说《同文报》愿意为千里之外的灾民发声,还算是有点良心。 干脆就趁热打铁,再弄一个大新闻出来,趁机重塑一下《同文报》在公众心目当中的“形象”。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身为三流小报的“主笔”,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挖大新闻,但胡富贵显然还没有这样的觉悟,也没有看到媒体的力量,所以显得胆小怕事畏首畏尾。 反而是作为《同文报》“首席大记者”的沈蓉儿,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却最是“胆大包天”,不仅记录了“翠云书寓”之事,还不惜甘冒奇险,亲自深入到翠云书寓,去寻找第一手的证据。 “陈大人啊,不是我胆小怕事,只是那翠云书寓背景强大,万一大蛇不死必然反受其害。”刚刚发表了一番“豪言壮语”之后,胡富贵就又“怂”了:“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这有啥好想的?” “至少也得掌握了一击致命的证据,才好动手吧?” 胡富贵的话音刚落,沈蓉儿就来了。 作为《同文报》的首席大记者,沈蓉儿绝对比胡富贵这个主笔要称职的多,她甚至特意乔装改变混进了翠云书寓,并且拿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陈大人,这是我掌握的情况。” 沈蓉儿从裤管里掏出一张揉搓的皱巴巴的纸团儿,小心翼翼的展开了,上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两天以来,我混进书寓里头,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纸团上罗列着很多个人的名字:“上面的这七个人,原本是应该进入教坊司的,却被卖到了翠云书寓。她们的名字、籍贯、身犯何罪,又是怎么从教坊司到了翠云书寓,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下面的这些人,全都是时常到翠云书寓寻欢作乐的官员,名字、官职、品阶什么的全都让我记录了下来。” “好,”陈长生重重的拍着沈蓉儿的肩膀,大声的喊了一个“好”字:“蓉儿姑娘亲自深入翠云书寓,实地取证,果然不愧记录者的身份,如此魄力和勇气让须眉男儿为之汗颜。” “陈大人啊,你管夸我有什么用?能不能来点实惠的?” “你想要什么?” “能不能帮我找个住处啊?要不然的话,我就只能再次住到你家里去了呢。” “没有问题,回头我让小慧儿帮你买个宅院。”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纸团,竟然能换来一座宅院! 如此丰厚的赏赐,立刻就让身为主笔的胡富贵动心了,就好像个正义感爆棚的勇士一般,胡富贵把瘦弱的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说的义正辞严:“人名、官职、时间、地点全都有了,此刊一出,必然群情汹汹舆论滔滔,我胡富贵乃是堂堂正正的圣人门徒,怎能让宵小之辈横行不法?立刻就把蓉儿姑娘辛苦得到的文字公之于世,让京城百姓看一看那些贪官污吏的真实嘴脸,免得他们继续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欺世盗名……” 虽然胡富贵说的正气凛然,但更多还是那座宅院起了作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陈长生陈大人出手这么大方,他也就不再那么畏首畏尾了,做出了一副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豪迈模样! “这才对嘛。”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作为《同文报》的主笔,就应有铁肩担道义的雄壮之气,管他什么王大人李大人,就应该秉笔直书公之于众才行!” 第289章 导火索 四奶奶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态度非常非常的恭敬,用谦卑且又细微的声音说了一句:“夫人……” 雨儿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随口问道:“什么事啊?” “老爷已经许久没有到奴婢的房中去过了,”四奶奶的声音愈发的低微了,“肯定夫人允许,让奴婢伺候老爷一晚。” 伺候老爷,必须要得到正室夫人的允许,这是雨儿定下的规矩。 在夫人面前,一定要自称“奴婢”,这也是雨儿定下的规矩。 这两条规矩虽然苛刻,而且带着很大的侮辱性,但却是大户人家最常见的规矩。 姬妾就姬妾,她们连最基本的独立人格都没有,纯粹就是奴婢,所以雨儿并不觉得这就是一种侮辱。 “上次老爷在你房中过了一夜,第二日就无精打采……”雨儿说的很不高兴:“你也不晓得爱惜老爷的身子,总是变着法的玩弄那些个狐媚手段,长此以往老爷的身子骨还要不要了?” 狠狠的训斥了四奶奶一番之后,雨儿说出了冷冰冰的两个:“不许。” “是。” 四奶奶似乎还想争辩几句,嘴皮儿动了好几下,却终于没有开口,神色黯然且又无可奈何的回到自己房中…… 这段时日以来,雨儿总是牢牢的“霸占”着老爷,很少有和老爷亲近的机会。 四奶奶记得非常清楚,自从雨儿做了正室夫人之后,陈长生也就只在她房中过了一次夜,而且那还是因为夫人的身子不大方便,才“格外开恩”给了她们几天机会…… 但这种事情又不好明说,只能默默的忍受…… 窗外小虫子的鸣叫还有远处池塘里的蛤蟆也是喧闹不休,搞的四奶奶心烦意乱,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这个时候的天气已经非常的炎热了,虽然才刚刚洗过澡,不知不觉之间就又出了一身的热汗。尤其是漂浮在低空中的那一大片阴云,就好像一个倒扣的锅盖,不仅没有带来丝毫的凉爽,反而更加的闷热难当。 在所有的姬妾当中,就数四奶奶最年轻也最漂亮,尤其是这一年来,那原本纤细的身条已经变得丰腴了许多,愈发显现出一种玉润珠圆之美…… 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隐隐的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之声。 吵闹声是从夫人的房中传出来的。 老爷和夫人吵架了? 虽然四奶奶真的很想去听听,但她却很清楚的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偷听老爷和夫人的争吵,就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干脆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躺在床上假寐。 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一声“地洞山摇”般的摔门之声,紧接着那熟悉的脚步声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刚刚进门的陈长生明显就是一副余怒未消的神态,直接就躺到了四奶奶的床上。 日夜盼,爷也盼,总是盼望着能和老爷同床共枕,却被夫人无情的拒绝了,想不到老爷却来到了自己的房中。 虽然心中暗暗欢喜,四奶奶却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适合表现出高兴的神态,赶紧说道:“不是奴婢多嘴……” “在我面前,不许自称奴婢。”陈长生完全就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是。”四奶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老爷和夫人吵架了?” “嗯,刚刚吵过。” “夫人的事,奴婢……我原本是不应该问的,但老爷从夫人的房中出来,又来到了我的房中,就好像是我在挑唆一般……” “和你没干系。”陈长生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面上的愠怒之色依旧未消:“不懂事,真是太不懂事了。” “我能问问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陈长生指着雨儿的房间,似乎想要大喊大叫一场,却又无可奈何的主动降低了嗓音:“她竟然敢收吕夫人的礼物,真是太不懂事了。” 吕夫人? 什么吕夫人? 直到陈长生仔仔细细的说起,四奶奶才终于知道了陈长生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翠云书寓从教坊司“捞人”《同文报》将此事公之于众,弄的满城风雨,搞的朝廷很没有面子。 这个案子本就涉及到刑部和礼部,刑部的吕大人虽然不是什么首犯,但他的名字已经出现在《同文报》上。 自古以来,刑部就是“三法司”之一,因为所有的案件最后都要交到刑部“核复”,所以刑部的权利很大。但这个事情本就牵扯到了刑部,总不可能让他们查自己吧? 所以,这事就毫无悬念的成了安北所的差事。 这种从教坊司捞人把官妓变成私人牟利工具的事情,根本就经不起查,而且一查一个准儿,那位吕大人已经被安北所的人给“带走”了…… 那安北所是什么地方?只要进去了就算是不死也得扒一层皮呀,很少有人能从安北所全身而退。 为了把这位吕大人捞出来,他的家眷不停的托人情走门路。因为吕夫人和雨儿家算是半个世交,干脆就找到了家里来…… “那个姓吕是犯官呀,我是安北所的主官。他们把礼物送到了家中,这是多大的嫌疑呀?他们家的礼物怎么能收呢?” 直接通过雨儿给陈长生送礼,这就犯了官场上的机会,一个弄不好连陈长生自己都解释不清了。 但雨儿却认为那个吕大人根本就不是首犯,希望陈长生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这个案子朝廷上上下下却都盯着呢,怎么敢收他家的礼物?雨儿真是太不懂事了。”陈长生气呼呼的说道:“他们家送来的那些个东西,明天你就给他们送回去……” “这……夫人收的礼物,却让我送回去,这……不合适吧?” “那我就让小慧儿送回去,明天就送回去。”陈长生很是不悦的说道:“今天晚上,我就在你房里睡了……” 虽然四奶奶真的很想和老爷“团圆一下”,但是这个时候,她必须表现的足够“贤惠”才行,所以四奶奶并没有象以前那样百依百顺,而是笑呵呵的拉起了陈长生:“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而已,老爷又何必和夫人怄气?且先消消火气,我再夫人求个情,然后就回去陪着夫人去吧。” “我懒得理她。” “不管怎么说,都是新婚的夫妻,怎能动了真火?” 在四奶奶的反复劝说之下,陈长生的火气终于消了大半。 四奶奶趁热打铁,又拽着陈长生回到了雨儿的房中。 雨儿正爬在床上掉眼泪呢,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看到四奶奶拽着陈长生回来,赶紧抹去眼角的泪痕,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神态。 还不等雨儿开口呢,刻意做出一副“贤惠”模样的四奶奶就抢先说话了:“老爷也真的是,为了区区小事就惹的夫人生气,可真是不应该……” 明明是雨儿做错了事情,四奶奶却只字不提,反而说是陈长生的不对,其实就是给雨儿一个台阶让她顺坡下驴而已。 “老爷呀,还不赶紧会夫人赔个情?” 虽然心中确实非常的不快,但陈长生也不想在四奶奶面前让雨儿太过于下不来台,强忍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刚才我的态度确实不好,你……你别太往心里去……” 自己做错了事情,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虽然刚刚和陈长生大吵了一架,但雨儿早就以后后悔了,只是拿捏着正室夫人的身份,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此时此刻,四奶奶又把陈长生送了回来,而且又说了几句软话,雨儿顿时心中暗喜。 “我也不该和老爷争吵。”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事揭了过去,同时向四奶奶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四奶奶是何等精明之人,知道自己应该告退了。 “老爷一定要好好的哄哄夫人开心才行,奴婢先告退了。” 四奶奶前脚刚走,雨儿就把自己的那四个陪嫁丫头喊了过来,很不高兴的训斥了她们几句:“你们几个都是干什么吃的?就眼看着我对老爷发火?若是你们劝阻几句,由何至于让我和老爷闹这么大的生份?真是越来越不会伺候了。” “还愣着做什么?等着套赏不成?还不赶紧伺候老爷。” “是。” “好了,好了。”陈长生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去吧。” “是。” 四个陪嫁的丫鬟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顺手关闭了房门…… 房中再无闲杂人等,只等下夫妻二人,雨儿再也不用端着正室夫人的架子,顿时就变得温存起来,趴在陈长生的肩头开始起腻:“老爷,适才都是奴家不好,老爷千万担待则个。” “老爷还是生奴家的气吧?奴家好好的伺候老爷一回,先给老爷消消气儿,免得让四个狐媚子看笑话。” 雨儿从身后抱住了陈长生,吹弹可破的娇嫩脸庞贴着陈长生的脸不停的磨蹭着,真是百般的柔情说不清的温存…… “啥也别说了,先睡觉吧。” 雨儿显然还不想睡觉,笑嘻嘻的伸出手来,解开了陈长生衣服上的纽襻,然后就把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第290章 一模一样 夜已经很深了,隐隐的轰鸣之声从窗外传来。 如此闷热的天气,肯定是憋着雨呢。 夫妻二人刚刚“团圆”过一次,雨儿一边微微的细喘着,一边在陈长生的耳边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烛火的照耀之下,雨儿那雪白的肌肤闪耀着仿佛瓷釉一般的诱人光泽。 “奴家知道那四个狐媚子,全都有数不清的温柔手段,奴家也正在学呢,日后会把老爷伺候的更加舒坦,老爷不生气了吧?” “刚才还在生你的气呢,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你要是再温柔一些,我的怒气也就消了。” “老爷又欺负奴家。” 二人互相抚摸着,雨儿把头枕在陈长生的胸口,愈发的娇媚动人:“今天的事儿,确是奴家做错了,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我……是母亲说那吕家与我家有交情,一定要老爷帮忙……” “母亲也知道兹事体大,知道这是朝廷交代下来的案子,只是老爷想必也知道母亲的心情……” 雨儿的老爹包慕贤,虽然有个顺义伯的名号,其实就是个无职无权的空头爵爷,事实上就是被从官场踢出来了,连他那个“副采办”的差事都是陈长生帮着弄的。 众人早就看清楚了包家的没落,以前那些个亲朋好友也就渐渐的疏远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世态炎凉。 你连官职都没有了,谁还和你走动来往? 偏偏陈长生这个“乘龙快婿”又执掌着安北所这么一个要紧的衙门,那吕大人犯了事自然要求到包慕贤的头上。 能够帮人办事,而且还有那么多的礼物,立刻就让包慕贤两口子找到了昔日的那份荣耀,干脆就带着那位吕夫人来到了家里…… “等到天亮之后,我就让父亲母亲把吕家的这些礼物给他们送回去。” “这就对了。”陈长生说道:“虽然这个什么吕大人不是要紧的人犯,但翠云书寓的这个案子早就被《同文报》刊出来了,弄的妇孺皆知,真的不能沾这个包。” “以后哇,官场上的事情,尤其是有人送礼,你可千万不要理会。” 陈长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清廉如水的官员,他确实曾经收受过很多钱财礼物,甚至连小慧儿妹子都帮着他收过礼呢。 但收礼和收礼不一样。 就比如说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他们那些人,时不时的就会把陈长生应得的“那一份”送到家里来,小慧儿也总是照单全收,但那是另外一回事。 安北所内部,谁应该拿多少好处,本就是早就有一套“规矩”,而且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他们那些人全都是陈长生的直属部下,他们很清楚的知道什么样的钱可以拿,也知道什么样的钱绝对不能碰,根本就不需要陈长生操心。 该拿的一点都不少拿,不该拿的连一文钱都不会碰,这就是陈长生的原则。 象雨儿这样随随便便就收下人家的礼物,一个弄不好就要出大事情的呀。 “奴家已经知道了,以后再也不理老爷的事情,尤其是官场上的事儿,免得给老爷惹麻烦。”雨儿笑着的愈发温柔了:“这些为了把吕大人捞出来,那吕夫人还真是下了血本,不仅送来了两柄玉如意,还有不少的金银首饰,更有个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什么宝贝?” 雨儿一字一顿的说道:“夜——光——杯。” “吕夫人说,这夜光杯是他们家里的传家宝。”雨儿小姐有些不舍的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夜光杯呢,只是终究不是咱们家的,等天亮了就给他们送回去……” 夜光杯? 陈长生顿时就来了精神,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打开了桌子上的锦盒,看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杯子! 这就是夜光杯? 你可别逗了。 这不就是有机玻璃嘛! 这个所谓的夜光杯,无论质地还是样式,都是那么的熟悉,分明就是以前陈长生从二十一世纪弄过来的工艺品。 陈长生曾经把这个夜光杯交给牛大胆去贩卖,也不知是怎么就落到了那位吕大人的手中,还说成是价值连城的传家宝,专门送到了陈长生的家里来,甚至还惹出了夫妻之间的一点不愉快。 什么狗屁的传家宝,纯粹就是胡说八道。 这玩意就是有机玻璃的工艺品,一套四个,并夕夕上才卖十九块九,而且还包邮呢。 添加一点荧光材料,就说是夜光杯,这种把戏也就是骗一骗古人而已。 陈长生顿时就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了,干脆吹熄了桌子上的烛火,正要回到床上去睡觉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物件一般,陈长生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那个所谓的“夜光杯”。 黑暗当中,这个杯子闪耀着幽幽的毫光,杯身上的那个“寿”字格外的显眼。 陈长生立刻就呆住了。 “老爷,别看了,那东西虽好,终究是要送还给人家的,赶紧床上来睡觉吧?” 雨儿的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一道妖冶的闪电划破天际,轰鸣的雷声滚滚而来。 憋闷了很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雨点子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阵阵脆响。 陈长生还在死死的盯着那个月光杯。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自己让牛大胆卖到当铺里的那个所谓的“夜光杯”,是就一个“福”字杯。 他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那套“夜光杯”总共有四个,杯子上的荧光材料分别是“福”“禄”“寿”“喜”四字,其中的那个“福”字杯已经卖掉了,另外的三个杯子还在库房里头放着呢。 原本以为吕夫人送过来的这个夜光杯,就是当初自己让牛大胆卖掉的那个“福”字杯,但显然不是如此。 “老爷,你怎么了?” 虽然在黑暗当中根本就看不清陈长生脸上的表情,但雨儿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陈长生二话不说,顺手扯起一件衫子往身上一披,抓起桌子上的夜光杯就冲出了门去。 “老爷,你要做什么去?” “我去找小慧儿。”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陈长生早已经冲了出去,在倾盆大雨当中径直来到了东厢,用力敲打着小慧儿的房门:“慧儿,慧儿……” “哥?”小慧儿妹子显然正谁的迷糊着呢,用慵懒的声音随口问道:“什么事儿啊?” “你赶紧把库房的钥匙交给我。” “干嘛?” “我去找点东西?” “找啥?” “我放在库房里的那三个夜光杯还有吗?” “有哇,就房子在库房北边第二个架子的下面……算了,还我是帮你去找吧。” 时间不大,披着衣裳的小慧儿妹子就打着哈欠出来了,狂风暴雨让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赶紧又拿起了一柄雨伞,提上了一盏油纸灯笼…… 兄妹二人共同举着同一把雨伞,淌着四下横流的雨水来到了库房门口。 小慧儿妹子从脖子里解下那把很大的钥匙,打开了库房的大锁头。 在这个雨水绵绵的季节当中,库房的门都变紧了,门轴转动的声音也不再那么清脆,吱吱嘎嘎的好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子在相互摩擦。 陈长生用力推开库房的大门。 空空荡荡的库房里隐隐有些霉变的味道。 小慧儿提着灯笼,带着陈长生绕过了前面的粮仓和钱柜,来到最后面的那一大排木头架子之前。 打开了木头架子下面的那个小箱子,提着灯笼照了照:“喏,那三个杯子全都好端端的放在这里呢。” 陈长生急不可待的拿起了那三个晶莹剔透的杯子,一个挨一个的仔细验看。 那个“寿”字杯还在,根本就没有失窃。 “哥,你担心咱们的宝贝被小贼偷了去么?”小慧儿妹子嘻嘻的笑着:“你放心好了,库房有我看管,保证万无一失,就算是把我自己弄丢了,也绝不会丢了库房里的东西……” 若是存放在库房里头的“寿”字杯真的被小贼给偷走了,陈长生也不会在乎,反正那玩意根本就不值钱,只不过是自己用来糊弄古人的道具而已。 但眼下的情况,根本就不是“寿”字杯被弄丢了,而是多出来一个。 当陈长生从怀里摸出吕夫人送过来的那个“寿”字杯之时,小慧儿妹子一下子就愣住了。 “俩?怎么会有两个呢?” 连个样式完全相同的杯子,在昏暗的库房中闪耀着相同的毫光,尤其是杯身上的那个“寿”字,是那么的显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慧儿妹子稍微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第二个杯子也是哥从仙界带回来的吧?” “若是我带回来的,那就好了。”不知不觉之间,陈长生的神态已经有些扭曲了,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就好像是在嗓子里塞进了一团猪鬃:“可惜不是。” “这不是你带回来的?那……”小慧儿妹子虽然性情淳朴,但却一点都不傻,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刑部一个犯了事儿的官员送过来的。” “他怎么会有仙界的东西?” “我也奇怪呢。” “哥,”小慧儿妹子的声音在微微的发抖:“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大,你一定要好好的问问清楚。” “我肯定会问的清清楚楚。”陈长生嘱咐道:“这个事情,你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就可以了。” “我懂。”小慧儿妹子用力的点着头,她的声音压抑的能让人窒息:“我知道这事很大……” 第291章 关键线索 一场大雨过后,碧空如洗,空气清新极了。 当陈二毛来到陈长生的署房之时,陈长生正在俯首案前看着桌子上的卷宗。 “陈大哥,”陈二毛总是故意不用“陈指挥”的官称,而总是称陈长生为“陈大哥”,借以彰显自己和上司之间的亲近关系:“你找我?” “牢房里头是不是有个名叫吕仁恒的罪员?刑部的。” “有……有啊……”一直以来,作为安北所的指挥使,陈长生从来都不过问这些具体的事情,这让陈二毛有些吃不准,不知道陈长生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大哥,你怎么问起这个人来了?” “我就是随便问问,他的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这次的“翠云书寓”案,光是刑部和礼部的官员就抓了一大串,再加上乱七八糟的涉案人员,足足有上百人之多,陈长生不问那些要紧的首犯,却问起这个微不足道的吕仁恒,愈发的让陈二毛吃不准了,所以回话的时候格外小心:“这个吕仁恒……他犯的那点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你这个狗东西,真是越来越奸猾了。”陈长生笑骂了一句:“想不到你小子也学会了用模棱两可的那一套说辞,他犯的事到底是大还是小,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被陈长生笑骂了几句,陈二毛的心里反而有底了,立刻就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这个吕仁恒的罪行,还不是陈大哥一句话的事儿?” 陈二毛可以算是陈长生的嫡系心腹了,只要陈长生想办他,就算那吕仁恒真的清清楚楚,陈二毛也能把给他扣一个十恶不赦的重罪。若是陈长生想放他一马,就算他真的有什么罪过,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把他带过来。” “带到这里来?” “对,我亲自审问一下。” 陈长生几乎从来没有亲自审问过什么犯人,这个命令让陈二毛感到很意外,但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老老实实的把那个吕仁恒带进了陈长生的署房。 “好了,你先下去。”陈长生朝着外面努了努嘴儿:“没什么事儿的话,不要打搅我审理罪员。” 陈二毛顿时心领神会:肯定是有什么人给陈指挥“递话”了,所以他才会亲自审问,只是不知道陈长生想要置他于死地,还是想放过他。 这不是陈二毛应该知道的事情,他也不敢胡乱打听,乖乖的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把房门给掩上了。 这个吕仁恒,显然刚刚被严刑拷打过,身上还带着斑斑的血迹,神情显得极是萎靡。 陈长生慢慢的站起身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陈长生那如同锥子一般的目光,让这位吕仁恒吕大人感到十分的畏惧,“噗通”一声就跪倒在陈长生的脚下:“冤枉,下官冤枉啊……” 但凡是被捉进来的官员,全都会大喊“冤枉”,陈长生都已经习惯了,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位吕大人是不是真的冤枉,依旧死死的盯着他。 那个“寿”字杯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难道说这位吕大人也和自己是一样,是穿越者? 陈长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好半天,却很难从他的身上看到哪怕一丁点的穿越者应有的那种气息。 长时间的凝视,让这位吕大人愈发的心中发毛了,连喊“冤枉”的嗓门都低了不少。 陈长生并没有说起和案情有关的任何话题,而是不动声色的说道:“吕仁恒,你们家和我岳父家是旧识?” 听了这句话,吕大人的眼睛里陡然迸射出希望的神采,赶紧说道:“我家与包家……顺义伯府上是世交啊,真真的就是世交,我们两家世代交好,乃是刎颈之交……” 所谓的“世代交好”“刎颈之交”,不过是这位吕大人为了得到陈长生的关照的夸大其词,他和包慕贤或许确实有些交情,但却远远没有他说的那么深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陈长生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怪不得你的家眷会走我家夫人的关系呢……” 那把关系找到陈长生的家里去,顿时就让这位吕大人看到了某种虚无缥缈的希望,他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雨儿姑娘……尊夫人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就在这位吕大人准备和陈长生攀交情的时候,陈长生却故意做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用力的摆着手说道:“你犯的这点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你的家眷公然给我送礼,这事就不好说了。” “这叫行贿,想必吕大人应该是懂的吧?若你没有犯下滔天罪行,又怎么会拿着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给我送礼呢?” 虽然陈长生说的无风无火云淡风轻,听在吕大人的耳中却如同末日降临一般:“贿赂?罪员绝无此意,一概不知啊,真的一概不知,全都是家人胡乱……” “行了,行了,那些金银珠宝还有那个价值连城的夜光杯,现在就在我的家里,那就是罪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陈长生的语气愈发森然起来,从怀里掏出那份礼单:“你一年的俸禄才有多少?若不是徇私枉法,怎么会有这么多财物?” 安北所的手段,吕仁恒早已经品尝过了,只要到了这个地方,就算是石头也能榨出三两油。 莫说吕仁恒这种微不足道的罪员,就算是王公贵戚,也能安上一个大的吓死人的罪名,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不是受点皮肉之苦那么简单了。 一个弄不好,就是身死族灭的凄惨下场啊。 更何况,吕仁恒本就不是什么清廉如水的官员,真要的办他的话,就算不用刻意的罗织罪名,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屏退左右吗?”陈长生的面色稍稍温和了一些,但讲话的语气却更加的森严阴冷:“这是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解释清楚,你这些个家产是怎么来的,或许我还能看在岳家的情面上,帮你周旋一二。若是你说不清楚的话,那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不知不觉之间,就把“翠云书寓”案转移到了“巨额家产来源不明”的问题上。 这位吕大人哪里还敢隐瞒,立刻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说起了这些年来,他到底收了多少钱…… 从他的供述当中就可以得知,他的绝大多数家产都是在建文年间得来的:除了地方官员送给京官的“年节钱”、“常例银”“冰敬碳敬”之外,还有很多笔见不得光的收入…… “就只有这些了么?” “真的只有这些了,罪员不敢隐瞒。” “你家夫人送的那个夜光杯,可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陈长生故意把那个工艺品说成宝贝,一来是用来表示自己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再者也是为查清楚这东西的来路:“这么贵重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你好像还没有说清楚吧?” “那个夜光杯,是别人送的。” 陈长生立刻就感觉到自己已经距离真相很近了,马上就声色俱厉的追问了一句:“谁送你的?” “那是在建文三年……哦,不,”这位吕大人赶紧修正了自己口误:“是在洪武三十四年的冬月,罪员奉命督办秦长秋侵占民田案,那秦长秋为了保命送给罪员的。”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不敢有半字虚言。” “你这么说,我也不敢这么信,我得再去找找那个秦长秋,仔细的问问清楚。” “这……那个秦长秋已经死了。” 死了? 那岂不是死无对证? 陈长生对这个吕仁恒的疑心一下子就提高了好几倍,他甚至开始怀疑他就是和自己的一样的穿越者。 陈长生用的目光瞪着他:“那秦长秋是怎么死的?” “秦长秋奉命剿灭……”还不等他把这句话说完,立刻就又改了口:“那秦长秋助纣为虐,竟然妄图抵抗王师,已死在山东了。”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秦长秋肯定不是穿越者:但凡是个穿越者,就必然知道靖难之役的最终结果,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投到燕军的阵营当中,而不会为了建文朝廷和燕军死磕到底。 哪有这么傻的穿越者? “你说那夜光杯是秦长秋送你的,但他却早已身死,这不就是死无对证了吗?” “不是死无对证,虽然那秦长秋早就已经死了,但他的家眷还在呀。”吕大人急赤白脸的解释着:“他的家小亲眷还羁押刑部大牢里头,陈大人一问便知……” “我肯定会问的。” 陈长生又把陈二毛喊了过来:“二毛啊,你把罪员吕仁恒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是。”陈二毛也不知道陈长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专门问了一句:“怎么看管?”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陈长生想高抬贵手放这个吕仁恒一马,自然就不会再严刑拷打。若是陈长生想往死里整他,那就更好半了…… “该怎么看管就怎么看管,只是先不要再用酷刑了。” “明白了,明白了。” 陈长生二话不说就上了马车,直奔刑部大牢而去…… 第292章 线索断了 “陈指挥?”刑部的刘司正是陈长生的老熟人了,他成亲的时候刘司正还送了一份厚礼呢:“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 “这不一样,你来刑部大牢肯定是为了公事。”刘司正朝着左右打了个眼色,那些人立刻就“很懂事”的退了出去,他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陈指挥啊,翠云书寓的那个案子,你们安北所审的怎么样了?” “这不正审着嘛。” “我有几个朋友……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刘司正毫不避讳的说道:“有两个和我交情不错的官员,卷入了这个案子当中……” “他们托了你的关系?” “就算是吧。”刘司正小心翼翼的说道:“若不是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同文报》把这个事情捅出来,其实根本就没有我们刑部什么事,最多也就是把礼部的那些王八蛋办几个,但这个事情弄的满城风雨舆论滔滔,朝廷不得不严查严办……” 刘司正说的太对了。 翠云书寓这个案子,说到底还是礼部的主要责任,毕竟那教坊司是属于礼部的。之所以牵扯到刑部,就是因为《同文报》已经刊了这个事情,弄的妇孺皆知,朝廷不得不办成一个大案,连刑部都被卷了进来。 虽然刑部的那些官员也不是什么白莲花,但真要是说起责任和罪行,反而相对要轻一些。 这个案子的关注度很高,陈长生可不敢胡乱答应什么。 “我知道这事不好办,若是好办的话我也就不用麻烦你了。”刘司正伸出两根手指在陈长生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苦主儿走关系走到我这里来了,偏偏我又和那两个官员有点交情,毕竟已经犯了事,希望陈大人高抬贵手,嘿嘿……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个刘司正本就是看守刑部大牢的“牢头儿”,只不过级别更高一点而已,这里头的那些事情他比谁都懂,他很清楚的知道应该怎么做,而不是傻乎乎的拿着大笔的银钱直接贿赂陈长生。 “我不敢说一定保他们平安无事,只能说不给他们加罪。” “这就够了。”刘司正随手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名字,让陈长生看了看。 陈长生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这二人的名字。 “刘司正,我今天过来是想提审几个犯人,和翠云书寓有关的犯人。” “翠云书寓案的罪员不是全都羁押在你们安北所么?怎么跑到我这里来要人了呢?”刘司正一边说着,一边点燃那张写有人名的小纸条,眼看着这张纸条在自己的手中化为灰烬。 “牵扯出了一些别的陈年旧案。” “陈指挥想提审什么人呀?” “秦长秋的家眷,应该还在大牢里头吧。” “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大牢里头。” “我想单独提审他们,可以吗?” 刘司正哈哈大笑着说道:“你就是不说,我也得让你单独提审,无论你审出什么来也好,审不出来也罢了,全都是你陈指挥的首尾,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刘司正可真是油滑,首先就把自己的关系撇了个干干净净…… 陈长生首先提升了秦长秋的长子。 象这种早已经结案的案犯,在监牢当中的日子其实很算可以,至少不用再遭受严刑拷打,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做苦工也就是了。 突如其来的提审,往往意味着牵扯到了别的案子,这让他显得非常不安,始终跪在那里根本就不敢看陈长生一眼。 “你认得这个东西吗?” 他抬眼看了看陈长生手里的那个“寿”字夜光杯,旋即又很快低下头去:“认得,这是小人家里的夜光杯。” “好好说说,这东西是送给谁的?” “想当初,家父牵扯到一桩夺占民田案,为了脱罪,小人就将此物送给了刑部的吕大人?” “哪个吕大人?说清楚一点儿。” “刑部堂官吕仁恒。” 看来,那个吕仁恒没有说谎,这东西确实就是秦家送给他的贿赂之物。 “说说这东西的来路。” 无论哪个历史时期,当铺从来就不仅仅只是典当东西那么简单,还做着放贷吃息的生意,所以很多官员都热衷于开办当铺,秦家也不例外。 在建文三年的冬月的某天,有个人走进了店铺,拿出了这个月光杯做了“死当”——就是直接卖给当铺的意思。 当铺的掌柜觉着是一个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当即了出了当票买下了此物。 恰好秦家需要给吕仁恒送礼行贿,干脆就送给了吕大人。 这个夜光杯的来历就这么简单。 “你还记得当初变卖这个夜光杯的是什么人吗?” “小人不知,小人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人。” 身为官宦子弟,肯定不可能亲自经营当铺,而是雇了一个掌柜,所以他并没有亲眼见到过拿着夜光杯走进当铺的那个人。 但这不要紧,就算他没有见过那个人,当铺里的掌柜肯定见过。 只要线索还在,顺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下去,就一定可以找到当初变卖夜光杯的那个人。 但这仅仅只是陈长生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事实上他已经不可能再查出什么了——因为当初的那个当铺掌柜早已经音讯全无。 就在燕军打进京城的那个纷乱夜晚,当铺的掌柜就知道秦家已经彻底完蛋了,干脆了席卷了当铺里的大量财物,来了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跑的无影无踪。 当时燕军刚刚进城,局面一片混乱,谁也不知道那个掌柜逃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典当了那个“寿”字夜光杯。 这就意味着线索已经断了。 “嗯,好了,你先下去吧。” 紧接着,陈长生又提审了秦长秋的次子。 秦长秋的次子虽然更年轻一些,但却生的十分健壮,虬结的络腮胡子和乱蓬蓬好像烂毡片般的头发几乎生长到了一起,再加上长时间的苦役,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的多,但他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你可认得此物?” 当陈长生再一次拿出那个“寿”字夜光杯的时候,这人立刻就点了点头:“认得。” 又问了几个刚才曾经问起过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几乎如出一辙。 “……秦叔同那狗贼,原本是我的一个族叔,我父对他极是信任,让他代为经营家里的当铺……那贼听说燕军……王师已经打进了京城,知道我家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竟然起了歹心,将当铺的银钱和一应值钱的物件席卷一空趁机逃走,也不晓得躲到了什么地方逍遥快活……” 二人的说法基本相同,很多细节都能对得上,由此可以看出,他们说的应该就是真实的事实。 肯定是有什么人,把那个“寿”字夜光杯带到了大明朝,然后就卖给当铺换取了一大笔银钱,再然后秦家就用这个月光杯贿赂了吕仁恒,现如今吕仁恒的老婆又把夜光杯送给了陈长生…… 虽然陈长生已经大致的描绘出了这个“寿”字夜光杯的“传承路线”,但却不知道当初把这东西带到大明朝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建文三年冬月…… 想当初,陈长生第一次来到大明朝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时间。 那个人出现的地点也和陈长生完全相同:都是京城! 至于那个神秘人做的事情,也和陈长生大差不差,都是利用超越时代的物品换取银钱。 既然陈长生能够来到大明朝,别人穿越一下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那个神秘的家伙到底是谁呢? 按照时间推算,那个人和自己一样,至少在前年的那个冬天就已经来到了这个时空。 在这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如果还有什么别的穿越者在京城的话,陈长生早就应该察觉到了。 但他却始终没有察觉。 要不是因为极偶然的缘故,亲眼见到了第二个“寿”字夜光杯,陈长生永远都不会想到还存在另外一个穿越者。 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我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是不是也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呢? 这是一个很要紧也很严重的问题。 仔细想来,自己并没有留下太多会格外引人注目的东西:既没有大批量的生产青霉素,也没有大量钢铁制造蒸汽机,而且京城又这么大,就算真的还有另外一个穿越者,应该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无论是开当铺也好,弄眼镜店也罢,都是这个时代原本就有的东西,自己只不过是“稍做改进”而已,做的一点都不起眼。 至于说染坊和化妆品,陈长生已经足够的小心翼翼了。 如果那个穿越者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肯定早就找上门来。 既然他还没有来找自己,那就足以说明自己还没有暴露,至少还没有进入到“他”的视野范围之中。 这个发现,让陈长生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他已经暗暗的做好了打算:尽可能的隐藏自己,尽可能的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抢先发现对方。 抢先发现,就意味着主动。 第293章 贴身的丫鬟 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 虽然太阳已经落山,却依旧燥热难耐。 陈长生推开书房的窗子,想不到窗外的风也是热的,干脆就又顺手关上了窗户,有些焦躁的坐在躺椅。 “老爷。”芍药是夫人的陪嫁丫头,总是唯夫人之命是从:“夫人说时辰不早了,老爷该休息了。” “我想静一静,你先下去吧。” “夫人说……” 或许是因为心情烦躁的缘故,陈长生很罕见的发了火,朝着这个丫鬟吼了一嗓子:“下去,别再烦我。” 芍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 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但线索却已经断了,这确实让陈长生非常非常的郁闷,虽然他总是做出一副浑然无事的样子,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那种隐隐的不安还是表现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渐渐暗淡下来,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桃儿轻手轻脚的走进了书房,将挑盘里的一盏“冰镇酸梅汤”放在陈长生的手边,如同往常一样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又轻轻的罩上了灯纱…… 这个桃儿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因为伺候的久了,最能揣摩陈长生的心情,她早就很敏锐的看出陈长生的心情很糟糕,所以根本就不敢打搅,只是默默的收拾了一番,然后就跪坐下来,轻轻的手捏着他的腿脚…… 这个桃儿,可比刚才那个芍药懂事多了。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来,因为三奶奶为了“开分店”的事情再次去往扬州,陈长生干脆就把她“调”到了自己身边,很是有点“贴身丫鬟”的意思。 桃儿真的很懂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只是很体贴的帮陈长生捶腿捏脚,服侍的十分“到位”。 “桃儿,有个事你帮我想一想……” 桃儿依旧没有说话,她在等着陈长生把这句话说完。 “比方说,有一个贼,偷了很多金贵的东西,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一个贼。”陈长生说的这个“贼”其实就是他自己:“然后这个贼忽然发现,还有另外一个贼,那个贼和他一样,藏的非常深……” 桃儿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昂起娇嫩的脸庞,等待着陈长生继续说下去。 “那个贼要如何才能找到另外一个贼?” “恐怕是找不到的吧?”桃儿把陈长生的小腿放在自己的腿上,继续轻轻的揉捏着:“大家都是贼,都知道对手的手段,哪能那么容易就把对方找出来呢?” “如果第一个贼已经知道了第二个贼的存在,而第二个贼却不晓得还有一个同行,他就已经非常危险了。被找出来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抢先发现对方的存在,就占据了极大的主动,这就是陈长生目前的优势。 桃儿说的很对,这种事情很难在急切之间把对方找出来,但只要细心观察缜密从事,迟早会发现对方的蛛丝马迹。 陈长生的心情终于开始转好了许多,他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顺手端起手边的冰镇酸梅汤喝了一大口。 一股清凉舒爽的气息顺着喉咙到了胸腹之间,说不出的畅快。 桃儿能明显感觉到陈长生的心情开始变好了,故意往前欠了欠身子,炫耀一般向陈长生展示着自己脖子上的那个“大铜环”:“今日和杏儿出门游玩的时候,见到这个脖圈实在好看,干脆就买了下来,老爷瞅瞅漂亮不漂亮……” 这个看起来很大的铜环,正式的名字叫做“湘锁”,其实就是一个项圈。采用“扭麻花”的工艺制作而成,还镶嵌了几条银丝,看起来虽然很好看,其实根本不值几个钱。 而且京城一带的女子,习惯于佩戴项链,而不是这样的项圈,也就只有桃儿这种老家在长沙府的小姑娘,才会喜欢这种极具地方特色且又非常小众的首饰。 “你攒几个钱可不容易,别总是胡乱买东西。” 如同桃儿这种买来的丫头,就是人们常说的“家奴”。 家奴和雇奴是不一样的,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她们没有真正意义上“工资”。 除了一点少的可怜的“例钱”之外,最主要的收入就是主人高兴的时候给的赏赐。 三奶奶本就出身微寒,对于身边的丫头很是宽容,时不时就赏她们几个钱,但通常不会太多,也就是十文二十文的意思一下而已。 除此之外,就是陈长生给的赏赐了。 陈长生给下人的赏赐堪称“豪阔”,前几天才刚刚赏给桃儿好几粒银豆子呢。 “奴婢已经攒了不少私房钱,足足有三两多了呢。” “才积攒了三两多银子,就这么开始翘尾巴了?” “奴婢早就想好了,只要用心的服侍老爷和三奶奶,这辈子必然不会少了衣食。”说到这里的时候,桃儿偷偷的瞟了陈长生一眼,四目相对之际,立刻就又低下头去,脸色却已没来由的变红了:“三奶奶说了,要是哪天把老爷伺候高兴了,说不准老爷还会给奴婢一个天大的赏赐呢。” 桃儿是三奶奶身边的通房大丫头,虽然年纪轻轻,但该懂的全都懂,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归宿:只要能讨了三奶奶和老爷的欢心,说不准哪天就能成为三奶奶那样的姬妾。 虽然姬妾的家庭地位很低,但却比通房丫头要强的多,这也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陈长生怎能听不出桃儿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眼下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你伺候的很好,老爷我也很看重你,要不然怎么会让你到书房里来服侍却不选别人呢?” 听了这句话,就好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似的,桃儿立刻就抬起头来,神态却愈发的羞涩了……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珠帘碰撞之声,雨儿迈步走进了书房。 桃儿赶紧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夫人……” 雨儿乃是堂堂的正室夫人,连三奶奶本人都不放在她的眼中,又怎么会把三奶奶房中的丫鬟当回事? 甚至懒得看她一眼。 “老爷,莫要太过于劳累了,早些回房安歇了吧。” 既然夫人亲自来请了,陈长生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夫妻二人刚刚从书房里头出来,陈长生就看到了芍药正直挺挺的跪在阶下,头上还顶着一盏油灯! 顶灯,是内宅当中对于丫鬟的一种惩罚方式,就是让犯了错的丫鬟头顶一盏油灯跪在外面,什么时候灯油熬完了,才能起身。 这种惩罚方式虽然没有棍棒相加的粗暴,但却同样是一种折磨。 顶灯的时候,绝对不能把灯油泼洒出来,更不能让油灯熄灭,要不然就会挨打。而且长时间的保持跪姿,还要用双手扶稳油灯,那个滋味……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了。 看着可怜兮兮的芍药,陈长生有些无奈的说道:“算了,起来吧。” “这几天来,老爷心情不好,芍药惹了老爷的不高兴,就应该罚她顶灯。” “就算我心情不好,也不至于和一个小丫鬟计较,起来吧。” 芍药却不敢起身,只是偷偷的看了夫人一眼。 “看我做什么?老爷宽宏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这次就饶过你了,还不赶紧谢过老爷?” 听了这句话,芍药才放下了顶在头上的那盏油灯,朝着陈长生磕了头:“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回房休息去吧。” 芍药起身要走,夫人却又把她唤了回来。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因为芍药是雨儿陪嫁过来的丫头,所以不称“夫人”,而是使用“小姐”这个旧称。 雨儿夫人冷冷的看了陈长生身后的桃儿一眼,随口说道:“老爷的书房是个细致的地方,你这种粗手大脚的丫头就不要在书房里头伺候了。” “芍药啊,以后你要仔细些。”雨儿夫人说的轻描淡写:“从明天开始,你就在书房里头伺候着,别让其他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夫人的这一番安排,看似是惩罚了自己的陪嫁丫头,其实就是趁机让芍药贴身伺候陈长生,彻底断绝了桃儿接近陈长生的机会。 那三奶奶本就是狐媚子,她房里的丫头肯定也是风骚入骨的小狐狸精,总是和老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趁早绝了她的念想,免得她总是在老爷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这一番安排顿时就让桃儿慌了神儿,但这毕竟是夫人的命令,她根本就不敢违背,只能向陈长生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你先下去吧。”陈长生朝着桃儿笑了笑:“哦,对了,反正你也闲着没事,去帮我准备一份礼物吧。” 低眉顺目的桃儿怯怯的问了一句:“也不知老爷要奴婢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明日我要去往魏国公府上,准备一份常礼就行。不需要太贵重了,但也绝对不能太寒酸,要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我问小慧儿好了。” “是。” 乖巧的桃儿很顺从的退了下去…… 第294章 削藩策 “上钩了,上钩了。” 眼看着水面上的浮漂微微晃动了几下,徐静昌就忍不住的大呼小叫起来:“鱼儿上钩了,爹,收杆啊,赶紧收杆,要不然鱼儿就要溜掉了呢。” 老公爷徐增寿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儿子的叫喊之声,依旧垂着眼皮似乎闭目养神,只是淡淡的说道:“浮漂虽然动了,那只不过是鱼儿在试探,这个时候起杆必然一无所获。” 又过了片刻,鱼漂儿晃动的更加剧烈,老公爷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先是微微晃动了几下鱼竿,然后猛然一提,一尾青鳞在鱼线的牵引之下跃出水面,稳稳的收入鱼篓当中。 “钓鱼,最讲究的就是个心境,只有足够的沉稳,才能收获满满。”右手边那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面带微笑的说道:“反正也是自家的鱼塘,若换做是我,就先把塘里的鱼儿饿上十天半个月,等鱼儿饿极了再下诱饵……” 老公爷徐增寿微微一笑:“殿下事务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也容不得慢慢腾腾,自然要讲究些手段,只是那么做就再也没有了钓鱼的意境。” “仁者乐山而渔者乐水,钓鱼人的心中自有一片江湖,无论是碧波万顷还是山野水洼,都是一方世界。” “钓鱼可急不得,需要很大的耐心才行……等再钓几尾上来,好让殿下尝尝我做鱼脍的手艺。” 老公爷徐增寿正是兴致勃勃的说着钓鱼的道理,那个年轻人却猛然拔出腰间的长刀,朝着水中一阵乱捅乱刺。 后花园的这个池塘本就很浅,鱼儿挤挤挨挨的,几番捅刺之下,池塘的水面上顿时泛起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嫣红,片刻之间就有七八尾肥大的鱼儿翻着肚皮漂到了水面之上。 那年轻人抄起网兜顺势一捞,登时就收获满满,哈哈大笑着说道:“老舅爷说的虽然有理,但却太过于麻烦了。反正也是自家的鱼塘,还是如同我这样干净利索……” 老公爷徐增寿苦笑着说道:“汉王的手法虽然利索,终究是太过于简单粗暴,钓鱼可不是这样的……” “只要能吃到鱼,又何必在乎手段?” 徐增寿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陈长生就已经来了。 “陈长生给老公爷见礼,不知老公爷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正经的事情。”徐增寿指着那些鱼儿说道:“六月雷,鱼儿肥,这些个家养的鱼儿已经很肥了,也该上桌了,请你来尝尝美味。” 老公爷徐增寿特意让陈长生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吃一口鱼那么简单,但既然他没有明说,陈长生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 “哦,对了。”就好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指着身边那个腰胯佩刀的年轻人说道:“这是汉王殿下,恐怕你还不认得吧?” 汉王? 朱棣的次子朱高煦? 陈长生确实没有见过这位皇子殿下,赶紧行了大礼:“下官安北所指挥使陈长生,拜见汉王殿下。” 这位汉王殿下,没有丝毫倨傲之态,只是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就像个江湖人那样呵呵一笑:“什么下官不下官的,老舅公早就说了,今日只是来品尝他养的肥鱼,不论尊卑。” 陈长生正要继续说点什么,一旁的老公爷徐增寿已经笑呵呵的开口了:“这是在家,不是在朝堂之上,也不必叙什么礼节,全都坐了,尝尝我的手艺。” 几张小小的矮几摆开了,老公爷徐增寿手持一柄玲珑的小刀,以无比熟练的手法将那些新鲜的鱼儿分割,切片,片刻之间就制成了一碟子鱼脍——也就是生鱼片。 徐静昌把第一份生鱼片端到了汉王的面前。 这位汉王殿下朱高煦,虽然还很年轻,却生就了一副密密匝匝的络腮胡子,这让他的样貌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一些。鼻梁高挺,双目微陷,浓密的头发用一方白色的束发巾子简简单单的包了一下,彰显着简洁干练的气质,深深的眼窝让他的那双眼睛显得不是很大,且自有一种锋芒毕露的锐气。 鱼脍这东西,讲究的就是细嚼慢咽细细品味,但汉王朱高煦却根本不理会这些,大吃大嚼,把那些鱼脍咬的汁水横流,显得有些粗野…… “殿下,这位陈长生陈指挥,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我早就知道他。”朱高煦哈哈大笑着指了指陈长生:“以前孙成岩报功的时候,我就在军功簿子上见过他的名字,后来老舅爷被困,也是他想方设法的营救,功劳不小哇。” “殿下谬赞了,那是老公爷的福气大……” “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谁也抢不了,用不着说这样的客套话。”汉王朱高煦似乎已经吃饱了,推开面前的杯盏碗碟:“就比如说这一次的翠云书寓案,就办的很好嘛……” 翠云书寓案,曾经在《同文报》上刊发过,弄的满城风雨。但这个案子之所以牵连了那么多官员,把数不清的乌纱帽打落在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有汉王他们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要不然的话,这个案子也不过就是个常规的弊案而已,根本就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朝堂上的文官,大多支持太子,但宗室、勋贵和武官却支持汉王。 因为这个案子牵扯到了很多文官,汉王等人就把这个案子作为削弱太子的工具……其实就是兄弟相争的结果而已。 这个深层的原因,不论是老公爷徐增寿还是汉王朱高煦,都不会在陈长生这种小人物面前提起。 安北所本就属于军中的组织,说起来陈长生这个指挥使就算不是什么军中将领,至少也是个武官了。而且陈长生不仅和徐增寿有些渊源,更是孙成岩的继任者,自然会被汉王是为站在自己阵营当中的一份子。 “陈指挥呀……” “下官在。” “坐,坐……”朱高煦朝着起身行礼的陈长生摆了摆手:“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嘛,在老舅公家里不论尊卑官职,就是闲谈莫论而已。” 闲谈莫论? 堂堂的亲王,皇子殿下,到一位公爵府中,还特意邀了陈长生过来,就仅仅只是为了吃鱼脍和闲聊? 陈长生绝对没有那么天真! “翠云书寓的案子,你办的很不错,一扫我朝的贪官墨吏,深得父皇的欢心。”和老公爷徐增寿相比,汉王朱高煦显然没有那种深远布局的谋略和沉稳,他显得有些太过于简单粗暴了:“但朝廷里的事情,千头万绪,我朝初建更是有许许多多的大事要事……左都副御史陈英又上了一道折子,参劾谷王,说他僭越逾制什么的,还罗列了乱七八糟的十几条大罪。惹的父皇很是不悦,当场就把陈英骂了个狗血淋头……” “谷王乃是太祖洪武皇帝的子嗣,是父皇的兄弟,漫说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真的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轮不到他陈英胡说八道啊。” 听了这一番话,陈长生的心头立刻就升腾起了两个大字:削藩! 谷王是朱元璋的儿子,也就是朱棣的兄弟。不仅手握重兵而且执掌宣府,是着名的九大边王之一,位高权重可见一斑。又因为在靖难大战的最后时刻投靠了朱棣,朱棣给了他大量赏赐:女乐、车马、仪仗什么都就不必说了,还额外赏赐了数不清的金银。尤其是前些日子,考虑到宣府是贫瘠苦寒之地,永乐皇帝还很“贴心”的把他的封地从宣府改到了长沙府,直接就让他去长沙府“享福”去了。 把谷王调离经营了十来年的老巢,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 这就是要削藩呀。 天下人都知道,建文皇帝就是因为“削藩”二字逼反了朱棣,以至于丢了江山,但这并不表明削藩就是错的。 其实,朱棣本人比谁都清楚,削藩之事势在必行,只不过是朱允炆战败了而已。 朱棣的江山就是因为“反对削藩”而来,他才刚刚坐上龙椅,就又要执行建文朝的削藩策,虽然这是一种绝对的必要,但却绝对不能再提起“削藩”二字。 削藩是肯定要削的,但却不能这么说,要不然就真的是在打自己的脸了。 “父皇的意思呢,就是派遣一位老成持重的老臣,去往长沙府表示朝廷的宣慰关切之意。” 朱高煦说的这些,其实就是走走过场做一做表面工作,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皇帝对藩王的“亲切关怀”。 “为了正朝纲,为了靖流言,那些泼在谷王身上的脏水也不能视而不见,僭越呀、逾制呀甚至是谋反什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也要查个清楚才好,还谷王一个清白嘛。”说到这里的时候,连朱高煦自己都笑了:“但这个事情吧,毕竟关系到谷王的名誉,还有朝廷的殷殷之意,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去查,只能私下里查一查,让朝廷里头那些闻风奏事的官员还有全天下的亿兆百姓全都知道,谷王就是国之肱股,本王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陈指挥你应该明白了吧?” 所谓的“还谷王一个清白”,其实就是去查找谷王的犯罪证据,给朝廷一个削藩的理由。就算谷王真的清清白白也不要紧,因为永乐皇帝早就已经给他安排好罪名了:僭越、逾制、造反! 只不过借汉王朱高煦之口说出来而已。 老公爷徐增寿看了看陈长生,面带微笑的说道:“长生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早就已经明白了。” 朱高煦哈哈大笑着说道:“翠云书寓的案子,你办的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所以呢,这一次本王亲自向父皇举荐了你!” 第295章 我是生意人 乙丑日,大暑,正是一年当中最为酷热的时节。 虽然已是酉时前后了,太阳却依旧象个大火炉子,不知疲倦的播撒着热力,院子里的老柳树都被晒的打蔫了,热烘烘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焦枯的味道,树上的知了有气无力的鸣叫着。 江南的伏天和北方绝不相同,除了让人感到绝望的炙烤之外,弥漫在低空中的那一团水汽更是助纣为虐,燥热中透着让人想要发狂的憋闷。 这种“湿热交蒸”的天气里,就好像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当中,小慧儿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蒸熟了。 “日头老爷赶紧下山吧。”小慧儿拿起一把湿手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真是热死个人哩!” “给你个解热的好东西。”桃儿笑嘻嘻的递过来一盏子“石榴沙”。 所谓的“石榴沙”,就是把冰块打碎成细小的颗粒,然后撒些石榴汁——差不多就相当于这个时代的冰激凌。 嫣红的石榴汁酸中带甜入口生津,带着明显颗粒感的冰沙让人顿感舒爽,三口两口就把那盏子“石榴沙”吃的干干净净,燥热的气息顿时去了大半。 “这东西可真好吃,哪里来的?” “伙房的韩师傅专门弄的,说是给老爷他们解暑。”桃儿嘻嘻的笑着说道:“多出来几盏子,就给慧姑娘送过来了。” “咱家来了这么多人,全都是老爷的同僚吧?” 当桃儿漫不经心的问起之时,小慧儿指着不远处的凉亭说道:“你看到那个胖乎乎的人了没有?就是坐在我哥身边的那个人,他叫康丰年,以前一直都跟着我哥办差事,算是我哥的左膀右臂。” 安北所的这些人,尤其是陈长生的那几个心腹手下,小慧儿全都认识。 “这位康丰年也是个当官的吧?” “当然是当官的。” “这就奇了怪了。”桃儿歪着脑袋问了一句:“这位康大人明明是个当官了,却不穿官服,看起来好像是个生意人……” “你还不知道吧?”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似的,小慧儿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听我哥说,他们要去湖广办一件秘密差事,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全都装扮成商人的模样……” “这么热的天气,老爷还要出去办差?可有的受了呢。”桃儿随口问道:“肯定是顶顶要紧的朝廷大事,也不知是什么差事?” 小慧儿对朝廷里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她也就仅仅知道陈长生他们这些人要去湖广,至于到底是办什么样的差事,根本就没有问起过:“我也不晓得要去办什么事情,不过想来应该是一件大事吧。” 和小慧儿一样,小丫鬟桃儿同样对那些所谓的“朝廷大事”完全就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根本就懒得过多打听。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闲聊着,没过多久,在凉亭中的陈长生似乎已经和康丰年等人商量好了,纷纷起身,甚至还遥遥的朝着小慧儿招了招手。 “老爷要走了,赶紧去送一送。” 桃儿和小慧儿小跑着来到了凉亭。 “哥,你们要出去办差了么?” “是,我们要走了。” “啥时候才能回来?” “这个还真的说不好呢,少则半月二十天,多则一个月吧。” “要这么久?” “朝廷里的公务嘛,肯定要多花费些时间的。”康丰年顺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蝈蝈葫芦”,随手就塞给了小慧儿:“一个小玩意儿,送给慧儿妹妹拿着玩。” 蝈蝈葫芦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小慧儿自己就会“制造”这种东西:无非就是用风干的葫芦镂空雕刻,然后把捉来的蛐蛐或者是蝈蝈等鸣虫儿装进去,带在身上听个响儿罢了。 但康丰年给的这个蝈蝈葫芦,却要精巧细致的多,并不是小孩子们“土法制造”的粗糙货色,而是一件精美的漆器:采用生漆、树胶等物制成的蝈蝈葫芦,用阳刻的手法雕琢出许多生动的图案,外面镶嵌着金丝,里边还有个嵌套的内胆。 这么精巧的蝈蝈葫芦,不仅是一件美观小巧的工艺品,还非常非常的使用:使用这样的蝈蝈葫芦,可以让里边的鸣虫儿度过寒冷的冬天,甚至可以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轻奢品”了。 小慧儿本就是一副孩子心性,最爱这样的小玩意:“丰年大哥可真好,还专门给我买了小玩意儿,谢谢丰年大哥呦!” “这可不是专门给你买的,这次我们和陈指挥要办一趟秘密差事,既然是秘密差事肯定不能使用真实身份,所以我干脆就是乔装改扮成漆器商人,置办了很多漆器,这蝈蝈葫芦就是其中的一件。”康丰年指着自己鼻子说道:“你看我象不象是一个漆器商贩?” 此时此刻的康丰年,穿着一件洗的有些缩水的绫子大褂,脚上是一双陈旧的敞口鞋,头发梳理的也不甚整齐,像极了一个走州过县的小商人,尤其是那种市侩的神态,真就像极了市井中的小商小贩。 “像,像的很呢。”小慧儿笑问道:“哥,既然丰年大哥扮作了漆器商贩,你扮作什么身份?” “我自己就是漆器行的掌柜喽。”陈长生撩了撩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绸子衫,故意在小慧儿面前走着四方步:“你看我像不像做漆器生意的掌柜?” “真是太像了……” “一点都不像。” 虽然桃儿只是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却还是被陈长生听到了:“桃儿,你说我装扮的不象掌柜?” “奴婢多嘴了……” “不是多嘴不多嘴的事儿,你给我好好的说说清楚,我到底哪里不象个生意人了?” 因为要去长沙府秘密调查,所以陈长生下足了功夫,不仅让手下装扮成贩卖漆器的商贩,自己也乔装改扮了一番,看起来就象是个普普通通的商号掌柜,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象了,桃儿却说不象。 难道是哪里还有什么破绽么? “奴婢不是说老爷装扮的不象,只是老爷和诸位大人要把漆器贩运到长沙府,这就不对了呀。” “哪里不对?” “虽说扬州的漆器号称天下第一,但长沙府根本就不缺漆器呀。”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桃儿显得有些胆怯,小声的说着:“长沙府下面有个侨乡,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多是扬州、苏州的侨民……” 洪武年间的“湖广填四川”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移民事件,当时在朱元璋的命令之下,湖广一带的很多老百姓都去了四川,然后又从扬州、苏州等地调集了大量民众去填充湖广一带的人口数量,渐渐形成了散落各处的“侨乡”——也就是外来人口聚集地。 在数量众多的侨乡当中,就有很多技艺精湛的漆匠人,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在湖广一带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漆器集散地”:他们带着漆器、盐茶等物,南下到云贵一带,通过茶马道做生意赚取银钱。 长沙府本就有很多专门生产漆器的村落,陈长生他们却还要把漆器从京城带到长沙去卖,这就相当于是把内蒙古的煤炭贩运到山西,或者是把京城的黄酒贩运到绍兴,这样行为无论怎么看都很反常,正常的生意人肯定不会这么干的。 虽然桃儿只是无心之言,陈长生等人却全都傻眼了。 故意乔装改扮成漆器商人,就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想不到却弄巧成拙,好在还没有出发,要不然的话只怕刚一到长沙发立刻就会暴露。 “而且贩运漆器,根本就用了不这么多人。” “不用这么多人怎么办?”陈长生反问道:“既然是贩运大量的漆器,肯定要用到很多推车挑担的人手,人少了可不行。” 在陈长生原本的计划当中,自己装扮成商号的掌柜,那三十多个手下人则装扮成挑夫、车夫。 这确实一个完美的计划,但也仅仅就是纸上谈兵而已。 “长沙府那边的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桃儿笑道:“外面的货物,尤其是大宗的货物,要想运到长沙府各地谋利,肯定要走水路,而且一定会用到排帮……” 桃儿说的“排帮”,就是湖广的“特产”:在水网密布的湖广,尤其是在长沙各地,那些撑着竹板的排帮汉子就相当于是“大货车司机”,大宗货物基本都要经他们之手运送、分发,而且这些人长期活动在江河的水面上,不仅知道如何避开官府的“税卡”“厘金所”,让货主少缴税钱,而且他们还和各处的山贼、水匪混的很熟,基本上就算是半个地头蛇了。那货物交给他们运输,不仅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还会负责和当地的黑白两道打交道…… 象陈长生他们这样,自己带着货物出发,显然不符合当地的“营商环境”,一定会引起注意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长生家里的一个小丫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然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这让康丰年感到十分的惊诧! 当康丰年问起之时,陈长生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她老家就在长沙府那边!” 乔装改扮成漆器商人,去往长沙府办差,这原本就是康丰年亲自制定的“行动计划”,虽然完美无缺却终究百密一疏:没有经过实地考察,单纯就是闭门造车纸上谈兵自己的凭空想象,结果却和实际情况大相径庭…… 第296章 常回家看看 又是一个暮色将临的黄昏。 “聚仙”客栈里热闹非常,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贩们,无论相识还是不相识,能够住在同一家客栈就是缘分,一个个谈笑风生相互敬酒,说着“一顺百顺”“恭喜发财”的客套话。 客栈里的小二把白手巾搭在肩膀上,就好像是一条油滑的泥鳅般,端着挑盘在人群中往来穿梭,条盘里的饭菜却连一滴汤水都没有洒落出来。 客栈的掌柜一边翻着账簿子,一边把算盘珠子拨拉的噼啪乱响,偶尔抬眼一看,见到又有一行人走进了店门,掌柜的顿时两眼放光,以百般的热情迎了上去,未曾开口先躬身行礼:“客官安好,客官万吉,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掌柜的看了看康丰年身后的那一大群人,约莫有二十几个的样子,顿时面露难色:“小店已经客满,怕是伺候不了诸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了……” “客满了?不要紧。”康丰年从怀里摸出一小角银子,笑呵呵的放在桌子上:“我们可以加钱。” 虽说商家大多是唯利是图之辈,但掌柜的还是很客气的拒绝了:“住在这里的都是老客,即便是客官愿意多花钱,也不能把老客们赶出去吧?生意不是这么做的,真是对不住各位了。” 一连找了好几家客栈,全都是客满,想不到“聚仙”客栈依旧如此。 就在康丰年为难之际,桃儿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故意操着一口浓重的本地口音,对那客栈掌柜说道:“马房总是应该有的吧?” “马房肯定有,只是这个价码么……得加五成才行。” “五成,有点过分了吧?马房的市价不过就是加两成而已,你们再骑一头,至多也就是三成。” 听了这句话,客栈掌柜的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笑容:“既然姑娘是本地人,我就不乱报价,那就三成好了,请诸位稍候片刻,我马上去找马房给诸位客官居住……” 时间不大,掌柜的就让店小二带着桃儿等一行人,来到了一个两进的院落。 这个院落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房舍的格局却于一般的民居大不相同:很像后世北京的那种四合院,不仅没有花厅,而且厢房和主房一样高。 最有意思的是,每一个房间都弄的非常狭小,看起来就好像是专门用来出租的客房。 “我还以为马房就是给牲口住的马棚子呢,寻思着怎么也不能住在马棚里边吧,原来马房是这个样子。”康丰年笑道:“明明是给人住的地方,为啥要叫马房呢?真是好生奇怪呀。” “康大人有所不知,这里濒临洞庭湖,原本就有很多的造船工匠……” 从南宋时期开始,湖广的洞庭湖一带就是非常重要的“造船基地”。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造船都属于典型的“重工业”,这就注定要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工,数不清的工匠聚集于此,自然也就产生了很多需求。 因为那些工匠总是如同牛马一般的辛苦劳作,所以当地的百姓就戏称他们为“船马”或者是“匠马”,还修建了很多房舍专门出租给这些船工、匠人。大明朝立国之后,尤其是近十几年来,随着经济中心的确立,洞庭湖一带的“造船工业”迅速衰落,大量的船工、匠人到了江南,为了能让“马房”继续出租赚钱,房东往往会和客栈取得联系,客栈从中抽取一些费用,也就是桃儿说的“骑一头”,然后再把马房推荐给远来的客商…… “得亏是把你带来了。”陈长生笑道:“若是没有你的话,肯定不会这么方便。” 数日之前,康丰年制定的那个看似完美无缺的“行动计划”被桃儿几句话就给推翻了,不得不重新制定一个新的“行动方案”。 考虑到桃儿就是长沙府的本地人氏,熟知这一带的山川地理尤其是风土人情,所以特意让她充当了“顾问”的角色,参与到“行动方案”的制定过程中,并且让她一路随行,从京城来到了这里…… 根据桃儿的建议,陈长生等人不再乔装改扮成漆器商人,而是自称“茶油商人”,是专门来采购茶油的。 一切全都安顿好了之后,随行的几个头目纷纷聚拢到陈长生的房中,仔细的说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陈大人,今日前半晌,咱们洞庭湖所见到的那些情形,真的很可疑啊。” “那些船坞明明已经荒废了不少年头,却又重新修缮启用,这很反常。” “洞庭湖一带的造船业早就大不如前了,却又有了许多工匠,还有好几条大船已基本建造完成,这不对呀。” “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那些船工们说建造的是货船,但一般的货船怎么会如此巨大?” “我怀疑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货船,而是战船。” 早就有人向朝廷反应,谷王正在湘地大量制造战船,所以陈长生他们才会千里迢迢的来到湖广,并且把第一站选在洞庭湖,就是为了“实地考察”。 种种迹象表明,确实有人在建造大型船只,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战船。 但这仅仅只是一种合理的推测罢了,毕竟那些船只还没有真正完工,而且这个时代的战船和货船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人家就说那是货船,就算是再怎么怀疑也没有办法。 这只能作为一种参考,而不是谷王谋反的“铁证”! 再者说了,就算谷王承认了自己在建造战船,也不能作为谋反的证据:长江中游,尤其是湘江沿线,自古以来就是有无数的山贼水匪,若是谷王说修建战船是为了剿灭水贼绥靖八百里洞庭,谁也无法反驳不是吗? “光凭这些东西,肯定不能对朝廷交代,咱们先休整一日,隔日就去往长沙府,好好的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众人鱼贯而出,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桃儿还在万般殷勤的收拾着:“这个地方,也不晓得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人住过,肯定不干不净的,容奴婢好好的收拾一番……” “好了,好了,你也很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去吧。” “奴婢不累。”桃儿继续整理着房间。 “这次带你出来,真的对了。”陈长生笑道:“你熟知本地的风土人情,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方便。好了,好了,真的不用收拾了,我没那么娇贵,坐下来吧。” “奴婢还要给老爷准备洗澡水呢。” “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能总是让你伺候着。”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洗澡水我自己去弄,你且休息片刻喘口气再说。” “哪有让老爷自己动手的道理?那奴婢还有什么用呢?” 当桃儿拿起水桶准备去打水的时候,却被陈长生一把抢了过去…… 桃儿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这的让陈长生自己去打水,却又不好硬抢水桶,只能象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跑来跑去。 桃儿本就是三奶奶房中的通房丫头,和主人之间的关系极是亲密,以前陈长生和三奶奶同床共枕的时候,就是桃儿和杏儿在一旁服侍,也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陈长生直接就脱了赤条条的,把自己完全浸泡在浴桶之中,桃儿在用一方手巾帮他擦背。 “桃儿,你老家就是这里吗?” “奴婢的老家是乔家庄,距离这里还有三十多里的路程呢。”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 “我爹凿山石的时候,被生生的砸死了,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娘才把我卖了……” 若是生活还过得去,谁又舍得卖儿卖女呢? “你想不想回家去看看?” “回去看看?”桃儿擦背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我娘那么狠心的把我卖掉,看不看的也没有意思,而且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小,估计早就不认得我了。唯一牵挂的也就是大弟,当初我被卖掉的时候,他哭的象个泪人一样……” “你要是想回家去看看的话,明天就回去看看吧。” “不用了。” 陈长生回过头来,看着桃儿的眼睛,又特意追问了一句:“真的不用了吗?” 桃儿沉默了好半天,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陈长生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甚至可以感受她心底的那一丝牵挂:“还是回去看看吧,要不要我陪着你去?” “老爷还要办朝廷的差事,哪有那个闲工夫陪着奴婢回家?毕竟朝廷的大事要紧。” “朝廷的大事不是你应该关心的,明天你就回去看看吧。” 陈长生从浴桶里跳了出来,桃儿赶紧递过一方大巾子帮他擦拭着身上淋漓的水珠儿,然后就象个殷勤的小妇人一样铺开被褥:“老爷先安歇了吧。” “明天你走的时候,多带点银子。” “是。”桃儿低着头说道:“多谢老爷。” “早去早回。” “是。” “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赶紧回房睡觉去吧。” 桃儿稍稍沉默了一下,小声问道:“真的不用奴婢伺候了吗?” “不用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家看看亲人。” “是。” 桃儿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默不作声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297章 走夜路 夜已经很深了,天空中还下着蒙蒙细雨。 苍茫的夜空,就好似是一方巨大的海绒缎,绵绵密密的雨水似乎赋予了黑夜一种神秘的质感似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眼前的雨帘子就好像是下了雾一样,视野范围当中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总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受,就好像天地万物全都被黑夜给吞噬了。 山间小路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路旁的大树不停的摇摆着枝叶,仿佛传说的鬼怪一般。尤其是从山林之中传出来的那几声夜枭的啼叫,似乎带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桃儿本就胆小,在这样的深沉雨夜当中一个人走在荒郊野外的小路上,总是感觉那看不到的黑暗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随时都会扑过来,心中一阵阵的发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完全就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儿,桃儿故意哼唱着小曲儿,心中默默的念叨着:“不怕,我不怕……” 就在她战战兢兢的快步行走之时,脚下猛然一滑,伴随着一声尖叫,顿时滚落在路旁的水塘之中,惊起蛙声一片。 好在这水塘并不算深,最多也就是齐腰而已,只是年深日久之下水塘底部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烂泥,登时就把她的“腿脚”给吸住了。 好不容易把脚丫子从烂泥中拔出来,鞋子却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 桃儿摸索着,试图从烂泥中找到自己的那只鞋,却在无意之间摸到了一根骨头。 也不知是牛骨或者是别的什么动物的骸骨,立刻就把桃儿给吓坏了,再也顾不得寻找掉落的那只鞋子,尖叫着连滚带爬从水塘里挣了出来,赤着一只脚跑的飞快,就好像身后真的有什么可怕的鬼怪在追赶似的。 “桃儿姑娘,是你么?” 是康丰年的声音。 开始的时候,桃儿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说不得是狡猾的鬼怪在勾引自己,或者干脆就是自己的幻觉。 “桃儿,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在哪儿?出什么事儿了?” 竟然是老爷的声音。 桃儿不顾一切的朝着声源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高喊:“老爷,我在这儿,我在这里……” 伴随着她的叫喊声,几团微光晃动着靠近过来。 果然是陈长生他们。 众人提着灯笼,举着火把跑了过来。 从看到陈长生的第一眼开始,桃儿就扑到了他的怀中,就好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可把陈长生给吓住了:“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跌进水塘里头了……老爷……我怕。” 陈长生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温言安慰着:“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接你嘛,不用怕了,不用怕了,咱们走吧。” 直到这个时候,陈长生才发现她的鞋子丢了一只,那只脚上仅仅穿着满是黑泥的布袜。 这样的山间小路,最是崎岖难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尖锐之物刺伤脚丫子,陈长生立刻脱下衫子裹在她的脚上。 黑夜依旧深沉,而且雨水越下越大,但桃儿却一点都不怕了:“老爷,你是专门来接奴婢的么?” “自从入夜之后,迟迟看不到桃儿姑娘回来,陈大人就心急如焚。后来又下起了雨,还是不见你回去,陈大人就再也坐不住了,干脆带着弟兄们出来寻找。” “得亏是找到了,要不然的话,陈大人还不得急死?” 自己回来的晚了,老爷竟然如此的心急如焚,还带着人冒雨出来寻找,桃儿的心里顿时就感觉甜滋滋的。 回到马房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不是说好了早去早回的嘛?才三十几里的路程,应该不至于耽搁到现在吧?”陈长生很不高兴:“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吗?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一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可如何是好?” “奴婢害的老爷担心了,都是奴婢的错……” “不要说这样的废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 桃儿满身上下都水淋淋的,脚上和腿上全都是黑泥,看起来狼狈之极,又被陈长生数落了几句,愈发感觉委屈了,眼睛里噙着热泪,却又不敢哭出来,可怜巴巴的真是我见犹怜。 “我不是责怪你,只想是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亲人了吗?” “没有见到。” 桃儿外出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就是为了回到老家去见一见阔别依旧的亲人,而且回来的这么晚,怎么会没有见到呢? “我回到老家之后才知道,母亲已经带着弟弟妹妹改嫁到了四川。只有大弟没有跟着母亲去往四川,而是招赘到了一个小山村去做人家的上门女婿。我就去了那个小山村想要见一见大弟,但却依旧没有见到……” “为什么没有见到他?” “我听他老婆说,大弟已经外出当兵去了……” 桃儿辛辛苦苦的回了一趟老家,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见到,等于是白跑了一趟。 “原来如此,我见你这么晚还不回来,还以为你遇到了山贼土匪或者豺狼猛兽,好在已经没事了。”陈长生笑道:“时间不早了,你赶紧洗洗睡吧。” 桃儿从脚上解下陈长生的衫子,怯怯的说道:“老爷的衣裳已经被奴婢的臭脚沾染过了,以后就不要再穿了……” 直到这个时候,陈长生才发现桃儿的脚丫正在淌血,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蹭伤了。 好在伤的并不严重,只是伤了一块皮而已,干脆就回房拿了点药:“一会你用温水把伤洗一洗,自己抹点药应该会好起来,若是有了酸麻肿胀的感觉,立刻就去找我。” “是。” “好了,我也该洗洗睡了。” “奴婢伺候老爷沐浴。” “你自己都一身泥水呢,怎么伺候我?”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你也赶紧洗洗睡吧,今天今天真是太晚了,估计也睡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要天亮了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长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桃儿赶紧打来了几桶水,脱下潮湿沉重且又满是腐臭烂泥的衣裳,把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浴桶当中…… 虽然她刚刚被雨水淋的精湿,而且又没有热水,好在正是一年当中最炎热的时节,就算是有点冷也没有冷到哪里去…… 把全身上下都搓洗的干干净净,连衣裳都懒得穿,只是拿了一方大巾裹在身上。 早已又累又乏的桃儿虽然已经躺到了床上,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睡意,躺在床上好像烙饼一样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若是感觉酸麻肿胀,立刻就来找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桃儿仔细的品味着这句话,越来越感觉老爷的这句话似乎有些别的什么意思。 作为三奶奶房里的丫头,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 桃儿的最终归宿根本就不是那个早已经没有了亲人的家。 老爷这次把她带出来,是不是有特别的用意呢? 桃儿越想越精神,渐渐的就已不那么冷了,反而感到一阵阵的燥热。 犹犹豫豫了好半天之后,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裹着那一方大巾,轻轻的推开了房门,就好像是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来到陈长生的房前,轻轻的拍了拍房门:“老爷,睡了没有?” “我已经睡下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奴婢……奴婢感觉脚上很是肿胀,想要老爷给看看。” 肿胀? 这是陈长生最担心的状况。 跌进烂泥潭中,在皮肤受伤的情况下几乎必然会出现感染症状。 早知如此,自己就应该亲自下手帮桃儿清洗一下,然后再多弄些外用的消炎药物。 “肯定是你没有清洗干净。” “或许是吧。” 很快,陈长生的房间里就亮起了灯火。 陈长生一手举着蜡烛,打开了房门。 房门刚一打开,桃儿一把就抱住了他,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 “桃儿,你……你这是干什么?” “老爷不是说要奴婢来找您的么?奴婢来了。”桃儿把自己的脑袋埋在陈长生的胸口处,虽然早已经羞的满脸通红,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微微的昂着头,用火辣而又热烈的目光看着他:“奴婢知道老爷的心思,想必老爷也知道奴婢的心思……” 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当桃儿愈发的用力把陈长生抱的更紧之时,裹在身上的那方大巾子慢慢的滑落下来。 她竟然什么都没有穿。 陈长生顿时就明白了! “奴婢就是老爷的人,以前的时候总是帮着三奶奶服侍老爷,今天就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好好的服侍老爷一回吧。”虽然脸色已经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桃儿却始终看着陈长生的眼睛。 四目相对,脉脉含情。 桃儿本就是三奶奶房里的人,什么都见识过而且什么都懂! “反正奴婢迟早也是老爷的人,还不如就在今晚……老爷就要了奴婢吧。” 都已经这样了,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陈长生低头在她的额上吻了一吻。 这个东西,顿时就让桃儿感觉得到了某种允许似的,但却更加的娇羞:“或许奴婢不能象三奶奶那样把老爷服侍的舒舒服服,但奴婢一定尽心尽力,还望老爷多多担待则个……” 第298章 比猫画虎 第二日,一大清早。 昨夜的那场雨终于停了,空气清新极了。 因为还要继续赶路去往长沙府,康丰年等人正在准备车马。 “陈指挥怎么还没有起?我去喊他一声。” 当康丰年准备去敲陈长生的房门之时,却被一个手下给拦住了。 那个手下嘻嘻的笑着:“这个时候可不敢惊扰了陈指挥……” “为啥?” “陈指挥昨夜辛苦劳累,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丰年大哥,昨天晚上你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康丰年愈发的不解了:“什么动静?我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呢。” 那几个手下全都挂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贼兮兮的笑着:“昨天晚上,我听的清清楚楚,桃儿姑娘进了陈指挥的房间,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陈指挥肯定还在温柔乡里享福哩,你这个时候进去,岂不是坏了陈指挥的好事?” 听了这一番话,康丰年顿时就明白了。 时间不长,陈长生的房门打开了。 众人亲眼看到衣衫不整的桃儿从陈长生的房间里走出来,还披着陈长生的那件长袍,然后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逃一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众人顿时心中雪亮,除了嘿嘿的笑几声之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桃儿本就是陈长生贴身的丫鬟,这次跟着一起出来,晚上帮陈指挥暖暖被窝,根本就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儿,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是陈长生的心腹嫡系,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睡个丫鬟就好像吃顿家常便饭一样,谁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 大户人家,哪个不是这个样子? “今天是庚午日了吧?” “是。” 陈长生看了看东方正在升起的那一轮朝阳,淡淡的说道:“按照时日推算,李公公他们应该已经见到了谷王了……” 这次来到长沙府办差,总共有两路人马,陈长生和安北所的人秘密查访算是一路“暗线”,还有一路“明线”则是由李芳李公公走旱路直奔长沙府,按照时间推算,李芳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此时此刻的李芳李公公,确实已经到达了长沙,正在和谷王谈笑风生呢。 “听闻王爷有恙,万岁爷特意让老奴带了些补品,还有两位太医……” 躺在病床上的谷王挣扎着起身,朝着京城的方向遥遥叩拜:“皇恩浩荡,臣弟不胜惶恐。” “万岁爷还托老奴给王爷带了几句话……” “那就传旨吧。”刚刚躺下的谷王又要起身:“请李公公稍候,本王沐浴更衣摆设香案……” “不必这么麻烦,也没有什么圣旨,只是万岁爷的一个口信而已。”李芳站起身来,用朱棣的口气传达着皇帝的“口谕”:“十九弟呀,父皇的大行之日,朕期与诸弟同往孝陵祭拜……” 朱元璋的忌日是闰五月,总不可能等到下一轮出现闰五月的时候才去祭拜,所以官方就按照《大明历》进行了推算,将朱元璋的忌日定在六月下旬。 作为朱元璋的子嗣,尤其是朱棣拒绝承认建文帝的合法性之后,宣称自己是继承了朱元璋的皇位,所以一定会进行隆重的祭拜活动。 同为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儿子,既然朱棣已经“盛情邀请”了,按说谷王就应该去孝陵走一趟,但他却很清楚的知道,要是自己真的去了京城,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谷既为人臣,又为人子,墓前祭拜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我这个病……”说着说着,谷王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若是我这病能好起来的话,必然亲往孝陵。若是实在没有好转,必然准备厚重祭礼送往京城……”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看我病的这么重,恐怕是不能亲自去祭拜先皇了,只能派人把祭礼送过去。 对于谷王的这一番说辞,李芳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笑呵呵的说道:“王爷的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想当年在北平的时候,王爷就病倒了。若老奴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在洪武二十七年……” “李公公真是好记性,确实是在洪武二十七年,我记得很清楚,也是在这样的盛夏时节,北平的天气真是又干又热……” 在洪武二十七年的六月,谷王奉旨探视北边的诸位藩王,从三月就启程,分别探视了秦王、晋王,然后才是探视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 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水土不服,刚一到北平就病倒了,上吐下泻折腾的好不厉害,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足足卧床十几天才逐渐康复。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谷王就忍不住的唏嘘感慨起来:“当时我病的可真是厉害,四哥……哦,不,万岁几次三番的亲自进汤药,我记得那个时候就是李公公你服侍我,现在想起来,似乎还是昨日之事呢……” “能伺候王爷,那是老奴的福分。”李芳李公公始终面带微笑:“万岁最重情谊,为了让王爷的病情尽快好起来,整日里吃斋念佛,瘦了好几斤呢。” 那个时候的燕王朱棣,对于谷王这个小兄弟确实“很够意思”,而且二人的封地本就相邻,在谷王修建长城、抵御外地侵扰的时候,朱棣也曾经帮过他不少,也可以算是齐心协力兄友弟恭了。 但那毕竟已经是多年以前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 “听说最近朝里有人播弄是非……” 当谷王主动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李芳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和蔼了:“王爷是说那个御史陈英吧?万岁遣老奴过来,也是为了说说这个事情。” “四哥……万岁怎么说?” “万岁爷说了,王爷自幼聪颖好学,尤能自律。更有建造长城戍边御敌的功勋,最是忠诚可信……” “既然如此,万岁为何不治那陈英一个挑拨天家离间君臣的大罪?就应该诛了这厮的九族才好。” “风闻奏事本就是御史的职责,御史不因言而获罪也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万岁爷可不敢违了太祖爷的祖制。不过万岁爷已经狠狠的骂过他了。”李芳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御史就是指望参劾别人吃饭的官员,没事都能让他们说出一些事端来,王爷不至于和一个小小的御史置气吧?” “我才不会和那个御史一般见识。”谷王微微欠了欠身子,身旁伺候的那个小厮赶紧拿起一个软枕,垫在他的背后,让他更舒适一点。 谷王依旧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势,但却咳的更加厉害了。 在让人揪心的咳嗽声中,谷王的脸色涨的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就好像真的喘不上来气似的。 那小厮赶紧拿出了一大堆丹、丸、散、剂之类的药物,伺候着谷王服药。 好像吃饭一样吃下了许多不知道是什么药物的药物之后,谷王虽然已经吐出了憋闷在胸中的那一口闷气,却把自己搞的鼻涕眼泪横流,俨然就是一副“病体沉重”的模样。 谷王的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这是事实,李芳也是知道的。 但谷王终究还比较年轻,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就病成了这个样子,李芳又怎会轻信? “老奴临来的时候,万岁爷曾经特意选了内宦五人,女使七人,让他们来服侍王爷……” “皇恩浩荡,臣弟虽粉身碎骨,难以报答万一呀……” 当谷王挣扎着又要起身拜谢之时,李芳很懂事的搀了他一把:“王爷好生养病吧,老奴告退了。” 李芳前脚刚一离开,谷王的咳嗽声就戛然而止,刚才那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顿时一扫而空,直接就从病床上跳了下来,恨恨的骂了一句:“老阉狗!” 在谷王满是恼怒的喝骂声中,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消瘦面色白皙,颌下的胡须修剪的极为整齐,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青色布袍,手里还摇晃着一柄白色的纸扇,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位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 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肯定不会出现在谷王的卧室之中,更不可能躲藏的屏风之后偷听谷王个李芳的谈话。 这位顾先生姓顾名勃,字号长安先生,早在谷王幼年时期,就是他的经讲老师,后来谷王封王、就藩、改藩,一直都伴随在谷王的左右。 谷王素来就视这位长安先生为最倚重信赖的心腹:“顾师傅,刚才老阉狗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 顾长安顾师傅轻轻的摇晃着手中的折扇,完全就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听的一清二楚。” “你说那老阉狗,会不会相信本王是真的病情严重?” “不会,他不会信的。” “是本王装的不象么?” “非也。”顾师傅笑呵呵的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却没有饮下,而是看着从茶杯里蒸腾而起的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莫说王爷是在装病,就算真的病入膏肓,他也不会相信的……或者说京城里的万岁爷根本就不信。” “这是为何?” “装病,本就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法,且不说魏晋时期司马懿装病那老掉牙的把戏,就说今上吧。”顾先生笑呵呵的说道:“今上起兵之前,也是通过装病来欺骗麻痹对手,这套手法本就是今上玩剩下的,王爷不过是比猫画虎而已,今上怎么可能会相信呢?” 第299章 顾师傅 就在几年前,建文皇帝朱允炆接连削了几个藩王,当他把矛头指向燕王朱棣的时候,朱棣先装病,然后再装疯,总算是欺瞒过去了。 在朱棣这个“装病高手”面前装病,根本就是班门弄斧孔府卖文。 朱棣要是真的信了,那才是活见鬼了呢。 谷王已经有点无法理解了:“明明知道四哥不信,顾师傅干嘛还要我装病呢?” “他知道你在装病,我们也知道他知道你在装病。”为了解释清楚这句好像绕口令一般的话语,顾师傅说的有条不紊,就好像生怕谷王听不明白或者是产生误解一样,吐字清晰不耐其烦的解释着:“这只是为了暂时不撕破脸而已,只是为了争取时间。” 顾长安顾师傅本就是斯斯文文的老儒生,当他用很优雅的动作摇晃纸扇的时候,愈发显露出一种有条不紊从容不迫的气质,就好像想谷王小时候给他讲解圣人文章一样,顾师傅的语速很慢:“而且我相信朝廷也没有准备好和王爷翻脸,要不然就不会派这个李芳来稳住王爷了。” 从一开始,这位顾长安顾师傅就已经看破了朱棣派遣李芳来到长沙的真实用心:就是为了稳住谷王! 所以,李芳才会一再的谈起兄弟情分,反反复复的说起万岁爷是如何如何的信赖他的这位小兄弟。 谷王似乎想明白了,但眉头却皱眉的更紧:“我们需要时间,朝廷也需要时间,所以就算他们知道我在装病也不会戳破,但这显然对我们不利呀。” 不论谷王的实力如何强大,这长沙府根本就不是他的老巢,他才刚刚“移藩”过来一年,根基还很不稳固。朱棣却执掌着大明朝的三万里河山,以一地敌一国,本就实力悬殊,若是等朱棣准备好了,岂不是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 “朝廷需要更多的准备时间,但我们不需要那么久。”顾长安顾师傅很有耐心的解释着,似乎早已经把所有的细节全都了然于心,尤其是那份专注的表情,就好像是国手在观察着棋盘上的每一枚棋子:“朝廷虽然执掌四海,但若真是削藩的话,天下的藩王又有几个能支持他?” 顾长安顾师傅的语气虽然缓慢,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晰:“朝廷北伐即将开始,又耗费无数钱财修建船只,说是为了宣扬国威于四海,其实就是为了寻找前朝旧帝,这是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朝廷看似强盛,实则空虚。腹心之地空虚呀。”顾长安顾师傅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着:“王爷还记得今上的江山是怎么来的吗?” 永乐皇帝朱棣的江山,就是通过靖难大战得来的。 靖难之战打了四年,前三年都是在北方,朱棣不过掌握了三府之地而已,他的实力和建文皇帝相差太远了。完全就是因为得到了“京畿空虚”的情报,才孤注一掷完全不顾后路被断的巨大风险,好像赌徒一样南下奔袭,采用一击致命的“斩首掏心”战术,这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想当初,谷王就曾经奉命驻守京城,在燕军兵临城下之后突然倒戈,对于这一切他全都心中有数。 现在要做的,只不过复制燕王朱棣的经历,再来一场靖难大战而已。 而且,现在的谷王比当初的燕王拥有更大的优势。 虽然他的兵力不多,但当初的燕王同样没有多少兵力,而且他还占据了绝对的“地利优势”。 一旦起兵,根本就不用象当初的燕王那样做一城一地的争夺,完全可以一上来就“放大招”:顺江而下直取京城! 从荆楚之地取江南,成功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当年的司马师灭吴,桓楚灭晋,还有蒙元灭南宋,岂不都是用了这样的路数?甚至连当年的陈友谅击朱元璋,虽然最终战败,却打的朱元璋焦头烂额…… “这行军作战千里突袭的事情,王爷比我清楚啊。” 谷王的眉头瞬间就舒展开来,发出如释重负的轻松大笑。 “王爷现如今的形势,比四皇子当年要好的多。”顾长安顾师傅遥望着窗外,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越了山川的阻隔,看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但却没有丝毫踌躇满志的得意,反而愈发的担忧起来:“今上明明知道王爷肯定不会乖乖的做待宰羔羊,却还派那李芳前来,一来是为了稳住王爷,再者也是为了行当年兵仙故事……” “顾师傅是说……” 顾长安顾师傅“唰”的收起了手中的折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今上心机深沉谋定而后动,我担心他不仅仅只是派了一个李芳,恐怕暗中还有布置……” “哈哈,顾师傅果然好眼光,不愧是本王的智囊谋主。”谷王对这个顾师傅的信赖和钦佩更多了几分:“本王也是刚刚得到了消息,四哥还派了安北所的人,估计差不多应该已经到了……” “安北所?”顾师傅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不停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形势已是如此,起兵只是早晚之事,也不怕他们知道。只是这安北所的探子,惯于渗透刺探,虽不是什么心腹大患,终究是如鲠在喉……” 谷王的眉毛一挑,眸子里露出刀锋一般的锋锐光芒,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般锋芒毕露:“既然他们来了,那就全都干掉!” “干掉几个安北所的探子,也不算什么。但他们终究是朝廷的密探,而且我们还不想这么快就撕破脸皮,这事一定要稳。”就好像是当年在给谷王上课的时候那样,顾师傅依旧是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一刀杀了固然痛快,但却作用不大。既然他们是来刺探消息的,那就不如给他们一些消息……” 让朝廷的密探得到一些虚假的情报,比直接干掉他们更能发挥作用。 “还是顾师傅想的深远,这事就交给顾师傅去办好了。” 顾师傅端起那杯已经开始变冷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就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长身而起,径直来到王府西侧的一个小小别院。 照壁墙前载着几株“湘妃竹”,后面的那座小屋的窗台上摆了些盆景。 青砖灰墙,瓦房三间,这里就是顾师傅的住所。 虽然简陋但却收拾的井井有条。 顾师傅这个人,从来就不好酒色,也不在乎那些如同浮云一般的虚名,他甚至连荣华富贵都视若鄙履。 不好酒,不好色,不在乎功名利禄,不仅一再推掉了谷王给他的官职,甚至连妻子儿女都没有,俨然就是一副清静无为淡泊名利的君子性情。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是他的理想和抱负。 他无比的期望着可以成为姜尚、范蠡、诸葛武侯、王猛那样的人物,辅佐明君成就一番王图霸业。 今朝的姚广孝就是他的偶像,他真的很希望自己也能够成为下一个姚广孝。 那姚广孝,不错是一介僧众,却能说动燕王朱棣起兵靖难,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成功? 顾长安顾师傅,并不期待谷王登上帝位之后赏赐给自己的高官厚禄,他也不在乎那些荣华富贵,只是想通过谷王一展胸中抱负而已。 以天下为棋盘,以王侯将相为棋子,鼎故革新成就英雄伟业,那是何等的畅快人生? 至于说战火绵延生灵涂炭……那只不过是应该付出的代价而已。 那些个底层的小人物,根本就没有深谋远虑的目光,他们只配老老实实的耕种,老老实实的缴税,老老实实的当兵打仗,用自己的鲜血为别人铺就成功之路。 千百年来,从来都是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在书写历史,愚夫愚妇也就只知道男耕女织罢了。 谷王若是能象朱棣那样取得最后的成功,顾长安一定可以象姚广孝那样名垂青史。就算是谷王败了,也不过是遗臭万年而已。 无论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顾长安都不是特别的在乎,他真正在意的只有一点:只要能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就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宁可遗臭万年,也不愿意一辈子默默无闻。 他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象普通那样一辈子庸庸碌碌,一辈子为了衣食奔波…… 平庸,就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人生。 顾长安这个人,不好酒色享乐,唯一的爱好就是摆弄那些盆景。 他很喜欢那种重新塑造的成就感,很喜欢看着那些花花草草按照自己的意志成长、成型,转变成另外一种模样,这让他有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很有耐心的用铁片、竹篾和细绳等物,把那株幼年的桂树改造成了“悬垂”的造型,等他忙完了这一切之后,正是夕阳西下暮色低垂之时。 夕阳已经落了下去,掩映在群山之后,在西边的天空留下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好像一片把天空都染红了的血,透着一种让人心悸的美感…… 第300章 彻底暴露 说起韦成器韦大人,也算是附近这几条街上有名的殷实人家,虽然比不了那些个高门大户,对于一般的老百姓而言也算是个“爷”了。 虽说这位韦成器韦大人仅仅只是教坊司的知事,微不足道的正八品罢了,但却是一个油水丰厚的职位,每年都能从京城赚到大笔的银钱,他在长沙的老家修建的富丽堂皇气派极了。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就在不久之前,这位韦成器韦大人就被免了官职,据说还被抓进了监牢当中,又是走人情又是托关系,白花花的银子送了一大堆,把家底都掏空了,才算是保住了一条老命。 自从丢了官职回来长沙老家之后,韦成器韦大人就整天整天的唉声叹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整天整天的和老婆吵架,总是把家里弄的鸡飞狗跳…… “你这老杀才,还以为自己是知事老爷么?”老婆又开骂了:“也不看看咱家现在的什么光景,有一口米吃就不错了,你还想着吃油穿绸?你还有脸和老娘吵嘴?要不是当初老娘散尽了家财,你这把老骨头就烂死在安北所里的大牢里头了呢……” 以前在教坊司当官的时候……虽然只是个八品的小吏,却有不少的好处和油水,现如今因为翠云书寓案丢了官职,把那点家底花的干干净净才勉强保住一条老命,过着如此清贫的日子,真的很怀念在京城教坊司当差的那段时光啊…… 被老婆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肚子憋屈的韦成器连晚饭都没有心思吃了,干脆就坐在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打起了瞌睡…… 凉风习习虫鸣阵阵中,韦成器忽然感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睁眼一看,在皎洁的月光之下,站着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 左手边的那个人生的五短身材,但却异常的敦实,腰里还挎着一把刀。右手边的那个汉子肥肥胖胖,原本就很小的眼睛几乎全都要“埋”进脸上的肥肉当中。 “二位是?” 那两个汉子根本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是韦成器?” “我是,”望着这两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汉,韦成器有些胆虚了:“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那个肥肥胖胖的汉子从腰里摸出一面铜牌,随手就丢给了他。 看到铜牌上的铭文,韦成器赶紧起身行礼:“二位是王府护卫司的大人?小人有礼了。” 王府护卫司,就是王府护卫指挥司,那是谷王的亲兵护卫。 “别废话,跟我们走一趟……” “小人没犯什么事啊,而且这些年来,小人一直在京城任职,很少回到长沙老家……” “知道,知道。”看着韦成器畏畏缩缩的样子,那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立刻就哈哈大笑着起来:“一看你就是那种胆小如鼠之辈,最多也就是在教坊司欺压一下那些罪员的家眷,榨取碎银几两。就算是借你个胆子也不敢在长沙府犯事儿。” 这种轻蔑的口吻,反而让韦成器欢喜起来,因为这意味着他真的没有犯什么事情。 “二位找小人有什么贵干?” “安北所的人你应该认识吧?” “认得几个……”说起安北所,韦成器就忍不住的缩了缩脖子:“小人卷入了翠云书寓案,曾被安北所关押了十几日,好不容易才放出来……” “那就好,跟我们走吧。” 韦成器根本就不敢多问,就好像是一只驯服的老绵羊,乖乖的跟在这二人的身后,一路穿大街过小巷,来到了云阳后街的一家客栈。 这是一家名为“悦宾”的客栈,迎面就是两层的门面房,下面一层是敞间的饭馆,二楼则是客房。 那二人带着韦成器就上了二楼,然后推开后窗,死死的盯着后院的情形。 这家客栈非常非常的普通,后院里就是烧水、劈柴的忙碌情形,烟熏火燎的气息顺着窗户弥漫进来…… “二位把小人带到这里来……” “别出声。” 那个肥肥胖胖的大汉始终盯着后面的那个小别院,小的有点可笑的眼睛竟然透露出继续锐利的锋芒,就好像盯上了猎物的鹰隼一般…… 就在韦成器不知道这二人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那个胖乎乎的小眼睛汉子已经一把将他拽了过去,指着出现在小别院里的那个人问道:“你认得此人么?” 只看了一眼,韦成器就认出来了:“他就是安北所副指挥康丰年。” “你没有认错吧?” “上个月的月底,就是这位康丰年康大人审讯过小人,小人绝对不会认错。” “好了,没你什么事了,滚吧。” 就在韦成器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又把他喊住了。他抽出腰刀在韦成器的眼前呼呼的虚劈了两下,用威胁的口吻说道:“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泄露半个字,我保证你的脑袋会出现在通惠门外的臭水沟里,而你是两条腿则会被扔到云阳们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府护卫司的人,突然带着他来认安北所的人,这两波人无论哪一方韦成器都绝对惹不起。 虽然他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了点什么,但他绝不想卷入其中。 光是一个和他没有多大关系的翠云书寓案,就让他丢了官职败光了家产,要是卷入这种事情,就算是有一百条命都得搭进去呀。 “小人不敢,小人从来都没有见过二位。” “算你懂事,滚吧。” 韦成器逃一般的离开了“悦宾”客栈,那个五短身材的大汉说道:“我这就回去报告,你在这里继续盯着。” “你去吧,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虽然陈长生、康丰年等人乔装改扮,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就已经暴露了。 谷王已经从京城得到了确切的情报,知道安北所的人已经到了长沙府,只是不知道到底来了些什么人,但这并不是什么难题,很容易就能把他们找出来。 众所周知,安北所和锦衣卫的职能所有有些类似,却存在一个本质上的区别:锦衣卫是太祖朱元璋创建的,虽然曾经废黜过,但朱棣登基之后立刻就恢复了,而且大多沿用了昔日的那些人员。 但安北所就不一样了。 安北所是朱棣一手创建的组织,拥有非常明确的体系:他们就是隶属于燕军,属于军队的一部分。 安北所的人,大多来自北方。 顾师傅早已经下了命令,让王府护卫司的人密切关注今日抵达的人员,尤其是那些操着北方口音的。 陈长生、康丰年他们二三十个人,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北方口音,这就好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无论再怎么乔装改扮自称是茶油商人,从他们入住客栈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 客栈的掌柜已经通知了王府护卫司,王府护卫又带着韦成器来认人,整个过程严丝合缝行云流水。 那个肥肥胖胖的王府护卫继续死死的盯着,当他看到康丰年向一个年轻人行礼的时候,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的身份,但多年来的敏锐直接,让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必然就是陈长生,安北所的指挥使。 要不然的话,身为副指挥的康丰年,不可能向一个更年轻的人行礼! 陈长生他们刚刚进入了长沙城,才刚刚入住了这家客栈,才刚刚吃了点晚饭,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调查谷王呢,就已经被谷王的人首先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且已经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陈长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如此彻底,他依旧毫无觉察,简简单单的嘱咐了手下人几句,就迈着四方步回屋休息去了。 “老爷——”桃儿故意用又媚又嗲的声音喊了一声,“奴婢已经把洗澡水准备好了。” “你先洗吧。” “奴婢已经洗过了,洗的白白净净。”已经知道了男女滋味的桃儿愈发的娇媚,几乎把整个人都贴在陈长生的身上:“奴婢伺候老爷沐浴,然后就……就安歇了吧。”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桃儿总是谨小慎微,现如今已经离家千里又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丫头就愈发放的开了,天色才刚刚擦黑,就已经急不可待的想这那事儿了呢。 面对如此娇媚的桃儿,陈长生也有些按捺不住,立刻就在桃儿的服侍之下美美的洗了个澡,然后就…… 当月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时候,陈长生正趴在桃儿的肚皮上喘着粗气,桃儿则百般温柔的拨弄着他的头发:“老爷,这长沙府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等老爷办完了要紧的朝廷大事,奴婢带老爷去游玩一番,如何?” “好哇,明日咱们就是游玩好了。” “明日就去?朝廷的要紧大事不办了吗?” 朝廷的大事? 其实一点都不要紧。 从朱棣下定决心削藩的那一刻开始,和谷王之间的争斗就已经注定。 种种迹象表明,谷王显然已经知道了朱棣的心思,并且正在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无论是皇帝还是谷王,其实就是在打眀牌! 你朱老四可以打着靖难的旗号登上皇位,大家都是太祖洪武皇帝的子孙,别人凭什么就不可以再演一遍同样的戏码呢? 一个七品的御史,竟然敢于参劾堂堂的亲王,天知道是不是得到了朱棣本人的授意。 让陈长生带着安北所的人来秘密查访,说的好听一点是“还谷王一个清白”,其实就是在寻找谷王的罪证。 甚至,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罪证都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 朱高煦口口声声的说皇上绝不相信谷王会有“僭越”“逾制”甚至是“造反”的举动,看似是莫大的信任,其实这些就是给他安好的罪名。 连罪名都已经安排好了,所谓的罪证只不过一层窗户纸罢了。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他的这次长沙之行,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第301章 有贼来了 长沙府的市井生活和京城有一个明显的不同:夜晚比白天更加热闹。 因为天气实在炎热,白天的时候街道上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自从夜幕降临之后,城市就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街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 推着车子,挑着担子,卖馄饨的,吹糖人的小商小贩一个挨一个,南腔北调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接踵摩肩满眼都是晃动的人影。 吞火焰、上刀山、胸口碎大石等等五花八门的江湖杂耍,尤其吸引人的眼球,总是惹的桃儿流连忘返,她牵着陈长生的手不停的指指点点:“老爷,快看那个变戏法的,能凭空变出金鱼来……” 桃儿非常迷恋这种和陈长生一起逛街的感觉,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和老爷之间身份的隔阂完全消失了,就好像市井的普通小夫妻似的! “哇,油锅粑粑,”飘荡在夜空中的香甜气息吸引的桃儿在小吃摊前驻足,象个孩子一样望着在油锅里翻腾的那些个美食:“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油锅粑粑了……” 所谓的油锅粑粑,其实就是用蒸熟的糯米饭裹了糖粉,在油锅里炸至金黄,然后拿竹签子串了蘸着蜂蜜吃的小零食而已。 “奴婢小时候,家里实在太穷,根本就买不起油锅粑粑,总是馋的我口水直流……”桃儿拉着陈长生走到小吃摊的板凳上,很是豪爽的说道:“想不到又见到了这美味的吃食,一定要好好的解解馋才行,顺便让老爷尝尝长沙府的美味……” 这种油锅粑粑,又甜又糯,确实不错,但却太甜了,齁甜齁甜的。而且软糯程度超乎想象,粘牙的很。 陈长生实在吃不惯这样的小零食,桃儿却吃的津津有味。 小吃摊前坐着很多半大的孩子,还有桃儿这种年纪的小姑娘,这玩意显然更符合他们的口味。 “老爷,你也吃呀。” 当桃儿用竹签子挑着一串油锅粑粑送到陈长生嘴边的时候,他只能笑着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大喜欢吃甜食。”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来到了这个小吃摊前,连价都没有问就要了几串香甜软糯的油锅粑粑,坐在相邻的小板凳上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抱怨着:“蜀王爷也真是的,这么大热的天气里,却要咱们一千多弟兄来到这长沙府,还要听从谷王爷的调遣,也不晓得是要做什么。” 蜀王? 这几个人是蜀王的手下? 蜀王是手下来到了长沙府,还来了一千多人? 陈长生心中一动:谷王和蜀王本就是一奶同胞,二人的封地又相距不远,原本就互有往来,这个时候蜀王派了一千多人过来听从谷王的调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 想当初,朱棣竖起“奉天靖难”的旗号正式起兵之时,也曾用尽了手段,无论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终于把宁王拉到自己的阵营当中。 有了另外一个藩王的协助,不仅可以壮大声势,还可以得到很多事实上的帮助。 现如今谷王要做的事情,事实上就和当初朱棣的“奉天靖难”是一回事,必然也会极力拉拢“盟友”,而蜀王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几个操着蜀地口音的壮汉,明显就是蜀王的手下,看来蜀王早已经和谷王勾结在一起了。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至关重要。 只可惜,这几个壮汉明显就不是什么大人物,充其量也就是几个出来闲逛的大头兵而已,从他们的口中几乎不可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细节,只是可以初步判断蜀王已经站到了谷王的阵营当中去了。 “掌柜的……”扮作商贩模样的康丰年走了过来,不动声色的对陈长生说道:“根据弟兄们的奏报,已经发现了好几波蜀兵,应该是蜀王已经卷入……” 陈长生微微的点了点头:“我也注意到了,此处人多眼杂,回客栈以后再说吧。” “是。” 众人又在“鬼市”当中闲逛了一番,顺便打听了一些和谷王有关的情报,但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举兵造反这种事情,必然极度机密,是市井之间胡乱打听,肯定不会有什么收获,这本就在陈长生的意料之中,他关心的是谷王最近有没有大举征兵。 只要是造反,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扩充军队规模,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过本地的老百姓。 但是这些在鬼市上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却根本没有听说过最近有征兵的事情。 没有征兵? 若是没有征兵的话,谷王拿什么造反呢? 虽然有些无法理解,但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搞明白的。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查访。 一直到了亥时末刻前后,游玩的十分尽兴的桃儿才牵着陈长生的手回到了“悦宾客栈”! “今天玩的可真是畅快。”桃儿点起了蜡烛,就象个殷勤的小妇人一样推开了窗户,清凉的夜风顿时扑面而来:“老爷累了吧?奴婢先给老爷捶捶腿捏捏肩,然后在沐浴一番……” 说着说着,桃儿就很主动的贴了过来,不胜娇羞的在陈长生耳边说道:“奴婢的脚酸麻肿胀,正等着老爷给治一治呢……” 二人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桃儿就说是脚丫“酸麻肿胀”,这四个字已经成了一个只有二人才能明白的“暗号”了。 这丫头,自从体会到了那调调儿的快活之后,就开始食髓知味,每天晚上都是花样百出想方设法的讨陈长生的欢心。 “别着急。”陈长生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窗子还没有关上呢,若是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哦。” 就在陈长生要关上窗子的时候,却好像是中了孙猴子的定身法一样呆立不动了。 “老爷,你怎么了?” 陈长生先是看了桃儿一眼,然后就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调笑道:“老爷没怎么,只是想你了……” 然后顺势一把就将桃儿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桃儿早已心中暗喜,百依百顺的闭上了眼睛,用嘴唇在陈长生的脸上磨蹭着。 陈长生把嘴巴凑到了桃儿的耳旁,小声说道:“有贼——” 听了这句话,桃儿大吃一惊,正要有进一步的动作,陈长生却继续在她耳边低语道:“不要惊慌,继续调笑。” 桃儿立刻就配合起来,不断的扭着身子,发出阵阵调笑之声。 肯定有贼。 刚才陈长生关窗子的时候,忽然看到窗台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水印”。 临出门的时候,陈长生曾经倒了满满的一杯茶水,还没有来得及喝呢就和桃儿、康丰年他们一起出门去了。 虽然这茶杯完全就是陈长生随手放上去的,但放置的位置非常“凑巧”,若是不移动茶杯的话,根本就无法从窗子里进来或者是出去。 因为茶杯里的水满满盈盈,移动的时候难免会外溢一些,外溢出来的茶水流淌到了杯底,这才在窗台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水圈”。 这间客房本就不大,根本就没有什么藏人之处——出了床底下之外。 陈长生一手懒着桃儿的腰肢,继续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同时慢慢的挪动着脚步,走到衣帽架旁边,顺手就抄起了衣帽架,同时朝着那张床努了努嘴,桃儿顿时心领神会。 当陈长生再次朝着桃儿点头示意之时,桃儿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了过去,一把撩起了床围子。 陈长生已经高高举起了衣帽架,倘使有贼人从床底下钻出来,必然会受到劈头盖脸的一记重击。 但这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因为床底下根本就是空空荡荡,别说是躲藏的贼人了,就连鬼影子都没有一只。 直到这个时候,陈长生才知道自己判断错了:贼人不是刚刚进来,而是刚刚离去。 在这样的炎热季节当中,窗台上的水渍应该很快就会干掉,但却没有。 这就说明贼人刚刚翻窗逃走了。 “赶紧看看,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没有?” 桃儿和陈长生二人一起,翻箱倒柜的找了好半天:“还好,没丢什么东西。” “老爷的指挥使印信还在,放在枕头底下的几个元宝一个都不缺……” 什么都没有丢? 这就不对了呀。 自己和桃儿出去游玩了这么久,那贼人有着非常充分的作案时间,肯定已经翻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散碎的银两和元宝就放在枕头底下,很容易就能够找到,贼人却没有拿走,而是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贼人不是为了谋财,他对那些个银钱毫无兴趣! 如果真的是损失了些钱财,陈长生反而不会怎么在意,最多也就是把留守的那几个兄弟喊过来臭骂一顿,但钱财却一点没少,反而让他更加的担心了…… “桃儿,你去把康丰年喊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是。” “还有。”陈长生又专门嘱咐了一句:“不要声张,尤其是有贼的事儿,先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么?” “奴婢明白!” 第302章 君入请瓮 又是一个星月漫天的夜晚。 “几位客官,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但那个店小二百般殷勤的问起之时,康丰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们出去还要先给你打招呼不成?” “小人只是想问一问,要不然留着灶里的火,也好伺候诸位客官用些宵夜。” 这个店小二生的五短身材,几乎要比康丰年矮半头,虽然躬着身子显得更矮了,但却一点都不瘦小,他那敦敦实实的五短身材显得有些扎眼。 “咦?” 康丰年用鼻子发出了一个表示疑问的声音:“我记得刚住进这家客栈的时候,店小二应该不是你吧?” “原来的那个店小二回老家办事情去了,小人先顶替几日。” “不用给我们准备宵夜,我们会在外面用些吃食。” 肩膀上搭着白手巾的店小二赶紧应了一声:“是,那就不给诸位客官留火了。” 康丰年、陈长生带着一大群手下离开了客栈之后,这店小二默不作声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的样子,当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渐渐隐没到云朵之后的时候,整个客栈已渐渐的安静下来,似乎已经完全陷入到沉睡当中。 店小二不紧不慢的脱下了身上的大褂,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服,然后又从床底下取出了一双鹿皮底的软靴:穿上这样的靴子,就可以像夜行猛兽脚上的肉垫一样,走路的时候无声无息。 换上了鹿皮底的软靴之后,又从怀里摸出两条长长的绑腿带,以无比熟练的动作在把裤管紧紧的缠住——这可以让自己的动作更加轻巧,避免裤管发出不必要的声响。 这个“店小二”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虽然陈长生和康丰年已经带着大部分人手出去了,但留守的那六个人同样不可小觑。 安北所的人,最善于秘密潜入,渗透刺探是他们的看家本事。能跟着陈长生千里迢迢来到长沙府的,肯定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精锐中的精锐。 面对这样的高手,哪怕是一丁点的疏忽大意,也会导致可怕的后果。 这个“店小二”一点儿都不敢马虎,根本就不敢从正门进入,而是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爬上了那道矮墙,借助矮墙的高度,把耳朵贴在东厢的后窗上,仔细的倾听着: 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呼吸频率就可以判断得出来:这个房间里总共有三个人,而且进入到了睡梦当中。 “店小二”很清楚的知道安北所的人数,除了已经出门的那些人之外,应该还有六人留守。其中的三人已经入睡,还有三个人没有睡呢。 西厢的第二间房的房门和窗户全都洞开着,这里有另外三个留守者。 在那个位置上,轻而易举就能将整个小别院的情形尽收眼底,任何人想要进入这个别院,都会被他们发现。 在这种情况下,使用“投石问路”“调虎离山”的手法,就是最常见的手段,但这种手段对于安北所的这些高手没有用,而且一定会弄巧成拙引起他们的注意。 “店小二”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耍小聪明,他没有使用任何所谓的“技巧”,而是采用了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方式:等! 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只要耐心的等待,总能等到机会。 虽然蚊虫在耳边嗡嗡乱飞,把裸露在外的肌肤叮咬出一个又一个奇痒不比的包,但他却毫不在意,继续趴伏在矮墙上苦苦的等待着。 当他看到西厢房的一个人站起身来的时候,就知道机会来了。 那人起身,必然遮挡另外二人的视线,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是最好的机会。 没有任何犹豫或者是迟疑,以无比灵巧的动作翻过矮墙,落地的时候尽可能的把身体重心压低到了极限,同时先小心翼翼的用脚尖着地。 等到脚尖完全接触地面之后,才慢慢的放下了脚掌,利用足弓的天然弧度作为缓冲,分散全身的重量,连一点点的灰尘都没有溅起! 重重暗影的掩护之下,这个“店小二”看起来就不象是一个人,反而更象是一条蛇或者是壁虎之类的爬行动物,他的身体紧紧的贴着墙根,就好像是在“顺墙游走”一般。 这样的夜行方式看起来虽然诡异,但却最有效,只有经受过长年累月的专业训练,以及无数次的危险潜入,才能锻炼出这样的能力。 这个别院并不算很大,哪怕只是弄出一点点的动静,也会惊扰到那几个留守者。 他已经足够的小心了,甚至连墙壁上的每一处凸起都熟记于心,免得身上的衣物和墙壁摩擦发出最细微的声响。 对方全都是高手,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这个“店小二”显然也是个高手,对于他来说无论是秘密潜入还是进行渗透,都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真正的难处就在于:潜入之后,要让对手没有任何察觉,只有这样才能反反复复的潜入,随时知道对手的一举一动。 就好像是在黑夜中潜行的幽灵一般,仅仅只是几个长呼吸的时间,“店小二”就已经顺利的越过了东厢房,仿佛一个无形无质的影子,来到了陈长生的那间房屋后面。 他显然很清楚后窗的整体结构,也知道这扇后窗已经被一个小小的“木销”从里边锁死了,只能用匕首或者别的什么细薄之物从窗缝里边伸进去,进而把窗子挑开。 虽然他的怀中就揣着一把匕首,但他却没有打算使用:使用匕首,肯可能在卡住窗户的木销上留下痕迹,虽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疏漏,但对方是高手啊,连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不能留下。 他从袖筒里摸出一张纸,稍稍折叠了两下,就把纸从窗缝里伸了进去。 这个时候,听觉和视觉已经完全没有作用了,单纯依靠指尖最敏锐的触觉,就知道已经抵住了窗户后面的“木销”子。 为了不弄出一点点的声音,他慢慢的抬起手腕,以前所未有的耐心,一分一分的挑开了“木销”,然后用手指卡住了床框和窗扇之间的细小缝隙,避免在开窗的时候发出声响…… 右手一撑,整个身体顿时借力而起,就好像是畅游在狭小细流里的小鱼儿,以无比轻巧的姿势跃入房中。 这个房间里的陈设和布局早就已经很熟悉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搞错。 这个“店小二”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他慢慢的呼出了一口长气…… 虽然他早就知道床铺的枕头下面就放着碎银和几个大元宝,但他却毫无兴趣,甚至懒得再看第二次,而是直接来到书桌之前。 拉开了书桌上的那个小抽屉,摸到了抽屉里放着那几张纸。 黑暗的室内伸手不见五指,虽然他已经取出了火折子,却没有傻乎乎的火折子吹出火苗,弄出那么明显的亮光,绝对是在自寻死路! 完全就是出于谨慎,他小心翼翼的取出了第一张纸,完全就是借助火折子“阴燃”的那一点点微弱的亮光,才终于看清楚了之上的那个大字:君! 这么大的一张纸,才写了一个“君”字,这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又从抽屉里拿起了第二章纸,纸上同样只有一个“入”字。 他愈发的不解了:难道说安北所的情报竟然使用了“秘语”? 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的古怪? 为了绝对的谨慎和小心,他把已经取出来的那个“君”字和“入”字仔细的排列,这样就不会记错顺序,一会放回去的时候就不会搞乱,安北所的陈长生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写下的文字被别人偷看过。 当他从抽屉里拿出第三张纸的时候,看到纸上的那个“请”字,愈发的确定这就是安北所的某种“秘语”了。 传递重要情报之时,为了防止在传递过程中出现“泄密”或者是被敌人截获,就使用一些约定好的“秘语”,如此一来,就算是敌人看到了情报上的文字,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店小二”又拿出了第四张纸,之上依旧只有一个字:瓮! 当他继续把手伸进抽屉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抽屉里已经空了:抽屉里就只放了这么四张纸,仅仅只有四个字。 “君”“入”“请”“瓮”…… 这四个字好生古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或许只有顾师傅那样的聪明人才会明白吧。 他很小心的把那四张纸重新放回了抽屉,连顺序都没有任何变动:君、入、请、瓮! 突然之间,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他顿时就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请君入瓮! 一瞬间,他的冷汗淋漓而下。 虽然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死寂,但那种尖锐的危险感却是那么的强烈,就好像正有某种迫在眉睫的危险正在靠近。 他已经明白了过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连洞开的抽屉都来不及关闭,直接朝着后窗冲了过去。 就在他准备翻身越窗而出的瞬间,窗子猛然“砰”的一声就关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陈长生的赞叹之声:“悄无声息,如同鬼魅,阁下真是个高手啊!” 第303章 正经事? “店小二”的脸色几度变化,就好像是遇到了老猫的小老鼠一样瑟瑟发抖。 就在此时,房门打开了,七八个或是手持刀剑或是举着火把的壮汉冲了进来,康丰年则站在门口,有意无意的堵住了去路。 就好像刚刚欣赏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似的,陈长生不紧不慢的拍着巴掌,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佩服,真是佩服,虽然我早就料到你会来,并且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安排,还是差一点就被你得手了。” 陈长生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然后打开了抽屉,从抽屉里取出那几张纸:“这位仁兄,你再好好看看这几张纸吧……” 直到这个时候,“店小二”才发现第一张纸的边角处有个如同针眼儿一般的细小孔洞,他顿时就明白过来:纸上肯定事先缒了丝线,而丝线又从墙壁后面牵引到了别的房间,只要一动这些纸张,对方立刻就会知道。 “要不是有这个小小的机关,即便是我们好几个人早就有了准备,也会让你得手呢。”陈长生继续称赞着:“在如此戒备森严之下,你还敢来,且不说你的手段如何,就凭这份胆量,也值得一赞了。真的,就算是在我们安北所,你这样高手也没有几个,想来阁下绝非等闲之辈,敢问尊姓大名呀?” “店小二”依旧在发抖,抖的就好像是在筛糠一样,就好像还没有长出羽毛的小鸟正在遭受狂风暴雨一般,不停的朝着陈长生磕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这位大老爷,千万饶命啊……小人赌博输了钱,欠下了高利贷,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心生贪念,千不该万不该做这偷窃的勾当。大老爷打便打骂便骂,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官府里去呀……” “店小二”一边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一边趁着磕头的机会,利用身体遮挡住了陈长生的视线,慢慢的手伸到了自己的怀里…… “别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康丰年手中已经多出了一张手弩,锋锐的弩箭闪耀着幽幽的寒光,正牢牢的指着这个“店小二”,声色俱厉的大声吆喝:“跪下,不要起身,要不然老子打爆你的脑袋。” “你也不看看老子是什么人?还想玩擒贼擒王的把戏负隅顽抗?”康丰年冷冷的笑着:“你觉得老子会给你暴起发难的机会吗?但凡你敢抬一下脑袋,老子立刻就干掉你,你觉得是你手快还是我的弩快?” 左右的那几个手下一拥而上,将这个“店小二”死死的按在地上,搜遍了全身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之后,又取出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各位老爷饶命啊,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妻儿,实在是输红了眼这才下手盗窃……” “好了,好了,不要再装可怜了。”陈长生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穿着夜行衣的“店小二”:“其实你和我都很清楚对方的身份,再兜圈子绕弯子就没意思了。” “我知道你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几乎毫无破绽,虽然我已经有所察觉,但你要是把那些碎银和元宝全都拿走的话,我还真的以为就是一般的盗贼呢。” “无论你再怎么苦苦求饶,再怎么做出一副可怜相,但你和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完全不同。你的谨慎,你的小心,还有如此神乎其神的技艺,可不是那些偷鸡摸狗的小毛贼能有的本事。” “你的耐心,你的坚韧,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临危不乱,想着暴起反击,把我捉住然后就可以用擒贼先擒王的方式脱身,那些溜门撬锁的小毛贼能有如此的心智和手段吗?” “若是你继续这么求饶的话,那就是在侮辱我的眼光了。” 听了陈长生的这一番话,这个“店小二”的神态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畏惧、惊恐、惶惶不安的神态一扫而空,他挺胸抬头站的笔直,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陈长生:“虽然我早就听说过安北所陈指挥的名头,但我总是觉得你这么年轻,以前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想来应该就是投机取巧的幸进之辈。看来我是真的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就应该有这样的失败!” 这个“店小二”肯开口说这么多,这让陈长生很高兴,原以为可以通过这个“店小二”之口,得到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但这个“店小二”仅仅只是说了这么几句,就闭嘴不言了。 “这位仁兄,你就只想说这么多?难道你就不想说点别的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这就已经相当于是在打明牌了。 但这个“店小二”就是不肯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甚至还朝着陈长生笑了笑:“陈指挥呀,你觉得我会开口说出别的话语吗?” “你不开口不要紧。”康丰年冷冷的笑着,脸上全都是狠毒的表情:“铁嘴钢牙的硬骨头我见的多了,只要一番严刑拷打,不怕拿不到口供。我们安北所有三十六种酷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到时候你必然会乖乖的竹筒倒豆子……” “我正想领教领教安北所的手段呢,今天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陈长生摆了摆手,命人把这个“店小二”带下去仔细审问,同时又喊出了康丰年:“给朝廷的那个奏报不要发了,那是一份假情报,蜀王应该没有和谷王勾结在一起密谋造反。” “怎么会没有呢?”康丰年说的言之凿凿:“我们见到了那么多的蜀兵,应该就是蜀王派过来的,更何况蜀王和谷王是一母同胞,就数他俩走的最近……” “那说明不了什么,因为我们在长沙府的所见所闻,应该就是别人想让我们听到见到的一些假象……” “假象?我明明听到了蜀兵的言语……” “开始的时候,我也信了,我真的相信了蜀王已经派兵秘密进了湖广,准备和谷王勾结一起造反,但是现在看来……应该不是那么回事!” 蜀王会不会和谷王一起造反,这是一件大事,但陈长生却做出了相反的判断,必然有他的理由。 “理由就是我们已经暴露了。”陈长生无奈的苦笑着:“今天的这个店小二,就足以说明我们早就暴露了。” “谷王那边早就已经知道了咱们的行踪,他也知道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所以才故布疑阵。” 康丰年还是有点无法理解:“我说陈指挥呀,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谷王肯定已经知道咱们来了。但这并不能说明蜀王就没有和他勾结在一起呀?” “虽然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陈长生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良久,过了好半晌子才终于开口说道:“你好好想想,蜀王派兵进入湖广的消息是怎么来的?” “陈指挥你和我带着兄弟们外出打探,偶尔遇到了一些蜀兵,这是他们亲口说的呀。” “如果他真是蜀兵的话,又怎么会出现在闹市之中呢?” 蜀兵入湖广,这么机密的事情唯恐瞒不住,怎么能让那些蜀兵好像没事人一样满世界的瞎溜达呢? “这事吧……陈指挥,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老康啊,你都已经这么说了,就算是不当讲我也得听一听啊。说吧,说吧。” “陈指挥啊,虽说咱们安北所隶属于军队,你本人也是在兵籍上的,但你终究没有带过兵,不知道带兵是怎么回事。”康丰年说的有理有据:“令行禁止、军法如山,这种话也就是说来听听,你要当真就成了外行。事实上,无论多么机密的事情,只要让下面那些当兵的知道了,就等于是让全天下都知道了。他们可不在乎什么机密不机密,什么样的事情都敢满世界乱说……当兵就是为了吃军粮拿军饷,至于说别的……那些个大头兵才不在乎呢。” 康丰年说的这些状况确实存在,而且是普遍存在。 这个时代的保密制度相当的粗糙,而且那些当兵的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机密不机密,尤其是在非战时的客军,真的很难约束他们,拿着军中机密到处乱说,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大明朝刺探情报的手法,绝对没有谍战剧演的那么精彩高端,往往就是找一些相关人等打听一下,就这么简单而又“朴实无华”。 在康丰年看来,在无意中听到的蜀军谈话,完全可以视为一种情报,毕竟当时的很多情报就是这么来的。 但陈长生总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强烈,就好像某个总是眼前晃悠的物品,到了需要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了的那种感觉。 当桃儿终于从外面走过来的时候,陈长生终于想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头了! “桃儿,你好想不想吃油锅粑粑?” “想啊,怎么不想?” “那好,我现在就带你出去吃。”陈长生笑着对康丰年说道:“老康,你也带上几个兄弟,我请大家出去吃点东西。” “陈指挥你带着桃儿姑娘出去游玩吧,我们就不去了。”康丰年嘿嘿的笑着:“我才不最讨人嫌的事哩。” 在康丰年看来,陈长生和桃儿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出去肯定要你侬我侬一番,自己跟着一起出去岂不是碍人家的眼嘛。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正经事儿。” 第304章 油锅粑粑 已是午夜时分了,鬼市上已然没有了人头攒动接踵摩肩的热闹景象,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和一些喝高了醉鬼,显得冷冷清清。 因为实在没有生意好做,卖“油锅粑粑”的那个小贩正在收拾桌椅板凳、锅灶器具等物,看样子是准备收了摊子回家睡觉去了 升斗小民的生活从来都不容易,即便是在这样的太平岁月里,能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已经相当的不容易了。若是遭逢灾荒或者是战乱,说不得又要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这位小哥,你的油锅粑粑卖完了没有?” “没有哩。” “能不能给我们这些人弄些来尝一尝?” 见到这么多人来吃“油锅粑粑”,原本早已疲惫万分的小贩顿时就来了精神,赶紧将原本已经收拾起来的锅灶重新摆开,为陈长生等人制作香甜软糯的“油锅粑粑”。 在康丰年的心目当中,陈长生说要带着兄弟们出来“吃点东西”,肯定就是要去酒楼饭馆摆一桌上好的酒宴,想不到陈长生却带着他们来吃“油锅粑粑”。 “陈指……掌柜的。”康丰年苦笑着说道:“你就带兄弟们来吃这玩意儿?” 陈长生不动声色的说道:“这东西很好吃的,大家都尝尝吧。” “这东西不就是京城里的炸甜米糕嘛……” 长沙府的“油锅粑粑”,其实就是京城里的“油炸甜米糕”,虽然名字不同,其实就是一回事。只不过京城里的“油炸甜米糕”是放在小碟子蘸着蜜水吃,长沙府的“油锅粑粑”则是用竹签子串起来拿着吃而已,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当小贩将一大把串在竹签子上的“油锅粑粑”递给陈长生之后,又张罗着摆开已经收拾起来的桌椅板凳,陈长生却笑着阻止了他:“不用摆桌椅了,我们站着吃几口就好了。” 虽然桃儿对这种小零食爱的不行,康丰年等人却没什么兴趣,因为这玩意齁甜齁甜的,而且粘牙的很,实在不对口味。也就只有那些小孩子或者是象桃儿这样的小姑娘才会喜欢。 象征性的吃了两口之后,康丰年就实在吃不下去了。 一起来的那几个弟兄同样吃不下去:“掌柜的,您要是真心想请兄弟们打打牙祭,就应该去找个像模像样的大酒楼,点上一桌上好的酒宴……” “就算没有酒宴,弄点风鸡腊肉再配一壶热酒,那才有滋有味呢,吃这玩意算个啥呦?” “你们不喜欢吃,就统统给我好了。”桃儿嘻嘻的笑着:“我全都带回去一个人慢慢的吃……” 那个卖“油锅粑粑”的小贩看出了这些人不喜欢自己弄出来的零食,笑呵呵的说道:“几位爷不好这一口也是很正常的,这东西给年幼的娃娃和年轻的小姑娘当零嘴用的,若是用来佐酒确实有点不合适……” 陈长生笑道:“这位小哥,平日里是不是很少有我们这样的大老爷们儿成群结队的来吃这玩意?” “这位爷说对了,很少有大老爷们吃这东西的呢。” “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不是有一大群蜀兵也来吃过你的油锅粑粑么?” “蜀兵?什么蜀兵?”小贩似乎完全没有听懂这句话:“这位爷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陈长生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而是不动声色的看了康丰年一眼,目光中似乎别有深意。 陈长生带着这么多人来吃“油锅粑粑”,原本就有些无法理解。康丰年是何等精明之人,听小贩的这几句话之后,顿时就想到了点什么,马上对着那几个手下耳语了几句,然后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老爷,他们做什么去了?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呢?” 陈长生呵呵一笑:“没事儿,没事儿,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最多只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康丰年等人就陆陆续续的回到了陈长生的身边。 “掌柜的。”康丰年的脸色非常的难看,“咱们可能被耍了,弟兄们……” 陈长生微微一笑:“回去以后再说吧。” 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很随意的塞给了那个小贩。 “这位老爷,你们只是吃了几串油锅粑粑而已,给铜钱就好,不用动银子的,而且……小人也破不开这银角子……” “不用破开,剩余的银子就算是赏给你的好了,你的这个油锅粑粑……还真的不错呢,哈哈……” 这一小角银子,就算是这个小贩卖一晚上的“油锅粑粑”也没有这么多钱,陈长生却一下子就赏给听了,顿时心中狂喜:“多谢老爷厚赏,多谢多谢……” 陈长生已懒得再说什么,率领着康丰年等人回到了“悦宾”客栈。 “刚才,我派弟兄四下打探,问过了好几个在鬼市摆摊的小贩……”刚一回来,康丰年就急吼吼的开始汇报情况:“据那些小贩所说,仅仅只是在那个晚上见过一些自称是蜀兵的人,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了。我怀疑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蜀兵,而是故意演戏给咱们看的……” 蜀王和谷王本就是一奶同胞嫡亲兄弟,既然谷王要准备造反了,必定会联合蜀王。蜀王派遣手下来到长沙,似乎完全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整个过程看起来合情合理严丝合缝,是一个很严密的逻辑闭环,但却存在一个微不足道的细小破绽:油锅粑粑! 油锅粑粑这种小零食,是孩子们还小姑娘们的最爱。不管是陈长生还是康丰年,当然也包括那几个手下,都不喜欢吃这东西。 按照常理推算,那些出现闲逛的蜀兵应该也不喜欢吃这玩意,但他们却成群结队的出现在买油锅粑粑的小摊子上,这就有点反常了…… 也许,那些蜀兵刚巧不巧的偏偏就好这一口,然后就在陈长生带着桃儿吃“油锅粑粑”的时候,就刚巧不巧的遇到了,又刚巧不巧的听蜀兵们说起了大举进入长沙城的消息,所有的这一切都显得太凑巧了。 当很多个“凑巧”凑到一起的时候,那就肯定不是“凑巧”,而是某种刻意的安排。 一开始的时候,连陈长生自己都觉得是在无意中知道了蜀兵进入长沙城的消息,并且由此推断出蜀王已经站到了谷王的阵营当中,准备和朝廷开战了。 但是,自从捉住了那个假冒的“店小二”之后,把两件看似无关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他就已经开始回过味儿了。 那个“店小二”明显就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小毛贼,十成中有九成九就是谷王的人。 这就说明自己乔装改扮和秘密潜入场上的举动早就已经被谷王知道了,陈长生和自己的手下早就已经暴露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谷王必然会严加防范,自己又怎么会在“无意”当中得到如此重要的情报呢? 尤其是那“油锅粑粑”,终于让陈长生发现了对手的“狐狸尾巴”:一群身负重要使命的士兵,却去吃只有孩子和小姑娘才会喜欢的“油锅粑粑”,这似乎有点不符合常理啊。 当然,这仅仅只是陈长生的一种怀疑,还不能因此做出最后的判断。 但这不要紧,再回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嘛。 有钱难买回头看啊。 通过今天晚上的“二次回访”,再加上康丰年和手下的兄弟仔细打探,已经知道了一个事实:那些个所谓的蜀兵,以前从来都没有在鬼市上出现过,仅仅在是陈长生去鬼市游玩的那个夜晚才出现了那么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这已经足以说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些个蜀兵就是临时的演员,专门演了一场戏给陈长生他们看的。 “赶紧再补发消息,就说蜀王协同谷王造反可能是故布疑阵,暂时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证据。” 康丰年刚刚才把“蜀王有可能造反”的消息发去了京城,转眼之间又要发一份内容完全相反的情报,这确实很伤安北所的面子。 “狗娘贼,老子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珠子,”康丰年恨恨的骂着:“得亏是陈指挥精明,发现了一丝端倪,要不然的话,这一次要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一想到自己差一点上了对手的恶当,康丰年就有些恼羞成怒了:“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能象耍猴儿一样戏耍老子,真是好手段!” “现如今还顾不上这些。”陈长生问道:“捉到的那个店小二,招供了没有?” “没有。”一个手下说道:“虽然我们已经给他上了刑,但此人的口风很紧,无论我们如何的严刑拷打,就是闭口不言,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真是硬骨头。不过既然落在咱们安北所的手中,就不怕他不开口,继续拷打下去好了……” “这种人,光是严刑拷打估计也没啥用,还是省省力气吧。”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既然对手把咱们耍了一回,咱们也要演一出好戏给他看看……” 陈长生小声说道:“这悦宾客栈龙蛇混杂,说不准早就被对手给渗透了,那些个跑堂的、掌柜的、劈柴的、做饭的,天知道是不是他们的人。住在这种地方,时时刻刻都在对手的监视之下,咱们该挪挪窝,换个地方住了……” “换到哪里去住?” “我早就已经打探过了。”陈长生嘿嘿的笑着,“咱们就搬去云阳客栈。” “什么时候搬家?” “现在就搬!” 第305章 智囊 第二日,清晨。 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东方的那一大片朝霞已经变得瑰丽灿烂起来,有些早起的人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伴随着缕缕的炊烟从房顶上袅袅而起,空气中弥漫着那种熟悉的焚烧稻草的味道。 顾长安顾师傅从来都不睡懒觉,无论初夏秋冬都是卯时初刻即起床,这个早起的习惯已经坚持了几十年之久,今天也不例外。 顾长安顾师傅简简单单漱洗了一下,然后就在薄薄的晨曦当中,端坐于窗前,手捧着那本汉朝宋刻版的《春秋左氏传》,看的如痴如醉。 《春秋左氏传》这种先秦典籍最是言简意赅,虽然没有多少篇幅但却包罗万象,将几百年的历史纳入其中,顾先生尤其喜欢汉朝的这个版本。 只可惜,市面上的汉版《春秋左氏传》大多是南宋末年的刻版,虽然文字内容和原版没有任何出入,但却多了些后世人的评价和刊注,在顾先生看来这就是纯粹的画蛇添足。 历史就是历史,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哪怕是对同一个历史人物或者是同一个历史故事,在不同的读者眼中就会有不同的看法,随便添加评论反而不好。 顾先生最喜欢秦朝之前的夏商周三代,尤其是春秋这段历史,总是让他无比的神往,恨之恨自己不能出生在那个时期,不能和那些灿若星汉的历史人物共同谱写一段辉煌的历史。 对于顾长安顾先生这种学富五车的人物而言,无论是强汉还是盛唐,都远远比不上春秋那段历史。 春秋,就是大争之世。 诸子百家是何等的令人神往。 尤其是那些出身底层的寒士,也能通过种种方式创立自己的学说,宣扬自己的思想,甚至是自成一家之言。还可以通过游说君主左右天下大势,成就一番旷古凌今的英雄伟业。 倘若能够出生在那个时期,自己一定可以成为管仲、吴起、百里奚之类的人物。 奈何他却生在了大明朝,总是发出生不逢时的感慨。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物,无论是李善长、刘伯温之类的文臣,还是徐达、常遇春等武将,其实他都不放在眼中,甚至在心底还有些暗暗的鄙视:不过是世无英雄,遂让竖子成名罢了。要是自己早出生几十年,必然可以搅动风云,刘伯温、徐达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算什么。 唯一让顾长安顾师傅有些看重的人物,也不过仅仅只有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一人而已。 洪武皇帝朱元璋,出身贫寒,却能一步一个脚印,硬生生的推翻暴元剪灭群雄,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但朱元璋终究只是草莽英雄,他做的那些事情未必就真的十全十美…… “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至济,司马曰……” 这部书的篇幅本就不长,这么多年以来顾先生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但每一次重新阅读都会有全新的感悟,尤其是宋襄公的这一段…… 就在逐字逐句的品味着这部历史巨着之时,一个肥肥胖胖的壮汉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顾师傅,顾师傅,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呀……” 顾师傅读书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打搅,尤其是这些个粗鄙无文的家伙,不过是自己手下的鹰犬罢了。 读书的行头儿已经被这个壮汉给打断了,这让顾师傅有些不悦,但却不屑于呵斥他几句什么,而是慢悠悠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慌慌张张的成个什么样子?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老常失手了。” 顾先生的眉头微微一蹙:“老常身手不错,怎么会失手呢?消息确切吗?” “俺也不晓得老常到底是怎么失手的,只是自从昨晚他去了悦宾客栈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小人等了大半个晚上也不见他回来,实在等不得了,就亲自去悦宾客栈查看……” 这个胖乎乎的手下说话啰啰嗦嗦,这让顾先生很是不满,但他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耐心,继续听他把话说完。 “小人看的清清楚楚,安北所的人押着老常从悦宾客栈出来了。”这个满脸肥肉的手下的语气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顾师傅一眼,喉头上下滑动了几下,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人一路跟踪,眼睁睁的看着老常被安北所的人带到了云阳客栈。” 陈长生等人从悦宾客栈转移到了云阳客栈,这就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顾师傅,您得赶紧想办法,把老常救回来呀。” “救回来?”顾师傅冷冷一笑:“这个时候去救他,分明就是自投罗网。若我所料不错,那陈长生必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去救人呢。若是派人去救,刚好中了那陈长生的奸计。” 陈长生故意带着化妆成店小二的老常转移到了另外一家客栈,并不完全是为了躲避监视,这分明就是“张网捕雀”“窝弓待虎”之计。 不管派谁去救那个装扮成店小二的老常,都一定会中了陈长生的埋伏,到时候局势反而变得更糟。 “老常已经落入了那陈长生的手中,必然遭受严刑拷打。小人担心老常受刑不过,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东西……” “老常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虽然清晨的时候一点都不热,顾师傅还是习惯性的打开了手边的那柄白纸扇,轻轻的摇晃着,似乎那一丝凉风能让他更加冷静并且做出更正确的判断似的:“他知道轻重,应该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做大事的人,不仅要对敌人有着非常清晰的了解和认识,还要对自己人有着最深刻的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顾师傅又怎么会成为谷王最信赖的智囊? 他知道老常是条硬汉,就算是严刑拷打也不会说出什么,他并不是很担心这一点,至少这还不是一个迫在眉睫的要紧问题。 但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为了拿到口供,安北所的人一定会对老常使用种种酷刑,从时间上推算,老常应该还没有招供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但若是时间久了,可就说不准了呢。 但人终究都是血肉之躯,尤其是在严刑拷打之下,招供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老常或许可以坚持三天、五天,但更长久的时间就不好说了。 所谓贼心似铁官法如炉,就算老常真的是钢铁,又能打几颗钉?迟早会被安北所的人撬开嘴巴。 老常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这很危险。 只有让老常死掉,才能避免让安北所的人知道那些个秘密,避免他们坏了谷王的大事。 杀人灭口就是最合适的选择,只要干掉了老常,就可以一了白了,让安北所的人什么都不到。 但是,在这个时候选择杀人灭口做掉老常,那就真的太蠢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陈长生不可能想不到,他一定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顾师傅派人去灭口呢。 顾师傅才没有那么幼稚呢。 他微微的昂起头来,遥望着东方的天际那一大片嫣红如火的朝霞,就好像是在背水一般低声吟哦道:“明耻教战,宋师败绩,公伤股焉,国人皆咎于公……” 老常都已经被生擒活捉了,顾师傅还有心思背水,这个胖乎乎的手下已经有点急了:“顾师傅,您得赶紧想想办法呀……” 听了这句话,顾师傅忍不住的暗暗骂了一句“蠢材”! 刚才顾师傅说的那段话,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只可惜这个肥头大耳的手下本就是粗鄙无文之辈,根本就不知道顾师傅到底说了些什么。 顾师傅说的这几句话,就是《春秋左氏传》当中的内容,而且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典故:春秋时期,宋楚交战之时,宋襄公明明有机会半渡而击,但却始终怀有妇人之仁和对于“战场礼仪”的恪守,一定要等到对手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之后才肯开战,结果却吃了败仗,不仅自己受伤而且还成为战败的第一责任人,没过多久就死掉了…… 顾师傅早就对“半渡而击”的典故烂熟于心了,虽然有人赞美宋襄公的仁义和贵族精神,但顾师傅却认为战争就是战争,就是生死存亡的考验,只有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干掉对手,不顾一切的置对手于死地才是原本原则。 顾先生可不在乎什么仁义的虚名,他很清楚的知道“兵者,诡道也”的道理。 他轻轻的摇晃着那柄白色的纸扇,用这个胖手下能够听懂的语言说道:“老常已经留不得了,安北所的人又秘密潜入,分明就要对我等不利,为防他们坏了王爷的大事,就不能有哪怕一丁点的妇人之仁。” “既然他们乔装改扮秘密而来,那就不要再想着回去了。”顾师傅手里的折扇越摇越慢,却没有看那个手下一眼,而是遥望着东方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就让他们永远的留在长沙城好了。” 顾师傅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但他的眸子里却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第306章 半夜的蚊香 云阳客栈,并不是一家名叫“云阳”的客栈,而是特指位于云阳门一带的客栈。 云阳门,是长沙城的北门。 本地产的茶油、漆器需要通过湘水进入八百里洞庭湖,然后继续北上,尤其是着名的湘绣,就是通过这条路径扩散到北方的。从北边过来的铁器、药材、盐茶等物,也会走这条水路,然后南下到云贵等地…… 久而久之,云阳门一带就成了繁华的“商业区”。 商业区的出现,必然会带动以手工业为代表的生产模式,所以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工匠、力夫等等社会底层的百姓,他们通过出售自己的劳动力换取一点微薄的收入。 人口的增多,也一定会让服务业变得更加繁荣,所以云阳门一带就出现了大量的“客栈”。 这些客栈大多比较简陋,有些甚至根本连个名字都没有,就是出租的民房而已。 因为居住者多是贩夫走卒、百工匠人等低收入人群,所以这里的客栈绝大多数都不怎么样,有的甚至连像样的客房都没有,纯粹就是弄两排大通铺。 虽然居住条件很不怎么样,但却胜在价格低廉,只要拿出几文钱,就可以美美的睡一觉。 为了避免闲杂人等的渗透和接近,陈长生干脆就租下了一座民宅。 如此一来,就再也不必担心外人的窥探和监视了。 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这座民宅过分的狭小,而且简陋的惨不忍睹,找遍了东西两厢和正房,连一张床都没有,全都是清一色的大通铺。 “让兄弟们睡通铺,真是委屈大家了。” 自从江山易主之后,安北所的这些人全都平步青云,就算不说位高权重吧,至少也是锦衣玉食。即便是陈长生手下的那些微末小吏,也全都捞的盆满钵满,在京城置办了良田豪宅,娇妻美妾相伴,丫鬟仆人的使唤着,确确实实过了几天舒服日子。 但这并不表示陈长生的这些个手下就不能吃苦:毕竟他们也曾是身经百战的士兵啊! “有通铺睡就不错了,这有啥好委屈的呢?”康丰年哈哈大笑着说道:“洪武二十九的时候,我奉王爷……我奉万岁之命,去北边探听蒙古人的虚实。在雪地里躲了整整六天,干粮冻的比石头还硬,咬一口都能崩掉牙齿。实在渴的受不了就吞几口雪……好家伙,那雪下的,足足有四尺多厚,真不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有靖难的第一年,也是这样的一个炎炎盛夏,我和老五潜伏在白河边上,虽说一点都不冷吧。但那河边的蚊子可真是要命,真能活活把人叮死,却又不敢弄出动静来,只能咬着牙忍耐……” 安北所的这些人,大多都有出生入死的经历。 和昔日那些爬冰卧雪战场潜伏相比,住大通铺真的就好像是在天堂了。 “咱们是出来办差的,可不是游山玩水。能吃饱穿暖还能睡个安稳觉就已经很不错了。”说起在云阳门一带的所见所闻,出生在河间府的老六立刻就想起了一件稀罕事:“真他娘的,今天咱们搬过来的时候,老子遇到了一个南蛮子,那蛮子手里捏着一条手臂粗细的毒蛇,竟然问我买不买……他娘的,老子第一次见那么大的毒蛇,看了一眼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立刻就远远的躲开了……这地方可真古怪,竟然拿着毒蛇当货物来卖……” “蛇毒本就是很值钱的药材,而且几乎所有的毒蛇本身就可以入药。”陈长生笑道:“手臂粗细的毒蛇,肯定不便宜呢。” “那也不能拿着活蛇来卖呀,万一咬了人怎么办?” 桃儿笑道:“拿着活蛇来卖的南蛮子,应该就是黑彝人,虽然花苗和白苗也弄蛇,但他们都是把毒蛇装进竹娄里头,也就只有黑彝才会堂而皇之的拿着活生生的毒蛇在招摇过市。” “那也忒骇人了,谁敢买他们的活蛇?” “当然有人买。”作为本地人,桃儿对这一带的风土民情非常非常的了解:“除了蛇之外,那些个蛮子还会贩卖其他的山货、野货,有了钱之后就会采买大量的粮米、布帛带回到他们的寨子里去。” “长沙府有很多蛮子么?” “嗯,确实有不少,不过多是居住于黑麋山以西和南边,如果不是为了交易货物,他们很少进城的。”桃儿笑着说道:“六哥可不要小看了那些蛮子,只要是进了城的蛮子,大多是寨子里的头人……而且,他们还有大量的茶油和硫磺,那是很赚钱的生意哦。” “嗯,我已经闻到茶油的味道了。”康丰年笑道:“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客栈就有很多是茶油商贩,我亲眼看到他们把许多茶油搬来搬去……” 桃儿似乎还想和康丰年他们闲聊几句,陈长生却笑呵呵的对她说道:“桃儿啊,你先回屋去吧。天气挺热的,你要是不走的话,大家也不方便洗澡……” 对于康丰年他们这些曾经的厮杀汉而言,洗澡还是不洗澡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以前打仗的时候几个月不洗澡都司空见惯,就算是身上已经发霉了他们都不会在意。 只是眼下天气炎热,对于他们来说,所谓的洗澡并不是为了清洁,而是为了清凉。 一大群人,脱的一丝不挂,然后在井台边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那才痛快呢。 只是桃儿在场,虽然他们全都出了一身的臭汗,黏黏糊糊的好不难受,却也只能忍呢。 桃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就走。 等到桃儿回房之后,康丰年等人再不客气,一大群人乱糟糟的涌向了井边…… 痛痛快快的洗了个冷水澡之后,挥之不去的燥热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陈长生小声问道:“老康,都安排好了吧?” “都已经安排好了。”康丰年微微点了点头:“那个店小二,我已经委派得力的兄弟看管起来,并且已经布下两重陷阱,要是有人敢来救他或者是杀人灭口,我保证可以让他有来无回。” 这个店小二,肯定就是谷王手下的人。 陈长生故意在很多人的注视下把他从悦宾客栈转移到了云阳客栈,其实就是为了吸引他的同伙赶紧做出行动:无论是营救也好,灭口也罢,只要他们敢来,就一定会中了埋伏! 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自己想要的情报,然后就可以办成这趟差事对朝廷有个交代了。 “这个店小二身手不凡意志坚定,绝非等闲之辈,他的同伙一定会来的……让弟兄们都警醒一点。” 康丰年嘿嘿的笑着:“我的陈指挥呀,你就放心吧,我已经对弟兄们说的很清楚了,就算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而且那个店小二日夜有人看守,我敢拿自己的脑袋担保……” “别总是有事没事就那自己的脑袋说事儿,万一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总不能真的砍了你的脑袋吧?”陈长生笑道:“虽说老康你素来谨慎,但这个人太重要了,还是稳重一点比较好……” 陈长生小声对康丰年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先把那个店小二锁在我的隔壁房间,派几个身手好的兄弟看守,然后再找个机灵点的兄弟换上那个店小二的衣裳,继续关押……” 听了这句话,康丰年立刻就忍不住的竖起了大拇指:“还是陈指挥精明,这一招李代桃僵真是绝了!” 用自己人冒充那个店小二,就算是对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进来,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这一招,真是太高明了,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按照陈长生的吩咐,找了一个自己人换上了那个“店小二”的衣裳之后,一切都已经布置的妥妥当当,就等着对手上钩了。 今天晚上真是太热了,还是那种让人抓狂的闷热。 虽然才刚刚洗过冷水澡,也不过片刻的清凉而已,很快燥热就再次袭来。热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黏黏糊糊的就好像是在身上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壳,真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虽然桃儿还在他身边不停的扇着扇子,陈长生却感觉好像躺在闷热的蒸笼当中一样,因为担心谷王的人会来营救那个“店小二”,却又不敢真的睡死过去,始终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桃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四更。” 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当中,难熬的白天无比的漫长,夜晚则非常的短暂,现在都已经是四更天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亮。 看这个样子,谷王的人应该是不会来了,至少今天晚上不会来了。 或许他们还没有准备好吧。 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了,天气却愈发的闷热难当,漆黑的夜空中星辰和月亮全都被云朵遮掩的严严实实,估计快要下雨了吧? 已经放松了警惕的陈长生终于沉沉睡去,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四下里一片安然,就好像全都进入了梦乡。 伴随着一阵阵夜风吹过,闷热的气息正在渐渐消退,终于感觉到一丝明显的清凉。 在这家客栈的后墙之外,当夜风吹过之时,堆放在隔壁院落里的那几个木桶之上,竟然浮现出了几个隐隐的红点儿,就好像是正在燃烧的蚊香…… 第307章 云阳血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闭门关窗,防火防盗。” 伴随着更夫悠长的呼喊,清脆的梆子响了四下,紧接着就是四声悠远的铜锣声在宁静的夜晚传出去很远。 已经四更天了。 康丰年仰面朝天的躺在大通铺上,虽然闭着眼睛,却始终没有入睡。 那个“店小二”显然就是谷王的人,既然他已经被生擒活捉了,谷王肯定会派人来救他,或者干脆就来一招狠的——直接杀人灭口。 救人也好,杀人也罢,全都是惯用的老套路。 这个小小的客栈里,早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只要他们敢来,就一定会中计! “康大哥……” 当外面那个值夜的兄弟轻轻拍着窗户的时候,本就没有入睡的康丰年一骨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低喝了一声:“什么事儿?” “隔壁的院子里好像起火了。” 康丰年连衣裳都没有穿,光着膀子就跳了起来,朝着窗外看了看:东边的那个小院之内一片通红,显然已经起了大火。 听到动静之后,躺在床铺上的那些个兄弟纷纷起身,看到隔壁腾起的火光,众人忍不住的相视一笑:因为这个客栈里戒备森严,敌人根本就无法潜入,只能在隔壁纵火,然后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火势蔓延过来。若是大家手忙脚乱的去救火,正中对手的下怀,他们就可以趁乱潜入把那个“店小二”给救走,或者干脆杀人灭口。 这一手调虎离山的把戏,全都是大家玩剩下的,如果连这么简单的障眼法都看不透,大家早就死过无数次了。 “和咱们玩这么幼稚的鬼把戏,这是瞎了他的狗眼。”康丰年嘿嘿的笑着:“我估摸着对头快要摸上来了,大家都沉住气,要是有人敢进来,咱们就给他来个关门打狗。” “明白,明白。”康丰年手下的那些人已经全都爬起来了,一个个抽出了刀剑,做好了战斗准备。 隔壁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而且越烧越旺,腾起的火苗子已经蹿起来房檐子那么高。 虽说火势很快就要蔓延过来,康丰年却一点都不着急,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那把刀,静静的看着对手的表演。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时间,西边相邻的那个院落也腾起了一团大火。 “他娘的,为了让咱们乱起来,竟然点了两把火。”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际,但东西两侧的大火已经烧的熊熊烈烈,火苗子已经越过了院墙,朝着这边蔓延过来,已经不能再熟视无睹了。 康丰年神色轻松的嘿嘿一笑:“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早就知道今天晚上睡不了安稳觉,就等着贼人上门呢。” “那好。”康丰年笑道:“那就依计行事吧。” 话音刚落,康丰年就第一个冲了出去,就好像他真的很慌乱似的,扯着大嗓门高声大喊起来:“走水了,走水了,都别娘的睡了,赶紧出来救火呀……” 伴随着康丰年的呼喊之声,手下的那些兄弟们故意做出一副“我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光着膀子赤着脚就跑了出来,一个个全都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胡乱走动,慌慌张张的拿起了水桶等物,看起来好像是要救火的样子,其实早已提高了戒备之心,不时的四下观望,极力寻找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装模作样的泼了两桶水之后,听到动静的陈长生终于起来了。 刚刚打开房门的陈长生揉着惺忪的睡眼,故意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怎么会失火呢?赶紧救火呀,赶紧救火……” 一边装模作样的救火,一边小声的问了一句:“恐怕对手要趁机下手了,都准备好了么?” 康丰年嘻嘻一笑:“放心吧,就这么一个幼稚而又可笑的奸计,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兄弟们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他们敢来,我保证……” 话音未落,猛然一道闪电划过。 那不是闪电,而一个剧烈的闪光,瞬间就把夜色照亮,就好像漆黑的暗夜突然毫无征兆的变成了骄阳当空的正午时分。 仿佛一百个太阳同时升起,那道强烈的白光几乎能把人的眼睛耀花。 转瞬之间,耀眼的白光就变的一片通红,就好像猛然升起一团红色的浓雾,视野范围之内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 近处的房屋,晃动的人影,还有远处的城墙,全都在这个瞬间呈现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陈长生声清楚的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剧烈震颤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声轰鸣。 这一所轰鸣是那么的猛烈,仿佛暴雨之前的惊雷,但却不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反而更象是直接在耳边炸响。然后……陈长生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剧烈而又强大声响造成了听觉的短暂丢失! 那一团红色的光芒依旧没有散去,就好像戴着红色的眼镜一样,视线当中一片通红,周围的房舍还有晃动的人影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随着听觉的逐渐恢复,陈长生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在飞速变化、扭曲,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踩着棉花一样。 当那团红色的闪光渐渐消散之时,才惊愕的方向东边的那道院墙已经轰然倒塌,靠近院墙的那几个兄弟似乎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满脸是血,一个一个摇摇晃晃好像喝醉了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道。 直到这个时候,陈长生等人才终于明白过来:是火药! 只有火药才能弄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势,才会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 透过那已经倒塌的院墙,看到隔壁院落堆放着许许多多的桶状物,有些桶状物上还有一条火线在嘶嘶的燃烧…… 很明显,那就是导火索! 敌人纵火,不是使用了木柴、干草等传统的易燃物,而是直接动用了大量的火药。 陈长生看的清清楚楚,几个人正把那些桶状物通过倒塌的院墙朝着这边滚过来…… “快闪呀——” 在陈长生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猛然又是一道强光闪过…… 那些个飞速滚过来的桶状物一个接一个的炸裂开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此起彼伏。 陈长生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的被一股强大的灼热气浪推倒在地。 这个时候的陈长生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感觉脑袋瓜子在不停的嗡嗡作响,他感觉自己的脸上黏黏糊糊的,下意识的摸了一把,手上一片通红…… 前面那几个兄弟早已经被炸的人仰马翻,有几个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还有几个则挣扎着站立起来,正满脸是血的高声呼喊着什么,但陈长生却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在动,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 因为根本就听不到声音,当一个木桶滚到脚边的时候,陈长生才终于有所察觉。 这个时候的陈长生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好像疯了一样朝着那个木桶狠狠的踹了一脚,原以为这东西会轰的一声炸裂开来,然后把自己炸成碎片。 想不到的是,桶子并没有爆炸,而是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从中“咕咕”的流淌出一些略显浓稠的液体。 这个桶子里装的不是火药,而是茶油。 茶油,是湖广一带的传统食用油,但这东西不仅仅可以食用,还可以作为“灯油”使用。 小门小户的人家根本就买不起蜡烛,大多会使用昏暗的油灯。上等的茶油作为食用油,低劣的茶油则会用来照明。 在这样的大火当中,在一声又一声的轰鸣当中,再弄几桶易燃的茶油,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这还用说吗? 当喷上半空的那些还没有充分燃烧的暗红色颗粒如同纷乱的雨水般掉落在地之时,泼洒的到处都是茶油瞬间就燃烧起来。 脚下的大火“呼”的一下子升腾而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陈长生身上的衣裳就燃烧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一桶凉水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身上刚刚升起的火焰瞬间熄灭。 是桃儿! 要不是桃儿在关键时刻泼出一桶凉水,就算陈长生没有被活活烧死,至少也要烧他个半死。 “老爷……” 还不等桃儿把话说完,陈长生就拽着他来到了门口,正要把她推进房中的时候,从隔壁的院子里猛然丢过来几个白色的棉布口袋。 这几个口袋并不算很大,看起来也就是七八斤的样子,却让陈长生毛骨悚然:这是火药袋! 装在袋子里的火药松松垮垮的,并不能直接爆炸,而是瞬间就燃烧起来。 陈长生赶紧拽着桃儿转头就跑,顺势一脚踹开隔壁的房门,猛力把桃儿推了进去。 “老爷。” “躲在里边不要出来。” “老爷,你……” “别废话,听我的。” 就在这个时候,康丰年猛然抽出了雪亮的刀子,指着大门的方向厉声呼喊:“兄弟们,跟我来。” 看这个架势,康丰年是准备从大门方向冲出去。 康丰年带着十几个人刚刚冲到门口,猛然听到了一声弓弦颤抖的声音,他下意识的一矮身子,虽然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却还是中了一箭。 那支鱼尾箭射中了他的左肩。 大火当中,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张强弓劲弩埋伏在门口,冒冒失失的往外冲,必然死伤惨重。 康丰年不得不带着人又回来的院子里。 又是几声弓弦响动,虽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射中,但安北所的这些人却再也不敢在空旷的院子里停留,只能万分狼狈的回到了屋内暂避一时…… 第308章 土坦克 熊熊的大火当中,蒸腾的热浪形成一个又一个灼热的小型龙卷,携带着大量正在燃烧的细小物件冲上了高空,忽明忽暗就好像过年的焰火一样。 当这些东西飘舞着、旋转着,密密麻麻的掉落下来之时,俨然就是一场小型的“流星火雨”。 在地面上流淌的茶油早就已经烧起来了,就好像是一张流动的火焰地毯,在点燃了更多东西的同时,空气竟然散发着浓重的香气。 院子里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外面还有不知道多少个敌人埋伏着,陈长生带过来的这些个安北所的好手,已经死了好几个,剩下的有一半都带着伤。 别看康丰年这个家伙平日里完全就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到这个时候还真是悍勇,强忍着剧痛斩断了左臂上的那支羽箭,然后又咬着牙硬生生的把半截箭杆连同箭镞拔了出来。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陈长生以无比熟练的手法帮他做了紧急止血处理,又好像糊烂泥一样在他的伤口处涂抹了厚厚的一层止血药膏,顺势从裤子上撕下布条子草草的包扎了几下,然后就又去帮其他的兄弟裹伤了…… 院子里已经烧的一塌糊涂,最先烧起来的东西两厢已经起了大火。 这样的民宅本就老旧不堪,两侧房屋的门窗已经在燃烧了,火焰还在发出“呼呼”的内卷之声,不时传出“吱吱嘎嘎”的可怕声响。被气浪携裹着冲上高空的细小物品落在屋顶上,很快就点燃了去年的荒草,今年新近生长出来的鲜草则飞速卷曲、枯萎,然后就继续燃烧。 地面上落满了暗红色的细小可怜,还散发着浓重的硫磺味道,在灼热气浪吹拂之下慢慢的滚动着,如果不是身处险地的话,还真的挺好看呢。 虽然正房里头暂时安全,但也仅仅只是暂时而已。 外面都已经烧成了这个样子,估计正房的屋顶肯定已经起了火,好在正房还算结实,仓促之间应该还不至于把房间烧塌。 但门窗却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喷溅升腾的暗红色颗粒,明显就是还没有经过充分燃烧的硫磺粒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这个如同萤火虫一样的东西,落在窗户之上,先是冒出一阵阵灰白色的烟雾,紧接着窗户纸上就出现了数不清的细小“黑圈”——那是灼烧的痕迹。 没过多久,这些焦黑色的灼烧痕迹就变得明亮起来,然后就形成一簇又一簇的细小火苗子。 窗户上的油漆在高温的炙烤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得斑驳、卷起,还不等从窗框上剥离下来就形成了火焰,开始吞噬整个窗户…… 靠近窗户的人们纷纷后退。 没过多久,就从头顶传来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响——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房顶上肯定已经起了大火,整个房间被烧的倒塌,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除了来自头顶的威胁之外,厚实的墙壁更是烧的滚烫,糊在墙壁上的那一层黄裱纸正在发黄、变脆,整个房间里热的好像烧热了的炉膛…… 若是冲出去,必然会被密集的弓箭射成刺猬,要是不冲出去话,房间里的所有人迟早会被烧成一具又一具漆黑的焦炭。 这就是一个必死的局面。 原以为可以把对手吸引过来,然后顺藤摸瓜…… 现在看来,这只不过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 敌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来营救这个“店小二”,甚至没有想过要“杀人灭口”,而是采用更加简单粗暴的手法:不分敌我,统统干掉。 安北所的人也好,那个“店小二”也罢,一把火过后,全都化为灰烬,什么都不会留下,自然也没有了任何后患。 这一手,玩的可真毒哇! 陈长生远远低估了对手的毒辣程度,他还想着和敌人斗智斗勇呢。 对手才懒得和他见招拆招,直接就是一把大火,然后就是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了…… 冲出去是死,不冲出去也是个死! 康丰年的面目已经极度扭曲,狰狞的面容就好像刚刚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厉鬼一般,他单手持刀,恶狠狠的盯着被捆绑成粽子一般的那个“虾小二”,说的咬牙切齿:“好手段,真他娘的好手段,这是要把老子活活烧死在这里呀。老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狠辣的手段,这一次算是开眼了。” “现如今这个局面,有没有你的口供已经不重要了,老子也懒得再折磨你。不过在老子升天之前,一定会先砍下你的脑袋瓜子,临死也要拉上你垫一垫棺材板儿……” “先不要杀他,他还有用。” 陈长生喝止住了康丰年。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显得格外冷静,隐隐然的竟然有种“虽临绝境而处变不惊”的沉稳。 这种从容不迫,立刻就给手下人带来了一种安稳的感觉,就好像陈长生还什么办法似的,众人齐齐的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陈指挥,怎么办?” “陈指挥还有什么手段,就赶紧使出来吧。” “当然有办法。” 听了陈长生的这句话,立刻就如同绝处逢生一般,顿时就来了精神儿。 其实吧……陈长生从来就不是那种处变不惊的大英雄,他也没有什么越到绝境就越冷静的英雄潜质,只不过是没有其他人那么慌乱而已。 荣华富贵虽然要紧,朝廷的差事虽然重要,终究没有自己的小命儿更加重要。 实在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大不了启动时空之门溜之大吉而已,总不至于真的要玩儿命吧。 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就是因为还不到那个程度呢,毕竟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刻嘛! “眼下这个情形,咱们完全不必担心敌人会冲进来。” 这就是一句废话。 大火已经烧成了这个样子,无论外面埋伏着多少敌人,都不会冲进来的。 敌人又不傻,只要用弓箭封住门口,任凭大火肆虐,别管是安北所还是安南所,肯定会被烧成焦炭,根本就没有冲进来的必要。 “但咱们可以冲出去。” “我估摸着门口至少有十几张弓在等着咱们……” “硬冲肯定不行。”陈长生咬着牙,猛然掀开了大通铺上还算厚实的毡垫子,随手抄起一大块当做床板使用的木板,将毡垫子覆在上面。 当陈长生举起那个覆盖了毡垫子的木板之时,康丰年顿时眼前一亮:有了木板和毡垫子的遮挡,寻常的弓箭根本就射不穿,这就是最好的“挡箭牌”呀! “没有受伤的兄弟。”陈长生指着被炸塌的院墙说道:“一会儿的时候,我和老康还有受伤的几个弟兄往大门方向冲,吸引外面的弓箭,你们就从那个缺口冲出去……” 那些个没有受伤的兄弟顿时心领神会:好一手声东击西的妙计! 就在陈长生顶着那面硕大的“挡箭牌”要冲出去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看那个被捆成了粽子一般的“店小二”,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吩咐道:“老康,解开他脚上的绳子,一会儿带着他一起冲出去。” 康丰年似乎不大同意陈长生的这个命令,他下意识的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康丰年抽出刀子,割开了那个“店小二”脚上的绳索,却没有解开他手上的绳子,只是狠狠的说道:“若是我,早就一刀把你砍了。只是我们陈指挥心软,不忍心看着活活的被烧成一把骨灰这才带着你出去。你要是敢动别的心思,自己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一直以来,这个“店小二”都表现的“极不配合”,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却主动站立了起来,乖乖的跟在康丰年的身后…… 就在陈长生准备按照自己制定的“声东击西”之计,举起那面硕大的“挡箭牌”冲出房间的时候,桃儿却猛然一个前冲,撞的陈长生身子一歪。 陈长生根本就不知道桃儿要做什么,正要开口询问之时,桃儿已经抢过了那面“挡箭牌”,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一般情况下,当女主角主动代替男主角承担风险的时候,身为男主角的陈长生就应该说点最能打动人心的话语,但那终究只是影视剧中的狗血情节罢了。 此情此景之下,桃儿已经顶着“挡箭牌”冲了出去,无论再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屁话了。 桃儿的身材本就矮小,硕大的“挡箭牌”完全遮蔽了她的身形。 刚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一阵密集如雨的“咄咄声响”。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弓箭根本就不可能曲射,全都是最简单最粗暴的“直射”。 在木板上面覆盖棉被或者是毡垫抵御敌人的火力,弄成“土坦克”,这是很多抗战神剧当中屡屡出现的情形。虽然这玩意不可能真的挡住子弹,但挡住弓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趁着桃儿吸引敌人弓箭的机会,根本就不等陈长生吩咐,那些个没有受伤的弟兄已经抄起了刀子,飞跑着从房间里冲了出去,直接就越过了那道倒塌的矮墙,来到隔壁的院落之中…… 第309章 再相逢 覆盖了毡垫的木板虽然不能像电视剧里那样抵挡住子弹,但对于弓箭的防御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但桃儿还是很怕。 她担心箭矢会射穿木板,把自己和木板钉在一起。 听着箭矢射在木板上“咄”“咄”的密集声响,桃儿已经怕的要死要活,小脸儿早已经变得煞白,但却紧紧的咬住了下唇,极力的蜷缩着身子,继续一步一步的朝着大门口的方向挪动。 忽然之间,她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一声惨叫是那么的悠长,分明就是什么人在濒临死亡之时的最后一声惨叫。 悠长的惨叫声刚刚响起,突然就又戛然而止,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还夹杂着呐喊和喝骂之声,以及兵器砍在骨头上的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钝响…… 老爷已经带着人从隔壁的院落冲了出去,把堵在大门口的弓箭手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些个弓箭手已经把大门堵死一段时间了,只要有人靠近就会泼出一轮箭雨。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人从隔壁冲出来…… 弓箭手被手持长刀的“战士型”对手近身,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人数并不占优,而且还带着十来个“伤员”,但安北所的这些人是真的杀红了眼,一冲出来就摆出了一副玩儿命的架势,如同砍瓜切菜一切,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个弓箭手杀的凄凄惨惨七零八落…… “桃儿,桃儿……” 听到陈长生的呼唤之声,桃儿赶紧应了一声:“老爷——” “快走啊——” 桃儿赶紧扔到那面大的不像话“挡箭牌”,从大门口冲了出来。 门口附近,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具尸体,还有些没有完全死透的正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挣扎。 安北所的这些人,全都是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精锐士卒,哪一个没有摸过几次阎王爷的鼻子?好不容易才杀了出来,自然不会客气,三下两下就完成了最后的补刀…… 在刚才的战斗中,康丰年左臂上的伤口正在淌血,把包裹的布条子都浸红了,却好似浑然未觉一般,单手拎着血淋淋的长刀,仿佛一尊浴血的战神。 因为大火的波及,附近的许多民房都已经腾起了火焰,蔓延都是通红一片。 那些个升腾起来的还没有充分燃烧的细小颗粒,还有未曾烧尽的细碎物品,落在身上脸上,烫的生疼,却早已经顾不得了。 “怎么办?往哪儿走?” 陈长生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就做出了决定:“往北走,快……” 用不了多久,谷王就会知道这边情况,到时候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大肆搜捕,必须想方设法的尽快逃出城去才行。 而且这场大火如此的猛烈,早已经波及到了前后两条街,很多民房已经腾起了冲天大火,附近百姓的哭喊和救火之声此起彼伏,外面必然一片大乱,刚好可以趁乱出城! 这场大火本就是过了四更天之后才烧起来的,而且正是昼长夜短的时间,经过这一番变故马上就要天亮了。到时候刚好可以逃出城去。 在一片青蒙蒙的天光当中,众人再不犹豫,马上就一路向北…… 云阳门一带,本就是繁华的商业区,却起了一把大火,波及到的无辜者也不知道有多少。 很多百姓都是在睡梦中刚刚醒来,见到如此熊熊烈烈的大火早就吓傻了,甚至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就光着膀子拽着老人孩子往外跑…… 还有些人则抄起水桶、草叉等物,乱糟糟的开始救火。 “对咱们下手的这些人,可真够狠的。”望着那些惊慌失措的百姓,还有正在燃烧的街道,陈长生已经出离愤怒了:“为了干掉咱们,竟然不惜纵火,不惜波及到这么多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必然就是一个狠角色! 陈长生等人,混杂在一大群老百姓当中不断的往北跑,连连穿过了三个街口之后,在一片薄薄的晨曦当中,已经遥遥的看到了远处的云阳门。 守在城门上的士兵早就看到了远方的大火,正在慢慢的转动绞盘,准备打开城门放这些老百姓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马蹄子上蹄铁猛烈拍打着地面,一大堆骑兵蜂拥而来。 这明显就是一个建制完整的骑兵队,约莫有一百二三十骑的样子。 虽然正是炎炎盛夏,这些个骑兵却全都穿着整齐的半身铠,腰间挎着长长的马刀,在城门之前列开了队伍,就好像是一堵墙壁般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紧随其后赶来的那一小队步兵,手持着松明火把,剧烈晃动的火光拉扯着人影,愈发显得这一队骑兵严整肃穆:“城中奸贼作乱,我等奉命搜查。” “所有人,全都不许出城。” “有违抗命令者,以乱贼论处,格杀勿论。” 这些个骑兵虽然巍然不动,且自有一种肃穆如山的凝重,给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作为在战场上几度生死的老兵,康丰年很清楚的知道这些骑兵到底有多么犀利。就凭自己的这些个手下,漫说是已经有了很多伤员,就算是全副武装也经不起这些骑兵的一轮冲锋。 连陈长生都没有想到,军队竟然来的这么快。 那边的“纵火行凶”刚一失败,这边就有骑兵堵死了城门,好快的反应,好快的速度。 看这个架势,不把安北所的这些人斩尽杀绝,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康丰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询问的目光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同样没有开口,只是朝着西边努了努嘴儿…… 在搬进云洋客栈之前,陈长生就已经对这一带做了一番“实地考察”,他知道云阳门西边还有个水门。 其实,古代的大部分城市,除了在设置若干个城门的同时,往往还会在根据地形设置各种各样的水门。 比如说京城,就有好几个水门,一来的为了排涝泄洪,避免出现城市“内涝”,再者也是为了便于船只的进出和货物的通行。 长沙城濒临湘水,内外本就有好几条大大小小的河流,而且长沙的护城河原本就和城内的流水相互连通,属于“城防体系”的一部分,水门肯定是可以进出的。 当众人急匆匆地来到云阳门西边的水门之时,远远的看到水门那边的情形,几乎都已经绝望了。 一大群穿着褐色衣裤的士兵,刚刚把水栅落了下来:那水栅是用手臂粗细的铁条制作而成,日常的升起和降落都需要转动绞盘,陈长生他们这些人要想破坏,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们根本就没有破坏的机会,毕竟那里有十几个士兵在驻守着呢! 城门和水门,已经全部封死,陈长生他们这些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除非长出翅膀飞出去,否则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出城! 局势是如此的绝望,众人只能沮丧的退了回来,继续沿着这条不知名的小河往回走。 又走了约莫六七百步的样子,忽然看到这条“内城河”竟然分出一个小小的支流……其实也不能算是支流,最多只能算是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水沟。 这条水沟几乎就是笔直的,水沟的两旁长满了齐腰的野草,送水沟里散发出来的臭气令人作呕。 这好像是一条污水沟。 污水沟肯定去通往城外去的。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顺着这条污水沟一路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很快,众人就惊喜的发现了这条污水沟的尽头,那里有一个椭圆形的出口,臭烘烘的污水就顺着这个出口流淌到了城外。 只要从这个出口钻出去……虽然肯定会弄的一身恶臭,但性命攸关之时,只要能够逃出去,哪里还顾得上这么许多。 就在众人准备跳进污水沟逃出城外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断喝:“什么人?是谁在那里?” 越来越明亮的天光的中,一个年轻的身影猛然从草丛里头跳了出来。 这是一个手持红缨枪的小兵,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嘴角才刚刚冒出一抹细细的绒毛,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稚嫩表情。 从他身上那件显得有些过分宽大的青布号褂来看,这应该是一个新兵。 连这样的污水沟都派了兵驻守,防备还真是周密呀。 但却只有一个小兵,那就好办了呀。 康丰年朝着这个小兵努了努嘴儿,身旁的两个手下顿时心领神会,立刻就做出一副“没事儿”的样子,脸上带着笑嘻嘻的表情凑了上去。 “你们是什么人呀?” 这个小兵似乎已经觉察到了危险的临近,下意识挺起了手中的红缨枪,发出了空洞而又无力的威胁:“你们是干什么的?不要再往前走了……” 康丰年的那两个手下怎么会把这个小兵放在眼中,置若罔闻的继续靠近。 那个小兵已经看出这一大群不对头了,立刻就丢下了手中的红缨枪,顺手从后腰摸出了一面铜锣。 康丰年的那两个手下根本就不怕他手中的红缨枪,但却对这面铜锣表现出了忌惮的样子,下意识的放缓了接近的脚步。 只要小兵敲响铜锣,必然就会有大队的士兵蜂拥而至,那还逃个屁呀。 “小兄弟,你不要误会……” 虽然康丰年的那两个手下竭力做出一副“我是好人”的样子,但他们身上的鲜血却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那个小兵立刻就意识到了陈长生他们这一群人的身份,顿时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锣槌…… “大弟?” 听到桃儿的这一声呼喊,那小兵就好像中了孙猴子的定身法一样,呆呆的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第310章 村寨 桃儿身材娇小,又混杂在人群当中,但那个小兵还是一眼就瞅准了她,他那原本木讷而又迷茫的眼神顿时就变得直勾勾的,下意识的轻声嘟囔了一句:“姊姊……” 还不等桃儿做出反应,小兵就迫不及待的奔了过来,盯着桃儿看了一眼,那直勾勾的眼神顿时流露出狂喜之色,依旧用炙烈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再也不愿意挪开:“真的是姊姊么?” 桃儿那扬起的嘴角和几乎要飞起来的双眉,全都绽放着喜悦和激动,眸子里竟然泛起了隐隐的水光:“傻牛,当然是我喽。” 听到“傻牛”二字,那小兵劈手就扔掉了铜锣和锣槌,扯着桃儿的双手嘿嘿的傻笑个不停,笑着笑着竟然喜极而泣:“姊姊,你怎么……” “我去家里找过你,说你给你别人家做了上门女婿……”桃儿的肚子里虽然有千言万语,但却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是诉说衷肠之时,赶紧说道:“城里的军马正在搜捕我们,若是被他们捉住那就糟了……” 那个被桃儿称为“傻牛”的小兵二话不说,指着那个黑洞洞的污水口说道:“啥也别说了,跟我来……” 小兵傻牛第一个钻进了黑漆漆的污水口。 此情此景之下,还有啥好客气的? 众人纷纷跳下污水沟,顺着那个排污口艰难的钻了出去…… 从排污口钻出来的时候,康丰年回首望了望身后的雄城,忍不住的唏嘘感慨:“这一次真是多亏了这位小兄弟,要不是你,只怕我们都要折在城里头了呢。” “莫说这样的客套话。”小兵傻牛虽然年轻,但说话的时候却是瓮声瓮气,透着一种和他的实际年龄绝不相符的老练和沉稳:“你们都是姊姊的伴当,怎么也不能让你们被捉了去。” “家里那么多弟弟妹妹,也就只有傻牛和我最亲了。”桃儿的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这才几年没有见过,你就已经长的这么高了。” “姊姊离家好几年了。”小兵傻牛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边拨开挡路的荒草,一边说起了自己的故事:“想当年,我害了病不停的闹肚子,没几天就瘦的脱了相。虽然请了郎中但却买不起药,实在没奈何,娘亲就只能把姊姊卖掉了,我哭了好多天……”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贫苦的乡村之中,因为极度的贫穷和医疗条件的落后,连拉肚子这样的小病都有可能闹出人命来。傻牛又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为了给儿子治病就只能卖掉女儿,这是当时的社会常态。 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虽然桃儿和傻牛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但其中的凄苦也不难想象。 “我娘说,家里的妹妹们年纪太小,也不值几个钱,也就只有我还能稍微卖出个好价钱。虽然我娘狠心把我卖掉了,但我也知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要不然傻牛就得死掉……以前我确实因为这事记恨我娘,但是现在……已经不那么恨她了。”桃儿用力的摇了摇脑袋,似乎是想把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从脑袋里甩出去一样,强做欢颜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再也不要提起了……” 姐弟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西北方向走,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来到了湘水边上…… 在河边的渡口处,停泊着一个简陋的竹筏子,岸边的栈桥上蹲坐着一个穿着黑衣的老人。 时下正是炎炎酷暑,人们大多穿着浅色的衣裳,但这个老人却披了一件黑色的粗麻大褂,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已不知穿了多少年,头上还戴着黑色“缠头”,好白如雪的须发在微风中飘散,黝黑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那是岁月的沧桑痕迹。年深日久的风吹日晒让他原本就很苍老的面容显得更加苍老,陈长生甚至估计不出这位老人的实际年龄…… 身穿黑色大褂,头上带着“缠头”,还赤着脚,这显然不是汉人的装扮,而是人们常说的“南蛮”族人。 老人蹲坐在栈桥的木头桩子上,非常惬意的敞开了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眯缝起了眼睛似乎正在看天上的云朵…… “哈老爹……” 老人的听力似乎不怎么好,小傻牛喊了他好几声,才终于回过头来。 完全就是因为眼花的缘故,老人看了好半天才终于看清楚了傻牛的面容,写满了脸上立刻就变得欢喜起来,咧开不剩下几颗牙的大嘴嘿嘿的笑着,用唱歌般的腔调说道:“汉人傻牛,我最真诚的朋友,能够看到你是最让我高兴的事情……” 傻牛似乎和这个老人已经非常的熟悉了,连一句多余的客套都没有,他指着桃儿和陈长生等人说道:“这是我的姊姊,我以前对你提起过她……” “我知道,我知道。”这位哈老爹的眼神真的很成问题,几乎凑到桃儿的脸上才看清楚了她的面容:“美丽的姑娘,你的脸比山上的杜鹃花还要红艳……” “哈老爹,拜托你把我家姊姊和她的伴当送到寨子里去,今天晚上……最多不超过明天,我就会去到寨子里和他们汇合。” “远方来的朋友,走过了山川和河流才能达到我们的寨子,请接受一个黑彝人的祝福。” 当老人手抚胸口微微躬身的时候,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礼节,但却知道这绝对是一个充满了善意的问候,陈长生等人赶紧拱手作揖,以汉人之礼回应。 “远方的朋友们,请登上我的竹筏。” 陈长生等人立刻上了竹筏,也不见哈老爹怎么用力,只是用竹篙微微一撑,竹筏就驶入江水之中了。 岸边的小兵傻牛还在用力的摆着手,朝着桃儿大声呼喊:“姊姊,哈老爹是我的朋友,他一定会妥善的照顾你们,我得回去应付一下。今天晚上,最晚不超过明天,我就赶过去和你们汇合。” “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点来呀……” 原以为黑彝人的村寨就在湘水对岸,想不到这位哈老爹根本就不过江,而是让竹筏顺水而下一路南来。 湘水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河,而是滚滚的湘江,是连接洞庭和长江的重要支流,尤其是在这样的丰水期,就算不是风高浪急也是波涛汹涌了。 这个小小的竹筏简陋的惨不忍睹,仿佛风烛残年的哈老爹一般不堪重负,似乎只要一个浪头就能拍到水底。尤其是这位撑船的哈老爹,不仅年纪很大,而且耳聋眼花。不管是桃儿还是陈长生、康丰年等人,都担心他能不能驾驭这条破破烂烂的竹筏。 哈老爹的眼神虽然很不怎么样,但却似乎有着某种洞察人心的能力似的,嘿嘿的笑着说道:“远方的朋友不用担心,我在这条水面上走了一辈子,就算是睡着了也保证安安稳稳……” 这句话还真的不是吹牛,哈老爹的眼神虽然不行,但却完全就是一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的轻松神态,有好几次眼瞅着就要撞上礁石了,吓的桃儿“花容失色”,但哈老爹却只轻轻的一个篙撑过去,破破烂烂的竹筏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避开礁石和激流险滩,在越来越多的船只缝隙当中一穿而过。 渐渐的,陈长生康丰年等人也就看出来了一些端倪:这位哈老爹对于这条水路上的种种情形早已烂熟于心,他很清楚的知道江面上的一切细节,驾着竹筏就好像是行走在自己的家里一样,根本就用不着担心。 竹筏继续顺流南下,很快就擦着长沙城的西边驶过,然后继续向南。 因为是水路,陈长生很难估算出到底行驶了多少距离。 越过了长沙城之后,竹筏继续向南走了不远,就开始折而向西,驶进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 和湘水相比,这条河确实很小,尤其是两岸那些繁茂的草木,几乎遮蔽了三分之一的水面。 到了最狭窄处,也就勉强能够容纳这条破破烂烂的竹筏子通过而已。 不知不觉之间,竹筏子已经载着众人深入到莽莽群山当中,因为对于这一带的地理状况一无所知,陈长生等人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到了哪里,只是隐隐的嗅到了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 这股子烟火气是那么的浓重,分明就预示着村庄已经很近了。 当竹筏绕过一座郁郁葱葱是山峰之后,一个黑彝人的村寨顿时呈现在眼前。 在哈老爹的带领之下,众人进入了村寨。 和江南的那些村落完全不同,这个黑彝人的村寨其实非常的小,最多也就是五六十户人家而已。 散养的山羊悠闲的啃食着嫩草,村寨里的狗子汪汪的朝着陈长生等人狂吠不止。 村寨里的孩子们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陌生面孔,赶紧把狗子远远的赶开,却又不敢靠近,只是怯怯的看着哈老爹和陈长生等人。 进入村寨之后,弥漫在空气中的烟火味道就更浓了,尤其是随处可见的“闷窑”,立刻就让陈长生明白过来:这个黑彝人的村寨,应该是以烧炭为生。 这样的山林之中,根本就没有大量可以耕种的良田,除了渔猎和养殖一些山羊之外,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伐薪烧炭! 垒砌一个又一个的“闷炉”砍伐山上的草木进行加工,把上好的无烟碳贩卖到长沙城中,赚取一份微薄的收入,换取粮米、布帛等生活物资,应该就是这里的人们最重要的生活方式。 第311章 你怎么知道? 熊熊的篝火点起来了,陈长生等人席地而坐,面前的芭蕉叶上摆放着熏鱼、风鸡、腊肉、白米饭等物,还有几坛子自酿的土酒。 按照寨子里的风俗,哈老爹的朋友就是整个村寨的客人,自然要盛情款待。 虽然哈老爹连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把陈长生等人当做是贵客。 寨子里的人们还真是豪爽,无论男女全都是海量,虽然那些自酿的土酒基本就是用野果子发酵而成,酒精度一点都不高,但这玩意终究不是水呀,连连饮了几大碗之后,陈长生就感觉到了一丝明显的醺醺之意。 因为吃了太多的熏鱼和米饭,桃儿感觉自己的肚皮都要涨开了,哈老爹却还在劝她多吃一些。 “真的吃饱了,吃不下了。”桃儿笑呵呵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笑问道:“老爹和傻牛的年纪相差这么多,怎么会成为朋友呢?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哈老爹明显已经喝高了,咧开大嘴露出仅剩下的那几颗牙齿,笑呵呵的说道:“去年才认识的。阿牛真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 说起傻牛和哈老爹他们这些人的交情,还得从去年的这时候说起:大明朝的税制十分混乱,尤其是商业税真是“颇具地方特色”,有的地方是三什税一,有的则的十五税一,甚至十税一都很常见,而且全都合理合法,因为并没有统一的收税标准,所有税务额度不是一般的混乱。 除了正税之外,往往还会附加其他乱七八糟的税种。 更有甚者,为了便于计算和收税,干脆就是制定出了一个“新标准”:只要向官府缴纳一定数量的银钱,就可以正常交易,要不然的话就是偷税漏税,那是要吃官司的哦。 总体来说,这个收税的“新标准”就是把厘金、税务综合到一起,有点统一税法的意思,因为税务的流程和总量在事实上减少了,所以大部分商家都可以接受,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接受。 那些贩运丝绸、盐茶等大宗货物的商人,当然不会吃亏,但哈老爹他们寨子里的人可就不乐意了。 他们的货物,大多是些山野的土特产,而且主要是卖炭,这玩意根本就不值几个钱,如果不按照比例缴纳“入城税”的话,他们会吃大亏的。 伐薪烧炭根本就赚不了多少钱,若是按照新税法缴纳,一船炭差不多有三分之一就变成了税金,这等于是断送了寨子里的生路啊。 好在还有阿牛。 阿牛也知道这些黑彝人的日子过的很艰苦,所以在他们入城卖炭的时候就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寨子里的人们也就学乖了:平日里他们根本就不进城,而是专门选择在傻牛“值班”的时候带着一船又一船的木炭进城贩卖,如此一来就可以连税金都免了…… 说着说着,哈老爹就从身后拽出一面大鼓。 和汉人常用的那种牛皮大鼓完全不同,哈老爹的这一面鼓细细长长,足足有三尺多高,完全就是用一块掏空了的木头蒙上了没有硝制过的生羊皮制作而成。而且敲打的时候根本就不是用鼓槌,而是直接用手敲击。 当略显沉闷的鼓点声响起之时,寨子里的男男女女纷纷站起身来,围着陈长生等人载歌载舞。 说实话,寨子里的这人跳的舞蹈谈不上什么优美,也没有什么标准动作,但却古拙质朴,带着一种狂野的古朴原始之美。 因为这种舞蹈就那么几个动作,桃儿干脆就和寨子里的人们手挽手的跳了起来,气氛顿时就变得更加热烈! “一起跳舞吧。” 当一个男子伸出手来,邀请陈长生一起跳舞的时候,他只能礼貌的摇了摇头:“我真的不会跳舞,真的不会。” “很容易就可以学会,我教你。” 陈长生只能站起身来,模仿着那个男子的动作。 黑彝人的舞蹈本就是古拙质朴,也不讲究优美婉转舞姿翩翩,而且很多动作都是踩着鼓点跺脚,很快陈长生就学会了…… 一直以来,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把苗、彝等族的百姓称为“南蛮”,说他们是不知圣人之礼没有受过圣人教化的蛮夷。更有些白白读了一肚子四书五经的无知之辈,竟然说南蛮子全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甚至流传着“野人生番会吃人”说法。 虽然这种说法根本就是胡扯,但在这个资讯极不发达的时候,无论多么荒谬的说法都有市场都有人信。 事实证明,这些所谓的“南蛮”一点都不野蛮,而且非常的热情好客。虽然他们确实很穷,但却拿出家里最好的食物和只有重大节日在会饮用的土酒,已经足见真诚了。 或许他们真的不知道什么四书五经,也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更写不出花团锦簇的文章,但他们能凭自己的双手吃饭,能够真诚的对待朋友,已经比很多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之辈要文明的多。 “虽说他们的熏鱼又干又硬,他们的土酒也不怎么美味,但我已经很知足了。”吃饱喝足的康丰年岔开了两条腿,用一根小木棍剔着牙,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呻吟:“在这种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刚刚经历了昨夜的那场大火,紧接着又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战斗和危机四伏的逃亡,今天晚上却能在夜光下在篝火旁,畅快的吃肉喝酒载歌载舞,简直就好像是从地狱一下子来到了天堂,转变之快让人有点不敢相信。 不知不觉之间,“篝火晚会”已经到了尾声。 寨子里的女人们和小心的收起了芭蕉叶上的那些残肉和剩饭——在这个贫穷的彝人村寨当中,每一粒米每一口肉,都绝对不能浪费。就算是客人吃剩下的,他们也不会丢弃,而去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明天再吃。 其实,陈长生早就看出来了,虽然哈老爹他们弄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来欢迎远方的朋友,其实这个寨子非常的贫穷,那些酒肉几乎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底儿了。 吃了人家这么多东西,受到如此热情的款待,总不好白吃白喝吧? 哪怕是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也应该稍微表示一下。 但却做不到。 因为他们是匆匆忙忙从长沙城里逃出来的,不仅折损了好几个弟兄,很多人都还带着伤呢。至于说从京城带来的那些银钱,早就遗落在云阳客栈了。 再者说了,那些个银钱本就是“公款”,算是“活动经费”,衙门里的钱又不是自己的,但小命儿却是自己的。当时的局面那么紧急,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有些侥幸了,哪里还顾得上收拾银子和铜钱? 安北所的人这些素来出手阔绰,已经豪阔习惯了,但今天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却又身无分文,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到了分配住房的时候,康丰年故意带着几个弟兄,和那个“店小二”一起住进了哈老爹家存放木炭的“仓房”之中,免得他趁着夜晚偷偷溜掉。陈长生和剩余的那些兄弟则和哈老爹一起睡在正房之中。 “强壮的小伙子们,我已经给今天晚上你们得和我这个臭老头睡在一起了,虽然这确实会有点挤,但绝对不会有蚊子,因为宅子里有足够多的艾草。”哈老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露出他那残缺不全的牙齿:“这位美丽的杜鹃花,你就和我家的老婆子睡在西房里吧,虽然我家的老婆子打鼾很厉害,但还是可以忍受的。” “一切听从老爹的安排。” 就这样,在哈老爹的安排之下,众人开始回屋睡觉了。 为了驱赶蚊虫,哈老爹点起了好几条“艾草辫子”,虽然烟雾缭绕而且有点呛人,但却再也不必担心蚊虫的叮咬,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昨天晚上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众人早已疲惫不堪,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如雷一般的鼾声响的此起彼伏…… 虽然兄弟们大多已经睡去,但陈长生、康丰年他们几个头目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这次出来的时候,原以为是一个很简单的差事,想不到来到长沙府之后,哪儿哪儿都不顺,虽然已经捉住了一个“店小二”,但他却始终不肯开口,朝廷的差事连一点点的头绪都没有,还折损了好几个弟兄…… “小伙子,早点睡吧,吃饱睡好才是真正的道理。”睡是身旁的哈老爹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不要总是想着你们的皇帝交给你们的使命……”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立刻就傻眼了。 不光是陈长生傻眼,他身边那几个安北所的兄弟全都一脸懵…… 长沙这个地方真是太邪门了,简直就是邪门到家了呀。 来到长沙之前,为了掩人耳目隐蔽身份,陈长生等人专门乔装改扮,甚至还特意带上桃儿这个最熟悉当地风土民情的“本地人”,原以为这一切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刚一进长沙城,身份立刻就暴露了,然后马上就是一场大火和追杀。 谷王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破他们的真实身份,虽然有点意外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连这个耳又聋眼又花的黑彝老爹,也能一眼就看破他们的身份,这就无法理解了呀。 陈长生等人从来都没有向哈老爹吐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一直都在刻意的掩饰,但他还是知道了。 这也太奇怪了!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第312章 没听说过的名将 “你们带着的那个人,虽然你们掩饰的很好,但我还是看到他被捆绑住了双手,明显就是个罪囚。”哈老爹说的是那个“店小二”,“但你们却不是衙门里的捕快。” 捕快押解囚犯,这是一件很正常也很常见的事,但哈老爹却知道事实根本就不这个样子。 刚刚见到陈长生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身上还带着血,而且很多人都受伤了,明显就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然后逃出来的。要不然的话,傻牛根本就不需要让哈老爹带着他们来到黑彝人的村寨,明显就是为了避祸呀。 若是正常办案,直接去官府衙门就好了,又怎么会通过傻牛逃到这里来呢? 能够知道陈长生他们不是衙门里的捕快,其实并不困难,但能一眼看出他们是朝廷派来的,这就太古怪了。 “你们是军人,而且是游骑斥候出身的军人。”就好像真的很困倦了似的,哈老爹说话的语气愈发的含糊了:“此时又没有战乱,操着外地口音的斥候出现在本地,必然就是朝廷的大军要来了。我估摸着又要起战乱了……” 安北所的人,大多数都是游骑斥候出身,算是这个时代的“特种兵”,这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这么一个黑彝老爹,却能一眼看透,这实在是太邪门了。 “老爹,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那个左臂上有伤的客人……”哈老爹说的是康丰年:“他身上带着刀呢,而且是制式的军刀。他每次坐下或者起身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把腰里的刀拨到身右,只有游骑斥候才会这么做……” 武器就是士兵的第二生命,尤其是战斗之时,总是习惯性的把刀子佩戴在身体的左边:这是为了更加快速的抽出武器参加战斗——左撇子除外 但这并非绝对,游骑斥候就不会这么干,他们会反其道而行之,把刀佩戴在身体的右侧:虽然这很不利于快速拔刀,但却利于上马下马或者是做出一些马上的战术动作。 若是像普通的士兵那样把刀子佩戴在身体左侧,就需要在上下马的时候先把武器拨开。尤其是做“镫里藏身”这些战术动作的时候,刀柄就会触碰到战马的头部。若是在敌军追赶之时,在生死瞬间的关键时刻,不小心碰到了马头,向战马发出了错误的“指令”那就太要命了。 这样的小动作已经成了习惯,甚至养成了“肌肉记忆”,估计连康丰年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却被哈老爹看的一清二楚,直接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耳聋眼花的哈老爹竟然有如此的眼光和见识,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老爹以前当过兵?” “当过。” “老爹在哪位将军手下当差?” “最开始的时候,我在张定边的手下当辅兵,就是搬运粮草看管马匹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哈老爹说的这个张定边,就是陈友谅手下的大将,“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年轻,寨子里的日子又实在太苦,还总是饿死人。刚好天下大乱群雄并起……” 说起几十年前的往事,哈老爹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陈长生到底能不能听清楚:“那个时候的我,比现在的你还要年轻呢。总是觉得自己一身本事,憋屈在这小小的寨子里又怎能施展抱负?索性就去投军了。” “当时我想的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还有荣华富贵什么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哈老爹的语气中忍不住的出现了一丝嘲弄的意味:“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太年轻了,什么事都不懂,满脑子都加官进爵的幻想,结果我的运气不怎么好,还不等我走上战场呢,就已经听到了鄱阳湖兵败的消息……” 鄱阳湖大战,其实就是大明王朝的立国之战,只可惜哈老爹站在失败者的一方! “后来,张定边立了陈友谅的儿子为帝,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哈老爹继续用含含糊糊的声音说道:“当时是和一个姓常的将军打仗,足足打了一百多天……” “老爹说的是不是常遇春?” “哦,对,就是这个人。” 常遇春,乃是一代名将,又是开国的元勋,哈老爹竟然记不住他的名字…… “什么名将不名将的,反正我也不认得。”哈老爹似乎已经完全陷入到了久远的回忆当中:“然后我就和很多伴当一起投靠了过去……” 古代的士兵大抵没有多少忠诚度可言,反正就是谁给一碗饭吃就给谁卖命,陈友谅的势力彻底瓦解之后年轻的哈老爹就投靠了常遇春,腰身一变成了明军当中的一个小兵。 “他们对我还算不错,至少给了我一把刀。”说道这里的时候,哈老爹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笑意,“当时我就觉得能够上阵杀敌就能建功立业,终于成了士兵,再也不用做苦哈哈的辅兵了。” “后来我一连打了六场,六战连捷,最终在合围苏州城之前转到了帮着封锁屯封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徐达手下的大旗长……” 原本是陈友谅手下兵,却投靠了朱元璋,先追随常遇春,再追随徐达,参与了消灭张士诚的连番战斗,这个哈老爹的经历还真不是一般的丰富啊。 “徐达徐大将军乃是当世第一名将,老爹一定立了不少战功吧?” “徐达是第一名将?我觉得也就那样吧。”哈老爹这种底层的小军官,根本就体会不到一代名将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微妙,在他看来,常遇春也好,徐达也罢,其实也就那样儿。 “我当兵这么多年,连一个敌人都没有杀死过。”说起那些陈年往事,哈老爹就忍不住的轻笑了两声:“我这个人,其实胆子小的很,每次打仗都怕的要死,根本就不敢往前冲……” 打仗的时候畏敌如虎,根本就不敢奋勇向前,这个的士兵竟然没有督战队当场砍死,反而升了官,不得不说哈老爹的运气确实很好。 “我能升官不是因为我的运气好,而是因为其他的人都死光了。”哈老爹的语气中透露出了些许的无奈与凄凉:“我的那些个帮当,全都比我英勇的多,全都想着依靠军功搏一场富贵,结果……结果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死掉了,只剩下我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活了下来……” “因为我的资格比较老,就让带着一帮子新兵……每次冲杀的时候,我就鼓噪着让新兵先冲,要是有机会我就在后面装模作样几下,要是见到情形不对我就撒腿开溜……” 如同哈老爹这样的人,就是典型的老兵油子,或许他们并不勇猛,但却经验丰富,见势不妙就开溜,所以生存下来的几率反而更高一些。 “后来我又跟着李文忠北伐……没过几年又去了冯胜的手下当兵去了西北……” 哈老爹这个人,几乎见证了明朝初年的大部分历史,他说的那些名字全都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但他本人却没有什么功劳,也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一直都是军中混日子。 “在西北的时候,虽然吃了打败仗,但我却捞了个昭信校尉。” “六品校尉啊,很不错了呢。老爹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得偿所愿?”哈老爹似乎并不同意陈长生的这个说法,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驳,只是呵呵一笑:“然后我就耍了个花招,故意犯了军规,就被开回来了……” 当了很多年的兵,吃了那么多的苦,总算是混了个像模像样的官职,正应该大展宏图之时,哈老爹却主动放弃了,这让陈长生完全无法理解。 “我身边的那些兵,死一茬就换一茬,象我这样能活下来的又有几人?我已经渐渐的看明白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成名就,全都是没有用的东西,还是活着才行。那些自己的命去换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真是傻到家了。” “回来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更喜欢安安稳稳的日子,在寨子里烧炭卖钱,顺便在撑起竹筏,养活一家老小,这才是想要的日子,又何必拿着性命去赌荣华富贵?荣华富贵是那么好弄到手的么?多少人就死在追求荣华富贵的路上?得亏我退了回来,要不然的话,这把老骨头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呢。” 哈老爹的这个说法,不能以对错而论,只能说是人各有志而已。但陈长生还替哈老爹感到了一丝丝惋惜:“老爹当年追随过那么多名将,却又回到了寨子里……真是太可惜了。” “名将?哪里有什么名将?” “常遇春,徐达,李文忠,冯胜,这些人还不算名将吗?” 陈长生说起的这几个人,无一不是大明朝的开国元勋,无一不是能战善战的大将。 但哈老爹却不这么认为:“你说的这几个人,最多也就是会打仗罢了,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名将。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天底下哪有什么名将?强要说有,也就只有周铎周老将军可以算是名将了吧……” 连徐达、常遇春这些人,在老爹的心目当中都算不得名将,他说的那个什么周铎周老将军……陈长生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老爹,你说的这个周老将军是谁呀?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善战者无煌煌之名。”哈老爹的嘟嘟囔囔的说道:“还真是困倦了呢,睡吧,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第313章 再世诸葛 第二日。 清晨的空气清新极了,缠绕在树梢之间的那团雾气正化为细小的水珠儿,悄无声息的落下。面前的那片水塘里的野荷花开的正旺,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还没有满月的小羊羔在脚边撒欢儿,几只土狗正在草丛里嗅来嗅去的找食吃…… 好一幅宁静而又生机勃勃的景象,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那个家伙还真是硬骨头,软硬不吃啊。”康丰年满脸沮丧:“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就是不肯开口。” 康丰年说的就是那个“店小二”,此人必然就是谷王的心腹手下,哪能那么容易撬开他的嘴巴? 对于这种状况,陈长生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 “老康,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周铎的人?” “周铎?”康丰年反问了一句:“他是干什么的?” 很显然,康丰年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周铎”到底是何方神圣。 “据说是个将军,我估摸着应该是带兵的大将。” “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昨天晚上,和哈老爹交谈的时候,这位黑彝老人对于大明朝的开国元勋赫赫名将全都不屑一顾,却唯独对这个周铎推崇有加,按说就应该是一个很知名的人物才对,但陈长生和康丰年却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名字,这就奇怪了呀。 正说着,寨子里的几个妇女抬着两个大木桶走了过来。 木桶里头全都是热气腾腾的米饭。 “从远方来的客人,寨子里实在贫穷,只准备了些白饭,请客人们将就着用些吧。” “有劳了,有劳诸位了,给各位添麻烦了。”陈长生一边表示感谢,一边随口问道:“这几位大婶,我想找你们打听个人……周铎这个人,你们知道吗?” 听到“周铎”这两个字,那几个妇人顿时面露不悦之色,脸上全都是愠怒的表情,一个个的全都对陈长生怒目而视。 陈长生还以为是触犯了寨子里的什么禁忌,赶紧解释道:“几位大婶不要误会,我只是听哈老爹说起过这个名字,随便打听打听,要是犯了什么忌讳的话,还望几位大婶见谅……” 如此诚恳的解释,终于让这几位大婶的神色有所缓和,其中一五十来岁的老妇说道:“在任何一个彝人的面前,直呼周大人的名讳,都是一个极大的冒犯,无论是我们黑彝,还是白彝,花腰彝什么的,还有别的寨子,都不可能这么说,轻则赶出寨子,重则痛打一顿。” “周大人的名讳是不能说的,要称为周吉尔。” 在几乎所有的“南蛮”各族百姓当中,“吉尔”这个词的本意是保护神的意思,而且还蕴含着“祝福”“光明”“福气”等诸多美好的寓意。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把象征吉尔的符号贴在家门口,甚至连出门的时候都会贴身携带,希望可以带来好运。 差不多就相当于汉人的“吉祥”之意。 “你们知道周……周吉尔?” “湘西四百多个寨子,没有人不知道周吉尔。” 说起这位周铎周大人,在“南蛮”各族百姓的心目当中,俨然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你可以没有见过他,但却不能不知道这个人。 想当初,在洪武初年的时候,在第一次“湖广填四川”的过程当中,因为很多人不愿意背井离乡离开自己的家园,就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在经历了一轮血腥的军事弹压之后,原本内部矛盾重重的“南蛮各族”竟然揭竿而起,聚啸了汹汹数万之众公然对抗朝廷。 当时,就是这位年轻的周铎周大人虽然率领数万全副武装的精锐,却迟迟不肯下达总攻的命令,而是不停的派遣使者去“谈判”。 虽然造反的南蛮扣押了周大人的使者,但周大人依旧力排众议,甚至顶着“抗旨不遵”的巨大政治风险,只身一人去和各族的土司、头人谈判,并且许诺了种种优惠条件,终于兵不血刃的平定了这场叛乱,让湘水以西的各族百姓免于战火的蹂躏。 如果仅仅只是凭借个人能力消弭一场战争,虽然功勋卓着,也不会有这么高的声望。这位周铎周大人最大的贡献,就是促成了湘西宣慰司的建成。 众所周知,明朝的对于各族的统治政策基本沿袭了元朝的羁縻制度,说的更加直白一点就是在西南各地设立宣慰司,朝廷会派遣选一个当地人作为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进行象征意义上的统治,其实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则是朝廷派遣的驻军指挥使。 但是,这样的宣慰使几乎全都在西南各地,湖广基本上算是内地了,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 正在因为周铎周大人的努力,朝廷才魄力设置了湘西宣慰司,但湘西的“南蛮”各族毕竟有过造反的经历,唯恐朝廷秋后算账,所以他们极力反对朝廷的驻军,除非让周铎周大人出任最高军事长官,要不然他们绝不会同意,一定还会再反。 出于绥靖地方和安抚百姓的目的,朝廷就让周铎做了宣慰司的兵马指挥使。 在周铎执掌湘西兵马长达二十多年,不仅对于各族百姓秋毫无犯,还时常协助各族人民做些兴修水利、散布医药的惠民之举。除了这种小恩小惠之外,还制定了“入汉地则尊汉法”的统治方式:不管你是哪一族的百姓,也不管你是哪个寨子的,只要进入汉人的地盘,就要遵守官府的律法。回到寨子之后官府的法律就会失效,被本地的传统所取代。 只要各族百姓在自己的地盘之内,就不受官方律法的约束,而是遵循他们自己的传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其实,这就相当于是给了很大程度的“自治权”,不仅减少了朝廷的统治成本,还给了湘西各族百姓很大的自由。 在长达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凭借柔软的身段和强大的个人魅力,湘西各族百姓安居乐业平平安安,真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周铎在湘西各族百姓心目当中的地位一升再升,各族百姓对于他的尊重已经无限接近“云贵川”各族百姓对诸葛武侯的敬仰,不仅一呼百应,甚至已经被严重的神化了。 在湘水以西的“南蛮各族”,全都相信周铎周大人就上天的使者,所以才有了这个“周吉尔”的美誉。 朱元璋驾崩之后,建文皇帝朱元文开始大刀阔斧的执行“削藩策”,为了削减湘王的势力,朝廷竟然把很成功的湘西宣慰司降格为湘西长官厅,周铎周大人也就“顺理成章”的被贬为正五品的“副指挥”。 象周铎这种具有巨大声望的人物,不是说贬官就可以的,他的影响力依旧存在,而且变得更大了。 建文元年,湘王自杀之后,他手下的残兵败将聚啸于黑麋山,凭借复杂的地形和“主场优势”继续对抗朝廷大军,即便是在重重包围之下,宁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肯投降。 到了最后,又是周铎周大人出面,独自一人上了黑麋山,以个人名义做出保证之后,上万残兵立刻举旗投降,乖乖接受了周铎周大人的改编…… 一个五品的官员,三言两语就能消弭一场血战,这是何等的威望? 那些叛军压根就不相信朝廷的许诺,却相信周铎周大人的几句话,这又是何等的人格魅力? 经此一事之后,这位周铎周大人的名望如日中天,不仅给湘西的“南蛮各族”奉若神明,连昔日湘王手下的那些残兵败将都对他唯命是从。 怪不得哈老爹曾经说出“善战者无赫赫之名”的话语,并且从来都不把徐达、常遇春那些开国元勋当回事,而是把周铎视为当世唯一的名将,陈长生终于明白了。 在哈老爹的心目当中,象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人最多也就是会打仗而已,无非就是冲锋陷阵运筹帷幄罢了。象周铎周大人这样兵不血刃不伤一人却能消弭战乱,而且还能安定地方让老百姓安居乐业,那才是真正不世出的名将! 只可惜,这位周铎周大人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在建文朝又被贬官,只不过是个五品而已,而且还不是一摆手。 即便如此,湘西各族百姓依旧念着他的恩德。 “这不是马上就要过火把节了么,各个寨子又邀请周吉尔前来过节。”说起这位周大人的时候,那个妇人满脸都是微笑的表情:“好几百个寨子,全都邀请,周吉尔可怎么忙的过来?不仅说寨子里穷苦不要给他送礼,还让谷王府的人给寨子里分发了些布帛,粮米,今天给诸位客人做的米饭,就是谷王府在不久之前送过来的呢……” 周铎这样的官员,深知湘西各族百姓的生活十分艰难,所以不仅不收他们的礼物,还回馈了些粮米布帛,这原本就是很正常的操作,但这些回礼却不是周铎本人掏腰包,而是出自谷王府,这就不对了啊。 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的时候,那妇人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是这一件最正常不过的小事似的:“周大人清廉,哪买得起那么多礼物给几百个寨子,这些个回礼当然得谷王爷出了哦。谁让谷王是周吉尔家的女婿哩?” 你说什么? 周铎是谷王的岳父? 听了这句话,不管是陈长生还是康丰年,脸色顿时就变了! 第314章 一等护卫 周铎这样的人物,竟然是谷王的岳父,这还了得? 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啊! 谷王才刚刚被朱棣从宣府“移藩”到了长沙,几乎可以算是“立足未稳”毫无根基可言,所以朝廷对于谷王仅仅也就是戒备而已,还以为可以从容不迫的慢慢处置,但是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啊。 朝廷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谷王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弱小。 起兵靖难也好,清君侧也罢,其实本质上就是造反。 谷王和燕王同为北地边王之一,而且全都是手握重兵的实权藩王。按照大明朝的朱棣,谷王和当初的燕王制度一样,都可以拥有三个卫的护卫亲军——其实就是他们自己的私人兵马。 每个护卫下面又有五个兵所,每所可以合法的拥有一千二百多名士兵,也就说象谷王这样的边王至少拥有一万多不到两万的人们。 想当初,建文皇帝朱允炆削藩的时候,对燕王朱棣手下这三个卫的护卫亲兵十分的忌惮,并不敢直接动手,而是想方设法几次三番的削弱,把那些护卫亲军全都打算,仅仅只给朱棣留给了八百护卫。 护卫亲军就是护卫亲军,可不是一道旨意就可以消除的。朱棣养了这些亲军那么多年,起兵的时候虽然才只有八百人,但只要把靖难的大旗竖起,那些护卫亲军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又回到了朱棣的麾下。 朱棣就是凭借这些护卫亲军士兵的,那是他核心的战斗力,他比谁都清楚这些护卫亲军到底多么犀利。所以在他准备削藩的时候,并没有生搬硬套朱允炆那一套失败的做法,而是直接让谷王“移藩”长沙。 从北方调到了南方,远远的离开自己经营多年的老巢,并且只让他把三千护卫带到了长沙府。 一万多将近两万最精锐的人马,只剩下了三千,其余的全都在遥远的北方,谷王就成了没有尖牙利爪的“纸老虎”,无论你有多大的号召力,总不可能远隔千山万水把北方的那些护卫亲军调过来吧。 朱棣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不是这个样子啊。 谷王的那三千护卫亲军确实数量太少,无论再怎么骁勇善战,也不可能对朝廷构成重大威胁。但重点根本就不在于谷王本人,而是在于那位周铎周大人。 以这位周铎周大人的威望,只要登高一呼,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也就可想而知了。 湘西四百多个“南蛮各族”的村寨就是巨大的兵源地,凑出一两万人马简直易如反掌。 再加上三年前在黑麋山上被周铎收服的那上万的湘王残兵,这些人虽然已经被打散了,但只要周铎跟着谷王起兵,他们必然会顺理成章的归入谷王的麾下。 根本就不用谷王出手,就已经拥有了两三万人马,当初燕王朱棣发动靖难大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雄厚的本钱! 即便谷王没有在暗中偷偷摸摸的招兵买马,就凭眼下的这点实力,控制长沙府甚至是相邻的几个州府,简直不要太容易。 康丰年曾经参与过“靖难大战”的全过程,他比谁都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糟了,要糟了,得赶紧给万岁爷送信,让他知道这边的形势……” 立刻给朝廷送信,这是肯定要做的事情,而且必须马上让朝廷知道,一天都耽搁不得。 但就算是朝廷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若是朝廷做出激烈的反应,必然会立刻就和谷王撕破脸,在朝廷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和谷王兵戎相见的前提之下,朱棣很难做出行之有效的举动。 这里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光是一来一往就要好几天的时间,而且调集千军万马原本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真正的战争,可不是电子游戏,不是说随随便便点击几下鼠标就能做到的。 聚集兵马需要时间,准备大量的粮秣军需则需要更多时间,还有兵力的集结和进一步的运送,全都需要时间。 战争,尤其是动辄千军万马的大型战争,不仅需要足够的战前准备,还要做充分的动员,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很难做到。 就比如说永乐朝的北伐吧,已经准备了大半年的时间,军队才刚刚开始北上。要是再大举出兵湖广的话,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开战。 “老爷,傻牛还没有来吗?” 当桃儿问起之时,陈长生微微的摇着头说道:“他还没有来呢。” “怎么还不来?”桃儿已经嘟起了嘴巴,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原本就说好了的,昨天晚上不来今天就一定会过来和咱们汇合,这个傻牛怎么还不来呢?也不晓得他在做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念傻牛,急切的想要见到他。”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他不是说最迟今天就会赶过来嘛,你着什么急呀?我估摸着他今天晌午要是不来的话,晚上一定会来的,再等等,再等等……” 话音刚落,傻牛就已经来了。 远远的看到傻牛,桃儿立刻喜上眉梢,高高兴兴的跑了过去,拉着弟弟的手不住的抱怨着:“傻牛,傻牛,你怎么才来哦?害的我昨天晚上苦苦等了你一宿,根本就没有合眼。” “我也十分的想念姊姊呢。”傻牛已经换下了那身很不合身的军装,穿了一件严重缩水的麻布小褂,黑黝黝的脑门上全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儿,一路从长沙城赶到这个小小的彝人村寨,他显得十分疲惫,一屁股坐在仓房窗下的石头墩子上,抄起水瓢就“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瓢凉水,一边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原本说昨天晚上下了值之后就赶过来的看看姊姊的,不成想城里起了大火……” 大火? 自从前天晚上经历了那场可怕的大火之后,陈长生等人已经对“火”这个字眼儿有了“心理阴影”了,忍不住的多问了一句:“城里又起火了?” “可不是怎的?”傻牛很随意的说道:“说来还真是奇怪,鱼香坊那种地方三面环水,竟然还起了大火。那地方四通八达,起火的那户人家竟然连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全都烧死在房子里头了……” 就在傻牛说起昨天晚上那场惨烈的火灾之时,身后的仓房里猛然传出一个声音:“鱼香坊起火了?” 听到这个声音,陈长生和康丰年全都愣了一下。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关在仓房里的那个“店小二”竟然会开口。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店小二”就是谷王的手下,并且已经生擒活捉了他,但这个家伙就好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严刑拷打也好威逼利诱也罢,就是不肯开口,什么都不说,完全就是一副“宁死不招”的架势。 当傻牛说起昨晚发生在长沙城内的大火之时,这个嘴巴很紧连一句话都不肯说的“店小二”竟然开口了。 康丰年和陈长生相互对视了一眼,二人似乎全都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康丰年立刻起身,拽着傻牛来到了仓房里头。 那个“店小二”显然对大火极是关心,虽然双手还被捆绑着,却急不可待的询问起来:“这位小兄弟,你说的鱼香坊大火……烧了几户人家?” “几户人家?”傻牛看了看这个“店小二”,没好气的说道:“那么大的火灾,烧一户就已经很可怜了,你还想烧几户?” “烧的是谁家?” “最东头那一家。” “门前是不是有两棵很大的老柳树?” “哪有什么老柳树?就只有老榆树,而且不是两棵,而是三棵。” 经过一番试探之后,这个“店小二”立刻就知道起火的那一户人家,正是自己的家。但此人最是心思缜密,马上又追问了一句:“一家三口全都烧死了?” “一家三口?明明是一家五口。”傻牛忍不住的唏嘘道:“可真是太可怜了,五条性命啊,就这么活生生的烧死了,连一个都没有能逃出来呢……” 连续两次试探之后,最可怕的情形终于得到了证实。 那个“店小二”面容已经极度扭曲,狰狞的五官挤成一团,脸庞涨成了可怕的紫红色,眼睛却睁的很大,就好像是要从眼眶子瞪出来一样。 眉目欲裂! 他呼呼的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紫红色的脸上瞬间变得又青又白,积蓄在胸中的怒火就好像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仿佛狼嚎一般的叫喊震的陈长生耳朵都在嗡嗡作响:“顾长安,我日你先人,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陈长生和康丰年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位仁兄,节哀顺变吧。” 起火的那一户人家,必然就是这个“店小二”的家人。 一家五口,全都活活的烧死,何等的惨烈! 这绝对不是什么意外的灾祸,而是杀人灭口。 既然这个“店小二”已经被陈长生活捉了,而且莫名其妙的失踪,无论他有没有叛变谷王,都注定不会再被放回去了。 这个“店小二”肯定知道谷王的很多秘密,很难说他的家人知道还是不知道。 既然无法灭了这个“店小二”的口,就干掉他的家人, 好狠毒的心肠,好狠毒的手段。 严刑拷打、威逼利诱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但这个消息却彻底让“店小二”崩溃了。 “我说,我全都说。”店小二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愈发显得狰狞可怖:“我姓常,名叫常联福,是谷王府的一等护卫……” 第315章 血海深仇 “我的老家在宣府那边,去年才来到了长沙府,今年开春以后就把家人接了过来。老实说,一等护卫的月例银子就有好几两,而且王爷也不是小气的人,时不时的就会打赏些个,所以我家的日子过的还不错。” “只是长沙的天气不怎么好,尤其是在这样夏天,又潮又热,家里的孩子们还好说,只是老人有点受不了……家里的老人也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就坚持着住下来了。我爹还买了几只羊,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把羊儿放到山坡上去吃草,还说让羊儿生出很多羊羔子可以换钱……虽然我也不缺这点钱,但老人总是闲不下来,也就随他们了……” 身为谷王府一等护卫的常联福显然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但这个时候却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自己的家庭,脸上的亲切表情和眸子里的愤怒交织在一起,两种完全不同的表情竟然同时出现,显得古怪而又诡异。 陈长生和康丰年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打断常联福的话语,只是静静的听着。 桃儿和傻牛姐弟二人同样没有说话,但生性敏感的桃儿似乎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蕴含在这个一等护卫胸中的怒火,甚至可以感受到隐藏在他平静话语之中的那一抹杀气,这让她很不舒服,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身子,看了看身边的傻牛和陈长生,继续听着这个一等护卫的诉说…… “就在前几天早上,顾长安那狗贼就来到了我的家里,”说起顾长安这个名字的时候,常联福脸上的平静表情就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眸子里的怒火似乎好像要喷薄而出似的,但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沉稳,他甚至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长生:“陈指挥,其实从一开始,你们就已经暴露了。我早就知道你们是安北所的人,所以就潜入到你们住的悦宾客栈,乔装改扮成店小二,白天就密切监视你们,有了机会就潜入到你们的房中,偷看你们写下的文字和往来信件。当顾长安来到我家的时候,我就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老实说,我对顾长安这狗贼还是很尊重的,因为他是王爷的智囊谋主,而且此人确实很有学问很有涵养,即便是和我们这些护卫说话的时候也很有礼貌,所以我总是称呼他顾师傅。” “顾师傅给了我几十两银子,说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肯定需要钱,当时我还是挺感激他的。然后他还夸我做事稳重,让我继续监视你们。再然后……” “再然后你就被我们捉住了,是不是?” 当陈长生说起这事的时候,常联福甚至笑了一笑:“是的,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自从被你们捉住之后,就我知道顾师傅一定会有所行动。” “或者是派人把我营救回去,或者是想办法把我干掉,就是杀人灭口,免得我吐露王爷的秘密。”说起这事的时候,常联福的神色依然是那么的平静:“我早就想到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就算是我被灭了口,也不过是一条性命而已。我们这样的护卫,本就是王爷的死士,王爷给我们吃给我们穿,还给我们置办田产宅院,我们就应该为王爷效死。” 这句话让桃儿有点无法理解了:“谷王让你们去死,你也会照做吗?” “当然,”没有任何犹豫,常联福就做出了回答:“因为我们本就是王爷的死士啊。” “可是……你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的父母你的孩子还有你的老婆,他们怎么办?” “不用担心,王爷会照顾好他们的。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例子,护卫死去之后,王爷就会想方设法的照料他的家眷,还会赏下大笔的银子,让那几位死去兄弟的家人生活的很好,我相信我死了之后,王爷也一定会把我的一家老小照料的妥妥当当。” 培养忠诚可靠的死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仅要对死士非常的好,让他们生出效死之心。就算死士已经真的死了,再也没有了利用价值,也要想方设法的照料他的家属,唯有如此才能其他的死士更加卖命。 常联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然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多平静,但却没有任何情感,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后来你们搬到了云阳客栈,当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顾师傅派来的人动手了。” “当时我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要是有机会就逃出去,要是实在没有机会就会和你们一起活活烧死在那家客栈当中……” “你自己就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吗?” “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是给王爷卖命的,我们的命从来就不属于自己。”常联福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小姑娘,你不懂的。” “虽然我没有被顾师傅派去的人灭口,但从大火烧起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顾师傅是希望我去死。” “其实他真是多虑了,我怎么会出卖王爷呢?” “虽然你们对我威逼利诱严刑拷打,但对于一个早就做好了死掉准备的人来说,那些个皮肉之苦根本就微不足道。你们安北所的手段,也不过如此罢了,当时我真的是这么想……” 听了这几句话,康丰年竟然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 “我真的没有想到,顾师傅……哦不,顾长安那狗贼,竟然如此的狠辣,为了防止泄密,他竟然杀光了我的一家老小。”说到这里的时候,常联福脸上那副薄薄脆脆的宁静表情似乎已经维持不住了,双眉渐渐的皱成了一个疙瘩,眼睛却睁的很多,两颊的咬肌高高隆起,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却迟迟没有呼出来,而是长久的憋闷的胸中。 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厉害,仿佛密云不雨的天空。 “我从来都没有对家里人说过王爷的事情,王爷的那些个秘密,我的妻子儿女,我的父母双亲,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啊。”愤怒、怨毒、仇恨等等等等所有这些极端的表情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厉吼:“他们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哇。” “我的一双儿女,还有父母双亲,我的老婆已经有了身孕呀……”常联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眼泪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的身体抖动的越来越厉害:“火烧家宅,屠灭全家,这就是顾长安那狗贼的手段!” 忽然之间,这个谷王府的一等护卫猛然睁开了双眼,眸子里的怒火仿佛喷涌的火山,积蓄在胸中的仇恨化作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怒吼:“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愤怒的常联福就好像是一头疯狂的猛兽又叫又跳,不停的呼喊着:“我要报仇,我要为父母报仇,我要为妻儿报仇……” 这一番激烈的举动,显然已经把桃儿给吓坏了,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然后有些畏惧的抓住了陈长生的手。 陈长生感觉的很清楚:桃儿的手心里全都是冰凉的冷汗! 常联福已经被愤怒和复仇的火焰冲昏了头脑,狂躁的咆哮着,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不停的提打一切可以触碰到的东西。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杀了顾长安那畜生,然后我提着他的脑袋回来……” “就凭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还能为家人复仇吗?只怕你根本就没有接近顾长安的机会吧?” 陈长生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一盆冰水劈头盖脸的浇灌下来,常联福先是呆了一呆,怔怔的盯着陈长生的眼睛。 他那直勾勾的眼神让桃儿更加的害怕了,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 “我……要杀……”浓郁的已经化不开的杀气蓬蓬勃勃,常联福那双通红的眼珠子让陈长生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常联福却猛然抽搐了两下,然后就毫无征兆的打了个踉跄。 还不等众人明白过来,这位一等护卫就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桃儿已经被吓坏了,赶紧缩到陈长生的怀里,用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老爷,他……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陈长生伸手摸了摸常联福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小声说道:“只是气急攻心,晕厥过去了而已。” 一家老小全都葬身于火海之中,自己却还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思,何等的荒唐何等的好笑。 怒火和复仇的欲望,再加上极度的悲伤,硬汉常联福的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已经晕死过去了…… 对于这个局面,陈长生很有经验。 他走上前去,抬起了常联福的上半身,让他“躺坐”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对康丰年说道:“老康,你过来帮忙啊……” “怎么帮?” “掐人中你还不会吗?” 康丰年赶紧去掐这位一等护卫的人中。 旁边的傻牛也凑了过来,解开常联福的衣襟,用力的揉着他的胸口。 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好一通折腾之后,常联福终于幽幽的醒转过来。 刚刚醒来的常联福,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些人…… 第316章 拒绝拉拢 “下官给王爷见礼,问王爷的安好。” 当石茂之躬身行礼之时,谷王赶紧起身,脸上挂着和善而又得体的笑容,双手虚虚一扶:“石大人毋须如此客气,免礼免礼。” “礼不可废,乃是朝廷制度。” 官场上的客套大多是一种虚礼,当谷王搀扶之时石茂之就可以起身了,但他却坚持行了全礼,然后在规规矩矩的站在谷王的面前。 “石大人请坐。” “谢王爷座。” 坐下之后,袍服煌煌的石茂之才开口说道:“下官备了些薄礼,已交给了庐长史,还望王爷笑纳。” 正常情况下,给人送礼必然会把礼单当面交给对方,但石茂之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把礼物送给了谷王府的长史,虽然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却严格遵循朝廷的律法。 身为长沙府的布政使,就是最高行政长官(差不多就相当于市长的那个意思吧。),按照朝廷制度,地方官员不可能和藩王有什么往来,如果一定要和藩王交通来往的话,则必须通过王府的长史。 因为王府的长史不是谷王的手下,更不是谷王府的属官,而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在王府设置长史一职,就是为了监督约束各地的藩王,这是朝廷制度。 虽然这个制度在很多时候都是走走过场,但石茂之还是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朝廷的制度,尽可能的不和谷王有任何私下的接触——毕竟地方官员和藩王私下交通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 其实,石茂之很不愿意和谷王有任何接触,但这一次却不得不亲自来到王府,特意向谷王表示谢意:就是上个月初的时候,石茂之的结发之妻因为患病离世,谷王特意找了些地方上的名流士绅,大家集体掏了一大笔银子,为他的夫人修建了一座很不错的陵园。 按照谷王的说法,就是因为石茂之治理地方有功,而且深得百姓爱戴,所以他才以私人身份和那些地方上的士绅名流修建墓地陵园。 谷王一直都在强调他的“私人身份”,也就是说和他是不是藩王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而且这事给了石茂之天大的面子,虽然石茂之素来就对谷王是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也算是欠了谷王一份人情,所 以他才特意来到王府致谢。 “石大人治理长沙,使得百姓安居乐业百工兴旺,治下百姓有口皆碑……” 石茂之在长沙府做布政使已经有些个年头了,也确确实实的做出了一些政绩,虽然没有谷王说的那么好,但也绝对不坏,面对谷王的夸赞,他表现的异常谦虚谨慎:“朝廷将长沙百万百姓托付于下官,下官自然要尽心竭力以报朝廷,所作所为全都是份内之事。” 这一番回答,四平八稳滴水不漏,虽然说的十分客气,但却反复强调自己是“朝廷的官员”,分明就是刻意的摆明了立场,和谷王隐隐有些疏远之意。 “尊夫人素有贤惠之名,更有贞静温良之德。”谷王很客套的亲手给石茂之斟了一盏热茶,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明显了:“而今尊夫人离世,本王和本地的一些士绅商议过了,准备上奏朝廷,为尊夫人请个旌表。” 请旌表、立牌坊,是当时表彰女子的最主要手段,尤其是那些离世的女子,若是能请下来朝廷的旌表,也是一件足以光耀后世的美事。 而且谷王以藩王的身份,联合地方上的士绅一起向朝廷请旌表,朝廷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那是一定会同意的。 “王爷的美意,下官只能心领。”石茂之何尝不知道这是谷王对自己的拉拢手段,但他更愿意和谷王保持一种正常的距离,所以用一种比较温婉的手法表示了拒绝:“朝廷的旌表专门为了义夫节妇,忠诚孝子而设,拙荆早亡,可当不起朝廷的旌表嘉奖。” 这个石茂之,如此明显的疏远,让谷王很不高兴,但他还在故作随和的说道:“石大人还真是为官清正,既然如此那也就算了,来呀……” 在谷王的呼喝声中,两个身材窈窕眉目如画的女子从后堂款款而出。 谷王指着这两个女子说道:“石大人盛年丧气,真是一大憾事,然身边却不能没人伺候。本王府中的这两个使女还算是精巧伶俐,以后就让她们伺候石大人饮食起居,白日洒扫夜晚暖脚……” 官场上,送几个年轻貌美的使女,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儿,而且这两个使女年轻貌美,按说石茂之就应该先客套几句,然后就把这个两个使女带回家里去。 但石茂之却再次拒绝了:“糟糠之妻新丧,下官时刻思念亡妻,不会再近女色。家里还有一两个老奴,足够洒扫起居之用,下官只能拂了王爷的美意……” 请旌表,他拒绝。 送女人,他不要。 这让谷王十分的不悦,但面子上却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反而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石大人伉俪情深,反而是本王鲁莽了……” 谷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石茂之却已经站起身来,先是规规矩矩的朝着谷王行了礼,然后就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祈水大堤工程还没有完,下官得去堤上监督修造,若是王爷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下官就要告退了。” 谷王笑呵呵的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做出一副“端茶送客”的架势:“修建祈水大堤,乃是惠及万民的大好事,本王可不好耽误了石大人的正务,你走吧。” “下官告退。” 石茂之前脚刚走,谷王就劈手把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摔在地上,万分恼怒的咆哮着:“这个石茂之,真是不识抬举……” “既然此人不受王爷的拉拢,那就留不得了。” 当这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之时,谷王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他回头看了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顾长安一眼:“你的意思是……” 顾长安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横掌为刀,在自己的脖颈之中虚虚一划,做出了一个“杀头”的姿势! “杀了他?”虽然谷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面软之辈,但要是说杀了这个石茂之,他还是无法下定这样的决心:“格杀布政使?必然掀起滔天巨浪,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布政使乃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代替朝廷牧守一方,虽然还远远达不到“封疆大吏”的那个级别,也算是一方大员了。要是直接下手杀掉,就相当于是正式和朝廷撕破了脸,必然舆情滔滔天下哗然,到时候就算是还没有做好准备,也不得不起兵造反了。 虽然谷王早就已经有了造反的打算,并且一直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但这个时候杀掉石茂之,他还是觉得有些操之过急了…… “此人不除,必成心腹大患。”和迟疑不决的谷王相比,顾长安顾师傅则显得更加果断决绝:“我知道王爷忌惮他那布政使的身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朝廷撕破脸,不过这也是迟早之事,而且……” 顾长安不紧不慢的摇晃着手中的那边折扇:“就在昨日,这个石茂之刚刚和庐长史一起见过那个老阉贼,怕是要对王爷不利呀……” 顾长安说的“老阉贼”就是老太监李芳。 这个李芳名义上的朱棣派过来的使者,其实就是过来打探谷王的虚实。 对于这一点,谷王早已心中雪亮。 长沙布政使石茂之,还有王府里的那位庐长史,他们二人原本就是朝廷的官员,必然会和李芳那个没卵子的老太监勾勾搭搭,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谷王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格杀一个布政使……这事实在是太大了,他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事到临头需放胆,万万不可优柔寡断呀。”为了让谷王尽快下定决心,顾长安顾师傅就举了一个现成的例子:“今上起兵之时,就是先干掉了北平布政使,若不是有如此雷霆霹雳的手段,就凭他那八百个护卫,莫说是争霸天下,就算是北平的燕王府都守不住。”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顾长安的话虽然依旧是那么的沉稳,但表情却变得森然起来,“王爷现如今的本钱,比今上当年的本钱要胸口的多。今上之所以是今上,就因为他能当机立断,王爷可不要自误啊。” 顾长安劝说谷王干掉长沙布政使的情形,像极了当年的姚广孝劝说知道干掉北平布政使的那一幕,简直就是历史的再一次重演。 “这个时候,犹豫迟疑瞻前顾后,是要坏大事的,只怕到时候悔之晚矣……” 顾长安的这一番话,终于让谷王下定了决心,猛的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茶壶都震的跳了起来:“好,就这么干吧。” “这就是去安排。” “等等。”谷王又把顾长安喊了回来:“这一次,一定要万无一失才行。手脚要干净些……上一次安北所的那个什么什么指挥使,就留下了不小的隐患。” 一直以来,谷王都对顾长安足够的信任,对于他的办事能力也很有信心。但是在上一次的行动中,虽然弄的声势很大,却没有能够彻底让陈长生他们那些人,而且还搭进去了一个常联福,虽然事后做了一些补救,但却推你带水,搞的画虎不成反类犬,让谷王非常的不满。 “王爷放心,这一次一定万无一失。” “还有安北所漏网的那些人和常联福,也要尽快找到,要不然本王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稳。” “是。” 第317章 明暗交汇 相对于整个长沙城而言,通货门总是苏醒的过于的早了。 天刚蒙蒙亮,昨夜的喧嚣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尽,崭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位于通货门内的早市就已人满为患了。 叫卖声、呼喊声已经响的此起彼伏,周遭村镇的人们早早的就把各种各样的货物送了过来,还带着露珠儿的新鲜蔬菜,活蹦乱跳的活鱼,刚刚宰杀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鲜肉,以及嘎嘎乱叫的活鸡活鸭,全都装在船上挤满了埠头。 为了躲避盘查,陈长生等人已经换上了黑彝人的服饰,穿着黑色的麻布大褂,头上还戴着高高的“缠头”,看起来和普普通通的黑彝人没有任何分别。 如同往常一样,寨子里的人们带着野菇、木耳、山货以及整整几船上好的木炭来到了通货门,却并不急于进城,而是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很快,眼尖的桃儿就最先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穿着青布号褂手持红缨枪的熟悉身影。 “傻牛……” 听到桃儿的呼喊之声,小兵傻牛立刻就朝着这边远远的望了一眼,和身边的几个同伴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就跑了过来。 为了便于进城,专门选在小兵傻牛当值的日子,混杂在哈老爹等人当中。 今时今日的桃儿早已换下了她的衣裙,穿上了一身斜襟立领的黑彝女子的那种大摆裙,脖子里还带着黑彝少女经常佩戴的那种“大脖圈”,甚至连头发上的簪子、发钗都取了下来,按照黑彝人的传统用一个铜环简单的束了一下。 “姊姊,你怎么……做这副装扮呀?” “不这样能进城吗?” 小兵傻牛看了看桃儿身边的陈长生等人,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现如今城里搜捕很严,正在满世界的找你们呢,你们怎么还敢进城?这要是被官府的人捉去了,那还了得?” “阿牛啊,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乔装改扮成了黑彝人的模样,没人能认得出来。”和紧张兮兮的傻牛相比,陈长生则显得轻松而又从容:“我们只是进城办点小事儿,很快就会离开。” “你们一定要小心啊。”小兵傻牛急急忙忙的摆了摆手:“赶紧走,你们赶紧走……” “多谢傻牛了。” 进城之后,陈长生等人低着头跟在哈老爹他们的身后,不紧不慢的沿着大街往前走。 街上到处都是手持刀枪的士兵,正在严密盘查每一个人,但却没有人在意这一群“黑彝人”。 众人绕过几乎没有几个行人的大街,来到一条偏僻的小巷,来到一座大宅的后门。常联福先打了个手势,然后就很熟练的翻墙而入,片刻之后那个小小的后门就打开了,陈长生等人马上就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黑夜才刚刚过去,但黎明却还没有到来,在这个拂晓时分,李芳李公公就已经早早的起来了。 说的更准确一点,昨夜他根本就没有合眼。 “禀公公,谷王又派人送来宁乡肥猪两头了,银峰毛尖一担,还有浏阳河蟹两担,上好酱板鸭二十只,麻鸡二十只,干湿话梅饼各两斗……额外还有新鲜的羊奶两大桶……” 自从李芳李公公来到长沙府以来,谷王就给李芳李公公一行人安排了最好的驿馆,每天都派人送来大量的土特产。 这些个东西虽然算不上奢华,但也绝对不寒酸,非常符合李芳李公公的个人口味。 就比如说前两天吧,李芳李公公只是随口赞了一句“这螃蟹可真肥”,谷王就会每天送两担长沙府特产的浏阳河螃过来。再比如,因为李芳李公公长期在北平服侍万岁爷,他和朱棣一样喜欢饮用鲜奶,所以谷王就很贴心的每天派专人来送新鲜的羊奶。 谷王越是殷勤周到的招待,李芳李公公就越感觉到一种隐隐的不安…… 谷王能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个人口味和生活习惯,这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驿馆里头那些被谷王派来伺候自己的奴仆,多半都是谷王安插的眼线。 为了防止被谷王知道的一举一动,李芳李公公很谨慎的把自己带来的人安排在身边,甚至使用了自己带来的厨子…… 因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李芳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用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安北所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禀公公,没有。” 安北所的人竟然还没有来,顿时就让李芳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次来到长沙府,不仅仅只有李芳他们这些明面上的人,还有一条暗线:就是安北所的人。 作为朝廷的“官方代表”,李芳代表皇帝陛下本人对谷王表示怀柔亲切,陈长生他们那些安北所的人在暗中刺探谷王的虚实,并且收集他造反的证据,这本就是早已制定好的计划。 正常情况下,无论陈长生他们有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都应该想方设法的和自己取得联系,一明一暗两条“战线”相互配合,这才是正常的方式。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陈长生就竟然连一点点的消息都没有,这就不对了呀。 那陈长生是安北所的指挥使,也是颇有些手段的,但却如同泥牛入海般音讯皆无,必然不是因为疏忽,很有可能是已经出事儿了。 虽然心底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强烈,竟然让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李芳李公公有了一种坐立难安的忐忑…… 李芳越来越清楚的感觉到,这长沙城已经被谷王牢牢的控制住了,针刺不透水泼不进。自己就好像置身于一座巨大的牢笼之中,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却可以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牢笼的存在! 整整一夜未眠的李芳抬头看了看窗外: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夜色却已经开始消褪了,四面八方全都是青蒙蒙的天光,安静极了。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慢慢的站起身来到屋外,正准备舒展一下筋骨的时候,猛然看到几个身穿黑色粗布褂,头戴高高黑色“缠头”的陌生人正猫着腰,顺着墙根朝着这边移动。 虽然李芳没有见过黑彝人,也能看出那根本就不是汉人的装饰。 李芳李公公这次来到长沙府的正式头衔是“钦命内使”,虽然看起来和普通意义上的“钦差大臣”差不多,其实是两码事。 “钦命内使”代表的是皇帝本人,这不是一个官职而是一种使命,充其量也就是“非正式的钦差大臣”。而钦差大臣不仅代表皇帝本人,还代表着朝廷,规格要高的多。 所以,作为朱棣的私人代表,他这个“非正式的钦差大臣”虽然可以使用“天子仪仗”,但却只能用“小仪仗”,而不能用“大仪仗”,而且李芳这个人素来低调,所以并没有真正的“钦差大臣”那种威风八面的排场! “钦差大人”的驿馆,竟然给一大群陌生的“南蛮”摸了进来,这事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偷小摸那么简单! 就在李芳李公公想大声喊人的时候,那个黑彝人也看到了李芳。 太监从来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群体,从李芳的服色就可以看出他的品阶。 虽然从来就没有见过李芳本人,那个“黑彝人”却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是李公公么?” “你是……” “下官安北所指挥使,陈长生。” “如何证明你就是陈长生?” 因为陈长生的印信等已经遗落在云阳客栈,他根本就拿不出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但这并不算什么问题,他有的是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是汉王殿下举荐了我们安北所……” 汉王朱高煦举荐了陈长生,让他负责这条“暗线”,这是只有少数几个大明高层才知道的细节。 李芳李公公立刻就确定了陈长生的身份,二话不说立刻让他们进了房间。 见到李公公领着这么多衣着古怪的“黑彝人”进来,正在房间里洒扫的那两个小太监顿时面露惊奇之色,但却连问都没有问起。 长时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这两个小太监早早的懂得了一个道理:对于那些古怪而又明显违背常理的事儿,最好不要胡乱打听!有的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你退下吧。”李芳沉声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 “左右已无乱耳之人。”李芳亲手关闭了门窗,虽然明明知道不可能出现“隔墙有耳”的状况,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陈指挥,你……为何做如此装扮?” 陈长生这才详详细细的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说起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说起那些险象环生的经历,李芳李公公始终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的倾听着…… “这位常联福常壮士就是谷王府的一等护卫?” “小人正是。” “你一家老小全都为谷王所害,真是可怜。你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仍不失忠义之心。”李芳显然很清楚常联福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所以根本就没有废话,也没有用那些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说事儿,而是做出了一个让常联福无法拒绝的承诺:“既然你说那顾长安就是谋害你全家的幕后主使之人,平定乱事之后必然将拿叛贼顾长安交由你发落,以慰九泉之下的冤魂。” “多谢公公厚赏。” 简简单单的几句开场过后,李芳就问起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谷王那边的情形你知道多少?” “知道一些。” “速速说来。” “谷王已经命周铎去召集南蛮各部的土司、头人,只要谷王起兵,湘西的南蛮各部必然景从,少说也能凑出两万人马,在加上分散在各处的湘王残部,最多只需要十余日,就能凭空多出三万人马。” 第318章 十万火急 听到常联福说的这些重要情报之后,李芳已经对长沙府的状况有了基本的了解:谷王的实力远比想象当中的更加强大,尤其是那位周铎周大人,绝对是一柄锋锐的利刃,是谷王最为倚重的力量。 “以我的意思呢……”李芳已经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并且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若想绥靖湖广安定地方,必须先稳住这个周铎。” 这位周铎周大人的官职其实并不高,但他的个人影响力和威望实在是太大了,甚至已经达到了深固不摇的程度。尤其是湘西的南蛮各族,几乎视此人为神。只要这个周铎振臂一呼,朝廷立刻就会完全丧失对湘西的控制。 “周铎这个人,威望崇高,切切不可用强。”面对周铎的巨大影响力,连李芳这个“钦命内使”都感觉十分棘手,甚至不敢生出“直接将他拿下”的心思。 好在李芳也是老于事故之人,很快就琢磨出了一个稳妥的办法:“陈指挥呀,我觉得此事可以徐徐图之,首先……” 就在李芳准备说出自己的筹划之时,外面的那个小太监已经急急慌慌的闯了进来:“李公公……” 虽然李芳素来就给人一种笑面佛的形象,但他已经吩咐过这个小太监不许进来,他却还是闯进来了,这让李芳非常非常的不悦,顿时面沉如水:“小多子,你真是越来越不晓事儿了……” “奴婢知道李公公的规矩,本不敢进来,只是有了急事必须即刻奏报……” “什么事儿?说。” 那个小太监附到李芳的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什么,李芳顿时勃然色变,从容不迫的神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猛然站起身来高声呐喊:“来人,来人,快来人……” 在李芳焦急的呼喊声中,他从京城带来的那些个护卫和随从纷纷涌入:“李公公有什么吩咐?” “点齐所有人马,即刻去往布政使司,十万火急……快……” “李公公,发生什么事情了?”陈长生赶紧问道。 李芳头也不回的说道:“长沙布政使石茂之暴毙身亡!” 听了这句话,不光是陈长生,连同他身边这些安北所的兄弟们,脑袋里顿时就“嗡”的一声。 死了一个布政使,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他是长沙的布政使啊。 不管是李芳还是安北所的这些人,全都亲身参与过当年的靖难大战,他们最清楚朱棣起兵的全过程: 想当初,朱棣在正式竖起“奉天靖难”的大旗之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杀北平布政使。 想当初,朱棣就是这么干的。 只有干掉朝廷本地的最高行政长官,才能彻底掌控局面。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定的“法理基础”,因为朱元璋分封诸王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若内无正臣,可以清君侧。若外有奸逆,可以兵诛讨”。 当初的朱棣就是以朱元璋的这句话作为基础,干掉了北平布政使,现在的谷王只不过在把朱棣演过的戏码再演绎一遍而已。 在场的很多人都参与过“北平起兵”,他们比谁都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谷王造反已迫在眉睫,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开始在事实上造反了。 布政使都已经干掉了,接下来必然是要掌控长沙府,再接下来就是宣布朝廷的诸多罪状扯旗造反了。 布政使都给你杀了,起兵造反已经了倒计时状态,形势已到了十万火急的程度。 到了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徐徐图之”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如果说以前谷王造反只是一种猜测的话,现在已经成为现实了。 如果说以前谷王造反还以天来计算的话,现在就只能用“分钟”来计算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谷王正是想方设法的控制长沙府的各个要害机构,甚至已经控制住了,干掉石茂之这个布政使只不过是最后的收尾而已。 长沙府的形势已经火烧眉毛,谷王起兵已迫在眉睫。 无论是李芳还是陈长生,面对如此危局,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陈指挥,带上你的人,咱们去布政使司衙门。” 此时此刻的李芳,完全没有了宦官的那种阴柔之气,反而摆出了一副雷厉风行无畏无惧的架势,集合起了“钦命内使”的护卫和随从…… 他必须要大干一场了,要不然的话,等到谷王正式起兵造反的那一刻,他这个“钦命内使”一定会被谷王拿来祭旗。 以李芳的身份和地位,成为谷王起兵的第一个牺牲品,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李芳手下的护卫和随从差不多也有两百多人的样子,陈长生手下那些安北所的兄弟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只能跟在李芳等人的身后急急匆匆的往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就被谷王派来的那些个“守卫”给拦住了:“李公公,您要做什么去?” “我要做什么,还用你们管吗?” “最近这几日,城内颇有些盗匪,李公公最好还是在驿馆里比较我,有我等的保护绝对可以万无一失……” 谷王派到驿馆的这些人,虽然打着“保护钦差”的幌子,其实就是谷王的耳目而已。 这个时候的李芳是真的急眼了,二话不说一把抢过护卫手中的“金戟”,恶狠狠的朝着门口的那个“守卫”捅了过去。 金戟并不是一种武器,而是一种礼器,和“金瓜”“斧钺”等物一样,全都是仪仗的一部分。但这种礼器本就是仿照上古时期的武器制作而成,就是在普通的“长戟”外面包裹了一层亮闪闪的金箔,依旧锋锐无匹。 那个守卫根本就没有想到李芳这样的老太监竟然会亲自下手杀人,猝不及防之下登时就被金戟捅了个透心凉,登时鲜血喷溅。 虽然那个守卫已经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还在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李芳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猛然拔出鲜血淋淋的金戟,瞪着通红的眼珠子用凌厉的眼神环视众人。 残酷、无情、冰冷、犀利。 一瞬间,众人就忘记了他的太监身份,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老太监,而是一柄闪耀着致命寒光的利刃,尤其是那扑面而来的腾腾杀气,仿佛有形有质一般,连陈长生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芳单手持着还在滴血的长戟,用一种足以让人窒息的口吻高声大喊:“撑起天子仪仗。” “有胆敢阻拦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李芳在一瞬间所展现出来的这种杀伐果断的魄力,登时就震慑了所有人。 尤其是已经撑起来的“天子仪仗”……虽然只是“小仪仗”,但那毕竟是代表巍巍皇权的“天子仪仗”,一时竟然无人再敢阻拦。 别看这李芳只是个宦官,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但他毕竟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无论心智还是手段,都远超常人。 其实李芳早已心中雪亮:从布政使石茂之暴毙的那一刻开始,他李芳本人的性命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要是不能尽快镇住局面,他这把老骨头就要永远的留在长沙府了。 哪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也必须不顾一切的拼!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李芳还是他带来的这些人,全都成了过河的卒子——虽然前进确实危险重重,但要是后退一步的话,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大家全都无路可退了! 眼下最要紧的当务之急,就是首先控制住长沙府的十三座城门,封锁内外隔绝交通。 不管是李芳还是陈长生,都知道控制城门是重中之重,但却做不到。 就这区区的两百多人,怎么控制十三座城门?又如何封锁内外? 谷王又不傻,肯定已经下令封锁了各处的交通要道,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想往外传递消息也已经做不到了。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抢先控制住布政使司衙门,虽然这个机会同样微乎其微,但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正是前半晌的时候,街道上人潮汹涌热闹非凡,长沙府的百姓还从来没有见过天子仪仗呢。 代表着重重天威的黄罗伞,代表着巍巍皇权的日月幡,在这些老百姓的眼睛里绝对是个“稀罕物件”,除了在戏文里见过类似的东西之外,全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玩意呢。 见到街上这么多的百姓,陈长生顿时稍微放心了一些:这就足以说明谷王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局面,要不然的话整个长沙府早就进入了“非常状态”,街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看热闹的百姓。 “天子仪仗,如万岁亲临。” 当陈长生扯着嗓子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身边那些个安北所的兄弟们顿时就明白过来,纷纷高声大喊起来:“万岁亲临——” “万岁亲临——” 当李芳、陈长生等人飞跑着来到布政使司衙门的时候,身后已经聚起了数不清的老百姓。 这些百姓完全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一路尾随来到了衙门口,并且越聚越多…… 李芳早就急眼了,根本就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就带着人闯了进去…… 第319章 崭新出炉的大官 在陈长生的想象当中,既然布政使石茂之已经死了,衙门里必定就是一片大乱,而且谷王早就应该派人接管。 但事实上却恰恰相反。 布政使司衙门不仅没有见到谷王的人,而且秩序井然,就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面对突然闯入的李芳等人,衙门里的属官、吏员、差役全都满脸愕然,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李芳、陈长生等人进入了石茂之的书房之后,才发现了他的尸体。 这位布政使大人身体扭曲的躺卧在地上,脸色白的好像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白垩粉,嘴唇却透着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从他身体的扭曲程度来看,临死之前应该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陈长生看了看石茂之的尸体,颌下和脖颈部位同样出现了那种可怕的青紫色,立刻就做出了准确的结论:中毒身亡。 作为石茂之贴身的心腹,那个老仆正在焦急的向李芳诉说着:“我家大人刚刚饮了一杯茶,就感觉腹痛如同刀绞,小人说要去寻郎中。石大人却说已经来不及了,匆忙之间将衙门里的印信交给了我,并且让小人把印信藏了起来然后去找李公公,小人还没有来得及去呢,石大人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怪不得在布政使司这么重要的衙门里头没有谷王的人,原来根本就来不及。 长沙布政使石茂之,从察觉到自己中毒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是谷王下了毒手,并且在临死之前做好了安排:首先命令自己的最信赖的人把衙门里的印信交给心腹之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李芳。 这个老仆显然很清楚的知道眼下的局势有多么紧急,他故意隐瞒了石茂之已经死亡的消息,只通知了李芳一人而已。 也就是说,李芳比谷王更早知道石茂之已经中毒身亡的消息。 谷王起兵已是迫在眉睫,局势已是十万火急,这个时候显然没有心思再去调查到底是什么人毒死了石茂之,最要紧的是先控制住布政使司衙门。 “你已经把石大人的印信藏起来了?” “是。” 就在李芳准备做出一副部署的时候,外面已是一片大乱,紧接着就是一阵阵嘈杂的人喊马嘶之声。 不用想也可以知道,一定是谷王的兵马到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的心头一紧:来的好快呀。 谷王早就知道石茂之一定会死,但却没有想到石茂之会在临死之前不顾一切的先去通知李芳。 虽然李芳他们来的比谷王更早,但也就是仅仅只早了片刻而已。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冲了进来,一个个头戴圆顶铁盔身披铠甲,突然见到这么多军队,布政使司的差役和吏员全都面面相觑。 “你们是谁的兵?怎敢乱闯布政使司衙门?都给我退出去。” 在李芳的呵斥声中,一个全身披挂的指挥使从后面走了过来:“卑职奉命接管布政使司衙门。” “你奉了谁的命?”李芳的眼睛里全都是恶狠狠的凶狠目光,就好像是一头要吞下猎物的猛兽,已经散落在额前的那一绺头发就好像是毒蛇的信子:“你有兵部的批文?” “没有。” “你有巡抚的手令?” “没有。” “既无朝廷批文,又无湖广巡抚的手令,擅自调兵围困布政使司,你是要谋反吗?” 正常情况下,地上的带兵将领仅仅只是带兵,并不能直接调动手中的人马。除非是有朝廷的允许,或者是巡抚的命令。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明朝初年的基本政治格局了:朱元璋废黜了丞相这个职位,极大的加强了皇帝本人的权力,朱元璋本人就是事实上的皇帝兼丞相。在地方上,为了避免那些手握重拳的封疆大吏成尾大不掉之势,一直都在处心积虑的削弱官员的权力。 分别设置指挥使、布政使、按察使,让他们分别掌管地方上的军事权、行政权和司法权,而且相互之间并没有直接的统属关系,而是各司其职。 在明朝初年,“巡抚”还不是一个正式的官职,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三个“巡抚”:分别就是江南、陕西和湖广。 因为这三个省份比较特殊:江南巡抚下辖江苏和安徽两省,陕西巡抚则下辖陕西和甘肃两省,湖广巡抚则管理着湖南湖北二省。 其实这个时候还没有湖南和湖北的说法,而是统称为湖广,所以就设立了两个之所,分别在武昌和长沙,这也就意味着湖广有两个布政使司衙门…… 在明朝初年,布政使的品阶一直都不固定,洪武前期是正二品,在朱元璋刻意削弱地方官员权力的时候被降成了正三品,后来到了建文朝又被升成是二品,永乐初年再次恢复成三品…… 名义上来看,湖广巡抚才是总揽湖广事务的封疆大吏,但湖广巡抚却不在湖广任职,因为这个时代的巡抚根本就不是地方官,而是正儿八经的京官儿。 明朝初年的巡抚并不具体管理湖广的事务,但却压低了布政使的品阶,所以石茂之是半个湖广的最高行政长官,但他的“本官”却是长沙府的布政使,说的更准确一点就是挂着副省级头衔的市级高官。 按照明朝的官僚制度,掌管军事权力的指挥使虽然和布政使是同一个级别,其实方方面面都要高出那么一点点。 若是布政使司衙门出了什么事的话,本地的指挥使还真有带兵弹压的权力呢。 但这位指挥使既没有兵部的批文,又没有巡抚的手令,就显得很不合规矩了。 “末将听说布政使石大人暴毙身亡,布政使司衙门不可无人统领,奉谷王之名紧急接管。” 赶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但却丝毫不乱,凝重肃穆仿佛凝重的山岳,虽然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行动,却给所有人造成了强大的心理压力。 李芳还在和那个指挥使唇枪舌剑的时候,陈长生才懒得理会这些,他早就已经看的很明白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兵强马壮才是硬道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片刻之间必然会有一场激烈的冲突。 在谷王的一亩三分地上,就凭李芳手下这二百多人,要想正面抗衡谷王,根本就是拿鸡蛋碰石头,最后的结果早已可想而知了。 陈长生从来就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大明忠臣,他从来就没有“一死以报君恩”的想法。 反正局面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是找机会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好,免得把自己的小命给耽搁了。 朝廷交代下来的差事能办就办,实在办不了也绝对不会“为国尽忠”。 他偷偷摸摸的往后挪动着脚步,轻轻的拽了拽桃儿的衣襟,小声说道:“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了,你就跟着我跑……” 陈长生已经盘算好了,真要是刀兵相见的时候,若是抛下桃儿不管,她一定就会死在这里,还是带着她离开的好。 只要开打,陈长生就会拉起桃儿找机会逃到二十一世纪去,先保住自己和桃儿的小命再说别的吧。 虽然桃儿不懂朝廷里的那些个大事,却早已经看出来:一场激烈的厮杀早已迫在眉睫,只要一言不和就会大开杀戒。 桃儿这样的小姑娘终究是胆小,她赶紧攥住了陈长生的手…… 桃儿的手心里全都是冷汗,冰冰凉凉的还在微微颤抖…… “谁说布政使司衙门无人统领?”李芳猛然沉声喝道:“传万岁口谕——” 听到这句话,李芳身后的那些人立刻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只有正在人群后面和桃儿“窃窃私语”的陈长生没有听清楚李芳在说些什么,依旧站在那里和桃儿低声说着什么…… “传万岁口谕——”李芳一边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一边冷冷的看着众人:“尔等为何不跪?是要造反吗?” 造反? 那肯定是要造反的。 这位指挥使早就已经被谷王收买,是谷王的核心心腹人员之一,但这个时候谷王自己都没有扯旗造反呢,他也不敢公然抢先表现出造反的架势,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跪拜了下去。 那些个士兵看到指挥使大人已经跪了,立刻就跪倒了一大片。 “……兹委以陈氏长生者,权为长沙布政使之职,毋负朕之殷切……”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立刻就懵了:我? 让我做代理的布政使?而且这还是朱棣的亲口命令? 皇帝怎么可能委任我做代理的布政使呢?我是安北所的指挥使啊,怎么能做这么高级的行政长官? 朱棣不可能下达如此违反常理的旨意,这明显就是李芳在假传圣旨。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若是不立刻拉出一个布政使来,局面立刻就要崩溃,但李芳带来的那些随员当中,除了几个宫里的太监就是一些护卫和仪仗队,也就只有陈长生这个安北所的指挥使还算是个“官员”,也就只能把他拉出来撑一撑场面了。 李芳随口就任命了陈长生,谷王派来的那个指挥使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李芳是在假传圣旨,他肯定不会承认这样一位“崭新出炉的大官”。 指挥使冷笑着看了看李芳,又看了看后面的陈长生:“李公公,仅凭一道口谕就任命布政使,这好像不合朝廷体制吧?就算朝廷要任命新的布政使,也应该先知会王爷一声……” “我自会向王爷解释清楚。” “那就有劳李公公亲自去向王爷解释一番了。” 李芳已经把自己该做的能做的全都做完了,他本人的能力已经发挥到了极限,到了这种地步再也不可能有更大的回旋空间。 这位李芳李公公用意味深长是目光看着陈长生,说的语重心长:“长沙乃至湖广的局面就拜托给陈大人了……” 还不等李芳把话说完,那个指挥使就已经大喝一声:“来人,护送李公公去王府。” 几个士兵冲过来,一左一右架起了李芳就往外走。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的知道:所谓的护送,其实就是押送,李芳这一去,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第320章 荆轲刺秦? 李芳已经被带走了,他肯定回不来了。 虽然每一个人都竭力做出一副“毫无畏惧”的样子,其实心里全都在打鼓:谷王马上就要造反了,到时候从京城里来的这些人,不管是李芳的随从也好,陈长生的手下也罢,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娘的,这一回咱们兄弟算是无路可走了。”康丰年早已万分焦躁,不停的在陈长生面前走来走去,活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同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其他那些安北所的弟兄一个个全都沉默不语,房间里的气氛压抑的足以让人窒息。 原本还打算见招拆招的和谷王斗智斗勇,想不到人家根本就不给你这个机会,直接就掀桌子了。 “或许还有办法,只要擒住谷王,弄出一个擒贼先擒王的局面,或许可以……” 这绝对是康丰年的异想天开。 就好像输的只剩下最后一枚铜板的赌徒那样,康丰年依旧对这个馊的不行的馊主意寄予厚望:“只要咱们想办法擒住了谷王,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擒贼先擒王,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但事实上却完全不可能做到。 因为谷王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 “老康啊,你这个擒贼先擒王的把戏真的玩不下,能不能想个别的主意?” “眼下这个局面,还有什么主意可想?擒贼先擒王就是唯一的办法了呀。”康丰年阴沉着个脸:“要是这个主意还不行的话,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虽说众人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但偌大的布政使司衙门已经被谷王的大兵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老鼠都跑不出去,到时候只要谷王一声令下,这里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人,全都得脑袋搬家! 就在这个时候,石茂之的那个老仆拿出来了一个木头匣子:“这是我家石大人临死之前让我藏起来的印信,应该交给陈大人。” 现如今的陈长生,已经被李芳临时任命为“代理布政使大人”了,前任布政使的印信自然要交给他。 眼下这个局势,有没有印信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李芳是在假传圣旨。就算是拿到了这些印信,肯定也会被谷王抢走。 紧接着,这个老仆又拿出了几页纸。 那几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我家老爷生前曾经说过,这些个官员全都拿过谷王的好处,恐怕早就已经和谷王勾结在一起了。” 本地官员拿谷王的好处,对于谷王做的那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事情肯定很多。 “既然石大人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官员和谷王不清不楚,为何没有早点告知朝廷?” “我家大人仅仅只是知道他们拿过谷王的好处,至于他们到底有没有和谷王勾结,并无十分确凿的证据,原本还想好好的查一查,只可惜……哎……” 谷王已经拉开了造反的大幕,就差誓师祭旗正式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了,漫说没有证据,就算是证据确凿,又有什么用? 陈长生却是心中一动,顿时就有了“脑海中灵光一闪”的感觉,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但他却故意做出一副万般无奈的绝望表情,对康丰年等人说道:“老康啊,还有诸位兄弟,这一趟大家跟着我来到湖广办差……是我连累大家了。” “陈大人呀,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或许还有点用。”陈长生苦笑着说道:“眼下这个局势,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大家全都心中有数,咱们这些人有一个一个,全都得做了谷王的刀下之鬼。” “与其全都死在这里,还不如让我一个人去死呢。” 康丰年已经大致猜到陈长生要做什么了,明显是想阻止,但眼下的这个形势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陈长生想要投降。 只有投降了谷王,才能换到一丝苟且偷生的机会。 虽然已经置身于绝境,但康丰年他们真的没有想过要投降。 这倒并不是说安北所的这些人全都视死如归对朝廷无限忠诚,而是他们不敢那么做。 他们要是投降了,他们留在京城的一家老小,必然会被朱棣杀的干干净净。 安北所是朱棣亲手创建的机构,安北所的人要是投降了反叛的谷王,哪怕用脚指头想想也可以知道朱棣会怎么做了:一定肯定以及确定,必然是诛灭九族,连埋进祖坟的先人都会挖出来挫骨扬灰。 “我一个人投降好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我的身上。” “不行。”康丰年声色俱厉的大吼着:“就算是你下了投降的命令,我也不会接受。” “你疯了么?”康丰年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就算是我们这些兄弟接受了你的命令而投降,罪责也不会轻到哪里去,同样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但你们可以活下来呀,只要自己还活着,总比全都死了好吧?” 要是投降的话,不管在他们主动投降,还是遵守陈长生的命令被迫投降,他们留在京城的家眷都得死,而且会死的很惨。 以朱棣的脾气和性情,株连九族那是最起码的“待遇”。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只要投降,康丰年他们这些人就可以活下去。 “老爷……”桃儿也没有想到陈长生竟然会想出这样的主意,“老爷要是投降了谷王,咱们家里那么多人,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她们,还有慧姑娘和老太太,全都得死啊……您要想清楚了……” “难道你想死吗?三奶奶她们死了就死了吧,至少你和我可以活下去……” 桃儿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却突然看到陈长生朝着她挤了挤眼儿。 这个小动作连康丰年都看到了。 只是众人还不明白陈长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正在陈长生准备说出自己的打算之时,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咣当”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被踹开了。 一大群盔明甲亮的士兵直接就闯了进来。 康丰年等人立刻就抽出了刀子,下意识的把陈长生护在正中。 “你们要干什么?把刀子收起来,不想死的就把刀子收起来。”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陈长生强行命令康丰年等人把武器收起。 看到陈长生的这幅架势,那个指挥使只是微微一笑:“怎么?陈布政使想明白了?” 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万念俱灰的绝望神态,就好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般垂头丧气:“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就算是负隅顽抗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还不如早早的弃暗投明归顺的王爷,也好保全性命。” 听了这句话,那个指挥使顿时哈哈大笑:“识时务者为俊杰,陈布政使果然是个聪明人,既然你是个聪明人,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 陈长生沉吟不语。 那个指挥使也不催他,只是依旧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就好像一个老练的屠夫在笑呵呵的看着捆绑起来的大肥猪。 过了好半天,陈长生才终于装模作样的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拿起桌子上的布政使印信和石茂之留下来的那些文字:“下官会亲手把印信交给王爷。” “陈指挥,你不能啊……” “陈大人,那些文字乃是石大人用生命换来之物,切不可交出去呀……”康丰年等人似乎真的急了,还在声嘶力竭的大叫着,陈长生却只能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不这样又能怎样?你们还打算以卵击石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我你的性命。” “好,好,好,”那个指挥使猛的一挥手:“来人,护送陈布政使去往王府。” “是。” 在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护送”之下,陈长生上了一辆马车,急急慌慌的朝着王府方向而去。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接近谷王——这是唯一的机会! 对于现在的谷王来说,有没有拿到布政使司的印信确实很重要,但他完全可以直接下令干掉所有人,但他却没有那么做,不是他不能,而是不想。 造反这种事儿,也是要讲究“大义”的,哪怕所谓的“大义”根本就是假的,也得走一走这个过场。 就比如说当年的朱棣吧,明明就是起兵造反了,也得装模作样的祭告上天,拿出一大堆理由说自己根本就不是造反,而是“奉天靖难”! 陈长生注定把布政使司的印信送给谷王,这就表示谷王不是“硬抢”过来的,于是就多了一层合理合法的光环——古人很注重这一点:朝廷任命的布政使陈长生,主动向谷王交权,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却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 眼看着陈长生已经被谷王的士兵带走了,虽然他知道陈长生是在搞“诈降”的把戏,但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他却完全不知情。 难道说,陈长生陈指挥想要玩一出“荆轲刺秦王”? 不大可能吧? 漫说那谷王府戒备森严,就算是单打独斗,陈长生也不是谷王的对手。 毕竟谷王曾经是身经百战的北地边王,而陈长生却手无寸铁,他甚至连一把刀都没有带,还怎么玩弄“荆轲刺秦王”的把戏呢? 第321章 我绝对是忠臣 荆轲刺秦王乃是千古绝响,是被太史公收入史书传承千百年的一代传奇。 但陈长生绝不想成为明朝版的荆轲。 事情是明摆着的,不论历史上的荆轲能不能成功的刺杀秦王,荆轲本人都不可能活着回去。 人家荆轲刺秦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陈长生可不想死。 陈长生这种人,从来就不是视死如归的大英雄,但凡是真的到了生死考验的紧要关头,他肯定会开启时空之门溜之大吉,最多也就是顺便把桃儿带上而已。 为了朝廷的差事就拿自己的小命儿去冒险,陈长生对朝廷没那么“忠诚”! 当他在那几个士兵的带领下,来到王府后花园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位大明朝的“铁骨忠臣”——李芳。 李芳李公公被绑在一棵大树上,早已经打的不成人形了。 脸上的鲜血已经开始结痂,他的牙齿都被打掉了几个,因为顶着炎炎烈日又刚刚遭受过酷刑,早已经半死不活了。 谷王绝不会要了这个老太监的性命……至少现在不会,因为他还有用:可以拿来祭旗! 李芳那个“钦命内使”的身份,简直就是祭旗的不二人选! 谷王故意把他绑在这里,就是为了给陈长生看的。 原本已经半死不活的李芳,看到了手捧着印信的陈长生从身边走过,顿时就知道他已经投靠了谷王,立刻就朝着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用老太监特有的尖锐嗓音破口大骂:“陈长生,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今日你降了逆贼,可想过家人会是什么下场么?万岁一定会杀光你的全家……” 面对李芳的喝骂之声,陈长生似乎有些愧疚,耷拉着脑袋从李芳身旁走了过去! 整个王府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谷王正端坐在后花园那个人工湖的湖心亭中,不紧不慢的品着茶水。 绕过蜿蜒曲折的水上游廊,陈长生踩着小碎步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湖心亭,立刻就跪拜了下去:“下官拜见王爷。” 谷王故意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陈布政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给陈布政使看座。” 明明知道陈长生这个所谓的“权布政使”就是李芳假传圣旨临时任命,谷王却故意口口声声的称他为“陈布政使”,这并不是为了嘲讽,而是出于一种政治需要。 朝廷任命的布政使,却投靠了我,这就说明我比朝廷更得民心啊。 “下官死罪。” 陈长生双手捧着一个红色的木托盘,托盘里放着布政使司的印信,跪在哪里不敢起身,完全就是一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模样,这让谷王非常非常的满意:“陈布政使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本王自然是要重用的,也好让全天下的人都好好的看一看……” 谷王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把陈长生一刀给宰了,而是要给他一个官职,也好起到“千金市马骨”的作用,只有这么做以后才能有更多的朝廷官员投靠过来。 “那个老阉奴,”谷王遥指着远处被绑在大树上的李芳,恶狠狠的骂到:“这老阉贼祸乱朝纲,早就该死了,万岁爷身边的奸佞祸国之辈也不知道有多少,父皇百战而来的江山就要败在这些个奸臣贼子之手,本王正要起十万忠义之兵清君侧正朝纲……” 十万忠义之兵? 你就吹吧,就算你吹破了天,也不可能有十万大军! 陈长生一点都不在意谷王的牛皮到底吹的有多大,依旧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低声说道:“下官此次前来,还带着些手下人,下官斗胆请王爷放他们一条生路……” “既是陈布政使的手下,本王自然会尽力保全。” “下官的这个权布政使,只是李芳胡乱任命,小人从无此心,从无此心呀,小人真的不敢受此任命。”陈长生把手中的那个托盘捧的更高了:“请王爷收下布政使司衙门的印信,重新任命布政使人选。” 谷王笑呵呵的拿起了印信,但他看到压在印信之下的那几页纸之时,不禁问了一句:“这几张纸是……” 陈长生低声说道:“前任布政使石茂之,有一些遗留的文字,似对王爷不利呀……” 那个石茂之处处和谷王做对,他搜集一些证据什么的,完全就在情理之中。 谷王顺手拿起了那几页纸,刚要看一看纸上的内容,却惊讶的发现纸张下面还有个小玩意儿:这东西黑乎乎的,非金非玉,长有两寸,阔有一寸余,正中心位置上还有个不大的“红点儿”。 这就是那个时空遥控器,是陈长生穿越过去未来的关键道具。 “这是何物啊?” “禀报王爷。”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脸上全都是阿谀的谄媚笑容:“此物乃是下官的家传至宝,最是妙用无穷,正要献给王爷……” “这是你家传的宝贝?此物如此细小,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陈长生笑嘻嘻的凑了过去,把那东西拿在手中轻轻的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启动键”。 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猛然一道强光闪过,在烈日的照耀之下隐隐约约的呈现出一道拱门的形状。 谷王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强烈的光芒,下意识的抬起手来遮挡视线。 陈长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陈长生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朝着谷王猛然一撞。 湖心凉亭的那几个亲兵的反应可真不是一般的快,就在陈长生扑向谷王的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点什么,立刻大吼一声就涌了过来。 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要是打斗的话,陈长生肯定不是谷王的对手,但此时此刻的谷王眼睛已经被强光耀花了,根本就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反应,就被陈长生狠力一撞,二人顿时全都跌入到时空之门当中。 当那几个亲兵扑过来的时候,那到光芒闪烁的之门瞬间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只是不见了谷王和陈长生的身影!!! 二人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好像烈日下的露水凭空蒸发了一样!!! 这些个卫兵,全都是谷王最铁杆的心腹,无一不是武艺高强的壮汉,而且全都经历过血腥惨烈的阵前厮杀。但是,无论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搞不明白什么叫做时空穿梭!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这些个护卫全都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障眼法儿,这一定就是某种江湖上的障眼法儿。 所谓的障眼法,虽说传的神乎其神,其实无非就是一些掩人耳目的杂耍或者是戏法而已,最常见的就是“凭空抠饼”“空手变蛇”等等江湖骗术。 障眼法就障眼法,虽然能蒙蔽一时,却肯定骗不了多久。 两个大活人,是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的:“找,快找,一定要找到王爷。” 巴掌大小的湖心亭根本就藏不住人,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陈长生借着障眼法躲藏到水下面去了。 这几个护卫还真是果断,想都不想就在一连串“噗通”“噗通”的落水声中跳了下去。 这个人工湖并不算很深,而且栽满了荷花。 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碧绿的荷叶铺面了水面,几个护卫在水中搜寻了好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谷王和陈长生的影子。 难道说,陈长生已经挟持了王爷从水底逃走了? 真的存在这种可能,因为王府的这个人工湖和外面的活水相连,只要水性足够的好,就能够从这里游到王府外面去。 “赶紧派人,堵住外面的水口,快,快……” “休要放走了陈长生,一定要捉住他!” 李芳被绑在湖边的大树上,因为距离太过于遥远,根本就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如此炙烈的阳光之下,那道强光并没有引起李芳的注意,他只是隐隐的看到陈长生猛然撞向了谷王,然后谷王的护卫就涌了过去,紧接着就纷纷跳入水中,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快喊人,喊人过来堵住出水口。” “不要使用弓箭,不要使用弓箭,以免误伤了王爷……” 当谷王手下的卫兵呼喊着慌慌张张的从身边跑过之时,李芳才陡然明白过来:敢情陈长生玩了一出诈降的把戏,把谷王撞落水中,然后挟持着他从水中逃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李芳放肆的大笑着,笑的鼻涕眼泪齐出,却依旧止不住的还在大笑:“好个陈长生,真是好手段,我终于没有看错人。真是个为国尽忠敢于效死的忠臣,只希望他能逃出去,神佛保佑……” 在李芳这样的距离和角度上,根本就不知道陈长生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只能根据看到的一些片段,还有谷王手下人的反应,大致的猜出陈长生的行动:先在诈降,然后把谷王撞到水中,再走水路挟持谷王逃出去。 诈降是真,撞击谷王也是真,只是落水、挟持谷王逃走则是李芳做出的推断而不是事实。 事实就是,不论陈长生还是谷王,都没有落水,而是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第322章 电棍vs腰刀 下一个瞬间,陈长生和谷王就同时出现在小诊所之内。 在陈长生原本的计划当中,通过时空之门把谷王弄到小诊所之后,就掏出别在后腰里的电棍,狠狠的给他来一下子,让他彻底失去战斗力。 但他还是低估了谷王的战斗力。 不管怎么说,谷王也是上过战场的,曾经屡屡亲自带队冲杀的马上王爷,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至少在体力这个层面上,古人一点都不比现代人逊色,甚至更胜一筹……至少比陈长生更胜一筹…… 当陈长生猛然撞过来的时候,谷王就知道事情有变,脑海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本能反应,猛然一拳砸在陈长生的脸上。 这一拳可真够劲儿,直接就打的陈长生的脸上,顿时鼻血长流。 趁着他脑袋后仰的机会,谷王抬起膝盖猛烈撞击陈长生的小腹,顺势将他推开。 这几个动作看似简单,但却酣畅淋漓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 在敌人暴起发难的情况下,直接推开对手保持一定距离,无疑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陈长生压根就没有想到谷王的反应竟然如此迅捷如此果断,顿时就吃了大亏。 他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痛苦的弯下了腰。 趁着和陈长生拉开距离的机会,谷王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如果这个时候谷王能够不顾一切的扑上来,二话不说直接砍下陈长生的脑袋,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但这些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已消磨了他的锐气和勇气,他已经习惯了本人不必亲自冒险格杀的生活,并没有直接跳过来和陈长生展开近距离的贴身肉搏,而是大声的呼喊着:“来人,来人,快来人……” 无论悍勇的战士,一旦身居高位,就很少再和敌人面对面的搏杀,而是习惯性的把这种事情交给手下人去做。 毕竟是堂堂的王爷,怎么可能有事没事儿就亲自下场和人厮杀呢? “来人,快来人。” 虽然谷王连连喊了好几声,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过来。 来人? 来个屁的人呀。 这里又不是王府,就算是谷王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谷王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景物早已不是在王府之内,肯定是换了一个别的什么地方,虽然心中万般惊讶却一点都不怂。 在谷王的心目当中,眼前的景物变换不过是一种拙劣的障眼法罢了,最低级的江湖骗术而已,根本就唬不住堂堂的大明亲王! 就好像眼前的陌生景物完全就是一幅虚拟的幻象,谷王一点都不在意,而是双手持着那柄寒光闪闪的腰刀,猛然爆发出一声雄壮的虎吼,一招“力劈华山”,劈头盖脸的当头斩落。 陈长生顺势躲闪,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 这一刀的力道极是浑厚,余势未消,竟然一刀斩在病床上,将病床上的软垫豁开一条半米多长的缺口。 陈长生趁机从后腰拽出了那根电棍。 这根电棍威力强大,无论什么样的英雄好汉都得乖乖的躺下。 虽然这电棍确确实实就是一件威猛绝伦的大杀器,但这东西却存在一个天然的缺陷:太短了! 在没有抽出“伸缩部分”的情况下,这玩意只有三十多厘米,和谷王手中那柄三尺六寸的腰刀相比,实在是短小的可怜。 电棍的长度不够哇。 见到陈长生手里拎着一根如同短棒一般的武器,谷王愈发的神勇了,再次朝着陈长生横劈。 陈长生根本就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根本就不用手中那根过于短小的电棍去格挡谷王的军刀,只能绕着“写字台”不停的兜圈子。 “呼”的一刀直劈下来,将桌子上的“雷蛇”键盘斩的四下飞溅,数不清的健帽胡乱飞舞。 又是一刀斜劈,厚厚的写字台竟然被斩成了两半。 谷王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左一刀右一刀,还在不停的喝骂着:“好奸贼,还敢在本王面前卖弄妖术……” 在谷王看来,眨眼之间就从王府的湖心亭中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房间,如此违背常理之事肯定就是传说的某种妖术。 只要斩杀了陈长生其人,妖术必然就会烟消云散…… 在谷王一刀又一刀的劈砍之下,陈长生最多只有招架之功,却毫无还手之力 手中的电棍只够三四十厘米,谷王的腰刀却有半米多长,根本就摸不到他呀。 谷王已经牢牢的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一刀更比一刀凌厉,一刀更比一刀威猛,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那小诊所的那面写字台破坏的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虽然陈长生手持电棍,但这玩意实在是太短了,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只能万分狼狈的隔着桌子和谷王玩去了你“你追我逃”的游戏。 谷王再次举起了长刀,长刀化作一道寒光倏然而至。 那种尖锐的死亡威胁,吓的陈长生猛然一缩脖子。 刀光擦着头顶一掠而过,“当”的一声斩断了连接显示器的电源线。 刀斩电线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还用说吗? 伴随着一蓬耀眼的电火花,谷王感觉就好像遭受电闪雷轰一般,身体好一阵剧烈的酥麻,手中的长刀登时掉落在地。 谷王没有了武器,陈长生立刻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伸出电棍朝着谷王戳了过去。 谷王下意识的伸手格挡。 徒手抓电棍,立刻就让他再次重温了一遍刚才那种酥麻的“酸爽感受”,只不过这一次更加强烈,顿时就象一截木头桩子那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电棍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还是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挨这么一下都得老老实实的躺下。 为了稳妥起见,陈长生又用电棍在他的腰上“来”了那么一下。 这种“不合规”的改装版电棍威力巨大,连连挨了两下之后,谷王顿时就翻着白眼抽搐起来,都已经口吐白沫了。 漫说是一个区区的谷王了,就算是一头大黄牛挨了两次电击之后也得乖乖的躺下,还有个屁的战斗力呀! 陈长生一脚就把他的那柄佩刀踢到了床底下,又把床单撕扯下来将谷王捆了个结实。 虽然搞定了谷王,陈长生已是相当的狼狈。 刚才的那一拳,不仅揍的陈长生鼻血长流,还打了他一个“乌眼青”,只能随便找了点药水涂抹几下…… 刚刚恢复了一点的谷王虽然已经绑成了粽子一样,却还在大声的咒骂着:“我乃大明王爵,你竟敢殴打本王,本王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大明王爵? 就算你是玉皇大帝又能怎么样? 陈长生根本就懒得和他废话,再次抄起了电棍,在他胸口狠狠一戳。 谷王就好像是一条放在案板上的大鱼,身体猛然拱起成了弓形,然后就双眼一翻再也不动弹了。 死了? 不会吧? 虽然这种电棍的威力强大,但也就是让人失去行动能力而已,不至于弄出人命来吧? 陈长生俯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颈部的脉搏:还好,只是晕死过去而已。 陈长生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到了好几个微信信息,全都是阿义发过来的,赶紧回拨了过去:“喂,阿义呀……”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呀?你知道我给你打过多少次电话吗?咦,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和什么人干仗了?” “刚刚和人打了一架……” “你干仗了?和谁呀?” “一个同行。” “打赢了没有?” “要是我打输了的话,你还能接到我的电话吗?” 陈长生说的那个“同行”就是谷王,如果他没有打赢,肯定会被谷王一刀砍下脑袋瓜子,那就真的再也不能和阿义打电话了。 阿义却把陈长生说的“同行”理解成了“摸金校尉”,还以为陈长生和别的盗墓团火爆发了“黑吃黑”的激烈冲突呢:“干你这一行,真是太危险了,黑吃黑也是常有的事儿。虽说咱们确实赚了点钱,但这些钱全都是你拿命换来的呀……” 陈长生原本以为阿义会说出“以后别冒险了”之类兄弟情深的话语,想不到阿义这小子说的却是:“以后再有这种危险的事情,喊上我,咱们一起和他们干……” “我干你大爷。” “你骂人都这么大声,肯定没啥大事。” “公司那边没事儿吧?” “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这个月咱们赚了不少,我在你的银行卡上打了点钱……” “钱不钱的以后再说吧。” “还有啊,亚楠总是念叨你,要不……要不你们就是破镜重圆了吧……” “我现在没有心思考虑那个事儿。”陈长生说道:“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又要去哪儿?” “别问,过一阵子我会回来的。你抽空去我老家看看我老爸老妈,最好在我们那个小县城给二老买套房子。” “好的,好的,明天我就去老家专门办这个事情。” 交代完了之后,陈长生再次按下了启动器的按钮,把早已晕厥过去的谷王拽了进去…… 陈长生和昏迷中的谷王再次出现在大明朝之时,已是傍晚时分了,远处是一道巍峨高耸的城墙,近处则是零星错落的几处民宅,其中那个已经十分破败的小院就是小慧儿的家,隔壁则是刘二哥家…… 虽然陈长生可以通过时空之门在现代和明朝之间反复穿越,但穿越的地点却恒定不变的:小诊所——小慧儿家附近。 在暮色的掩映之下,陈长生若拽着昏迷当中的谷王进了小慧儿以前的老家,把他塞进了以前曾经住过的那间柴房之中…… 第323章 隔壁邻居 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不仅仅是社会习俗,而且早已经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男主外女主内,是沿袭了千百年的传统,男人出去干活赚钱,女人在家里洗衣做饭,就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普通生活。 刘二哥这个人虽然手脚勤快干活也很卖力气,而且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和吃喝嫖赌之类的勾当完全“绝缘”,但却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动手打老婆,而且是隔三差五的打,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甚至是生活的一部分。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刘二哥却表现极是反常:作为一个从来都不碰锅盆碗灶的大老爷们儿,刘二哥竟然一反常态的收拾起来锅灶,开始主动生火做饭了。 当二嫂子披着昏沉的暮色回到家的时候,刘二哥早已经煮好了饭。 “老婆辛苦了,肯定累坏了吧。” 就好像以前二嫂子伺候刘二哥一样,刘二哥很是殷勤的把饭菜摆上了桌。 二嫂子确实已经非常的劳累了,满脸都是疲惫的神色,但精神头儿却好的出奇,好似炫耀一般从怀里摸出一小角银子:“今日二奶奶把这个月的工钱给结了,总计是一两六钱银子……” 一两六钱银子,对于那些豪富之家而言,连一壶上好的“江南春”都买不到,但是对于刘二哥这样的升斗小民之家而言,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足足一两六钱银子啊,合算成铜钱的话,差不多也有两吊钱了呢。 比刘二哥的“工资”还要高出不少呢。 一两六钱银子,差不多没有买八十几斤粳米,或者是四匹最廉价的粗布,对于生活条件非常一般的普通百姓而言,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呢。 这一两六钱银子,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儿,却是刘二嫂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一个月的酬劳。 因为时下物件低廉,一两六钱银子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对于一个妇道人家而言,每个月一两六钱的银子,绝对可以算是非常高的“薪资水准”了。 刘二哥一辛辛苦苦一个月,都赚不了这么多呢。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无论古今皆是如此。 谁能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谁的家庭地位就会更高一些。 原本就有着浓厚大男子主义作风的刘二哥,早早的做好了晚饭:“娃儿他娘,真是辛苦你了,一个妇道人家如此的辛苦……” 纵观上下五千年,都是男尊女卑的社会,这是万古不亘的真理。 但老婆每个月都能拿回一两多银子,确实让刘二哥汗颜。 刘二哥自己都赚不到这么多银钱呢。 伟大的导师说的这句话当然蕴含着无比的真理,所以一直都把老婆不太当回事的刘二哥才终于把老婆当回事了。 “咱们得赶紧攒些钱,给儿子讨老婆用……” 虽然刘二哥的儿子还穿着开裆裤呢,但刘二嫂已经开始惦记起了给儿子讨老婆的事情。 这事看起来好像无比的荒谬,但却最符合天地人心,甚至可以算是“天地大道”。 对于普普通通的百姓而言,金銮殿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根本就一件无所谓的小事,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什么国家大事。 什么朝廷大事,什么千秋伟业,全都没有自己的小日子更加要紧。 今天晚上吃什么,远比朝廷的家国大政要实惠的多。 所以,当刘二嫂拿回第一个月的“薪水”之时,家庭地位立刻就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一两六钱银子啊,不是个小数目了。 尤其是对于刘二哥这种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之家而言,每个月一两多的收入,绝对举足轻重。 “娃儿他娘,你辛苦了……” 刘二哥的这句话,绝非是什么客套话,而是对于事实的真实陈述:刘二嫂在二奶奶的印染作坊里头做工,每日里起早贪黑,也不过是为了赚取一些银钱罢了。 印染作坊里的活是那么干的吗? 每日里披星戴月,累的好像牛马一样,也不过一天几十文钱而已。 在这样的时代当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 二奶奶开办的印染作坊,只要她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招募数不清的人手,反正这个时代人工也不怎么值钱。 完全就是因为和陈长生在隔壁邻居的关系,找了小慧儿妹子去说和。 虽说二奶奶早已成为织造、印染行业的一方巨擘,但她终究只是陈长生的姬妾罢了,不能不给小慧儿妹子的面子。 好在刘二嫂还算是比较争气,不仅为人勤快手脚麻利,而且舍得卖力气,总算是在二奶奶的印染坊里站稳了脚跟。 其实吧,二奶奶对于那些印染女工的压榨一点都不比别人少,甚至是变本加厉,但刘二嫂终极是陈长生隔壁的邻居,又是小慧儿妹子介绍过来的。再加上刘二嫂本人吃苦耐劳,虽然她的薪水确实没有多少钱,但却通过日复一日的加班儿,依旧拿到了不菲的“工资”。 一两六钱银子啊,折算成铜钱也有差不多两吊了呢,就算是年轻力壮的壮劳力也赚不了这么多呢。 刘二嫂能赚这么多钱,完全就依靠废寝忘食的“加班儿”。 长时间的加班,早已让刘二嫂疏于对家庭的照料,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刘二哥在照看着家里。 刘二嫂把那一两六钱银子小心翼翼的放在那个黑陶瓦罐当中,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只要咱们再好好的干十年,就能攒下百十两银子,到时候就给大娃子讨个老婆,然后生儿育女繁衍子孙……” 对于普普通通的百姓而言,只要能吃饱穿暖,只要生活还过得下去,就有莫大的希望。 尤其是对于刘二哥和刘二嫂而言,两口子都能赚钱,而且日子一日好过一日,愈发的感觉这日子有奔头了。 “虽说在印染作坊里干活,实实的是很辛苦,每天都累的好像死过去一起,但咱毕竟的长生大兄弟的邻居,二奶奶总是要关照些个的……” 刘二嫂能拿到这么高的“月薪”固然是因为她本人吃苦耐劳,但更主要还是因为和陈长生是隔壁邻居的缘故。 二嫂子虽然淳朴,却她终极不是傻子,自然能够感觉到二奶奶对她的关照。 “其实吧,我早就看的很明白了,这印染作坊说起来是二奶奶当家做主,但二奶奶终究是二奶奶,到了最后还不是长生大兄弟的首尾?”二嫂子当然知道印染作坊背后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若不是因为咱家是长生大兄弟隔壁的邻居,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到二奶奶的印染仿作去做工?” 在二奶奶的印染作坊里头,绝大多数都是女工,而且几乎全都刘二嫂这样的健壮妇人,究其根本无非就是两个字:成本。 女工的薪水非常的低,差不多相当于是壮劳力的一半。二奶奶这样的作坊主,其实已经具备了资本家的基本属性,自然要雇佣相对低廉的女工。反正印染这样的行业,男人和女人创造的价值都差不多,自然要优先选用女工。 其实吧,二奶奶也知道刘二婶和陈长生的关系匪浅,所以才会特意“关照一些”。 刘二婶当然明白这一层意思,干活的时候就愈发的卖力气了…… 自己有一份还算稳定的收入,老婆在二奶奶的印染作坊也有一次相当不错的收益,对于当时绝大多数升斗小民而言,这已经可以算是相当不错的小日子了。 但刘二哥还是有些不知足:“生下咱家二娃子已经一年多了,你这肚子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啊?啥时候才能再添个三娃子哦?” 刘二哥家里仅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他还想着再多生几个。 “多子多福”是传承了千百年的传统,谁家的子孙众多本身就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儿,一家五六个孩子基本就是社会常态。 就在刘二哥和二嫂子准备再“辛苦一下”,再生下个三娃子的时候,二嫂子却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神态:“当家的,你有没有听到啥子动静?” “天色都已经黑了,能有啥动静,咱们还是赶紧上床去吧,争取让你早点再怀上个娃娃才是要紧的事情。” “真的有动静,你听……” 这一次,连刘二哥都听到了一些淅淅索索的声音。 这些声音好像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这么多年以来,小慧儿和刘二哥他们一家人,都是仅仅隔着一堵墙的老街坊,彼此守望相助已经好几代人了。 自从陈长生发达了以后,小慧儿和阿母她们就搬到了深宅大院当中享福起了,隔壁的那座宅院就成了无人居住的“闲宅”。 只要是没人居住,难免会招惹一些溜门撬锁的贼娃子,刘二哥竖起了耳朵,果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和有有节奏的脚步声从隔壁传来。 难道说,是有贼娃子来偷东西了? 明明知道隔壁的小慧儿和陈长生早已经已经搬走了,家里只剩下些粗苯的家具和几件三文不值两文的农具,刘二哥还是披上了衣裳,来到了隔壁的院落。 很想象当中的情形完全不同,并没有什么偷鸡摸狗的贼娃子,闹出动静的恰恰就是陈长生。 “长生兄弟?”刘二哥看了看陈长生,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谷王:“你这是在做啥子呦?这是什么人呀?” 陈长生正把昏迷不醒的谷王往柴房里头拖拽,根本就没有想到热心的刘二哥会跳过墙头来观看,只能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这人是朝廷要犯,暂时先不方便送到衙门里去,我得先好好的审一审他。” 对于刘二哥来说,陈长生的这一番说辞实在是太正常了。 陈长生本就是安北所的指挥使,捉到几个朝廷要犯简直不要太正常,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而笑呵呵的凑了过来,主动帮忙抬起了谷王的双腿,把他弄到柴房里头:“长生兄弟,这人还需要你这个指挥使亲自审问,肯定是很要紧的江洋大盗吧?” “此人罪行深重,恶贯满盈,你先审问吧,我得回去……” “二哥,你先别走,”陈长生喊住了刘二哥:“二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事儿?你说。” “二哥,麻烦你去到我家里去,把小慧儿喊过来……” “小事一桩。” “最好不要惊动其他人,就只告诉小慧儿妹子一人。” “好的,好的,”刘二哥满口的答应着:“我这就去找小慧儿妹子……” 第324章 很不对头 当小慧儿妹子赶过来的时候,已是亥时初刻前后了,差不多相当于晚上九点钟左右的样子。 “哥?”当小慧儿看到陈长生之时,忍不住的问了一句:“你不是去了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小慧儿就闭口不言了,因为她很清楚的看到了陈长生递过来的眼色,赶紧改了口:“哥, 你不是说要出去游玩几天么?咱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什么游玩?那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其实就是遵照朝廷的密旨,捉拿朝廷钦犯而已……”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刘二哥笑呵呵的说道:“朝廷密旨可不是我这种小老百姓可以知道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长生兄弟喊我一声就行,先走了,先走了……” 陈长生口口声声的说着“朝廷密旨”,其实就是不希望刘二哥在场。 刘二哥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地位,朝廷里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很懂事”的回避了。 “哥。”刘二哥前脚刚走,小慧儿妹子就忍不住的追问起来:“你不是奉旨去湖广办差了么?朝廷的差事办完了?” “没呢。” “那你怎么回来了呢?” “哎……”先是发出了一声短叹,陈长生才无奈的苦笑着说道:“朝廷的差事哪里有那么好办成?我这不是万般无奈的逃回来了嘛。” 在这个世界上,陈长生最信赖的就是小慧儿妹子了,他毫无保留的说起了在湖广的种种经历…… 虽然陈长生说的云淡风轻轻描淡写,但那些生死瞬间的冒险故事还是让小慧儿妹子汗流浃背,要不是陈长生可以穿越的话,早就已经身死命丧了呢。 “哥,这个昏迷不醒的家伙就是谷王?” “嗯,他就是谷王。” 一个堂堂的藩王,对于小慧儿妹子来说,绝对是不可想象的大人物,她好奇的打量着昏迷当中的谷王:“原 本以为太祖洪武皇帝的子孙,是何等的英明神武,现在看来也就很一般嘛。” “什么天潢贵胄,什么天家血脉,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并不比你我这样的普通人高贵。” “吓,可不敢这么说,人家好歹也是藩王呢。” “藩王又怎么样?”陈长生轻轻的点着小慧儿妹子的额头,说的语重心长:“要是你出生在帝王之家,也是个堂堂的公主呢。别把身份看的那么重要。” “哥,不是我看重身份,毕竟人家的血统在这里摆着,太祖洪武皇帝的子嗣呀……” “朱元璋的子孙又能如何?”在小慧儿妹子的面前,陈长生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漫说 是他的子孙了,就算是朱元璋本人,想当初也不过是个要饭的叫花子……” “朕本淮右布衣”这句话是朱元璋亲口说的。 朱元璋并不否认自己的出身,不管是做过放牛娃也好,要过饭也罢,甚至是出家当和尚的经历都没有否认过。 既然朱元璋本人的血统都并不怎么高贵,那他的子孙又有什么高贵可言? “慧儿呀,人就是人,不是牛马,也不讲究什么血统,天子也好,乞丐也罢,其实都是一回事,归根到底他们都是人。” 这种肺腑之言,陈长生也就是只有在单独面对小慧儿妹子的时候,才会说起。 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小慧儿就是自己的嫡亲妹子,在她面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哥,你把谷王从湖广弄到了京城,桃儿还有丰年大哥他们怎么怎么办?” “不用为他们担心,这个时候他们反而是最安全的。” 陈长生的这句话说的真是太对了。 虽然桃儿和康丰年等人已经被团团包围,困在布政使司衙门,看似凶险万分,其实他们恰恰就是最安全的,只是他们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温温柔柔的月光就好像刚刚在清澈的溪水中洗涤过的锦缎,丝柔而又顺滑,月色照耀之下,天地万物都显得那么的朦胧而又淡然。 康丰年本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之辈,尤其是重兵围困之下,哪里还有心思看什么月色? “兄弟们,”连康丰年自己都觉得嗓音变得压抑而又沉默,就好像密云不雨的天空一般,他努力的吞咽着口水,舔了舔干涸的嘴皮儿,用交代遗言的口吻说道:“若是哪位兄弟有幸能活着回到京城,烦劳知会我家夫人一声,杨柳巷第三家是我置办的外宅,希望夫人能够善待那个女子,毕竟她已经有了身孕,也是我的骨血……” 象康丰年这样的官职,偷偷摸摸的瞒着夫人弄个“外室”,简直不要太正常,而且那个外室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康丰年希望自己的夫人能够善待那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其实,这就已经是相当于交代遗言了。 事情是明摆着的:陈长生所谓的投降所谓的献出印信,根本就诈降,最根本就目的还是为了行刺,为了干掉谷王。 哪怕是用脚指头想想也可以知道,无论陈长生能不能干掉谷王,他自己一定会被“碎尸万段”。 若是陈长生能像荆轲一般神勇,真的借助诈降的机会一举干到了谷王,他本人一定会被谷王的侍卫斩成肉馅! 若是他没有一举格杀了谷王……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毕竟他就是诈降,而不是真心实意的投靠谷王,行刺失败和行刺成功的下场并没有什么本子的区别。 无论陈长生的诈降计划成功还是失败,对于陈长生本人和困在布政使司衙门的这些人来说,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们一定会死。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若是陈长生诈降成功甚至是行刺得手,虽然他本人一定会被砍成肉泥,而且困在布政使司的这些人也难逃厄运,但他们在京城的家属一定会得到朝廷的封赏,甚至还有可能追封呢…… 按照康丰年的设想,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了湖广,朝廷就应该追封他一个千户的头衔,而且他的儿子应该得到荫封,至少也得是个百户或者是镇抚什么的…… 自己明明还活着,却不得不想死后追封的事儿,不得不说这本身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反而的桃儿,对于陈长生有一种近乎于迷信般的盲目自信,她攥紧了小拳头,时不时的挥舞一下:“老爷一定可以的,老爷一定能够成功……” “桃儿姑娘,你到底懂不懂啊?”康丰年无奈的解释着眼前的局势:“无论陈指挥能不能成功的刺杀谷王,咱们这些人都已经死定了……” “不会的,不会的,老爷肯定会想办法的,老爷绝对不会让我去死的。”这样的话语,虽然连桃儿自己都没什么信心,但却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就好像反反复复的这么说真的可以起到什么作用似的。 挂在房檐子上的那一轮明月渐渐的移到头顶,虽然众人全都心中忐忑惶恐难安,就仿佛已经宣判了的死囚一般只等着最后的刽子手挥舞大刀砍下自己的脑袋,一个个面如死灰沉默不语,但还是有个把机灵的兄弟意识到了点了什么:“老康,康副指挥……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点不对头哇。” “哪里不对头?” “这肯定不对头啊,现在已经是亥时末刻前后了,咱们陈指挥去谷王府已经多半天了哦……” 陈长生去谷王府是在晌午前后,现如今已经是亥时末刻,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晚上十一点钟前后的样子,这肯定不对呀。 无论陈长生是诈降也好,是行刺也罢,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早就应该有就结果了呀。 只要结果出来,无论陈长生能不能成功的刺杀谷王,他手下的这些人都一定要死的。 那些个手持刀枪是士兵,全都是谷王的手下,还有那样指挥使,必然就是我谷王的嫡系。若是陈长生真的刺杀的谷王,这些个士兵必然会一拥而上把康丰年他们这些剁成肉馅。 若是陈长生诈降——刺杀的计划失败,这些士兵一样会涌上来把康丰年他们大卸八块。 无论怎样,康丰年、桃儿还有安北所的这些人,都会死。 这是早已经注定的死局,谁也无法改变。 奇怪的是,已经过了这么久,确迟迟没有动静。 难道说……陈长生还没有见到谷王? 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毕竟谷王已经在事实上开始造反了,肯定忙的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去见诈降的陈长生。 “不对……”到了这个时候,连康丰年都感觉到了一丝明显的异样:“就算咱们陈指挥不是什么大人物,就算谷王不着急接受他的投降,这布政使司总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衙门吧?” 长沙布政使司极其重要,甚至可以说是至关重要,要不然的话谷王也不会毒死布政使石茂之,更不会派遣重兵把布政使司团团包围。 康丰年可不是什么吴下阿蒙,想当年他曾经亲生参与过燕王起兵靖难的全过程:当初的燕王朱棣就是首先干掉了北平布政使,然后彻底掌控北平才敢于起兵造反。 现如今的谷王不过是在复制燕王的老套路,他明明已经干掉了长沙布政使,而且已经在事实上掌控了布政使司衙门,但却迟迟没有派人来接管。 这就不对了呀。 造反这种事情,最讲究就是当机立断果断决绝,你都已经下手毒死了朝廷的布政使,就应该马上接管布政使司衙门,然后正式竖起大旗,不管是靖难也好清君侧也罢,总之一定要快。 谷王可以不着急见到陈长生,但他不能不着急接管布政使司衙门呀。 这都已经过了大半天,依旧是一副围困布政使司衙门的局面,却没有进一步的进展,这明显就不对了呀。 什么事情都可以拖延,造反是万万拖延不得的呀。 谷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明显已经很不对劲儿了…… 第325章 谈笑间 虽然还不到正晌午时分,火辣辣的阳光却已经倾泻下来,刺眼的光辉白闪闪的,涣散出来的高温无情的炙烤着大地,漂浮在低空中的那一团水汽就好像是一团淡淡的雾霾,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始终嘈杂的萦绕在耳边,让人更加的烦躁。 “还是没有找到吗?” 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顾长安顾师傅不停的站起坐下然后再站起身来,无论他如何故作从容,焦躁、忧虑的神色都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干掉布政使,然后控制长沙城,这些都已经做到了,而且完成的非常顺利。按照原本的部署,接下来就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集合人马北上,首先控制洞庭湖到长江的这一段水道,然后水陆并进在五天之内攻占武昌府。 从荆楚之地起兵进逼江南,控制长江水道就是重中之重,古往今来全都是这么干的。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只是这些个看似高明的作战计划,还停留在纸面上,并没有真的付诸实现。 因为谷王失踪了。 据谷王身边的那几个亲卫说,陈长生诈降,然后就撞了谷王一下,紧接着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虽然已经派遣了大量人手,把谷王府和周围的所有出入口全都搜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谷王的身影,也见不到那个陈长生,谁也不知道陈长生把谷王挟持到了什么地方。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吃的?在眼皮子下就让那陈长生得手了?而且还找不到?” 连顾长安自己都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但他还是忍不住的发了脾气。 “顾师傅,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直都找不到谷王,他手下的那几个心腹是真的急了:“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办吧。” 顾长安稍一沉吟,手中的折扇“唰”的一收,咬牙切齿的说道:“起兵之事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眼下王爷又没了踪影,那咱们就先行起兵,只要兵发洞庭进占武昌,卡死了长江水陆,就还有一搏之力。到时候周铎周大人登高一呼,不消十日就能再起几万蛮兵,也是一番局面……” 顾长安的这几句话,说的相当果断决绝:只要卡死长江,还真能打出一番局面,但要想周铎周大人配合的话……恐怕就不那么好说了。 周铎周大人对于起兵造反这种事,本就十分的消极,现如今谷王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他肯不肯配合还说不准呢。 至于说谷王的那几千护卫亲军……他们只服从谷王本人的调遣,没有了谷王谁还能指挥得动他们? 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讲,一切都如同顾长安说的那么顺利,那以什么名义起兵呢? 按照原本的安排,无非就是把燕王靖难的经历再重演一遍,其实就是所谓的清君侧而已。 现如今谷王都不知去了哪里,还靖哪门子的难?靖谁的难? 就凭你顾长安? 你不过是谷王本人的智囊而已,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就想起兵造反……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吧? 以前的时候,大家还可以在荣华富贵的诱惑之下唯谷王马首是瞻,大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造反,无非就是为了富贵荣华而已,现如今谷王都不知道是生还是死呢,这还起个屁的兵呀。 也就只有顾长安这个家伙,一门心思的想要造反,想要用一场异常凶险几乎毫无胜算的战争来证明自己,别人可不想跟着他一起发疯。 “唯今之计,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顾长安依旧心存幻想:“王爷失踪之事,必须秘而不宣,在继续派人寻找王爷的同时,咱们也不能闲着,必须按照原本的计划操持起来,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 起兵造反这种事,最讲究就是兵贵神速和迅雷不及掩耳,这都已经耽搁了差不多两天时间了,真的再也耽误不起了呀。 顾长安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并且已经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无论有没有找到谷王,都必须马上誓师,只要起兵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局面。 只要正式宣布起兵造反,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马指挥,你立刻去往布政使司衙门,杀了那些人。”说起这话的时候,顾长安的语气显得极为平静,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个很轻松的话题似的:“一个不留全都杀光……” 听了这句话,马指挥立刻就傻眼了: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起兵造反,那是要诛灭九族的重罪啊。以前谷王还在的时候,大家还可以在荣华富贵的驱使之下冒险一搏,现如今谷王都生死未卜呢,你还要坚持起兵,而且还要我做那个“出头鸟”……到时候朝廷的大军杀过来,我全家老小的脑袋肯定会第一个被挂在城墙上,连祖坟都要被刨开呢。 “顾师傅,我觉得吧……”马指挥嘟嘟囔囔的说道:“兹事体大,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 “这都已经过去两天了,还怎么从长计议?机会稍纵即逝,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啊……” “就算是要起兵,也得等到王爷亲自下令才行,现如今王爷生死难料,咱们是不是再好好想一想……” 顾长安算是看出来了,自从谷王神秘失踪之后,这些个人的心态已经变了。 为了避免人心浮动,同时也是为了断绝这些三心二意之辈的退路,顾长安马上就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事不宜迟,再也不能等了,先斩了那老阉奴祭旗……” 只要杀了李芳这个“钦命内使”,就等于是和朝廷彻底决裂了,如同马指挥他们这些三心二意的家伙也就能一条路走到黑,再也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杀李芳?”马指挥第一个表示了反对:“这不好吧?要不咱们再等等?” 如此优柔寡断三心二意之辈,能成就什么大事? 事到临头需放胆! 顾长安猛然扔掉了手中的折扇,顺势抄起了一把长刀:“既然你们不敢杀那老阉奴,就让我亲自去杀好了……” 马指挥等人赶紧拽住了他:“顾师傅,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那些人竟然苦苦劝阻,顿时就让顾长安大为恼火:“你们……你们……如此三心二意犹豫不决,对得起王爷么?” “王爷这不是已经不在了嘛。”谷王被那个陈长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给弄走了,他多半是会回来了,这个问题大家都已经想到了,到了这个时候还陪着顾长安一起发疯,那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要是王爷还在的话,我等自然是没有二话,王爷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现在王爷已经没有了,咱们不得不想一想后路哇……” “后路?”这两个字顿时就让顾长安心中一紧,他下意识的提高了警惕:“你们这么时候是什么意思?” “顾师傅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吧?”马指挥嘿嘿的笑着,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起兵这事本就不怎么靠谱,现如今又成了这幅局面,十成中已经败了九成九。你顾师傅孤家寡人无家无业,可以豁出命去搏一搏,我们这些人全都有老婆孩子一大堆,家里还有偌大的产业,不得不想的仔细些……” “眼下这个局面,起兵是肯定不要想了,不过我等的罪名却还要洗脱,也就只能委屈一下顾师傅了,毕竟我们也得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想一想,想必顾师傅也就是能够理解的……” 听了这句话,顾长安顿时悚然而惊,他马上就虚张声势的举起手中的长刀呼呼虚劈了几下,活像是面对几条壮汉的小姑娘一般尖着嗓子嘶吼起来:“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要用顾师傅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啊,”马指挥嘿嘿的冷笑着:“起兵造反之事,王爷就是罪魁祸首,现如今王爷已经不在了,你就是造反的贼首。只要把你拿下了,也是大功一件,就算不说朝廷的封赏吧,至少还有个分辨的机会……” “好了,好了。”马指挥阴着个脸,就好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狼在看着一只肥嫩的小羊羔:“顾师傅,你是个文人,连刀都不会使,就不要再虚张声势了,我真担心你会把自己割伤……” 说话之间,马指挥他们几个武官一拥而上,三拳两脚就把手无缚鸡之力的顾长安打倒在地,顺手抽出他的裤腰带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就好像拎着一只小鸡崽那样把他带到了李芳的面前: “李公公,谷王纠集重兵意图谋反,这狗贼顾长安更是暗中挑唆,竟然撺掇我等犯上作乱……我等已将他拿下了,交由李公公发落。” “赶紧把李公公放下来呀,怎么还绑着呢?李公公乃是堂堂的钦差,哪个这么大的胆子敢绑了他老人家?” 众人七手八脚把绑在大树上的李芳放了下来,一个个全都跪倒在地:“下官等人迟迟未曾发觉谷王之反迹,确有失察之罪,我等罪该万死……” 李芳是何等的精明之人,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历数他们的罪行,而是非常宽仁的呵呵一笑:“你们这些人,本是朝廷命官,谷王谋逆之举已罪行昭彰,尔等竟然毫无觉察,真真的就是玩忽失察,险些坏了朝廷的大事……好在尔等还算是稍稍有几分忠心,没有和这些逆贼同流合污……” 李芳只是说他们“有失察之罪”,这就等于是故意忽略了他们造反的事实,其实就是高高举起轻轻的放下意思。 虽然事后朝廷肯定还会追求,甚至有可能“秋后算账”,但至少现在已经过关了。 只要自己表现的积极一点,协助这位李公公把湖广的局面安定下来,无论怎么说也可以算是“戴罪立功”,以大功抵小过,再想方设法的贿赂一下李芳等人,荣华富贵就是算是保住了。 李芳很清楚的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一道道命令马上传达下来: “打开长沙各门,恢复交通。” “严令各卫各地驻军,任何人不得踏出军营一步,有胆敢出营者,不问对错不问缘由,以谋逆论处。” “谷王同党本应严厉惩处,诛灭九族不足以抵其罪,然朝廷宽仁为怀,不愿大动干戈,只诛首逆不论胁从,有戴罪立功者可以既往不咎……” 到了当天的傍晚前后,李芳已经彻底掌控了整个长沙城! 一场准备周密的叛乱,就以这种兵不血刃的方式消弭化解,就好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第326章 天功 “鹿苑”修建于元朝初年,专门用来给蒙古的王公贵族行猎之用。自从大明朝开国以后,规模庞大的鹿苑一再缩小,其规模已不足以前的三分之一了。后来又成了明朝的“官方动物园”,专门用来豢养各国使臣送来的珍禽异兽…… 在鹿苑之内,正在举办一个小型的宴会,淇国公、永春侯等人和小公爷徐静昌一起,悠然自得的品尝着美酒…… 当汉王朱高煦把一头三百来斤的大山猪拖拽过来的时候,徐静昌顿时勃然色变:“汉王好生厉害,竟然单枪匹马格杀了这么大的一头野货,没伤到哪里吧?” “伤我?”汉王朱高煦嘿嘿的笑着:“区区一头山猪罢了,怎么能伤得到我呢?就算是虎豹之类的猛兽,我也是见一个宰一个,见两个宰一双……” 汉王朱高煦这个人素来就不好酒色,只是酷爱猎杀,有事没事就纠集起一群人出城行猎。 作为皇子,喜欢打猎确实不算什么,但这位汉王朱高煦的打猎方式,却于别人绝不相同:朱高煦始终认为,带领一大群手下张弓搭网飞鹰走狗的猎杀些野兔、走狐之类微不足道的小猎物实在没什么意思,没有任何危险程度而言的打猎,根本就是闹着玩。 既然是打猎,就得单枪匹马的亲自动手,根本就不带什么随从,唯有如此才能体会到猎杀的畅快感受,在野兽的嚎叫和鲜血中品味猎杀的乐趣。 所以,每次打猎的时候,他都会亲自下手,而且从来不使用弓箭:用弓箭在远处射杀猎物,纯粹就是女人的行径,真正的男子汉从来不屑与此。 他打猎的时候只用刀。 面对面的格杀猎物,那才叫过瘾呢,用弓箭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汉王朱高煦用脚踏着大山猪的尸体,从脊背处割下一大块带着黑色鬃毛的肉,直接就把这块肉扔到了徐静昌的面前:“表兄,山猪脊上的这块肉最肥美,送给你烤来吃吧。” 这么大的一块肉,足足有十来斤的样子,不仅带着硬扎扎的黑色鬃毛,还鲜血淋漓着呢。 徐静昌可没有汉王这么生猛,赶紧微笑着推辞。 汉王也不客气,直接就用刀挑着那块猪脊肉架在火上烤,然后就很随意的割下一块烤的半生不熟的肉块大吃大嚼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仿佛茹毛饮血的野人一般。 “这肉恐怕还没有烤熟吧?连油盐蘸料都不用,就这么吃下肚子……反正我是无福消受!” “以前我在北地的时候,就经常这么吃。”汉王哈哈大笑着说道:“现如今到了江南这边,我反而不习惯了。江南的饮食虽然精致,终究没有了山野的本真味道,煎炒烹炸小火慢炖……慢慢吞吞的有什么意思?” 淇国公笑着说道:“想当年,在白水河边,当时还在打仗,我和汉王殿下连生鱼都吃过呢……不吃不行啊。要是不吃就没有力气打仗……” 汉王身边的这些人,大多是当年的靖难功臣,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和他一样带兵打仗出身的将领:“要我说呀,万岁爷的江山,至少有一半的汉王打下来的。” 对于这种话,汉王朱高煦只是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淇国公的这个说法。 朱棣的江山有一半是汉王打下来的,这话虽然确实有点夸张,但却并非毫无根据:在整个靖难的过程中,汉王朱高煦的表现确实堪称神勇,屡屡亲自披挂上阵,几次三番的浴血拼杀,战功赫赫那就不必说了,还两次救过朱棣本人的性命…… “要我说呀,就该立汉王为太子。” 当淇国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静昌很谨慎的没有开口:这个话题太敏感了,虽然他和朱高煦的私人关系更好一点,却不敢胡乱表达意见。 “都是那些个文臣,总是万岁爷面前搬弄是非,这才立了大王爷做太子……” 淇国公似乎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就在他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汉王朱高煦却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立大哥做太子,也是父皇的意思,咱们听之从之也就是了。谁的功劳更大,父皇自然心中雪亮……” 没有把自己立为太子,朱高煦心里非常的不服气,一直都在和太子明争暗斗,这事朝廷上下全都看的清清楚楚,只是谁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轻易表态而已。 朱高煦指着那头大山猪,说的意味深长:“以前在北边的时候,父皇就曾经屡屡教导过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得亲自下手,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唯恐朱高煦等人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徐静昌赶紧岔开了话题:“要说性行军打仗建功立业,我就是庸才了,我可没有那样的本事……虽说眼下我在都船厂担着差事,其实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庸碌之辈,平日也就是去都船厂那边应个卯露个面,其实根本就没做过什么,还不是象以前一样混日子?” “我听说你又弄了个粉头儿……怨不得老舅公拿家法打你,就应该打。”朱高煦哈哈大笑着说道:“你喜欢女人就喜欢好了,偏偏喜欢到秦淮河上去找那些低贱的女子,真是平白辱没了自己的身份。我府上也有几个貌美伶俐的女人,回头送给你几个好了……” “这男女之事,最讲究的就是两情相悦……”和谈论“谁更合适做太子”这样的敏感话题比起来,徐静昌更加乐意谈论一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我喜欢的就是卿卿我我的调调儿……” “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当汉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静昌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一种轻视,反而心中暗喜,直接就承认了:“我这个人就是没出息,从来也不考虑家国大事,我也不是那块料,能让我醉卧花丛逍遥一生就十分的知足了。但凡是要把那些个大事交给我去办,肯定办不成……” 小公爷徐静昌的话音刚落,一个贴身的随从快步走到朱高煦面前,低低耳语了几句什么,朱高煦顿时豁然起身:“真的么?” “千真万确,他已经把谷王带来了。” 谷王? 谷王不是在湖广吗? 怎么会来到京城呢?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汉王朱高煦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真是太好了,这一回也算是给我挣了面子……” “父皇总是说我勇猛有余沉稳不足,还说没有大哥的识人之明。这一次父皇应该不会这么说了吧,哈哈……”“殿下,谷王是怎么回事?” “前番朝廷侦知了湖广那边的消息,说是谷王有些不安稳,恐怕是要造反了……” “这事我们知道啊。” “当时我就想带兵去湖广,几万大军坐镇,我看他敢不敢反……父皇却说什么时机未到、从长计议,还驳回了我推荐的人选……” “后来还是托了老舅公的面子,举荐了那个陈长生……” “那陈长生好歹也算是孙成岩的部下,勉强算是咱们这边的人,以前也是薄有微功的……想不到这个陈长生竟然是有大本事的,单枪匹马一个人就把谷王给擒了,然后昼夜兼程送到了京城来……” 陈长生奉旨去往湖广,这才几天呀就把谷王给擒了,这样的做事风格非常符合朱高煦的胃口。 最要紧的是,陈长生并没有直接把谷王交给朝廷,而是送到了朱高煦这边,隐隐的已经站在他的阵营当中了。 其实,这倒不是陈长生故意站队,而是遵守了当时官场上的“潜规则”。 奉旨去往湖广的差事,是汉王朱高煦帮他拿下来的,又是朱高煦举荐了他,按照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陈长生就得对朱高煦负责,要是越过汉王直接把谷王交给朝廷,会显得非常不合适。 陈长生一个人就把谷王给擒了,这不仅仅只是陈长生个人的功劳,同时也是汉王的功劳。 至少,举荐之功,识人之明肯定是跑不了了。 当陈长生走过来的时候,汉王朱高煦立刻就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 “下官陈长生,给殿下见礼……” “免礼,免礼……”汉王连一点点亲王的架子都没有,用力的捶打着陈长生的肩膀,就好像是老熟人一般笑的见眉不见眼:“这一趟你的差事办的好哇,不动刀兵就能力拎一个藩王,真是有两下子。等我禀明父皇,一定厚加封赏……” “长生多谢殿下厚爱,只是眼下虽然已经擒回了谷王,但长沙的局面还不安稳,也不知李公公他们怎么样了,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这四个字真是太重要了。 谷王已经被擒了,但湖广那边的局面还没有彻底安定下来,朝廷必然会派遣得力人手去收拾那边的残局。 派什么人去长沙,不仅仅只是湖广之事,还牵扯到微妙的朝廷局面。 虽然这事朱高煦根本就做不了主,还需要朱棣本人“乾纲独断”,但他已经提前知道了消息,知道了湖广那边的情形,至少比太子要知道的更早,这就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尽可能的让自己人去湖广,这对于朱高煦非常非常的重要! 第327章 四大才子 当陈二毛把手伸向签筒子的时候,手心里都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心中不住的暗暗祈祷着:“菩萨保佑,佛爷保佑……” 当他看到那支红色的签子之时,顿时就笑的嘴都歪了,就好像叫花子捡到了金元宝一般,兴高采烈的大叫着:“我抽中了,我抽中了,是红签呦,是红签子……” 那几个抽到了红色竹签的人,全都如同陈二毛一样眉飞色舞,抽到了黑签的则长吁短叹垂头丧气,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大机会似的…… 当羊希泓羊督事来到安北所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看到这些个手下聚在一起抽签,一个个或是疯狂大笑或是唉声叹气,把安北所弄的乌烟瘴气,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义正辞严的呵斥他们几句的时候,王大有已经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劈头盖脸的问了一句:“羊督事,我的老大人呀,您怎么还穿着常服呢?” 羊希泓羊老大人顿时一头雾水。 常服? 常服怎么了? 我哪天不是穿这身衣裳? “赶紧回去换衣裳去呀。”王大有焦急的催促着:“赶紧去换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呀。” 羊希泓羊老大人仍然是一脸懵:“王副指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羊老大人还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这不刚刚来到衙门嘛?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大有脸上的笑容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笑嘻嘻的从怀里摸出一卷圣旨来…… 见到圣旨,羊希泓赶紧跪下,王大有却一把就将他拉了起来:“这里没有外人,老大人就不必行礼了,赶紧看看圣旨吧。” 羊希泓羊老大人恭恭敬敬的展开了圣旨,一看之下顿时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展开了:其实这份圣旨也没啥特殊的能说,大致的意思就是说安北所上上下下全都是公忠体国实心用事的干才,为了让安北所更好的发挥作用,特旨嘉奖,将安北所升格成为安北卫! 从安北所升格成为安北卫,等于是把这个机构整整提升一个大的档次。 在羊老大人的任期之内,升格了安北所,而且是特旨嘉奖,这就是对他工作的极大肯定,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也别说指日可待了,这事就是板上钉钉。 衙门都已经整体提升了一个很大的档次,作为衙门里的督事大人,羊希泓羊老大人官职至少也要往上升一品两级,这完全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根本就不需要专门提起。 大家集体升官,这肯定是好事儿啊,但羊希泓羊老大人却依旧不明白:我什么都没有做呀,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升官了呢? “怎么没有做?咱们安北所……安北卫的兄弟们,在陈指挥的带领之下,出生入死立下不世之功,也该当有这样的奖赏。”王大有笑嘻嘻的说道:“职下先恭贺督事大人升迁之喜了……” “你先等等,咱们立下什么不世奇功了?” “老大人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陈指挥力拎谷王的事呀,你没有听说?” 力拎谷王? 这是什么典故? 直到王大有仔仔细细的说起,羊希泓才终于明白过来:敢情是陈长生带着康丰年等人把谷王给擒了。 就在昨天晚上,汉王朱高煦连夜进宫,皇帝陛下才知道了谷王已经被陈长生所擒并且已经送回京城的消息。 今天早上,李芳李公公的八百里加急的奏报终于送到了京城,说起了湖广之事,详详细细的说起了发生在湖广的种种桩桩。 不用朝廷动一兵一卒,就平定了谷王的叛乱,这是何等的功劳,就算说成是天功也不为过了。 而且,李芳李公公着重提起了陈长生是何等的智勇双全,又是如何甘冒奇险单枪匹马就擒拿了谷王。 仅凭陈长生一个人,就干翻了谷王,如此传奇英雄一般的人物,就算还不能和汉朝的班定远相提并论,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尤其这安北所,还是朱棣一手创建的组织,大大的涨了朱棣的脸面,顿时“龙颜大悦”,干脆就把安北所升格成了安北卫! 虽说湖广的乱事已经被李芳平定下来,但朝廷必须做出反应,肯定会派遣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钦差大臣去收拾湖广的残局。 在汉王、淇国公等人的鼎力举荐之下,这个钦差大臣的人选就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陈指挥成了钦差大臣?” “钦命湖广宣慰使,这应该算是钦差大臣了吧?” 听了这句话,羊希泓羊老大人顿时就高兴的搓起了手:“钦命宣慰使,奉旨宣慰湖广,这就是正儿八经的钦差大臣了呀,陈指挥、康副指挥他们如此的智勇双全,立下如此殊功,可真是太好了,我要当面向陈指挥道贺……” “羊老大人呀,您先不要忙着道贺,反正陈指挥是咱们自己人,道贺不道贺的也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先帮衬着陈指挥把宣慰湖广的差事办下来……”王大有嘻嘻的笑着,故意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钦差代天宣慰湖广,身边不能没有几个得力的自己人,刚才陈指挥已经派人递了话儿,让咱们选十二个伴差……” 陈长生做了钦差大臣,肯定要用自己的嫡系心腹一起去湖广,这就是说王大有说的“伴差”。 反正湖广那边的乱局已经被李芳收拾的差不多了,去到湖广就是代表朝廷去收拾残局。 湖广那边的事,肯定不只是一个谷王,还有很多参与谋逆的官员,到时候必然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送礼行贿,这种谁去谁发财的事儿当然争先恐后,但仅仅只有十二个名额,出了王大有、陆琦贤等等几个陈长生的心腹之外,也就不剩下几个名额了,所以干脆采用了“抽签”的方式…… “我等给羊老大人预留了一个名额……” 听了这句话,原本看王大有有些不顺眼的羊老大人,顿时就感觉这个手下实在太会办事了:“代天宣慰,此乃朝廷大事,本官自然不能落于人后,什么时候走?” “午时启程,船都已经准备好了呢。” “午时就走?我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至少也得换一身像模像样的大服才行。” 羊老大人欢天喜地的回家准备去了。 与此同时,在“同文报馆”之内,胡富贵、吴瞎子、郑学究、蒋先生他们四个人,正在绞尽脑汁的帮陈长生编造一个“孤单勇士深入虎穴,力拎谷王扭转乾坤”的传奇故事。 对于发生在长沙府的事情,这四位主笔、副主笔根本就毫不知情,他们对于“谷王事件”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小慧儿妹妹刚刚送过来的那张小纸条。 这张小纸条,就是出自陈长生的手笔。 把发生在湖广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写了出来,托小慧儿交给了胡富贵等人,让他们进一步的完善一下,然后刊发在《同文报》上。 单枪匹马力拎谷王,这种“孤胆英雄”式的传奇故事肯定吸引眼球,不仅充满了各种惊险刺激的环节和诸多的爱恨情仇,还有些普通升斗小民很难知道的官场之事,不仅紧扣最新鲜的时事,而且正是人们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内容,一定会得到很大的关注度和流传度。 而且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为陈长生歌功颂德,当然要不惜血本的下大力气去撰写。 只可惜,小纸条上的内容虽然大致说明白了“谷王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却写的过于简略,有很多地方根本就是语焉不详。 但这根本就难不倒“同文四才子”,不管是胡富贵这个主笔,还是蒋先生、吴瞎子、郑学究他们这三位副主笔,最擅长的就是编故事了。 那些不完善的内容,还有因为语焉不详而缺失的细节,完全可以凭借丰富的想象力补充完整。 有了陈长生提供的“基本框架”,再加上“同文四才子”丰富的想象力和讲故事的水准,很快就炮制出了一片充满了冒险和传奇精神的故事。 这篇故事并非完全胡编乱造,而是以事实依据为基准,人物、时间、地点甚至大致的故事情节,全都真实可靠,只是细节处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发挥空间而已。 比如说“力拎谷王”这一段,作为全篇故事当中最精彩的一部分,写的不仅惊险刺激扣人心弦,而且细节描写的非常到位——那谷王是何等的凶残狠辣,陈长生又是如何如何的沉着冷静,二人大战了一百多个回合,才终于将他生擒活捉。 虽然这些细节和事实相去甚远,但却写的更加红火热闹也更能吸引眼球。 尤其是在擒住了谷王之后,陈长生骑着一匹“汗血宝马”昼夜兼程飞奔了三天三夜,才把他送到了京城…… 这绝对是杜撰,纯粹就是“同文四才子”凭空想象出来的故事情节。 事实上,在整个事件当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汗血宝马”,也没有飞奔三天三夜的情节,完全就是陈长生利用时空穿梭才回到了京城。 瞬间就从长沙到了京城,根本就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所以又把谷王关押在老家的柴房里,小慧儿妹子和陈长生二人轮流看守了好几天,才把他交给了汉王朱高煦。 反正谷王本就被电晕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昏迷了多久。 如此一来,时间就对上了。 就再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第328章 收拾残局 作为“谷王事件”当中最重要的人证,以及关键的罪魁祸首,顾长安这么重要的囚犯一直都是由康丰年等人亲自看守。 顾长安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知道谷王几乎所有的秘密和一切细节,但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康丰年等人却从来都没有审问过他,只是忠实的执行着看管的职责。 藩王造反,这么重大的事情康丰年等人可不敢胡乱审问,必须要等到钦差大人到了之后,才会正式提审。 所以,康丰年等人一直都在死死的看管着他,又唯恐他畏罪自尽,始终不错眼珠的盯着,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半刻都不敢离开。 “那个顾长安怎么样了?” 当李芳李公公问起之时,康丰年信誓旦旦的说道:“公公放心,顾长安那逆贼由我亲自看管,保证万无一失。” “康副指挥亲力亲为亲自看管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李芳笑呵呵的说道:“我只是担心他会畏罪自杀,若是他死了,很多线索都会掐断……” “畏罪自杀?他想的美。”康丰年把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下官知道轻重,如此重要的人犯怎么可能会让他死掉?兄弟们全都不眠不休的看管着,下官敢拿脑袋担保,绝对会把他活着送交朝廷。” “康副指挥真是尽忠职守,兄弟们已经不眠不休好几天了吧?”李芳很随意的摆了摆手,脸上挂着和善而又亲切的笑容:“安北所的兄弟们已经辛苦好几天了,把他们都撤下来休息休息吧,刚刚我带了些酒肉,让兄弟好好的喝个一醉方休……” 喝个一醉方休? 听了这句话,康丰年立刻就意识到了点什么,抬头看了李芳一眼。 如此重要的人犯,按说就应该“严加看管”才对,怎么能把兄弟们全都撤下来还要喝个一醉方休呢? 这明显就违背常理啊。 “那个谁呀……”李芳李公公很随意的指了指常联福:“我曾经答应过你,会把这个顾长安交给你处置,现在是时候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听了这句话,始终愁眉苦脸的常联福顿时精神大振,一双虎目当中竟然噙着泪光,立刻一个头磕在地上:“小人谢公公厚赏……” “慢着——”常联福和顾长安有血海深仇,若是把顾长安交给他处置,哪怕用脚指头想想也可以知道,常联福必然会弄死顾长安。 这么重要的人犯,肯定要留活口啊。 李芳这么做,分明就是要顾长安去死……虽然这个人肯定会死,但他绝对不能现在就死。 哪怕这是李芳李公公的命令,也不行。 毕竟安北所他们这些人和李芳是明暗两条线,虽然李芳的身份和地位肯定更高,但彼此之间并无直接的统属关系,康丰年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命令。 到时候万一朝廷追问下来,就算是有一百个康丰年也担待不起呀! 李芳似乎早就料到康丰年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子:“有了这个东西,应该可以了吧?” 这张纸可不一般,乃是云龙纹的玉版梅花笺,是宫里头御用的纸张,作为万岁爷身边的人,李芳能拿出这样的纸条子一点都不意外。 纸张不仅有李芳本人的签名,还有他的内使印章,只是简简单单的写有一行小字:“今接受安北所康氏丰年者押送人犯顾长安一名。” 这是一份收据,基本的意思就是:康丰年本人把人犯顾长安交给我了,并且是有我李芳亲自接收的。 有了这个收据,顾长安是死是活就和康丰年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是万岁爷亲自追问,也可以把责任全都推到李芳的身上。 康丰年又不傻,马上就意识到了点什么,他先是抬头看了看李芳,马上又低下头去,小声问了一句:“必须要这么做吗?” 李芳没有回答,只是哈哈大笑着摆开了酒肉,同时朝着安北所的那几个人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这么好的酒肉你们不想吃吗?” 众人下意识的看了康丰年一眼,康丰年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小声说道:“老四,你去把看守顾长安的兄弟们全都喊过来,就说李公公赏了酒肉。” “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李芳朝着常联福摆了摆手。 常联福什么话都没有说,又朝着李芳磕了几个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康副指挥呀。”李芳亲手给康丰年斟了一碗酒:“这长沙府的情形是什么样子,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咱们能够绝地翻盘,凭的是什么?”李芳喝酒时的样子,一点都不象是个阴柔的太监,反而十分的豪爽,一口气就喝干了一大碗:“是我的运筹帷幄?还是你康副指挥的神勇无敌?全都不是。” “不过是陈指挥不顾一切的绝地反击而已。” 这句话说的太对了,要不是陈长生在关键时刻力拎谷王,让长沙府群龙无首,让谷王党人的起兵大计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现如今的这些人,不管是李芳还是康丰年,早就被谷王的人剁成肉酱了呢,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我刚刚收到了朝廷的消息,朝廷已经委任陈指挥为钦差特使,现如今正在赶来的路上。” 陈指挥已经成了钦差?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呀。 喜悦之情刚刚从心头升起,李芳马上就又给康丰年浇了一盆冰水,顿时就让他从头凉到了脚:“但是眼下,长沙府还有咱们可以信赖的人吗?” 能够平定谷王叛乱,以李芳和康丰年他们这些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不过是因为谷王被陈长生所擒,他们知道自己造反已经无望,所以才会临阵倒戈。 现如今的长沙府,甚至是半个湖广,看似已经被李芳掌控在手中,其实已经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里。 长沙的城防也好,各地的驻军也罢,全都是谷王旧党众人。 这些人很清楚的知道朝廷一定会派遣钦差来收拾湖广的残局,所以他们比谁都着急:急于毁灭证据,急于洗白自己。 虽然马指挥他们已经斩杀了很多所谓的“谷王余党”,其实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谷王余党”。 这些人,借助“清缴”的机会,消灭了很多和谷王勾结的证据,但最重要的人犯顾长安却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这个顾长安不死,他们就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李芳也怕把他们逼急了。 若是这些人狗急跳墙,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万岁爷最想要的是什么?我最清楚了。”当李芳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猛然打破了宁静的夜色,肯定是常联福在死命的折磨那个顾长安了,这是完全可以想见的事情,但李芳却毫不在意,就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依旧说的那么平静:“其实你我全都心中有数,谷王是肯定要反的,有没有证据都无关紧要。万岁爷想要的是一个安安稳稳的局面。” “现如今咱们能暂时稳住局面,已是十分的侥幸了,可不敢再出什么乱子了。”李芳笑呵呵的看着康丰年,说的轻描淡写:“马指挥他们早已等不及了,要是这个顾长安再不死的话,我担心你们这些人就危险了……” “你是说马指挥他们还想杀人灭口?他不敢这么做。” “你再好好想想,他们真的不敢吗?” 马指挥掌控着军权,真要是把他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再重演一次“云阳客栈”的故事,一把火把这里烧个精光,顺便再干掉顾长安和康丰年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康丰年就忍不住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下,最要紧的是一个稳字,无论如何都要把湖广的局面稳住,最起码也要先稳住长沙府的局面,所以那个顾长安必须死。” 康丰年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又是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之声传来,惊的夜鸟纷纷惊飞而起。 二人相对无言的坐着,一碗接一碗的饮酒,似乎在等待着某件大事的发生。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一团火光猛然照亮了夜空。 关押顾长安的那间牢房起火了,但大家却全都很有默契的坐视不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间房子烧的越来越旺。 雀跃的火光当中,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一个身影还在不停的在着火的房子上添加柴草等物,常联福那如同野兽哭号一般的声音在夜空中听的格外清晰:“爹、娘、孩儿,夫人,我给你们报仇了,但愿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这畜生已经被我亲手化为灰烬,你们可以瞑目了……” 熊熊的火光,还有常联福那凄厉的叫喊,即便是康丰年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芳却始终面无表情,饮下最后一碗残酒之后,站起身来对身边那个小太监说道:“你去知会马指挥他们一声,就说顾长安自知罪孽深重,已点起大火活活的把自己烧死了。”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那间房子已经烧成了废墟。 在初升的朝阳照耀之下,所有的忠诚与背叛,曾经的荣耀和仇恨,似乎已经成了昨天的故事…… 第329章 护卫如鹏 天色已经很晚了,点缀于苍茫夜空中的星辰,仿佛细碎的流沙铺满沙滩。 听着“水漏”滴滴答答的细微声响,虽然已经很疲惫了,李芳还是睡不着。 已经从京城来到长沙府这么多时日,但只要想起,京城里的景象立刻就会在脑海中浮现。 虽说李芳曾经“亲眼看到”陈长生撞向谷王的情形,但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现如今,长沙城的局面虽然已经基本控制住了,但李芳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平衡而已,要想彻底平定,必须要万岁爷出手才行。 没有人比李芳更清楚朱棣的性情和做事手法,他知道朱棣一定会做出缜密的安排。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想必万岁爷应该已经知道发生在长沙府的事情了吧?按照时间推算,万岁爷的人应该快要到了吧? 就在李芳前思后想忧心忡忡之际,一个贴身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在李芳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什么。 李芳顿时面露大喜之色,赶紧说道:“请,快快有请。” 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身影已经推门而入了。 这个人长手长脚,披着一张宽大的斗篷,软塌塌的兜帽把全部面容隐藏其中。 虽然根本就看不到他的面容,李芳还是一口就喊出了他的名字:“鹏护卫,万岁爷那边有什么消息?” “万岁爷已经任命陈长生为宣慰使,不日即将抵达湖广。”那个被李芳称为鹏护卫的人随手放下了兜帽,露出一张虽然略显消瘦但却棱角分明的脸庞,硬扎扎的短须彰显着他的成熟和干练,略显凹陷的眼睛好似鹰隼一般锐利,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那股子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锋锐之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陈长生?他在京城?” “是的,他带着谷王回到了京城。” 陈长生带着谷王,竟然能从长沙府一路去往京城,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但李芳却一厢情愿的认为必定经历了无数艰险…… “既然谷王已经被带到了京城,那我就放心了。” “只可惜,谷王已经死了。” 听了这句话,李芳顿时就面露惊愕之色:能把谷王带到京城,那陈长生必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如此重要的人物,怎么能让他死掉呢? “谷王是自尽的。” 李芳最清楚这个鹏护卫的性情,此人素来沉默寡言,就算是开口也是言简意赅,从来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和说明,但是今天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同。 惜字如金的鹏护卫竟然显得有些话多了:“其实,万岁爷根本就没有见到谷王,他就已经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据汉王说,谷王知道自己来到了京城之后,立刻就自尽了。” 谷王这个人最的心高气傲,造反失败之后就自尽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儿,但是在鹏护卫看来,这事似乎没有简单。 “若真是那陈长生挟持了谷王,谷王早就应该料到会被带往京城问罪,但从汉王所说来看,他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京城,知道了之后立刻就自尽了,这里头好像有些说不通啊。” 确实说不通。 因为谷王根本就不是被陈长生通过快马、舟船等传统方式带走的,而是使用了使用穿越的“非正常手段”。 再加上谷王一直被关押在小慧儿老家的那间柴房之中,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到了京城:因为他曾经昏迷过,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只是单纯的以为自己是被陈长生挟持到了陈长生附近的某个地方,当他见到了汉王朱高煦之后,立刻就绝望了,于是马上自尽…… “我总是觉得这里有似乎有什么蹊跷。”虽然陈长生已经做的很谨慎了,但还是引起了鹏护卫的怀疑:“李公公,你能说说那陈长生到底是怎么挟持住谷王的吗?” “此事我亲眼目睹,那陈长生拼着和谷王同归于尽的心思,把他撞落入水,然后就从水底潜行出了王府,再然后……我估计就是想方设法的趁乱逃出城去……” “那陈长生也是这么说的……”虽然鹏护卫已经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但这毕竟是李芳“亲眼目睹”之事,而且二人的说法大致相同,可以相互印证,他也就不再怀疑什么了。 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湖广的局面才是。 “万岁爷就仅仅只派了一个陈长生?” “嗯。”鹏护卫轻轻的点了点头:“万岁爷也知道长沙的局面,最好要由大军才能镇守的住,但朝廷无力在仓促之间抽调人马,而且使用武力的话,实在有损万岁爷的圣名……” 大军调动,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 而且,要是以血腥手段大肆清洗长沙官场,一来会引起不必要的人心浮动,再者对于朱棣的名声也不怎么好:你才刚刚继位一年,谷王就反了,而且还要杀那么多的官员,这不恰恰说明你朱棣的统治不得人心嘛。 “万岁爷说你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你知道应该办。” 李芳已经彻底明白了:朱棣不是不想大动干戈,只是现在不适合那么干,首先要把湖广的局面稳住,以后再慢慢处理。 这完全就是出于政治大局的考虑。 反正谷王已经死了,剩下的事情李芳很清楚的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一次能够底定局面,那陈长生居功至伟……” 还不等李芳把话说完,那个鹏护卫就已经笑了:“陈长生的功劳,万岁爷心中有数,只是此人……有些贪财好色的毛病……” 自从朱棣登基以来,安北所上上下下串通一气,通过种种手段大捞特捞,虽然他们自以为做的十分隐秘,但朱棣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 朱棣连手下臣子晚饭吃了几道菜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安北所的人捞了那么多钱,他能不知道吗? 至于说陈长生好色,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早在陈长生迎娶正室夫人之前,就已经有了好几房如花似玉的姬妾,这一次又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出来,虽说是为了熟悉湖广的风土人情,为了更好的办成朝廷的差事,但他却毫不避讳的和那个丫鬟同住一室……说他好色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这个鹏护卫竟然知道陈长生和那个名叫桃儿的丫鬟之事,这就足以说明安北所内部有皇上的眼线,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皇上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酒色财气,又有几人能够免俗?”李芳笑道:“毕竟那陈长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些好色的毛病也算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普天之下,要说真正不近女色者,除了我这个六根不全的,恐怕也就只有你鹏护卫了吧?” 太监不好色,那是因为“自身条件不足”,一点都不稀奇。 但是,这位鹏护卫虽然“六根健全”,但却是真的不近女色。 这位鹏护卫,不仅不好色,而且滴酒不沾,对于金银财物也没什么兴趣,根本就不象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说起这位鹏护卫,来头不是一般的大。 这位鹏护卫出身于英武卫,也就是说早在朱棣封王之前他就已经追随在身边了,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都比陈长生以前的顶头上司孙成岩更胜一筹。 但朱棣却选择了把孙成岩外放出去当官,而是把鹏护卫留在了自己身边,就是因为他既不贪恋钱财也不喜好美色,而且足够的忠诚。 早在朱棣起兵靖难之前,这个鹏护卫就已经无数次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才得到了朱棣的赏识和信任,甚至连“鹏护卫”这个名字,都是朱棣亲自给他取的。 朱棣这个人最是性情阴沉刻薄寡恩,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这么多年以来,朱棣身边的近臣和侍卫换了一茬又一茬,真正可以长时间屹立不倒并且始终得到信任的人绝对屈指可数,李芳算一个,鹏护卫算一个…… 在派遣陈长生做宣慰使的同时,派遣鹏护卫昼夜兼程,抢先来到长沙城和李芳取得联络,一明一暗两条线两拨人马,这才是朱棣做事的典型手法。 “李公公,你对陈长生这个人怎么看?” “诚如陛下所言,这个陈长生确实有贪财好色的小毛病,但他确实有卓然之能力,尤其是到了关键时刻,敢于豁得出去……” 完全就是因为陈长生在“谷王事件”当中的表现,李芳对陈长生的印象非常不错。 听了李芳对陈长生的评语,素来沉默寡言的鹏护卫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万岁爷也说这个陈长生颇有些才具,也是委以重任,就看此人是不是足够的忠心了……” 对于上位者来说,手下人是不是贪财是不是好色,根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甚至不算什么问题。 上位者看手下人,通常只在意两点:一曰能力,二曰忠诚。 能力就不用说了,陈长生的能力有目共睹毋庸置疑,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忠诚比能力更加重要…… 第330章 我是来送东西的 虽然早就已经入了秋,但秋老虎的余威尤在。 尤其是在晌午前后,阳光明明不怎么炙烈,却总是感觉闷热难当,就好像憋了一身的汗水散发不出来似的。 “李公公,我这个钦差大臣不好干呀。”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陈长生早已经褪下了厚厚的官服,仅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绸子大褂:“我擒了谷王送到了京城,又从京城领了万岁爷的差事来到长沙,这一来一往就耽误了很多时日,黄瓜菜都凉了……” 谷王造反不可能玩弄“单枪匹马”的把戏,他身边肯定聚集了很多很多的“乱臣贼子”,虽说朱棣曾经说过“只诛首恶不问胁从”的话语,并且通过圣旨的形式公之于众,但那只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官样文章罢了。 陈长生的这个钦差大臣的使命,除了宣慰地方绥靖官民之外,就是要查出点什么来。 要不然,又何必专门让他千里迢迢的二次来到长沙呢? 陈长生曾经经历过谷王造反事件,甚至知道有好几个人就参与过谷王的谋反事件,只是找不到证据。 因为证据早就销毁了。 就比如说马宁远马指挥吧,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想当初,就是这位马指挥带兵围困了布政使司衙门,要说他不是谷王的亲信,纯粹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但这位马指挥已经“洗白”了。 自从陈长生“力拎谷王”之后,这位马指挥就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谷王已经完蛋了,马上就擒拿了顾长安献给了李芳,并且在事实上帮助李芳稳定了局面。 当时的李芳也是忌惮这位马指挥手下的兵马,不得不接受了他“弃暗投明”的举动,甚至不得不同意了让“顾长安去死”的举动…… 于是乎,这位马指挥摇身一变,就从“乱臣贼子”变成了“平叛功臣”! 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 现如今,罪魁祸首谷王已经死了,顾长安也死了……在这段时间当中,马宁远马指挥充分利用“主场优势”,把该销毁的证据全部销毁,甚至还主动退出了一大堆“替罪羊”,又有“戴罪立功”的“良好表现”,基本上已经算是把自己给“洗白”了。 所以,陈长生和安北所……安别卫的那些人,也就只是查出了些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朕御极以来,乾乾夕夕,呕尽心血,事事仁厚,唯不愿牵株,只诛首恶不问胁从,为此特谕!”这种话语出自朱棣的圣旨,而且是陈长生当众宣读的。 这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其实也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 作为一个皇帝,朱棣虽然确实雄才大略,但要说宽厚仁和……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谷王造反这么大的事情,只拿下了一个谷王就没事儿了? 但凡还有一点点的智商,都绝不可能这么乐观:这种事情肯定要秋后算账的,之所以故意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稳住局面而已。 这一层意思,不管是陈长生还是李芳早就懂了,但却不得不“服从大局”,对“谷王事件做“冷处理”。 但是,“冷处理”绝对不是“不处理。” 以朱棣的性情,肯定会“秋后算账”,到时候就需要这些人的罪证了。 陈长生已经揣摩到了朱棣的这个意思,但却很难在事实上再找到那些人的罪证了。 “李公公,谷王府那边一直都是由马宁远马指挥的人在守着吧?” “是的。” 因为李芳人手不足,不得不使用一些当地的官兵来看守谷王府,其实基本就是马指挥手下的那些兵。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谷王府中对于马指挥他们那些人不利的证据早就已经被销毁掉了。 “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我才不在乎呢。”陈长生嘻嘻的笑着:“谷王为了造反,肯定聚敛了不少钱财。那么多金银珠宝,让马宁远看守着,就好像让老猫看守咸鱼,他必然会上下其手,天知道他捞了多少油水。不行,我得去看看……” 堂堂的钦差大人,竟然不关心自己的“本职工作”,而是对于谷王府的“金银财宝”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尤其还当着李芳的面直接说出来…… 李芳又不傻,立刻就意识到了点什么:“陈指挥,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办法?” “办法倒是想到了一个,不过也不晓得管用不管用,不过总要试一试才行。”陈长生嘿嘿的笑着:“我这个人,素来就爱钱,贪一点也不算什么吧?” 虽然还不知道陈长生到底要怎么做,但李芳已经知道陈长生准备拿谷王府的财物做文章了:“只要能办好万岁爷交代下来的事情,谷王府的金银珠宝随便你拿……” “好嘞。”陈长生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一声:“这可是李公公你说的哦,别到时候再说我贪墨钱财呦!” 当天晚些时候,陈长生就率领这一大群手下浩浩荡荡的去了谷王府。 谷王造反,他的府邸肯定要被查抄,这完全就是意料中事。 作为一个实权藩王,谷王的家底可真不是一般的厚实,光是查抄出来的金银玉器、翡翠玛瑙什么的,就堆积如山,更有数不清的房契、地契…… “谷王还真是奢靡无度啊。”望着那一大堆赤金、沙金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碗碟,甚至还有一座重达二十斤的七层金塔和一个几乎可以乱真的翡翠西瓜,至于说古玩字画什么的,那就更加数不胜数了。 陈长生随手拿起一副小巧玲珑的竖轴画卷,漫不经心的展开了:这是一副长约尺半,宽约七八寸的小作,画卷中大片大片的留白,仅仅只有右下角画了几枝桃花,指头之上还有一只喜鹊。 一直驻守在谷王府的马宁远马指挥赶紧凑了过来,笑着说道:“钦差大人真是好眼光,这是马钦山的《喜鹊登枝图》?” “马钦山?那是什么人?” “这个马钦山,乃是南宋宫廷画师,长于山水尤工花鸟,还是南宋四大家之一。”马宁远笑呵呵的说道:“这马钦山的画作,早就宋时就已经很有名了,当年的宋光宗、宋宁宗两代帝王,都酷爱他的画作。” “想不到马指挥不仅善于带兵,竟然还精通书画。” “钦差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陈长生毕竟已经鼓捣了那多的古董,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最基本的鉴赏能力:“马指挥,你看这枚葫芦形的印章,应该就是宋时宫廷的御用收藏章吧?” “钦差大人还真是博学多知,这宋帝宁宗的嘉泰仙葫印章,还有下面这个椭圆形的小章,则是宋帝理宗的专属印章。” 曾经被南宋皇帝收藏过的作品,价值肯定不菲,陈长生顿时见猎心喜,故意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这马钦山能位列南宋四大家,想必丹青技艺必然已经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但我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这幅画到底好在哪里,还望马指挥指教一二……” “好就好在留白。”这位马指挥用手指虚虚的掠过那副画卷:“这马钦山又名马一角,他的画作大多会有大片的留白,笔墨仅仅只是用在角落一隅而已。以斜横之态更加情趣盎然,尤其是这样的花鸟作品,有了这片留白意境一下子就上来了。” “再看这桃枝浓重古朴,桃花却是淡然典雅,浓淡之间足见功力,至于细节处的落笔和皴法,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见到钦差大人对这幅画兴趣浓厚,马指挥若是还不明白陈长生的意思,那就真的是智商有问题了。 马指挥笑道:“钦差大人慢慢赏玩,下官忽然想起还有点小事没有处理,容下官先告个退。” 在马宁远马指挥借故退下的同时,他还很懂事的朝着那手下的那几个小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全都退下去! 几个手下人早已经心领神会,马上就走了。 谷王府这么多好东西,钦差大人随便拿几件作为雅玩之物,根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 等所有人全都退下去以后,陈长生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顺手从怀中摸出一大沓子“信札”。 每个信札上都有类似于“王上亲启”“谷王敬启”的字样,而且几乎所有的信封上都有“密信”或者是“绝密”的标记。 随手把这些所谓的“密信”塞在抽屉底、床板下等等比较隐秘的位置,甚至还撬开了几块地砖,把几封“密信”塞了进去……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陈长生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捡起那副出自“南宋四大家”之手的《喜鹊登枝图》揣进了怀中,然后又随手拿起了几幅字画卷轴,好像拾荒佬捡拾废品一样,一谷脑的揣了起来…… 揣了好几幅名家字画以后,陈长生又拿起了几块金砖,看了看那个晶莹剔透的青玉香炉真心不错,干脆就用包袱裹了,然后了拎着这个沉甸甸的包袱堂而皇之的走出门去…… 望着衣服里头鼓鼓囊囊,手里还拎着沉甸甸大包袱的陈长生从房间里头走出来,不管是马指挥还是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抄家这种事,尤其是查抄王府,钦差大人要是不趁机大捞特捞一笔,那才真是活见鬼了呢。 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陈长生和李芳拿了点字画珠宝什么的物件,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从谷王府拿东西,而是为了塞点别的什么东西…… 陈长生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贪婪,甚至专门对马宁远说道:“马指挥呀,谷王聚敛了的这些财货全都是逆产,理应全部充公,我准备让手下的兄弟在仔细清点一遍,顺便重新登记造册,你没什么意见吧?” “钦差大人所言,下官自然竭力配合。” “好,好,好……”陈长生哈哈大笑着,朝着不远处的王大有等人招了招手:“兄弟们,你们和马指挥一起看管这些财货,顺便再好好的查一查,看看谷王还有没有什么私藏?夹壁墙啊,床底下呀,所有隐秘的地方一定要仔仔细细的查,不可以漏过任何一处地方。” 装模作样的吩咐了几句之后,陈长生就踱着四方步优哉游哉的离开了王府,静静的等待着好戏的上演…… 第331章 送礼的艺术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贴身的武弁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就在刚才,安北所的人从王府搜出了一大沓子密信,已经交给了钦差大人……” 伴随着“砰”的脆响之声,手中的茶杯瞬间掉落在地摔的纷纷碎碎,坐在马宁远马指挥身边的那个千户顿时大惊失色:“密信?什么密信?” “我也不晓得是什么密信,只是见到安北所的人从王府的地砖底下搜出了一大堆信札……”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事先没有发现这些个要命的信札?这下可好,前功尽弃呀……”一直以来都以为所有和谷王勾结的证据都已经被销毁,想不到还是被安北所的人给发现了,那个千户的脸色顿时就变得苍白,一点点的血色都没有活像是死人的肌肤,只有双眸还在闪动。 其他的几个人同样惊慌失措,一个个如同寒颤般哑然失声,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的首领——马宁远马指挥。就好像是一群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雏鸟正眼睁睁的看着满天翻滚的乌云,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惊雷在头顶炸响的那一刻…… “慌什么?”和这些已经被吓傻了的手下相比,马宁远马指挥则显得镇定了许多,他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那个贴身的武弁:“不要慌,仔仔细细的说下去……” “安北所的人发现了一大沓子密信之后,就把那些密信带回到布政使司衙门去了……” 听完了贴身武弁的陈述之后,马宁远马指挥面色阴沉如水,始终用指关节轻轻的敲打着桌面,发出的那一连串有节奏的“笃笃”声,仿佛直接在众人心头响起,让人忍不住的悚然而惊。 作为本地重要的军事将领,这些人全都和谷王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现如今谷王府的密信已经被搜了出来,大家的身家性命全都危如累卵…… “大人,要是这位钦差大人把咱们写给谷王的密信交给朝廷,可就全完了呀,赶紧想想办法……” “不要慌,不要慌。”虽然竭力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但马宁远马指挥说话的嗓音还是显得有些沙哑:“现如今,那些密信还在钦差大人的手中,这就说明事情还有得挽回……” “怎么挽回?” “这位钦差大人也不是什么清官,刚才我亲眼看到他从谷王府拿走了不少的财物。既然他爱财……”马宁云已经打定了主意,嗓音立刻就变得洪亮起来:“那就好说了……” 只要这位钦差大人有弱点,那就不难对付。 “马大人的意思是……送钱?”马宁远手下的那几个将领立刻就明白过来:“我们这就是准备金银钱财等物,就算是用银子砸,也要堵住陈长生的嘴巴……” “准备钱财已经来不及了,我必须立刻去见他。”密信都已经送到陈长生手中去了,根本就来不及慢慢的准备金银钱财,这事必须要快,而且是越快越好,马宁远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果断,毫不犹豫的说道:“来人,把我的那幅《牧牛图》取过来……” 最多只过了小半个时辰,马宁远就来到了布政使司衙门,来到了陈长生的面前。 “下官拜见钦差大人……” “马指挥?不必多礼。”陈长生似乎正在处理什么文件,见到马宁远到来,不动声色的把桌子上那些“信札”收了起来,但眼尖的马宁远还是看到了一小角…… 就好像没事儿人一样,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大声的打着哈哈儿:“马指挥这么忙,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马宁远似乎显得非常从容,从怀里摸出了那幅《牧牛图》,笑呵呵的凑了过来:“适才在王府的时候,见到钦差大人对于南宋四大家的书画颇有兴趣,刚好下官有一幅家传的《牧牛图》,特意拿过来给方家共赏……” “原本以为马指挥是一介赳赳武夫,想不到竟然还是个醉心书画的斯文人。”陈长生似乎对这幅《牧牛图》很有兴趣的样子,仔细的观看着这幅不到两尺的横轴画卷。 这幅《牧牛图》在南宋中期夏圭的作品,笔法极其简练,仅仅只用了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牧童骑牛的图画,尤其是那个躺在牛背上的小小牧童,憨态可掬传神极了。 仅凭这样的绘画功底,一眼就可以看出绝对是名家作品,这样的东西一般人仿不出来! “那夏圭与马钦山齐名,史称南宋四大家,卑职素来就将这幅家传的古画视若珍宝,原本以为这就是他的真迹,近些年来却有些怀疑了……”马宁远笑呵呵的所到:“众所周知,夏圭的画作最讲究的就是‘墨作双勾’,以笔法老道苍劲质朴为特点,下笔果断用墨淋漓。这幅《牧牛图》确实是轻勾淡染气韵清幽,虽然绝非凡品,但似乎和夏圭的画作有些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后人托名伪作,所以才拿过来让钦差大人帮帮掌掌眼……” 拿来送礼行贿的东西,尤其是给钦差大人行贿,怎么可能是伪作呢? 马宁远故意这么说,不过是个委婉的托辞罢了。 “对于书画,我也只不过是略知皮毛而已,真的看不出这幅《牧牛图》的真伪。” 马宁远呵呵一笑,脸上满满盈盈全都是谀笑的表情:“鉴赏古人字画,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钦差大人就慢慢的赏析好了。卑职知道钦差大人忙于公务日理万机,不敢耽误大人的正事,且先告退……” 马宁远留下了这幅《牧牛图》就要走,当然是把这幅名家书画送给陈长生的意思,但陈长生却不领情:“这幅画虽然好,终究是马指挥的家传宝物,留在我这里……万一有所损毁可就说不清楚了,马指挥还是带回去吧……” 听了这句话,马宁远就知道陈长生已经拒绝了他的“贿赂”,足以说明这件事非常非常的棘手。 马宁远当然不会就这么走掉,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做出一副“不大好开口”的样子,目光游离的看了看房间里的那些人。 陈长生随即摆了摆手,对房间里的那几个书吏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支开了所有人之后,房间里只剩下陈长生和马宁远二人。 “左右再无闲杂人等,马指挥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马宁远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倒在陈长生的面前。 按说,陈长生就应该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出几句“马指挥这是为何?”“马指挥快快请起”之类的客套话,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冷的看着马宁远…… “钦差大人,卑职在长沙为官,平日里难免和谷王有所接触……卑职真心不知那谷王阴藏谋逆之心,少不了有些失察之过,还望钦差大人帮忙周旋……” “失察之过?”陈长生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札”,又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马指挥,你说的可真轻松啊。带兵围困布政使司衙门,这也是失察之过?” 按照马宁远的说法,他根本就不知道谷王要造反,所以才遵从谷王的号令,这就是他说的“失察之过” 失察,仅仅只是一个过错,说破了天也就是重大过失而已,连犯罪都谈不上。 作为谷王手下重要的成员之一,而且他还有带兵围困布政使司衙门的“犯罪事实”,怎么可能一句轻描淡写的“失察之过”就可以避重就轻遮掩过去? 马宁远知道陈长生绝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他也没有那么天真。他不住的朝着陈长生磕头,磕的脑门上都是乌青一片:“卑职上有古稀父母,下有嗷嗷待哺之幼子,一家老小三十余口的性命,全都在钦差大人一念之间,万望钦差大人高抬贵手,赏卑职一条活路……” “高抬贵手?你说的可真轻松啊,附逆这种事也是可以高抬贵手的吗?” “附逆不附逆的,还不是钦差大人一句话的事儿?”马宁远马指挥弓背哈腰眼如弯月,极尽阿谀讨好之能事:“钦差大人说卑职是附逆贼,卑职就是附逆。钦差大人卑职是失察,卑职就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卑职一家老小三十余口的性命,还有长沙府一应官员的身家性命,全在乎钦差大人一言而已。” “你攀附谷王图谋篡逆,这不是附贼还是什么?你和谷王往来的信札就在我的书案之上,还有什么好说的?”陈长生先是厉声呵斥了他几句,然后又装模作样的发出了一声叹息:“但若真的把打你个谋逆的罪名,实实的也有些可惜,毕竟你曾两次参与北伐,先是血战金山,又奔袭七百里大战瀚海,确实战功赫赫,也是有功于社稷的。但这附逆的罪行……” 陈长生有意无意的看了看那副《牧牛图》,脸上挂着非常为难的表情:“可不大好办呀。”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 陈长生说的是“不好办”,而不是“不能办”,虽然仅仅只有一字之差,但含义却截然不同。 第332章 两箱珠宝 要是连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马宁远就真的白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 通过陈长生细微的小动作,马指挥立刻就明白了,赶紧说道:“卑职也知道这事不好办,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求钦差大人,事后还有一份人心孝敬钦差大人……” 仅仅凭借一幅字画,就想彻底洗白自己,如果马宁远真的这么想了,只能说明他的智商有问题。 这幅《牧牛图》,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试探陈长生态度的工具。 只要这位钦差大人能接受他的贿赂,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能用金银解决的问题,从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马宁远最大的期望就是:陈长生把那些密信当中和自己有关的部分扣留下来而不是送到京城交给朝廷,然后给自己定一个“失察之过”,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毕竟“失察”只是过错,无论再怎么重大的过错,和谋逆造反比起来都微不足道,就算朝廷有所惩罚,也不过是罚俸、训斥而已,最多贬个一级两级的也就能交代过去了。 更何况,马宁远及时“弃暗投明”,还曾经帮助李芳稳定局面,无论怎么说都有“戴罪立功”的事实,要是功过相抵的话,说不准还能保住眼下的职位哩…… “哪有你说的这般轻描淡写?”陈长生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这么大的事情,不斩几个人头,你以为能交代过去吗?” “这事好办,卑职早就替钦差大人想好了,到时候我推几个替罪羊出来……哦,不,是我卑职帮钦差大人找几个罪魁祸首出来,总要让钦差大人对朝廷有所交代,不能让钦差大人为难……” “马指挥呀,我与你无冤无仇,也不愿意和你为难,但朝廷里的事情,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一些……” “卑职明白,卑职明白,”马宁远不住的点着头,活像是一只急于讨好主人的哈巴狗:“无论是在朝廷还是在地方,都要上下打典左右活动……钦差大人能为卑职遮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自然不能让钦差大人再为卑职的这点小事破费……” 听了马宁远的这几句话,陈长生终于沉默了。 马宁远知道他已经动心了,正在权衡利害,所以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陈长生表态。 过了足足有一盏热茶的时间,陈长生才终于开口:“哎……谁让我心软呢,这事我可以帮着你办一办,但办成办不成的谁也说不准,你要记住,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卑职还是懂的,钦差大人就是卑职头顶的那一片天……” “好了,好了,你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钦差大人先忙吧,卑职告退。” 马宁远刚一回来,他手下的那些武官顿时就围拢上来,纷纷询问道:“大人,怎么样了?办成了没有?” “我早就说过,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儿。”此时此刻的马宁远,脸上再也没有了阿谀讨好的表情,就像是个正在看着鱼儿咬钩的渔夫一般,用满是不屑的表情说道:“什么狗屁的钦差大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贪财的黄毛小儿罢了。” 行贿与受贿这种事情,看起来好像是马宁远奴颜媚骨巴结讨好,而陈长生则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其实谁是鱼儿谁是渔夫,还真的说不清楚呢。 “只要他肯收礼,就算漫天的乌云也就散了。”马宁远慢慢的端起了眼前的茶碗,眯缝着眼睛说道:“只要那陈长生收了咱们的礼,就算是咬钩了……赶紧多多准备金子银子,什么值钱送什么,事不宜迟……” 又是一个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当李芳来找陈长生商量事情的时候,却赫然发现房间里摆着两个小小的木箱子。 这两个小木箱还真是精致,通体都用红油刷过,边角处还黄铜包裹。 “李公公,这两个箱子是马宁远刚刚送过来的,说是一些土特产……” “土特产?”李芳微微一笑:“我估摸着马宁远送的土特产,肯定不是什么山蘑、干笋、风鸡、腊鸭之类的货色,应该是黄白之物吧?” “李公公慧眼,确实是金银珠宝,李公公要不要看看?” “没必要看了。”李芳用脚丫子踢了踢那两个小木箱,发出“砰砰”的闷响,显然份量不轻:“他们为什么要向你行贿?” “因为我在谷王府发现了一点东西。”陈长生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一大沓子密信,恭恭敬敬的放到了桌子上。 从谷王府搜出来的“密信”,必然就是本地官员和谷王相互勾结的罪证。 面对如此重要的东西,李芳却面露狐疑之色:陈长生连长沙官员向他行贿这种事情都“打了报告”,这么重要的密信却直到现在才提起…… 李芳是何等心思缜密之人,立刻就意识到这里头必然有问题,但他却没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陈长生,希望他做出进一步的解释和说明。 “这事解释起来有些麻烦,还是请公公好好看着这些密信吧。” 面带狐疑之色的李芳随手打开了一封“密信”,从信封里抽出了“信笺”,但却当场就愣住了。 无论那些密信上写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但“信笺”上压根连一个都没有,完全就是一张白纸。 又打开了几封“密信”,里边装的全都是白纸。 稍一思量,李芳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老太监已经很久没有笑的这么开心过了,他不停的拍着大腿笑的前仰后合:“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机变百出的机灵鬼,想不到却能弄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怨不得马宁远会给你重金行贿,原来他们以为被你捉住了把柄,哈哈……哈哈……” “这一招引蛇出洞真是精妙,也够损的,反正我是想不出这种捉弄人的手段。” “那些人做贼心虚,才会向我行贿,要不是他们心中有鬼,干嘛给我送这么多金银珠宝。” “好了,我已经明白了,几张白纸就换了这么多金银珠玉,也就亏得是你才有这样的手段。”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还请公公示下。” “你是钦命的宣慰使,这事是你的首尾啊,没有请示我的必要了吧?” 陈长生收起脸上的笑容,站起身来面色肃穆的朝着李芳行了个礼:“公公说笑了,长生虽然愚钝,也是个知道轻重的,从来就不敢自作主张……” 从表面上看起来,陈长生这个钦差大人比李芳这个钦命内使要高出一个大的级别,但李芳是朱棣身边的人啊,孰轻孰重这还用说吗? 李芳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过了好半天才摆了摆手,示意陈长生不必如此的郑重,但却没有接陈长生的这个话题,反而用自言自语的腔调漫不经心的说了一些看似无关的题外话:“长生啊,现在的你酷似当年的我,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早在万岁爷还是北平藩邸之时,我就已经在万岁爷身边服侍着了,那个时候我只不过是个洒扫的杂役内宦……” “说句大不敬的话,万岁爷的脾气不怎么好,这么多年以来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我却始终留在万岁爷的身边,深得万岁崇信,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陈长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聆听着。 李芳马上就给出了答案:“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本事,也不懂得那些揣摩圣心的门道儿,只是无论大事小情都不会对万岁爷有任何隐瞒。万岁爷说了,这就是最大的忠。” “你没有对我隐瞒,这也是忠。”李芳站起身来,仿佛一个慈祥的老者在教导家里的晚辈一般,说的语重心长:“我是万岁爷的奴婢,你是万岁爷的臣子,其实都差不多。” “你我这种人,无法比肩那些开国元勋,也做不出什么惊天伟业,无非就是本着谨小慎微的心思,尽可能的做好一些份内的事儿。只要有这份忠心,就算是偶尔犯些小错亦是无心之失,就比如说你吧……” “你这个人,远远谈不上完美,虽然有些贪财好色的小毛病,还喜欢耍点小聪明小手段,但只要有这份忠心,必然少不了一份大好前程。好好干吧……” “长生多谢公公提点,公公的金玉良言,长生铭刻于心。”陈长生看了看脚下的那两个小箱子:“这些都是长沙官员贿赂我的,就交于李公公……” “那人钱财与人消灾,你拿了人家的钱,还没有给人家办事呢,我怎么好收走?”李芳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之意,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这两箱子土特产就算是赏给你了。” “长生谢公公厚赏。” “不用谢我,”李芳迈步就往外走,“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就要留在谷王府了呢。我可不想欠你这份人情,而且这趟差事你又出生入死,就算是拿点好处也算不了什么,这点人情世故我还的懂的。” “再次拜谢公公。” 第333章 你是贪官? 摆在房间里的这两个小箱子,看起来是那么的突兀,就好像案板、菜刀等厨房用具突然出现在卧室之中,或者是笔墨纸砚之类的文房用具摆到了厨房里,无论怎么看都很不协调。 桃儿习惯性的拿起了那两个小箱子,准备挪动一下位置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这小小的箱子竟然如此的沉重,一只手竟然没有能够拎起来。 什么玩意儿这么沉甸甸的? 桃儿下意识的掀开了箱子盖,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 第一个小箱子里整整齐齐的码放着黄澄澄的金锭,约莫有二十几块的样子,在灯火的照耀之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金子,就好像街边的乞丐突然看到了龙王爷的宝藏一般,顿时感觉口干舌燥心头突突狂跳,嘴唇儿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就好像半截木头桩子一样愣愣呆呆的戳在那儿了…… 发了一会呆之后,她又鬼使神差般的打开了第二个小木箱:箱子里海海满满,全都是金银珠玉珍珠玛瑙或者是金贵的首饰等物。 桃儿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这些金银珠宝,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慢慢的盖上了箱子盖,费力的把这两个小箱子拖到了卧室里头,小心翼翼的藏到的床底下,然后用一种几乎要窒息的口吻对正在洗脚的陈长生说道:“老爷,你……你做了贪官么?” “贪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奴婢已经看到了这两个箱子里头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别人送给你的贿赂吧?” “对呀。” “老爷……”桃儿立刻就急眼了:“你怎么能做贪官呢?你怎么能收下人家这么多金银珠宝?此事干系到谋逆造反,若是收了这样的赃钱,万一走漏了风声,被李公公知道了,李公公一定会告诉皇上,那是要被杀头的呦,赶紧给人家退回去吧……” 看着桃儿那畏惧的眼神儿,立刻就被她的天真给逗笑了,哈哈大笑着捏了捏她那粉嫩粉嫩的脸蛋儿,说的云淡风轻:“桃儿,连你都能懂的道理,老爷我会不明白吗?” “你以为刚才我和李公公说了些什么?就是说这个事情哦。” “李公公知道这事儿?”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了也就等于是皇上知道了,而且吧……这些金银财宝也不全都是贿赂,我拼着性命办好了谷王的事情,连李公公都是说拿这些东西不算什么呢。” 听了这话,桃儿顿时就放心了,赶紧拿了一方柔软的毛巾,蹲下身子帮陈长生擦拭着湿淋淋的脚丫子:“要是这么说的话,这两箱子宝贝就算是李公公赏下来的,也就等于是皇上赏给老爷的,是不是这样意思?” “桃儿你可真聪明。” “这么多金银珠宝,也不晓得能值多少钱,要是拿去买米的话,怕是几辈子都吃不完呢。”桃儿早已眉开眼笑,昂起头来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陈长生:“还是老爷有本事,一下子就赚了这么多……” “桃儿,喜欢这些个东西么?” “老爷说笑了,金银财帛哪个不喜欢?” “既然喜欢就收起来吧。” 桃儿很乖巧的找来了两把铜锁,小心翼翼的把那两个小木箱上了锁,然后又把钥匙递给了陈长生。 “你干嘛要把钥匙给我?” “这是老爷的东西,自然要给老爷保管。” “我让你收起来,就是赏给你的意思。” “赏给我?”桃儿已经彻底傻眼了,她的脑子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么多,全都赏给我?” 桃儿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平日里三奶奶偶尔也会给她十文八文的打赏,逢年过节的时候小慧儿妹子也会给她些赏钱,充其量也就是几十文而已,最多能有俩银豆子就已经可以让桃儿高兴好几天了呢。 就别说桃儿这种买来的丫头了,就算是三奶奶那种堪称国色天香自幼就接受训练的一等美女,也不过价值一千多两而已。 这么一箱子金砖,少说也有几十斤吧?还有那一箱子珠玉翡翠名贵首饰什么的,就算是把桃儿本人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连个零头都不值呢。 若是用这些银钱去买桃儿这样的丫头,也不晓得能买多少个呢。 桃儿还是不敢相信,她的神态变得极不自然,连讲话的声音都在哆嗦着呢:“老爷……你……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你看老爷我象是在开玩笑吗?”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这次你跟着我出来,也是出了力气的,尤其是在云阳客栈一战当中,竟然代替我冒险前冲,你的忠诚老爷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再者说了,你已经伺候过我了,已经是我的女人,老爷我总不能一直让你做通房丫头吧?这些就算做是赏给你的私房钱,以后也好置办些产业,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灯火的照耀之下,桃儿的脸色变得酣红,就好像是吃了几大杯酒之后泛起的红晕,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锁定了陈长生,整个人好像狂风中的小树苗一样剧烈颤抖。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明显是想要说点什么,却有不知应该如何开口,猛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抱住陈长生的小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上了呢?” “奴婢……奴婢是太高兴了,奴婢没有哭。”桃儿昂起粉嫩粉嫩的小脸儿,仰视着陈长生,泪中带笑的模样仿佛梨花带雨又好似芍药笼烟,真是我见犹怜:“老爷对奴婢可真是太好了,即便是奴婢即刻就死了,也是心甘的……” “说什么死呀活呀的,多不吉利哦。”陈长生捏了捏她的小脸儿:“老爷我还想你多伺候几年呢,可舍不得让你去死。起来,赶紧起来,别跪着了……” 陈长生赏了桃儿大笔的银钱,还说要给她置办产业,也好让有安身立命的基础,这样的待遇基本上已经和三奶奶差不多了。 桃儿本就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陈长生这么做就是把她“提拔”到了和三奶奶相同的高度,桃儿还能不明白吗? 要说桃儿这个人,虽说比三奶奶更加年轻,但她终究只是丫头罢了,她的样貌不及三奶奶精致,身段也没有三奶奶那么玲珑,但却胜在忠诚质朴,尤其是在云阳客栈一战当中,为了保护陈长生竟然不惜以身犯险,这就是最大的可取之处。 虽然桃儿也曾无数次的期望能够得到老爷的宠爱,但她做梦都不敢想老爷会把她宠到这种程度! “老爷对奴婢这么好。”桃儿的眼睛里噙着泪水,紧紧的握住了陈长生的手,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倘使奴婢辜负了老爷,便让老天爷降下天雷生生的将我劈死。” “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陈长生笑道:“桃儿,虽说你是买来的丫头,但在老爷我的心目当中,无论多少金银珠宝,都没有你更加重要。你也要记住这一点,人,永远都比钱更重要。” 桃儿并不是三奶奶那种冰雪聪明的女子,她并不能完全领会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但却知道了陈长生对她的看重,愈发感动的一塌糊涂,热泪再次夺眶而出,似乎还想再说几句感恩戴德的话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干脆抱着陈长生的脑袋就亲吻了起来…… “好了,好了,真是个笨丫头。”陈长生笑道:“亏你还是秋娘房里的丫头,平日里也见过老爷和秋娘亲热的情形,怎么也个肥嘴儿都不会亲呢?好像小母鸡啄米一样弄的我满脸口水……” 陈长生的调侃,顿时就让桃儿羞的无地自容,钻进陈长生怀里扭扭捏捏,低声的呢喃着:“桃儿就是笨,不如三奶奶那般能把老爷伺候的舒舒服服……” 陈长生拦着她那纤细而又匀称的腰肢,慢慢的朝床铺移动。 桃儿早已食髓知味,赶紧爬上床去,万般殷勤的把被褥铺展开来,然后以麻利而又熟练的动作解开了陈长生的衣衫,伺候着他钻进了被窝才半跪半趴的凑到他的耳边,羞羞答答的低语道:“奴婢出了一身的臭汗,这就去洗洗干净,老爷稍候片刻,等奴婢把全身上下都洗的白白净净了,再来伺候老爷……” 桃儿活像是一只受惊的鸟雀般飞快的跑开了,很快就听到一阵淅沥沥的水声。 没过多久,一个光溜溜的身子就爬上了床,撩开被角钻了进来。 刚刚洗浴过的桃儿美目含情吐气如兰,仿佛出水芙蓉一般清秀,却又平添了几分魅惑,软绵绵能让所有的热血男儿陷于其中:“以前在三奶奶房里的时候,每次三奶奶用那蚂蚁上树的花招儿,都能把老爷伺候的 很舒坦。奴婢虽然没有三奶奶那般精通,好歹也见过几回,想要学一学三奶奶的招数……可以么?” “蚂蚁上树?我最喜欢那一招了,刚好看看桃儿的本事,有没有得到三奶奶的真传。” 漫天星斗,月色朦胧,宁静而又安详的夜色似乎也变得淡息了几分…… 第334章 你捞的太多了 一进八月,便有了秋意,尤其是在傍晚时分,当那团灰白色的雾气笼罩上来的时候,湿漉漉的水汽当中竟然有了几分淡淡的微凉。 陈二毛站在门口的老树下已经有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了,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走进陈长生的房间。 作为安北所这个系统当中最年轻的成员,虽然陈二毛已经算是个小小的朝廷命官了,但脸上的那一抹稚气终究显得还是太年轻了些。他在陈长生的门口晃悠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打定了主意迈步进门…… 当陈二毛走进来的时候,陈长生正躺坐在摇摇晃晃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旁边那个俊俏的小丫鬟桃儿正在帮他捶腿呢。 “陈大哥……” 只有陈二毛才用这样的称呼,陈长生根本就没有睁眼就知道是他来了,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是二毛啊,有什么事情吗?” “没……也没啥事儿……就是……就是过来想对陈大哥道一声谢……” “道谢?”陈长生还是没有睁眼,甚至连讲话的语气都依旧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你给我道什么谢呀?” “我……我来安北所当差已经差不多两年了,一年零十个月吧……”陈二毛这个小伙子,从来就不是那种伶牙俐齿之人,说起话来显得磕磕绊绊词不达意:“当初我能到安北所当差,就是因为和孙指挥沾亲带故的缘故,其实我也没啥本事……” “……还记得那是在建文朝的时候,我第一次潜入京城办差,若是陈大哥帮忙,说不得我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呢……” 虽然现在的陈二毛依旧青涩而又稚嫩,但说起当年的那些往事,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的笑了。 “后来孙指挥外放出去,陈大哥做了指挥使,对我依旧十分关照。虽说我只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这一年多以来也着实捞了不少,不仅讨了老婆,还给老家的父母置办了宅院和田地……” “不瞒陈大哥,我手头上已经积攒了一笔银子,后半辈子都吃喝不愁了呢,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很知足……” “二毛哇。”陈长生似乎很享受桃儿给他捶腿的那种感觉,他仍然没有睁眼:“你这个家伙,从来都不善言辞,也没有那多的鬼心眼儿。我知道你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家长里短的废话,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用不择兜圈子。” 陈二毛这个家伙确实还不够成熟老练,他竟然嘟囔了一句:“陈大哥,有些个话儿,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能不能……能不能让桃儿姑娘先回避一下,因为我不想让她听到……” “好的,好的。”陈长生随口说道:“桃儿,你先退下去吧,我想听听二毛这小子到底想说出些什么。” “是,老爷。” 乖巧的桃儿很恭顺的退了下去,临走之前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咱们两个了,有什么屁赶紧放,别憋坏了你。” 陈二毛原本还犹豫应该如何开口,陈长生的一句笑骂顿时就让他感到格外的亲近,连措辞都懒得斟酌了,直接就开口说道:“陈大哥,你已经捞了不少银子,该收手就收手吧,千万别惹出什么是非来,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听这种话,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陈长生捞钱,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安北所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哪个不捞? 不过呢,安北所的人捞钱也是讲究规矩的,什么样的钱可以大捞特捞,什么样的钱绝对不能碰,大家全都心中有数:该拿的钱一文钱都不会少拿,不该拿的绝不染指。 而且,安北所捞钱素来就不是某个人的贪污行为,而是一种集体行为:按照功劳的大小品级的高低,谁应该拿多少早就已经形成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这套规则早在孙成岩时代就已经成型了。 当官的拿多少份额,办差的拿多少,大家全都心中雪亮。 但陈二毛却专门拿这个说事,连陈长生都觉得有些奇怪,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陈长生眯缝着眼睛打量着陈二毛,这让陈二毛感到很不舒服,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内心当中最真实的想法:“陈大哥,我不知道你不愿意听这种话,我也不该说,但我真心是为了陈大哥好……” “别他娘的废话了,絮絮叨叨像个女人一样,说了半天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呢,直接说重点好不好?” 直接当面指出陈长生这个“老上司”捞钱的行为,但陈长生却并不恼怒,这让陈二毛愈发的胆大了:“我想说的是……陈大哥想捞点银子不算个啥,但咱们这是在长沙府啊,而且陈大哥也做的太明显了,虽然上上下下都是咱们自己的弟兄,毕竟还有李公公的人看着呢,万一被李公公知道了你收受贿赂的事情,那可就糟了呀。” 收受贿赂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 自从上一次陈长生收下了马宁远马指挥的那两箱子金银珠宝之后,本地的官员就好像嗅到了腥臭味道的绿头大苍蝇一样,争先恐后的来给陈长生送“土特产”。 每日里都有乱七八糟的官员来给陈长生行贿,搞的好像赶庙会一样热闹,甚至已经到了半公开的地步。 毕竟陈长生从谷王府搜出了那么多的“密信”,本地的官员谁也不知道那些密信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既然陈长生这位钦差大人贪财,干脆就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来行贿,无非就是打着“破财免灾”的算盘罢了。 身为钦差,收点贿赂也算不了什么,但这毕竟是干系到造反谋逆的大事啊,而且陈长生还做的如此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偏偏李芳李公公也在长沙府,若是被他知道了,必然是一场天大的麻烦。 陈长生的这一身荣华富贵,是他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换回来的,若是因为钱财犯了事儿,绝对是因小失大,太不值得了。 “看你这个样子,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 陈长生满不在乎的态度,让陈二毛愈发的担心了,他甚至已经十分的焦急了:“陈大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千万在意呀,毕竟我们……我也不希望你栽在银子上头。” “你小子脑子里根本就藏不住事,也不是善于扯谎的人。”陈长生再次做出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漫不经心的说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王大有、康丰年他们那些老滑头让你来对我说这些话的吧?” “嗯呐。”陈二毛确实不会撒谎,“王副指挥和康副指挥他们,看你最近这几天收的贿赂太多了,弟兄们都在为你捏着一把汗,但他们又不敢对你说,怕得罪了你惹了你的不高兴,就让我来提醒你一下。” “二毛啊,你能在这个时候提醒我,我很高兴,说明你小子是真心在为我考虑。” 陈长生慢慢的从躺椅上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陈二毛:“但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你也不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连你小子都能明白的道理,我会不明白吗?”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王大有、康丰年那样的老狐狸,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可惜陈二毛还是太年轻了些,看不透官场上的这层迷雾。 “连你们都知道有李公公的人在会收敛一些,我能不知道吗?你太小看李芳这个人了……” “陈大哥,你是意思是不是说……”陈二毛只是稚嫩,而不是傻,他已经隐隐的明白了点什么,只是还不敢确定罢了:“李公公早就知道这个事儿?” 陈长生根本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遥望着窗外的夕阳:“二毛啊,你看到了西边的那一片红烧云了没有?红的好像血一样……”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二毛终于赶到了一抹萧然肃杀的气息,他怔怔的看着陈长生,脸上竟然渐渐的浮现出一抹欢喜的神色:“陈大哥,刚刚我进来的时候,见到你躺坐着,还有桃儿姑娘帮你捶腿,完全就是一副享受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被金银和女人消磨了棱角呢。现在我又感觉到了陈大哥的锋芒和锐气,就好像当年你潜伏在京城里的情形一样……” “别他娘的拍马屁了,赶紧滚你的吧。” 就在陈二毛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陈长生又突然喊住了他:“等一下。” “陈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你告诉王大有、康丰年他们几个,赶紧把到手的油水全都弄回去。”陈长生并没有看陈二毛哪怕一眼,而是依旧望着窗外那片通红如血的火烧云:“咱们的差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了,朝廷应该也腾出手来了,局面马上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剧烈变动……” “什么变动?” “不要多问,照我的吩咐去办就好了。” “是。” 花团锦簇的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季已经到来,是时候为满目萧然的肃杀之秋做准备了…… 第335章 夜雨潇潇 绵绵密密的秋雨一直从拂晓下到黄昏,仍然没有止歇的意思,以往的闷热早已经一扫而空,天气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凉爽起来。 虽然已经早早上的换上了秋装,也只能勉强抵挡阵阵凉意。 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垂钓的天气,但李芳李公公还是撑起了一柄巨大的油纸伞,蹲坐在湘水岸边的大石头上,目不转睛的望着被雨水打的支离破碎的水面…… 当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之时,李芳根本就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鹏护卫特意弄出来的动静,要不然的话,以鹏护卫的身手,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来到李芳的身边。 “万岁爷有消息来了?” 披蓑衣戴斗笠的鹏护卫取出一根鱼竿,和李芳并肩而坐,看起来就像是个两个垂钓的山野之人:“有消息了。” 只要有消息就好。 至于是什么样的消息,李芳根本就不用问也能知道个大概:无非就是从带领少量朝廷精锐人马,然后从江西、南阳等地调兵,镇住湖广的局面,杀一批黜一批,彻底清洗湖广官场,然后再委派一个文臣出任布政使…… 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干的。 陈长生那个和宣慰钦差,还有李芳这个钦命内使,其本质都是一回事,无非就是为了稳住局面而已。 现如今,局面已经渐渐安稳下来,朝廷也腾出了手,马上就要“秋后算账”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用不了多久,湖广就会掀起大案,到时候一定会杀的人头滚滚。 但有一个人是万万不能动的——周铎周大人。 虽说周铎周大人是谷王的岳父,而且在湘西一带影响力极大,按说就应该想方设法的把他拿下,但朱棣首先是一位君主,然后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大局比一切都重要。 所以,对于这位职位不高但却影响力深远的周铎周大人,朝廷不仅没有任何惩处,反而特意让李芳亲自上门抚慰,并且升了他的官职:授湘西水务总督之职,加工部侍郎衔。 工部侍郎,正经八百的堂堂三品朝廷大员,但“加衔”则是另外一个概念。 在明朝的历史上,不要说“加侍郎衔”了,就算是“加尚书衔”都不知道有多少。“加侍郎衔”并不是说真的去做工部侍郎,而是一个头衔而已,虽然可以享受同等于的待遇,但却和权力没有任何关系,差不多就相当于是“荣誉称号”的意思。 这位被湘西各族百姓奉若神明的周大人,朝廷给他安排的真正职务则是“湘西水务总督”,并且专门为他设立了水督衙门和一大堆属官,其实就是让他去治理江河去了。 周铎周大人的威望实在太高,连朝廷都不敢轻易动他,干脆就给了他一个风光体面的空洞头衔,然后让他治理水患。刚好可以充分发挥影响力,动员湘西各族百姓做点修行水利防灾救灾的工作。 此举虽然就是一种变相的处置方式,但却开了一个先河:后来不归属于地方官府管辖的河道总督、总河大臣兼提督军务,就是因这位周铎周大人而起,当然那已经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安北所的人……”虽然安北所已经升格成了安北卫,但鹏护卫还是习惯性的使用“安北所”这个老旧称呼:“光是在查抄谷王府的时候,就捞了不少的油水……” 借着给朝廷办差事的机会捞油水,才安北所的“传统技能”,这一次他们表现也没有让人失望:金银珠玉,名贵首饰、绫罗绸缎、各种名贵药材、香料等等物品,就装满了一条船。 那条“满载而归”的“发财之船”在昨天晚上偷偷摸摸的进了洞庭湖,现在应该已经进了长江,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京城的“安别所总部”。 “雨过地皮湿,油过就粘手,历朝历代从来就没有变过。”对于安北所捞钱的行为,李芳李公公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甚至已经习惯了:“这么大的案子,谁没有趁机捞点好处呢?也就只有你我二人……” “我手下的那些人,估计也捞了不少。”李芳出神的望着水面:“水至清则无鱼,万岁爷早就说过,有忠心能办事就好,真要是细细的追究起来,普天之下也就没有可用的官员了。” 无论是秦汉还是唐宋,以至于后来的元明清,只要是官员就没有不贪的,这句话可能说点绝对,但基本无误。而且大明朝官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就算是养活一家老小都很艰难。但每个官员都过着非常体面的生活,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还用说吗? 即便是心坚如铁的鹏护卫,面对这种状况也只能苦笑:“连太祖爷都改变不了的事情,咱们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朝廷官员不是圣人,哎……” 李芳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来,随手递给了鹏护卫:“这是那陈长生刚刚交给我的,你看看吧。” 这几页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是陈长生收受贿赂的详细清单:什么样的官员送了什么样的礼物,全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陈长生说,他收受的这些贿赂,一文钱都没有动过,全都封存起来,随时准备交给朝廷。”说着说着,李芳就笑了:“也就马宁远送他的那两箱子金银入了私囊,不过那已经得到了我的允许,毕竟就算是真的牛马,也得添一把精料才有力气干活……” 鹏护卫这个人,极少对别人做出任何品评,但却很罕见的在李芳面前夸赞了陈长生几句:“这个陈长生,还真是谨慎,他把这份清单给了李公公你,就算是让朝廷知道了,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缜密心思,还真是不容易呢。” “金银财帛动人心,他又有贪财好色的毛病,面对这么多的财物,他不是不想贪,而是不敢贪。”李芳呵呵的笑着:“万岁爷派我来是什么意思,他能不懂吗?” “有敬畏之心就好。”鹏护卫看了看纸上的内容,不禁冷冷一笑:“金砖十方,青色银一百锭,麝香十五斤……光是一个五品的佥事就能送这么多礼,连我都觉得触目惊心!” 话音未落,漂在水面上的浮子微微震颤了几下,李芳却好像没有看到似的,又稍稍等了片刻,确认水下的鱼儿已经把鱼饵吞下去之后,才猛然出手拉起钓竿…… 一尾活蹦乱跳的青鳞立刻被钓离了水面,有条不紊的这条肥大的雨儿从鱼钩上摘下来,李芳呵呵一笑:“鱼儿呀鱼儿,若不是你贪嘴,又怎么会上钩呢?” 李芳根本就不缺这口鱼肉,所以并没有把鱼儿收入鱼篓,而是直接扔回到了水中,继续放杆垂钓…… 夜幕已经渐渐降临下来,秋日的雨水依旧下的绵绵密密,面前的青石反射着幽幽的水光,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 “这雨水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真让人恼火。” “李公公的腰腿又疼了吧?其实我的腿也在隐隐作痛。”鹏护卫揉着自己的膝关节说道:“如同你我这把年纪的人,全都有寒腿的老毛病,一到阴雨天气就酸疼的厉害……若不是万岁爷交代下来的差事,我也不想来到这湖广之地,我也想着在京城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呢。” “京城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么安稳。”李芳遥望着弥漫在水面上的那一大团仿佛薄雾般的水汽,微微的摇着头:“太子和汉王的事情……不消我说你也是知道的……太子性情沉稳,汉王却又过于强势,这一次兵不血刃平定湖广,按说汉王也是有功的,只怕他又要居功自傲……哎……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情……” 太子和汉王,虽是嫡亲兄弟,但皇家哪有那么多亲情可言? 想当初,虽然太子奉命留守北平确实是有大功的,但汉王朱高煦跟随朱棣东挡西杀,表现的格外抢眼。从年轻时代就带兵出身的朱棣很喜欢悍勇的汉王,甚至曾经当众说出“此子似我”的话语。 偏偏那些个靖难功臣大多围绕汉王打转转,真要是仔细计算的话,汉王的实力并不必太子弱多少,在某些层面上,甚至已经凌驾于太子之上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这种事情,显然不适合拿出来讨论,就在李芳慢悠悠收起渔具的时候,身边的那位鹏护卫早已经用无比敏捷的动作收拾好了一切:“李公公,我得先行一步了……” “回京城?” “是的。” “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至少我们的差事已经办完了。”鹏护卫的话语中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情感波澜,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我刚刚得到消息,朝廷已经派遣了方面大员来主持湖广的局面,最迟不超过本月底,你们也就可以回京复命去了,早些做准备吧。” “知道了。” 淅淅沥沥的细雨当中,李芳和鹏护卫离开了河边,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越来越苍茫的夜雨之中了…… 第336章 长颈鹿琥珀 二十九,乙未日。 虽然已经过了戌时,西边的太阳却迟迟不愿意落下,依旧恋恋不舍的挂在天上。漫天的晚霞把天空变成了美丽的半透明状态,就好像是一块巨大的被油脂浸润过的薄薄纸片,满眼都是一片艳丽的酡红。 “桃儿姑娘,陈指挥还没有回来?” “老爷在后晌的时候回来过一趟,酉时前后又被制置使大人请了过去,说是要商议什么事情,匆匆忙忙就的走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哩。” 朝廷派到湖广的“制置使”竟然的老公爷徐增寿,对于这个安排,谁也没有感到意外。 虽说湖广的局面已经安稳下来,但还有很多善后事宜需要去做。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朝廷都会派遣一位德高望重能够压服各方的朝廷重臣过来收拾局面,而老公爷徐增寿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徐增寿本就是深得朱棣信赖的皇亲国戚,又是三朝元老,无论身份还是资历亦或是威望,都已经足够了。 其实吧,大家全都心中有数,老公爷徐增寿的这个“制置使”不过是一个临时的任命,他就是来湖广善后的,算是一个过渡性的人物,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朝廷的正式官员所取代。 不论如何,老公爷徐增寿一来,就预示着陈长生和李芳他们这一波人的使命已经完成,马上就可以回到京城去了。 “我估摸着老爷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要是康副指挥找老爷商量公事的话,还是明天再说吧。” “不,不,我不找陈指挥。”康丰年笑嘻嘻的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桃儿面露吃惊的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找我?康副指挥是拿我开玩笑的吧?我能办得了什么事情哦?” “桃儿姑娘办的事情还小么?”康丰年指着自己的左臂说道:“想当初,咱们在云阳客栈的时候,桃儿姑娘顶着密集的弓箭攒射,和兄弟们并肩作战,那份勇气和决绝,真让兄弟们好生钦佩……” “后来咱们去了黑彝人的寨子,又是桃儿姑娘照料多加照料。” 想当初,康丰年左臂中箭,桃儿经常帮他清洗伤口涂抹药膏,顺便照顾众人的饮食。 “咱们都是自己人,光是说几句感谢之类的客套话也没意思。”康丰年掏出一方手帕,笑嘻嘻的塞到桃儿手中:“这一次来湖广,兄弟们全都捞了不少油水,总不能让桃儿姑娘两手空空白忙一场,我这里有几样的小物件,送给桃儿姑娘拿着玩……” 手帕里头包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有一对珍珠的耳环,一条金丝缠环的金项链,一根凤凰衔珠的发钗……总之全都是女子常用的饰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对琥珀的腰坠子。 “这……康副指挥……我,只是个婢女,怎么敢要你的东西?” “什么婢女不婢女的,既然咱们在一起同生共死过,那就是兄弟姊妹的关系,反正这也是从谷王府里顺出来的东西,我留着也没啥用,还不如送给你呢。” 这些东西虽然全都是名贵的金珠打造而成,但却玲珑小巧,说值钱吧也不怎么太值钱,说不值钱吧也绝对不寒酸,作为馈赠给女孩子的礼物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 见到桃儿还在犹豫,康丰年故意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怎么?嫌我送的东西不好?” “哪里哪里,既然是康大哥送的,那我戴上呗。” 桃儿笑嘻嘻的把这些金银首饰佩戴在身上,但那一对琥珀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康大哥,这琥珀是干啥用的哦,这里头还有个蝎子,蝎子是毒物,这东西是干嘛用的哦?” “没见识了吧?”康丰年哈哈大笑着说道:“在所有的这些物品当中,就属这对金蝎琥珀最有用了。” 琥珀,大多是金黄或者黄褐色,而两枚琥珀里头全都有一只蝎子,所以美其名曰“金蝎”,蕴含着“辟邪”的寓意。 “蝎”与“邪”同音,所以人们都相信佩戴了这么东西就可以起到“辟邪”的作用。尤其蝎子性属阴,最适合作为女子随身佩戴之物。 “还记得上次你走夜路的时候被吓的哭哭啼啼的样子么?”康丰年笑道:“只要身上戴了这一对辟邪金蝎,什么妖魔鬼怪邪祟之物,都不敢靠近你身旁三尺之内,以后走夜路的时候就再也不怕了。” 佩戴了琥珀金蝎,就可以驱散邪祟妖魔,这种说法虽然就是典型的封建迷信,但却很有市场。尤其是对于胆小的桃儿来说,这东西确实有着非常好的“实用价值”! “那……那就多谢康大哥了。” “咱们谁跟谁呀,桃儿姑娘先忙吧,我也得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所有人全都知道湖广的这趟差事已经到了尾声,马上就要离开了,都在收拾行囊准备启程返回京城呢…… 无论夕阳再怎么不情愿,终究是要沉没下去的,当康丰年从桃儿房间里头出来的时候,西边的灿烂晚霞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一片,远处的山河和近处的房屋都是慢慢的黯淡下去,从各家各户升腾起来的袅袅炊烟,还有栖息在枝头的暮鸦,都是彰显着黑夜的降临…… 秋夜微凉,天高露浓。 一直到了亥时中刻前后,出去办理公务的陈长生才终于赶了回来。 桃儿就象是个殷勤的小妇人:“老爷很累了吧?奴婢这就去伙房准备饭菜……” “我在外头吃过了,不用忙活了……”见到桃儿身上新增的几件首饰,陈长生微微一笑:“这对耳环不错呀。” “在康副指挥送的。”首饰是所有女孩子都无法拒绝的诱惑,桃儿也不例外,她故意凑到陈长生面前用炫耀的口吻显摆着:“老爷瞅瞅好看不好看。” “当然好看。” “康副指挥还送是我一对辟邪金蝎呢,说是可以辟邪。” 原本以为康丰年送给桃儿的“辟邪金蝎”就是纯金打造的小物件,想不到却是一对琥珀。 “老爷,这一对辟邪金蝎应该很值钱吧?” 值钱? 别逗了。 这玩意根本就不值钱,也就是一个“辟邪”的噱头而已。 琥珀这东西……很难用值钱或者不值钱来做直接的评判:因为这东西的质量相差太过于悬殊,有些根本就是论斤来卖的。 琥珀这玩意,本就是上古时期的松柏树脂形成的“化石”,很多药店都有出售——通常情况下,质量低下或者是成色不好的琥珀会被直接碾碎成为粉末。虽然这东西的药用价值不大,但因为其本身的结构,可以起到很好的物理止血作用,会被作为金疮药或者是止血散的原料药使用。 那些成色好的琥珀,当然比较值钱,尤其是里头包裹了小虫子的琥珀,价值还会翻倍甚至翻几倍,但也就那样了,绝对谈不上什么顶级的奢侈品。 康丰年送给桃儿的这一对“辟邪金蝎”琥珀,色泽金黄,内里还包裹着完整的蝎子,看起来好像精巧绝伦是最顶级的货色,其实越这样越不值钱。 众所周知,松柏的汁液凑巧滴落在小虫子的身上,才会形成这样的“虫珀”,但那毕竟是天然形成的物品。真正的天然“虫珀”绝不可能这么精美,那只蝎子也不大可能刚落出现在琥珀的正中心位置上。 在琥珀形成的过程中,里边的小虫子一定会奋力挣扎,进而留下挣扎的痕迹,但这一对“辟邪金蝎”琥珀里头的蝎子却栩栩如生,摆明就是人工制品。 人工制造琥珀,几乎毫无技术难度可言。 随便弄两只风干的死蝎子,再用松脂包裹,然后打磨加工也就可以了。 郭德纲曾经说于谦的家里有“长颈鹿琥珀”,这虽然是夸张的相声桥段,但是单纯从技术上来说,一点点的难度都没有。 除了“辟邪”的心理安慰作用之外,这一对“辟邪金蝎”琥珀真的没什么价值,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稍微上点档次的小饰品而已,差不多就相当于后世的手串什么的那个意思吧。 不过终究是康丰年的一番好意,陈长生也没说什么——他对这种人工制成的小玩意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 但桃儿却把这东西当成了非常稀罕的“宝贝”,一边得意洋洋的把玩着,一边笑嘻嘻的说道:“奴婢跟着老爷出来了这么久,杏儿妹妹肯定早就想我了,而且想的不行。等回去之后,就分给杏儿一只金蝎琥珀,让她也高兴高兴……” 桃儿和杏儿,全都是买回来的丫头,而且全都是三奶奶房里的丫鬟。以前在家的时候,桃儿和杏儿同吃同睡形影不离,情同姐妹一般。 有了这么好玩的东西,桃儿第一个就想到了要分给杏儿。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小心的缘故,一个不留神,手里的那只“辟邪金蝎”的琥珀竟然掉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细微声响。 桃儿赶紧捡拾起来,万般珍爱的看了又看:“还好,还好,一点都没有摔坏,这么好的稀罕物件,若是磕碰到了可就不好了呢……” 原本对这东西毫无兴趣的陈长生忽然眉头一皱,就好像突然有了兴趣一下,顺手拿起另外一只“辟邪金蝎”琥珀,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第337章 聚氯乙烯 就好像是要弄清楚这东西的质地似的,陈长生特意用指甲使劲的划了几下,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刚才桃儿不小心掉落琥珀之时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 即便是人工制作出来的琥珀,必然也是用松香制作而成,虽然没有化石那么坚硬的质地,也不应该是那么细微的沉闷声响。 而且这东西的硬度似乎也有问题……虽然捏在手心的时候无法察觉,但用指甲使劲划刻的时候,还是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这东西的质地偏软。 陈长生顿时就来了兴趣,用两根手指头捏着这个小巧玲珑的琥珀制品,凑到灯火之前看的仔仔细细! 单纯用肉眼观察,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但陈长生毕竟是个医生,时常接触和琥珀相同的松香制品,就算看不出什么来,还是觉得这东西有些古怪。 他张开了嘴巴,把琥珀送到了口中,牙齿微微用力咬了一下,立刻就觉得更加的不对头了。 琥珀这东西,尤其是没有“化石化”的人工琥珀,其实就是一块松香。 这东西的质地就应该易碎,很轻易就可以咬下一小块,而且会有很明显的沙粒感,但陈长生不仅没有咬开,还感受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弹性。 见到陈长生用牙齿咬这个“辟邪金蝎”的琥珀,桃儿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老爷,你……你做什么呀?” “不要说话,我就是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就是一块辟邪琥珀呀?” 琥珀? 虽然陈长生还无法判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琥珀,连人工琥珀都不是。 必须做进一步的验证才行。 陈长生捏着这个琥珀,慢慢的凑到了烛火之前…… 眼瞅着陈长生要烧掉这个东西,桃儿愈发的不能理解了:“老爷,这么好的东西你干嘛要烧了它呢?” “什么也不要问……” “这东西一烧就会坏掉呀。” “没事儿,要是真的烧坏了,回头我送你个更好的。” 随着琥珀和烛火的距离越来越近,琥珀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正常的琥珀,一旦遇到高温,首先内部就会出现非常清晰的浅色“崩裂纹”,然后发出清晰的崩裂之声,冒出闭白色烟雾燃烧起来,散发出浓重的松香气。 但陈长生手中的这个“辟邪金蝎”却不是那个样子:这东西的内部并没有出现崩裂的浅色纹路,也没有发出任何轻微的爆裂之声,而是慢慢的变软、扭曲、变形…… 当早已经变软的琥珀继续接受高温炙烤的时候,竟然冒出了持续不断的黑烟,根本就没有任何松香的味道,而是散发出浓重的氯化物焚烧过后的那种呛鼻味道! 陈长生的脸色已经变了,变得无比凝重。 连桃儿都察觉到了陈长生的神态变化,但她根本就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老爷,你的脸色很难看啊……” “哦,没事儿,没事儿……” 陈长生极力做出“浑然无事”的神态,确实骗过了桃儿,但他的内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只有塑料制品,才会发出这样的味道。 这个“辟邪金蝎”根本就不是松香制品,而是彻头彻尾的合成树脂! 这东西的学名叫做聚氯乙烯,说的更通俗一点,就是塑料制品! 大明朝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这东西意味着什么,那还用说吗? 眼睁睁的看着“辟邪金蝎”化为一滩黑糊糊的“软泥”继续燃烧,直到烧的只剩下黄豆粒大小的一个黑色斑块,陈长生才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这东西是康丰年送给你的?” “是啊。” “哦,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还有点事儿,得去看看老康。哦,对了……” “刚才我烧琥珀的事儿,你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告诉老康。” “奴婢肯定不会说,毕竟康副指挥好心好意是送给我,却被老爷给烧了,若是被他知道了面子上也不好看。” 陈长生已经笑了,但他的笑容显得非常僵硬,就好像是戴了一张微笑表情的面具:“桃儿啊,你早点休息吧,过一会老爷再来陪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长生就大踏步的出门而去,直接去找康丰年了。 当陈长生走进来的时候,康丰年、王大有他们正聚在一起赌钱呢,从摆在桌子上的那些银锭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玩儿的注码很大。 “陈指挥,玩儿两把?” 陈长生笑着摆了摆手:“你们玩吧,我不玩儿。” 王大有坐庄,康丰年则坐在他对面的“天门”位置上。 陈长生有意无意的坐到了康丰年的身旁,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老康,手气怎么样呀?” “别提了,霉到家了。”康丰年苦笑着说道:“刚刚被大有赢了四百多两,再输就要把裤衩子都输掉了呢……” 康丰年真的已经输了很多,索性就把面前那两个仅剩下的元宝和一些散碎银子全都押了上去,做出了一副孤注一掷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道:“前二举,后二红,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总你能连一把都不让我赢吧,全押了!” “老康这是要和我拼命啊。”赢了很多钱的王大有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慢慢的掀开骰盅儿。 看到骰盅里的那六枚骰子,康丰年猛的跳了起来,活像是见到了金元宝的叫花子一般疯狂大笑:“哈哈,哈哈,我就说嘛,老子不能总是霉运到头,这不就时来运转了嘛……” 用六枚骰子赌博,这是一种非常古来的赌博方式,这里头的讲究非常非常的多:状元、对堂、四进、二红什么的,反正只会打麻将斗地主的陈长生也不明白这些,所以他从来都不赌。 “二红后面现对堂,这是赌坛老祖宗的教诲,这一次我押对堂……” 康丰年显然对这种古老的赌博方式非常了解,再一次下了重注。 接连赢了三把之后,康丰年那郁闷的心情瞬间就好转起来,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问了一句:“光顾着耍钱了,还没问陈指挥有什么事情呢。” “我没事儿,就是来随便看看……”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我就是没事人儿”的样子,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你送了桃儿点东西?” “桃儿姑娘照料过我,我怎么也得意思一下。庄开红,天门行……”康丰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依旧念叨“赌经”:“全都是些小玩意儿,虽说不值几个钱,哄她一个开心也就是了。” “那些东西是你的?” “就算是我的吧。”康丰年呵呵一笑:“前些日子在谷王府的时候,我顺手弄了点小玩意儿……” “你送给桃儿的那些东西是从谷王府里头弄出来的?” “嗯,嗯。我又赢了。”康丰年的心思全都放在赌桌上,随手拿起两个元宝塞给了陈长生:“陈指挥一来,我就时来运转了,陈指挥真是我的财神爷啊,哈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你送给桃儿的那些东西……”陈长生的语气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真是从谷王府里头弄出来的?” “是啊,当时大有还有二毛他们全都在场,他们也没有少拿……”虽然康丰年沉迷赌博,但他已经觉察到了陈长生的神态有所异常:“当时在场的全都是咱们自己的兄弟,应该没啥问题吧?” “没问题,没啥问题。”陈长生继续问道:“那些个东西的来路你知道吗?” “那是谷王府的东西啊,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来路?” “还能追查来路吗?” 陈长生并不怀疑康丰年就是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主要是因为他对康丰年有着足够深刻的了解。 但连续几个问题,不仅让康丰年感到奇怪,连王大有他们这些在场之人都很敏锐的意识到了点什么:“陈指挥,湖广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你干嘛还要追查下去呢?这不是给咱们自己找麻烦吗?” “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天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谷王的,还是别人送给他的,亦或者是其他什么来路,这事根本无从查起。” “我觉得那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儿。” 谷王府里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不计其数,那一对“辟邪金蝎”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而且谷王府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已经很难再顺着这条线索发现点什么了。 但事实证明,那个穿越者一定和谷王有过某种接触,至于说是直接接触还是间接接触,接触的时间、地点、人物,早就已经说不清楚了。 刚刚发现的这点线索,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只能证明那个穿越者的存在,至于说他到底是谁,根本无从查起。 因为谷王的背景和履历实在太复杂了,他首先在北方统领边军,然后又到了京城,最后来了湖广,谁也说不清楚那一对“辟邪金蝎”是什么时候到他手中的……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陈长生却并没有感到很失望,至少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到相关证据。 只要留心,一定会发现越来越多的线索,只要顺藤摸瓜,总会找到那个神秘的穿越者,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第338章 鹰隼 太阳才刚刚升起,喷薄的金光照耀着长沙城的通惠门。 如同往常一样,无数等待进城的船只顺着通惠门鱼贯而入,查验货物、计量数量,收取税金是多年的老惯例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到了午时前后,整整一个上午川流不息的通惠门终于冷清了下来,旁边专门用来盛放税金的大木桶里已经装满了铜钱……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兵顺势坐在水门旁边的大墩石上,从腰间摘下酒葫芦,美美的喝了一大口,然后就眯缝起了眼睛,看着身边的小兵傻牛:“阿牛啊,今天是你升官的大喜日子,应该请咱们通惠门的老弟兄们吃点好的吧?” “当然,当然。”小兵阿牛非常的豪爽,“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咱们下了值,就去钱氏酒馆,我做东……” “在咱们长沙城十三个城门守里边,就属你最年轻,才十几岁的年纪,就当官了,前途不可限量哦。” “我不过是从八品的城门守而已,芝麻绿豆般的小官儿……”虽然小兵阿牛极力想要做出一副和谦虚的样子,但他的眼角在笑,嘴角也在笑,分明就是十分得意的神态:“不过好歹也是算个官儿了,嘿嘿……” 小兵阿牛升官了,他的官职是从八品的城门守。 大明朝的城门守……其实就是个看守城门的微末小吏,但这个职务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品级。比如说京城的城门守就是从七品,仅仅只是比知县低半个级别而已。某些重要的军事要地方的城门守则是正八品。像长沙城这种大型城市,则是从八品。 虽然仅仅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儿,却让阿牛非常非常的知足,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当官。 阿牛的这个官职,是陈长生帮他弄到手的。 以堂堂的钦差大人之尊,竟然能给阿牛帮忙,实在让人羡慕的很呢。 那个老兵笑道:“阿牛啊……听说你姊姊是钦差大人的婢女?” “是啊。” “那你还做个屁的城门守啊,干脆跟着钦差大人去京城好了。”那个老兵的语气当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京城是全天下顶顶繁华的地方,比这破破烂烂的长沙城要好一百倍,随随便便让那位钦差大人给你弄个差事,或者干脆就给钦差大人做随从,岂不比你做城门守要好的多?” “我也听说京城十分的繁华,但我却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我觉得还是长沙城更熟悉一些……” “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反正咱们已经很熟了,干嘛要去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呢?” 小兵阿牛不愿意离开熟悉的长沙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 这里的山川河流,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还有这里的人们,全都是熟人。 就比如说在通惠门值勤的这八个士兵吧,虽然全都是老的老小的小,但却全都和阿牛相处的很愉快,他不想离开这些伙伴儿。 这几个老兵,虽然穿着号褂手里还有一杆锈迹斑斑的红缨枪,但他们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的士兵,而是隶属于布政使司衙门管辖的“差役”。每天准时打开城门,然后查验货物,收取税金,若是遇到熟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准时关闭城门,这就是他们的全部生活。 管着八个熟的不能再熟的士兵,每天按部就班的在城门口做着一成不变的事儿,这样的生活或许会很枯燥,但阿牛喜欢这样的生活。 作为一个少年人,阿牛严重缺少那种充满了血热的冒险精神,他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京城看一看,他只想老老实实的留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就像身边的那几个老兵一样…… 就在阿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时,哈老爹撑着竹筏子来到了通惠门下。 和以前完全不同,这一次,哈老爹他们的竹筏子上全都空空荡荡,根本就不是要进城销售木炭的样子。 “老爹?你怎么来了?” 哈老爹说道:“今天早上,有几条船进了寨子,就是你们汉人的那种平底船。” “总共有两船糙米,四百匹粗布,还有些盐巴、茶叶之类的杂货又装了一船。那船家说是钦差陈大人让他们送过去的……” 小兵阿牛嘿嘿的笑着:“陈大人知道寨子的日子比较苦,原本还想给哈老爹和寨子里的人们一点以前,我对陈大人说黑彝人不收朋友的钱,他就干脆买了些米粮盐茶等物派人送过去了,说是要感谢哈老爹的照料和帮助……” “哦,对了,还有十头猪和两头牛……”小兵阿牛解释道:“康丰年康副指挥去寨子的时候,他的胳膊上有伤,哈老爹几次帮他清洗伤口更换药物,还熬了骨头汤给他喝,康副指挥就送了猪牛作为感谢……” 黑彝人的日子过的非常艰苦,除了半农半牧的传统生活方式之外,就是依靠伐薪烧炭得到一点点少的可怜的收入。平日里也就是半干半稀的凑合着过日子,不饿肚皮就已经算是天照应了。 若是遇到疾病、灾荒等等不好的年月,别说填饱肚子,连保住性命都有困难。 陈长生送给他们整整两船粮食,还有布帛盐茶等等生活必需品,这对他们非常非常的重要。 “陈大人送了那么多粮米布,我们黑彝人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好意。”哈老爹说道:“我为陈大人准备了回礼,必须当面交给他。” 给陈长生准备了回礼? 你们的船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哈老爹说的回礼在哪儿? 就在那几个看守城门的老兵面面相觑之时,小兵阿牛却已经明白了点什么似的,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空。 在那高高的苍穹之上,有两个细微难辨的小小黑点儿。 哈老爹解下头上的黑色“缠头”,用力挥舞着这块黑色的长条布。 伴随着几声振翅声响,那两个在高空翱翔的小黑点渐渐降落下来,落在了哈老爹的肩头:那是两只鹰。 这两只鹰的个头其实很小,也就仅仅只比鸽子大一点而已,通体都是黝黑发亮的羽毛,尾巴却很长。 黑彝人本就有着非常原始的信仰,他们深信万物有灵,并且相信这种黑色的长尾鹰就是天神的信使。再加上他们半农半牧的生活方式,早已经掌握了一手驯化长尾鹰的“独门绝招”。 这种体型很小的鹰隼显然不适合用来打猎,而是传递信息用的。 因为黑彝人没有自己的文字,通常都会悬挂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看懂的小小木牌,用来传达某种消息。 这两只长尾鹰,是哈老爹驯养了好几年的“灵禽”,也是他最心爱的“宝贝”。虽然平日里哈老爹自己都舍不得吃几口肉,但却总是想方设法的弄些新鲜的肉作为饲料喂养这两只鹰。 曾经有个富商,开价五十两银子要买走这两只鹰。 五十两啊,对于一个穷苦的黑彝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也不晓得要烧几年的炭才能赚到五十两银子,但哈老爹却舍不得卖掉自己心爱的“宝贝”! 在黑彝人的心中,这种黑鹰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根本就不是用来买卖的货物! 但是现在,哈老爹却准备把这两只长尾鹰作为回礼送给陈长生。 “这两只鹰虽然个头不大,毛色却很油亮……”那个老兵满是好奇的凑过来,伸手要去抚摸其中的一只长尾黑鹰,哈老爹和阿牛异口同声的赶紧阻止:“别碰……” 终究还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那只黑鹰伸长了颈子,用带着倒钩的利喙在老兵的手背上一啄,那老兵顿时疼的发出了一声尖叫,手背上已经现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紧接着,两只黑鹰就不约而同的振翅飞起,瞬间冲上高空,再次成为视野当中的两个小小黑点儿 手背受伤的老兵无奈的望着天上的那两个黑点儿:“这扁毛的家伙,看起来比鸽子大不了多少,想不到竟然这么凶……” “鹰就是鹰,无论个头是大还是小,都不是鸽子,千万不要随意抚摸。” “老爹啊,陈大人他们就在布政使司衙门呢,你赶紧去吧。”小兵阿牛说道:“听桃姊姊说,今天晚些时候陈大人他们就要走了……” “陈大人今天就要走?” “嗯,他们要回到京城去复旨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哈老爹那原本就有些深陷的眸子里透出老年人特有的沧桑:“刚一相逢就要分别,想来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该聚的时候聚,该散的时候就要散,就好像天上的云朵一样。” “希望天神象保佑每一个黑彝人那样,保佑我们共同的朋友,无论他在多么遥远的地方,都会得到天神的眷顾。”哈老爹把竹筏子交给阿牛照看,手里拎着那条黑色的“缠头布”,就朝着布政使司衙门的方向而去了…… 在他的身后,午时前后的阳光给长沙城的通惠门蒙上了一抹金色的剪影,看起来就好像整个城门都是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晕,有种说不出的奇妙美感…… 第339章 生儿育女 太阳已经升起竹竿子那么高了,金灿灿的光芒被窗棂切割成整整齐齐的几何图形,照在雨儿小姐的脸上,暖洋洋的是那么的舒服。 虽然雨儿早就醒了,却依旧慵懒的躺在床上根本就不想起来。 当她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之时,甚至懒得动弹一下:因为这是她的闺房,除了母亲之外不会有人进来。 看到还赖在床上的女儿,包夫人就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辰时都已经过完了,怎么还不起?女儿家家的,要记得早起三光晚起三荒的道理,怎么可以睡懒觉睡到这个时辰?” “母亲,你就让我再懒一会子吧。”雨儿小姐小声的嘟囔着:“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每次都是天不亮就起来,早早的梳妆打扮去向阿母请安问吉,还要接受那几个狐媚子的请安,烦也烦死了,好不容易回到娘家来,还不让我好好的睡个懒觉?” 自从和陈长生成亲以后,雨儿小姐就变成了雨儿夫人,执掌着偌大的内宅。 大宅门里头规矩多,每天都要照例去向阿母请安,那四房姬妾还要向她请安。开始的时候,雨儿确实感到了正室夫人的荣耀和体面,但时间长了也就腻了。 自从陈长生去到湖广办差之后,她就有事没事的往娘家跑,而且一住就是好几天,偶尔回家一次又很快返回了娘家,原因无他:在娘家住的太舒服了。 住在娘家,根本就不用端着正室夫人的架子,也不必理会那些琐碎繁杂的家务,甚至懒得梳妆打扮,整日里蓬头垢面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乖女儿,有句话本是不该问的,但为娘的也只能问一问了。”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似的,包夫人面色郑重的问道:“这个月,你身上有没有来红?” “有啊?怎么了?” 听了这句话,包夫人顿时感觉十分的失望:既然月红如期而至,那就说明女儿还没有怀孕啊。 “你说说你……成亲都已经这么久了,怎么肚子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自古以来,女人的孕事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包夫人早就已经急了:“你不是说家里的那个狐媚子已经有孕了么?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 包夫人说的那个狐媚子,就是特指大奶奶。 从上个月开始,大奶奶的肚皮就已日渐隆起,明显是有了孕状。 家里的姬妾都已经有孕在身了,雨儿这个正室夫人的肚皮却依旧没有动静,其实她自己都很着急,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那狐媚子有孕就有孕呗,漫说不一定能生儿子,就算真的生了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子而已。” 姬妾的家庭地位低下,姬妾生的孩子地位同样低下。 只有出自正室夫人的子女,才是嫡出,无论法律意义还是传统意义,都具有不可动摇的家庭地位和绝对的继承权。 “乖女儿呀,这事你一定要抓紧呀……” “我……其实我也着急,只是……”虽然母女之间交谈不必有那么多的忌讳,但说起这事雨儿还是非常非常的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说道:“只是这怀孕生子是夫妻二人的事儿,光是一个人着急有什么用?” “你们……你们……”身为丈母娘的包夫人本来不应该如此关心女儿和姑爷的夫妻生活,但她实在是太关心了,不得不仔细的问起:“平时,你和姑爷不那啥吗?” “那啥?什么那啥?” “那啥……就是那啥呀……” 雨儿小姐顿时明白过来,脸色一下子就羞的通红,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问起这种事情。 “别那么羞羞臊臊的,为娘的在和你说正事呢,你给我老实回答。” “也不是不那啥……” “你和姑爷那啥的时候,和睦吗?” 雨儿愈发羞的抬不起头来,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既然夫妻和睦,你的肚皮却迟迟没有动静,肯定是你哪里做的不对。”包夫人从袖子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塞到了雨儿的手中:“这本书你必须好好的看一看,只有学的通透了,才能多子多孙。” 这本书的封皮上写着几个大字:《黄帝秘养经》 雨儿只听说过《黄帝内经》,还从来没有听说什么《秘养经》呢。 她随手翻了几页,脸色顿时就红到了脖子根:书上的内容不堪入目,还有很多让人脸红的插图,并且还有注解和说明。 不管怎么说,雨儿都是受过儒家正统教育的大家闺秀,《女儿经》《孝经》《女训》《女诫》之类的读本早已经背诵的滚瓜烂熟,怎么会看这种邪淫之书? 她劈手就把这个薄薄的小册子扔了出去,面带愠怒之色的说道:“母亲,你怎么能让我看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怎么了?”包夫人大声说道:“这《黄帝秘养经》乃是闺房秘典,说的就是生儿育女繁衍子孙之事,此乃人伦大道天地至理……” 包夫人的这几句话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这本《黄帝秘养经》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邪淫之书,而是古代的科普读本,差不多就相当于后世的《新婚必读》。虽然有很多不方便展示的内容和插图,但却不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而是非常正经的科普知识。 只不过受到科学技术的局限,这本书中的有多内容都掺杂了风水、星象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按照书中的说法,两口子在一起的时候,要想生男孩,就必须把床铺摆在背北朝南的位置上,而且一定要选在月初的时候,然后丈夫必须在“办事之前”吃一条鱼,再使用特殊的姿势和体态,就一定能够心想事成的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若是想生女孩,则反方向移动床铺的位置,还要选在月圆之夜的太阴极盛之时,妻子事先吞一枚生的燕子卵,再换一种姿势就肯定能够生下漂亮乖巧的女儿。 把生儿育女和风水、时辰联系起来,再加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这本古代的《新婚必读》掺杂了太多的玄学内容,有的根本就是在胡扯,但却有很多人相信。 “都船厂的林夫人,就是按照这本书的说法去做,刚刚生了个大胖儿子。” “还有采办处的王夫人,成亲都七八九年了,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一直被公婆骂做是不生蛋的鸡。自从看了这本书后,上个月就已经怀上了呢。” “为了弄到这本书,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王夫人的终于答应把书借给我……” 有了这么多“成功案例”,雨儿也开始对这本书动心了…… “乖女儿啊,只要你生下个儿子,就是嫡子呀,无论有多少狐媚子都不可能动摇你的地位。” 雨儿对自己的家庭地位有着绝对的信心:“母亲放心好了,我在家里的地位本就固若金汤深固不摇。” 虽说陈长生已经有了四房姬妾,但雨儿这个正室夫人从来都不把她们当回事。 就在母女二人说着一些私密的话语之时,从门外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咳嗽。 是顺义伯包慕贤。 身为父亲的包慕贤很少进入女儿的闺房,就算是进来也会故意提前咳嗽一声,这多年以来早就成了习惯。 “老爷?”包夫人忍不住的问了一句:“你不是去都船厂当值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呢?” 包慕贤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官迷,好不容易有了个正经的差事,自然要竭力表现,每天都在都船厂忙忙碌碌,想不到今天却回来的这么早…… “我回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包慕贤隔着房门说道:“咱家姑爷回来了。” 陈长生回来了? 他不是作为钦差大臣去湖广那边了吗? “湖广的差事已经办完,咱家姑爷和李芳李公公已经在仪风门外下船了,现如今正在去往宫里头,估摸着是去向万岁爷复旨去了。” “雨儿啊,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不能有事没事总往娘家跑……” 就在包慕贤站在门外用教训的语气数落着女儿的时候,雨儿小姐脸上的慵懒神态早已经一扫而空,一骨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赶紧梳洗打扮…… 在丫鬟的服侍之下,懒洋洋的雨儿小姐正在渐渐恢复成为端庄温婉的雨儿夫人。 于此时他,包慕贤还在门外喋喋不休的念叨着:“现如今不同以往了,咱家姑爷已经是堂堂的四品大员,你也得有个大员夫人的样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能失了大户人家的体面……” “而且,姑爷这么年轻,说不准哪天就能更进一步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包慕贤的语气已经显得有些激动了:“到时候,就是堂堂三品朝廷重臣,不论是在朝为官也好,是外放领兵也罢,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咱家全都仰仗姑爷呢。” 陈长生那个钦差大臣的身份只是临时的,从他回京的那一刻就自动“解除职务”了,他现在的本官本职依旧是指挥使。 但指挥使和指挥使不一样啊。 虽说陈长生还是那个陈长生,但安北所已经升格成了安北卫。 “所”的指挥使和“卫”的指挥使有很大的区别。 按照大明朝的官僚制度,“卫”这个级别的指挥使就是三品官,但安北所……安北卫虽在军事序列之内,却不是一线的作战部队,所以要低一个级别,这也是明朝官场上的惯例。 但陈长生还这么年轻啊。 只要再有点什么机会,哪怕只稍微再往上升一点点,就可以实现“质的飞跃”,跻身成为“三品大员”的行列了。 包慕贤一家的荣华富贵,全都指望这位乘龙快婿呢! 第340章 小人物的野心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时光,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道。 和桃儿一样,杏儿也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 因为要去苏州办理开设分店的事情,三奶奶离家已经七八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虽然三奶奶不在家,但杏儿还是像以前那样,每天都把三奶奶的房间收拾的汤清水丽窗明几净,尤其是三奶奶房中的这一面梳妆镜,总是擦拭的纤尘不染。 反正屋子里再无旁人,杏儿偷偷摸摸的打开了三奶奶的梳妆匣,取出了三奶奶常用的胭脂水粉等物,在自己的脸上好一阵子涂抹…… 然后又取出了三奶奶的首饰匣子,把三奶奶日常佩戴的那些发钗、簪子等物戴在自己的头上。 一番梳妆打扮过后,杏儿歪着小脑袋,打量着镜子里的那个绝美女子,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一点都不比三奶奶差呀……” 虽说杏儿不是什么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超级美女,但一番装扮过后,依稀已经有了三奶奶七八分的模样,但杏儿还是觉得自己和三奶奶相比,终究是差了一点什么。 是自信。 无论杏儿如何模仿三奶奶的妆容,但三奶奶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从容和自信却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来的。 其实,以前的三奶奶也没有这样的气质,只是因为她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每天经手的银钱就不知道有多少,才会拥有这种自信和从容,这恰恰就是杏儿完全不具备的。 杏儿和三奶奶的出身几乎如出一辙,全都是因为遭逢巨大的家庭变故才被卖为奴婢。 现如今,二人却有了天壤之别。 现在的三奶奶执掌着秋水伊人胭脂铺,分店都开了好几家,做着好大的生意每天都是日进斗金,俨然就是一个成功的女商。 而杏儿则只能日复一日的做着洒扫的事情…… 她很不甘心,她希望自己够象成为三奶奶那样的人,但这只是一个天真的幻想罢了。 也就只有在三奶奶不在家的时候,她才能偷偷摸摸的用一下三奶奶的东西,把自己幻想成为另外一个三奶奶……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车马之声,紧接着就听到了老爷的说笑声…… 老爷从湖广回来了! 杏儿赶紧手忙脚乱的摘下三奶奶的那些个首饰,重新放回原处,又洗去了脸上的脂粉,匆匆忙忙的去了这个小别院的西厢房。 西厢房最里边的这一间,就是杏儿和桃儿共同的起居之地,她们俩全都住在这间屋子。 桃儿和杏儿同吃同住朝夕相处,自从桃儿跟着老爷去了湖广之后,已经分别了两个多月,在已十分想念。 但桃儿却不在,房间里只有桃儿刚刚当下的一些衣物,还有两个小小的木箱子。 桃儿刚刚从湖广回来,想来应该是给阿母和夫人请安去了吧。 杏儿赶紧把桃儿的床铺收拾的整整齐齐,又把她刚刚放下的那些衣裳整理了一遍,顺手就拎着了那两个小小的木箱。 原本以为这两个箱子里头装着桃儿从湖广带回来的特土产,或者干脆就是一些好吃的零嘴儿,但这不大的小小木箱却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杏儿一只手都很难拎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沉甸甸的?桃儿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杏儿兴冲冲的打开了桃儿带回来的那木箱,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满满一箱子全都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黄金。 金子闪耀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光芒。 杏儿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金子,连做梦都梦不到,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下意识的打开了另一个木箱:第一个小木箱里头全都是玛瑙翡翠珍珠首饰之类的东西,又是满满的一箱。 望着这么多的金银珠宝,杏儿早已目瞪口呆,愣怔怔的好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桩子,呆呆的盯着两个小木箱看了好半天。 杏儿是个聪明人,她立刻就判断出这两箱子金银珠宝绝对不是属于老爷的,而是桃儿的“私房钱”! 事情是明摆着的,如果这些东西是老爷的财产,就一定会交给慧姑娘存放在库房里头,或者干脆就拿到夫人屋里去,而不是放在桃儿的房间里。 桃儿只不过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丫鬟,而且全都是三奶奶房里的丫鬟,但桃儿只是跟着老爷去了一趟湖广,回来的时候却有这么多的金银珠宝,这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肯定是桃儿已经伺候过老爷了,讨了老爷的欢心,所以才会赏给她这么多的金银珠宝,肯定就是这样的! 同为丫鬟,桃儿已经有了这么多金银珠宝,自己却还是两手空空,这让杏儿心中百感交集,羡慕、嫉妒、不甘等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竟然让她那年轻粉嫩的脸庞变得有些扭曲了。 就在她看着这两箱子金银珠宝出神的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桃儿要回屋了。 杏儿赶紧把箱盖扣上,做出一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帮桃儿整理着床铺。当桃儿迈步进门的时候,她甚至还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主动和桃儿打着招呼:“你跟着老爷出去了这么久,比以前胖了不少啊。” “嘿嘿,我跟着老爷在湖广之地胡吃海喝,不知不觉就吃胖了。你还好吧?” “我还是老样子。” “三奶奶还好吧?” “三奶奶去苏州了,说是要去办理分店的事情。” 两个小丫鬟就情同姐妹,说起来就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你走的时候天气还很热,现如今已经是深秋了,你的床铺上还挂着蚊帐哩,我帮你取下来吧。”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你肯定已经很累了,还是我来吧。” 就在杏儿装模作样的帮着桃儿收拾的时候,桃儿却关闭了房门,扯了扯杏儿的衣袖,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似的,小声对杏儿说道:“你先别忙着收拾,有个很要紧的事情我得让你知道……” “这么神秘兮兮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哦?” 桃儿主动打开了那两个木箱,将装在箱子的金银珠宝展示给杏儿看,还抓起两锭金子和几件首饰往杏儿的手里塞…… 虽然早就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杏儿还是故意做出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哪来的这么多金银珠宝?” “老爷赏给我的。”心思单纯的桃儿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就说出了实情:“老爷说我这次跟着他去湖广,立下了大功,就赏给了我两箱宝贝,反正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分给你一些。” “立功?你能立什么大功?”杏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酸溜溜的气息:“是不是你和老爷……和老爷那啥了呀?” 桃儿和杏儿全都是三奶奶房里的通房丫头,早已经见过陈长生和三奶奶的亲热场面,该懂的早就懂了。 要不是和老爷有了肌肤之亲,又怎么会赏给她这么做金银珠宝? 说起这事,桃儿顿时羞涩的脸色通红,就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耷拉着脑袋抠着手指头小声说道:“我和老爷……确实已经那个啥了,我也伺候过老爷了……” “这事夫人和三奶奶还不知道呢,也不晓得如何开口……你得帮我保密呀。” “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杏儿用手指戳着桃儿的脑门,毫不避讳的说道:“既然老爷已经宠过你了,你就是老爷的女人,和三奶奶一样的身份,干嘛还要怕她?” “三奶奶那边或许好说一点,毕竟我是三奶奶房里的人,只是怕夫人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有啥了不起的哦?既然咱们都是老爷的通房丫头,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儿。”杏儿说的理直气壮:“能让老爷宠你,那是你的本事。反正你已经有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就算是夫人把你赶出去,也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杏儿的心思比桃儿要重的多,她甚至在暗暗的想着:“若换做是我,就故意让夫人知道,最好让夫人和老爷闹起来才好呢。到时候进可以趁虚而入,进一步搏得老爷的欢心,退可以离开家门自立门户……” 桃儿显然没有杏儿这样的心思,她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夫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只怕她知道了这个事,就容不下我了呢。你千万要帮我保密呀……” “好吧,好吧,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放心好了。” 说了一会子闲话之后,两个小丫鬟各自爬上了床铺…… 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心思单纯的桃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杏儿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的眼睛睁的很大,枕着自己的胳膊出神的望着窗外那一弯细细的钩月,心中早已百感交集:要说聪明伶俐,杏儿比桃儿强的太多。现如今连桃儿都讨了老爷的欢心,得了这么多的赏赐,她却依旧两手空空,唯一的一点私房钱也不过只有二两四钱银子和一些铜钱而已。 杏儿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的性情,既然已经和桃儿有了肌肤之前,就绝对不会始乱终弃,说不得还会象对待那几房姬妾一样,帮桃儿置办一份产业,也好让桃儿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三奶奶原本只不过是个姬妾,现如今却成了纵横商海的女掌柜,做着好大的生意。桃儿连自己都不如,就已经赚了这么许多,凭什么自己就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呢? 这种嫉妒的心思,折磨的杏儿根本无法入眠。 她的眼睛始终睁的很大,亮闪闪的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341章 为了进货 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小慧儿和小满各自举着一根大竹竿子,正在院子里“打枣儿。” 小满家的这颗枣树,也不知是哪辈子的先人栽种下的,少说也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足足有人的腰身那么粗,据小满她娘说这叫“葫芦枣”。 这种葫芦枣和常见的那种大枣、小枣很不相同,结出来的枣子不仅个头大枣肉厚,而且枣子的中间有一条凹陷的“腰线”,看起来就好像是小葫芦一般,故而得名。 这种枣子的糖分很高,味道格外的甜,小慧儿最好这一口了,所以每年都会和小满一起打枣,然后带回去仔细的晾干,作为日常食用的零嘴儿。 这一对自幼一起玩耍的小姐妹举着竹竿子一通乱打,通红的枣子噼里啪啦落了满地,二人好一通捡拾,然后就坐在枣树下美滋滋的吃着又脆又甜的葫芦枣,吃了个不亦乐乎。 “慧儿,听刘二哥说,你们家在买田?” 小慧儿吐出了枣核,漫不经心的说道:“其实也不是买田,就是我哥想盖几间仓房,就把刘二哥、麻六叔他们几家的菜地买了去。” “盖什么仓房?” “二奶奶的印染坊太过于狭小,内城的地价又高,在内城修建仓房很不划算,干脆就在这里修建几间仓房……”小慧儿妹子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她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为什么要在老家附近修建仓房,所以说起这事的时候显得支支吾吾:“毕竟这里离老家很近,存放些什么东西比较方便。” 陈长生在以前的老家附近修建仓房,确实是为了存放物品,但却不是专门为了二奶奶的印染坊。 因为时空之门的出现地点是固定的,一段在陈长生的小诊所,另外一端则在小慧儿的老家附近。为了掩盖穿越时空的事实,同时也是为了便于在两个时代之间搬运货物,所以陈长生才在大明朝这边的时空出口修建仓房,一来是为了方便,更多还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们家还买田吗?” “不买了,已经买够了。” “已经买够了?”小满显得有些失望:“我娘还打算把我家的那块菜地卖给长生大哥呢,想不到竟然买够了。” 历朝历代,田地都是普通百姓之间最宝贵的财富,尤其是这种位于家门口的田地,几乎就是世代传承的“非卖品”。但这并非绝对,只要价格足够的高,大家还是很乐于把田地卖给陈长生的。 田地的价格波动区间极大,灌溉是否便利,土地的肥沃程度,是水浇地还是旱田,都是影响田地价格的重要因素。除此之外,还要考虑社会大环境。 比如说,在几十年前的元末明初战乱年代,一般的旱田每亩也就二两多银子三两不到的样子,现如今已经涨到了十几两银子一亩的“历史高位”。至于说明朝中期随着白银的大量输入田地价格飙升到了五六十两,那属于历史特例…… 兵荒马乱或者是天灾频繁的年月,田地通常都不怎么值钱,一旦进入到安定时期,地价就会持续高涨,这本就是历史常态。 刘二哥、麻六叔他们几家的田地确实很不错,全都是非常便于灌溉的水浇地,但却存在一个很大的缺点:太零碎了。 这种位于家门口的土地,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方田”,而是一块又一块面积非常狭小的“碎地”,种植稻禾的话会非常麻烦,所以只能当做“菜园子”使用。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因为这些个田地都是各家各户临时开垦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得到官府的认可,也就没有正式的“地契”,自己种植点蔬菜瓜果当然可以,却无法顺利的进入到“土地交易”环节。 陈长生能够以高出市场价四成的价格收走街坊们的“零碎田地”,大家自然愿意卖给他。 只可惜,陈长生仅仅只是想盖几间仓房而已,根本就不需要太大的面积…… “我还想着让你去找长生哥说道说道,把我家的菜园子收了去,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呀。” “就你家那个菜园子,小小的一块田,多这么点不多,少这么点不少,要是你娘想卖的话,我这就是和我哥说说……” “还想慧儿好。”小满很清楚慧儿的家庭地位,也知道她在陈长生心中的份量。只要小慧儿答应去“说道说道”,陈长生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我家的那块菜园地只是边边角角的碎地,中间还有个臭水坑,我娘想卖八两银子,你觉得可以不?” 小满家的菜园子确实很零碎,而且田地中间的那个臭水坑也很成问题……那个大坑其实就是附近乡亲们的“垃圾倾倒地”。 要是按照市价计算的话,肯定不值八两银子。 “按说那个臭水坑确实是个事儿,不过既然是你家的田地……想来我哥应该不会计较的。不就是八两银子么……”小慧儿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的对小满说道:“我哥这次去湖广做钦差,着实赚了不少,听我哥说他们安北所……现在应该叫做安北卫了,他们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全都分了不少银子,我哥也弄回来很多,才刚刚放进钱库里头,不差你们家这点钱。” “长生哥做了大官儿,肯定不缺钱。”小满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之情:“慧儿,你的命可真好,要是我也能有这么一个好大哥……那就美了。哦,对了,你把枣子带回去一些,给长生大哥尝尝,他就不好意思和我家计较了呢。” “小满,你是不是傻?”慧儿昂起了小脑袋,嘻嘻的笑着说道:“我说去找我哥帮你说道说道,其实就是答应下来的意思。莫说是区区的八两银子……” “就算是你一把火把银库烧了,长生大哥也绝不会责怪你一句。”小满哈哈大笑着说道:“这句话你都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只是现在不一样了,毕竟还有你嫂子嘛。” “有了嫂子又怎么样?还不是我做主?” 小慧儿在家里的地位十分超然,不管是陈长生本人还是雨儿嫂子,都不会为了区区的八两银子驳了小慧儿的面子。 “你家菜园子的事就交给我好了,我这就回去给我哥说一声。” 小慧儿用衣襟兜了很多通红通红的葫芦枣,迈步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小慧儿进陈长生的房间,从来就没有通报或者是敲门的习惯,一直都是直接推门而入。 当小慧儿进屋的时候,陈长生正在和刚刚到家的三奶奶商量事情呢。 “慧妹妹来了呀,赶紧坐……” “你们谈你们的正事儿,我不着急。”小慧儿直接把那些葫芦枣放在桌子上,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听三奶奶和陈长生继续说事…… “现如今秋水伊人已经有三家分号了,销量日益增长,尤其是怜儿她们那边的扬州分号,销量起来的很快,存货都快要卖空了,老爷得赶紧再进些货回来才行,要不然扬州分号就要断货了呢。” “这一次咱们得多进点货。” 小慧儿很清楚的知道三奶奶和陈长生说的“进货”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去往“仙界”,弄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化妆品回来,然后售卖出去血赚一笔。 别人都说三奶奶精明能干,是个做生意的天才,其实只有小慧儿这个“局内人”才知道,真正在背后支撑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三奶奶,而是陈长生。 “嗯。”陈长生微微点了点头,“秋水伊人胭脂铺已经开了三家分号,生意做的不小了,而且印染坊那边也需要进货了……” “还有哇,我给你个建议。”陈长生说道:“我建议你把下一家分号开在北京……北平。” 三奶奶的化妆品连锁生意做的蒸蒸日上,但却多是把目光局限于繁华的江南各地,位于江北的扬州已经是最靠北的了。 但陈长生却把目光投向了北方。 现在的北平还是北平,而不是后来世人皆知的北京,但北平很快就要成为北京了。 毕竟北平才是朱棣的“龙兴之地”,朝廷里头已经有了“迁都北平”的言论。 北平一旦成了北京,就是大明朝的首都,抢先在首都进行商业布局,必然获利丰厚。 “既然老爷这么说,那北平肯定是要有所发展的,我会优先考虑开设北平分号事宜。” “我知道你手头上已经积蓄了不少的存银,要是可以的话,尽可能的多在北平购置地皮和铺面,尤其是在那些繁华的商业地段,有多少买多少,不要怕花钱。” “哥,你们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 “那我就说说我的事,其实也不是我的事儿。”小慧儿妹子说起了小满家菜园子的事情:“小满她娘想把她家的菜园子卖给咱们家,作价八两银子……” “这种事情你自己看着做主就好了,不用对我说。”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小慧儿笑嘻嘻的看了看三奶奶:“看样子,我哥应该是要出远门了吧?” “嗯,是的。”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小慧儿妹子——这个时代小慧儿就是他最信任的那个人了:“三天以后我才会回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我当然知道。”对于这种事情,小慧儿早已经协助过陈长生好几次了,她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就对家里人说你出去办事情了,再在三天之后的深夜驾着马车在老地方等你。” 第342章 发丘印 “罗教授,您帮我掌掌眼,看看这个东西怎么样?” 罗教授从阿义手中接过那个小玩意,这是一枚玉石印章,约有三四厘米见方的样子,小巧玲珑显得非常精致。 罗教授戴上了老花镜,仔仔细细的看着印章上的文字: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虽说罗教授是文玩古董方面的宗师级大行家,也看不出这枚小小的印章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有一点他却可以绝对确定:这玩意肯定不是什么古董。 “这东西是哪来的?” “通过一个朋友买的。” “花了多少钱?” “一万二。” “阿义啊,好歹你也是做这一行的,最基本的知识应该有啊,你花了一万两千块就买这么个东西?”罗教授笑道:“这枚印章虽然精巧,但却明显没有玉沁,充其量也就是清末民初的小玩意儿,别说一万两千块了,能值个三五百块钱就很不错了,你一次你打眼了呀。” 清末民初已经算是近代了,距今不过百八十年的历史而已。虽说古董的价值不能单纯看历史年份,但这样的印章既不是名人之物,又不是具有文化价值的官印,也就谈不上什么收藏价值了。 阿义这小子平日里鬼精鬼精的,这一次却花了大价钱买了个垃圾货,这已经不是“打眼”那么简单了,只能说他是眼瞎。 “阿义啊,以你是专业水准,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眼瞎?低级错误? 阿义可不这么认为! “这东西值多少钱无所谓,有没有文化价值和收藏价值也不要紧,我就是想让您给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句话直接就把罗教授这样的大行家给说懵了:不讲究文化价值和收藏价值,也不在乎这东西到底值钱还是不值钱,那你买这东西干嘛用呢? “我真的有用,您就帮我看看这是不是真货就好了。” “阿义啊,你能先告诉我这是个什么东西吗?” “这是发丘印!” “什么印?” “发丘印啊,您不会没有听说吧?” “我真没有听说过,你好好的给我说说,这个发丘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给罗教授“上一课”,顿时就来了精神儿,眉飞色舞的说了这枚小小的“发丘印”:“这发丘印和摸金符一样,都是古代的盗墓贼必备的物品,很多小说都曾经提到过,电影里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道具……” 说了半天,原来阿义花大价钱买来的这枚“发丘印”是小说里的东西。 罗教授这样的专业学者当然不会把小说和电影里的剧情当真:“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我已经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你说的这个发丘印,历史上或许真的存在过,但却没什么价值。既然你对盗墓的小说和电影这么有兴趣,就只当是爱好者收藏的周边文化产品,就当了是买了个手办吧。” “真要是说起历史渊源,那些个盗墓小说也并非全都是胡编乱造的凭空杜撰。至少盗墓贼把曹操视为祖师爷就是有据可考的事情……”要不怎么说人家罗教授的专家呢,说起这些个事情绝对有板有眼:“关东诸侯讨伐董卓失败之后,当时的曹操实力弱小地位尴尬,为了聚兵聚粮不得不动起了歪脑筋。汉朝本就有厚葬的习俗,所以曹操就组织人盗挖了很多墓葬,其中梁孝王的陵墓就是被曹操挖开的……” “这么说的话,这枚发丘印就是真的喽?” “我说的历史是真的,或许摸金校尉啊发丘中郎将什么的确实存在过,但你这枚印章肯定不是汉朝的。” “是不是汉朝的不要紧,只要这东西真是发丘印就可以了。” 看到阿义兴奋的抓耳挠腮的样子,罗教授就感到有点不对劲了,他不禁皱起了眉头:“阿义啊,你弄这些个东西,该不会是有了盗墓的想法吧?那可是违法的事情,千万不能做呀。” “我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阿义嘿嘿的笑着:“我这个人,最多也就就倒腾点二手的古董,怎么可能去盗墓呢?再者说了,就算我真的想去盗墓,也不知道哪里有古墓啊。我这人最遵纪守法了,真要是发现了古墓,一定会先通知您,让您带着那些学生们去做保护性发掘……” 就在阿义口不对心的夸夸其谈之时,阿义忽然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 短信是陈长生发过来的,只有短短的八个字:带上家伙,速来找我。 阿义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赶紧向罗教授告别:“罗教授您先忙着,我还有点事儿,回头再向您请教,这次就先走了,先走了呀……” 从罗教授家出来之后,阿义赶紧拨通了陈长生的电话:“喂,哥们儿,你可很久没有和我联系过了,这段时间你小子跑哪儿去了?” “现在你那边说话方便吗?” “方便的很,就我一个人。” “那就别废话了,带上家伙来找我,今天晚上我带你去干一票大的。” 听了这句话,就好像听到美女说“赶紧洗澡,我在房间里等你”一样,阿义顿时就变得兴奋起来,连讲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好嘞,你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马上活去找去。” “半个小时?干嘛要这么久?十分钟还不行吗?” “我也得先准备准备呀,最多半小时,最多半小时。” 挂掉电话之后,阿义一脚油门就狂飙起来,但却没有象以前那样直接去小诊所去找陈长生,而是驾着车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先从储物间里拿出了两把多用途的折叠锹,又拿出了一对早就充满了电的头灯和罗盘等物,然后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把“洛阳铲”,一股脑的装进了一个大大的钓鱼包。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阿义又招来了一根红色是丝线,把那枚刚刚给罗教授看过的“发丘印”系在自己的脖子里。 最后,阿义又揣上了一个样式精巧的小木匣子,这才急急匆匆的离开了家门,驾着车子朝着小诊所而去…… 第343章 摸金组合 一辆样式风骚的保时捷正在公路上飞驰。 “哥们儿,去哪儿?” 当阿义问起之时,陈长生想也没有想就直接说道:“先顺着这条路出了市区再说吧。” “肯定得先出市区呀。”正在驾驶着车子的阿义重重的点了点头:“大多数古墓都埋藏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懂吗?” 自从上一次和陈长生一起把那个“蒙古圣杯”从土里挖出来之后,阿义就愈发的坚信陈长生就是胡八一的同行,要不然他哪来的那么多古董? 既然有了第一次,那就肯定会有第二次,所以阿义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仅专门网购了头灯、矿铲等工具,还专门网购了一把“洛阳铲”。 小说里的摸金校尉“出去干活”的时候都带着洛阳铲呢,要是没有这玩意,那就显得太不专业了。 正在开车的阿义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随手就递给了陈长生:“这东西你肯定喜欢,是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 这是一枚摸金符,其实就是穿山甲的爪子,只不过用白银镶嵌起来,显得更加精致而已。 摸金符这玩意,陈长生虽然早已经在电影里见过很多次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实物。 看这个架势,阿义是真把他当成偷坟掘墓的摸金校尉了呀。 随便他怎么想好了,陈长生根本就懒得做出任何多余的解释。 “干你这一行的,若是没有摸金符,就好像出门不带身份证一样,会被同行瞧不起的。” “你真以为是我盗墓贼?” “盗墓贼?别说的那么难听嘛,应该叫做摸金校尉。”阿义嘿嘿的笑着:“做这么专业的事情,就得有专业的工具,自从上一次咱们挖出来那个蒙古圣杯之后,我就知道你小子还得继续这么干,早就帮你准备好了……哦,对了,后座上的那个钓鱼包里,还有黑驴蹄子和糯米……” 在很多盗墓题材的小说和影视作品当中,都会出现“僵尸”的情节,按照专业的说法应该叫做“红毛粽子”或者是“绿毛粽子”。据说这些僵尸在地下埋藏了千百年,不仅力大无穷而且刀枪不入,而黑驴蹄子和糯米恰恰的就是对付僵尸的法宝离奇…… 所以,阿义才专门准备了这些个东西。 “僵尸不过是电影里头的情节,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会有那种蹦蹦跳跳的僵尸吧?” “那是封建迷信,我肯定不信呀。但古墓这种东西,天知道会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带上点糯米和黑驴蹄子一来是有备无患,再者也是对摸金校尉这个行业的尊重……” “别特么废话了,赶紧左转……” 阿义猛的打了一把方向,车子已经驶离了市区,正在一路向南。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随着距离市区越来越远,公路两旁的路灯渐渐消失…… “慢一点,把车速降下来” 阿义立刻就放慢了车速,陈长生则打开了车窗,仔细观察着外面的景物。 远远的看到那两个小小的石岭,陈长生赶紧说道:“差不多了,应该就是这一带,找地方把车子停了吧。” 阿义立刻就把车子停在路边一个比较隐秘的角落,然后从后座上抄起那个沉甸甸的钓鱼包,一路小跑着跟在陈长生的身后,继续朝着左手方向走去…… 不远处就是滚滚长江,银白色的月光铺满了江面,波光粼粼之中仿佛一条闪烁不定的银色光带。因为正处于枯水期,长江的江面缩减的非常厉害,原本沿江一带的滩涂已经长出了一人多高的荒草。 二人行走在茂密的荒草之中继续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很快就看到了矗立在江边的那六个巨大石墩。 这六个石墩曾经是典型的军事施舍,在大明朝开国之前,为了阻止朱元璋的大军,就在江上横了几道铁索。现如今虽然铁索早已经消失不见,但六个系铁索的石头墩子还在,刚好可以作为坐标参照物。 陈长生来到最外面的那个大石头墩子之前,以这个墩子为基准,转过头向着正东方走了几十步。 然后他又返了回来,来到第二个大石头墩子之前,继续在同一个方向上走了几十步。 虽然经历了几百年是时光变迁,连滚滚长江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偏移,但这几个大大的石头墩子却承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没有任何的变动。 利用两个石头墩子延伸出来的位置,就可以计算出埋藏“宝物”的地点了。 “就是这里。”陈长生用脚丫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就在这里挖吧。” “行啊,哥们,连罗盘都不用就能分金定穴,你真是越来越专业了。” 罗盘? 我自己亲手埋藏的东西,用个屁的罗盘呀! 阿义做出一副“我也很专业”的样子,大致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某个女子的墓穴吧?” 墓穴? 哪里有什么墓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枕山踏水,这是就《阴阳风水秘术》当中说的东龙穴,只有女子才会用这样的墓葬穴位。” “你小子还懂风水学?” 阿义嘿嘿的笑着:“你都已经是专业的摸金校尉了,我不得与时俱进补充一下专业知识吗?咱们刚刚走过的那两个石头岭子,可以视为枕山,这长江就是踏水,根据《阴阳风水秘术》上的说法,这是女阴之地,肯定是某个古代女子的墓葬……” 阿义那副得意洋洋的卖弄表情,让阿义觉得十分好笑:这里哪有什么狗屁的墓穴?不过是我自己亲手选的一个埋藏之地而已。 因为这一次的东西很多,不大方便鞋带,所以才先在大明朝那边埋下去,再回到现代挖出来,仅此而已。 “别废话了,赶紧挖吧。” “不着急,不着急,做这种事情之前一定要把前期工作做足做透,要不然就会惊饶了亡灵……”说话之间,阿义从钓鱼包里摸出了一根白色的蜡烛点燃了,口中还念念有词:“人点蜡烛鬼吹灯,堪舆倒斗觅星峰,若有惊扰还望海涵……” 阿义这小子,肯定是盗墓电影看多了,竟然说出“人点蜡烛鬼吹灯”这样的屁话。 陈长生根本就懒得理他,直接就抄起了折叠锹,奋力挖了下去…… 第344章 疑冢传说 因为在谷王府“收获颇丰”,所以陈长生这一次倒腾回来的东西特别多。 一下子挖出来这么多宝贝,按说阿义就应该是一副欢天喜地的表情才对,但他却始终闷闷不乐。 即便是回到家里之后,阿义依旧是一副沉闷郁郁的神态。 阿义这小子一直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今天却表现的心事重重,陈长生不可能感觉不到。 “阿义,你小子今天这是怎么了?你的情绪很反常啊。”刚刚回来的陈长生躺在阿义的床上,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公司的业务不顺?” “公司那边很好。” 所谓的公司业务,其实就是想方设法的倒腾古董而已,而且那些古董几乎全都是陈长生从大明朝那边带回来的,几乎可以算是零成本,不可能不赚钱。 “既然公司的业务很顺,你干嘛哭丧个脸?失恋了?” “失恋算个屁事?我哪个月不失恋几次?” “那你干嘛这么不高兴啊?” 阿义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默默的点上了一根“华子”,狠狠的抽了一大口,然后慢慢的吐出来,呆呆的看着灰白色的烟雾在面前升腾、飘散:“长生啊,咱俩的关系应该够铁了吧?” “你小子说的什么屁话?” “不要给我打马虎眼,直接回答。” 陈长生立刻就感受到了阿义语气中的严肃和凝重:“你觉得这个我个问题有必要回答吗?” 阿义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那是不消说的。 虽说长义公司是两个人合伙开办起来的,但陈长生从来都不过问公司的经营状况,他甚至没有看过公司的账目,也不知道阿义到底赚了多少钱,阿义也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对他提起过钱的事情。 一直以来,陈长生想要花多少钱,阿义就给他多少,从来不问陈长生到底用那些钱做了些什么。而且阿义的床底下就有大堆大堆的现金,陈长生随时都可以随便拿。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磨磨唧唧的。” “行,就凭咱俩的关系,确实不需要兜兜转转的绕圈子。”阿义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陈长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陈长生的心中莫名的紧张了一下,但他却没有说话,而是等着阿义继续说下去。 “就说今天这个事儿吧,开始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要和一起去做摸金校尉了。”阿义这小子并非胸无城府的家伙,事实上这家伙鬼精鬼精的,只是和陈长生关系特别铁的缘故,从来就不想那么多罢了。但是今天的事情明摆着就不对劲啊:“我真以为是要去盗墓了,但根本就没有什么古墓……” 阿义看了看摆在房间里的那一大堆东西——全都是他和陈长生一起刚刚挖出来的:“这些个东西埋在地下,而且全都是油纸和蜡布包裹的整整齐齐,这绝对不是盗墓,我总觉得就好像是有什么人提前把这些东西埋藏好了,就等着咱们去挖出来一样……” 这些个东西,确确实实就是陈长生事先埋藏好的,只要回到二十一世纪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挖掘出来。 阿义这个家伙本就十分精明,开始的时候他真的以为是要和陈长生一起去盗墓,所以才做了很多准备,甚至还专门弄了一些摸金校尉必备的工具。 但事实却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 陈长生只是带着他来到偏远的江边上,随便一铲子下子就挖出了这么多东西,这肯定不对头呀。 要是盗墓的话,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至少得有尸骨或者是棺椁吧。 哪怕是挖出来一具森森的白骨或者是猛然从墓穴里头跳出一个“绿毛大粽子”,阿义都不会感到意外,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既没有墓穴,也没有尸骨,直接一铲子下去就“收获满满”,就好像是陈长生早已经知道了那里埋藏着东西,只要随随便便的走过去挖出来就行。 阿义的怀疑,绝对合情合理合乎逻辑,但陈长生早已经想好了一番说辞,他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阿义啊,我还以为你小子嘀咕什么呢,”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陈长生当然不会对阿义说那些东西就是自己事先埋好的,而是哈哈大笑着说道:“亏得你小子还看了那么多盗墓的小说和电影,我还以为你已经入门了呢,原来还是屁都不懂的门外汉。” “我是门外汉?”这句话似乎激怒了阿义,他气呼呼的大叫着:“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不能怀疑的转月水准,自从上次咱们挖出那个蒙古圣杯之后,我就一直在恶补盗墓知识。我不仅学了《阴阳风水秘术》,还买了很多摸金校尉的专业工具,连摸金的口诀都背的滚瓜烂熟……” “你说的那些,全都是小说和电影虚构出来的情节,盗墓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可能对外人宣扬?”陈长生笑嘻嘻的问了一句:“既然你已经觉得自己算是半个业余级别的摸金校尉了,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摸金校尉的老祖宗是谁?” 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对阿义的一种侮辱,他回答的毫不犹豫:“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摸金校尉的祖师爷就是曹操曹孟德。” “对呀,亏你还真祖师爷的名头,怎么就不记得祖师爷的手段了呢?”陈长生笑道:“曹操七十二疑冢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作为一个对摸金校尉文化十分痴迷的家伙,阿义当然知道“曹操七十二疑冢”的典故:根据江湖传言,作为摸金校尉这个行业的祖师爷,曹操就是依靠盗墓起家的,他比谁都知道那些盗墓贼的厉害之处。同时曹操也知道自己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唯恐自己死后墓穴会被自己的徒子徒孙们“反复光顾”,所以就在临死之前做了万全的准备——布置疑冢。 曹操这样的人物,死后必然会有许许多多的陪葬品,也一定会招来全天下盗墓贼的觊觎,这就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为了防止自己死后“不得安宁”,曹操就专门弄了七十二个疑冢。 所谓的疑冢,其实就是虚假的墓穴,这是历史上很多王公贵戚防止墓穴被盗的惯用手法。 弄几个真真假假真伪难辨的墓穴,确实可以极大降低死后被盗墓贼惊扰的概率,但曹操的什么人呀,那是全天下盗墓贼公认的祖师爷啊。 曹操最清楚那些个盗墓贼的手段到底有多么厉害,所以弄的疑冢格外的多……足足有七十二个。 “七十二疑冢又怎么了?他的墓穴还不是被挖开了吗?” 前些年的时候,官方宣布发现了曹操的墓穴,这个消息曾经十分轰动,但没过几年又有专家说那个官方发觉的曹操墓也有可能是假的。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曹操最真实的墓穴肯定就是这七十二个疑冢之中的一个,但陈长生却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七十二疑冢连一个真的都没有,全都是假的。至于真正的曹操墓……恐怕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以曹操多疑的性情,还真的存在这种可能呢。 “历朝历代的王公大臣,都会在自己生前布置疑冢,为的就是防止盗墓贼的光顾,只不过很少有人象曹操那么夸张,弄出七十多个疑冢而已。但三五个疑冢的事儿一点都不稀奇!” “刚才咱们挖的就是一个疑冢,既然疑冢肯定见不到尸骨和棺椁。”陈长生笑道:“墓穴主人故意在虚假的疑冢中放置些财物,其实就是在警醒后世的摸金校尉,让他们适当的得到一些好处……” 摸金校尉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罢了,说到底就是盗墓贼而已,而这个行业最讲究的就是“贼不走空”,必然要得到点什么才会罢手。 墓穴主人故意在疑冢中放置一些所谓的陪葬器,让盗墓贼得到,既没有坏了“这个行业的规矩”,也是在提醒那些盗墓的家伙:既然你们已经拿到了好处,就应该适可而止了。 真正懂规矩的摸金校尉,发下了疑冢之后,就会明白死者的心思,一定会遵循着“盗亦有道”的江湖规矩,不再去寻找真正的墓穴,也就不会再惊扰到亡灵的安宁…… “摸金校尉还有这条规矩?”陈长生说的合情合理,而且“疑冢”也是真实存在的丧葬风俗,阿义立刻就信了:“以前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说法呢,我说怎么见不到棺椁和尸骨,原来这根本就一处疑冢啊。” “长见识了吧?” “和你这个真正的摸金校尉在一起,就是长见识,要不然我还怀疑你在搞什么鬼把戏呢。” 陈长生显然不愿意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既然已经打消了阿义的疑虑,立刻就转移了话题:“你先不要管什么疑冢不疑冢的,至少咱们挖出来的东西绝对是真的,而且这一次挖出来的实在太多,赶紧好好看看吧,看看咱们到底有多大的收获!” 阿义顿时就来了精神儿,当即开始仔细清点今天晚上的“收获”…… 第345章 价值连城 “我擦,马远马钦山的《喜鹊登枝图》?”当阿义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包裹在外面的那一层油纸,看到那幅小轴的丹青作品之时,顿时高兴的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马一角的真迹?这……先不说值多少钱,我得先好好的瞻仰瞻仰……” “大片留白,聚景于右下角,以虚就实,用虚墨写实景,用颜料衬染为主,这东西绝对是大开门的真迹呀。” 虽说阿义的鉴定水准远远无法和罗教授那样的大师级人物相提并论,但这种“一眼真”的东西他还是能看出来的:“还有南宋宫廷的专用印章……先不说这幅画值多少钱,就凭这俩印章章就得是一大笔钱……” 当阿义看到那幅《牧牛图》的时候,眼珠子都直了:“夏圭夏禹玉的《牧牛图》?我是在做梦吗?南宋四大家当中马一角个夏半边都作品同时出现了?这都不用看了呀,肯定是如假包换的真迹呀。” “用两幅南宋四大家的作品打发盗墓贼,这疑冢主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一般的官员可没有这么大的手面儿……” 接连两幅“南宋四大家”的作品到手,阿义已经高兴的找不到北了:“别的东西都不用看,就凭这两轴画,就能在市中心换一套别墅,而且还得是独栋的那种。最难得的是竟然还保存的这么好……” 肯定保存的好哇。 陈长生把这两轴画作埋下去的时候,为了防止受潮或者因为自然原因受到损坏,专门用油纸包裹起来,还特意撒了些生石灰防潮防虫,所以才能在地底经历几百年的漫长岁月依旧保存完好。 阿义看着另外一个很大的“油纸包”,在手里头掂量了几下,感觉份量很轻:“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陈长生早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还是做出一副“我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样子,兴致勃勃的说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阿义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包裹在最外面的那几层油纸,看到了里边的“内包装”,那是一层蜡布。 在漫长的历史当中,蜡布的质地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内包装”上的那一层蜡质变得斑斑驳驳,有些已经干裂变脆了。 如此缜密的包装,足以说明这里头的东西肯定不一般,阿义立刻就变得更加小心起来,唯恐伤害到包裹在里头的东西,他甚至不敢再用手去触碰,而是拿出了软毛刷、小镊子、小剪刀等等专业工具,一点一点的清理已经严重板结的蜡质,仔细的寻找着每一条封线的纹路,就好像是在做手术一样,逐一剪断了那些线头。 因为包在外面的那层蜡布已经严重“板结化”了,变得又脆又硬,稍不留神就会折断。好在阿义足够的专业也足够的小心,足足用了四十多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拆下”了最里边的那一层蜡布“内包装”。 如此层层包裹的东西,竟然是一件衣裳。 这件衣裳通红如火,折叠的整整齐齐,因为包裹的非常严密,所以保存状况十分完好。 虽然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件什么衣裳,阿义却不敢轻易触碰,而是十分谨慎的带上了专用的手套,先从最外层的“中襟”处微微提了一提,感受到这件衣服的丝织纤维还能受力之后,才慢慢的把这件衣裳提了起来。 当阿义看清楚这件红色衣裳的细节之时,脸色顿时就变了。 阿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皮子不停的打着哆嗦,眼角好像是在抽风一样剧烈的抽动了好几下,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用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这件通红如火的大袍子,用一种压抑的能让人窒息的口吻说出几个字来:“山……河……社……稷……服!” 就好像九世单传的老光棍忽然看到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阿义整个人都在哆嗦着,他的嗓音已经沙哑而又古怪,就好像是一只扭住了脖子的鹅,憋的脸色通红,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吼:“我日,真是山河社稷服……” “我亲娘啊,真是山河社稷服,真的是呀。” 虽然早就料到这件衣裳会很值钱,但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阿义会激动成这个样子,尤其是他那副好像羊癫疯发作一般通身颤抖的样子,真担心这小子会不会激动的晕过去。 “别管是什么服,你先把这东西放下吧。” “你别开玩笑了,真是山河社稷服啊,能随便放下吧?我让你放怎么放?” 什么怎么放?直接放在床上不就好了吗? “你懂个屁,这么贵重的东西能放在床上?你以为是几千块钱的名牌衣服?万一沾染了现代的织物纤维怎么办?”高高的举着这件过分宽大的古装,已经举的阿义双臂都有些酸麻了,却依旧舍不得放下:“赶紧的,把衣柜的柜门卸下来,两个门扇子全都卸下来,光滑的一面朝上……”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古董贩子,阿义很清楚的知道这么贵重的古代织物应该如何存在。 当陈长生终于把衣柜的柜门放在床上的时候,阿义这才万般小心的一点一点的把这东西放在上面,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这件宽大的不像话的袍子,再也舍不得移开。 就好像画家见到了最绝美的山水,就好像好色之徒见到了维纳斯本人一般,阿义死死的盯着这件袍服,连讲话的语气都变得异常古怪,就好像是没有睡醒似的发出无意识的梦呓之声:“金龙七纽银龙八襻,这绝对就是山河社稷服啊……” “这衣裳比刚才那两幅画还值钱吗?” “值钱吗?”阿义把最后的那个“吗”字咬的很重:“这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我不敢说,但我可以确定一点,就凭这几个纽扣,也比刚才那两幅画值钱的多。这东西要是上了拍卖会,肯定是天价,绝对是天价里头的天价,没有财阀支持的买家根本就不敢出价……” “这么值钱?” “这是山河社稷服啊,你看看着三山领,你看看这双河脚,还有这江牙岳襟……这东西,值老鼻子了。” 所谓的山河社稷服,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蟒袍”! 历史上的蟒袍,无论是档次还是规格,都是非常高的,仅仅只比最高等级的“龙袍”低一级而已。 众所周知,龙袍的皇帝的专属,其实龙袍也分很多种,而那种最高规格的龙袍的学名就叫做“乾坤五龙大冕服”,就算是皇帝本人也不经常穿,因为那根本就是不是日常的衣物,而是专门在重大典礼或者是祭祀之时才会用到的“礼服”。 最高规格的“龙袍”,全都是“上天下地”,上面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 而陈长生弄回来的这件蟒袍虽然档次上要低一个级别,那也是“亲王级”才可以使用的服饰:三山头五岳襟代表着三山五岳,双河脚代表着长江黄河,更有江山永固世代永存的美好寓意。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每次分封诸王之时,都会赏赐一件这样的蟒袍,就想希望那些个皇子藩王可以象山河一样拱卫大明江山……当然这仅仅只是一种制度,事实上朱元璋从来就没有亲自赏赐过任何一个皇子这样的蟒袍,而是赏赐给他们一个穿戴蟒袍的资格而已。 就好像大明朝的官员都要自备官服一样,这样的蟒袍也是皇子在封王之后自己制作的。 因为这玩意本身就是一种专用的礼仪服饰,所以几乎不怎么会真的穿在身上,仅仅只是一个身份的象征罢了。 事实上,从明朝开始一直到清朝末年,并非真的只有皇子亲王那种级别的皇室成员才有资格穿蟒袍,从明朝的中后期开始,一些深受皇帝宠信的内使宦官,或者是宰辅重臣也会得到这样的赏赐:赏赐穿蟒袍的资格。 但是,那些皇帝赏赐给臣子的资格,仅仅只是一种荣耀,而且蟒袍的规制和档次比亲王级要低,虽然说起来都是蟒袍,但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河社稷服”。 陈长生弄回来的这件“蟒袍”,原本是属于谷王的礼服,而且是有好几件的,用来在不同的场合穿着使用。虽然康丰年等人从谷王府搜出了这个东西,但却不敢“顺手牵羊”,毕竟这玩意的象征意义实在太过于强烈。 陈长生立刻就意识到这东西非常非常的值钱,当即就想方设法的“捞”了一件:反正这东西也不是真正的御赐之物,而是谷王自己制作的,少一件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这东西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呀。”阿义还没有从震撼当中缓过神儿来,幽幽的说道:“这东西好是好,却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这东西不好变现呀,不大好出手……”阿义苦笑着说道:“我这么和你说吧,全国范围之内,这种档次的东西,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咱们这边突然冒出一件来,还无法说明来历,真的不大好出手呢……” “虽然这东西确实就是极好的,但咱们要的是钱呀。我得好好的想想办法,尽快把这东西变现才行……” “怎么变现那是你的事儿,眼下我需要一笔钱……” “现金就在床底下,你自己拿吧。” 第346章 最好的客户 “陈老板?”自打看到陈长生的第一眼开始,杜厂长就笑的见眉不见眼,客套的都没边儿了:“陈老板您也真是的,需要什么产品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眼前的杜厂长面红耳赤,身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喝的醉醺醺的谈业务,显然不怎么礼貌,但陈长生已经和这位杜厂长很熟悉了,自然也就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是笑呵呵的随口说道:“杜厂长喝了不少吧?” “不喝不行啊。”杜厂长确实喝的有点高了,但神智却依旧清醒:“象我们这种小厂,工商、安检、环保、电力……还有数不清的部门隔三差五的来查,我这么和你说吧,除了计划生意部门之外,随便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单位都能管到我们,谁来了我也不能怠慢,税务所的人刚刚才走……” “税务所的人来查你们厂的税了?”说起这事的时候,陈长生的心目就莫名其妙的紧张了一下,毕竟他在这个厂子里几次三番的采购化妆品,资金量已经不小了。 真是要仔细查的话,一定会查出点什么来:就比如说陈长生,他不过是个开小诊所的医生,采购了那么多的化妆品卖到哪里去了? 这就是一个问题呀。 现在的陈长生,已经变得格外谨慎,尽可能的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他格外的关心这个事情。 “查就查呗。”杜厂长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真要是查账的话,他们连个屁都查不出来。” “你这个厂子虽然不大,好歹也有几十个工人,原材料的采购,化妆品的销售,总要走账的,怎么可能连专业的税务人员都查不出来呢?” “哈哈,我们采购原材料从来都不走厂子的账目,而且销售……我这么和你说吧,我们厂子的会计就是我老婆,税务所给的那本发票……我现在都没有用完呢,他们怎么查?”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尤其是这种鸡毛小厂,总是有办法应对。 就算税务所的人员来到了现场,杜厂长也有的是办法:无非就是好吃好喝招待一顿,再送点烟酒什么的礼物,象征性的缴纳一点少的可怜的税款,也就算是没事了。至于说厂子里真实的生产经营状况……谁吃饱了撑的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附近这么多乱七八点的民营小厂,真要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工商、税务、环保、安检的那些条条框框,早就全都干不下去了呢。 “那咱们以前签的那些个生产合同……” “嘿嘿……”杜厂长笑的就象只老狐狸:“合同?所谓的合同就是两张纸,产品都已经交付了,货款都已经给了,我留着那玩意干嘛?给工商税务的人揪我的小辫子吗?” 陈长生用现金支付货款给杜厂长,而这笔钱杜厂长根本就不入账,合同又已经没有了,从法律意义上来说,陈长生在这里采购化妆品的交易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如此一来,陈长生立刻就放心了。 因为已经是老客户了,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完全不必担心谁坑谁一把,所以陈长生就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需求:“我要的那些货……杜厂长你得抓紧时间生产,这一次我要的数量得加倍,最多不能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你们能生产的出来吗?” “原料和配方都是现成的,工人就在车间里头,只要把电闸一来……别说四十八小时,二十四小时都用不了就可以生产出来……只是资金方面……” 只要有货,钱不是问题。 陈长生直接就拿出了一个钓鱼包,打开钓鱼包的拉链,杜厂长立刻就看到了一大堆红彤彤的钞票。 “还是陈老板爽快呀,我就喜欢陈老板这种大大方方的客户……”杜厂长嘻嘻的笑着朝着里屋喊了一声:“老婆,老婆……出来把陈老板的货款收了吧……”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从里屋走了出来,以极其麻利的手法快速把那些钞票清点了一遍,小声向杜厂长说了一个数字。 “多出来十万?” “多出来的那十万就算是下一个批次的定金好了。” 听了这句话,杜厂长立刻就笑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上:“要不怎么说陈老板的生意能做的这么好呢,就是因为陈老板从来不赊不欠,给钱也痛快,不象那些个带货的网红,总是变着法的要克扣货款……我做这一行已经半辈子了,还是头一回遇到陈老板这么大气的客户,您就是我们厂子的天字第一号客户。” “啥也不说了,刚好我这里还有两瓶好酒,让我老婆弄几个菜,我陪着陈老板好好的喝几盅……”和客户喝酒联系感情,也是做生意的一种手段,杜厂长深谙此道。 “喝酒就免了吧。” “不行,这次咱们一定得一点,陈老板该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杜厂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怕我去采购别人的产品吗?” 附近这一片儿,这种小规模的乡镇企业也不知道多少,家庭作坊式的小厂更是数不胜数,彼此之间的竞争早就已经白热化了,谁拉拢一个客户也不容易,所以杜厂长才想通过喝酒和陈长生联络一下感情,也好进一步确立“永久性的合作关系”。 象杜厂长他们这样的小厂,既没有什么像样的公关,也没有客户服务部门,要是拉拢客户几乎全凭私人关系,先喝酒然后再k歌洗浴一条龙,把客户伺候的舒舒服服就是最传统的“拉客户手段”。 “只要杜厂长你这边不出什么幺蛾子,我也懒得再找别人合作了,杜厂长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明白。”杜厂长嘿嘿的笑个不停:“陈老板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我咋会不明白呢?” “行了,那就这样吧,产品还是以前的规格和样式,弄好了之后……” “还是送到那个小诊所,是吧?” “是的。” “还有哇,有个事儿我得嘱咐一句……”陈长生说道:“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杜厂长不要对外宣扬,做生意嘛,就得低调一点,闷声发财才是硬道理……” “这事陈老板尽管放心,好歹也干了这么多年,这其中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杜厂长把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就您这么好的客户,我保密都来不及呢,若是宣扬出去被同行挖了我的墙角怎么办?每次都是我亲自给您送货,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第347章 吃草莓 又是一个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 年轻的都市白领正在路边等着公交车,精致的妆容根本就遮不住满脸的疲惫,一辆又一辆私家车堵在路上,艰难的往前挪动着,刚刚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红灯,然后就再次堵车…… 骑着电瓶车的家庭主妇们刚刚买好了菜,正在车流之中“横冲直撞”的朝着学校而去——做饭和接孩子就是她们最重要的日常工作。 虽然天色还没有黑,路边的烧烤摊上却早已人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孜然粉的味道,还有那烟熏火燎的气息是那么的呛鼻…… 对于眼前的这幅都市场景,陈长生早已经无比的熟悉了。或许是因为最近在大明朝那边停留的比较久的缘故吧,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场面的陈长生竟然感到了一丝亲切…… 陈长生穿过了马路,走进斜对门的眼镜店。 因为附近有好几所学校,徐姐的这个眼镜店就是专门做学生生意的。 当陈长生进门的时候,徐姐正在给两个高中生配置眼镜,自动水磨机嗡嗡的响着。 看到徐姐正在忙碌,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朝着她笑了笑,就站在一旁等待着。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的样子,终于把那两个高中生给打发了,徐姐就忍不住的抱怨起来:“这两年的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这些个学生一个比一个精明,想赚他们的钱真是太难了。前两年的时候,这样的一副近视镜,最低也得四百来块钱,现如今三百都不到了,还给我砍价呢……” “哦,对了,陈医生啊,上一次你不是说要我对进点那种仿古的玳瑁老花镜嘛?我特意帮进了三百副,你乡下的那个朋友要是需要的话……” “哈哈,徐姐,我这次过来就是说老花镜的事情呢,三百幅是吧?我全要了,该多少钱呀?” “这是我兜的底货,价格便宜的很……”徐姐说道:“陈医生,因为这三百副老花镜全都是底货,不退不换,也不保修,你得先和你那个朋友说清楚了……” “没事儿,没事儿……”这样的一副老花镜,弄到大明朝之后,四奶奶会以一百多两银子的“超级高价”售出,相对于没有几个钱的成本而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算不退不换也没有问题。 “还是乡下的生意好做呀。”徐姐说道:“就为了兜这点底货,我跑了整整两天,每副眼镜才赚两块多钱,要不是因为这个店面是我的自己的,不需要支付房租,我都想去乡下开一间眼镜店了呢。” 其实,有了这三百幅老花镜,足够四奶奶销售很长一段时间了,但这东西的成本实在是太便宜,也就相当于是一杯奶茶的价格而已,陈长生还想多“进点货”:“徐姐呀,听我那个朋友说,这样的仿古老花镜在下面的乡镇销路很好,要是还有这样的底货,你再我弄几百幅。” “好的,没有问题,我会留意的。实在不行就在网上买新货,只是价钱要稍微贵几块钱。” “既然徐姐是做这个的,我也就懒得照顾别人的生意了。反正咱们离的这么近,来来往往的也方便。” “这三百副镜子,我拿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原本还想着早点给你,但你的诊所总是不开门……”收了陈长生递过来的一沓子现金之后,徐姐笑道:“陈医生啊,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我出了趟远门。” “陈医生啊,不是我多嘴爱管闲事,你这个诊所的生意似乎不怎么好啊。” 陈长生的这个小诊所,生意本就冷清的很,再加上他长时间的留在大明朝那边,诊所几乎不怎么开门营业,原本就很清淡的诊所也就愈发的清淡了,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去光顾他的诊所了呢。 “要是把诊所开的红红火火,就得每天都开门营业,象你这样总是关门歇业,就算是有些老病号也全都跑光了……” 诊所? 陈长生早就不在乎小诊所的那点生意了。 要不是因为小诊所是时空之门的“出口”,他早就不想干了呢。 陈长生言不由衷的说道:“最近我总是不开门营业,其实……其实就是出门学习去了,等我学好了医术,一定会好好的经营诊所,徐姐你先忙吧,我得回去了……” “等等。” “徐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徐姐顺手就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一盒草莓:“今天中午我去超市的时候,刚刚遇到草莓特价搞促销,就买了好几盒,给你一盒尝一尝。” 因为早就已经和徐姐很熟悉了,陈长生也没有客气,直接就收下了那盒草莓。 “拿回去之后,记得好好洗洗再吃,这东西……”徐姐微微的摇着头:“我听说那些种草莓的农民,会大量使用甜味素、膨大剂什么,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绿色无公害食品,而且这东西在超市就存放了好几天,肯定用了保鲜剂,你拿回去之后一定要多洗几遍……” 现如今的农业,尤其是这些反季节的生鲜果蔬,肯定会用到一些保鲜剂什么的,要不然的话根本就不可能保存的这么好。 虽说现如今非常讲究“绿色无公害”改变,对于各种保鲜剂、防腐剂深恶痛绝,但却根本不可能真正做到完全意义上的“不含任何保鲜、防腐成分”,也就只能象徐姐说的那样“多洗几遍再吃”了。 作为一个医生,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食品级的保鲜剂、防腐剂并非人们想象中的“洪水猛兽”,只要符合国家标准,还是可以食用的。 回到小诊所之后,陈长生简简单单的把那些草莓洗了洗,正要开吃的时候,忽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他拿起一颗草莓托在手心,仔细的观察着:红彤彤的草莓如同乒乓球大小,又红又嫩的果实下面还有一篇碧绿的叶子。鲜红的果实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果肉上布满了黑褐色的种籽,愈发显得可爱而又诱人。 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水顿时在唇齿之间流淌…… 野生的草莓肯定没有这么大,但人工种植的草莓又不是在这个季节采摘,这玩意肯定是使用了保鲜剂,然后存放在专业的冷库当中,要不然不可能保存到现在。 要是让明朝的人们吃到反季节的果蔬,应该可以狠赚一笔吧! 陈长生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第348章 保鲜剂 “这两年的经济大环境本就不好,全世界的经济状况都很糟。”虽然王开放只是个开店的小老板,但颇有几分“放眼世界纵览全球”的“宏大眼光”,说起全世界的政治经济形势更是头头是道:“前些年特朗普那个老杂毛一上任就和咱们过不去,搞个狗屁的贸易战,弄的咱们这边出口生意大不如前。好容易等到特朗普下去了,换了个老拜登,原以为会有所好转……结果呀,拜登拜登,还真特么就是白等了……” 这条街上全都是五花八门的化工商店,因为大家的生意都不怎么好,干脆就聚在一起侃大山,一个个指点江山,张口美国闭口欧洲:“现如今美元又加息,原油的价格也不稳定,各大跨国公司都在裁员,咱们的生意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世界经济形势不好,确实影响到了这些开店的小老板们的生意,一个个怨声载道:“甭管是美国还是欧洲,就知道瞎折腾,折腾来折腾去,谁他娘的也别想过好日子,我的那些老客户都在缩减产量,搞的我生意都没法儿做了……” “谁说不是,以前我一星期就能销一车货,现如今大半个月都卖不了一车货。原本还指望今年多赚点钱再买套房啊,现在看来,不吃老本就不错了……”就在王开放王老板抱怨今年的生意不好做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也顾不得和那几个同行侃大山,赶紧小跑着过去,满脸堆笑的打着招呼:“陈先生,可有日子没见您了,生意还好吧?” “还凑合。” “现如今这个经济形势,能凑合下去就很不错了。美国那边打贸易战,纺织行业出口堪忧,连带着印染行业也大不如前……” 国内的纺织印染行业,确实受到了美国那边的影响,但陈长生却毫不在意。 像王开放这种精明的生意人,从来都不会直接和客户谈生意,尤其是陈长生这种老客户,最重要的就是联系感情。 他不停的和陈长生闲聊着,就好像是一对相知相熟多年的老朋友。 随随便便闲聊了几句之后,喝完了那杯热茶,陈长生随口说道:“王老板这茶叶不错呀。” “信阳的毛尖,老家那边纯手工炒制出来的,既然陈先生喝着对口味,一会我送你几斤。” “多谢了,多谢了。”陈长生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小小的布条子,随手交给了王开放:“这几种颜色的染料给我各来十桶,保护剂和稀释剂什么的,你自己计算着一下,该用都装多少……” 老客户的生意就是好做! 王开放的这家化工商店,全凭几个重要的老客户支撑着,要不然他的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所以他格外的珍惜陈长生这样的老客户。 他立刻就仔仔细细的计算了一番,把陈长生需要的各种原料全都列了一个清单,然后把儿子喊了过来:“赶紧去仓库那边,把陈先生需要的货全都装车,仔细着点,别搞错了。” “陈哥的货我肯定不会弄错。” “什么陈哥?叫陈叔。”虽然王开放的儿子比陈长生小不了几岁,王开放还是坚持让他喊了陈长生一声“陈叔”:“小孩子家,不懂事,陈先生别和他一般见识。哦,对了,街角新开了一家粤菜馆,做的佛跳墙真是不赖,咱们去尝尝呗……” 请客户吃顿饭,肯定就是为了维持生意,而且一定就是王开放请客。 毕竟陈长生这样的老客户实在是太重要了,还没有和他吃过饭呢。 再者说了,染料这些化工产品,价格从来都不便宜,光是陈长生要的这些东西,就值不少钱呢,请他吃顿饭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 “王老板的心意我心领了,吃饭就免了吧。” “就随便吃点,陈先生千万别和我客气。” “不,不,王老板,我还有点别的事情需要请教呢。” “什么事?您说。” “我看你这个店,不仅仅只是销售染料,还有很多其他的化工原料,比如说硫酸啊、火碱呀什么的……” 听到陈长生的这句话,王开放立刻就笑了:“酸和碱就是化工行业的空气和水,任何一个化工商店,都不会缺少这两种东西,只要是市面上有的酸和碱,我这里全都有。” “我看你这里好像有保鲜剂、防腐剂什么的。” “都有,都有。”王开放已经笑的眉毛都弯了:“陈先生有这方面的需求?” “我老家那边有很多蔬菜瓜果,想要长时间保存的话,王老板觉得应该使用什么样的保鲜防腐产品?” “农产品的话,肯定要用食用级的保鲜防腐措施,苯甲酸、山梨酸钠,脱氧乙酸都行。不过这两年最流行的还是使用山梨酸和乳酸链球菌素的混合物,行话就叫梨菌粉。因为这东西非常广谱,除了肉类之外几乎所有的生鲜物品都可以直接使用。” “这东西什么价?” “这东西的价格……低的十几块钱一公斤,高的差不多要三四十块钱,一袋的话……差不多就是六七百块钱吧。” “这么贵?” “这已经是批发价了,其实已经很便宜了。因为用量小啊……一公斤这样的保鲜梨菌粉,可以兑一千斤到一吨水,若是用于土豆、红薯之类的块茎农产品,至少可以保鲜五吨。就算是苹果、梨之类的水果,也可以保证两吨以上,就算是新鲜的绿叶类蔬菜的用量稍多一些也多不了多少,不算人工和仓储的话,每斤果蔬的成本也就是增加一两分钱而已。” “这东西直接兑水就能用?” “是的。”王开放嘻嘻的笑着:“而且我保证绿色无公害,绝对符合国家食用级标准。” “有没有详细的配比和使用说明?” “当然有啊,厂家的生产合格证,出厂合格保证什么的,一样都不缺,要不然我们怎么敢公开销售?” “行,你先给我弄一袋这样的梨菌粉,我回去用着试试看。” “好嘞,这一带梨菌粉算是我送给陈先生了。” “多谢,多谢。” 蔬菜瓜果保鲜成本的大头,从来就不是保鲜剂,而是人工和仓储成本。 保鲜剂就是典型的化工制品,根本就不值几个钱。 “多谢,多谢。”陈长生笑道:“王老板帮我计算一下,看看我的货总共要需要多少钱。” 王开放把计算机按的飞快,片刻之间就得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陈长生毫不犹豫的取出了成捆的现金…… “这年头用微信和支付宝的越来越多,象陈先生这样带着大笔现金做交易的,还真的不多见呢。” “我习惯于捏着现金的那种感觉。” 尽可能的使用现金,就是为了尽量少的留下交易证据。 反正王开放的这种化工商店就是纯粹的私人店铺,根本就不开发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干净利落。 当所有的颜料和其他辅助制剂全都装上车的时候,王开放亲自驾驶着小货车,朝着小诊所而去…… 第349章 雨夜搬运 从今天后半晌开始,天气就阴沉了起来,到了入夜前后,果然下起了雨。 雨也不是很大,但却十分绵密,打在田野的荒草上,发出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密集的“沙沙”声。 阴郁的夜雨之中,昏昏沉沉的天空恰似一方浓重的黑色幕布覆盖了苍穹,绵绵密密的雨水仿佛悬挂起来的背景般,偶尔闪过几天亮闪闪的雨丝然后就又是迷蒙蒙的一片。 雨珠儿落在马车的厢棚上,渐渐汇集成为一股细小的水柱流淌下来。 在这样的季节当中,白天还是暖洋洋的,一旦开始下雨气温就变得冷冽起来,三奶奶解下身上的披风罩了小慧儿的身上。 小慧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下意识的裹紧了披风,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秋风秋雨席卷着低空中那团茫茫的迷云,显得渺茫又悠远。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小慧儿的声音显得有点突兀:“我哥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快了,”三奶奶悄声答道:“应该快了吧。” “前几天我听小满说,秋水伊人胭脂铺一天就能卖千百两银子……”小慧儿往三奶奶的身边凑了凑,笑嘻嘻的说道:“现如今你开着好几家分号,这一天的收入就得有上千两,一年下来岂不是要有几十万两之巨?攒了不少私房钱吧?” “其实也没那么多。”伴随着潇潇的雨声,三奶奶的声音就好像是从极遥远处传来,空灵而又深邃:“胭脂铺的生意已经到了旺季,以前可没有这样的销量,而且流水也不等于利润……” 小慧儿不大懂得做生意的事儿,并不知道三奶奶到底能赚多少钱,但她却坚定的相信三奶奶肯定已经攒下了很大的一笔私房钱了。 事情是明摆着的,每次陈长生都会带回来一大堆的化妆品交给三奶奶去销售,这种“没本钱”的生意还不是卖多少赚多少? “店铺的租金,还有那么多的人工,哪个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杂七杂八的开销数也数不清,都要计算在成本之内。”三奶奶笑道:“我开的胭脂铺,也不是完全没有本钱,只不过是老爷垫付了本钱而已。” “你可真厉害,这才多久哦就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号,大家都说你是个有本事的女商哩。” “也不过是老爷在背后支撑着而已,要不然的话就算是我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起这样的生意。”黑暗当中,三奶奶拉起了小慧儿妹妹的手,说的语重心长:“慧儿妹妹,你不做生意不知道做生意的难处,其实我也相当的不容易……还不如你呢。” “我?” “你整天开开心心的,什么事情都不用考虑,也不用发愁,更不需操持心思的去算计什么,你就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女孩子了。” “你是说我嫂子吧?”小慧儿说道:“我能看得出来,嫂子不喜欢你们,不错你们已经有了自己的产业,而且最近你也很少回家,免得大家两看两相厌的生出什么是非来……” 正室夫人和姬妾之间的关系确实非常非常的微妙,虽然大家还在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其实内里的关系还是很紧张的。好在这四房姬妾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产业,平时尽可能的少回家也就是了。 小慧儿则完全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无论什么样的正室夫人都不可能动摇她的家庭地位,而且她也完全不必辛苦奔波,只要老老实实的守家就可以了。 “虽说夫人是老爷的枕边人,但老爷还是最信任你。” “那是肯定啊,因为那是我哥呦。” 小慧儿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最简单也最单纯,没有任何的利害考量,完全就是一种单纯的兄妹关系,想当初为了救治小慧儿,陈长生甚至不惜暴露穿越时空的秘密,足见小慧儿在陈长生心目当中的份量。 那是一种绝对的重视,没有任何利害得失的重视…… “今儿个白日里,我看到二奶奶又找你借钱了……” “是啊,我又给了二姐姐两万五千两。” “上一次你借给她的那笔银子还没有还吧?” ‘“还?”三奶奶微微一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还了。” “为啥不还?不是说好了等二奶奶的生意好起来就会还钱的吗?” “我的傻妹妹,你还没有看出来么?”三奶奶的精明和聪慧能甩小慧儿八条街都不止,她早已经看出来了点什么:“虽说我们四个都有了各自的产业,说起来都是在给自己赚私房钱,其实根本就是一回事,不过是在帮老爷做事情而已……” “明明是给自己赚私房钱,怎么能说是在帮我哥做事情呢?” 三奶奶抬起头来,望着苍茫无边的绵绵夜雨,幽幽的说道:“慧妹妹,你不懂的……不过我还是很感激老爷,也很感激你……” “感激我啥子哦?” “若不是慧妹妹,我又怎能和老爷相识?若是不能和老爷相识,又怎能有今日?早已不知冻死饿死在什么地方了……” 如同三奶奶这样的弱女子,若是没有稳定的生活,必然下场凄惨。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红颜薄命! 三奶奶正要继续说点什么,面前忽然腾起了一团耀眼的强光…… “回来了,我哥回来了……” 就好像听到了战鼓的士卒一般,小慧儿立刻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朝着那团光芒走了过去…… 刚刚从时空之门里头走出来的陈长生把抱在手里的那个大箱子放在车上,三奶奶和小慧儿则二话不说,直接就穿过了那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 三人一起,在两个时空之间反复穿梭,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将存放在小诊所的货物一一搬运过来,然后装上马车,一车一车的运往小慧儿的老家暂时存放…… 雨水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深邃的夜空漆黑一片,地面上的积水反射着幽幽的水光,反而显得有几分明亮,就好像天地导致了一般。 隐隐的雷声从遥远的天地传来,带着阵阵的轰鸣之声。 三人冒着雨,一刻不停的搬运着…… 足足忙乎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把小诊所搬空。 “这是最后一车了,赶紧装车……” 就在三人把最后一批货装上马车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低吼:“谁在那里?” 听到这个声音,三人全都紧张起来。 跨时空搬运,这么私密的事情,若是被人发现了,必然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是我,是我。”陈长生最先反应过来,极力做出一副浑然无事的样子,主动朝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影迎了上去:“二嫂子,是我呀。” 来人没有打伞,而是披着一件蓑衣,正是隔壁刘二哥的老婆——二嫂子。 三个人不停的往老家运货,住在隔壁的二嫂子难免会听到一些动静,她还以为是闹贼了呢,想不到却是陈长生等人。 看着那满满的一车货物,二嫂子顿时面露惊奇之色:“长生兄弟……哦,不,陈大人?” “二嫂子别客气了,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还是象以前那样喊我长生兄弟吧。” “这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二嫂子不解的问道:“你们这是在做啥子呦?” “我……” 还不等陈长生开口,小慧儿就抢先回答道:“我哥早就说过要想这里修建仓房,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家里的东西太多了,根本就没有地方存放,只能把染坊里的一些无货暂时送到这里来……” 陈长生要修建仓房的消息二嫂子是知道的,而且还买了他们家的那块菜地:二奶奶开着那么大的染坊,肯定需要很多的材料,也必然会有数不清的货物,既然陈长生早就说过要修仓房,必然是无处存放的缘故。 二嫂子不疑有他,顿时就变得热情起来:“我还以为是闹贼了呢,原来如此哦。我给你们搭把手……” 在二嫂子的帮助之下,陈长生赶着马车回到了小慧儿家的老宅,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车上货物卸下,存放到陈长生以前住过的柴房当中…… “慧妹妹身子轻力气小,三奶奶可做不了这样的粗活笨活。”二嫂子抹了抹顺着额头淋漓而下的雨水,笑呵呵的说道:“以后再有了这样的事情,隔着墙头喊我一声就行。” “多谢二嫂子了。” “谢啥谢哦……谁让咱们是隔壁的邻居呢,帮帮忙也是应该的嘛。” 二嫂子满不在乎的走了,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眼神当中却全都有一丝侥幸:得亏二嫂子还糊弄,总算是遮掩过去了。 若是被她看到众人是那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搬运货物的情形,那还了得? 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到鬼。反反复复的跨时空搬运,次数多了一定会被别人发现这个天大的秘密,这不过是一个概率问题而已。 必须尽快把仓房修建起来,将这个时空“出口”完全遮蔽,才能真正免除后顾之忧。 修建仓房,掩人耳目,此事不仅势在必行,而且已经迫在眉睫…… 第350章 公干 夜已经很深了,让人心烦意乱的秋雨依旧下的没完没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而又泥泞的气息,桃儿正在坐在床头打瞌睡,杏儿却呆呆的坐在窗前,守着一盏灯火,凝视着窗外黑漆漆的无边雨夜…… 当外面隐隐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之时,正在打瞌睡的桃儿顿时精神一振:“是老爷回来了。” 这几天来,因为仓房已经开始动工修建了,陈长生陈老爷不仅要忙于官场上的事情,还经常去仓房那边去看一眼,确实忙的脚底板都要打屁股了。 但他每天都要忙里偷闲来看看桃儿,而且每次都不会空着手来。 这一次,陈长生陈老爷拎了一小筐葡萄和苹果……桃儿爱吃水果。 “老爷这么忙,还给婢子买果子吃……” “再怎么忙也不耽误来看你呀。”就好像屋子的杏儿是个透明人似的,陈长生陈老爷轻轻的捏了捏桃儿的脸蛋,亲昵之情溢于言表。 “老爷别这样,杏儿看着哩……”虽然嘴巴上说着“不要这里”,身体却很诚实的倚在了陈长生的怀里。 二人稍稍温存了片刻,说了几句让杏儿脸红心跳的戏语之后,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桃儿,明天老爷我就要去漳州公干了。”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桃儿:“这一次你想不想跟着老爷我一起去呀?” 当然要一起去的。 在家里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想和老爷亲热一下都没有机会。 要是跟着老爷出去公干的话,不就是天大地大自由自在了嘛。 “婢子想和老爷一起去杭州……” “不是杭州,是漳州。” 虽然桃儿连漳州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但她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和老爷在一起,无论去到哪里都好赛天堂一般。 自从在湖广和老爷同床共枕之后,桃儿就已经食髓知味了,她非常怀念那种和老爷在一起的日子,现在终于又有机会了,当然不能放过这次珍贵的机会。 “婢子跟着老爷一起去,一路上也好尽心尽力的伺候老爷……” “这一次去漳州,之所以要带上你,就是为了给你谋一份产业,也好让你以后有个安身立命的根本。” “什么产业不产业的,把老爷伺候好就是奴婢最大的产业。” 桃儿的这几句情话,听的陈长生心花怒放:“好了,好了,我得先回到夫人房里去了,你先歇着吧。” 作为通房丫头,成为老爷的女人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直以来,杏儿都觉得自己比桃儿更漂亮也更聪明,她觉得自己一定可以讨到老爷的欢心。 想不到的是,处处都比不上的桃儿却抢先一步捷足先登了,不仅得到了老爷的宠爱和许多赏赐,老爷竟然还要帮她置办长久的产业。 除了羡慕和嫉妒之外,杏儿感到非常的失落,没想到自己竟然无法引起陈长生陈老爷的兴趣。 这些天来,杏儿一直都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只要有机会在陈长生面前晃来晃去,但陈长生陈老爷却始终对她视而不见…… 杏儿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比桃儿更加貌美,身段也更好,老爷为什么就只宠爱桃儿却不宠爱自己呢? 杏儿想不通! 她怎么想都想不通,而且越想越难受,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落下泪来…… “杏儿,你怎么哭了?” 当桃儿问起之时,杏儿竟然没来由的发起了脾气:“你自己得了老爷的宠,每次都当着我的面和老爷亲亲热热,岂不就是在笑话我不如你吗?” “我没有呀。”桃儿满是委屈的说道:“咱们是同吃同住的好姐妹,我怎么会笑话你呢?” “老爷宠你宠的都没边了,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杏儿越想越委屈:“老爷还说明天就要带着你去漳州了,还说是帮你置办什么产业,你可真是命好……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桃儿和杏儿同居一室,又都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也算是情同姐妹了,眼看着杏儿委屈巴巴的哭了个梨花带雨,桃儿的神色也就黯淡了下来:“老爷宠我,不是因为的命好,而是因为在湖广的时候,我替老爷顶住了贼人的弓箭……你知道当时有多么凶险吗?” “你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只不过我没有你那样的机会罢了。”杏儿不愿意在桃儿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用力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默默的转过头去…… 杏儿背对着桃儿,但她的肩膀仍然在一抽一抽的,显然还在饮泣。 “杏儿,你可不要哭了,你哭的这么伤心……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桃儿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要不然这样吧,老爷不是说明天就要带我去漳州了嘛,我好好的和老爷说道说道,让老爷把你也带上……” “真的么?”听了这句话,杏儿立刻就止住了哭泣,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桃儿:“你真的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我只是答应你去找老爷说说,至于老爷肯不肯带上你……我也不敢保证。” “只要你肯在老爷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呢。”杏儿一把抱住了桃儿:“刚才我还恼了你,想不到你还愿意帮我。” “咱俩都差不多,都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现如今连三奶奶都受夫人的闲气,越来越不愿意回家了,咱们两个若是还闹生份的话,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雨儿夫人和三奶奶她们这些姬妾的关系非常微妙,虽然大家都在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但瓦罐哪有不碰井沿的? 稍微有点不顺心,雨儿夫人就会借题发挥,狠狠的训斥三奶奶她们。 三奶奶也不愿意和雨儿夫人做意气之争,干脆就以“生意忙”为借口,直接住进了胭脂铺里头,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基本不会回家,免得和雨儿夫人两看两相厌。 连三奶奶都受夫人的闲气,更遑论桃儿杏儿这样的小丫鬟? 平时见了夫人,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这样的日子能过的顺心吗? 但她们终究只是买来的丫鬟,又不能象三奶奶那样搬出去住,除非得了老爷的宠,或者是象三奶奶那样有了自己的产业…… “桃儿,你一定要在老爷面前帮我说说呀……千万别忘了。” 第351章 恩威并重 “慧妹子,送你个小玩意儿。”康丰年每次登门都不会空着手来,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铜盒,笑嘻嘻的递给了小慧儿妹子:“你肯定喜欢这东西。” “这是啥呦?”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小慧儿妹子顺手打开了那个铜盒,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小铜猴儿顿时出现在眼前,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小小的金属猴儿竟然还会动,敲打着一面铜钱大小的铜锣,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东西叫做“傀儡猴儿”,纯粹就是小孩子们的玩具,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却胜在精巧考究。是当时的能工巧匠制作出来的“高级玩具”,只要一拽铜盒下面的绳头儿,上面的那只小猴子就会不停的敲锣。 对于这种哄孩子的小玩意,小慧儿妹子非常的喜欢,自然是爱不释手。 “康大哥,你们不是要和我哥去漳州公干么?”小慧儿妹子看了看停在门口的那一大溜车马,不解的问道:“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呦?搞的好像搬家一样……” “这些个东西可不一般。”康丰年嘿嘿的笑着:“这是皇上给岷王的赏赐,我们这些人和陈指挥去漳州,就是去办这个事情。” “我哥就在花厅里等着你们哩,你赶紧过去吧,可别耽误了朝廷的大事。” 康丰年笑了笑,带着手下的几个兄弟迈步进了小花厅。 “陈指挥,兄弟们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去往漳州。” “万岁爷御赐的物品都带齐了吧?” 康丰年把一份清单交给了陈长生。 陈长生拿起清单看了看:无非就是一些金银器皿、绫罗绸缎、香料布匹等物,除此之外就是一套藩王的冠冕、倚仗,额外还有整整的一车书籍。 这位岷王,是朱元璋的第十八个儿子,原本被分封在甘肃的岷县,虽然比不上当初的秦王、晋王、燕王等等手握重兵的藩王,好歹也是一位边王,手下也有不到两万人马呢。朱元璋一死朱允炆登基,立刻就开始着手执行“削藩策”,随随便便找个了借口,然后又把他从西北的甘肃岷县调到了东南的福建漳州。在把他调离了经营多年的老巢之后,朱允炆还是有点不放心,干脆就寻了几个“侵夺民产”“威福地方”“横行不法”的罪名,削了岷王的官爵废为庶人。 现如今朱允炆已经完蛋了,曾经的燕王成了皇帝,自然要“纠正”建文帝时期的种种“谬误”,所以朱棣在稳定住了局面之后就又重新恢复了岷王的藩王身份…… 既然岷王又是大明朝的藩王了,朝廷肯定会有所赏赐:车马、仪仗、冠冕等等这些都是必须要有的,还有一些皇帝本人赏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看起来好像非常的风光非常的体面,其实真正有用的东西一点都没有给。 比如说岷王以前曾经拥有的三卫亲兵,以及节制地方的特权等等,朱棣压根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 朱棣也是要削藩的,他又怎么可能让一个曾经被废为庶人的王爷再次执掌大权呢? 所以,朱棣仅仅只是给了岷王一个空洞的头衔,至于说兵权、财权等等,压根连想也不要想。 故意送给岷王整整一大车书本,除了四书五经这些常见的书籍之外,还有刚刚二次修撰完成的《太祖高皇帝实录》、《御制文集》、《御制记非录》、《太祖高皇帝宝训》等等。 朱棣的意思就是:岷王啊,你就老老实实的做个空头王爷好了,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多多读书,别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 其实,这些事情完全可以随随便便派遣一个太监去做,但朱棣却故意让陈长生和康丰年把这些赏赐给岷王送过去,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不久之前,想要犯上做乱的谷王就是被陈长生和康丰年等人给拿下的,陈长生“力拎谷王”的故事经过《同文报》的一再显然,早已经成为妇孺皆知的传奇故事。 委派陈长生和康丰年他们这些“拿下谷王”的人们,去到漳州,带着非常浓厚的“震慑和威压”之意。 在赏赐财物的同时,表现出震慑和威压的意思,这就叫做恩威并重! “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是。” 此时此刻的杏儿,正呆呆的站在“二道门”里边,焦急的等待着。 虽然桃儿早已经对老爷“说道”过了,但老爷却没有表态,既没有说要带着杏儿一起去漳州,也没有说不带她。 眼瞅着那一眼望不到的头车队就要启程离开了,桃儿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杏儿就愈发等的心急如焚了。 虽然早饭就没有吃,但杏儿却一点都不觉得饿,面对着桌子上的饭食连一丁点的胃口都没有。只是时不时的跑到前院去看一眼…… “桃儿,你到底是怎么对老爷说的呀?老爷的车马都已经套好了,马上就要走呢,怎么还没有消息?” “别着急,别着急。” “这都要走了呀,我能不着急吗?你再去找老爷说道说道吧,好不好?求求你了……” “那好吧……” 桃儿飞跑着过去,急急慌慌的对陈长生说着什么…… 虽然听不到老爷和桃儿的对话,但杏儿却远远的看到陈长生陈老爷微微的摆了摆手,似乎是不同意的神态。 她的心顿时了凉了大半截。 好在桃儿还没有放弃,依旧在对从陈长生陈老爷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明显就是在帮她说好话。 陈长生陈老爷似乎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又和桃儿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桃儿就喜滋滋的跑了过来…… “怎么样?老爷是怎么说的?他同意了没有?” “赶紧的,去拿你的包袱,上车。” 听到这句话,杏儿顿时欣喜若狂,原本还想对桃儿说几句感谢的话语,却已经顾不得了,飞跑着回到了自己房间,拿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登上了一辆车。 车上的桃儿挪了挪身子,给杏儿腾出了一小块地方:“杏儿,你就坐在我身边吧……” 第352章 宁安驿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时节当中,天上的那轮红日已经开始西斜了,把远处的群山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在碌碌的轮声当中,陈长生换了一个稍微舒适点的姿势,躺坐在车厢里。 这个时代出远门,真心是一件很受罪的事情。要是坐船的话还好一点,像现在这样乘坐马车……绝对可以算是一种折磨。 没有任何减震设施的马车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那种酸爽可想而知。 “老爷,这次去漳州见岷王,咱们带的人是不是太少了些?”桃儿小声说道:“总共才一百多个人,其中有一半是车夫和力夫,剩余的这些人当中又有一半是随从和跟班儿,安北所的人连二十个都不到……” “带那么多人干嘛?” “万一有什么危险……毕竟人多还好一点,最好带上一支军队……” 自从经历了“谷王事件”之后,桃儿已经对外地的藩王有了心理阴影,她觉得陈长生就应该带上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免得再有什么危险发生。 “危险?”陈长生当即就笑了:“放心吧,这一次漳州之行和咱们去湖广的那一次完全不同,不会有任何危险……” 这一次是要代表朝廷给漳州的岷王颁布赏赐,岷王……绝对无法和谷王相提并论。 岷王早就被建文帝废为庶人了,现如今也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虚头巴脑的王爷头衔而已,他连军队都没有,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危险。 大家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显得格外轻松。就比如说康丰年吧,为了在一路上走的更加舒适一点,不仅带了两个长随和跟班,还专门带了一个姬妾贴身伺候,搞的好像“公费旅游”一样。 “老爷是何等盖世的英雄。”杏儿微微的昂着小脸儿,脸上满是崇拜和敬仰的表情:“长沙的谷王能征善战统领千军万马,又能如何?还不是被老爷生擒活捉了么?” “力拎谷王”是陈长生的高光时刻,尤其是经过《同文报》的反复渲染和“艺术加工”之后,陈长生俨然已经成为一个传奇式的英雄人物了。 在《同文报》的描述当中:那谷王是个身高九尺腰阔三围的彪形大汉,不仅力大无穷而且武艺高强。为了擒获谷王,陈长生和他大战了一百多个回合,那一场战斗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同文报》本就是属于三流的街边小报,为了博取眼球总是夸大其词,反正谁也不知道谷王被擒的真相,索性就怎么夸张就怎么说,直接把陈长生描述成为一个战斗力爆表的“超级英雄”。 “杏儿,这次出门的事情,是桃儿反反复复的说你也想跟着我一起出来,是不是呀?” 杏儿微微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老爷要出远门儿,奴婢担心桃儿一个人伺候不好老爷,所以就……所以就……奴婢和桃儿两个人服侍老爷,总比一个人服侍的周全一些……” 陈长生正要继续说点什么,碌碌的轮声忽然就停了。 “陈大人,宁安驿到了。” 大明朝拥有非常发达的驿站系统,这些个大大小小的驿站遍布全国,除了作为日常的传递消息之用以外,还是官方的“招待所”,专门招待过往的官员和官差。 驿站招待官员都是有规矩的,具体到几品官职可以吃几道菜都有明文规定,所以根本就不需要额外的嘱咐什么,按部就班的在这里接受招待也就是了。 等一切安顿下来之后,已经是戌时初刻前后了,当宁安驿的驿丞派人把饭菜送进屋的时候,陈长生指了指饭桌旁的座位,示意她们两个一起来吃。 桃儿直接就坐到了陈长生的身边,端起饭碗就开吃,杏儿则面露拘谨之色:“奴婢和老爷同桌而食?这不合规矩吧?” “这又不是在家里,哪有那么多规矩?”陈长生笑道:“难不成还象在家里一样我坐着你们站着,我吃着你们看着?” 桃儿则显得洒脱了许多,一把就将杏儿拉了过去按在座位上:“老爷说你可以上桌,你就可以上桌,要是讲究那么多规矩的话,岂不是连我也要在一边伺候着了?” 陈长生素来性情随和,从来就不把主仆尊卑看的那么重。 扭扭捏捏了一番之后,杏儿就坐到了陈长生的身边…… “老爷,这驿站的伙食还真不赖呢。”作为丫鬟,在家的时候桃儿始终谨守着规矩,现如今已经离家在外,还是有种“放飞自我”的无拘无束,早就忘记了三奶奶经常说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饭一边和陈长生闲聊着:“这一次还真是沾了老爷的光,要不然怎么能吃到四品官的伙食呢?” 在家里的时候,虽然可以吃饱,但桃儿和杏儿终究只是小丫鬟,根本就不可能和家主同桌就餐。。 平日里杏儿也就是在蹲在厨房里吃点白饭和小菜而已,还是第一次享用到这么丰盛的伙食,只是碍于陈长生陈老爷也在饭桌上,她实在有点放不开。 陈长生夹起一个大肉丸子就放到了杏儿的碗中:“吃饭就是吃饭,用不着那么拘谨,这丸子还算不错。” 杏儿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陈老爷竟然会给自己夹菜,顿时就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恐,本能站起身来:“多谢老爷……” “吃饭,吃饭,别那么多礼数了好不好?要不然连我都感觉很不自在了呢。”陈长生笑道:“既然已经出来了,就没有家里的那些规矩了,你看桃儿吃的多欢哦。” “是。” “我上一次跟着老爷去湖广,刚开始的时候也很拘束……”桃儿笑道:“老爷很随和的,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正在说话之间,猛然从隔壁传来一声尖叫,还不等陈长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又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就从隔壁的房间里头冲了出来。 紧接着,康丰年也从隔壁的房间了冲了出来,一脚就把那女子踹了个嘴啃泥,揪着她的头发就往屋里拽。 那女子还在挣扎着、哭喊着,凄厉的哭喊之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康丰年随手抄起一根棍棒要打的时候,陈长生一把揪住了他的手腕:“老康,住手——” “陈指挥,你别管,这是我的家务事。”康丰年明显正在气头上,气呼呼的大叫着:“这贱婢,不打就不长记性,得好好的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受些皮肉之苦才行。” “你可别胡闹了,真要是她做错了什么,骂几句罚一罚也就算了,怎么能动棍棒呢?”宁安驿本就只有巴掌大小,康丰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众人早已围拢过来:“被这么多兄弟看笑话,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吗?” 这个女子是康丰年的姬妾,这几天来总是看到她和康丰年和和睦睦,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竟然被康丰年打成这个样子。 “这贱婢伺候的不好,惹了我的不痛快,就应该打。”姬妾本就是主人家的奴婢,就算不是牛马也和牛马差不多了,所以康丰年并不认为自己暴揍这个姬妾有什么不对,但他却不能不给陈长生这个面子:“若不是看陈指挥帮你说情,今日定要打你个半死,还不赶紧谢过陈指挥?” 那个可怜的姬妾赶紧连滚带爬的过来,不住的朝着陈长生磕头:“多谢陈大人,多谢陈指挥。”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屋休息去吧。” 那个姬妾跪趴在地上,根本就不敢动,只是用畏惧的眼神怯怯的看了康丰年一眼。 “陈指挥都说让你回屋了,还不快滚?等着讨赏不成?”余怒未消的康丰年又踹了她一脚:“快滚,等一会我回了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这贱婢,到时候你要是敢喊出声音来,惊扰了陈指挥和兄弟们,一定要你好看……” 明明知道回屋之后必然还会被康丰年暴打,那姬妾却不敢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回到了隔壁的房间之中。 刚刚发了一通脾气的康丰年转脸就换上一副笑容,对着陈长生和那些个安北所的兄弟们呵呵一笑:“连家里的贱婢都管教不好,让诸位兄弟们见笑了,回头我再好好泡制这小浪蹄子……” 家主打骂姬妾,从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众人根本就不以为意,只是笑呵呵的劝说着:“虽说家里的姬妾就是买来的牛马,想怎么骑就怎么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若是真的打坏了,也是不好的。万一打死了,少不得又是一场麻烦。” “诸位兄弟放心,我知道轻重,”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康丰年呵呵的笑着:“这贱婢早就被我打的习惯了,三天不打就要皮痒……” 姬妾并没有完全意义上的人格,按照当时的法律和传统,只是主人家的附庸而已,基本谈不上什么地位。所以,众人根本就不把康丰年的这种作为当回事,反而认为这很正常。 陈长生也知道时代大环境就是这个样子,但他终究还是心软:“老康啊,姬妾就是姬妾,不是牛马。别总是拳打脚踢棍棒相见……” “若不是看在陈指挥的面子上,这贱婢早就被我揍的爬不起来了呢。” 第353章 温情脉脉 亲眼见到康丰年暴打那个姬妾,杏儿已经被吓坏了。完全就是因为过于害怕和紧张的缘故,杏儿总是觉得心里头慌慌的,就好像整个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满脑子都是那个姬妾被揍的凄凄惨惨的景象。 她的心里好像压上了一方巨大的石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上下都在微微的颤抖着,就好像刚刚挨打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一样。 在这个时代,家主教训姬妾,完全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哪怕是杏儿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她还是感觉十分的害怕。 “平日里看康副指挥总是笑呵呵的,想不到下手这么狠,若不是老爷出面阻止,那可怜的女子也不晓得会被他打成什么样子呢。”桃儿抚着着胸口,脸上全都是心有余悸的表情:“得亏是跟了老爷,若是跟了康副指挥这样的人家,我这样的也不知道挨过多少打了呢。三奶奶总是说跟了老爷就是我们的福分,现在我终于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了呢。” 和康丰年比起来,陈长生这个人确实要好的太多,至少他不会如此不顾头不顾腚的暴打家里的姬妾,至少他还会把那些姬妾已经连姬妾都不如的丫鬟当成是人,而不是可以随意打骂的牛马。 和康丰年的那个姬妾比起来,杏儿已经算是身在天堂之中了,之所以会造成这么大的区别,完全取决于陈长生的个人品行。 不打骂家里的姬妾和丫鬟,也不欺凌她们,即便是犯了些小错,最多也就是说几句或者是罚一罚,已经算是相当的仁慈了。 所以,陈长生家里的那些个下人们,在犯错的情况下,往往会极力瞒着雨儿夫人,而是会选择向陈长生说起,因为陈长生陈老爷的处罚会很轻微,甚至根本不处罚…… 如同杏儿这样的丫鬟,日子过的好不好,完全取决于跟了什么样的家主。 毫无疑问,陈长生就是最理想的家主,简直无可挑剔! 一场风波过后,人们渐渐散去,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只有陈长生依旧有些忧心:“以老康的脾气,回屋之后肯定还会折磨那个姬妾,她可真是可怜……” “哪家的老爷不打姬妾?”毕竟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即便是桃儿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处,“谁让她的命不好没有摊上老爷这么好脾气的人呢?反正老爷又不会打我……” “桃儿这么乖巧,老爷我宠着你都来不及呢,又怎么舍得打呢?”陈长生伸手捏了捏桃儿那娇嫩的脸蛋儿,笑呵呵的说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赶紧睡觉吧。” 听了这话,桃儿顿时就变得高兴起来,活像是个殷勤的小妇人一般铺好了被褥,然后就把自己剥的赤条条的,活像是一条油滑的小泥鳅,率先钻进了被窝,羞答答的低语道:“婢子先给老爷把被窝暖一暖……” 早在长沙府的时候,桃儿就已经和陈长生同床共枕过了,这次出来更是夜夜春宵,每天都是桃儿侍奉枕席,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呢。 “奴婢伺候老爷宽衣。”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吧。”陈长生笑着脱下了长袍,“时间不早了,杏儿也早点歇着去吧。” 到了这个时候,杏儿就应该很“懂事”的回避一下,但她却犹犹豫豫的不想走,始终磨磨蹭蹭。 跟着老爷出来这么多天了,杏儿总是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在陈长生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尤其是在白天赶路的时候,因为总是和老爷乘坐同一辆马车,难免有耳鬓厮磨肌肤相触的机会,杏儿总是偷偷摸摸的做点“小动作”:比如说故意挺起鼓鼓囊囊的胸脯子,在陈长生身上磨蹭几下…… 杏儿已经做出过好几次“暗示”了,但陈长生似乎完全不懂似的,从来就没有动过她。 难道是自己暗示的不够明显? “怎么?杏儿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老爷……”当陈长生陈老爷问起之时,杏儿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把就将陈长生拦腰抱住,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低语道:“老爷别让婢子走了,就让婢子伺候老爷吧。” 唯恐陈长生不能完全明了自己的心意,杏儿干脆抬起头来,美目含情眸子里全都是火辣的气息:“就像桃儿那样伺候老爷……” 桃儿和杏儿全都是三奶奶房里的通房丫头,她们的命运就是给老爷和三奶奶暖床、侍寝,迟早要把身子给了老爷的,对于这一点,所有人全都心中有数。 其实,早在杏儿心心念念的要跟着出来的那一刻开始,陈长生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 “杏儿,你的心思老爷是明白的。”陈长生捏了捏她的脸蛋,“只是老爷我心情不怎么好,而且还要想点事情,就不用你伺候了。” 听了这句话,杏儿的神情顿时就僵在脸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主动侍奉枕席,老爷竟然拒绝了。 一直以来,杏儿都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颇有心思,虽然比不上三奶奶,至少一点都不比桃儿逊色,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这样的拒绝,简直就是一种最大的侮辱。 一瞬间,杏儿万念俱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楚,就好像刚刚吞下了一大碗浓稠的黄莲水,那种苦涩的味道在胸中翻腾不休,她想把这种苦涩的味道吐出来,反而更加的难受,空留了满嘴的苦涩。 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自己主动献身,老爷竟然不要,对于杏儿绝对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她感觉视野当中一片灰暗,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黯淡了下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让人绝望的灰白,就好像柴草燃烧过后只留下一片余烬的那种颜色…… 杏儿从来都没有这么伤心过,也从来都没有如此的绝望过,但她却不敢哭出声来,只是任凭眼泪不停的流淌! “怎么哭了?” “老爷……不要奴婢,想是嫌弃奴婢生的丑陋,不配伺候老爷。”杏儿抽抽噎噎的饮泣着,眸子里全无神采,以至于整个人都变得黯淡无神,活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奴婢是真的想把这身子给了老爷,也好让老爷怜我,以后也好有个保障,却是奴婢在做白日梦……” 陈长生顿时恍然大悟,赶紧一把将她揽在怀中,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甚至还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吻:“可能是我没有说清楚,所以让你误会了。杏儿生的国色天香,又是如此的乖巧伶俐,真真的就是个小美人呢。老爷我只是说今天晚上不宠你,又没说其他时候不宠你……” 听了这句话,杏儿的心中立刻升腾起莫大的希望,立刻就感觉原本灰白的世界重新变得五彩斑斓起来,但她却始终搞不明白一个问题:老爷今天晚上既然可以宠桃儿,为啥就不能宠一宠她呢? 陈长生似乎看到她心底的疑问,顺势坐在床头,同时还懒着她那纤细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你第一次伺候老爷我,这是一件大事,万万马虎不得。老爷我连澡都没有洗,满身的臭汗,匆匆忙忙的岂不是把小美人都给熏臭了?” 杏儿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竟然把这种事情看的如此郑重。 虽然她还是不大明白陈长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却感受到了陈长生对她的尊重。 听了这几句话,杏儿顿时羞涩万分,脸色通红如火,虽然就坐在陈长生的怀里,却压根就不敢看他,只是用细微难辨的声音低语道:“奴婢能伺候老爷,就已是莫大的福分了。连三奶奶都不止一次的说过,奴婢和桃儿的身子,迟早都要给了老爷。老爷早已经宠过桃儿很多次了,却连一次都还没有宠过婢子……” 通房的大丫头和家主之间的关系本就比较“特殊”,可以算是非常的亲密了,所以杏儿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杏儿确实像极了三奶奶,尤其是那种柔美妩媚,还有娇弱无依的神态和眉目含情的样子,真的有了七八分三奶奶的样子。 陈长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恨不得立刻就将她好好的疼爱一番,却还是忍住了,只是低下头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吻。 以前的时候,陈长生每次在三奶奶房里过夜,都是桃儿和杏儿贴身服侍,虽是白璧之身也是懂风情的,立刻就环住了陈长生的脖颈,做出一副“任君多采撷”的娇弱模样…… “既然桃儿已经钻了被窝,今晚就让她伺候吧。”陈长生低声说道:“明天,明天晚上老爷我再好好的宠你,好不好?” 杏儿最是贪恋这一刻的温存,恨不得就融化在老爷的怀里,虽然吹弹可破的脸颊上还带着隐隐的泪痕,虽然早已经羞的脸色通红,却早已破涕为笑,娇羞万状的喃喃低语:“婢子本就是老爷的人,老爷想什么时候宠就什么时候宠……” 第354章 邪门的天气 在这样的月份当中,按说就应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但今天的天气格外的邪门……热的邪门儿。 天上的太阳明明不怎么毒辣,却总是有种强烈的燥热,尤其是从江西进入到福建西部的山区之后,就愈发闷热的厉害了。 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一团灰蒙蒙的雾气低低的压在头顶的低空当中,活像是扣上了一个巨大的锅盖,就好像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锅里头,每个人都感到燥热难耐。 路旁树木的叶子上落满了一层灰蒙蒙的细尘,活像是害了病一样,蔫蔫耷拉的一动不动。前面的车马趟起来的浮尘慢慢的升腾起来,又缓缓的落回到了人们的身上脸上,活像是落了一层灰。 拉车的马匹有气无力的在山路上行走着,身上的毛片早已经被汗水打的精湿。 如此闷热的天气,连大牲口都受不了,更遑论是人? 虽然车帘子已经掀了起来,却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全身上下都被热乎乎的气息包裹着,流淌出来的汗水打湿了衣裳,愈发感觉身上黏糊糊热的难受,就好像是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壳子。 “陈大人,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还是歇一歇吧。” 反正也急着赶路,干脆就歇一歇吧。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把车马停靠在路边的树荫之下,一个个打着赤膊,把脱下来的衣裳当做扇子使用,用力的扇着风,却还是觉得又闷又热。 气温明明不是很高,给人的感觉却非常的闷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空气中存留着大量的水汽。尤其是在这样的山区地带,如同桑拿一般的闷热效应就更加的明显了。 陈长生坐在一方大石头上,感觉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连动都不想动弹一下。 桃儿忽闪着手帕给他扇风,杏儿则打开了水壶,把手帕给浸湿了,让陈长生擦把脸…… “明明已经是秋天了,却比夏季还要炎热,就好像是在蒸包子一样,我觉得自己都快要蒸熟了。”康丰年打着赤膊撇着腿,用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坐在一棵大树下,随口问了一句:“到建宁县城还有多远呀?” “还有十来里的路程。” “那就歇着吧。”反正也就只剩下十来里的路程就可以到达下一个县城了,根本就不需要着急,完全可以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凉快一些再赶路也不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渐渐的,压在低空中的那一团雾气似乎有了些消散的迹象,就好像闷热的蒸笼终于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总算是有了些许的凉风透露进来。 虽然天气依旧很热,但微微摆动的纸条和沙沙作响的风声,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舒爽的感觉。 “好凉快呀,总算是凉爽了些。”人们纷纷发出惬意的呻吟。 就在人们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凉和舒爽之时,微微摆动的树枝竟然摇晃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康丰年才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光着膀子就站立起来,望向了远方的天空。 北边的天际出现了一层一层的云朵,活像是飘在天上的羊毛卷似的越积越厚,片刻之间就形成了浓重而又厚实的乌云。前面的乌云被后面的乌云追赶着挤压着,翻翻滚滚漆黑如墨。 原本让人感到十分舒适的微风已经带上了声响,呼呼的吹着,连粗大的树木都开始摇晃起来。 风云突变之下,天空之中出现了一道奇景:北边的天上阴云密布,活像是扯开了一大块黑色的幕布。那边的天空却是晴空万里明亮的很。 “黑云往南,遍地起船”,这是要下大雨的节奏啊。 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若真的淋了雨,那可就糟了。 “赶紧起来,赶紧套车。” 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康丰年和陈长生不约而同的大喊着,那些个车夫和力夫赶紧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车马,准备尽快赶往十里开外的县城去躲避暴雨。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刚才的沉闷和燥热就全都被狂风吹散了,当车马大队慌慌张张的重新上路的时候,浓密而又厚实的乌云已经铺满了整个天空,就好像突然从白天到了黑夜一样,视野已经变得黯淡了下来。呼呼的狂风已经出现了尖锐是啸声,空气中夹杂着隐隐的水汽和土腥味道。 “上车,快上车。” 陈长生托着桃儿的腰肢,把她送上了车,然后又顺手拉了杏儿一把…… 这场大雨已经不可避免,车夫们纷纷扬起了长鞭。 拉车的牲口似乎也感到了暴雨的临近,纷纷撒开了蹄子加快了速度。 猛然一道妖冶的闪电划过,就好像把沉沉的阴云瞬间撕破一般,让人感到了一阵战栗。猛然一声晴天霹雳般的炸雷在头顶响起…… 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片刻之间,铜钱大小的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的砸落下来,砸在满是细尘的地面上,好似升起了阵阵烟雾。 稀稀拉拉的雨点砸落在车厢的篷布上,先是浸湿了几个小小的“水晕”,紧接着这样的“水晕”就变得密集起来。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密密麻麻的雨点子就已落了下来。 四面八方全都是风雨的声音,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浩浩荡荡的车队只能万分狼狈的在大雨中狼奔豕突。 在这样的大雨当中,车棚的遮蔽作用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却肯定不多。 越来越密集的雨水在撑起的车棚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洼”,紧接着雨水就滴滴答答的落在了车内。 陈长生顺势脱下了罩袍,双手撑着遮在自己的头顶,同时朝着蜷缩成一团的桃儿和杏儿喊了一声:“快过来。” 两个乖巧的赶紧躲了过来,仿佛卵翼在老母鸡身子底下的小鸡雏一般…… 并没有过去多久,建宁县城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 浩浩荡荡的车马大队,在茫茫的大雨当中,飞快的穿过了城门,来到了县城之内,急急慌慌的寻了客栈,总算是不用再受风雨的摧折。 众人的身上早已经湿透,浑身上下都是淋漓的雨水,真是狼狈极了。 第355章 秋桃 这场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刚刚在客栈安顿下来,磅礴如注的大雨就停了。 雨过天晴,万里无云的天空好像刚刚被洗过一样湛蓝湛蓝的,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花香,尤其是那暖洋洋的阳光,就好像是置身于百花盛开的春季一般。 虽然大雨已经停了,陈长生的全身却早已湿透,浑身上下连一点干爽之处都没有,雨水顺着头发淋漓而下,冷的直打哆嗦。好在店家已经烧好了热水,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之后,顿时感觉浑身轻松。 换上一身干爽的衣物之后,陈长生很随意的来到了桃儿的房间。 如同以前一样,陈长生轻轻的敲了敲房门,里边立刻就传来桃儿的声音:“老爷不要这么客气,进来吧。” 虽然桃儿是家里的奴婢,但陈长生进她房间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先敲一敲门,这倒不是因为客套,而是一种最基本的尊重。 桃儿显然也刚刚洗过一个热水澡,正在用一方干燥的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刚才的那场大雨没有把你淋坏了吧?” “奴婢没那么娇贵。”桃儿嘻嘻的笑着:“连老爷都不怕风吹雨淋,奴婢就更没事了呢。” “杏儿呢?” “她在隔壁房间呢。” “难得这么早就投宿了客栈,我带着你们出去逛一逛,也好看看本地的风土人情。” 逛街,素来就是女孩子的天性,桃儿顿时大喜,拿起一方手帕很随意的把头发挽了一个髻,拉着陈长生就推开了隔壁房间的房门。 房间里水汽蒸腾,杏儿正在大木桶中沐浴呢。 原以为真是桃儿一个人,杏儿也没有怎么在意,当她看到桃儿身后的陈长生之时,本能的发出一声尖叫,赶紧用双手掩在胸前,缩进了浴桶之中。 陈长生也没有想到杏儿正在洗澡,赶紧从房间里退了出来,隔着房门小声说道:“原以为你已经梳洗好了呢,想不到……真是对不住……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哦。” 看到自己的丫鬟正在洗澡,确实有些尴尬,但杏儿却不这么认为,她甚至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尖叫和慌乱感到懊悔,赶紧隔着房门说道:“就算是看到了什么也不要紧的,奴婢本就是老爷的人。” 桃儿素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质朴性情,完全没有意识到杏儿这句话当中的弦外之音,只是嘻嘻的笑着:“我都已经洗完了,你却还在洗,真够慢的。老爷要带着咱们出去逛街了,你洗快一点儿……” “不着急,不着急……”陈长生随口说道:“让杏儿好好的洗洗干净,多泡一会儿,反正时间也不晚,慢慢洗呗……” 听到“洗洗干净”这句话,杏儿顿时就没来由的脸色一红。 既然老爷说了“不着急”,杏儿就真的不着急了,慢条斯理的搓洗着自己的身子,把每一处都洗的干干净净:今天晚上就要象桃儿那样伺候老爷了,可不得好好的洗洗干净么? 又过了差不多一顿饭的时间,在房间外面等候的桃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杏儿,还没有洗完么?这么这么慢慢腾腾的哦?你能不能快一点儿?” “好了,好了。” 娇俏的话语声中,杏儿打开了房门。 看到杏儿的那一刻,陈长生顿时眼前一亮。 虽说整日里和杏儿朝夕相处,却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杏儿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呢。 刚刚沐浴过的杏儿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装扮,肤白如雪唇赤如丹,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散发着柔若无依的气息,那种妩媚的神韵像极了三奶奶。 “让老爷久等了。”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模仿,杏儿的一颦一笑甚至是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都有几分三奶奶的神韵。 桃儿根本就没有梳妆,甚至连胭脂水粉都没有用,完全就是素面朝天的淳朴。而杏儿则刚刚精心的装扮过一番,还专门选了一条更能凸显玲珑身段的裙子,还故意用一条细细的五彩丝绦把腰身杀的很细很细。 “真没看出来呀,原来杏儿也这么漂亮。” 陈长生的一句赞美,立刻就让杏儿心花怒放起来,却愈发的娇羞万状,平添了几分柔媚的气息,眸子里还想是含着一汪春水似的:“只要能讨得老爷的喜欢,婢子就很知足了呢。” “走吧,走吧,我带着你们俩出去逛街。” “是。” 主仆三人出了客栈,行走在这座小县城的大街上。 刚刚被大雨冲刷过的县城格外清新,曾经在各处躲雨的人们纷纷冒了出来,就在街上支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摊位,真是热闹极了。 “哎呀呀,这可真是稀罕物件。”桃儿兴冲冲的来到一个摊位之前,随手拿起了一枚桃子:“我还以为桃子只有夏季才有,这都已经秋天了,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么新鲜水灵的大桃儿……” 桃儿拿在手中的这个桃子,和普通的仙桃、水蜜桃绝不相同,这东西的个头虽然不小,但却没有那么饱满,而是略略的呈现出一种扁圆的形状,而且桃子的蒂根部还有一个很明显的“果脐”,很明显就不是一个物种。 这是青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秋桃”,是福建中南部已经两广一带最常见的水果。 这东西并非天然生成的物种,而是经过先民长达几百年的嫁接、培育产生的全新物种,只有在秋季才会成熟。 “这东西什么价?” “七文钱一斤。” 只需七文钱就能买到一斤这样的秋桃,原本已经很便宜了,但陈长生素来就有讨价换件的习惯,而且把和小贩砍价的过程视为一种乐趣,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种山野的桃子,也要七文钱?太贵了吧?” “这位大老爷。”那个卖桃子的小贩赶紧纠正陈长生的说法:“您家瞅瞅清楚了,这桃子可不是山野的货色,而是我家专门种植的家产之物,一直都卖七文钱一斤,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五文钱行不行?” “五文钱真的不行。” “那就六文吧,买东西哪有一口价的道理?总要砍一砍价的嘛。” 为了区区的一文钱,陈长生竟然很认真的和这个小贩砍起价来,这让桃儿感到十分有趣。 “反正刚刚下过雨,也没几个人来买桃子,六文钱就六文钱吧,这位大老爷想要几斤桃子?” “一斤就够了。” 那个小贩老老实实的称了一斤桃子,用荷叶裹了,递给了陈长生。 第356章 小生意? 伸手接过了小贩递过来的秋桃之后,陈长生并没有急于付钱,而是看了看小贩身旁的那几个大竹筐,随手从筐子里头拿起了一个芒果:“这果子怎么卖?” “十二文?” “十二文一筐?” 那小贩哈哈大笑着说道:“这位客官老爷可不要说笑了,十二文是一斤的价,可不是一筐哦。” 时下物价低廉,十二文能买好几个烧饼呢,若是买水果的话,十二文一斤的价码当真不算便宜了呢。 一个壮劳力一天才工钱,也买不了几斤这样的水果呢。 “怎么会贵成这个样子?” “这位客官老爷是外地来的,不晓得本地的行情。”小贩很认真的解释道:“这样的黄金果本就是顶级的货色,一棵树也产不了多少。而且今年的雨水足,很多果子还来不及成熟就已经烂掉了,价钱自然要比往年高出三两成……” 古代的水果种植产业根本就不能和现代化的种植园相提并论,甚至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虽然古人也会对各式各样的水果进行品种筛选和改良,但这种通过自然方式做的品种改良相当的缓慢,一个好的品种动辄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漫长时光才能培育的出来,所以即便是在产地,价格也不便宜。 “六文钱,六文钱一斤行不行?” 陈长生似乎很乐于和这些小商小贩讨价还价,并且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六文钱?这位客官老爷您是在开玩笑吧?哪有你这么砍价的?我们做生意的还活不活了?” “那好吧,八文,八文钱一斤总可以了吧?” “十文钱,最低十文钱。”小贩已经有点着急了:“少一文钱都不行了。” “那我就再让你一步,九文钱总可以了吧?” “最低十文钱,不可能再砍价。” “那好吧,你给我称几斤。” 把芒果称好了之后,陈长生很仔细的数出些铜钱,然后又捏起了一小角银子,很认真的对那个小贩说道:“这些铜钱是是买果子的钱,这角银子是给你的赏钱……” 这一角银子,少说也能值百十文钱了呢。 为了一文钱就和小贩讨价还价,却赏出了这么多,登时就把那个小贩给搞的愣住了。 “我家老爷喜欢讨价还价,又怜惜你们种植果子不容易。”桃儿笑嘻嘻的做出了解释:“我家老爷才不在乎区区的几文钱呢,哈哈……” 桃儿拎着那些水果,笑嘻嘻的和陈长生肩并肩的走着:“老爷,奴婢记得你好像不大喜欢吃果子吧?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多?” “是给你和杏儿吃的。”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陈长生说的轻描淡写:“桃儿,老爷我早就对你说过,要帮你置办一份产业,也好让你以后有个安身立命的根本。我觉得吧,贩卖水果就很不错呢……” 贩卖水果? 卖果子就是街边小贩的生意,和兜售针头线脑的小生意差不多,根本就赚不到几个钱。 大奶奶的产业是当铺,最是获利丰厚。二奶奶的“印染工厂”更是一个完备的产业,动辄就要几万两银子的本钱,还有数不清的雇工。三奶奶的化妆品生意那就更加的不必说了,更是分店就已经开了好几家。还有四奶奶的眼镜铺,那么一副小小的眼镜儿,就要一百多两银子,简直就是血赚呀。 但陈长生却让桃儿去贩卖水果,那能赚几个钱哦? “不要瞧不起这样的小本生意,越是这样的小生意就越赚钱。”陈长生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我这次之所以要带你出来,就是想让你把福建甚至是更那边的两广所产的新鲜果蔬贩卖的京城或者是北方……” “那也赚不了几个钱哦,反正老爷已经赏给婢子那么多的金银珠宝了,就算婢子什么都不做,几辈子都吃不完呢……” “做是真的什么都不做,迟早坐吃山空,家有万贯不如日进分文呀。” “但这本小利薄生意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哦。” “本小利薄?”陈长生已经笑了:“你好好想想,若是把南方的水果一船一船的运往京城或者是北方,那还是本小利薄的小生意吗?” “整船整船的运果子到京城?”桃儿已经被陈长生的这个想法给吓住了:“老爷,你可不敢这么想哦。这些个果子水分很大,漫说是运送到京城了,只怕还等不及装船就已经全都烂掉了呢。” 水果这东西本就不耐储存,尤其是产自福建和福建以南两广地区的“亚热带水果”,基本上很难长时间储存,几乎就是在当时当地进行销售。除非是经过加工制作成为果干、果脯之类的产品才能做异地销售,否则的话只能卖给本地人。 就比如说荔枝这种生鲜的南方果子吧,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的荔枝来”的诗句,就道尽了长途贩运水果的艰难程度。 陈长生笑道:“桃儿,连你都明白的道理,老爷我会不明白吗?咱们下大本钱贩运果子,又怎么会让整船整船的果子烂掉呢?” “但这东西肯定会烂掉的哦。” “不会。”陈长生说的斩钉截铁:“老爷有个法子,可以放水果长时间保持新鲜,至少保存三两个月的没有问题的……” 桃儿性情淳朴,而且足够的忠诚,但要说起聪慧机敏,则比冰雪聪明的杏儿差远了。 简简单单的三两句话,杏儿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她登时就明白过来:“若是老爷有法子能让果子不腐不烂,还能保持新鲜的话,那就肯定会赚钱,而且是赚大钱……” “却不说南方的果子运送到了京城或者是北方,光是长久不腐这一点,就已经可以赚的山满海满了。”杏儿已经明白了陈长生的意图,两只眼睛都在闪着光呢:“到了大雪纷飞的冬季,新鲜的果蔬必然价格不菲。反正京城里有数不清的富商大贾达官显贵,他们根本就不缺钱。只要能吃个新鲜吃个稀罕,就算是想不赚钱都难呢……” “奴婢已经明白了,明白了老爷为何要为了区区的几文钱和那小贩讨价还价,原来老爷想要采购许多许多的果子,哪怕一斤只能便宜一两文钱,也可以省下很多很多的本钱呢。” 第357章 不起眼的小生意 或许是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天地之间正在一团淡淡的薄雾,连月光都变得朦胧起来,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汽正在凝结成为细小的水滴,飘飘荡荡的落下之时,就好像是春季里的杏花雨一般朦胧而又淡息。 刚刚用过晚饭的陈长生拿出了买回来的几个秋桃,又打来了些凉水,看样子是准备洗几个秋桃来吃。 “老爷想吃桃子就让奴婢来洗吧,怎么能让老爷亲自动手呢?” “你们俩全都不要动,好好的看仔细了。”陈长生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蜡纸袋子,用指甲从蜡纸袋子里掏出一点点好像是磨碎的米粉之类的细粉,放在水盆之中充分的搅拌了,然后才把秋桃放在水中清洗。 “老爷,你在水里放了些什么物件,是土碱粉么?” 清洗水果的时候,在水中稍微添加一些土碱粉,可以去除那些不成熟的果子当中的涩味,这原本就是很常见的小常识,但陈长生却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土碱粉,而是让果子保鲜不腐的宝贝。” “用这种水洗过的果子,就可以保持很长时间的新鲜而不至于腐烂。” 天黑之前陈长生带着桃儿和杏儿出去逛街的时候,就曾经提到过要把福建的水果贩卖到北方的事儿,那确实是一桩好生意,但如何才能够保持果子的新鲜不腐,却是一个最大的难题。 桃儿和杏儿顿时就对蜡纸袋子里的那些如同米粉一般的细粉充满了兴趣,纷纷凑了过来仔细观看:这些细细的粉末色泽洁白……也不能算是白,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要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根本就不是细微的粉末,而是细小的颗粒状物。 “老爷,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做梨菌……就叫做保鲜粉好了。用了这个东西,生鲜的果子就可以长时间保持新鲜不腐了。” “若真能如此的话,贩运果子必然可以赚大钱……”杏儿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妙人儿,立刻就意识到这些个保鲜粉蕴含着巨大的商机:“这东西应该怎么用哦?” “每百斤清水,可以添加五两到七两这样的保鲜粉,就可以保证果子在三两个月之内不腐不烂……”陈长生仔仔细细的向桃儿和杏儿说起“保鲜粉”的用法和用量…… “我原本是打算把这个生意交给桃儿去做的,但桃儿性子直爽,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杏儿你聪慧机敏,我看还是这样吧。”陈长生面带微笑的看着杏儿:“这个生意就算是你们两个人的,要是能赚一点,就算是你的私房钱好了。如何?” “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听从老爷的安排就是了。”杏儿低着头,完全就是一副百依百顺的恭敬神态:“只是奴婢……没有那么多的本钱。” “本钱的事儿不用你发愁。”陈长生笑道:“等咱们到了漳州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弄几千两银子,毕竟是刚刚开始做生意嘛,先小打小闹的试着做一做,等你上手之后咱们再大笔的投入,好不好?” 几千两银子,虽然被陈长生说成是“小打小闹”,对于杏儿来说是一笔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她习惯性的跪下磕头:“杏儿知道这是老爷给奴婢置办的产业,做生意本无所谓大小,只要赚钱就是好生意。” “生意无所谓大小”这句话,足以说明杏儿对于商业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就比如说三奶奶的胭脂铺吧,说到底也不过是售卖些胭脂水粉的女子所用之物,那些有钱的巨商大贾根本就看不上这样的“小生意”,他们更习惯于做“丝绸”“茶叶”等等传统类型的生意。 殊不知,越是这种不起眼的小生意,就越蕴含着巨大的商机。 生意不分大小,关键是怎么做。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别跪着趴着的磕头了,赶紧起来吧。” “是。” 其实,以陈长生领先了几百年的见识和技术而言,其实有很多赚大钱的手段,但他最看重的还是“不起眼”这三个字。 大炼钢铁,制造青霉素,是很多穿越者惯用的手段,不仅可以赚大钱,甚至可以改变历史,但陈长生却不敢做的那么明目张胆:种种迹象表明,拥有穿梭时空能力的绝不仅仅只有他自己,这个时代应该还存在另外一个穿越者。 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隐藏自己,尽可能的不要暴露。 若是搞出了远超这个时代的东西,比如说大批量的制造青霉素,立刻就会把自己暴露出去。 所以,陈长生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不管是化妆品也好,印染也罢,当然也包括开眼镜店、贩运水果这些个营生,本就是这个时代原本就有的生意,显得更加隐秘,不至于把自己暴露出去。 尽可能用“不起眼”的手段赚钱,这才是陈长生最看重的原则。 “时辰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当桃儿习惯性的象往常一样要收拾床铺之时,杏儿却赶紧站起身来,小声对桃儿说道:“今天晚上……就让我来伺候老爷吧,昨天晚上老爷答应过的……” 桃儿顿时就明白了杏儿的心意,笑嘻嘻的说道:“我又不和你抢老爷,你急什么呀?” 一句玩笑话,杏儿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就好像是做了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早已经羞的抬不起头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作为通房的丫头,这不过是一件迟早的事情而已。 陈长生已经越来越象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他早已经明白了杏儿的心思,自然也就没有那多的矫情,顺势一把将杏儿揽在自己的怀中,笑呵呵的说道:“今天就让杏儿伺候老爷我好了,桃儿,你先退下去吧。” “是。” 桃儿很懂事的退到了外间,临出去的时候还顺手把房门给掩上了。 房间里仅只剩下主仆二人,气氛顿时就显得有些暧昧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而且杏儿早就已经期盼着这一刻了,但事到临头之时,反而羞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杏儿……” “老爷……” 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调笑道:“你刚刚不是说要伺候我的么?你准备怎么伺候老爷呀?” “奴婢,奴婢……” 看她羞成了这个样子,陈长生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朝着她走了过去。 杏儿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似乎想要躲闪,却又主动迎了上来,将脑袋全都埋在陈长生陈老爷的胸前,低声的呢喃着:“以前桃儿是怎么伺候老爷的,奴婢就怎么伺候老爷好了。” “若是如此,还不如继续让桃儿伺候着。” “奴婢……奴婢……”脸色通红的杏儿全身上下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慢慢的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却根本不敢抬头看陈长生一眼。只是低着头摆弄着一脚,完全就是软惜娇羞我见犹怜的诱人神态,低声的呢喃着:“以前在三奶奶伺候着的时候,也曾见过三奶奶对老爷使的那些好花招儿,若是老爷喜欢,奴婢也学会了几招……” 说起这话的时候,杏儿脸上的红晕已是娇艳欲滴,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后颈,充满了温柔甘美的气息。 陈长生一把就将她揽在怀中,垂下脸去在她的唇边吻了一吻。 杏儿先是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很快就从慌乱当中镇定了下来,却还是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脸上的红晕就好像是贴上了两片石榴花瓣。 她慢慢的推开了陈长生,来到床前铺开了被褥,虽然极力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但全身却早已抖的不成样子。 铺开了床铺之后,将两个枕头并排摆放,然后又给陈长生宽衣解带,服侍着他钻进了被窝里头之后,才用颤抖的双手解下衣裙,小心翼翼的撩开被角,就好像是做贼似的慌慌张张的钻了进去…… “奴婢第一回伺候老爷,若是有什么服侍不周之处,老爷千万不要责骂……” “这么善解人意的小美人,老爷我宠着你都来不及呢,可怎么舍得责骂?” 窗外的月色愈发的朦胧了,温温柔柔的泼洒下来,轻柔的仿佛情人的抚摸,静旎而又柔美。 弥漫在天地之间的那一团雾气变得越来越浓,早已经浓的化不开了,飘飘荡荡好像笼罩了一层薄纱,遇到了草木屋舍等物,很快就凝结成为细细小小的水珠儿,就好像是下雨一样纷纷扬扬的顺着滴水檐子落了下来,落在窗台上发出阵阵细微的声响。 朦胧的月光笼罩,轻柔的薄雾低垂,小小的客栈充满了慵懒和温馨的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桃儿端着一个铜盆来到门前,铜盆里是已经烧好的热水,她轻轻的推开了房门,将一盆热水和一方崭新的毛巾放在了门口,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回去…… 刚刚欢好过的杏儿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赶紧披了件衫子把那盆热水端进里屋,把毛巾浸湿了,小声说道:“老爷出了一身的汗水,真是辛苦了,奴婢帮老爷擦洗一下……” 第358章 桃杏芬芳 夜已经很深了,一弯钩月高高的悬于苍穹之上,明亮的月光泼洒下来,仿佛给天地万物镀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银光,清风阵阵月影婆娑,宁静而又安详。 车轮碾过路上的青石板,碌碌的轮声在宁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脆。 “岷王爷出手还真是阔绰。”陈二毛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喷着浓重的酒气,笑嘻嘻的说道:“一下子就赏了这么多。” 这次来到漳州公干,就是为了向岷王颁下朝廷的赏赐。按照惯例,得到朝廷赏赐的官员,通常都会给这些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天使”一笔不菲的“回礼”,岷王当然也不能例外。 岷王给安北卫众人的赏赐格外丰厚,除了许多的金银钱财之外,还有整整一车的丝绸和许多香料,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财货。 “岷王爷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硬撑门面而已。”康丰年嘿嘿的笑着:“他赏给咱们的这些个财货,全都是万岁爷刚刚赏给他的,转手就给了咱们一部分而已……” 康丰年用“打肿脸充胖子”来形容这位岷王爷,实在是太贴切了。 岷王虽是皇亲贵胄国戚藩王,但他早在几年前就被建文皇帝朱允炆废掉了爵位,并且贬为庶人,还让他来到了这偏远的漳州府,他的日子甚至还不如一般的老百姓呢。 虽说朱棣又恢复了他的王爵,但那仅仅只是虚头巴脑的空洞头衔罢了,和当年的实权边王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除了一个极其尊贵的身份之外,和权力二字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陈长生、康丰年他们这些全都是平定“谷王乱事”的功臣,朱棣故意让他们这些人来给岷王颁下赏赐,分明就是有震慑与威吓的意思:若是你敢象谷王那样有什么非分之心,就好好想想谷王是什么样的下场。 朝廷给了岷王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和整车整车的书籍,就是让他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空头王爷,没事的时候就多读一读朱元璋的《太祖高皇帝宝训》…… 岷王又不傻,他当然知道眼下是什么样的形势:虽说朱棣是因为削藩在掀起靖难大战的,但他肯定不希望别人再唱一出这样的“靖难大戏”,虽然不方便直接说出“削藩”二字,但削藩策势在必行……甚至已经开始执行了,只是换了一个更加委婉的说法而已:亲藩! 大家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大家都是亲善和睦的兄弟,如今朱棣做了皇帝,肯定要给散布在各地的藩王兄弟们大笔的赏赐,让他们好好的“享享清福”,至于兵权、财权什么的,就不要操心了…… 岷王当然明白这一层意思,若是在以前或许还会有些别的什么想法,但是现在……也就只能乖乖的接受了。 虽然陈长生等人的官职在岷王面前“微不足道”,但他们终究是万岁爷本人委派过来的,岷王自然要好生招待一番,还把朝廷赏赐给他的那些财货,赏了不少给陈长生等人。 按照规矩,岷王给的这些个赏赐,不是属于某一个人,而是属于所有来办这趟差事的每一个兄弟。 按照官职的高低、功劳的大小来瓜分这笔财货,是早在孙成岩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内部规则”,谁要是敢私吞,那就是犯了大忌。 回到了驿馆之后,众人又好一通忙碌,每个人都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全都心满意足。 当陈长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了。 虽然已经很晚了,桃儿和杏儿却还没有睡,依旧在苦苦的等待着陈长生的回来。 “老爷回来了,事情办的还顺利吧?” “顺的很呢。”陈长生随手就把一个沉甸甸的青布包袱放在桌子上:“岷王赏了一些金银珠玉,这些个东西就给你好了。” 桃儿满是好奇的打开了那个青步包袱,装在里边的东西顿时呈现在眼前:四方黄澄澄的金砖,几个圆滚滚的银元宝,还有些珍珠玛瑙之类的物件。 摇曳的烛光照耀之下,金银珠玉全都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全都给我?”杏儿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你不是还没有做生意的本钱么?刚好可以拿这些钱去做果子生意呀。” 虽然杏儿根本就不知道这么多的金银珠玉到底能值多少钱,却可以肯定绝对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她呆呆的看着桌子上的这些财物,又怯怯的看了陈长生一眼:“老爷……这么多……奴婢真不知道说点什么想好了呢,奴婢给老爷磕个头吧。” “行了,行了,别磕头了。”陈长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着懒腰说道:“忙活了整整一天,又吃了不烧的酒,真是乏的厉害……” “奴婢去给老爷烧些醒酒汤……” “烧什么醒酒汤?睡觉。” “老爷还要洗洗么?” “懒得洗了,睡觉吧。” 陈长生二话不说,三下两下就扯下了身上的罩衣,踢掉鞋子就上了床。 杏儿偷偷摸摸的扯了扯桃儿的衣袖,咬着她的耳朵轻声低语:“怕是已经过了子时吧?真的很晚了呢。” “是啊,确实不早了。”桃儿轻轻的推了杏儿一把,有意无意的朝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老爷都已经躺下了呢,你也早些歇着去吧。” 这几天来,陈长生陈老爷对杏儿宠的不行,一连几个晚上的枕边戏语,杏儿的嘴角总是挂着得意的微笑。刚刚又给了那多的赏赐,也该知足了。 “你已经伺候老爷好几天了,也该轮到我侍奉一下了吧?” 当桃儿扭捏捏捏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杏儿立刻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若不是桃儿帮忙,杏儿根本就没有机会跟着陈长生陈老爷一起出来。而且贩运果子的生意,原本就是老爷给桃儿准备的,现如今又让杏儿掺和进来,桃儿对她的帮助不可谓不大,杏儿确确实实的应该知足了,又怎么好意思和桃儿争抢伺候老爷的机会呢? 刚刚和老爷欢好了几次,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刻,虽然心中百般不甘,还是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桃儿顿时心中大喜,赶紧脱下了罩衣,活像是一条油滑的小鱼,笑嘻嘻的钻进了陈长生的被窝里头,陈长生顺势就将她揽在怀里,狠狠的亲了个肥嘴儿…… 杏儿有些失望的听着桃儿腻腻的笑声,轻轻的放下了床幔子,从里间退到了外间。 “桃儿,你的身上可真香。” “用了三奶奶赏的香水呢,老爷喜欢吧?” “喜欢,喜欢,肚兜儿就穿着吧,老爷喜欢你穿着肚兜的样子。” 外面的杏儿听着从里间传来是调笑之声,早已忍不住的心猿意马起来:以前的时候,每当陈长生在三奶奶房里过夜的时候,桃儿和杏儿就要在旁边伺候着,她们本就是做这个的丫头嘛。 伺候老爷和三奶奶,原本也没有什么,不管是桃儿还是杏儿,全都已经习惯了。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正在里间和老爷调笑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三奶奶,而是桃儿。 若是在前几日,就算老爷独宠桃儿,杏儿也不觉得如何。眼下自己已经服侍过老爷了,成了老爷的女人,而且老爷说的那个产业,也有自己的一份儿哦。 杏儿觉得自己和桃儿一样,都成了老爷的女人,眼下老爷和桃儿在里头说说笑笑,自己却是外面干等着,这让她的心里还不是滋味儿,一股酸溜溜的醋意忍不住的升腾而起。 但是一想起自己和老爷在一起的时候,桃儿也是在外间伺候着,她就又不好意思去搅和了老爷和桃儿的好事了呢。 毕竟桃儿对杏儿非常不错,总不好去和她争抢吧? 渐渐的,里头的动静逐渐平息了下来,杏儿赶紧去打了些热水,又拿了一方手巾。 此时此刻的老爷和桃儿,肯定出了一身的透汗,必须擦洗一下。 前几日,杏儿和老爷在一起的时候,桃儿就是这么伺候着的。 今天轮到杏儿了,她也得这么做。 当杏儿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去的时候,陈长生和桃儿正肩并着肩头挨着头的躺在床上,二人的脸色全都通红如火,被子都被踢到了床下,露出了白花花的肌肤…… “老爷出了这么一身的汗,奴婢给老爷擦一擦……” 当杏儿低着头拿起浸湿的手巾正要给陈长生陈老爷擦汗的时候,陈长生却一把拽住了她…… “老爷,你……” 陈长生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她拽上了床。 杏儿顿时心领神会,万般娇羞的低下了头,扭扭捏捏的低语道:“应该是由桃儿服侍老爷的,婢子……婢子……在一旁伺候着就好了……” “连桃儿都能看出你的心思,老爷我会看不出来?” 杏儿的头垂的更低了,低声呢喃道:“老爷这么宠着奴婢,奴婢自然是百依百顺的……” 窗外的月色更加的浓了,月光照耀之下,一切都是那么的朦朦胧胧,不管是远处的城墙还是近处的屋舍,全都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却看不清楚细节…… 第359章 码头上的水果 虽然已经到了申时末刻前后,九龙口的码头上依旧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刚刚进港的货船吃水很深,行动异常迟缓,已经卸下货物的空船则急于出港,还有那些个头小且又灵活的梭子舟,干脆就在船与船之间的缝隙里一穿而过,这种危险的行为引得人们纷纷破口大骂。 因为临海的缘故,漳州的开发比较早,尤其是海运行业,早在南宋时期就已十分成熟。很多人秉承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观念,纷纷扬帆出海,到暹罗、交趾等异国他乡去做生意,甚至一度到达马拉加、爪哇等地。 作为一个新开还不到十年的码头,秩序混乱的九龙口码头每天都这么忙。 穿了一身黑色劲装的展红英,腰间杀着一条巴掌宽的红色丝带,愈发显得身姿飒飒英气逼人,长时间的等待已经让她非常的不耐烦了,她不停的搓着手:“这都已经过去两天了,咱们的货还没有卸下来,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与焦躁的展红英相比,周正则显得从容了很多,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红英妹子稍安勿躁,码头卸货这种事急不得,着急也没用,就安心的等吧。” 周正原本就是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苦力,他对码头上那些事情最是门儿清,漫说是等两天了,就算是等上五七日也是常有的事儿。 “等五七天?”展红英已经急了:“若是等这么久,岂不是要坏了万岁爷和王大人的大事?咱们那两千多弟兄马上就要断粮了呀……” 作为铁杆的建文余党,展红英他们这些人带着好几条船的货物来到了漳州的九龙口码头,船上装的多是些铜、锡、香料、红木、海麻等等许多来自海外的货物。只有把这些货物卸下来卖掉,才能换成粮食、盐茶、布匹、铁器等等急需的物资。 在展红英的心目当中,有了这些物资,就可以招募更多的忠臣义士,就可以壮大实力,然后才能竖起义旗恢复大明正统。 恢复大明正统,让日月光辉再次照临三万里河山,就是一个无比神圣的事业。 但是,周正显然没有把这个事业看的多么神圣,他甚至根本就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恢复大明正统?红英妹子,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这句话让展红英感到非常的吃惊,她的神色明显呆滞了一下,马上就变得激动起来:“周正大哥,你在说些什么?你该不会是已经动摇了吧?” 动摇? 何止是动摇? 周正压根就不相信“恢复大明正朔”这种鬼话。 和展红英他们这种满脑子“光复河山”想法的激进派相比,周正则显得更加务实,他很清楚的知道展红英说的“神圣事业”根本就是毫无根据的空中楼阁,他遥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语气非常的平淡,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天下大势已不在我,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改变什么了……” 只有在展红英面前,周正才会显露出自己的消极和悲观。 但展红英却非常非常的不认可他的态度:“周正大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在小妹的心目当中,你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展红英对于周正的感情,更多是一种崇拜和敬仰,就好像年轻的小妹妹看着支撑起整个家庭的老大哥一般。 “红英妹子呀,你告诉我怎么回复正朔?” “咱们已经有了两千多生死相随的弟兄,海内更有无数忠臣义士,只要等到时机成熟,万岁爷登高一呼,王大人传檄天下,必然可以聚起千军万马,到时候杀进京城,斩了朱棣那狗贼……” 杀进京城,斩了朱棣,周正才没有这么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 事实上,周正已经把局势看的非常清楚了:虽然王良臣王大人等人多方奔走四处联络,确实有了那么一点点成绩,让很多人聚集在朱允炆的身边,但那都是些什么人呀。 无非就是一些当年的建文旧臣,因为担心受到朱棣的清算而出逃海外,这些人根本就是逃难的,指望他们……根本就指望不上。 再者说了,展红英口口声声说的“两千弟兄”,看似好像规模不小人数不小,但却多是建文旧臣的家眷,除了那些老弱妇孺之外,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是几百人而已。 这些人分散在各个偏远的海岛之上,根本就聚集不起来,指望这些人“杀进京城”“斩杀朱棣”……还是洗洗睡吧,反正梦里什么都有。 “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 虽然展红英说的慷慨激昂壮怀激烈,却把周正给逗笑了,就好像是在面对自己不懂事的小妹一般,周正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红英妹子,这几句话应该是王良臣王大人对你说的吧?你这小丫头还想用这种话来激励我?” “红英知道周大哥满腔忠义,也知道眼下的局势不怎么好,但百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涓滴何以成江河……” “好了,好了。”周正不是不耐烦,而是不想听年轻的展红英满口大道理:“你说的这些话,全都是王良臣王大人的口头禅,虽然说起来好听,而且确实能够激励人心,但却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和朱棣争夺江山,不是说有几句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可以实现的,最需要的就是脚踏实地的踏踏实实的做事情,而这恰恰就是周正最擅长的。 和总是空口大言的王良臣等人相比,周正更加的务实也更能做事,虽然他从来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却一直都在默默的做着最需要做的事情。 “红英知道周大哥是只做不说的伟丈夫,连王良臣王大人都说你是真正的英雄,英雄伟业就需要周大哥这样的大英雄来做,你可不能泄气呀。” 被一个小丫头不停的鼓励,连周正自己都觉得很滑稽,但他却比满脑子激进想法的展红英看的更加清晰也更加深远,在几乎所有的建文余党当中,他就是最清醒的那个人。 这种清醒,却让他更加的痛苦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是镜中看花水中捞月,完全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那朱棣拥有三万里河山,拥有亿兆百姓,还有百万控弦猛士……” “那又能如何?周大哥你怕了吗?” “你说呢?”周正笑呵呵的看着展红英。 展红英马上就低下头去,小声低语道:“红英知道周大哥义薄云天无所畏惧……” “你说的很对,我从来就不惧朱棣的百万雄兵,反正王大人有恩于我,无非就是拼了这条性命而已,大丈夫死则死耳,有什么好怕的呢?”虽然周正说的一点都不慷慨,而且声音也不大,但那种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昂昂气势却愈发的让展红英崇拜的五体投地,感到他那原本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形竟然在一瞬间变得伟岸起来,尤其是周正站起身来的时候,似乎连码头上那些高高的吊货架都低矮了下去:“真正让我害怕的眼前的这些人和货物……” 眼前的人和货物? 展红英不懂,她甚至不明白周正到底在说些什么。 “红英妹子,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周正指着码头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货物,就好像是在指点自家不懂事的小妹妹一般,说的语重心长:“你看看这些人,他们有活儿干,有钱赚,他们在乎的是一家人的衣食保暖,而不是什么正统不正统,这就是人心呀。” 码头上这么多人,既有衣冠楚楚的商贾,也有奔波劳累的苦力,他们只在乎今天能不能多赚几枚铜板,只要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个人到底是朱棣还是朱允炆,他们才懒得关心呢。 虽然朱棣确实是通过篡位的方式做了皇帝,但他治理之下的百姓有饭吃有活干,那就是一个好皇帝。 能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恢复什么大明正统? 就算是大明正统又能如何?能比现在的日子更好吗? 人们并不是象王良臣王大人说的那样期盼着朱允炆复位,足以说明民心不在朱允炆这边。 所谓的光复正统,不过是王良臣他们那一批建文朝的遗老遗少的白日梦而已。 这几句话对于展红英造成了极大的心理打击,她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吭哧瘪肚好半天,才终于开口,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慷慨和激昂:“不论如何,周大哥都不会背叛万岁爷和王大人,是吧?” 周正没有回答,依旧用了一个反问句:“你说呢?” 这句反问就是答案,展红英顿时就又欢喜起来:“不论未来如何,只要有周大哥在,总是还有些希望的,红英愿意和周大哥在一起,无论艰难还是困苦……” 周正这种人,从来就不喜欢听这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尤其是不喜欢展红英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知道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就改变展红英的思想,干脆不再说起这个话题,而是和展红英一起在码头上四处闲逛,随便走走看看。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大堆正在装进竹筐的水果。 这些五花八门的水果显然也是在等待装船启运,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本地产的秋桃…… 第360章 依稀故人 码头上的货物堆放,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全都有迹可循。 就比如说这些堆砌起来的水果吧,从摆放的地点就可以看出是准备往北边运送的。 码头上的货物种类繁多,无论是矿产、木料、海麻、粮食之类的原料,还是经过加工的茶砖、盐垛、布匹、生丝,全都应有尽有,无论看到什么样的货物都不稀奇。 但是水果…… 即便是周正长年累月的码头上讨生活,还是感到了一丝惊奇:水果这东西最是容易腐烂变质,根本就不可能做长途贩运。以现如今的天气,别说是贩运到北方了,哪怕是在码头上多耽搁几天,恐怕就得烂掉一小半呢。 完全就是因为好奇的缘故,周正很有兴致的看了看,他很快就注意到这些水果的“货主”是两个年轻的小丫头。 这两个小丫头,怕是比展红英还要年轻一些的样子,一个生的圆脸圆眼,头上还梳着两个圆圆的丫鬟鬏。另外一个则身材纤细,顾盼之间颇有几分精明的样子。 周正根本就不认识桃儿和杏儿,更不知道这俩小丫头就是陈长生的丫鬟。他满是好奇的问道:“二位妹子,你们是这些果子的货主吧?” 桃儿笑着答道:“是啊。” 和胸无城府的桃儿相比,精明的杏儿显然知道码头上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对于周正这个陌生人充满了警惕之心,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周正和展红英,猜测着他们的身份:“尊驾是……” “我们也是货主,正在等待卸货呢。”江湖阅历极其丰富的周正知道这个精明的小姑娘对自己有了戒备之心,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听姑娘的口音,应该是来自京城一带的吧?” 桃儿刚要开口承认,心存戒备的杏儿却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衣角,并没有回答周正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就:“尊驾是何方人士?” “我是海外来的客商。”周正笑道:“在这样的天气当中,长途贩运果子,姑娘真是好魄力。祝你们一路顺风。” “多谢,多谢。”杏儿回了一句“愿尊驾顺风顺水”之后,干脆就扭过头去,摆明了就是一副“不愿意和你说话”的神态。 简简单单的几句谈话之后,展红英和周正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两个姑娘真是太嫩了,竟然想把长途贩运这易腐的果子,只怕刚一装船,就烂掉了一大半,肯定亏的她们血本无归。” “红英妹子还是疏忽了。”周正笑道:“这两个姑娘虽然年轻,而且一看就是没什么阅历的那种,但此二人应该是有些来头的。” 来头? 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来头? “那个圆脸圆眼的小姑娘,腰里挂着一块吉祥玉牌,那个东西至少也值百十两银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午后的阳光直射的缘故,周正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还有那个眉宇之间颇有几分精明之气的小姑娘,颈子里佩戴的那一串珍珠项链更是价值不菲……” “周大哥看的可真是细心,小妹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呢。” “出门在外,尤其是咱们这种人,对于身边的人和事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只有观察的足够仔细,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就好像是在给不懂事的小妹妹讲解人情世故一般,周正说的很有耐心,语气中充满了循循善诱的气息:“这两个小姑娘戴着金贵的饰物,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们来自富贵之家,很有可能就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千金。” “红英妹子,你错了,你再好好想想……” “我错在哪了?还望周大哥指点。” “她们贩运水果,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 “若她们真是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又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点钱财就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抛头露面?”周正呵呵的笑着,目光炯炯的看着展红英:“若我所料不错,这二位小姑娘,应该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或者奴婢,而且这户人家一定很有钱。根本就不在乎这笔生意能不能赚钱,只是让她们多一些历练罢了。” 展红英很认真的听着周正说出的每一个字,跟着周正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学到很多很多东西。 “周大哥一言,小妹受益良多。” “我们所接触到的人和事,全都透露着种种信息,只要用心观察就可以知道很多东西。”周正笑道:“长途贩运水果,必然会亏的血本无归,但这两个小姑娘还是这么做了,这就说明她们必然会有某种方法可以让果子不至于腐烂……” “你怎么知道?” “堆放着那么多的果子,要是没有什么保持不腐的窍门,早就已经开始腐败变质了呢,但那些果子全都十分的新鲜,这还不足以说明点什么吗?” “周大哥慧眼,小妹佩服的五体投地!”展红英对周正的敬仰又多了几分。 “不要拘泥于自己的想法,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有自己的判断。就算是判断错了也不要紧,谁都会犯错……”周正依旧笑呵呵的,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和最亲近的家人谈起一些有趣的话题一般,语气从容而又平淡:“刚才你还说这俩小姑娘会亏的血本无归,但我却觉得她们肯定能赚一笔大钱。” “赚钱逐利这种事,一点都不丢人。”周正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严肃的气息:“就比如说我们吧,若是不想方设法的赚点钱,迟早会一哄而散,你说是吗?” 那么多的忠臣义士聚集了在朱允炆身边,一个个全都说着慷慨激昂的话语,但现实却比理想更加残酷:万岁爷也好,王大人也罢,都是吃饭的。 万岁爷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金银珠宝,早就已经花费的山枯海落,现如今那些个忠臣义士的在海外的生活愈发窘迫,已经到了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步,还在谈论着“恢复河山”的宏图伟业,岂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很多人甚至已经偷偷摸摸的做起了海贼,抢掠过往的商船,这俨然就是海盗的行径,但他们却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大明正统就必须先活下去,所以抢掠商船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小节。 虽然王良臣王大人也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为了他心目中的大事业,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弟兄们偷偷摸摸的抢掠商船,这对吗?这是王者之师应该做的事情吗?” 展红英无可奈何的说道:“肯定不是。但弟兄们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小节?杀人越货也是小节?” 一句话,就把展红英说的哑口无言。 “神圣的借口不是做错事的理由。” 当周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展红英只能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周大哥教训的是,但社稷总是要光复的呀……” 光复河山,恢复社稷,何等伟大光辉,但王良臣王大人他们那两千多人,连饭都吃不上,还在夸夸其谈的说着什么英雄伟业社稷河山,岂不是好笑? 要不是周正这个人非常非常的务实,果断从海外贩运货物,只怕那两千多忠臣义士就要真的一哄而散了呢。 “光复社稷也吧,恢复正统也罢,总要先吃饱肚子,你同意吗?” “周大哥说的话,肯定就是对的。” “不要是把我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我也会犯错,你得自己的想法呀红英妹子。” “我听周大哥的。” “我……好吧。”对于这个对自己过于崇拜的“小迷妹”,周正对她的感情十分的纯真,但却总是感觉她还没有长大,总感觉她还是一个孩子:“若是我哪天不在了,希望红英妹子能……” 还不等周正把话说完,展红英就已经急了:“周大哥,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大明河山和没有恢复,你怎么能不在呢?你这句话让我感到很害怕,你可不能不在呀……”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但世事无常,说不准哪天……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总是这样颠沛流离……你终究是个女娃娃呀,这不是你应该掺和的事情,哎……” 展红英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周正对她的关怀,那是一种完全无私不掺杂任何杂念的关切,这种感觉让展红英感到非常的温馨和温暖。 她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周正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对她说道:“低头——” 对于周正的话语,展红英总是无条件的服从,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与此同时,周正把头上的四角帽用力往下压了压,用软软的帽檐遮蔽住了大半个面孔,然后扯着展红英的手不紧不慢的走到一大垛货物的后面,微微的躬着身子,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周大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周正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侧后方指了指。 顺着周正手指的方向,展红英抬头望去,立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长生! 第361章 天道人心 “桃儿,杏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桃儿就开始抱怨起来:“果子都已经准备好了,不仅用保鲜粉洗过还装好了筐,但却找不到运果子的船……” 找不到船? 不可能吧! 码头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船只,而且水果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禁品,随便找条船就可以运送,怎么会找不到船呢? “因为咱们的货太少了。”杏儿并没有象桃儿那样抱怨,而是罗列出一大串数字:“咱们只有不到两万斤果子,一个料舱装不下,两个料舱用不完,船主们都不稀罕装这么点散货……” 虽说集装箱货柜是现代海运的标志,其实古代就已经有了,杏儿说的“料舱”基本就相当于是古代的“集装箱”,只不过不是使用专用的货柜,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料舱。 绝大多数的海运,都不是以重量为计量单位,而是使用“料”这个容积单位。不管是沉重的木材还是轻巧的棉花,都是按照容积来计算运费的。 明朝的船只,尤其是货船,已经具备了领先全世界的水平,普普通通的海运货船,五百料的都只能算是中等大小,八百料甚至是一千料的大船都不稀奇。就比如说在京城都船厂建造的那些宝船吧,基本都是两千料以上的规格,甚至还有好几艘五千料的“超级大船”。 桃儿和杏儿弄的这两万来斤水果,看起来满满的一大堆好像真的不少,其实相对于运量庞大的海运来说,真的只能算是“散货”。 人家好几百料的货船,要是只装载这么一点点的货物就走,肯定会亏的血本无归,必然要想方设法的满载才能赚到钱,但急切之间又凑不出那么多的散货装满一条船。 所以,已经采购了两万多斤水果的桃儿和杏儿,虽然面对着满满一码头的大小船只,却陷入到无船可用的窘迫境地。 “用小船行不行?” “没有这么小的货船呀。就算是有……运费肯定会高的天上去。” 船只在海上跑到京城,哪怕是空载着一点货物都没有,运输成本也减少不了多少。 “我早就说过嘛,在本地采买果子的本钱算不了什么,关键是运费。” 陈长生的这句话说的太对了,虽然这一大堆水果确实不值几个钱,但运费却比水果自身的成本还要高。 虽然杏儿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却没有想到光是运费就贵成了这个样子。 虽说已经使用了保鲜粉,但却只能延长水果的保鲜期,而不可能无限延长,每在码头上多存放一天,都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损失,运费的话……要是能运走的话,早就装船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一想到这么多果子就堆放在这里,算上采购果子的成本,还有给牙行的“中介费”和存放费用,再加上用保鲜粉清洗的费用,足足有好几百两银子呢。 第一次做生意,就成了这个奶奶样,杏儿急的都要掉眼泪了。 “都是奴婢不好,思虑的不够周全,光想着运到京城赚钱了,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困难……”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陈长生却是哈哈一笑:“就算是亏了也不要紧,就只当是交了学费买了教训,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就可以了。” “这一次奴婢是真的学了乖,以后一定要先找好运送的船只,然后再采买果子,只是这次亏的实在没有道理……” 杏儿的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轻笑:“这位姑娘的果子还没有找到船只运送吧?刚好我的船上还有几个空闲的料舱……” 杏儿回头一看,竟然是刚才和她攀谈了几句的那个男子。 怪不得这人要和自己攀谈呢,原来他就是船东哦。 他的船上刚好有空闲的料舱,岂不是瞌睡之际送来了枕头?杏儿顿时大喜过望…… 见到周正的瞬间,陈长生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很不自然起来,他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周正已经笑呵呵的朝着他拱了拱手,象老熟人一样打着招呼:“多日不见,陈兄弟一向可好?” 周正身后的展红英,象个行走江湖的男人那样朝着陈长生行了拱手礼:“红英见过陈大哥。” 直到这个时候,桃儿和杏儿才知道这一男一女竟然是陈长生陈老爷的旧识,愈发的欢喜了:“原来二位与我家老爷是认识的,那就好办了呀……” 周正笑呵呵的看了看桃儿和杏儿,就再次爽朗的大笑起来:“这两位姑娘年纪轻轻,就出来做生意,原来是陈兄弟家的使女……” “不就是些许的果子么?小事儿,小事儿。”周正的脸上始终挂着和善而又亲切的笑容,甚至还亲切的拍打着陈长生的肩膀:“估摸着陈兄弟的要把这些果子运回京城去的吧?反正我有好几条船,随便匀几个料舱出来也就够你用的了。” 说话之间,周正不动声色的给展红英打了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伸手就去拉扯陈长生的衣袖:“周大哥原本就是个弄船的,陈大哥你也是知道的。现如今陈大哥和我又添了几条大船,故请陈大哥看看我们的新船……” 当周正和展红英拽着陈长生要走的时候,杏儿和桃儿下意识的就要跟随。陈长生却沉声说了一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会回来。” “是。” 三人有说有笑的登上了一艘五百料的货船,这条船显然刚刚卸下货物,那些打着赤膊的水手和船夫正在忙忙碌碌的收拾着,看到周正和展红英带着一个陌生人上了船,正要开口询问之时,周正却低声说道:“我要和这位兄弟商量点运货的事情,谁也不许靠近。” 这些个水手和船工,全都是建文余党,听了周正的这句话,立刻就知道兹事体大,纷纷摆出一副警戒的样子,严密的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进入船舱之后,周正笑呵呵的给陈长生斟一杯酒:“陈兄弟,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我是真没有想到啊,你竟然做起了果子的生意。怎么,放着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做,当起小商小贩了?” 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一般,陈长生表现的非常轻松,甚至摊开了两条大长腿,用一个很不正式的姿势坐在周正的对面:“我家里人多,开销也大,不想办法赚点钱怎么过日子?你不也是在运货赚钱吗?” “是啊,都是为了吃饭过日子。”周正的语气十分平淡,就好像是在谈起家长里短的小事:“这人呐,只要还活着,就得想方设法的过日子,当官也好,为民也罢,都一样。” “是啊,都一样。” 周正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漫不经心的问道:“家里都还好吧?”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 在展红英的心目当中,周正周大哥就是天下第一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个陈长生虽然稍逊一筹,至少也可以算是“自己人”了。原本以为二人相见必然要商谈“恢复河山”“光复社稷”的大事,想不到这俩人一见面却没玩没了的说起了家长里短琐碎之事,显得婆婆妈妈,完全没有真英雄大丈夫的激昂和慷慨,忍不住的焦急起来“江山沦落,万岁蒙尘,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儿?还是赶紧说说光复大明正朔的要紧事吧……” 还不等展红英把话说完,陈长生已经豁然起身,抬腿就往外走。 周正却一把拽住了他:“长生兄弟,红英妹子不懂事,你怎么能和小丫头一般见识呢?” 陈长生的脸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死死的盯着周正的眸子:“我能到你的船上来,仅仅只是敬重你周正这个人而已,至于其他的那些个破事……我不想听,也懒得听。” 破事? 被自己视为神圣使命的英雄伟业,竟然被陈长生说成是“破事”,展红英立刻就急眼了:“陈大哥,当初你帮过我们,所以我才敬你三分。你可以说我展红英年幼无知,却容不得你亵渎我们的壮举。” “壮举?”陈长生冷冷一笑,虽然不置可否,但这种不屑的态度却足以说明一切了。 “难道不是壮举吗?”一直以来,展红英都为自己的神圣使命感到无尚的骄傲:“多少忠臣义士前赴后继,多少忠烈英魂紧紧追随,无非就是为了天道二字。” “天道?”陈长生又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叫做天道?” “红英年纪小,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但这事是明摆着的。朱棣那狗贼篡夺了万岁爷的江山,此乃人神共愤之举,天下忠义之士,就应该……” 陈长生根本就懒得听她说这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甚至懒得看她一眼,而是继续用炯炯的目光看着周正:“这丫头跟着你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周正啊,难道你就没有教会她什么才是天道吗?” “天道自在人心,根本就不用人教。” 在展红英看来,这个世界就是非黑即白,既然朱棣夺了朱允炆的江山,天底下的人就应该帮助朱允炆把皇帝的宝座夺回来,唯有如此才算是忠臣义士。若是帮着朱棣,那就是助纣为孽为虎作伥。 “这就是你说的天道?” “当然。”展红英高高的昂起了头,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你懂个屁的天道。”陈长生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的说道:“天道即人心,人欲即天道!” 第362章 改弦易辙 天道即人心,人欲即天道。 以展红英的阅历,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她只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句话竟然和周正周大哥的言辞有异曲同工之妙,似乎是同一种含义。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周正,周正的脸上满是那种会心的笑容:“长生兄弟说的不错,只可惜我却说不出这么深邃的话语,真希望王良臣王大人他们那些人,也能听一听你这振聋发聩之语啊。” “周大哥,你……你也觉得他说的对吗?” “当然,人心就是天道,这怎么会有错呢?”周正哈哈大笑着说道:“我早就对你说过无数次了,长生兄弟虽然和咱们立场有别阵营迥异,但他却看的格外通透,一句人欲即天道一针见血,真是深得我心呀。” “若是别人,我才懒得和他说这么多。”陈长生望向展红英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懂事的孩子:“什么光复社稷恢复正统,那是朱允炆的天道。什么雄踞四海九五至尊,那是朱棣的天道,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和天底下的亿兆百姓有什么关系?” “能让老百姓吃饱穿暖,就是好皇帝,和是不是正统有什么关系?” “就算朱允炆重新坐上了金銮殿的那把龙椅,能让全天下的老百姓多吃一口饭?还是说他能让老百姓兜里多几文铜钱?” 接连是几句反问,立刻就让头脑发热的展红英无言以对。她怔怔的看着陈长生,就好像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似的。 “若是不能的话,凭什么要亿兆百姓支持他?” 陈长生指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码头说道:“好好看看吧,看看这些个为了衣食而奔波的贩夫走卒,看看这些个为了吃饱穿暖而辛苦劳作的芸芸众生,他们才是天道。” “我就只问你一句,是天底下的老百姓安居乐业重要,还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重要?” 展红英再次哑口无言。 “民为贵,是圣人的教诲吧?”陈长生已经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是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展红英:“为了一人之利,就想方设法的再起战争,这就是你说的天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把那些圣人文章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句话骂的……展红英竟然不知如何还嘴。 “你不是总是以天下为己任吗?你不总是以忠义女侠自居吗?我看你还不如我家里的那俩小丫鬟呢,至少她们还知道自己想办法赚钱,而不是依靠别人的供奉。”陈长生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满是嘲讽之意:“你穿的衣裳,你吃是饭食,哪个不是别人辛苦劳作而来?你为天下人做过些什么?凭什么要别人成就你所谓的英雄伟业?” “就你是伟大光辉正确的人,别人就不是人了?” “好了,好了。”眼看着展红英已经被陈长生骂的脸色通红,周正赶紧帮她打了句圆场:“长生兄弟呀不要再说了,红英妹子还小,她还不懂这些个道理,再说的话她就要哭了呢。” 此时此刻的展红英哪里还有半分英姿飒爽的女侠神态?她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嘴巴一扁一扁的,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活像是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 其实,连展红英自己都知道陈长生说的很对,但这些个话语和她的理想完全相悖,对于她的心灵是一次莫大的冲击,让她无法接受罢了。 这世道是怎么了? 一直以来,她都把帮助朱允炆恢复正统视为神圣而又光荣的壮举,甚至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但她最敬重最崇拜的周正周大哥却对如此的英雄壮举表现的越来越消极,甚至还经常说一些她不愿意听的话语。现如今这个陈长生也是这么说,难道说自己真的错了吗? 周正很清楚的知道展红英的心中正在掀起惊涛骇浪,但却无暇理会她,依旧笑呵呵的和陈长生说起那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长生兄弟啊,你那两个小丫鬟贩运水果到京城,还真是奇思妙想,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法子能让这些果子保持不腐,是吧?” 陈长生很愿意和周正说起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儿,他始终认为能和周正这种人谈起一个轻松的话题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这是当然,要不然只怕等不到装船,这些个果子就得烂掉一半,那还赚个屁的钱呀。” “我就知道长生兄弟是个有办法的人,”周正原本就不是那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黝黑的脸庞厚厚的着嘴唇,单纯从样貌来看和普普通通的苦力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那纯净澄澈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自信和笃定:“这样的生意肯定很赚钱,我想和你合伙,有钱大家一起赚,怎么样?” “不怎么样。” 对于陈长生这个回答,展红英感到万分的吃惊和不理解:为了忠义,大家可以豁出性命都不要了,这个陈长生却连赚钱的机会都舍不得给,他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吧? “陈大哥,你不想和我们合作?” “一点都不想。”陈长生端起周正给他斟的那一杯酒,一扬脖就喝了个底朝天:“你的酒我已经喝了,告辞。” 陈长生直接就要拂袖而去,这让展红英感到万分的意外。 周正根本就没有起身,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要是和我合作呢?也不行吗?” 已经走到了舱门口的陈长生回头看了周正一眼,似乎从周正的眸子里得到了某种答案似的,又缓缓的走了回来,重新在坐到了周正的对面:“和你合作?那还值得考虑一下……” 二人就好像真正是生意人那样,不停的商讨着合作的细节,甚至反反复复的讨价还价,最终确定了合作的基本框架:“能让果子保持不腐,其实也没有那么神奇,不过是用了些药物而已,回头我会把那些药物给你送过来,剩下的……就是你的首尾了。” “我做事,长生兄弟还不放心吗?” “若是不放心我就不会和你合作了,告辞。” “我送一送长生兄弟。” “不必。” 看着陈长生很潇洒的扬长而去,展红英却是万般不解:“周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哦?这个陈长生明明说不和咱们合作的,怎么又出尔反尔?” “他哪里出尔反尔了?”周正遥望着舱外无边无际的大海,说的意味深长:“他的想法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他是真的不愿意和我们合作,因为他们不想和我们这种人牵扯到一起。” “但他还是和你合作了呀。” “也就仅仅只是和我个人合作罢了。” 展红英终于明白了:“我们”和“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陈长生不想和建文余党扯上任何关系,所以拒绝和他们合作。但他对周正这个人很放心,所以才会同意和周正合作做水果生意。 也就是说,他信得过周正这个人,却信不过那些建文余党,也不愿意和那些人沾包。 “以后啊,不要再提什么光复大明之类的话了,好好的做生意吧。” 这是周正和陈长生之间达成的一种默契,只能他们两个才明白这一层意思。 但展红英却无法接受:“周大哥,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光复大明是何等的壮举?怎么能不提呢?难道你真打算抛弃忠义二字与不顾,要做一个追逐铜臭的生意人?” “光复大明?”在展红英面前,周正毫不掩饰自己最真实的内心,他指着舱外的那些水手和船工说道:“红英妹子啊,咱们拼尽了全部家底,才凑出这大小五条船,除了这几条船上的百十号弟兄之外,岛上也就只剩下那八百多老弱病残了,我得想办法养活他们呀。” 也就只有展红英,能够理解周正周大哥到底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 在周正周大哥负责的那个荒岛之上,还有八百多老人孩子和女人,王良臣王大人他们整天唱着“恢复大明”的高调,总是谋划着如何推翻朱棣,却把这些老幼病残全都甩给了周正。 八百多人,就是八百张嗷嗷待哺的嘴巴,每个人都要穿衣吃饭,需要很多的粮食、药品等等日常所需之物,但周正所能够做的却并不多,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恢复大明,而是养活岛上的每一个人,让大家全都吃饱穿暖,而不是活活的饿死病死在那个鸟不拉屎的荒岛上……”说起这话的时候,周正第一次在展红英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疲惫之态:“这才是我的当务之急,你懂吗?” “不论陈长生是不是咱们的同道中人,至少他不会拿着我的脑袋去领赏,至少他还信得过我,还能和我合作……这天下虽大,能和我合作的又有几个?” 展红英瞬间就明白了周正的艰难,她抬头看着自己心目当中的诊断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看着他那黝黑的脸庞,还有鬓角生出的偏偏花白,仿佛看着为了家里操劳奔波的老大哥:“周大哥,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我知道你很难。若是没有你,王大人他们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再提王大人他们了,我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无非就是尽人力听天命而已。”周正伸手抚着展红英的秀发,说的意味深长:“倘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不能象王大人他们那样总是说什么江山社稷。我想希望你能象我这样,继续带领大家挣一条活路,好好的活下去……” 第363章 大仓库 风里已经有了越来越浓的凉意,由绿转黄的叶子也瑟瑟的秋风从枝头上硬生生的撕扯下来,摔打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又被席卷着堆积在墙角。 花团锦簇的盛夏早已经走远,深深的秋意来到了江南。 虽然天气越来越凉,很多人已经穿上了更加厚实的秋装,正在干活的匠人和力夫们却仅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褂,依旧干的热火朝天。 用竹木杆子搭起来的脚手架高高耸立,身强体壮的力夫们把刚刚从窑口拉出来的青砖灰瓦堆砌成剁,木匠师傅们挥舞着斧凿,正在制作一个又一个大型的驼架……只有大型的仓房才会用到这种东西。 每一根木檩都有将近两百斤,扛在背上几乎能把脊梁压弯,尤其是背着这沉重的东西顺着土坡慢慢往上爬上的时候,双腿都在打晃,但却没人叫苦,而是咬紧了牙关,一步一挨的继续挣扎着…… 虽然确实很辛苦,但这一切都物有所值。 每天三十二文的工钱,这样的收入可不多见,足以让这些身强体壮的力夫们好好的卖力气……要是偷懒耍奸明日就有可能失去这份工作。 当众人远远的看到小慧儿姑娘走过来的时候,一个个虽然早已累的筋疲力竭,却纷纷卖弄精神,竭力的表现着自己的强壮和不惜力的干劲儿…… “今天就到这里吧。”如同往常一样,当太阳落山之时,小慧儿妹子拿出了一大堆的铜钱,“各位大哥大叔,来结工钱喽……” 力夫三十二文,匠人四十八文,基本就是眼下最高的“劳动力价格”了。 众人纷纷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说有笑的从小慧儿手中拿到自己的报酬。 虽然大家全都在期盼着拿到铜钱的时刻,却纷纷言不由衷的说着客套话:“不着急结工钱,你们家大门大户的,老爷又是在朝廷里头当官的,肯定不会赖了俺们卖力气的这点小钱,俺们信得过……” “我哥临走的时候就曾经交代过,什么人的钱都可以欠,唯有这卖力气的血汗钱欠不得,必要一日一做一日一结。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很多人都在等米下锅呢。” “还是陈老爷和慧姑娘体谅俺们穷苦汉的难处,那就不客气了哦。” 亲手从小慧儿手中接过或多或少的铜钱,把这些东西揣进怀里的那一刻,就是这些劳苦大众最幸福的时候。 如同往常一样拿到了自己的辛苦钱之后,这些人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蹲坐在墙根里有说有笑的等着开饭。 “吃犒饭”是当时的用工传统,给谁家干活就吃谁家的饭,江南各地的大户们盖房起屋的时候都有这样的习惯。只不过有的人家只能吃一顿,有的能吃两顿罢了。 陈长生陈老爷乃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就算不说是富甲一方把至少也是家底丰厚,更不就不在乎让这些工匠们多吃一顿。而且小慧儿姑娘也是个心善的人,伙食相当的不错。 每天傍晚的伙食,都是白米饭和羊油菜汤,还有下了重盐的腌萝卜条子。 吃了大力气的力夫和匠人们,盛了海海满满的一大碗白米饭,舀了一木勺泛着油花的菜汤浇在饭上,又夹了一筷子齁咸齁咸的腌萝卜,或蹲或坐的吃了个不亦乐乎。 唏哩呼噜的扒饭之声响成一片,人们一边吃着一边眯缝着眼睛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这一大片仓房仅仅只完成了约莫一半的工程量,东西两厢的两座仓房已经完工,基本上可以投入使用。还有周遭一圈的院墙早就垒起来,还有个很气派的门楼子,但作为主体部分的北仓才刚刚起好了地基,总之剩下的工程量还不小呢,要是老天爷不下雪的话,估计还能再干差不多一个月吧…… 要是再干满一个月,就能用自己的力气换到更多的铜钱,到时候就多买些米粮,再扯上几尺花布,家里的女人早已经眼馋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很久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阵阵碌碌的车轮声响,一辆篷车驶进了正在建设当中的仓房区域。 当风姿绰约三奶奶很小心的踩着下车凳下来的时候,众人顿时就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这女子可真是太标致了,那精致无暇的眉眼,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儿,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对于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三奶奶一点都不在意,而是面带微笑的朝着众人微微示意,反而让那些偷看她是大男人们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西边的天空还残存着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但夜幕却已经开始慢慢的低垂下来,天地之间渐渐变得黯淡起来,干活的人们纷纷拖着疲惫的身躯各自散去。 三奶奶和小慧儿妹子一起走进了西仓,从里边搬出来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放到了车上:“怜儿她们的扬州分店销量很不错,明天就要把这些货给她们运送过去……苏州那边也卖断货了,也不知老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三奶奶开着好几家化妆品分店,销量日渐增长,但去漳州公干的陈长生已经走了这么久却迟迟没有回来…… “我估摸着应该快了吧。”小慧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一弯钩月,掐着手指头说道:“我哥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差不多也应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已经响起了一阵喧嚣的车马之声。 就好像真的存在某种神秘的心灵感应似的,小慧儿妹子似乎预感到了点什么:“肯定是我哥回来了……” 当她在昏昏沉沉的暮色当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之时,顿时就变得欢喜起来,小跑着迎了上去:“哥——”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应了一声,在他的身后十几辆马车鱼贯而入。 “我估算着时间,仓房应该是能用了吧?” “东西两仓已经可以用了,只是主仓才刚刚起了地基……” “这就够了。”陈长生笑道:“卸货。” 随着而来的汉子们纷纷卸下车上的竹娄、竹筐等物。 “哥,这是些什么货呀?” “果子。” “果子?什么果子?” “先不要问了,把货物卸完再说。” 刚刚从最后面那辆马车上跳下来的桃儿和杏儿正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远远的看到三奶奶,感激过来行了礼:“婢子给三奶奶见礼,问三奶奶的安好。” “我好着呢。”三奶奶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俩一眼,“你们这一趟跟着老爷走了一个多月,都还好吧?” “托三奶奶的福,婢子都好着哩。” 就在这个时候,周正走了过来。 “给你们介绍一下,”陈长生指着小慧儿刚要介绍,周正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不用说了,这位肯定就是你提起过无数次的小慧儿妹子吧?我叫周正,你哥的朋友。” “我知道你这个人,因为我哥早就说起过你。”小慧儿笑嘻嘻的说了一句。 “这是秋娘。” 当陈长生指着三奶奶做介绍的时候,周正忍不住的赞了一句:“秋娘生的好生俊俏……” 在这个时代,一个男子当面夸奖一个女子“很漂亮”,其实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往往会给人留下轻浮的印象。 三奶奶是何等样人? 她不仅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冒犯,反而感受到了这在一句真心实意的夸赞,她甚至能够从周正那并不怎么高大的身上感受到一股自内而外的浩然之气。 虽然这个周正面色黝黑,既没有风流倜傥的仪表,也没有雄烈霸道的气势,却自有一种如同山岳般的沉稳,感人一种……一种非常非常的踏实非常非常的可靠的奇妙感觉。 三奶奶阅人无数,察言观色是她的看家本领,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周正绝非一般的等闲之辈,尤其是那种深沉内敛堂堂正正的气息,仿佛一座凝立的山峰。 单纯从气质上比起来,就算是陈长生也比他逊色的多。 三奶奶朝着周正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蹲身礼:“秋娘见过周大哥。” 这一个蹲身礼,端庄而又正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同三奶奶这样的容貌和身段,总是能够吸引男人的目光。但这个周正仅仅只是夸赞了她一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她哪怕一眼。 “好了,果子已经入库了。”周正对陈长生说道:“该把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粉给我了吧?” 陈长生微一努嘴儿,杏儿马上拿出了那个装着梨菌粉的蜡纸袋子,交给了周正。 “用法已经对你说过了……我最后强调一遍,我只是和你这个人合作,至于你们的那些人和事,永远都不要牵扯前来。”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永远都算数。” “正是因为信得过你这个人,我才会和你合作。” 陈长生到底和周正说过些什么,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合作,也就只有陈长生本人和周正最清楚了,连桃儿和杏儿都不知道其中的细节。 “后会有期。” “好走不送。” 周正扬了扬手,就带着他的那些人扬长而去了,很快就消失在越来越昏暗的暮色当中。 “咱们也回家去吧。” 第364章 所图者大 听到陈长生陈老爷回来了,家里上上下下顿时忙做一团。 姬妾们纷纷过来嘘寒问暖,但却始终没有看到雨儿的身影:“夫人呢?又回娘家去了?” “嫂子说娘家有点事情,已经回去好几天了呢。”小慧儿犹犹豫豫的说道:“要不要喊她回来?” “这么晚了,就不要喊她了。” 早已有了身孕的大奶奶孕态更加明显,陈长生忍不住的关切了几句:“春娘的身子已经很重了,就不用象以前那样专门过来请安,毕竟保胎要紧。” “有孕的又岂止我一人?”大奶奶笑着看了看身边的二奶奶:“二奶奶也是有了身孕的。” 二奶奶也怀上了? 当大喜过望的陈长生问起之时,二奶奶却显得含蓄的多:“奴奴已经两个月没有来红了,且近来又喜酸犯呕,想来应该是有了身孕的,只是日子还浅,不怎么明显罢了。恐怕以后不能再象从前那样伺候老爷了……” “这是喜事哦,以后印染坊的事情可不敢那么忙碌,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 “奴的身子没那么娇贵,而且印染坊的生意刚刚开始盈利,正是紧要关头,里里外外砸进去好几万两银子呢,可不敢疏忽了。” 大奶奶和二奶奶全都有了身孕,看着陈长生陈老爷对她二人关怀备至的样子,最年轻的四奶奶心里头顿时就泛起了酸溜溜的醋意,但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让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呢? 她悄悄的扯了扯三奶奶的衣袖,咬着她的耳朵说道:“三姐姐,今儿晚上你能不能让一让我?” 三奶奶微微一笑:“你我姐妹,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老爷出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刚好夫人又不在家,原以为三奶奶会和自己争一争,想不到她这么痛快就的让了自己,顿时心中大喜过望,悄悄的说道:“谢谢三姐姐了。” 既然大奶奶和二奶奶全都要保胎,三奶奶又不和自己争,四奶奶顿时就来了精神,不停的卖弄风情,还唯恐陈长生不明白她的心意,竟然笑嘻嘻的说道:“既然夫人不在,今晚就让老爷在我房里过夜好了,反正咱们四个姐妹当中就属我的年纪最小,也不怕三位姐姐笑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四奶奶就生拉硬拽的把陈长生拽到了自己的房中去了…… 三奶奶故意打了个呵欠:“时辰不早了,都各自歇着去吧,桃儿,杏儿,咱们回房。” “是。” 回到自己房中之后,三奶奶脱下了长长的袭地裙,然后端坐在那一方铜镜之前,一边望着镜中的自己,还有身后的两个婢女…… “三奶奶现在就要歇着了么?” 当桃儿问起之时,三奶奶微微点头:“明日还要早起出门呢,就早点歇了吧。” “奴婢伺候三奶奶。” 如同以前一样,桃儿去铺开床铺,准备伺候三奶奶上床安歇。 杏儿则取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红色首饰匣子,将三奶奶摘下来的首饰一一的收入匣子当中。然后又打来了温水,洗去脸上的精致妆容,最后才拿起牛角梳,把三奶奶的青丝长发梳的纹丝不乱,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所有的动作都和以前一样流畅而又熟悉。 三奶奶不动声色的说道:“杏儿,桃儿,你们两个这一趟跟着老爷出了一个多月,把老爷伺候的还好吧?” 桃儿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婢子可没敢偷懒,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老爷哩。” “我知道。”三奶奶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我相信你们俩肯定把老爷伺候的很好,要不然老爷也不会买了那么多的果子给你们。” 杏儿的心中就莫名的紧张了一下:“婢子……那些果子,其实……” “不用解释。”三奶奶慢慢的转过身来,笑呵呵的看着神色慌张的杏儿:“你们俩这次跟着老爷出去公干,而且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实属正常,只是不该瞒着我。” 听了这句话,杏儿顿时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三奶奶面前:“婢子……婢子不是有意要瞒着三奶奶,只是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对三奶奶提起……” 桃儿没有杏儿那么聪明,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意识到三奶奶是在说什么,赶紧跪了下来。 “好了,好了,不用跪着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三奶奶似乎一点都不生气,“你俩本就是我房里的丫头,这也是迟早的事儿。” 桃儿低着头小声说道:“是老爷告诉三奶奶的么?” “这种事情还用老爷亲口说吗?”三奶奶依旧面带微笑,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你们俩跟着老爷出去了这么久,肯定已经和老爷有了肌肤之亲,要是没有那才不正常呢。” 三奶奶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 从陈长生出现在仓当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意识到了:桃儿和杏儿这俩丫头,面对陈长生之时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带着明显的亲昵,这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三奶娘最能体察入微,早已心中雪亮。 老爷和通房丫头之间的关系本就“非常亲密”,必然是有了肌肤之亲才会更进一步。 这几乎就是一种必然。 虽然已经和陈长生同床共枕过了,但她们两个却不敢让三奶奶知道。 “不用跪着了,都起来吧。” 性情单纯的桃儿马上就站立起来,但杏儿却依旧直挺挺的跪在那里。 “杏儿,你也起来吧。” 虽然杏儿犹犹豫豫的站了起来,却显得十分的拘谨,完全就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 已经完全卸下了妆容的三奶奶,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精致和妩媚,反而有一种洗尽铅华呈素态褪去浮华见本真的质朴,或许这才是她最原本的模样。 “我的出身你俩全都是知道的,虽然你们总是张口闭口的称我为三奶奶,其实我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卑贱。”在自己的贴身丫鬟面前,三奶奶没有使用任何委婉的修辞:“我这种女人,注定就是以美色取悦男人而已,当年老色衰之时,必然会被抛弃落得个凄惨下场……若不是遇到了老爷,真不敢想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打扮的花枝招展,想方设法的在老爷面前晃来晃去……”三奶奶笑道:“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 听了这句话,杏儿下意识的又跪了下去:“婢子不敢和三奶奶抢老爷……” “我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三奶奶依旧面带微笑:“老爷心软,只要成了他的女人,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给你置办一份产业,让你有安身立命的根本,你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杏儿和桃儿全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现在的你,像极了当初的我。”三奶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杏儿,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地位卑微但却心思极重,总是想方设法的想要挣出一条活路,但事实上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机会就是死死的抓住老爷这根救命稻草,希望可以象桃儿一样改变自己的命运,你们是不是这么想的?” 杏儿还是沉默。 “老爷只是买回来一些果子,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若不是那个叫做周正的,我还真的不会想到这一层呢。”三奶奶幽幽的说道:“那些果子乍一看不少,其实也不值几个钱,但我能看出那周正绝非等闲之辈,这种人物不可能因为区区的一点果子就要和老爷合起伙来做什么事情,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难道你们俩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桃儿这个人素来就是胸无城府,赶紧说起了贩运水果的生意。 “能让果子长时间保鲜而不腐,在你们看来确实是天大的本事。”三奶奶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的底细,她只是微微一笑:“在我看来,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老爷的本事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我也只不过是略略的知道一点点罢了。” “你们是不是以为伺候过了老爷,讨了老爷的欢心,然后老爷就给你们置办了一份产业?” “是。”桃儿老老实实的承认了。 “按照老爷的说法,贩运果子确实可以赚到一笔钱,这也确实算是一份不错的产业。”三奶奶目光炯炯的看着杏儿:“杏儿啊,你的心计比桃儿要深沉的多,而且处处学我……” “奴婢不敢。” “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大家都是出身卑贱的女人,你是怎么想的我心中雪亮。”三奶奶伸手把跪着的杏儿拉了起来:“但是,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你还不知道吧?” 这句话让杏儿很是费解,她甚至搞不清楚三奶奶到底是说些什么。 “你是我房里的人,而且你也是有野心的丫头,我真的希望你能更有出息一点。”望着忐忑不安甚至明显已经有些慌乱的杏儿,就好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一样,三奶奶说的语重心长:“若仅仅是贩运些果子赚 取些钱财,老爷随随便便就能做好,根本就用不着和那个周正合作。” “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但我可以肯定。”一瞬间,三奶奶的语气就变得凝重起来:“这一次,老爷所图者大,可不是区区几个果子那么简单。我希望你能用心一点,一定要牢牢的抓住这一次的机会,要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比我更强,真的!” 杏儿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三奶奶。 三奶奶的眸子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闪亮…… 第365章 求神拜佛 太阳才刚刚升起,西来寺中却已经是一片香火鼎盛人潮汹涌的热闹景象。 杏黄的院墙,青灰的佛堂,还有那四季常青的苍松翠柏,全都沐浴的金色的阳光之中。尤其是那刚刚修建完成的七层“福缘”宝塔,在悠扬的钟声当中,愈发显得神圣庄严。 包夫人和雨儿小姐跪拜在菩萨的金身佛像之前,满面虔诚的念念有词:“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在上,虔信之人包氏并小女雨儿敬禀,小女成亲经年,至今未有子嗣,还望菩萨垂怜,赐下一男半女……” 包夫人本就崇佛信道,有事没事就到寺庙里来烧香包佛布施香火,雨儿和姑爷陈长生已经成亲这么久了,肚皮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能不着急吗? 但生孩子这种事情,再怎么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求神拜佛。 拜过了菩萨献上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之后,母女二人又求了一只签子,然后就万般虔诚的捧着这支签去找西来寺的当家师傅。 “请师傅帮忙看看这签子是什么意思?” 西来寺的当家老和尚已经快要七十岁了,完全就是一副宝相庄严的得道高僧模样。他深知这位包夫人是个出手阔绰的虔诚之人,所以才特意亲自为她解释签语。 老和尚看了看签语,面色郑重的说道:“不知施主所求何事?” “求子,小女成亲已有些时日了,却迟迟没有身孕……” “原来如此……”老和尚说道:“缘起芭蕉风雨经,金莲出火印中庭,玉箫乘龙无需争,笑看牵牛织女星。” “我看这签子写的芭蕉呀风雨呀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望师傅指教。” 老和尚笑眯眯的看了雨儿一眼,双目低垂仿佛入定了一般,过了好半天才睁开眼睛却说的更加模棱两可:“这佛签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令爱于我佛有缘。” “于我佛有缘”这句话就是老和尚的口头禅,逢人就这么说,但包夫人却真的信了:“师傅说小女有佛缘,这又从何说起?” “缘起保芭蕉风雨经,说的这是令爱佛缘深厚。我佛初证金身正果之时,佛经全都是写在芭蕉叶上,所以才会这么说……” 听了这句话,包夫人母女二人顿时心中一动,忍不住的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母女二人全都没有开口讲话,但眼神里蕴含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了:这签子说的太对了。 想当初,就是因为一家三口到西来寺烧香,遭逢了歹人的劫持,才真正奠定了和陈长生的婚姻基础,这就不是和佛有缘了嘛。 看到母女二人的神态,老和尚就知道说中了,于是就继续接着说道:“虽说另外与我佛有缘,但这姻缘之事必是经历了一番波折,金莲淬火之后才成就美满姻缘,而且是堂堂正正的正式夫人,老衲没有说错吧?” 如同雨儿这样的大家闺秀,肯定要嫁做正室夫人的,这简直就是一句废话,但却让母女二人信了个死心塌地:她们感觉这老和尚说的太对了,简直就好像亲眼看到了一般。 想当初,就是在这西来寺,她们母女被柳师傅和岳师兄劫持到了匪巢之中,那不就是经历了好大的一番波折么? “至于这玉箫乘龙无需争笑看牵牛织女星两句,则是说夫妻要和睦,不可以因小事而争,便可如同那牵牛星与织女星一般……” “牵牛星和织女星?这里头也没说子嗣的事啊?” “夫人见过那牵牛星吧?” “见过。” “什么形状?” “那牵牛星有三颗星,据说是那牵牛郎带着一双儿女上了天和织女相会,每年的七月七才能夫妻团聚一次。” “这不就对了么?”老和尚笑道:“这就说明令爱必然有儿女双全之福,只是要注意一些,切切不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一时长短。” 年轻的新婚夫妇,成亲之后难免会拌嘴吵架,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所以才说“无需争”,其实就是劝说夫妻和睦的言语而已。这种签子说的模棱两可,怎么解释都对,其实就是一般意义上的“劝人语”罢了,被老和尚这么一说,却显得格外深奥,就好像真的充满了佛家禅机一般。 但母女二人信的实实的,尤其是雨儿,更是心中暗暗欢喜:原来自己还有儿女双全的福气哦! 大为欢喜之下,母女二人又布施了些香火钱,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西来寺。 刚刚走到寺庙的山门,芍药就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附在雨儿的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什么。 雨儿顿时皱紧了眉头,低声的斥责道:“你是干什么吃的?既然昨日老爷就回来了,为什么不去告诉我?” 作为雨儿的陪嫁丫鬟,芍药就是她的耳目,尤其是陈长生陈老爷外出回家这种“大事”,她就是应该在第一时间告知雨儿,但是直到现在雨儿才知道了陈长生回来的消息,这确实太让人恼火了。 “原本说是昨晚就把小姐喊回家里去的,但老爷说时辰太晚了,所以,所以才……”芍药耷拉着脑袋,有些委屈的小声嘟囔着:“小姐当时不在家,奴婢又不敢违了老爷的意思,才拖到了今日。” “好了,好了,不必说了。”雨儿有些懊恼的摆了摆手:“昨儿晚上,老爷在谁房里过的夜?” 芍药低着头小声说道:“在……在四奶奶房中。” “那狐媚子……”一想都陈长生回来的第一天竟然在四奶奶房中过夜,雨儿的心头就忍不住的升起了一团无名火:作为姬妾,和老爷过夜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但却没有通过雨儿的允许,这就让她很上火了。 一直以来,哪个姬妾要想老爷“团圆”一下,都必须要先请示一番,得到了允许之后才可以。要不然的话,就只能独守空房。 但四奶奶却未经雨儿的允许就擅自和老爷“美满团圆”,这简直就是在挑战她这个正室夫人的绝对权威。 对于雨儿来说,这就是一个莫大的冒犯。 “走,回去。” 见到女儿满脸怒容的模样,包夫人就知道她要展现正室夫人的威风了,赶紧扯住了她:“乖女,你要做甚?” “自然是要回去教育教训那个狐媚子,免得她不把我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中。” 对于包夫人来说,正室夫人教训一下家里的姬妾,完全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但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若是对一个卑贱的姬妾又打又骂,解气是解气了,却平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和姬妾争风吃醋,确实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儿,雨儿想了想说道:“母亲放心好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在雨儿的心目当中,此时此刻的四奶奶,应该正在房中和老爷蜜里调油的撒娇卖嗲呢,所以她风风火火的回到家中之后,径直冲进了四奶奶的房中。 四奶奶刚刚梳洗打扮了一番,看样子是正要出门呢,忽然看到满脸怒容的雨儿大踏步的冲了进来,赶紧起身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面对正室夫人之时,姬妾们一定要自称“奴婢”,其实这并不雨儿刻意的羞辱她们,而是普遍的社会风俗。 大户人家的姬妾,就是老爷和夫人的“附属品”,都要以“奴婢”自称。 雨儿看了看眉目如画的四奶奶,强压怒火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神态,故意端着正室夫人的架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冷不热的说道:“昨晚是你伺候老爷来着?” 看到雨儿的这幅神态,四奶奶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赶紧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恭顺模样,低着头说道:“昨夜老爷回来,执意要奴婢侍奉枕席,老爷的吩咐奴婢怎么敢不依?” “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推到老爷身上,你是老爷的姬妾,侍奉老爷也是你的本份,我没说你做的不对。”雨儿冷冷的说道:“我刚刚回娘家几天,你就乱了家里的规矩。若是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不会治家呢。” “奴婢知道应该请示夫人,等夫人允许之后才能伺候老爷,可……夫人不在家中,也就……也就……”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了?”雨儿冷笑道:“老爷在外头也不知道累成了什么样子,刚刚回来就被你给缠上了,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老爷的身子骨呢?你连一天都忍不了?” “奴婢……”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雨儿很不耐烦的摆着手:“你不是喜欢伺候老爷嘛,以后你就当我房中来吧,让你好好的伺候个够。” 让四奶奶到自己的房中,这摆明就是把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当丫鬟使唤了。 四奶奶偷偷的抬眼看了看雨儿,又默默的低下头去,做出一副百依百顺的恭敬模样,低声说道:“奴婢遵从夫人的吩咐。” “老爷呢?” “老爷已经走了。” 走了? 才刚刚回家就已经走了? 顿时就让雨儿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就好像是自己受到了冷落似的:“老爷去哪儿了?” “老爷……好像是在阿母房中。” “我去看看。” 第366章 这是孙猴子? 按照时下的标准,阿母确实已经算是高寿了。 因为阿母总是脱发,光秃秃的前额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那是岁月抽打过的痕迹。完全就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阿母的听力已经很不好了,眼神也愈发的不济,好在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咳喘的老毛病仍在。 这么多年以来,每到天气转凉的时候,阿母的喘病就会加重,今年也不例外。 陈长生正把耳朵贴在阿母的后背上,大声的对老人家说:“阿母用力的吸气,用力的吸……对,就是这样,再呼气,使劲呼……” 阿母的肺部本就有杂音,现如今愈发的严重了,而且是呼与吸的转换之间有“呼噜”“呼噜”的声响,就好像发黄的树叶落在地面上的那种声音。 “哥,阿母的病情怎么样了?”小慧儿妹子满脸关切的问道。 “阿母的病情不是很好。”陈长生微微的摇着头:“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慢性的肺阻病,还有很严重的肺气肿……” 陈长生知道小慧儿妹子听不懂,就用更加直白的语言解释了一遍:“阿母的这个病,愈到冬天愈难熬,尤其是天气骤冷骤热的时候……平时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千万不能染了风寒,要不然会很危险。” 陈长生的医术怎么样,小慧儿还能不清楚么? 连他都说出了“危险”二字,小慧儿妹子顿时就有种悚然而惊的感觉,她下意识的抓住了陈长生的手,讲话的时候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颤音:“哥,你总有办法的吧?” 老实说,阿母这种慢性的老肺病,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基本不可能根治,就算是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也不存在痊愈的可能,唯一的办法不过就是维持罢了。 “若是换做别人,我还真的没有办法,但阿母……没有办法也得有办法。”陈长生说道:“从今以后,不许阿母外出,尤其是早上和晚上天冷的时候,千万不能出门,万一染上了风寒会非常的棘手。” “我会吩咐下去的。” “我能找到一种药,这种药虽然治不了阿母的病,却可以让她老人家的身体好一些,稍微可以抵抗一下病痛的进一步侵蚀……” “只要有药可救就好。”小慧儿妹子对于陈长生的信赖是无条件的,只要他还有办法那就还有希望:“要用什么药?我马上去抓药。” 陈长生微微的摇了摇头,不动声色的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小慧儿妹子顿时心领神会,立刻就明白过来:陈长生说的那种药,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是在“仙界”。 虽然阿母的听力和视力都不怎么好,但却知道自己的病情非常的糟糕,但老人家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而是笑呵呵的握住了陈长生和小慧儿的手,眯缝着昏花的老眼说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总是梦到小慧儿她爹,估计我的时辰也不多了,说不准哪天就要下到地府里头去见了阎王爷……” “阿母,别这么说。”小慧儿用很大的声音对耳朵不好的阿母说道:“我哥的医术天下第一,有他在您老人家一定会长命百岁。” “我已是这把年纪的人了……”也不知阿母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小慧儿的话语,只是用自言自语的语气絮絮叨叨:“吃苦也好,享福也罢,都不要紧,只是希望你们好好的,长生是个好孩子,有你在慧儿就不会吃亏,即便是当即死了我也是瞑目的呢……” “阿母放心,没事儿的。” 阿母似乎听清楚的陈长生的话语,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 从阿母的房间里出来,来到小慧儿妹子的屋里之后,陈长生毫不犹豫的说道:“马上就要入冬了,我得赶紧去给阿母取药,这种事情耽误不得。” “我也去吧。”三奶奶主动说道:“最近各个分店的销量都很不错,尤其是怜儿她们的扬州分号,销量几乎要赶上京城的总店了呢,很多品种都已经卖断了货,我得和老爷一起去进点货。” “也好,那咱俩就一起去。” 小慧儿妹子当然知道陈长生和三奶奶要去哪里,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 “嗯。”小慧儿重重的点了点头:“明天晚上我会在库房那边等着你们。” 稍稍做了些准备之后,陈长生已经掏出了那个“遥控器”,正准备打开时空之门的时候,小慧儿却好似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脖子里摘下一个物件,郑重其事的挂在陈长生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东西?” 还不等小慧儿回答,三奶奶就已经替她给出了答案:“护身符!可以驱邪避恶逢凶化吉的护身符。” 这个所谓的“护身符”其实就是一面小小的玉佩。 这面玉牌约有三寸来长,宽有两寸左右,通体洁白,要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夹杂在其中的那些“絮状髓”,因为不是很通透,所以只能算是中等的玉石。 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玉石的边角处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磨损痕迹——这就说明玉牌的硬度不够质地偏软,应该不是什么珍稀的上等货色。 最有意思的是,玉牌上用阳雕的手法刻画出一个人头鸟身的怪物,怪物的左手拿着一根棍子,右手则举着一个火炬,像极了《封神演义》当中的雷震子。 民间普遍存在五花八门的信仰,有信土地公的,也有信城隍爷的,就算有人信奉雷震子也不足为奇,但这明显不是雷震子,因为玉牌的上面还有一大串稀奇古怪的文字。 这些文字肯定不是英文或者是别的什么字母,看起来有点象上古时期的楔形文字,但却更加复杂。 就算陈长生拥有领先几百年的知识,也看不出这串文字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文字属于哪个文明,但他可以很确定一点:绝对不是汉字。 “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三奶奶微微一笑:“老爷去之前不是说过要奴去北平开分店的么?奴就去了一趟北平,看了看当地的情形,无意之中见到了这个东西,干脆就买了下来,送给了慧妹妹。” “花了多少钱?” “四百文钱。” “卖主是什么人?” “卖主是一个摆地摊的小贩。” “那小贩有没有说过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小贩说此乃大禹治水之时留下的遗物,这人头鸟身的怪物就是大禹手下的神将,这怪物手中拿着的那根棍子就是定海神针铁,后来落在东海龙宫被孙猴子夺了去,当成了武器……” 三奶奶说的这一番言语,直接就把陈长生给逗笑了:怪物手里的那根棍子就是孙悟空的金箍棒?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交代了来龙去脉,就好像真的一样。 但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可能是真的,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那摆地摊的小贩在满嘴胡扯。 不远孙悟空是神仙也好斗战胜佛也罢,或者干脆就是一只野猴子也不要紧,不管他是什么终究是个中国人……或者说是“中国猴”。 这玉牌上有那么明显的一大串外国文字,明显就是个舶来品,怎么可能和孙悟空扯上关系? 难不成孙猴子也出国旅游去了? “那小贩说此物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功效,是家传的护身符,只要佩戴了这个东西,无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不敢赶紧三尺范围之内。” 所谓的“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肯定就是小贩在顺嘴胡扯,至于“妖魔不敢近身”的说法那就更加扯的没边了 虽然陈长生一点都不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说法,但终究是小慧儿妹子的一番好意,索性就戴在脖子上:“有了慧儿的这个护身符,肯定会带来好运的。咱们走吧……” 送走了陈长生和三奶奶,当小慧儿妹子重新回到阿母房中的时候,才发现雨儿正在陪着阿母说话。 “嫂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是刚刚回来没多大一会,”雨儿朝着小慧儿笑了笑:“老爷呢?” “阿母的病情……有些……有些……我哥去给阿母抓药去了。” “给阿母抓药?派个下人去也就是了嘛,又何必亲自去呢?” “阿母的这个药不大好弄,必须我哥亲自去才能把药物调制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雨儿才终于意识到阿母的病情可能不是很乐观,虽然小慧儿并没有说什么,却让她感到了自己的失职:不管怎么说,阿母都是她的婆母,是这个家庭里头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阿母的病情已经和严重了,她不仅不知情,还回了娘家一去就是这么多时日,按照时下的传统观点,这就是不孝! 在任何一个时代,不孝都不是一件小事儿。 “阿母的病……”雨儿顿时就有点慌了:“都是我不好,竟然疏忽了婆母大人的病情,这……” “阿母已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就算你在家里也没什么办法。好在我哥的医术天下无双,他总是有办法的。” “老爷去哪里抓药了?” 小慧儿淡淡的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虽然小慧儿说的轻描淡写,但雨儿还是感觉到了那么一丝丝不太明显的疏远之意…… 第367章 明朝美女 秋日的阳光被门前的法国梧桐切割的支离破碎,透过窗户照射进小诊所当中。 三奶奶刚刚换上了那套宽松的女士运动装,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川流不息的马路。 “秋娘,你不是说有个别的品种销量非常的好嘛,都已经卖断了货,这次咱们多订购一些回去。”陈长生掏出了手机:“你告诉我都需要订购哪些品种?我好让杜厂长他们加大产量。” “美白霜,尤其是水香味的美白霜,还有粉底……就是腻腻的那种,遮瑕霜,尤其是三号的口红……” 三奶奶说了一大堆急需补货的化妆品类型,陈长生根本就记不了那么清楚,正准备就记录下来通知杜厂长加大产量的时候,三奶奶却是微微一笑,指着他的手机说道:“老爷是打算用这个东西给杜厂长传信吧?” “是吧。” “那就让奴来给杜厂长说话吧。” “好哇。” 陈长生把手机递给了三奶奶,但她却不知道怎么摆弄这个可以“千里传音”的物件儿。 陈长生打开了微信,点开了视频通话的选项…… 很快,杜厂长的实时影像就出现在手机屏上:“陈先生……秋经理?多日不见,秋经理愈发的光彩照人。” 虽然这是三奶奶平生第一次使用手机,这种相距遥远却能把声音影像传递的眼前的机会仿佛天方夜谭,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而是以极其专业的态度和杜厂长谈笑风生:“杜厂长谬赞了,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秋经理太客气了。” “杜厂长,我要订一批货……” “上一次陈先生已经交代过了,我们已经把这个批次的产品生产出来,就等您的消息呢。” “除了上次我家老爷……陈先生定的那批货之外,我还要加大订货量。” “加大订货量?看来秋经理的销售能力很不错呀,我们就喜欢您这种有渠道有销量的订货商,您想订点什么货?” 虽然是第一次使用手机,但来自大明朝三奶奶却对这种从来没有用过的电子产品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适应能力”,就好像是一个经验老道手腕圆滑的商海老手那样,有条不紊的下了一大笔订单:“杜厂长,刚刚我定的这些货,什么时候才能拿到?” “您和陈先生是我们厂天字第一号的超级贵宾客户,您的优先级别就的最高的,我不给别人生产也得先给您把货供足了,不超过48小时,我保证秋经理可以拿到这批货。” 对于“小时”毫无概念的三奶奶根本就不知道杜厂长说的“48小时”到底是多长时间,但她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而是不动声色的用胳膊肘碰了陈长生一下:“杜厂长说要我们等四十八个小时辰……” “老杜啊……”陈长生在视频范围之外大声说道:“48小时?那就是两天啊,你能不能再快点?” “36小时,我们厂子的机器连轴转,保证可以生产出来。” “36小时?那也是一天半呀,还能再快点吗?” “陈老板啊,机器可以连轴转,工人可受不了啊,一天总共就24个小时,我让他们轮班上,一直干36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再加班加点的话他们会造反的呀。” “那好吧,三十六小时就三十六小时。” 反正化妆品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商品,早一天晚一天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他故意不停的强调“小时”这个概念,就是为了让三奶奶听。 三奶奶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通过陈长生和杜厂长的对话,就知道自己刚刚犯了一个错误:“小时”和“小时辰”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一天有24个小时,要是这样算的话,一个小时就等于是半个时辰了呗。 三奶奶已经对这个时代的计时方式有了一个最基本的了解,她继续和杜厂长说着订货的事情,并且表现出了生意人特有的精明:“杜厂长,你我两家合作已久,不论是我家陈先生还是我自己,都从来没有给您讨价还价过……” 三奶奶精明,杜厂长一点也不傻,马上就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秋经理,我给您开的价儿绝对是最低了,您可不能和我砍价啊。我们厂子也就只是赚一点辛苦钱,利润你刀刃还薄,里里外外好几十号人全都指望这点利润吃饭呢。您要是砍价的话,那我们……就真的只能赔本赚吆喝了呀……” “杜厂长误会了,我可没有想过要给你们杀价,你我两家相互提携已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就得罪老主顾呢?” 听到三奶奶并没有压低进货价的打算,悬在杜厂长心头的那块大石头顿时就落到了实处:“还是秋经理体谅我们这种乡镇企业的难处,知道我们干实业的全都很不容易,我代表全厂好几十号人谢谢您了。” “我可以不压低进货价格,但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只要进货价不变,其他的全都不是问题。 “什么条件?您说。” “我希望杜厂长能多送我一些试用装的货……产品。” 秋水伊人胭脂铺,就是大明朝最顶级的高端化妆品牌,随随便便一瓶普普通通的美白霜就要好几两银子,秋水伊人的目标客户全都是非富即贵的大小姐和阔太太,但却从未忽视那些兜里没几个钱的小姑娘。 每月初一,秋水伊人胭脂铺都会拿出一些小包装的试用品给她们免费试用,所以每到月初的时候,胭脂铺里都会人头攒动好像赶庙会一样热闹。 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进一步提升品牌的知名程度,同时也是为了培养潜在的目标客户。其实,这些都是现代化的化妆品牌用滥了的老套路,但是大明朝却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力,其推广和宣传的效果绝对碾压一般的同行。 虽说那些小包装的试用品可以免费给大明朝的那些个女子使用,但却是需要成本的。 所以,三奶奶才想到得到更多的“试用装”,这一招虽然没有杀价,但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成本。 对于杜厂长来说,无论什么样的化妆品都只不过一对化工合成品,这玩意如果不计算推广宣发的费用和品牌溢价的话,根本就不值钱。 为了进一步巩固这样天字第一号的大客户,杜厂长哈哈大笑着说道:“秋经理不仅人长的漂亮,心思也精明的很。既然秋经理都这么说了,总要给足了面子才行。送货的时候,我会多给你弄些小包装的试用品,这总可以了吧?” “多谢杜厂长。” 结束了通话之后,三奶奶似乎对手机这个东西没什么兴趣,直接就交还给了陈长生。在她的心目当中,不论这东西有多么神奇,终究只是个工具罢了,就算是说破了天,终究也不过是奇巧的技术,仅此而已。 反而是陈长生,赶到十分的惊讶,三奶奶根本就不象是一个来自几百年前的古人。 尤其是她三奶奶拿着手机和杜厂长谈生意的从容,已经具备了现代化都市女性的基本特征:“秋娘,你可真厉害,竟然能如此云淡风轻的和这边的人谈生意,一点都不怯场,真让我刮目相看。” “生意就是生意。”三奶奶表现的十分淡然,说的云淡风轻:“不论是面对面的谈生意,还是象刚才那样拿着这个古怪的小东西做买卖,其实都是一回事,只不过是多了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本质从未改变……” 三奶奶的这句话说的太对了。 不论时代如何发展,也不管科技有多么进步,本质上的东西其实始终不变,变化的仅仅只是外在的形式而已。 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三奶奶还在为那些花样翻新的新鲜玩意而惊叹,深深的为这个世界日新月异的技术所震撼,但她终究的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本质上的东西。 当她第二次跟着陈长生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适应能力”让陈长生瞠目结舌,若是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就看不出眼前这个容颜俏丽妩媚动人的女子竟然来自几百年以前…… “秋娘,你且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阿母取药。” “我陪着老爷一起去。”三奶奶挽住了陈长生的手臂,笑盈盈的说道:“刚好顺便见见世面。” 二人手挽着手从小诊所里头出来,很随意的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和第一次见到汽车之时的惊骇、不解完全不同,三奶奶已经对这种“没有牛马拖拽拉动”的车子很熟悉了。尤其是当陈长生拉开了车门的时候,她立刻就很自然的坐了上去。 虽然三奶奶完全不懂汽车的运行远离,她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怎么跑起来的,但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无论明朝的马车,还是现代化的汽车,都只不过是交通工具,仅此而已。 无论工具有多么先进,工具就是工具,制作出来就是给人用的。 只要给钱,就可以载着乘客去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从本质上来看,这种没有牛马拖动的车子和大明朝的马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根本就用不着大惊小怪…… 第368章 张无忌的遗产? “这就是给阿母用的药?” “对,这个是通用的g族免疫球蛋白,这个是丙族血清蛋白,这东西本身虽然不治病,却可以临时增加阿母的体魄。” 三奶奶根本就不懂这些医学上的东西,她只需要这药对阿母有极大的好处也就够了。 “这药触手冰凉,应该是用冰镇过的吧?” “对,你说的很对,这种东西有常温保存的,也有必须低温保存的。咱们得赶紧拿回去放进冰箱,一旦长时间处于常温之下,就会失效。” 虽然三奶奶还不理解“冰箱”的概念,但这东西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毕竟大明朝那边就有冰窖,即便是在炎炎盛夏,满大街都是“果子冰”“沙冰”之类的“冰镇饮料”,而且也不值几个钱,只不过稍微麻烦一点罢了。 想来陈长生说的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冰箱”,应该就是一种和冰窖差不多的东西吧…… 二人刚刚走到医院门口,迎面就遇到了阿义。 在阿义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王亚楠。 阿义和王亚楠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们,阿义还朝着陈长生招了招手呢。 “阿义,你怎么到医院里来了?” “我做手术。” “你?手术?”陈长生看着眼前的阿义,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个三个脑袋九条尾巴的怪物:“你小子虽然个头不高也不算很强壮,但我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像是来做手术的呀。” “阿义确实要做手术。”王亚楠明明是在和陈长生讲话,但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的瞥向了三奶奶:“不过不是什么大手术,就是一个鼻炎的小手术而已。” 鼻炎?阿义确实有鼻炎的老毛病,平时其实也没什么,只到了季节转化的时候就会格外严重。而且这样的手术根本就微不足道,根本就用不着为他操心。 “小秋?咱们又见面了。”阿义笑嘻嘻的伸出了一只手:“你比以前又漂亮了不少啊。” 三奶奶毕竟已经来过一次了,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的一种礼节,所以就落落大方的和阿义握了握手,轻启樱唇道:“义哥好。” “我好,我好的很呢。”阿义故意做出一副很不忿的样子:“这么漂亮的的美女,竟然穿这么破破烂烂的运动装,真是……太那啥了,回头义哥给你买点像模像样的衣裳,要不然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身材……” 旁边的王亚楠终于把目光从三奶奶身上移开,故作从容的朝着陈长生笑了笑:“长生啊,这位小美女是谁呀,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呢?” “她……你就叫她小秋好了。” “小秋你好,我叫王亚楠。”王亚楠表现的异常大方,和三奶奶握了握手。 “王姐姐好。” “长生啊,咱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今天晚上我做东,你带着小秋出来,咱们喝个一醉方休。” “喝个屁。”陈长生笑骂道:“你小子马上就要做鼻炎手术了,还喝个毛的酒啊。” “做手术和喝酒有什么关系?” “滚,没空搭理你。”陈长生亮了亮手里的药:“你赶紧去安排你的手术,我得先把这药拿回去,先走了,先走了……” 望着陈长生和三奶奶远去的背影,王亚楠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是一副犹犹豫豫的神态,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终于开口问道:“阿义,这个小秋你认识?” “认识啊,怎么了?” “她……她……” 阿义显然已经知道了王亚楠想要问什么,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的轻描淡写:“她是长生的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就是一般的朋友啊。” 王亚楠并没有再多说哪怕一句话,但神色却已经明显黯淡了很多 虽然这个小秋和陈长生并没有什么太过于亲密的举动,但王亚楠却一眼就看出这个“小秋”和陈长生的关系绝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这个“小秋”绝对是个美女,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无可挑剔,连王亚楠都自愧不如。 虽说这个时代从来就不缺美女,但这个“小秋”却不仅仅只是漂亮,她那种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古典气息,尤其是不经意间举手投足之类的小动作,甚至连她的眼神都透着一种温婉妩媚的气质,那是一种非常让人着迷的东西。 漫说是一般的男子,就连王亚楠都从这个“小秋”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美感。 这个“小秋”看陈长生之时的眼神,足以说明她和陈长生的关系非常非常的亲密,只有情投意合的情侣才会如此。 “她是长生的女朋友吧?”虽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亚楠的心中好一阵酸溜溜的苦涩,但却故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长生明明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女朋友,你怎么没有对我说起过呢?” “这个小秋,我也仅仅只是见过一次而已。”阿义很清楚的知道王亚楠的心思:“我估计长生这小子认识她也没多久,你不要想太多……” 王亚楠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认识没多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有一种直觉,他们认识已经很久了……” 就是王亚楠询问着三奶奶的身份之时,三奶奶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这个王亚楠应该是你的故人吧?” “是的。” “你们……是不是……”三奶奶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刻就换了一个更加委婉的说法:“老爷和这个王亚楠应该十分的亲密吧?” “你怎么知道?” “老爷似乎不想见到她,而且走的很匆忙,似乎是在有意回避此人。而且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陈长生确实不想和王亚楠有过多的接触,但要时候敌意……你开玩笑的吧? 你们俩就是第一次见面,哪来的敌意呀? “女子的心思更加细腻,老爷感受不到我却十分清楚。那王亚楠看我的时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那种眼神像极了夫人。”三奶奶嫣然一笑,就好像这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似的:“所以,奴才感觉此人和老爷的关系非同一般。” “她是我的前女友。” “前女友?”三奶奶微微蹙起了眉头:“红颜知己么?” “比那还要亲密。” 三奶奶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懂了,但她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似乎对这个王亚楠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 “你不想知道我和她之间的过往?” “我为什么要知道?既然她和老爷都已经没了关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三奶奶很敏锐的意识到陈长生极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既然此人与老爷再无瓜葛,那就不要再说她了吧。也是奴不应该提起,惹了老爷的不快……” “没事儿,没事儿……”完全就是为了岔开话题,陈长生从脖子上摘下了那个小小的玉牌护身符:“我总是觉得这东西有些古怪,得找个行家看一看才行……” 说话之间,陈长生就和罗教授来了一次视频通话,并且那个怪里怪气的玉牌展示给电话另一端的罗教授:“罗教授,您帮我看看这是个什么玩意?” “这玉不怎么纯呀,应该就是个普通的手把件……土沁都还浮着边儿呢,应该是新近才到手的吧?” “是的,是最近才弄到手的。” “你把镜头拉近一点……再近一点……翻个面看看……” 罗教授仔仔细细的看了这面玉牌,但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他看清楚了玉牌顶端的那一大串稀奇古怪的文字之后,才笑呵呵的说道:“这东西应该是从河北、山西一带来的吧?” 这面玉牌是三奶奶从北平带过来的,说是河北山西一带基本准确:“罗教授,您怎么看出这是北方来的物件?” “这东西只有北方才有。” “这东西值钱吗?” “玉质一般,雕工粗糙,这种小玩意也就别三流的货色,卖不上什么价钱的。” “据说这是一枚护身符,是这样吗?” “护身符?差不多也可以这么说,雕刻在玉牌上的那个人头鸟身的怪物就是传说中的一个神仙……” “雷震子吗?” “那怪物可不是什么雷震子,而是……而是斗战神。” 斗战神?那不就是孙悟空吗? 无论雕工再怎么粗糙,孙悟空都应该是一副猴子的形象,但这明明是一只鸟啊,怎么可能是斗战神呢? 要不是因为罗教授是一流的专家,陈长生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喝高了。 “斗战神是古波斯传说中的神只,掌管战争和胜利。而孙悟空是斗战胜佛,一个是神一个是佛,不在一个体系。但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国外版本的孙悟空,毕竟这位斗战神和孙悟空的经历有点类似,或许存在某种文化上的传承也说不准……” “哦,我明白了,这就是古代从国外流传过来的东西。” “不,不,这不是舶来品,而是地地道道的国产货。” 国产货? 不可能。 这上面雕刻着古波斯的胜利之神,上面还有一大串稀奇古怪的外国文字,怎么可能是国产货呢? “这是袄教的东西,袄教的历史非常久远,至少在南北朝时期就已经在国内大肆流行了呢。” “袄教?我都没有听说过。” “你听说过拜火教没有?” “有些耳熟。” “那你总听说过明教吧?” 明教? 何止是听说过,简直就是如雷贯耳啊。 光明顶、杨逍、范瑶、青翼蝠王、白眉鹰王、紫衫龙王、金毛狮王,还有乾坤大挪移,等等这些关键词瞬间涌上心头! “张无忌的那个明教?” “虽然这种说法不准确,但基本可以这么理解。而且这东西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护身符,它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圣火令!” 第369章 宝藏传说 圣火令? 这玩意就是圣火令? 传说中的圣火令约莫有两三尺那么长,质地异常坚硬,不仅可以当做武器使用,而且上面还雕刻着非常厉害的武功心法什么的……当然那只是小说家言,根本就不足以为信。 虽然圣火令这个东西在历史上真实存在,但却和武侠小说中的圣火令完全就是两回事。 虽说明教的历史非常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但却仅仅只是局限于西亚那一片儿,并没有传入到国内,一直到了南北朝的中后期,才开始流传进来,但却依旧信者寥寥。 明教真正意义上的繁荣和发展,是在隋唐时代。 隋唐时代是封建制度的繁荣时期,不仅工商百业蓬蓬勃勃,而且文化非常包容,允许五花八门的“亚文化”类型存在。尤其是随着商业的进一步发展,很多胡人商贾开始大量进入内地,让明教及其文化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发展机会。 中原文化本就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所以明教及其文化只能算是一个很小众的东西,而且内部流派众多,所以基本就是局限在某些区域,信奉者大多是来自于胡商这个群体。 历史上真实的明教其实非常的松散,并没有阳顶天、张无忌那样的教主,更没有“左右光明使”“四大法王”等等这些正式的职位。真正让明教朝着“正规化”“系统化”方向发展的是一位历史名人,而且是一个名声很糟的历史名人:安禄山。 和小说中主导了元末农民大起义的那个明教完全不同,历史上真实的明教所充当的角色其实并不怎么光彩。 因为安禄山本就是胡人出身,为了取得胡商这个群体的支持,安禄山设置了很多中低等的官职,由明教众人担任,所以这些人拒绝承认大唐朝廷,而是依附于安禄山,成为了安史之乱的帮凶。 明教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武功,明教教众多是些将本逐利的胡商,打仗肯定不能依靠这些人,所以他们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充当了“维持会”的角色,帮助维持占领地区的治安和商业秩序,仅此而已,有点类似于色目人在元朝的作用。 这些人在占领区大肆搜刮,搞的怨声载道,虽然积聚了大量财富,但却终究无法改变历史的方向。 后来,随着安史之乱被逐渐平定,这些人就从跟随着叛军逐渐从全国各地退回到了山西东部和河北一带。陈长生拿的这个“圣火令”就是出自于那个时期。 “罗教授,《倚天屠龙记》中的那个明教,和历史上的明教不是一回事吧?” 当陈长生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罗教授直接就笑了:“历史是历史,小说是小说,怎么能一概而论呢?安史之乱就是明教的巅峰,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就飞速衰落。唐武宗灭佛的时候顺便打击了明教,变得非常边缘化了。就不要说消灭元朝建立明朝了,他们甚至连五代十国时期都没有撑过去,到了宋朝建立的时候,明教几乎已经彻底消失在历史当中……” 明教远远没有小说中描述的那么厉害,更和明朝的建立没有哪怕一毛钱的关系。真要说历史影响力的话,连白莲教都能甩明教八条街。若是没有那些武侠小说的推波助澜,很多非专业的现代人根本就不知道明教曾经在历史上存在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哦,要不是罗教授指点,我还真的信了小说中的那些情节,以为明教是一个很大很厉害的组织呢……” “你也不好好想想,历朝历代的官府又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动辄就能聚啸起几万甚至几十万的组织存在呢?”罗教授笑道:“其实,从安史之乱以后,国内的明教就迅速走向衰落,几乎销声匿迹,根本就不可能在元末发挥出具有决定性的历史作用……” 明教是什么样子,到底有没有流传下来,等等这些问题陈长生才不在乎呢,他只在乎一个问题:手中的这枚圣火令到底值多少钱? “这个东西应该不怎么值钱,因为这东西既不是官方的物品,而且非常的粗糙,也就只有雕刻在玉牌上的那些符号还稍微有点研究价值……” “罗教授认识这些符号?” “前些年曾经和一些国际上的学者交流过,所以我能认出很少的几个符号,代表的是太阳、光明、温暖的意思。其实这就是一种美好的寓意,而不是什么圣火令。”罗教授笑道:“圣火令不是金庸的首创,而是首见于许大昌的《四海言异志》,是他第一次提出了圣火令这个名字。他还说圣火令和一个大宝藏有关……” 宝藏? 陈长生对于宝藏之类的东西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尤其是从罗教授这种专业人士的口中说出来,愈发的兴趣浓厚,赶紧追问道:“什么宝藏?” 罗教授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很随意的翻了翻,就好像是在给小孩子说起一个很有趣的童话故事一般,笑呵呵的说道:“据这本书里说,在安史之乱时期,明教搜罗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大唐朝廷平定了安史之乱以后,这些人担心受到清算,就把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埋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若是能找到这个宝藏,就可以发大财……” “宝藏?真的有这种可能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这个许大昌是清末的人物,他写的东西和金庸的差不多,无非就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和虚无缥缈的民间传说而已,根本就不可信。” 罗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只相信真实的历史考据,至于野史和民间传说什么的,他才不会当真呢。 而且这本书的作者本就是清朝末年的人物,距离安史之乱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估计也就是捕风捉影的说法罢了。 “这本书上说,当时的那些明教中人,把宝藏的埋藏地点镌刻在五块圣火令上,只要凑齐了五个圣火令,就可以找到宝藏的埋藏地点……这样的情节你有没有想点什么?”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找到五个圣火令就可以得到宝藏,这和凑齐七龙珠召唤神龙差不多嘛。”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罗教授哈哈大笑着说道:“所以我才说这样的传说不可信嘛。” “适才看老爷与那老者通话……”三奶奶笑道:“听其言辞,那老者应是博学广知的大儒吧?” 虽然三奶奶把罗教授说成是“大儒”确实有些滑稽,但总的意思还是没有错的:三奶奶已经看出罗教授就是学养深厚的饱学之士。 “嗯,他确实就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宗师级人物。” “那大儒和老爷说的宝藏之事……”三奶奶笑道:“奴也十分认可那大儒的说法。所谓的宝藏多半是以讹传讹的子虚乌有。其实只要稍微用心想想就可以知道,兵荒马乱之时,若真有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多半会想方设法的分批流散四方,又怎么可能埋藏于地下呢?” “当年残元北遁之时,也有人说元廷在北方埋藏了大量宝物,事实证明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历史上从来都不缺少和宝藏有关的传说,早在大明朝建立之初,就流传着元廷把天下宝藏埋藏于某个地点的说法,并且引得无数贪婪之辈趋之如骛。先是说是元顺帝把很多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埋藏在北平附近,后来又说是王宝宝的财物就埋藏在山西的黄河边上,其实全都是好事之徒编造的谎言罢了。 不管是元顺帝也好,悍将王宝宝也罢,撤走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匆忙,不管他们搜刮了多少金银财宝,都完全可以从容不迫的带走,根本就用不着埋藏起来…… 类似的传说,陈长生也听过不少,最典型的历史就是“建文宝藏传说”:根据网上一个帖子,说朱棣攻破南京城的时候,建文帝根本就来不及带走大量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所以就只能匆匆忙忙的把数不清的宝贝埋藏在某个神秘的地点。而且这位网友还引经据典罗列出了很多所谓的“证据”,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就好像是真的一样,搞的很多网友都真的相信建文皇帝朱允炆真的埋藏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谁要是发现了肯定会发大财。 但这个事情陈长生是亲身经历过的呀,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逃出去的朱允炆已经穷的连那些“忠臣义士”都养活不起了,反而是那些个“忠臣义士”在想方设法的养着他。要是真的埋藏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早就让王良臣他们想方设法的弄走了,周正还用得着和桃儿杏儿他们合作?还用得着辛辛苦苦的贩运水果过活? 历史上关于宝藏的传说,十成中有九成九都是穿凿附会的民间传说,不仅毫无根据而且经过一再的夸大,其本事就和神话故事差不多。当做小说来看一看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要是真的信了甚至去辛辛苦苦的寻找宝藏,那就只能说是想象力太丰富了…… 第370章 危险交易 夜色渐渐暗淡了下来,五颜六色的霓虹再次亮起了都市的夜空。 从外卖小哥手中接过了外卖之后,陈长生笑着对三奶奶说道:“原本还想带你去一个大一点的馆子吃点好的,不过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会有大雨,就不出去吃了,就在这里凑合着吃点算了……” 三奶奶抬头看了看窗外星月漫天的夜空:“下雨?奴看这夜色分外的晴朗,应该不会下雨吧?” “天气预报说降水概率百分之八十,那就一定会下雨。” “虽说奴早就知晓这一方世界十分的神奇,此间种种技巧也就只能以匪夷所思来形容,但能预知天气变化……应该还是做不到的吧?” 预知天气变化,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天气预报就是干这个的。 “奴已经跟着老爷见到了些世面,但老爷说的天气预报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天气预报,顾名思义,就是可以预知风雨,提前把天气变化告知众人,基本就是这么个意思。” “人真的可以预知天上的风雨?” 预知风雨算什么呀,人工造雨人工降雪都已经不稀奇了呢。 “奴只是不懂,人怎么会知道风雨变换之事?” 陈长生很耐心的说起了天气预报的基本原理:“天上云朵积聚就有可能下雨下雪,这个你明白吧?” “云聚而成雨,这个奴是知道的。” “气流成风,风吹动云朵,受到地形和气温等等诸多影响,通过运算就可以大致的知道哪里会下雨了。” 虽然陈长生已经大致的说明了天气预报的基本原理,但三奶奶反而更加的迷茫了:“人怎么能够知道风雨之事呢?” “因为有卫星啊。” “何谓卫星?” “卫星就是人工制造的星辰,发射到天上去之后,就可以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俯瞰九州四海……”陈长生尽量用三奶奶能够听懂的语言,解释着这个科技含量十足的话题:“数量众多的卫星联合在一起,再加上很多人的运算,就可以知道全世界的天气了。” 三奶奶早就知道人是可以飞上的天空的,但人工制作星辰,而且让星辰长年累月的留在天上,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奴还是不明白,望老爷解惑。”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然那卫星乃是人工制成之物,又要有鸟瞰天下的作用,想来应该是十分沉重的吧?” “人造卫星确实很重。” “那么沉重的物件儿,就算是用飞行的机器运送到九霄之上,又怎么能够长年累月的保持不坠呢?若是掉下来岂不是要砸到人?” “卫星这东西可不是用飞机送上去,因为卫星比飞机高多了,必须要用火箭才行。” 火箭? 虽然三奶奶不知道陈长生说的火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精明的三奶奶却知道肯定不是用弓箭射出的那种带火的箭矢。 陈长生干脆就用手机搜索了几个火箭发射的视频…… 轰鸣声中,比高楼大厦还要高耸的火箭腾空而起,飞翔到了九霄云外,如此激动人心的壮阔场面再一次震撼了三奶奶,终于让她对于这一方世界的科技水平有了一个更加准确的认知。 “发射人造卫星虽然高明,但却不是最顶尖的。” 虽然早就知道这方世界的技术已经达到了无法想象的高度,但三奶奶根本就想不出比这更高明的技术究竟是什么样子:“请老爷指点,让奴眼界更加开阔一些。” 陈长生干脆找了几个空间站的视频给她看。 人类竟然可以在比九霄更高的高度上生活,而且把那么多的东西运送上去,顿时就让自以为“见多识广”的三奶奶瞠目结舌:“人居然真的可以在天上,实实的让奴领教了这一方世界的厉害之处。奴还有一事不明,这些上天的人,就不怕从那广袤深邃的虚空之中掉下来?若是掉落下来,岂不是要摔一个粉身碎骨?” 从外太空掉下来? 你可真敢想啊。 “这就得说到地球引力和宇宙速度了……” 就在陈长生准备向三奶奶说一下什么叫做地球引力的时候,外面猛然响起了一声炸雷。 刚才还是漫天星斗的夜空已经乌云滚滚,呼啸的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妖冶的闪电不时划破夜空…… 真的要下雨了呀! 天气预报说降水概率是百分之八十,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一定会下雨。 片刻之间,铜钱大小的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砸在窗上发出一阵阵密集的声响。 街上的霓虹把扯地连天的雨点子照耀成为一条条亮闪闪的银色雨线,没过几分钟,露面就已经开始反射起了湿漉漉的水光。 “看这雨水来的凶猛,想是一时半会停不了,老爷还是上床安歇了吧。”三奶奶铺开了被褥,笑盈盈的说道:“到了床上,老爷再给奴细细的说说这个什么什么引力和速度的机巧。” “也行,那咱们就在被窝里说说科学发展的历程……” 话音刚落,外面就已经响起了一阵喇叭声。 阿义开着那辆不知道到底是几手的豪车,停在了小诊所门外。 这小子连伞都没有打,直接就蹿进了小诊所,只是略略的看了一眼正在铺床的三奶奶,朝着她微笑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朝着陈长生挤了挤眼,笑嘻嘻的说道:“你跟着我出去一下……” “现在?” “对,就是现在。” “天色已晚,大雨磅礴……”三奶奶小声说道:“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一定要这个时候出去呢?” “小秋你就别管了,我有很要紧的事情。” 阿义拽起了陈长生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三奶奶说道:“小秋你先休息吧,我很快就会把长生送回来……” 不由分说就把陈长生拽上车,还不等陈长生向三奶奶打个招呼,车子就已经发动起来。 “雨下的这么大,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我知道你小子要和小秋唱天仙配了,小秋这个的美女若是我女朋友,我肯定也舍不得离开,但我这的有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儿?” “交易。”阿义把车子开的很快,“我得把那件山河社稷服卖掉。” 那件山河社稷服,确实是个好东西,肯定能卖出大价钱。不论这东西有多么宝贵,在阿义的心目当中,唯一变成红彤彤的钞票,才是真正的意义。 他本就是古董贩子,想方设法的赚钱才是唯一的目的。 “找到买主了?” “嗯。”阿义重重的点了点头:“还是那个人。” “哪个人?” “别问我是谁……” “他?”知道了买主是谁之后,陈长生就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他?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要离这个人远一点嘛,你怎么还和他交易呢?” “山河社稷服这样的东西,一般的买家根本就买不起,别问我是谁出手阔绰舍得花钱,是难得一见的大买家。而且这东西又不能堂而皇之的交易,不卖给他还能卖给谁?” 阿义说的很有道理,那个别问我是谁,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买家。 但是,陈长生总是觉得这个人的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和他搅和在一起,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他已经和你交易过好几次了,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这很可疑呀。” “这样的买家,哪个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可疑可疑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的钱是真的就可以了。”阿义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不管他是哪个富豪的私生子,或者是某个财团的大股东,都和咱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只在乎钱。” “话虽这样说,我总是觉得这个人不安稳,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哦?”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过后了无痕迹,这样的交易只要他不说我不说,在法律上就不存在,干净利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能有什么麻烦?”不知不觉之间,车子已经驶出了市区,又是上一次曾经交易过的那个地点。 磅礴大雨当中,阿义把车子停了在路边,关闭了车灯之后,顺手摸出一根烟来点燃了。 烟头发出的那一点点红色微光就是黑暗当中唯一的一点亮光。 最多只过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停在了保时捷的后面,从车上走下一个人来。 那个披着宽大的雨衣,雨衣上的兜帽遮蔽了他的面孔。 阿义拿起一件早就准备的雨衣,却没有穿在身上,而是用雨衣把一个包裹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下车,一会儿交易的时候我会想方设法的拖住他,你只需要清点一下钞票的数目,顺便再看看是不是真票子就行了。” 磅礴的大雨当中,阿义就好像是前来接头的特务一样,小声问了一句:“钱呢?” “钱在车上。”披着雨衣的别问我是谁小声说道:“货呢?” “我带来了。” “我要验货。” 无论交易过多少次,彼此之间依旧充满了戒备和提防。 “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到对方的车上验钱验货。” “没有问题!” 第371章 真是同行? 今天晚上这场大雨,就好像是盛夏季节的暴雨似的下的很大,雨点子砸在车上发出阵阵密集的声响,路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面,哗哗的流淌着。 阿义随手把夹在腋下的那个包裹递给了“别问我是谁”,对方看都没有看一眼,就直接跳上了阿义的那辆二手豪车。 陈长生则和阿义一起,上了“别问我是谁”开来的那辆破面包。 这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应该有些年头了,中控台上的塑料板已经严重开裂,上面还摆放着半盒最廉价的那种“白沙”和一个打火机。面包车的后排座椅早已经被拆除,空出来的位置上摆放着两个很大的拉杆箱。 仅仅从车内的情形和物品来看,就好像是一个正在干活的农民工开的那种车。 阿义毫不客气的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拉杆箱,露出了码放在箱子里的钞票。 这种装行李的拉杆箱空间很大,里边全都是整整齐齐的大钞,看起来蔚为壮观。 按说陈长生不是那种没有见过钱的人,但这么多的现金摆在眼前,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别愣着了,先验钱……” 陈长生赶紧拿起一沓子钞票,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阿义则坐在驾驶位上,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一片漆黑的茫茫夜空…… 雨水越下越大,还伴随着呼啸的狂风,路旁的草木疯狂摇摆,地面上的积水越来越深。 约莫过了有几分钟的样子,“别问我是谁”已经从阿义的那辆二手豪车上跳了下来,看到陈长生还在“清点钞票”,就没有过来,而是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一箱子钞票没有问题。” “赶紧看下一箱。”借着闪电的亮光,阿义看了看站在大雨中的“别问是我谁”,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好像是一只警醒的兔子般时刻关注着周围的情形。当一辆轿车从远方驶来之时,阿义明显有些紧张了,下意识握紧了方向盘。 好在那只是一辆过路车,停都没有停就直接一掠而过。 “那小子没有催咱们吧?” “他懂规矩,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清点钞票的数目,还要看看票子是真的还是假的……”阿义低声说道:“虽然这小子应该不至于拿假钱糊弄我,但行走江湖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千万不要在阴沟里翻船。” 又过了约莫两颗烟的时间,陈长生终于把所有的钞票全都清点完毕,小声对阿义说道:“钱没有问题,数目也对……” “那就好。”阿义毫不犹豫的拔下了面包车的车钥匙,然后打开了车门,顺手拎起其中的一个拉杆箱。 因为拉杆箱太过于沉重,他竟然扛不起来,只能费力的拖拽着。 陈长生赶紧过去帮忙,和阿义一起把第一个箱子抬上了那辆保时捷,然后再回来把第二个箱子从面包车弄下来…… 眼看着两个箱子全都已经到了自己的车上,阿义终于放松下来,朝着一直站在大雨中的那个身影点了点头:“钱很对路。” 把自己全身都紧紧裹在那件宽大雨衣当中的“别问我是谁”同样也点了点头:“货也对路。” 伴随着一道妖冶的闪电划破夜空,在这片刻的光亮当中,陈长生第一次看到了“别问我是谁”的面孔:那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鼻梁很高也很立体,他的面庞就好像是古罗马的那种人物雕像,虽然棱角分明却十分的和谐自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当中没有任何情感之类的起伏。 这个“别问我是谁”显然非常的谨慎,在用雨衣的帽檐遮住自己的面孔之时,还戴了一个很大的口罩,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却给陈长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虽然没有看到他的整张脸,但陈长生却可以感觉得到,这个“别问我是谁”应该比自己还要年轻。虽然他这个人非常非常的冷峻,但却在有意无意之间散发出一种文质彬彬的气息……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除了和阿义相互说了一句“合作愉快”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客套,两人趁着握手的机会把对方的车钥匙“物归原主”。 茫茫夜雨依旧磅礴如注,黑漆漆的天空好像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滚滚的雷声从远处传来,阿义和“别问我是谁”二话不说就各自上车,以非常熟练的手法原地调头,迅速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刚刚完成交易的阿义很是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一边开车一边掏出一根“华子”,点燃之后狠狠的抽了一大口子,在经历了一次史诗级的“烟雾过肺”之后,缓缓的吐出了灰白色的烟雾。 他毫不掩饰自己得意洋洋的表情,嘿嘿的笑着说道:“真他娘的刺激呀,我每次和这个家伙交易的时候,肾上腺素都会飙升,觉得自己就是黑帮电影里的男主角……那种感绝真是爽爆了,我喜欢这种冒险的感觉……” “看你小子交易时的熟练,应该已经和他交易过好几次了?” “嗯”,叼着烟的阿义重重的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说道:“我确实和他交易过几次,通过这几次交易,我已经渐渐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儿……” “我总是感觉别问我是谁这个家伙实在太神秘了,和他搅和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后要是能不和他交易的话,还是别和他做这样的交易,我总是有种心惊肉跳的惊悚……” “神秘?”阿义把烟屁股扔到车窗外,就好像是在陈长生谈起一个很轻松的话题似的,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干这一行的哪个不是神神秘秘的?谁又肯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人家总不可能先让你看一下身份证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陈长生看了看放在后座上的那两个硕大拉杆箱:“这么多钱,而且还是这样的交易方式,明摆着就不对路哇……” “肯定不对路啊。”阿义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做咱们这一行的,哪个不是在刀锋上行走?要说别问我是谁这个家伙,确实十分的神秘,不过他的身份也很容易就可以猜到……” “你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陈长生下意识的朝着阿义身边凑了凑。 “他的身份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可以猜出来一些。”阿义笑道:“我这次和他敲掉这笔交易的时候,故意把交易时间安排的非常紧,但他还是准时准点的来和咱们做成了这笔交易,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说明他就是本地人?” “对,他就是本地人,而且距离这里应该不是很远。”阿义又点燃了一根“华子”,模仿着电影里头“福尔摩斯”的派头说道:“现如今这样的年月里头,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金的人可不多呀。” “什么样的人才会随时准备大量的现金?一开始的时候我这的以为他就是某个富豪家的公子,或者是哪个贪官的手下……但又感觉不象……”阿义的面色已经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这小子或许就是咱们的同行!” “你是说……” “别的咱先不去说,每次看货的时候,这小子都能报出一个很不错的价格,足以证明这小子是个识货的行家……” 古董这个行当,最讲究就的是“眼光”,鉴别东西的真伪,给出合适的价码,所有的这些看似十分轻松仅仅只是几句话的事儿,却需要非常深厚的专业功底作为支撑。就不要说是一般人了,就连阿义这种淫浸多年的“二道贩子”,也做不到这个地步呢。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别问我是谁”比阿义要专业的多! “同行?”陈长生仔仔细细的的品味着这两个字,越想越感觉确实存在这种可能,但又不敢完全确定,并且马上提出了一个更大的疑问:“如果他真是个同行的话,为什么从来看不到咱们卖给他的货流传出来?” “这个行业里头真正的大佬从来就不是咱们这种,人家全都隐藏在水面之下,就算是交易也是秘密进行。至于那些个大佬拿着交易来的东西去做什么,那就另外一回事了。” “好的古董虽然确实很值钱,但我听说……”阿义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我听一些江湖朋友说,有些玩的很大的国际大鳄,总是把上等的古董视为工具,做一些金融层面上的操作,一番操作下来就可以把大量上不了台面的财富洗的干干净净……” “我担心就的是这个呀,我担心把咱们牵扯进去。” “放心好了。”阿义哈哈大笑着说道:“这种交易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这场交易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就算别问我是谁那小子真的犯了什么事,只要咱们不承认,那就是一面之词,反正什么证据都没有,怕个毛啊。” “话所这样说,可我还是觉得……总之以后不要和这小子打交道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义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这一次的钱,就放在你那儿吧,已经你要是用钱的话会方便很多,就不用再找我要钱了。” “我那不方便存放,还是放在你那里吧。” “也行。” “哦,对了,眼下我就需要一笔钱。” “你自己拿吧。” 第372章 两个世界 夜已经很深了,大雨依旧毫无顾忌的倾泻着,浓重的水汽正在渐渐升腾,强有力的雨点子猛烈的拍打着单薄的窗玻璃。 三奶奶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无边无际的潇潇雨夜,路旁闪烁的霓虹灯把原本应该一片漆黑的夜晚照耀的五彩斑斓,路面上的积水反射着五颜六色的闪光,愈发显得光怪陆离,这一方世界确实给她一种“光怪陆离”的感觉。 虽然那些匪夷所思的科学技术她还无法了解,但那似乎并不怎么重要。在三奶奶的心目当中,无论多么高明的技术,都只不过是为人所用的工具而已。 不管是瞬息千里的手机,还是飞上九天的人造卫星,说到底都是技术的体现,仅仅只是一种工具罢了。 真正让三奶奶无法理解的并不是技术本身,而是技术对于人和世界的改变。 三奶奶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她已经感觉到这个世界和大明朝最本质的区别:就是技术对于人的改变。 这种改变无处不在,时时刻刻都在深刻影响着这个世界,影响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在三奶奶的印象当中,这一方世界绝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仙界”,同样存在许许多多的不足。这里的人们和大明朝一样,同样也是在为了衣食劳累,同样也是在为了一家人的日子而奔波,虽然方式不同,但本质上的东西却从未改变…… 就在三奶奶出神之际,那辆车子已经劈开了绵绵密密的雨帘,陈长生从车上跳了下来。 阿义却没有下车,他和陈长生说了几句什么,就开着车子扬长而去了。 当陈长生走进小诊所的时候,三奶奶赶紧迎了上去…… “都已经这么晚了。”陈长生脱下了湿漉漉的雨衣,顺手扔在一旁:“你怎么还没有休息呀?” “老爷出去做事情了,奴怎么好酣然入睡?必要等到老爷回来才行。” “这里不是家里,就不必讲究那么多规矩了。”陈长生拿起手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顺手把几沓子崭新的钞票放在抽屉里…… 望着那些红彤彤的钞票,三奶奶忍不住的微微一笑:“若是奴所料不错的话,老爷和阿义公子应该是去做什么生意去了吧?” “嗯,确实刚刚做完一笔生意。” 三奶奶指着那些钞票说道:“这是赚来的利钱?” “差不多就算是吧。” “虽然奴早就知道这些个花花绿绿的纸片子就是这个世界的钱币,但却始终无法理解,纸毕竟不是金银铜钱,怎么就成了钱币了呢?奴总是觉得这些纸钱不硬正,还是硬邦邦的金银才更放心,就比如说朝廷的宝钞吧,总是贬值的非常厉害……” 大明朝也有纸钞,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宝钞”,不过大明朝的“宝钞”真的比废纸强不了多少。 早在大明朝立国之初,朝廷就发行了大量的“宝钞”,但这玩意的贬值速度实在太快了。在洪武时代不到四年的时间当中,就字面上的面值贬了十几倍之多,连那些当官的都拒绝朝廷用宝钞作为他们的“俸禄”,就别提一般的市井百姓了。 虽然大明朝廷强力推行宝钞,并且印刷的数量越来越多,面值也越来越大,但加速了宝钞的贬值,几乎已经沦落到可以和后世的金圆券媲美的程度,虽然还是法定意义上的“钱币”,事实上已经渐渐退出了流通领域——一拿到手就贬值的玩意,真的没什么价值。 陈长生给自己烧了一壶热水,坐在床头双手捧着水杯,开始为三奶奶普及纸币的基础知识:“纸币确实不如金银,无论什么样的纸纸币,都只是金银的替代品。而钱币本身,其实就是一个交换的等价物……” “老爷说的等价物是什么意思?” “就是衡量物品价值的标尺。” “奴明白了。” 陈长生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从上古时期以物易物的交换模式,说到钱币的诞生,最后才说起纸笔产生的原因:“纸币这东西,本身毫无价值,就是一张纸而已,但却有国家信用作为支撑,也就具有了标示物品 价格的作用……” “那为什么不直接使用金银呢?铜钱也好哇。” “因为没有那么多的金银和铜钱。”陈长生笑道:“你对这里的经济一无所知,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经济规模吗?” “如果真的按说你说的那样,所有的交易全都使用金银,至少需要一万亿两黄金,折算成白银的话更是一个大的无法想象的数字,就算是把全世界的金银都拿出来,也不够交易本身用的……” 一万亿两黄金,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三奶奶的想象力,她根本就无法想象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规模。 “我说的一万亿两黄金,仅仅只是一年的生产数字,”陈长生随手掏出自己的手机:“就比如说这个小东西吧,其中有成千上万的小小零件,需要全世界数不清的商家通力配合才能造出这么一个小东西。如此反复交易,交易额已经大的无法想象,哪有那么多金银可供使用?” “奴已经大致的明白了老爷的意思。”三奶奶幽幽的说道:“咱们那边还在使用金银和铜钱,说到底就是交易的规模太小,远远无法和这一方世界相提并论,是不是这个意思?” “确实有这个意思,至少这是使用纸币的原因之一。” 三奶奶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三言两语之间根本就不可能解释清楚,只要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也就可以了。 “时辰已经不早了,奴伺候老爷安歇了吧。” “你还别说,真的有点累了呢。”陈长生脱下了外套,顺手挂在衣帽架上,然后一把就将三奶奶揽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调笑道:“秀色当前,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三奶奶莞尔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日,二人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的爬起来。 简简单单的漱洗过后,陈长生和三奶奶就好像新婚的小夫妻一样手挽着手从小诊所里头出来,在街边的小饭馆里随随便便的吃了点早餐,陈长生原本还是带着她在都市当中多走一走多看一看,但三奶奶却慵懒的很,她似乎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了那么多的新鲜感,而是再次回到了小诊所去看电视…… 如同绝大多数居家女子那样,三奶奶对于电视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她很享受懒洋洋的躺着看电视的那种惬意。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三奶奶看电视可不单纯是为了娱乐,她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进一步的认识这一方世界,并且从中学到了很多……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杜厂长才开着一辆小货车来到了诊所门口…… “陈老板,秋经理。”杜厂长一边指挥着工人们卸货,一边笑呵呵的说道:“我们加班加点,总算是按时把你们订的货生产出来了。好家伙,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呢。” “杜厂长辛苦了。” “我们这样的生产厂家肯真的不容易,尤其是秋经理要的这些小包装试用品,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却一样的麻烦……” “杜厂长你们确实辛苦。”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咱们都已经这么熟悉了,客套话什么的我也就不说了,你给我算一算,应该付多少款子。” “上一次陈老板预留了些订金,扣除提前支付的那笔订金,还剩下……”说出了一个数字之后,杜厂长笑嘻嘻的追问了一句:“微信?支付宝?还是现金?” “当然是现金。” 陈长生拿出几沓子钞票递给了杜厂长,顺手由多给了他一沓:“按说杜厂长加班加点的干,就应该请你们吃顿饭,但我这边的时间真的很紧,这一万块钱就算是辛苦费了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哪有甲方出辛苦费的道理?” “就不要和我客气了吧?你要是真不要的话……” “我要,我要,怎么能不要呢?”杜厂长哈哈大笑着把钞票收了起来:“和陈先生打交道,就是痛快,从来就没有赊欠的说法,您这样的客户真是不好找了……下一批货,陈先生想好了没有啊?我们就等着陈先生的一句话呢。” “不用想,继续生产,下一批货我要两倍的量。” “绝对没有问题。” “你们先把货生产出来,等我的电话再提货,这一次不用支付定金了吧?” “就凭咱们的关系,再说定金就是打我的脸了。”杜厂长哈哈大笑着说道:“秋经理已经清点过了,就不耽误二位的宝贵时间了,我们先走,先走了呀。” 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杜厂长他们这些人之后,天色已经渐渐的昏暗下来,又是一个华灯初上的傍晚时分。 三奶奶看了看陈长生,小声问道:“老爷,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嗯,咱们回家。” 陈长生再次打开了时空之门,和三奶奶各自抱起一个箱子,迈步走进了那道光芒之门…… 第373章 为子孙谋 当陈长生来到魏国公府上的时候,已经下了一整天的小雪还没有停。 夜色已经开始降临下来,天空中无星无月,数不清的细小雪片子从昏暗的苍穹中沸沸扬扬的落下来。 因为还不到一年当中最冷的时节,落下来的雪花刚一沾地就开始融化,化为冰凉的雪水四下流淌。 虽说气温还不是很冷,房间里却已经升起了地龙,还摆了几个兽首的暖手铜炉,暖烘烘的。 即便如此,老公爷徐增寿依旧拥着厚厚的裘衣,缩在太师椅上完全就是一副不胜风寒的模样。 “长生拜见老公爷……” 虽然老公爷徐增寿的身子骨非常的糟糕,但精气神却相当不错,依旧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拜什么拜?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在一旁伺候着的徐静昌笑呵呵的把椅子搬到了父亲的身旁,示意陈长生坐下来:“自打从湖广回来之后,我爹这身子骨就愈发的不济了,时常感到胸闷气喘,憋闷的气不能出……虽说万岁爷赏了些药,也不大济事,还得请你这个神医过来帮忙诊一诊,要说祛除病患,我爹还是信得过你……” 经过一番诊断之后,陈长生已经对魏国公徐增寿的病情有了初步的了解:总是来说,徐增寿的病和阿母的病情差不了太多,就是肺气肿加慢性支气管炎,至于说咳嗽胸闷只不过是直观的感受罢了。 “老公爷以前用过什么药?” “润肺丸,理气散什么的全都用过,参茸六合汤一直都没有断过。” “老公爷的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健壮,虚补无效就不要再用参茸六合汤这类的补药了。至于说润肺丸,理气散什么的……就继续用着吧。要是实在咳喘的厉害……”陈长生拿出了几包消炎的常用药粉:“就用温水送服这些药粉,每日两次每次一小包。” “我爹这个病……” “老公爷的这个病……”陈长生微微的摇了摇头:“并非什么急诊,乃是日积月累而成,再加上老公爷的身子骨本就有诸多毛病,一时三刻恐怕是好不了的。” 这种老年人常见的慢性病,即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没啥立竿见影的办法,不可能说随便吃点什么药立刻就会痊愈,唯一的办法就是慢慢将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但徐静昌却依旧不肯死心:“我说长生兄弟呀,就我爹这个病,别人治不了,你还能治不了吗?” “老公爷的这个病多是因为物候天时,只有等到来年开春天气转暖,才会自然有所好转……” “那你也得拿出点办法呀,总不能干巴巴的等着开春吧?” “不要为难长生了。”老公爷徐增寿指了指身边的那把椅子,示意陈长生坐到他的身边去:“生老病死本是寻常,自家的身子骨自家最清楚……” “老公爷的这个病,急切之间实在难以痊愈,只能注意保暖,切切不可染了风寒。” “好的,知道了。”虽说连陈长生这样的神医都束手无策,但老公爷徐增寿却并不是十分的在意:“我从年轻的时候就病病恹恹,都已经习惯了。这个病应该不要命吧?” “老公爷多虑了。”陈长生笑道:“这咳喘就是富贵病,虽说没有什么药到病除的法子,但只要保养得到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实不相瞒,家母也是害了这个病,且病情与老公爷有七八分的相似。平日里最好不会要出门,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 “令堂可以在家中好生将养,只怕我却没有那个福气。”老公爷笑呵呵的说道:“昨日我进宫面圣的时候,万岁爷还说要我去北边坐镇……” 徐增寿说的“北边”,就是特指蒙古。 朱棣的皇帝宝座是怎么来的,全天下都看的清清楚楚,“篡夺了侄儿的江山”这种言论从来就没有断过。为了证明自己这个皇位的合法性,朱棣就想方设法的鼓捣了一次北伐。 这次北伐对于朱棣十分重要,光是各项准备工作就进行了大半年,但最终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因为种种原因,永乐朝的第一次北伐并没有打出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战果,虽然确实占领了一大片土地,但随着补给线的延长和冬季的到来,又不得不退了回来。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徒劳无功。 花费无数人力物力的战争,最终却是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结果,搞的朱棣很没有面子。 所有,拥有丰富北伐经验并且在军中有着巨大威望的徐增寿就成了最好的人选,朱棣希望他能够坐镇前线居中指挥,打一场漂漂亮亮的大胜仗。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前线的情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光是徐增寿本人的身体状况就已经不允许了。 就凭他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到了酷寒的草原上,别说是打仗了,估计有很大的可能会直接死在北方,到了那个时候反而会更糟。 “空有报效之心,奈何身子骨是真的不行了。”这句话虽然有些苦涩,但徐增寿本人却没有多少哀伤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带新人胜旧人,我是真的老了……” “老公爷正值春秋鼎盛……” 还不等陈长生把话说完,徐增寿就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就我这幅身子骨,还说什么春秋鼎盛?我徐家素我长寿之人,我又是这幅模样,估计阳寿已经不多了,能再支撑三五年就已经很知足。” 徐增寿的身子骨从来就没有好过,要想长命百岁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这是事实。 陈长生还想说几句安慰人心的话语,徐增寿却毫不在意的呵呵一笑:“人生百年各有短长,我能活到这把年纪,已不算是夭折了。只是静昌不争气,实在放心不下呀……” 小公爷徐静昌这个人,确实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辈,和他的祖辈徐达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根本就没有比肩的可能。哪怕是和老公爷徐增寿相比……算了,还是别比了吧。 徐静昌就是典型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斗鸡赛狗吃喝玩乐是他的专长,风花雪月是他的爱好。虽然他已经有了一个身份显赫的正室夫人,而且家里的姬妾多的数不过来,却还是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甚至还专门购置了外宅,在外面养着就几个女人,比如说那个白芷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是大半个京城都知道的事儿。 公侯大户又是皇亲国戚,出几个贪图享乐不务正业的不肖子孙,根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毕竟徐家的地位摆在这里,无论他再怎么挥霍,依旧可以保证富贵荣华。 但徐增寿却不这么想。 到了永乐朝,虽然徐家的富贵更加深厚,并且深得皇帝信赖,连皇后都是他们家的人,自然富贵无边,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徐达的子孙,现如今也就剩下徐增寿这一支还保持着以前的影响力,其他的几个兄弟早就已经严重边缘化了。要想把荣华富贵世世代代的绵延下去,必须要有实打实的功勋才行啊。 但无论怎么看,徐静昌都不是那种能够建功立业之人。 “都船厂那边的差事马上就得卸下来。”徐增寿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有些无奈的说道:“昨天我向万岁爷说起过,准备让静昌到北边的军中效力,好歹挣一份实实在在的功业出来。” 仪风门外的都船厂马上就要完工了,徐增寿必须抓紧时间为儿子谋一份像模像样的差事,把他打发到北边是和蒙古人作战,就是最快建立功勋的方法。 “让我去打仗?”徐静昌立刻就急了:“我哪懂什么打仗啊?我连旌号都认不齐,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我不去……” 在都窗厂的差事已经足够清闲了,基本就是混日子而已,即便如此徐静昌依旧不愿意好好干,整天整天的外面鬼混,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现在老公爷徐增寿又要他去北边和蒙古人死磕,他是肯定不会去的。 “也不是要你去打仗,只是在军中效力。”徐增寿太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了,根本就不可能真的让他去指挥千军万马,那简直就是在拿军国大事开玩笑,徐增寿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呢:“你这种人,打仗?我还不放心呢。” 就算是到了前线,也不一定要真的打仗,毕竟徐静昌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老公爷徐增寿的意思,就是让他去前线混一混日子,做些没有危险的事情,其实就是让他“刷一刷履历”,回来之后以徐家的人脉和影响力,随随便便就能混个不错的职位。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徐静昌依旧满脸的不情愿:“去北边有什么好的?天寒地冻,除了吃沙子就是喝西北风,哪有留在京城来的舒坦?再者说了,爹爹的身子骨也不怎么好,孩儿正要在膝前尽孝,怎么能远走塞外……” 作为徐达的子孙,竟然说出这么不争气的话来,要不是有陈长生在场,徐增寿真的想抄起茶壶直接砸在儿子的脑壳儿上! 就在这个时候,徐府的管家来报:赵深赵将军来了! 第374章 二世祖 虽然陈长生和这个赵深仅仅只见过几次面,但赵深却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这个赵深,绝对是一个典型的军人。 虽然穿着便装,但那种铁血军人的气概依旧无法掩盖,就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锐气扑面而来。 “职下问老公爷的安好。” “不必虚礼,不必虚礼。”老公爷指了指身边的另外一把椅子:“坐吧,坐吧,坐到我身边来。” 赵深微微躬身,奉上一份礼物:那是些包装精美的水果。 “眼下已是冬雪纷纷之时,市面上竟然还有这么新鲜的果子,职下特意买了些给老公爷尝尝鲜儿……” “给我买礼物?”老公爷徐增寿看了看那些果子,脸上露出了更加亲切的笑容:“想不到你赵深赵将军也会给我送礼,还真是难得呀。” “老公爷说笑了。” 小公爷徐静昌嘿嘿的笑着:“说来还真是奇怪,这都已经什么月份了?市面上竟然还有那么多新鲜的果子,竟然还有打南洋来的异果……” 这些个新鲜的果子,当然是出自桃儿和杏儿之手。凭借销售反季节的水果,那俩小丫头着实赚了不少,虽然还远远无法和三奶奶、二奶奶她们相提并论,但却已经欢喜的眉开眼笑,整天都在为了销售果子的事情忙忙碌碌。 尤其是在这几天,周正又送来了两船来自南洋的果子。 那些个果子可是个稀罕物,京城的百姓几乎连见都没有见过,尤其是那些有钱的富户和大户人家,宁愿多花几两银子,也要尝个新鲜。 “陈指挥也在呀。” 赵深朝着陈长生微微点头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老公爷身体不适,我来给老公爷瞧瞧病。” “老公爷的身子骨还好吧?” 还不等陈长生开口,徐增寿就笑道:“虽说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估计是好不起来了。” “老公爷言重了,天下人谁不知道老公爷在湖广的霹雳手段?便是职下亦心向往之……” 虽说李芳和陈长生平定了“谷王事件”,但真正收拾残局的那个人却不是陈长生或者李芳,而是徐增寿。 徐增寿被朝廷委以重任坐镇湖广,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砍下了二十几个地方大员的脑袋,以雷霆手段肃清局面稳定一方,然后又快速的交接差事回京复命。 “湖广只是疥癣之疾,真的算不什么。”说起自己在湖广大刀阔斧的举动,徐增寿并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而是面带忧虑:“朝廷的心腹大患始终是在北边,这次北伐打的很不好……赵深啊,说说你的看法。” “职下在都船厂当差,不熟悉北边的情形,不敢胡乱置喙。” “我知道你是个知兵知战的,而且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关注北边的战局,这里没有外人,就随便说说你的看法吧。” “把职下就斗胆胡乱说几句自己的浅见。”说起北边的战局,赵深就忍不住的站起身来:“此次北伐,朝廷准备充分,按说就应该打出辉煌大胜,但却处处畏首畏尾,每逢敌情就是进三退二,实在是过于的保守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 “无非就是因为统兵之人不敢冒险,总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总是想着在最合适的时机最合适的地点与敌交战。反正他们本就是富贵无边的朝廷重臣,若是打胜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吃了败仗必然要承担责任……” 听了这几句话,老公爷徐增寿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陷入了沉默。 “是职下说错了吗?” “你没有说错,继续说下去。” “就比如说马尔罕之战吧,本可以奇兵突出一战而成全功,但却迟疑不决贻误战机,不仅放走了敌人,还空耗军力,真是太可惜了……职下也是看了邸报才知道的……” 对于打仗的事情,陈长生既不清楚也不懂,干脆就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听着赵深和徐增寿的对话。 “要是你的话,应该怎么打?” “自然是见机而上,倾尽全力从马尔罕突破,然后轻兵突进长驱直入……” 说到关键处,赵深直接就把桌上的茶壶茶碗摆列开来,当做山川河流,走出一副“兵棋推演”的架势,仔仔细细的说起了千里之外的战争…… “轻兵突进长驱直入,前方的统帅未尝没有看到这一步,只是他们不敢冒险罢了。这两军交战之事,哪有什么十成十的把握?只是只想立功不想担责罢了,哎……老成持重,老成持重,坏就坏在这四个字上面了。”老公爷徐增寿无奈的苦笑着:“战机稍纵即逝,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晚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打?说说你的看法吧?” “想必老公爷早已胸有成竹,只是考较职下而已。”赵深朝着徐增寿行了个礼:“职下就斗胆卖弄一番,以搏老公爷一笑……” “眼下的形势,我军看似兵力强盛,实则已不占优,最后撤回修整以图再战。”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深又专门补充了一句:“但万岁爷肯定不允许全军回撤,一定还要再战。” 北伐没有建功就把大军撤回,这等于是在打朱棣的脸,他绝不允许这种状况发生。 所以,前线的数万人马就陷入了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尴尬局面,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但也只不过是徒然耗费国力而已罢了。 “既然不能回军,就只能采取守势,但却绝不可能全军死守,而是一定要以攻代守,保持强大军事压力……”说到这里的时候,赵深看了看老公爷,见到没有发表反对的意见才继续说道:“然后趁机和蒙古各部取得联络,尽可能的把他们拉拢过来,实在不行就个个击破,虽然这会花费很多很多的时间,但却是眼下最切实可行的办法了。” 大明朝和蒙古人的战争,一直都很复杂。明军当中原本就有一定数量的蒙古人,蒙古草原上也有很多早就蒙古化了的汉人,早已经和成吉思汗之时的情形大不一样了。 早在建文年间,蒙古草原上就开始正式分裂,大致分为东西两个部分,其中的西蒙古玩了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事实上早已经不是黄金家族的统治了,而是类似于权臣当道的那种局面。 所以,很多蒙古部落的立场也出现了动摇,甚至归顺了大明,但这种归顺很不牢靠,他们时降时叛,谁占优势就归顺谁。 生存下去,才是草原部落的第一准则,至于向谁效忠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按照赵深的说法,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拉拢一些蒙古部落,以此为突破口打开僵持不下的局面。 “职下浅见,无论说的对还是不对,老公爷一笑置之即可。” “你说的很对,深得我心。”老公爷笑呵呵的看着赵深,目光当中满满盈盈全都是欣赏之意:“我也是这么对万岁爷说的……” “赵深呐,若是委派你到北边的军中效力,你愿意去吗?” 听了这句话,刚刚坐下去的赵深立刻霍然起身,双手一叉躬身行礼:“卑职愿往。” 一听说要去北边打仗,小公爷徐静昌完全就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赵深却恰恰相反,他早就想去别变打仗去了呢。 徐增寿的目光缓缓的扫过赵深和陈长生,最终还是毫无悬念的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倘使你能有赵深一半的见识和能力,就算是当即死了我也是可以瞑目的……” “爹,你知道我不是打仗的那块料,就不要拿我和赵将军比了吧?” “小公爷出身尊贵,不能担心荣华富贵,享不完的清福……” “富贵荣华总有穷时,后世子孙不努力,无论什么样的门庭都注定是要没落的,我们徐氏一族的将来,全都要着落在静昌的身上,只是他太不成器了,” “赵深深知战事血气方刚,正是建功立业的年岁,只是静昌的性子……哎,还是和你更贴合一些。”老公爷徐增寿面带微笑的看着陈长生:“赵深做事刚强精进,而你陈长生却圆滑老练,又和静昌多有私交,我个人的意思是让你们两个一起,和静昌到北边去历练历练……” “爹,我是真的不想……” “住口。”老公爷徐增寿低低的呵斥了儿子一句,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目光炯炯的盯着陈长生的眼睛:“我有意把犬子交托于你二人,想必长生你是不会推辞的吧?” 托子,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种莫大的信任。 虽说陈长生对于北边的战争没啥兴趣,也不大想掺和进去,但徐增寿已经这么说了,他怎么能拒绝呢? “老公爷厚信,长生没有二话,只是……只是我也懂那些打仗的事情……” “这一次不用你们打仗,只是去北边走一走也就够了。”老公爷徐增寿哈哈大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已经为静昌揽了一个招抚使的差事,只是他的这点本事你也是知道的,有了你们二人相伴,我也就放心了,二位都明白我的心意吧。” “明白。” “职下明白。” 徐增寿的意思是明摆着的:他就是要陈长生和赵深二人,陪着徐静昌是刷一刷履历,建立一些军功也好日后出任更加重要的官职。功劳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徐静昌本人的安全。 徐增寿就这么一个儿子,徐家的将来全都维系在他的身上。 徐增寿已经为儿子安排好了一切,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就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徐家的荣华富贵就可以继续绵延下去,而陈长生和赵深二人也绝对不会吃亏。 “你们都是聪明人,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回去好好准备吧,用不了几天朝廷就会有旨意下来。” 第375章 胸无大志 月色下的滚滚长江波光粼粼,仿佛一条银色的天河,江面上的航灯一直延伸到了目力的尽头。 在宽大的船舱里,正在举办一个规模不大但却堪称奢华的宴会,小公爷徐静昌单手端着一杯酒,一边悠然的品尝着美味,一边和身边的陈长生闲聊着。 徐静昌这个人不仅喜欢享受,而且很懂享受,哪怕是在办理公务的时候,也绝对不会亏待了自己。他的使命明明是要去往北方的草原上公干,但却带了大量的仆从。 跟班、长随、贴身服侍的仆役就有三十多个,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群护卫,甚至还专门带了两个厨子:用徐静昌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吃不过别人做的饭菜,必须要带上家里的厨子。 虽然是在船上,但精美和舒适的程度一定都不比家里逊色,当贴身的仆役把那条仅仅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银鱼”端过来的时候,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长生兄弟呀,这一道油爆活鱼是我家厨子的看家本领,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字,最考较就的火候,端上来的时候这鱼必须还是活的,你看,你看……这鱼嘴还在动哩……” “这样的银鱼虽小,味道却极是鲜美,一旦死了就不好吃了。必须以极快的手法取出鳞片和内脏,然后大火热油飞速爆炒,若是火候用的老了一点点,则会坚硬如同干柴。要是火候不足则必然有股子腥臭味。我敢说,能把这道菜做的恰到好处的厨子,普天之下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这厨子是我花大价钱请来的……” 徐静昌这个人,素来胸无大志,他最喜欢的就是美食、美酒、美女了。就算是要去北方公干的时候,也会带上一大堆的随从,虽然摆的排场很大,其实在众多的王公贵戚当中,并不算是特别的出格。 现如今早已比不得大明开国初期,尤其是那些崇尚简朴、务实的开国功勋逐渐凋零之后,象徐静昌这样的二世祖、三世祖们开始耽于享乐崇尚奢靡起来。 “一会儿进了扬州城,咱们就稍微驻一驻,好好的修整修整……” 徐静昌的话音刚落,舱门外已经传来一个声音:“这才刚刚启程,好像没有必要修整吧?” 刚刚走进来的赵深朝着小公爷徐静昌行了个礼:“毕竟朝廷大事要紧,咱们还是尽快北上吧。” 朝廷大事?哪来的那么多朝廷大事?就好像离了咱们北方的战争就进行不下去了似的。 徐静昌真的不愿意那么快就去北方,但出来的时候老公爷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尊重赵深和陈长生的意见,无论大事小情都不可以擅自做主,所以就算他心中百般的不情愿,也没有直接反驳赵深,而是向陈长生投去的求助的目光。 陈长生和徐静昌私交极好,而且不像赵深那么刻板,所以徐静昌希望陈长生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 “休整?还是不着急休整了吧?” 在这个问题上,陈长生的意见和赵深完全一致。 这才刚刚从长江进入大运河,启程都还不到一天呢,休整个屁呀。 这场差事就是为徐静昌“量身打造”,就是为了让他刷一刷履历而已。所谓知子莫若父,老公爷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才特意找了陈长生和赵深二人作为他的“副手”,并且在临时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叮嘱,一定要尊重这二人的安排。 既然两个副手全都说不需要休整,那也就只能继续赶路了。 “按照安排。”徐静昌亲手给赵深斟了一杯酒,“咱们应该顺着运河先到北平,然后继续北上,出长城去往塞外……” “从京城到北平,路途何止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 “十二天差不多就可以到北平了。” 当赵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静昌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十二天就能到北平,这么快?能到的了吗?” “能到。”赵深的语气果断而又决绝,而且说的有理有据:“职下已经仔细的计算过了,十二天一定可以到达北平。” 从京城到北平,走大运河这条水路确实可以节省不少的时间。 在元朝中后期,曾经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大力修缮运河,不仅废掉了河南段的曲折水路,让运河变成了一条南北走向的“直线”,极大的缩短了南北之间的距离。更重要的是还拓宽加深了运河,让南北交通变得更加通畅。 “虽说船只的速度比不上快马,但船只可以昼夜不同的航行。”赵深说道:“普通北上的货船,一个昼夜之间可以航行一百五十里,我们的船只大多是轻载,航速肯定会更快。一天一夜走一百八十到两百里没有什么难度……” 说路航行的速度,确实可慢可快,需要考虑到很多因素。如果是顺流而下的话……“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速度确实可以做到,一天走几百里真的不是不可能,但那毕竟不是常态。 以大运河的通航状况来看,一天走两百里,肯定可以在十二天之内到达北平,这还包含了恶劣天气的影响呢。若是顺风顺水的扬帆而行,速度还可以更快。 就在三人闲聊之际,徐静昌手下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奉上了一盆汤水。 “这就是我新近才想出来的一道名菜,唤做山河羹……”徐静昌拿起银质的汤勺,很客气的把“山河羹”装在小碗当中,分别送到了陈长生和赵深的面前:“二位品一品味道如何?” 这碗羹汤确实相当的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味中绝品,虽然醇厚却一点都不浓稠,看起来好像是稀汤寡水,但却滋味十足,仿佛丝绸一般顺滑,其中还夹杂着明显的颗粒感,应该是某种小肉丁什么的…… 看到陈长生露出很享受的笑容,徐静昌就愈发的得意起来:“这山河羹用的是新鲜的鳝鱼打底,辅以火腿、老鸭和干笋熬满四个时辰,再用陈年的熏鹿肉……普通的鹿肉脯子肯定是不能用的,只能用鹿后腿上的‘四圈白’,讲究就的就是六分瘦四分肥,把肥肉的浓香嵌入到鳝鱼的新鲜当中,两种味道反复浸润柔和,用高汤消除鱼肉的腥味和鹿肉的山野之气,最后还要用花瓣点缀……当然,没有十分深厚功底的大厨做不出这样的美味……” “光有美味还是不行,美食必须要使用美器。这汤盅儿也是很讲究的……” 陈长生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那个小小汤盅儿,确实精美玲珑,不仅瓷质薄如蝉翼,而且瓷釉洁白透亮,隐隐闪耀着玉器般的光泽。和汤勺稍微碰撞,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响,好像是在奏乐一般。尤其是汤盅儿上描绘的湖光山色,虽线条简单只有寥寥数笔,却极具神韵,一看就知道是非常贵重的瓷器。 “这样的美事,就算有了美器,没有美酒终究也是美中不足。”徐静昌端详着手中的酒杯,笑呵呵的说道:“这一坛子二十年陈的女儿红,是我专门托人从绍兴弄过来的……” 还不等徐静昌把话说完,赵深就已经端起了酒盅一饮而尽,然后顺势端起面前那个小的可怜的汤盅儿,一仰脖又喝了底朝天,然后站起身来说道:“若是小公爷没有别的什么吩咐,职下就先告退了。” 虽然赵深说的还算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可没有这个闲工夫听你说这些个美食、美酒之类的无聊话题。 我不是公子哥儿,也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废话。 “好了,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赵深告退。” 望着赵深的背影,徐静昌忍不住的摇起了脑袋:“赵深这个家伙,这是个不解风情的粗人,这么好的美酒和美食,却被他一口吞了下去,真是牛嚼牡丹,哪里能够品出其中的味道?” “呵呵,赵将军就是这样的人,小公爷不必在意。” “我知道这个家伙是有真本事的,但他未免也太傲气了些……我爹经常提起说,总是说他虽有赫赫战功,终究是鹤立鸡群,不知韬光养晦不懂得和光同尘,肯定会受到同僚的排挤,官职一直升不上去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赵深就是一个典型的铁血军人,最是知兵善战,本事肯定是有的,但他的性格……太有个性了。 这种人,在官场上很难混出头。幸亏有老公爷这个伯乐慧眼识珠,而且小公爷徐静昌也深知这个赵深的脾气性情,对于他那副卓尔不群的脾气并不怎么在意,最多也就是在陈长生面前嘟囔他几句而已。 反而是陈长生,很是有中和徐静昌“臭味相投”的意思,二人相处的非常融洽。 一来是因为二人本就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交,再者还是因为徐静昌曾经和陈长生一起在海岛上有过同生共死的患难经历,交情自然不一般。 徐静昌爱享受,陈长生也爱享受。 徐静昌爱美女,陈长生同样爱美女。 因为二人有着太多的共同点,自然就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长生兄弟呀,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在花船上结识了一个美人,那美人最善胡舞,尤其是那‘天火破’的舞蹈,真是让人惊艳,等这趟差事办下来,我带你去领略领略,如何?” 如同徐静昌这样的公子哥,认识的风月场中的美女也不知道有多少,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第376章 胜利的关键 自从徐静昌等人乘船到达北平之后,天气就一直是阴沉的。 在北平休整了一天两夜,然后继续北上,阴沉的天气就开始落起了雪。 起初的时候,下的还是沙沙的雪粒子,仿佛粗盐一般簌簌而落。没过多久雪粒子就变成了雪片子,仿佛春日里的柳絮一般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北方的雪和江南的雪根本就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尤其是对于徐静昌这种平生第一次来到北方的人来说,真的让他很不习惯。 头一天还只是下雪,到底第二日,竟然起了风,那就不一样了。 刺骨的寒风怒吼狂啸,好像发了疯一样在空旷的野外一掠而过,摇撼着光秃秃的树枝,把飘飘洒洒的雪花卷成细碎的白色幕布,毫不留情的抽打着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人们。 “燕山雪花大如席,我算是领教了……”虽然早已经做足了准备,把自己裹的好像是一个臃肿的棉花团,但徐静昌还是严重低估了北方的风雪。凌冽的狂风卷起一团团雪雾,直接就灌进口鼻之中,让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北方的大雪就好像是一个粗犷的硬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温存”,狂风暴雪好像尖锐的刀刃刮着众人的脸,虽是坐在车厢之内,依旧冻的徐静昌瑟瑟发抖。 “早知……早知如何,当初就应该带几顶暖轿过来,真是太冷了……” 坐暖轿? 你可别逗了。 真以为一顶厚实的暖轿就能抵御北方的风雪? 在如此凌厉的风雪面前,别说是一顶微不足道的暖轿了,就算是厚厚的堡垒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再者说了,乘坐轿子的话,速度肯定慢慢腾腾的如同乌龟爬,猴年马月才能走到草原上去? 虽然陈长生同样也在忍受着风雪的折磨,却没有像徐静昌那样没完没了的抱怨,而是尽可能的把身体缩成一团,同时裹紧了身上的棉袍……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赵深已经骑着马从前面飞奔而来。 即便是在这样的风雪天气当中,赵深却没有象陈长生那样穿着厚厚的棉袍,更没有象徐静昌那样把自己完全包裹在裘服当中,而是穿铁甲戴铁盔,就好像一点都不怕冷似的在为这支顶风冒雪北上的队伍打前站。 刚刚飞奔而来的赵深根本就没有下马,而是大声说道:“小公爷,陈指挥,前面就是长城隘口,有人在那边接应咱们,加快速度……” 既然前面有人接应,肯定有暖烘烘的房舍和热水,一想到这些,众人顿时就打起了精神加快速度。 当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长城碍口,见到了接应他们的队伍。 “孙指挥?”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前来接应他们的竟然就是自己的老上司:孙成岩! 孙成岩似乎和和以前没有什么分别,依旧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沧桑,身边还带着一大队骑兵。 孙成岩先是朝着陈长生点头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对着徐静昌说道:“末将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小公爷要来,特意率部前来接应……” “好了,好了,不要客气了,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风雪吧,都快要把我冻僵了呢。” 和陈长生一起过来的王大有等人也是孙成岩的老部下了,见到了昔日的“老领导”顿时眉开眼笑,纷纷上前打着招呼。 在孙成岩的带领下,队伍继续一路着正北而去,又有了约莫十几里的路程,来到了位于长城脚下的黄崖堡。 沿长城一线,有着太多名字里带“堡”字的地名,从这些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这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村庄,而是典型的军事施舍。 黄崖堡驻扎着几百个边卒,虽然不是一线作战部队,好歹也算是正经的军队了。 孙成岩这个人,最善于待人接物,当天晚上就摆开了宴席,为徐静昌一行人接风洗尘。 “要说这黄崖堡,和小公爷还有几分渊源……” “这东西和我有什么渊源?” 还不等孙成岩解释,赵深就已经给出了答案:“这黄崖堡还有西边、北边的十几个堡子,全都是中山王所建,自然和小公爷渊源很深。” 大明朝有“异姓不封王”的“传统”,但这并非绝对。比如说对于那些功勋卓着的开国元勋,在他死了之后还是可以追封为王的,中山王就是朝廷给徐达追封的封号。 早在洪武年间,在徐达第三次的北伐的时候,就在这一带建立了一连串的军事设施,黄崖堡就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作为徐达的子孙,连徐静昌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赵深却说的清清楚楚…… “孙指挥,你不是在开平卫那边嘛?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孙成岩呵呵一笑:“从今年七月份,我和手下的几千弟兄就被调到了前线。月初的时候听说你们好来,特意过来接应……” “既然大家已经到了这里,我就先说一说前方的情形……” 孙成岩展开了一份硕大的军用地图,就在他准备仔细说起前方的战争之时,徐静昌却站起身来:“我说孙指挥啊,我才刚刚到这儿,身子都已经冻的木了,能不能先让我暖和一下?” “当然,当然。”孙成岩笑呵呵的说道:“我已命人正值好了暖和的房舍,还为小公爷准备了暖烘烘的铺盖和热水……来人呀,伺候小公爷先下去休息休息……” 孙成岩的几个亲兵很客气的把徐静昌带了下去,孙成岩继续指着地图说道:“总的来说,这次北伐打的并不怎么顺利,原本说在十月之前结束的,但却僵持到了现在还什么打出像样的战果……万岁爷已经下旨申斥过几次了,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作为朝廷“招抚使”的徐静昌根本就不在场,但孙成岩却一点都不在意。 虽然孙成岩对徐静昌非常非常的客气,其实他早已心中雪亮,早就知道了徐静昌的来意:这个公子哥就是来刷履历的,走个过场给自己“镀镀金”而已,凭他们徐家的人脉和影响力,回去之后必然要谋取更加重要的官职。 孙成岩这样的官场老油条,还能不明白老公爷徐增寿把儿子派来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二位才是此行的主心骨。”孙成岩笑道:“陈长生陈指挥就不必说了,以前我们就在安北所共事……” “孙指挥不用给我脸上贴金,我就是孙指挥的老部下。” “这么说也行。”孙成岩把目光转向了赵深:“早在靖难的时候,我就听过赵将军的赫赫威名,只是还没有打过交道,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 “孙指挥就不用再说这样的客套话了,还是直接说正事儿吧。” “赵将军果然是个痛快人,那我就不絮叨了……”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孙成岩就是个很善于捞钱而且很善于做官的“特务头目”,却往往忽视了他真正的出身——军人。 孙成岩是英武旧部啊,从军的历史比朱棣还要长的多,而且安北所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什么“特务组织”,而是和锦衣卫一样,都是为军队服务的辅助机构。虽然现如今的锦衣卫和安北卫都不再直接上战场了(最开始的时候,不管是洪武年间的锦衣卫,还是朱棣的安北所,都是当做特种兵使用的。),但最原始的军事属性还没有完全改变呢…… 孙成岩手指着那副巨大的军用地图,手指缓慢而又坚定的朝着西北方向移动,然后再一个描绘着复杂线条的位置上重重一顿:“这里……三河口附近,就是敌我双方争夺的焦点,不过现如今无论敌我都已经打不动了,暂时僵持在这一带。” “西线的情形和东线差不多,虽然小规模的战斗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但大家都打的疲了。”孙成岩苦笑了一小:“九月底的时候,朝廷又往这边增了一万多人马,但是现在看来,增兵似乎不是什么好办法……” “战线拉的太长了,军需粮秣恐怕很难运送得上去,一旦被敌人截断了补给线就是一场灾难。” 听到这句话,孙成岩下意识的看了赵深一眼:这个赵深如此的年轻,却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的关键,确实让孙成岩这个“老行伍”对他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战争,考验的从来就不是前线士卒的勇武和将领的运筹帷幄,后勤军需才是真正的重点。 打仗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没有一条安全可靠的后勤补给线,谁也不敢放心大胆的去打。 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上,还是如此恶劣的天气当中,后勤补给的难度可想而知。 “要想建立一条稳固的补给线,阿巴哈尔部的态度至关重要。” “孙指挥说的很对,朝廷也看出了这一点,我们这次北上,就是为了阿巴哈尔而来。”赵深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狂风暴雪,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风雪的阻隔,看到了遥远北方的阿巴哈尔部:“只要能够取得阿巴哈尔部的支持,甚至只要争取他们一个中立的态度,让他们借道给我军通过,就可以改变东线的僵持局面,甚至一举奠定胜局……” 第377章 雪原部落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广袤的雪原,厚厚的积雪掩盖之下,远处的山岭、沟壑等等所有带棱角的东西全都变得异常平缓,成为视野当中一条条顺滑的曲线。 北地的大雪和江南的雪花就不是一回事儿,尤其是雪后初晴的这个夜晚,空旷而又辽远的感觉扑面而来,顿时让人感觉天地之大,这样的景色在江南是万难见到的。 虽说小公爷徐静昌不是什么满腹经纶的文人,好歹也算是知道一些脍炙人口的诗篇,“夜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的豪迈,“风萧萧兮夜漫漫”的壮景也曾让他生出几分男儿豪情,甚至心向往之。但是真正来到茫茫无边的草原之时,才知道这里根本就没有诗词描绘当中的恢宏意象,就只有“苦寒”二字才是最深刻的体会。 从长城隘口出来之后,已经走了好几天,这一路上既没有见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也没有看到“城头月出照凉州”的风物,这里空旷的让人心悸,除了雪还是雪,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只。 几天前下的那场大雪,连一点点融化的迹象都没有,已经积的没过了膝盖。无遮无挡的环境当中,寒风吹动表层的细小雪沫子,就会形成一大片扯地连天的“白色雪幕”,让人连东西南北都分不出来。 原本以为只要来到前线走一个过场就可以回去,想不到却是如此的艰苦,徐静昌早就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后悔自己不该为了一点点功名就是来受这份罪。 虽然熊熊的篝火已经点起来了,但徐静昌还是感觉很冷,呼啸的寒风就好像小刀子一样直接就吹进了骨头的缝隙当中,彻骨生寒呀。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厚厚的积雪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夜晚中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明亮,但却看不清楚,总是给人一种影影绰绰的模糊感受,就好像是身在一团迷雾当中。 “孙指挥,咱们走了好几天,连人影子都没有见到过一个,若是有敌军突袭,可怎么办?” 这个幼稚的问题直接就把孙成岩给逗笑了,完全就是出于礼貌,孙成岩很有耐心的解释着:“这里还是我军的实控区域,不可能有大股的敌军。就算是有……附近几百里范围之内,早就已经没人了,怎么会有什么突袭?小公爷无需忧虑。”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有敌军突然袭击我们,如何抵挡?” “或许会有小股的散兵游勇,或者是零星的牧民,但却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带来的这千把弟兄,还有小公爷的随行人员,就算是遭遇了小股的敌人,他们也会远远的避开,根本就不敢和咱们交锋。要是大量敌军的话……这种环境当中,不可能有很多敌人埋伏在这里,真的不用担心。” 毕竟已经进入了交战的前线地带,徐静昌最担心的就是突然遭遇铺天盖地的蒙古铁骑,那就真的糟了。 事实上,徐静昌的担心根本就是杞人忧天:在这种鬼地方,为了袭击一个朝廷使团而埋伏下千军万马,只要敌军的指挥官的脑子还没有进水,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安排,因为成本太高了。 “贵人放心吧。”说话的这个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他是孙成岩手下的护卫亲兵,从装束上看来应该还是个六品的武官,他的腰里挎着一把细细长长的弯刀,虽然穿着明军的制式军装,头发却结成了蒙古式的发辫,而且讲话的语气非常生硬,明显就是个蒙古人:“就算我是敌人的将领,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埋伏大量人马。” “为什么?” “那不划算呀。”明军当中本就有很多蒙古士兵,这一点都不稀奇,早在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手下就曾经有三个卫的蒙古兵,“这就好像是为了抓一只兔子而出动几十条猎狗一样,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这个蒙古士兵头目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纸包往架在篝火上的铜壶里头添了些盐巴、碎肉之类的东西,随随便便搅和了几下,就倒出了浓浓的汤汁,分别递给众人。 这种蒙古式的“盐茶”又腥又咸,好像还掺杂了羊油之类的东西,带着一股明显的腥膻味道,徐静昌根本就喝不下去。 虽然陈长生知道这种蒙古式的茶汤蕴含着很高的热量,但味道真的是太古怪了,只是象征性的沾了沾嘴唇也就放下了。 只有赵深,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双手捧着大大的木碗,趁着热乎劲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火光的映照之下,徐静昌看清楚了这个蒙古武官的面容,很难说那就是一张人脸:蓬松的络腮胡子几乎要和头发连接到一起,左半边的脸颊上有一大块伤疤……也不能说是一块伤疤,而是很多细小的伤疤综合都是一起,面颊骨已经打的凹陷了下去,已经重新长出来的赘肉让这张脸显得坑坑洼洼,从嘴角到眉角的肌肉被伤疤牵引着错离了原位,让这个蒙古武官的表情显得狰狞而又可怖。 真的很难想象得出,什么样的打击才会伤到这个样子,而且他竟然还活了下来。 “小公爷不要被老哈的这幅模样吓到。”孙成岩笑着解释道:“今年开春的时候,老哈带着百十个兄弟与敌激战,被狼牙棒砸在脸上,生生扯下了半张面皮,却依旧死战不退。莫看老哈容貌丑陋,却是货真价实的勇士,真要是说起悍勇,连我都自愧不如……” 从蒙古武官老哈脸上的伤疤就可以知道当初的那场战斗惨烈到了何种程度,连孙成岩都敬重的手下,肯定就是勇士了。 赵深对于这样的勇士十分敬重,抄起铜壶亲手给他斟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茶”,然后举起木碗微微示意:“以茶代酒,敬勇士。” 老哈也不客气,直接就一饮而尽。 孙成岩指着视野尽头那条弯弯曲曲的顺滑曲线说道:“过了前面的五马岭,就是阿巴哈尔部的地盘了,我们的人实在不方便再往前走。从明天开始,就要小公爷自己走了……” 大明朝的北伐,其实非常复杂,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的敌我关系那么简单。在很多情况下,敌人和自己人的分界线其实非常模糊,就比如说这个阿巴哈尔部吧,虽然他们确确实实就是蒙古人的部落,但却和明军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要明军不进入他们的地盘,他们就会对明军视而不见,保持一种相对中立的态度。在某些情况下,只要事先打过了招呼,他们甚至会允许明军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展开军事行动。比如说在几个月之前的秋天,他们还会同意明军使用他们的水源,但却有一个绝不可以逾越的前提条件:绝不允许明军跨过五马岭,否则的话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纵观历史,在大明朝和草原实力纠葛了几百年的历史上,这种状况几乎贯穿始终。很多蒙古部落并没有把明军当成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只要明军愿意拿出一点足以打动他们的好处,他们就会在保持中立的同时展现出一些善意的配合。 当然,这是小部落在战争夹缝中锻炼出来的生存智慧,他们既不想因为得罪明军而招来大规模的战争今儿引发灭顶之灾,同时也不敢得罪强大的草原势力公开表现出亲近明朝的态度。 他们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取决于明军的实力:如果明军表现出强大的架势,他们就会更亲近一些。要是明军明显打不过“北元残部”,他们也不介意趁火打劫一番。 小部落的敌我态度,完全取决于明军的强大程度,这是战争的常态。 在这广袤无边的草原上,这种行径根本就谈不上忠诚或者是背叛,纯粹就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摇摆。 草原上,没有那么多讲究,生存下去就唯一的原则。 事实上,明军也不敢过分的逼迫他们表明态度,因为那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彻底把他们推向对手的怀抱,那就得不偿失了。 “根据目前我所掌握的情报,这个阿巴哈尔部,约莫有两千多帐部民,从这里到更西北的大漠边缘地带,全都是他们的地盘儿。”游牧和农耕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缔造出迥异的社会状态,蒙古人用“帐篷”的数量来统计人口,一“帐”差不多就相当于是一户的意思。 草原上地广人稀,又分为冬季和夏季两个牧场,所以他们占据的地盘很大,但却并没有一个严格的边界。至于说这个部落到底有多么兵力,那就更加的说不清楚了——举族为兵是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拿起牧鞭就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抄起弓箭就是来去如风的士兵,甚至连女人都有引弓作战的能力,真的很难对他们的战斗力有一个准确的评判。 真正的关键之处就在于:阿巴哈尔部的地盘死死的卡在东线明军的战线上,好像钉子一样钉在大漠东边,极大的限制了明军的行动。小公爷徐静昌这个招抚使的任务,就是尽可能的把他们拉拢到明军的阵营当中,即便做不到这一点也不要紧,只要他们放开一条道路,允许明军毫无阻碍的通过,也就可以了。 第378章 完美的开始 绵延百里的五马岭已经成为身后一条顺滑的曲线,虽然已经正式进入了阿巴哈尔部的地盘,但眼前的景物却依旧是一成不变。 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目力之所及的范围之内全都是萧萧皑皑的白色,虽然太阳高高的挂在头顶,却没有是一盏挂在冰窖里的灯,不仅没有带来哪怕一丁点的温暖,反而更加的冷了。 呼啸的白毛风依旧是耳边呼啸,卷起虚浮在最上层的雪沫子,直往人的领口里钻。 厚厚的积雪几乎要把车轮都没进去了,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路,队伍行军的速度慢慢腾腾好像是乌龟爬。 徐静昌掀开车帘子,回首看了看身后的五马岭,有些不放心的说道:“长生兄弟,这都已经三天了吧?咱们还不见王副指挥他们回来?” 既然已经进入了阿巴哈尔部的地盘,肯定要事先通知他们,毕竟此行的目的是“招抚”而不是“入侵”。所以,从跨过分界线的那一刻,就已经派遣同行的王大有带着十几个人去和阿巴哈尔部联络去了。 但已经过了三天,却迟迟见不到王大有等人回来,也不晓得他和阿巴哈尔人谈的怎么样了。 “我听说蒙古人凶悍的很,动辄就要抄刀子,王副指挥他们应该不会已经遭遇不测了吧?” 当徐静昌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陈长生只是呵呵一笑:“小公爷别那么多虑,蒙古人不是蛮族,咱们以礼相待,他们肯定也会以礼相回。就算是不同意咱们借道,也不敢公然斩杀咱们的使者。” “毕竟咱们代表着朝廷,孙指挥他们就在左近驻扎,他们不会直眉白眼的和咱们撕破脸的……”陈长生小声说道:“我知道小公爷忧虑重重,其实局势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等见到阿巴哈尔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表现的这么怯懦……” “我也就是在咱们自己人面前才会想什么就说什么,一旦见到阿巴哈尔人,我就拿出朝廷使者的架势,万万不能让他们小看了,毕竟祖宗的英明不能坠在我的手中……” “那就好,那就好。” 正说着,在苍茫无边的雪原上,隐隐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儿,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那个影影绰绰的小黑点逐渐变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 那是一群人。 一群骑着马的人。 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安北卫的副指挥王大有和他手下的十几个兄弟。 从王大有他们能够顺利的从阿巴哈尔部回来,就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和阿巴哈尔人沟通过了。 事实果然如同陈长生料想的那样,王大有带着一个穿着厚重皮袍的年轻人来到了陈长生面前:“陈指挥,这位就是阿巴哈尔的小泰吉,他叫兀尔良。” 泰吉,是当地的语言当中就是贵人的意思,有点类似于“王子”或者是“公子”的意思,通常是是部落首领的尊称,前面加一个小字,就是部落首领儿子的意思。 要是抠字眼的话,甚至可以直接理解成为“阿巴哈尔小王子”。 这绝对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头面人物。 陈长生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徐静昌,毕竟他才是真正的招抚使嘛。 这位名叫兀尔良的小泰吉,显然已经知道了徐静昌等人的身份,按照草原上的风俗朝着徐静昌行了一个标准的抚胸礼,用十分生硬的汉话说道:“兀尔良,代表父泰吉,向明国大皇帝献上祝福,愿大皇帝陛下能活一万岁。” 这句话显然有点“恭请圣安”“万岁万万岁”的意思。 “我大明天子垂拱四海,福泽苍生,”虽然这一路上徐静昌都表现的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当他真正见到阿巴哈尔人的时候,却表现的不卑不亢,把招抚使的架势拿了个十足,威严而又不失亲切,真是有模有样:“皇帝陛下知你部苦寒贫瘠,特意半下赏赐。” 朝廷给阿巴哈尔部的赏赐真是不少,多是些金珠绸缎之物,足足装了好几车呢。 小泰吉兀尔良虽然不是很熟悉中原的礼数,但却表现的还算恭敬,只是没有跪拜下去“叩谢浩荡皇恩”,而是稍微客气了几句就命人收下了这些礼物。 毕竟大家都不是一个朝廷,也就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礼数问题了,只要把事情办成了比什么都强。 “大皇帝陛下的使者走过了山川跨过了河流,给我们带来了礼物,愿长生天保佑使者大人可以活到一百岁。” 这几句客套话明显就是事先准备好的,所以才能说的这么流利。 第一次和阿巴哈尔人见面,虽然有着诸多的不足和不完美,但总是来说还算是比较融洽,但接下来就不那么顺利了。 小泰吉兀尔良看着长长的队伍,说出了一个很不近情理的要求:“远方的客人来到了我们的土地,客人的安全就应该交给可信的阿巴哈尔人,请客人交出所有的武器……” 一上来就要卸下所有的武装,这个要求顿时就让徐静昌神色一窒:把整个使团的安危全都交到敌我不明的阿巴哈尔人手中,这太危险了。 对于这个要求,连陈长生都有点吃不准了呢。 “小泰吉的要求完全合理。”就在陈长生和徐静昌犹豫迟疑之时,作为副使的赵深已经主动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刀,双手捧着送到了兀尔良的面前:“我等信得过小泰吉,信得过阿巴哈尔部的每一个朋友。” 真的要交出武器吗? 当陈长生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赵深的时候,赵深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 事情是明摆着的,阿巴哈尔拒绝任何武装进入他们的地盘,既然已经来到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就遵照他们的规矩办吧。 真要是有什么危险的话,仅凭手中的这些刀枪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出任何的犹豫和迟疑,都会增加阿巴哈尔的敌对情绪。 有了赵深的示范作用,众人纷纷交出了自己的武器,表现出一副安全无害没有威胁的样子。 对于整个使团的配合,小泰吉兀尔良十分的满意,他亲手将自己的马缰绳交到了徐静昌的手中:“请远方的客人上马,阿巴哈尔的马会带着尊贵的客人进入最温暖的帐篷……” 把自己的马给对方骑乘,这是一种表示友好的礼节。 徐静昌骑上了小泰吉兀尔良的那匹马,兀尔良亲自牵着缰绳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其实这就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仪式。 因为早就知道阿巴哈尔的这些个礼节,稍微走了几百步之后,徐静昌就很客套的下了马,牵着兀尔良的手上了同一辆马车…… 有了阿巴哈尔人在前面带路,行进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 整个使团队伍顺着一条冰封的河流继续朝着西北方向往前走,到了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又有一大队骑着马的阿巴哈尔人赶来迎接。 二次迎接的这一群人,显然就是部落里的精锐武力,全都是体魄强壮的成年汉子,一个个挎着弯刀背着弓箭,虽然没有穿着整齐划一的制式军装,但那种剽悍勇武的气势和令行禁止的风格,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真实身份:战士! 这些个阿巴哈尔的武装的战士围拢在队伍的四周,前后呼应往来奔驰,“护卫着”众人继续往西北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就以不紧不慢的速度顺着河流的方向直直的朝着北边走。 自始至终,赵深都始终没有离开徐静昌的那辆马车:车上还有小泰吉兀尔良呢。 当黑暗降临下来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大片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显然就是阿巴哈尔部落,说的更准确一点就是他们的冬季牧场。 部落的牧民正在把羊群赶到避风处,一些带着皮帽子穿着宽大皮袍子的小孩子用怯怯的眼神看着来到部落的这一大群陌生人,身材矮小的牧羊犬不停的汪汪狂吠。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牛粪的那种味道…… 在零星错落的帐篷当中,一顶白色的高大帐篷在夜色中格外的显然,那显然就是阿巴哈尔部落首领的“大帐”。 帐篷之前已经点起了熊熊烈烈的篝火,一个约莫六十几岁的老者迎着凌冽的寒风,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朝着徐静昌行了一个很标准的抚胸礼,洪亮的声音在夜空中反复激荡:“阿巴哈尔欢迎远方的贵人,来人呐,献礼……” 所谓的礼物,其实就是一整只烤熟了的羊羔子。 所有人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个身材略显瘦小的老者一定就是阿巴哈尔的大泰吉,也就是真正的部落首领。 徐静昌赶紧象征性的整理了一下衣冠,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了过去,遵照孙成岩传授给他的礼节,拿起托盘上的一把银柄小刀,从那只烤熟了的羊羔子上切下来一块肥肉,蘸了些盐巴,双手捧着递到了老者的面前:“最肥美的羊肉应该由尊贵的大泰吉先用。” “远方的客人最尊贵。”大泰吉虽然接过了徐静昌递过来的小刀,却没有吃那块羊肉,而是举着刀子把羊肉送到了徐静昌的嘴边。 直接拿刀子插着羊肉来吃,若是这位大泰吉不怀好意的话,一刀就能捅破徐静昌的喉咙。 但他却面无惧色,一张口就咬住了那块羊肉,连嚼都没有嚼就囫囵着吞咽了下去。 虽说徐静昌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但他毕竟代表着大明朝廷,在这种重要的外交场合当中,总算是没有露怯,很好的表现出了招抚使应有的气度。 吃过了羊肉之后,大泰吉又亲手斟了三碗酒:“愿阿巴哈尔的酒,能够洗去客人身上的浮尘,给远方朋友带去最美好的祝愿,愿使者大人的身体象山一样健壮,象河一样绵长。” 徐静昌毫不客气,端起硕大的酒碗,一连干了三大碗。 这位公子哥的表现,让大泰吉十分满意,哈哈大笑着挽起了他的手,肩并肩是走进了那顶白色的大帐篷…… 第379章 草头王 一轮明月照耀之下,无遮无挡的草原愈发显得空旷而又深邃,虽然风已经渐渐的息了,但却更加的寒冷。漫山遍野的积雪反射着月光,冷的让人心悸。 是那种干巴巴的冷。 大泰吉的帐篷里却是一副暖烘烘的景象。 四个硕大的铜盆已经被烧红了,散发出来的热量扑面而来,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使团,大泰吉还特意弄了几个暖凳——就是在凳子下面放置一盆炭火。 外面的严寒和帐篷里的温暖,似乎已经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草原上比不得江南,尤其是在下了雪之后,实在冷的厉害,连牛羊都受不了,真是辛苦诸位了。” “大泰吉去过江南?” “去过,去过。”大泰吉端起了一碗酒,朝着徐静昌微微示意,或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愈发显得精神矍铄:“说起来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我才十几岁,长的还没有牧马的鞭子高呢。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说实话,我真受不了江南的天气……”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无论江南多么富庶繁华,对于习惯了草原生活的人们来说,都很难适应。 这位阿巴哈尔的大泰迪非常的健谈,总是能够找到让双方都感到十分愉悦的话题,而不至于冷场:“虽说江南的天气又潮又热,但那边的绸缎是真不错,只是价钱太贵了,一匹绸缎就要好几只羊的价钱……” 既然说起了绸缎,徐静昌就微微的摆了摆手,他的手下马上捧出了四匹上等的丝绸:“我等初来宝地即受到了大泰吉的盛情款待,这几匹绸缎是我私人的回礼,馈赠给大泰吉……” 大泰吉似乎对这几匹绸缎很感兴趣,细细的抚摸着,感受着那光滑的手感,忍不住的赞叹道:“真是好东西啊,比没有凝固的羊尾巴油还要丝滑,又可以缝制几件体面的新袍子了。来人呐,把我给使者大人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大泰吉和徐静昌准备的礼物,是一个巨大的牛角杯。 牛角杯不仅是草原上常用的器物,而且蕴含着祝福和吉祥的意思。这个巨大的牛角杯有将近两次长短,杯口位置上包了一层金,周身还镶嵌了十几块松石。 这东西就和徐静昌送出去的丝绸一样,肯定是某种奢侈品,要说值钱吧也不是特别的金贵,更谈不上什么价值连城,但却不寒酸肯定能拿得出手。 徐静昌微微打了个手势,陈长生就面带微笑的替他收下了这个礼物。 在这样的外交场合,以私人的名义相互馈赠礼物,也是常有的事儿,不仅可以增进彼此的私人关系,还可以为真正的谈判做好铺垫。 大泰吉笑呵呵的拍了两下巴掌,酒宴顿时摆上。 作为明朝的使者,还带着大量的礼物来到了阿巴哈尔部,大泰吉准备了酒宴给徐静昌这个招抚使接风洗尘,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其实吧,部落的酒宴也就那么回事。因为生活条件的限制和饮食习惯的不同,这场接风宴远远比不上江南一般酒楼的普通宴席,除了整只的烤全羊之外,大多是一些牛羊肉制品,而且多是烤制,虽然不甚精美但却粗犷豪放,充满了草原上特有的风情。 或许是为了招待贵客,大泰吉还专门准备了乐舞。 悠扬的马提琴声中,七八个盛装而出的蒙古少女翩翩起舞,虽然舞姿明显带着几分生疏,却足以证明大泰吉的热情和重视了。 “使者大人带着那么多礼物,我很喜欢。”或许是因为接连吃了几大碗酒的缘故,大泰吉的脸上已经显现出了几分醺醺的醉态,原本就很生硬的汉话说的愈发的磕磕绊绊:“但我阿巴哈尔部人口众多,分到每家每户的帐篷里,也就没有多少了。” “今年已经闹过一次白灾,部落的牛羊毙死不少,日子真心不好过。”醉眼迷离的大泰吉笑呵呵的看着徐静昌:“我这个人说话直,使者大人不要介意呀。” “大泰吉有话请讲。”徐静昌说的不卑不亢。 “你们明人富庶,天生就的会耕田种地,我们阿巴哈尔人却只会牧马放羊,我的意思呢……能不能再送一些粮食过来……也不要太多,一万石粮食也就够了。” 一万石粮食? 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一万石粮食,无论在哪里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我们很愿意给大泰吉已经阿巴哈尔部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一万石粮食……我们真的没有带那多。” “没有带来不要紧,使者大人可以告知南边的军兵,让他们把粮食送到五马岭,我派人去取就可以了。” 阿巴哈尔大泰吉的意思,是要军粮。 这里可不是内地,军队所有的粮秣供应全都需要长途运送。要是从内地运送一万石粮食过来,光是路上的损耗就超过了这个数目。 先不是说这一万石粮食的价值和意义,就算他彻底投靠了大明,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给出这么多军粮。 孙成岩那边到底有没有这么多军粮都是一个未知数呢,怎么可能全都给他? 这是一个绝对无法答应的条件。 “我确实拿不出那么多粮米,要是大泰吉缺粮的话,可以先少给一点,五百石我还是可以做主的。”徐静昌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个醉醺醺的部落头领:“我大明富有四海,按说一万石粮米也算不了什么,只是了路途遥远运送不便,我看不如这样,先给大泰吉五百石,剩余的部分不妨慢慢凑齐……” 谈判还没有正式开始呢,你都什么让步都没有做出呢,就狮子大开口的要一万石粮食,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这样的条件,徐静昌当然不会答应,他也不可能答应。 大泰吉显然已经料到徐静昌一定会拒绝这个要求,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失望的神色,而是笑呵呵的说道:“要是一下子给不出这么多,少一点也不是不行,但五百石实在是太少了……我看不如这样,先给五千石,我部中的一万都勇士都很需要粮食。” 如果阿巴哈尔部真的归顺了大明,或者对大明表现出足够友好的态度,至少让大军安全的进入他们的地盘,给他们一些粮食也不算什么,但他们条件都还没有答应呢,就先索要好处。 这显然是不行的。 这位大泰吉,不过是个阿巴哈尔部的首领罢了。 阿巴哈尔是个不大不小的部落,虽然他们确实有些实力,但他们的实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所谓的“一万勇士”根本就是他在自吹自擂。 阿巴哈尔部仅仅只有两千都帐,他说的一万多应该是全部的人口数量。虽然部落里一直都保持着举族为兵的传统,每一个部民都可以看做一个战士,但那仅仅只是一个说法罢了。扣除了老人、女人和孩子之外,充其量也就能凑出三两千人马而已。 虽然在草原这已经算是不小的实力了,但在徐静昌看来,却没有那么强大的影响。 在草原上,泰吉是一个很尊贵的称号,尤其是“大泰吉”更是血统和实力的象征。但那毕竟已经是隔年的老黄历,再也翻不得了。 在洪武年间,朱元璋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北伐,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打击北元的残存势力。尤其是在蓝玉的捕鱼儿海大战之后,北元受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 接连不断的北伐,让北元朝廷的实力一再削弱,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对大明朝的威胁,但却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黄金家族的衰落,反而促成了草原上“群雄割据”的局面。 曾经统治大草原的黄金家族早已衰落的不成样子,再也无力有效统治散落在偌大草原上的各方实力派。曾经的黄金家族也就只剩下一个名号而已,这种局面很象东周时期的“周天子”。 弱肉强食是草原上亘古不变的法则,这种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朱棣打进南京城登基为帝的同一个时刻,草原上的实力派干脆就干掉了成吉思汗的子孙自己做了“大汗”——自从成吉思汗时代至今,这还是首次出现黄金家族以外的成员做“蒙古大汗”的局面。 既然黄金家族不行了,事实证明只要有实力谁都可以做大汗,这就等于是掀开了战乱的序幕。 仅仅只过了一年,那个大汗就被别人干掉了,又出现了一任新的“蒙古大汗”。 频繁的战乱导致地方割据局面的形成,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北元早已在事实上不复存在,曾经被成吉思汗铁木真统一的草原再次回复到了散乱的状态。 总是来说,草原上出现了两股大的势力,分别盘踞在东西两侧,就是后来的鞑靼和瓦剌。 但是在这时候,谁也无力真正统一草原各部,于是乎就出现了数不清的“泰吉”和“大泰吉”。 所谓的泰吉,不仅是一个非常尊贵的称号,其实还有点类似于藩王的同时意思。 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泰吉”和“大泰吉”根本就没有经过册封,基本都是“草头王”。 阿巴哈尔部的这位“大泰吉”差不多就相当于是“阿巴哈尔之王”……只是自封而已。 这位“阿巴哈尔之王”显然知道自己的份量并没有那么重,他微笑着摆了摆手,那些个舞蹈的女奴纷纷退看下去。 他看都没有看徐静昌一眼,就说道:“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帐篷里再也没有闲杂人等,咱们应该说点正事儿了吧?” 这几句话说的从容不迫稳若磐石,根本就不象是出自一个喝的醉醺醺部落首领之口。 陈长生的眼睛立刻就眯缝了起来,死死的盯着这个身材略显矮小的蒙古老头…… 第380章 漫天要价 大泰吉稳稳的坐在那里,刚才那副醉醺醺的神态早已一扫而空,就好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再也没有刚才狮子大开口的不知深浅,大泰吉表现的镇定从容,他的目光缓缓的扫过徐静昌、陈长生、赵深等人,就好像已经看透了他们的内心。 能够在纷乱的局势当中,统领一个部落长达几十年之久,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贪得无厌之辈?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也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大泰吉缓缓的站起身来,或许是受到了这股气势的影响,他那原本略显瘦小的身材似乎已经变得高大了很多:“仅凭一些金银绸缎,就想达到目的,你们也太小看我阿巴哈尔部了吧?” “若是允许你们从我的地盘上通过,就是对于整个蒙古的背叛……虽然现在比不得从前,早已没有了大蒙古帝国,但我必须考虑自己的利益,我可不想成为所有蒙古部落的敌人。” 大泰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他的语气之中已经隐隐的出现了几分森然之意:“我可以不在乎你们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但我必须在于利益。你们必须拿出让我满意的条件才行……” 虽然徐静昌刚才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被大泰吉的气势这么一压,他反而有点不会了。 徐静昌张口结舌好半天,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谈起。 陈长生赶紧说道:“大泰吉想要什么样的条件?” “第一。”大泰吉竖起了一根手指:“我要求得到大量的资材供应,除了粮食之外还有铁器。” 草原上的物资一直都不怎么充裕,除了盐、茶、布帛这些物资之外,粮食和铁器也严重依赖内地的输入。最近这一年多以来,因为战争的缘故,各项物资的输入几乎已经断绝,这对于包括阿巴哈尔部在内的诸多部落是一个极大的制约。 对于这个条件,陈长生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位部落首领:“既然有第一个条件,肯定还有第二吧?” “第二。”大泰吉又竖起了一根手指:“我要求得到十门火炮,还有炮药、炮子和铸造火炮的工匠。” 火炮这东西,早就已经有了,至少在宋朝就已经开始运用到战场上。但火炮真正意义上的大发展时期还得说是蒙古人。 在蒙古西征和消灭南宋的过程中,就曾经大量使用火炮,但当时主要是用来攻城拔寨之时,火炮大多是作为攻坚的利器。到了元末明初这个时间段,火炮在战争中的作用进一步凸显,逐渐普及到一般的野战当中,不论在南方还是北方,都出现了大量使用火炮作战的例子。 朱元璋和陈友谅的鄱阳湖大战,就使用了大大小小几百门火炮。在攻打苏州的张士诚之时,火炮更是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几乎在同一个时期,元朝的军队也开始列装火炮,尤其是在北元的“内战”当中,火炮的使用已经非常普遍了。 只可惜,因为远离中原和频繁战乱的缘故,火炮的铸造工艺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因为越来越难以得到技艺娴熟的工匠,甚至出现了很大程度上的倒退。尤其是阿巴哈尔这种游离在边缘地带的小部落,几乎不具备自行铸造火炮的能力。 这个时期的火炮虽然还相对原始,但火炮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根发射弹丸的“大铁筒子”,而是需要相当纯熟的铸造工艺,需要无数积累的参数和指标,这些全都是阿巴哈尔不具备的东西。 火炮这么重要的武器,怎么可能给他们?而且一开口就要十门之多,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徐静昌正要表示激烈的反对,坐在他身旁的赵深却不动声色的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了碰,示意他稍安勿躁,先不要急于表明态度。 “火炮乃是军中利器,我等无权做主。”陈长生依旧面带微笑,就好像正在和相熟很久的老朋友谈论一个轻松愉快的话题:“但我们可以和前方的将官商量一下,看他们能不能匀出几门炮,大泰吉以为如何?” “好,好。”大泰吉似乎对陈长生的回答十分满意:“我的条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允还是不允你们可以好好想想,我不着急。来人,送几位贵人下去休息吧。” “是。” 徐静昌、赵深、陈长生等人前脚刚走,小泰吉兀尔良就凑了过来:“父亲,您觉得明人会答应这两个条件吗?” “肯定不会。”大泰吉说的毫不犹豫:“我也没指望他们能够答应下来。” 提出对方根本无法接受的条件,这样的谈判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仅仅只是谈判,能不能成根本就无关紧要。”大泰吉笑呵呵的看着自己次子,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经验丰富的老者向年轻人传授牧羊的经验:“我们不妨把条件开的象天一样高,还可以慢慢商量嘛……”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从来就是做生意的诀窍。 “但这不是做生意啊。” “这就是一个生意。”大泰吉的目光变得更加平和,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小事儿:“你真的以为我在乎这两个条件吗?阿巴哈尔的小鹰啊,如果你还没有看明白,只能说明你还没有长大。你好好想想,咱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把小泰吉兀尔良给难住了,他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不解。 “我们要的是阿巴哈尔,而不是别的什么。”大泰吉的语气变得坚决起来:“阿巴哈尔的利益最重要,我们不在乎明人到底是咱们的敌人还是朋友……” “可是……父亲,明人的军队就在五马岭那边呀,时刻威胁着咱们的部落。” “我的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大泰吉伸了伸懒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虽然他们的军队很多,而且很近,但他们却没有杀过来,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这显然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对事实的准确陈述:“因为他们根本就无法消灭我们,就算他们真的打过来了,我们也可以退往西北或者更北方,这会让他们的战线拉的更长,而且一定会彻底失去其他部落的信任,成为整个草原的敌人,这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划算。” 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注定了草原上的人们拥有极强的机动能力,就算是孙成岩真的带着兵打过来,也不可能完全消灭阿巴哈尔部,最多只是把他赶到别的地方而已,但这一定会招致包括阿巴哈尔在内的各个部族对明军的敌视,无穷无尽的骚扰和偷袭、破坏会给明军造成很大的麻烦。 “父亲的意思……是不是彻底投靠帖木儿汗?” 小泰吉说的帖木儿汗就是草原东部事实上的统治者,就是终结了黄金家族统治的那个人,也是目前明军最主要的对手。 “不要总是想着投靠什么人。”大泰吉的眸子里充满了老人特有的那种睿智,那是在沧桑岁月中凝练出来的生存智慧:“连黄金家族都已经土崩瓦解了,还说什么帖木儿汗?那只不过是一个兵强马壮的家伙罢了,连他自己都对黄金家族这张皮毫无兴趣,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大汗?” “那些时常挂在嘴边的东西,比如说忠诚和荣耀,全都是些一钱不值的玩意,是糊弄人的空话。”大泰吉的神色渐渐变得肃穆起来:“大明皇帝也好,帖木儿汗也罢,全都是狗屁。我根本就不在乎这场战争的结局,最好让他们永远的打下去,一直打到两败俱伤,打的他们都没了力气才好……我只在乎咱们阿巴哈尔。”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永恒。 利用双方交战的机会为部落谋取最大利益,真才是大泰吉的原则和初衷。 对于大泰吉来说,无论是明人还是蒙古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得到真正的好处和实惠。 这就是一场生意,无非就是看谁的出价更高而已。 自从黄金家族的统治土崩瓦解之后,草原上的霸主如同走马灯一般轮番登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阿巴哈尔却没有收到任何影响,反而在短短的十几年时间当中,从一个不大的小部落,逐渐成为拥有两大片牧场和上万部众的大部落,就是因为大泰迪选择了合适的生存策略。 这种生存策略,归结成一句话就是:利益至上。 说的好听一点,叫做务实,说的难听一点就是有奶就是娘。 反正大泰吉也不在乎这些虚名,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毕竟草原上的生存环境极其险恶,弱小就一定会成为别人的口中食,这就好像狼会吃羊一样自然而然,弱小者根本就没有生存的资格。 为了保证部落可以长久的存在下去,大泰吉早就成为一个没有任何忠诚度可言的“生意人”了。 “两天以后,帖木儿汗的使者应该就要到了,到时候再看吧。”大泰吉打个了呵欠:“看看谁的出价更高,咱们就和谁做这笔生意。” 第381章 徐定远? 地上白茫茫的厚重积雪,把苍茫夜空映衬的更加深邃悠远,明亮的月色之下,夜空反而更黑了,活赛是浓黑的墨,愈发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让人心悸的空旷。阵阵狼嚎从极遥远处传来,部落里的狗顿时就开始狂吠起来…… 虽然帐篷里早就已经点了炭火,可还是能够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严寒。 “怪不得蒙古人总是想着南下,总是想着占据咱们的膏腴之地,我算是明白了。”徐静昌脱下了袍服,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毡毯当中:“这鬼地方真是太冷了,生生能冻死个人哩。若换做我是蒙古人,肯定也不喜欢这种地方,一定要南下的……你觉得我怎么样?” 徐静昌朝着陈长生努了努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个招抚使还行吧?没有给咱们大明丢脸吧?” “小公爷不卑不亢,举止从容言谈得体。”陈长生笑着说道:“颇有上国使臣的气度和威严。” “别看我在家里的时候飞鹰走狗不务正业,真到了节骨眼儿上,咱肯定不会掉了朝廷的体面……” 就在陈长生和徐静昌闲聊之际,旁边的赵深突然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语:“你觉得他们会和咱们合作吗?” 徐静昌这个正牌子的招抚使并不清楚这个问题到底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陈长生,所以他下意识的看了陈长生一眼。 “肯定不会。”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陈长生就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要粮秣,要火炮,咱们怎么可能给他?摆明了就是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种事情就和做生意一样,从来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对于大泰吉开出的那两个条件,陈长生并没有感到很意外:“他们肯定会开出一个高到天上去的条件,然后再慢慢的谈,反正就是尽可能的多占些便宜多捞些好处,这一点都不奇怪。” 陈长生的说法立刻就得到了徐静昌的赞同,他缩在厚厚的毡毯当中,用非常鄙夷的口吻说道:“什么狗屁的大泰吉,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反正也是自封的,就和咱们那边占山为王的草寇差不多。要我说呀,这老家伙其实就是个唯利是图之辈,这种有奶就是娘的货色,哪里懂得什么大义?” 赵深在炉火边上烤着手,慢慢的说道:“这位大泰吉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本就无关紧要,我只是觉得他在拖延时间……” 当赵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长生似乎也意识到了点什么。 “他明明知道咱们不可能带给他许多粮秣,更不可能给他火炮,但他还是郑重其事的提出了这样的条件……”赵深根本就没有看徐静昌或者是陈长生一眼,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火炉中被烧的通红的炭火:“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我们不可能答应这些条件,那又何必说出来呢?或许,他是在等着什么……” “难道说……”陈长生朝着西北方向指了指:“这位大泰吉是在待价而沽?” “这种可能很大。”火光的映照之下,赵深的脸色红扑扑的,他的眼睛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闪闪发亮:“咱们想要拉拢他,帖木儿会意识不到阿巴哈尔的重要吗?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帖木儿的使者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明军想要通过阿巴哈尔的地盘去进攻敌人,敌人未尝就没有相同的念头。 阿巴哈尔部位于大漠边缘地带,其实这里距离明军的地盘更近一点,要是帖木儿真的已经派出了使者,应该会稍稍晚一点到来。 对于这位大泰吉来说,待价而沽才最符合他的利益,谁给的好处最多就投向谁。甚至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让互为对手的双方展开“竞价”,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这些人本就首鼠两端之辈,趁机讨价还价本就是意料中事。就算敌人真的也派了使者过来,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对于这种很有可能出现的状况,身为“正使”的徐静昌并不是特别的在意,反而显得有些兴奋:“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咱们也效仿一下不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故事……” 想当年,班超代表大汉王朝出使鄯善国的时候,遭遇了同样的情形。鄯善国的国王同样首鼠两端,在和大汉王朝谈判的同时,还和匈奴人勾勾搭搭。当时的班超就是当机立断,一举干掉了匈奴使团,逼迫鄯善国的国主不得不投靠大汉王朝,今儿平定西域诸国,缔造了班定远的赫赫威名,成为历史上的传奇故事。 按照徐静昌的说法,既然遭遇了和当初班超同样的情形,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当年的班超是怎么做的,依葫芦画瓢的再做一次也就是了,说不准自己还能成为大明版的“班定远”呢! 复刻班超班定远的传奇经历,仅仅只是徐静昌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不论是赵深还是陈长生,都很清楚的知道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小公爷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眼下的情形……还是先看看再说吧。”赵深似乎并不怎么赞同徐静昌的观点,但他却没有出任何反对的意思,而是对陈长生说道:“咱们初来乍到人地两生,我觉得先想方设法的摸清部落里的情形,然后再做打算,陈指挥以为如何?” “行,赵将军说的才是老成持重的办法,小公爷觉得呢?” “我没意见。”小公爷徐静昌两手一摊,做出一副“随你们便”的神态:“反正临来的时候家父早就叮嘱过,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尊重你们俩的意思。既然你们俩都这么说了,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呗……” “时辰不早了,小公爷早点歇着吧。”赵深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已经安排了咱们自己的弟兄在外面值守,我自己的帐篷就在三十步之内,要是有什么事情小公爷呼喊两嗓子就行。” 第382章 无心之举 在这个昼短而夜长的季节当中,天亮的时间非常晚。 虽然已经快要到辰时了,太阳却还是没有升起,四下里全都是一片苍茫的青色,天地之间浑然一体,点缀在荒原上的几座帐篷,就好像是一片精致的盆景。 虽然陈长生已经醒了,但却不想起来,就在他裹着厚厚的毡毯准备再睡一个回笼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隐隐的人声。 他下意识的披上了厚实的棉袍,一边系着纽襻一边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在青蒙蒙的天光当中,远远的看到一大群穿着厚重皮袍的牧民正聚在一起。 约莫二十几个牧民,有男有女,共同围拢成一个圆圈。 在圆圈的正中心位置上,摆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从锅子里散发出来浓重的草药味道。 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油彩,头上戴着高高的鸟羽冠,手里举着一块巨大的牛板骨,骨头上还缀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铜铃铛,正围着那口大锅又唱又跳。 最有意思的是,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凌晨时分,这个老头子竟然打着赤膊,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胸膛。 看这架势,陈长生心头立刻就涌现出三个大字:跳大神。 这个蒙古老头的样子,像极了中原的跳大神呀。 过了约莫七八分钟的样子,那个蒙古老头好像疯癫了一样,一边吟唱着悠长的古老歌谣,一边用力的踏着地面。周围的人群也在跟着这个老头子的节奏,纷纷跺脚踏着地面,发出一连串有节奏的“砰砰”声响。 到了最后,这个蒙古老头从沸腾的大锅里舀起了一些黑乎乎的浓稠汁水,一一的分发给那些围观的人,众人捧着那些浓稠的黑色汁水陆续散去…… 就在陈长生准备离去的时候,那个打着赤膊满脸油彩的蒙古老头已经披上了厚重的老皮袄,远远的向陈长生打了个招呼:“让贵人见笑了,在你们中原那边,应该很少见到这样的情形吧?” “这位大叔,您是……” “我是部落里的巫师。”虽然这个蒙古老头的汉话说的有些生硬,却比大泰吉要流利的多,显然曾经在中原地区生活过:“昨天晚上,大泰吉招待贵人的酒宴上,我也在场,贵人还记得么?” 仔细想想,昨天晚上的酒宴上,好像确实有这个蒙古老头,只是当时没有在意而已。 “尊贵的巫师……”在部落里头,巫师的地位很高,这是一个很受人尊敬的身份,所以陈长生对他十分客气:“您这是在祭祀天神吧?” “不,不,贵人误会了,这不是祭祀,而是治病。” 治病? 你给谁治病? 病人在哪儿? 这位蒙古巫师很健谈,一边收拾着那些个家什,一边苦笑着说道:“今年的冬天来的早,又经历了两次白灾,不仅牛羊牲口冻死无数,部落里的孩子们也多有了咳喘的毛病,每天我都要熬煮一些药物,分发给众人,让他们把药汤带回去给孩子们服用……” 要是把部落里的巫师单纯的理解为装神弄鬼的巫婆神汉,那就大错特错了。 部落里的巫师不仅负责祭祀、祈祷、与天生沟通等等“日常事务”,还是公共的“主丧人”,只要是部落里死了人,他都会出面做一些祭奠亡灵的工作。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职能:医生。 因为这里的条件艰苦且又缺医少药,自古以来巫师就兼任着医生的角色,除了给人治病之外,还给牲口们治病。 治病的时候跳大神,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这是他们传承了千百年的风俗,根本就不能用中原的观点来做评判。 既然大家都是医生,沟通交流就方便多了呀。 “尊贵的巫师,既然您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想必一定在中原待过不少时间吧?” “我在你们那边待过九年,还在汴梁路做过几年的医官。”老巫师用一条巴掌宽的牛皮腰带厚重的羊皮袄束的结结实实,脸上的皱纹满是岁月留下的刻痕:“不过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但却好像是在昨天一样,当年的经历我记得清清楚楚……” “尊敬的巫师,我没有丝毫冒犯或者亵渎的意思,我只是想说……”陈长生说的十分谨慎:“既然您在中原做过医官,想必也是岐黄高手,按说您肯定知道人有千面病有异同的道理……” 部落里的人生了病,就应该一个挨一个诊治,象你这样弄大堆药汤子,部分青红皂白的分发下去,真的能起到医治疾病的效果吗? “贵人说的那些道理我何尝不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巫师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部落里头病倒的孩子就算没有一百个,七八十总是有的,再加上其他的病人,少说也有两百多。哪还能细细的一一诊断?且又缺少医药,也就只能如此了。” “虽然我有甘草和黄芪,但却没有桑皮和白果,麻黄也只有一点点,根本就治不了那么多人,也就只能每天熬煮一点……我也知道药量严重不足,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就还能尽人力听天命了……” 因为缺少某几种关键的药物,用药量严重不足,也就只能象撒胡椒面一样平均分配下去,每天凌晨时分搞一场这样的活动,这是老巫师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部落里的人到底害了什么病啊?”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伤寒咳喘而已,只是药物不足……” 伤寒,是一个非常笼统的称呼,基本就是指季节性的呼吸道感染引发的各种病症。 在这样的季节当中,生活条件如此的艰苦,伤风、咳嗽、肺炎等等实在是最正常不过了。若是在医药条件丰富科学技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个时代…… 在这样的时代当中,漫说是在这个条件艰苦的草原上,就算是在内地,因为拉肚子而闹出人命的事情还少吗? 出于医者的本能,同时也是为了交好阿巴哈尔人,陈长生说道:“尊贵的巫师,我也是出身杏林之人,这次来刚好带了些备用的药物,或许能帮到一二……” 第383章 求神不如求医 夜晚的寒风从低空刮过,掠过光秃秃的荒原,发出一阵阵如同野狼嘶吼般的可怕声响。虽然夜空一片晴朗,但却又干又冷。 虽然夜色已经很深了,乌拉图娅却还没有睡,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正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虽然衣衫华贵,但却瘦的皮包骨,脸颊上的肉早已经塌陷下去,完全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隐隐的听到帐篷外面响起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乌拉图娅赶紧迎了出去。 “尊贵的别吉,您的容颜比天上的月光还要美丽……” 当老巫师唱诵着悠长的客套话之时,乌拉图娅别吉已经十分焦急了:“智慧的博额吉,我不想听这些没有用的话语,只希望你能治好我儿子的病,这比什么都重要……” 在当地的语言当中,博额吉就是智慧的意思,通常用来特指学识渊博的人,差不多相当于汉语当中的“老师”或者是“师傅”的意思,这是一种尊称。 “小泰吉的病又加重了?” “是的,是的,我儿子的病很严重,而且越来越严重。”乌拉图娅拿出了一块不规则的毛毡,毛毡子上全都是新鲜的粪便。 这些粪便已经把毛毡浸染的一片通红,看起来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乌拉图娅的儿子自幼就身体孱弱,没有丝毫草原男儿应有的健壮和剽悍,完全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虽然用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补药,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尤其是在下雪的这几天当中,不仅时常发着低烧,而且还出现了非常严重的便血症状。 “我儿子总是拉稀屎,像水一样的稀屎,而且有很多很多的血,真是太可怕了……”说起儿子的病情,乌拉图娅就忍不住的掉下泪来。 “高贵的别吉,你先不要着急,让我再看看吧。” 老巫师慢慢的掀开厚厚的毛毡,先是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看了看他那高高隆起的肚皮:“红雪散用过了没有?” “一直都是用着呢。” “融雪汤也在常喝着吧?” “根本就没有敢停,博额吉给的那些药,一直都在用。”乌拉图娅已经有些绝望了:“但却没效果呀,智慧的博额吉还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听了这句话,老巫师顿时就陷入了沉默…… 乌拉图娅是部落里的别吉,她是大泰吉的女人。 别吉是对有地位的女人的一种尊称,基本上就相当于汉语语境中的“夫人”那个意思,但使用范围却更加的广泛:不论是已经成婚的王妃,还是没有成婚的公主,甚至是一般部落首领的妻子、女儿或者是姐妹,都可以称呼“别吉”。 乌拉图娅别吉的儿子,就是部落首领大泰吉的幼子。 经过好一阵子沉默之后,老巫师只能打出一声无奈的长叹:“我觉得,别吉应该到五马山上去祭祀天神,或许居住在云端的天神会听到你的声音,或许可以保佑小泰吉健康长寿……” 让她去山上祈祷祭拜,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神的身上,就是表示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 “我已经去五马山上祭祀过多少次了?又有什么用?”老巫师的态度已经让乌拉图娅彻底绝望了,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尖锐,她歇斯底里的挥舞着双手,浑然不顾自己就是部落里最尊贵的那个女人的身份,好像疯了一样的大叫着:“没有人在乎我儿子的死活,没有人在乎,连充满了智慧的博额吉都要我去祈求神灵,我又不是阿巴哈尔的人,你觉得阿巴哈尔的神会保佑我吗?” 这位首领夫人,确实不是阿巴哈尔人,而是抢来的战利品。 在数年之前,阿巴哈尔征服了临近的部落,她就是那次战争的牺牲品。 弱肉强食本就是草原上最重要的生存法则,弱小的部落被相对强大的部落征服,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一点都不稀奇。 把自己的女人献给强大的征服者,是草原上传承了千百年的习俗。 虽然大泰吉对这个女人并不怎么好,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乌拉图娅却认为这很正常:毕竟大泰吉的年龄比他的父亲还要老一些,而且大泰吉并不是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这场所谓的婚姻完全可以理解成为战败者保全自身的手段。 仅此而已。 乌拉图娅对自己的丈夫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对于阿巴哈尔部落来说,她就是一个可有无无的外人。 除了自己的这个儿子之外,她几乎从来都不关心其他的事情。 只可惜,这个儿子的病情一直都让她十分的揪心,甚而至于连素来和善且拥有崇高威望的老巫师,都表示出了爱莫能助的意思。 “别吉先不要恼怒,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老巫师的这句话,顿时就让乌拉图娅两眼放光,就好像是即将淹死在水里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一把就攥住了老巫师的手腕:“智慧的博额吉,我知道您一定还有办法,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我的儿子……” “我已经尽力了,真的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了。”老巫师微微的摇了摇头之后,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秘密似的:“前几天部落里来了一些贵人,就是明人的使团,别吉应该是知道的吧?” 乌拉图娅确实知道这个事情,她知道明人的使团来到了阿巴哈尔,但她从来就不关心那些事情,甚至懒得问起,她根本就不明白老巫师为什么要说起那些陌生人。 “在明人的使团当中,有一个专门给人治病的医生,他的医术非常的高明,至少比要我好的多……” “明人的医术?信得过吗?” “应该信得过。”老巫师低声说道:“就在昨天凌晨,他给了我一些要粉。我试着给部落里患病的孩童用了一下,效果非常的好,我正准备再找他要一些神奇的灵药……” “我觉得这个明人,应该可以治好小泰吉的病……就算治不好也不要紧,多一个人看看总是没有坏处的。” 第384章 迷你版枭雄 “赵将军,你帮我瞅瞅这把刀怎么样?” 这是一把短刀,约莫有一尺来长,用作刀鞘的牛皮已经磨损很严重了,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银环,环上缀着丝线,丝线的另一头又有一个方便系挂的小环。刀柄是用驼骨打磨而成。拔出刀来,刀刃寒光闪闪还带着很大的弧度。 这样的刀明显不是武器,而是日常使用之物。 赵深只是略略的看了一眼就面带微笑的说道:“这把刀很不错,大泰吉送你的?” “嗯,是。”徐静昌笑道:“大泰吉说这把刀名为荣耀,是当年的成吉思汗亲手赐给他祖先的信物。” 蒙古人习惯于食用牛羊肉,大泰吉的祖先和成吉思汗一起吃过饭,赏赐一把切肉用的小刀也是很常见的事儿,但赵深却只是微微一笑:“和铁木真一起吃饭?铁木真还赏赐给他祖先这把刀?小公爷不要听他胡扯,这根本就不可能。” 拼命的和黄金家族扯上某种关系,借以彰显自己血统的高贵抬高自己的身价,这种事情在草原上很常见。哪怕是黄金家族的牧奴,也会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稀奇。 但阿巴哈尔部要是这么说的话,那纯粹就是胡扯了。 铁木真崛起于斡难河畔,距离阿巴哈尔部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无论再怎么扯都扯不上关系。再者说了,阿巴哈尔部的形成,都还不到一百年呢,那个时候成吉思汗铁木真早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和他的先祖一起吃过饭? 在当地的语言的当中,阿巴哈尔就是“偏僻角落”的意思,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被黄金家族当做是“流放之地”,这里的人们大多是被黄金家族驱逐过来的。阿巴哈尔和黄金家族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后来的宁古塔和八旗之间的那种关系,若是宁古塔自称是“八旗正统”,岂不是可笑到家了? “赵将军对于阿巴哈尔了解的还真的清楚呢。” 赵深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些阿巴哈尔的详情,这两天来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和这里的牧民打探消息,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他们的一点点底细。” “说起阿巴哈尔……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蒙古部族,”赵深一边烤着火,一边说起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是逃人和战败者的聚集地……” 因为阿巴哈尔位于大漠边缘,属于典型的荒凉偏远之地,而不是水草丰美的地方,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这里就是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仅仅只有一些战败者和逃犯出没。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人口逐渐多了起来,自然而然的也就形成了一个部落,但那已经非常晚了。 时至今日,部落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当初“拓荒时代”的情形:这里仅仅只有不到两百个帐篷,无论谁来了都可以抢他们一把。 阿巴哈尔的发展,几乎全都要归功于现在的这位大泰吉:这位大泰吉以非常灵活的手腕,依附于附近一个强大部落,每年都会送上牛羊和女人,向强大的部落表示顺从和臣服,虽然这代表着某种屈辱,但却是生存的必要手段,为阿巴哈尔部争取到了生存下去和继续发展的机会。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阿巴哈尔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部落,真正改变他们命运的那个人,既不是高不可攀的黄金家族,也不是坚韧隐忍的大泰吉,而是和小公爷有关……” 当赵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静昌立刻就愣住了:“阿巴哈尔和我有关?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起这事,还是在洪武十四年……” “洪武十四年?那个时候我还穿着开裆裤呢。” “洪武十四年的时候,大将军徐达率部北方,那一战彻底改变了阿巴哈尔的命运。” 那是徐达一生当中的最后一次北伐,无论是战略意义还是对于历史的影响,都不能和后来蓝玉领导的捕鱼儿海大战相提并论,但却对阿巴哈尔部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影响,并且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在那场战争中,被阿巴哈尔人依附的强大部落因为忠诚于黄金家族,在大战中损失了将近两千精锐。当时的大泰吉知道了消息之后,毫不犹豫的发动了反叛,倾尽全力反戈一击,一战而竞全功,彻底征服了那个强大部族,将昔日的宗主化为自己的附庸。 对于徐静昌和陈长生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段早已经成为历史的小故事,而且这样的故事在草原上根本就是常态,一点都不稀奇。 毕竟这本就是草原上的“日常事物”,真的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但是,赵深却有不一样的感受:“当时的那场大战,就是现在的这位大泰吉发起的,那个时候的他还很年轻,却有这样的魄力,不容易呀。” 隐忍多年,然后趁着宗主虚弱的时候果断反水,毫不犹豫的倾尽全力反戈一击,完成了从服用到宗主的改变,这种事情在后世者的心目当中,不过是一段平平无奇的历史小故事,真要具体到当事人的头上,必然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 “我听部落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当时就有很多人反对大泰吉的计划,但他还是以惊人的勇气和魄力,不仅说服了部落里的人,还联合了其他几个小部落,完成了一次惊天反杀,成为这一带诸多小部落当中的盟主……”赵深微微的昂着头,似乎已经沉浸在早已经成为历史的过往当中:“按照咱们那边的说法,这个大泰吉也算是个小号的枭雄了吧?” 按照赵深的说法,现在的这位大泰吉还真是人物,绝对可以算得上的一个“迷你版”的“蒙古勾践”了呢。 坚韧,隐忍,长时间的忍辱负重,然后抓住机会一举反杀,可不就是个勾践式的人物吗? “最要紧之处在于,在确立了阿巴哈尔在这一点的霸主地位之后,他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反而时时谨慎事事小心,愈发的谨小慎微起来。”赵深笑呵呵的说着,但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轻松:“这些年来,任谁都能看出黄金家族的统治已经风雨飘摇,尤其是在捕鱼儿海大战之后,所谓的元帝国早已名存实亡,但他却依旧不肯放下对黄金家族表面上的恭敬态度,每年都会不远千里派人向黄金家族表示忠诚,同时又尽其所能的讨好更强大的权臣。帖木儿终结了黄金家族的统治自立为大汗之后,他又在第一时间表示了顺从……这样的一个人物,怎么也算是枭雄了吧?” “这位大泰吉,看起来好像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庸碌之辈,看来我们还真的小看他了,确实可以算是个枭雄人物。” “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咱们一定要小心啊。” 陈长生笑道:“其实你是我都清楚,他每日宴请小公爷,看起来好像很客气,其实就是在等待帖木儿的使者到来,然后货比三家,谁能给他更多好处就会投靠谁。这种有奶就是娘的做派虽然有些让人不齿,但却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手段,这个家伙……还真不的不大好拿捏呢。” “我还是以前的看法,等到帖木儿的使者来了,咱们就把他们干掉……”直到现在,徐静昌还在做着“徐定远”的大梦,准备按照班定远的做法去做呢。 “这恐怕很难……”虽然并不赞同徐静昌的意见,但赵深还是很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咱们能想到的,大泰吉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想不到。不过小公爷的说法……可以作为最后的手段,真要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就轰轰烈烈的干一场……不过具体的操作,还需仔细斟酌……” “经过我这几天的观察和打探……”赵深拿出了纸笔,大致的勾勒出了阿巴哈尔的地形,描绘出一幅十分粗糙的“阿巴哈尔简易地图”:“不论以后怎么做,咱们都应该先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小公爷,陈指挥,这里就是咱们眼下所处的位置,这里是阿巴哈尔的马场,这里是他们的武库……” 赵深很仔细的把重要场景的位置标注了出来,然后又用毛笔在中心位置上画了一个黑色的小圆圈:“这里就是大泰吉居住的白色大帐篷,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这几个地点都要重中之重……” 仅仅只用了两天,就已经得到了这么多极具价值的情报,这个赵深的能力果然非同凡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兵走了过来,在赵深的耳旁低语了几句什么。 他立刻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把目光转向了陈长生:“陈指挥,你认识阿巴哈尔的巫师?” “就算是认识吧。” “他来找你了,就在外面等着呢。”赵深将桌上的纸笔收拢起来,很小心的放在一旁:“据我所知,巫师在部落里的地位很高啊,想不到陈指挥竟然已经接触到了他,看来陈指挥也一直在默默的做着事情呢。” “我知道二位都不是等闲之辈,要不然我爹也不会选你们俩了。”徐静昌笑嘻嘻的看着陈长生:“这么晚了,那巫师还来找你,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我和赵将军先回避一下,你们好好的说道说道……” “小公爷和赵将军不用回避,我估计他来找我就是为了治病的事情……” 第385章 毒药能救命 虽然那场大雪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却没有丝毫融化的意思。 积雪表面的那一层已经被冻结成为薄薄的冰,反射着银色的月光,虽然没有刮风,但却更加冷的厉害。 在这样的深夜,天气是干巴巴的冷,冷入骨髓。 陈长生和老巫师肩并肩的走着,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虽然你穿棉袍我穿皮袄,虽然你是明人我是阿巴哈尔人,但咱们却有一个共同点……”在这个寒冷而又寂静的夜晚,老巫师那略显沙哑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咱们都是治病救人的医者,医者都有仁心……” “虽然你我衣冠相异身份不同,但医者仁心却是一样的。” “远方来的贵人啊,你给我的那些药粉很有效,部落里的孩子们用了之后,病情大为缓解,我对你的医术非常非常的佩服。” 因为太过于寒冷的缘故,陈长生极力的缩着颈子,把双手全都拢到袖子里头,在老巫师的带领之下三拐两拐,先往西北方向走了一大段距离,然后又越过了一个不大的土坡,继续朝着正北方向走:“在这样的季节当中,有些咳喘的毛病其实很正常,尊贵的巫师也知道这是什么病,只是没有那多药物罢了。” “是啊,部落一直都缺少药物,很缺很缺……”老巫师似乎不大愿意继续谈起这个话题,“我这次请贵人出来,就是因为那个孩子的病情很特殊,也很棘手。虽然我已经治疗过不短的时间,却没有什么效果,希望贵人能帮忙看一眼,要是能治的话那就最好了。” 就在刚才,老巫师已和陈长生说起过了,说是有个孩子病的很重,希望陈长生能跟着他一起过去看一看。 “那个孩子在哪儿?” “这就到了。”老巫师指着不远处的那顶大帐篷说道:“前边就是。” 在老巫师的带领之下,陈长生进入了帐篷里头。 帐篷里点着四个铜炉子,普通的牧民人家可没有这样的条件。 一个身材消瘦的女子正坐在那里,这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戴着一顶高高的蒙古式头冠,冠上缀着好几串流苏,足以说明她的身份十分高贵,应该是部落里的贵族女子。 “别吉,我把贵人请过来了。” 乌拉图娅别吉站起身来,朝着陈长生行了个礼,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指了指躺卧在病床上的那个孩子。 这孩子约莫十来岁的样子,却生的异常瘦小,原本应该肥嘟嘟的孩儿面早已经塌陷了下去,面皮松松垮垮的覆在头骨上,看起来活像是一个瘦皮猴儿。薄薄的肚皮就好像是蒙在身上的一层桑皮纸,瘦骨嶙峋的胸膛连肋骨都能一一的数出来。 他的四肢异常的瘦弱,细细的好像干枯的树枝,这就让他的脑袋显得更大了,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根钉子上盯着一个大大的鸡蛋。 最要命的是,这孩子的肚子大的吓人,圆滚滚的肚皮被撑的油光锃亮,好像随时随地都要爆裂开来的样子。 陈长生的第一反应就是肿瘤! 只有肿瘤才会把肚皮撑的这么大。 “这种症状多久了?” “有五六年了吧……”老巫师皱着眉头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五年多了,早在五年之前,小泰吉的开始发病了,只是当时的肚子还没有这么大……” 五年多,那就不是肿瘤。 若真是肿瘤的话,无论的良性还是恶性的,都不会有这么漫长的发病期。若是恶性肿瘤……早就已经死了,根本就坚持不到现在。 陈长生伸出手来,用食指和中指在孩子的肝脏部位微微用力按了一下,小声的询问着:“疼吗?” 孩子根本就听不懂汉话,只是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老巫师。 老巫师把陈长生的话翻译成了当地语言,那孩子摇了摇头,又用细微的语气说了句什么。 “不疼。” 陈长生的手指继续便宜,在其他几个重要的脏腑部位按了几下,并且稍微家中了点力道,再次问道:“疼吗?” “还是不疼。” “有没有酸麻的感觉,或者是异物感?” 经过老巫师的翻译之后,孩子依旧在摇头。 已经可以基本排除肿瘤这个选项了,但陈长生却愈发的不能理解了:若不是肿瘤的话,肚子怎么会涨成这个样子? 难道是肝腹水? 不可能啊。 肝腹水是全身浮肿,但这孩子却仅仅只是肚皮很大,这明显不可能是肝腹水呀。就算是真是肝腹水,在这样的医疗条件下,怎么可能坚持五六年之久呢? 陈长生又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孩子的额头,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应该存在低烧的状况,但也仅仅只是低烧罢了,情况并不是很严重。 单纯从医学角度来看,低烧并不是一种病,而是某种疾病的反映形式,很多很多的疾病都会出现低烧的状况,单凭低烧真的说明不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孩子的身体微微扭动了几下,乌拉图娅似乎早已经见惯了这种情形,赶紧对老巫师低语了几句什么。 “小泰吉又拉屎了,请贵人回避一下。” 这孩子已经十来岁了,早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却在床上拉屎,这似乎已经可以说明点什么了。 “尊贵的巫师,你我都是医者,从来就没有污垢的说法,也用不着回避。”陈长生面色庄重的说道:“请让我看看孩子的便溺情况吧。” 这个孩子确实已经拉了,身下的毛毡一片狼藉。 孩子的排泄物稀的好像水一样,但却嫣红艳丽,明显就是便血呀。 除此之外,还伴有大量的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之外,但却没有新鲜粪便的那种恶臭,反而有一种奶制品发霉变馊的那种酸臭味…… 孩子的消化系统肯定有问题,而且一定是肠道而不是胃部,这是最基本的判断。 看着这个瘦的皮包骨的孩子,陈长生顿时就想到了点什么:“有没有羊皮纸?” “羊皮纸?有……” 老巫师用当地语言对乌拉图娅说了几句,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马上就取出了一大块薄薄的羊皮纸。 陈长生用力扯下一小块羊皮纸,用羊皮纸蘸了蘸孩子的排泄物,然后说道:“把蜡烛拿过来……” 虽然老巫师根本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拿起了粗大的牛油大蜡,凑到了陈长生的面前。 陈长生用力的揉搓着沾染了排泄物的羊皮纸,然后徐徐展开,把羊皮纸慢慢的放到牛油大蜡的上方一遍又一遍的烘烤着。 在高温的烘烤作用下,羊皮纸上的油脂和水分已经蒸干,变得又薄又脆,空气中弥漫着焚烧蛋白质的那种恶臭味道。 但陈长生却毫不在意,继续慢慢的利用烛火烘烤已经变成半透明的羊皮纸。 残留在羊皮纸上的那些粪便残渣被烘烤成了深褐色,要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几乎难以分辨的白色小斑点儿…… 当陈长生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的时候,老巫师小声的问道:“看贵人的神态,似乎已经对小泰吉的病情有所了解了吧?” “是的,我已经基本可以诊断出孩子的病状了。” “那可太好了。”老巫师赶紧对乌拉图娅说了几句什么,这个女人顿时面露狂喜之色,连说带比划的说了一大通,但陈长生却连一句都没有听懂。 “别吉说,既然贵人已经知道了病情,就请贵人赶紧开出药方来吧。” “这病很简单,也不需要开什么复杂的方子,我简单的说一下,尊贵的巫师肯定能记住的。” “请贵人开口。” “用二两雷丸……” “贵人,我们这没有雷丸这味药。” “使君子总有吧?” “使君子有。” “鹤草芽有没有?” “有。” “使君子和鹤草芽各取二两,熬煮成三大碗汤药,再取砒霜少许……” 听了这句话,老巫师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砒霜? 那是剧毒啊。 仔细想来,刚才陈长生说的那几味药,全都是有毒的。 以毒攻毒原本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用药法则,使用带有毒性的药物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每一味都有毒,而且还要用到砒霜这样的剧毒之物,那可不一样了。 看着老巫师的眼神儿,陈长生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知道尊贵的巫师在怀疑我,怀疑我要毒死这孩子,是吧?” “我……我只想知道贵人为什么要用毒药,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而已。” “因为这孩子的病……必须要用这样的药物,至于说毒性……肯定有毒的。”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老巫师的眼睛:“尊贵的巫师曾在中原逗留过几年,应该听说过一些我们汉人用药的手法吧?” “以毒攻毒的道理我懂,但砒霜……” “尊贵的巫师您误会了,我开的这个药方可不是什么以毒攻毒的手法,而是对症下药。” 严格的说起来,绝大多数药物本身都是有毒的,“是药三分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最要紧的是看怎么用。 若是用的恰到好处,要命的毒药也能成为救命的良药,更何况砒霜这东西本就是经常见到的毒药,真要是害人的毒药,药店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售卖呢? 这些道理本就十分浅显,老巫师不是不明白,但砒霜……他真的不敢用啊。 “贵人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用砒霜?” “这孩子的病……其实也不能算做的病,就是很常见的三虫症而已。” 三虫症? 听到这三个字,老巫师如梦初醒,顿时就明白了…… 第386章 朝鲁长生 三虫症,其实就是古人对于寄生虫类型疾病的统称。 这是一个很笼统的称呼,肌肤、毛发里的寄生虫可以称之为三虫症,潜藏于身体脏器之内的寄生虫也可以这么说。 即便是在科学技术发达很注重饮食卫生的现代社会,也很难彻底根治寄生虫,谁也不能说自己和寄生虫彻底绝缘,更遑论是在生活条件艰苦卫生条件堪忧的古代? 即便是在江南,血吸虫、绦虫之类的寄生虫引发的疾病也不胜枚举,只是因为种类的不同而引发不同的症状而已。 就比如说阿巴哈尔的这个孩子吧,他所表现出来的症状明显就是长时间的营养不良。 但他拥有小泰吉的尊贵身份,就算不说是锦衣玉食吧肯定也不会忍饥挨饿,却还是出现了如此明显的营养不良,其实陈长生早就应该想到是某种寄生虫类疾病的。 只是因为在现代社会,这种病几乎已经绝迹,日常很少见到。陈长生经常遇到的是高血压、哮喘之类的常见病,反而忽视了这种病。 直到他发现这孩子竟然便血,才意识到是消化系统出了问题,结合营养不良的状况,很容易就可以得出存在寄生虫这个结论。 用高温烘烤羊皮纸上的粪便残渣,这种鉴别寄生虫的手法一直到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都还在使用,虽然不是特别的严谨但却简单易行。如果真是寄生虫类型疾病的话,必然会有大量的虫卵随着便溺排出体外,这是绝大多数寄生虫的生理循环过程。 在烘烤的过程中,粪便残渣会在高温的作用下自然收缩变成细小干燥的颗粒,而那些虫卵则会膨胀然后爆裂开来,出现一个个肉眼可见的细小白色斑点——这就是辨别寄生虫的重要指标。 在这个时代,几乎人人体内都有寄生虫的存在,谁也无法彻底避免,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 正常的成年人,完全可以依靠消化道环境对寄生虫形成强大的消杀作用,就算是患了这种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不会出现明显的症状。但体弱的孩童就不一样了,很多孩子都会患上“大肚子病”——其实就是大量的寄生虫导致。 比如说猪肉绦虫和钩虫,直到上个世纪中后期还普遍存在,完全就国家分发免费的“糖丸”才基本扑灭,所以对于年轻的陈长生来说,这种病只能存在于教科书上,在现实生活中却完全见不到了。 从这个孩子表现出来的症状来看,应该是教科书上说的钩虫病,并且已经发展到了很严重的程度。不仅有大量的成虫存在于肠道之内,肝脏和别的脏器应该也存在大量的虫卵。 如果是在医药技术先进的二十一世纪,这确实算不了什么,最普通的医院就可以治疗。但是在明朝的大草原上,就显得非常麻烦了。 因为体内的寄生虫是杀不死的,就算是用毒药也不行。 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用有毒的药物,让肠道中的成虫进入“休眠状态”,然后才能排出体外,但寄居于其他部位的虫卵几乎不可能根除,只能等到他们发育进入到肠道,再用同样的手法治疗。 考虑到孩子羸弱的身体状况,用药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好在老巫师也是学过正规医术,他应该很清楚的知道使用多大的药量。 但是,为了稳妥起见,陈长生还是特意叮嘱了一番:“尊贵的巫师,我没有丝毫怀疑您医术的意思,毕竟这孩子的身体很弱……” “我一定会用谨慎用药。” “光是谨慎使用毒药的剂量恐怕还是不够稳妥,因为药量不够的话恐怕没有什么作用……这样吧。”陈长生说道:“一会儿你跟我回去一趟,我再取些消炎的抗生素……药粉给你,先稳定一下病情,再用药。” “多谢贵人了。” “还有,从明天开始,给小泰吉大量服用煮沸的牛奶,他应该经常喝奶的吧?” “是的。” “那就先服用大量的牛奶或者是羊奶,一定要煮沸再服,然后您再根据他的病情酌情使用毒药。” “我已经明白了。” “这药毕竟是有毒的,而且毒性不小,服用之后有可能会出现恶心呕吐之类的中毒症状,需要密切观察,一旦有剧烈的反应,立刻停止用药。” “我懂的。” “先消杀三虫,然后才好用些别的药物,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尊贵的巫师先给孩子用药吧,无论有什么样的状况,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告诉我……” “再次感谢远道而来的贵人。” 不得不承认,陈长生的医术还是相当不错的。 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时分,老巫师再次把陈长生请到了乌拉图娅的帐篷里头。 和昨日那个面无表情的形象相比,今天的乌拉图娅显得轻松了许多,甚至面带喜色。 她把一小包松石递到了陈长生的手中。 “这是别吉赏给你的,她很感谢你对小泰吉的治疗。” “救治病患,医者本分,用不着感谢。” 老巫师把陈长生的话翻译成当地的语言,说给乌拉图娅听,这个女人顿时面露钦佩之色,不住的朝着陈长生微微点头。 “客套话什么的,就不必说了,还是先看看病人吧。” 躺在床榻上的那个孩子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依旧瘦的吓人,但那高高隆起的肚皮却已经明显消褪了很多,皮肤显得更加松弛。 “小泰吉拉出了一大堆虫子,很恶心的虫子,肚皮终于没有撑的那么可怕了。而且粪便已经开始成形……” “有没有呕吐?”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都在担心这孩子会出现中毒反应,好在尊贵的巫师用药谨慎,没有出现那些状况。”病人的状况比陈长生想象当中要好的多,这让他立刻就变得轻松起来,他仔细回忆着教科书当中的内容,缓缓的说道:“先把药停了吧,隔四天以后再继续用药。” 在老巫师的心目当中,既然这样资料手段是有效的,就应该坚持使用,直到彻底痊愈维持,但陈长生却说停药,这让他非常的不理解。 其实这就是一个单纯的病理学细节问题:这次用药过后,肠道中的寄生虫大多已经排除体外,就算是还有些残留,也应该在毒性的作用下进入到了休眠状态,再继续使用毒药驱虫的话,效果已经没那么大了。关键是存留在身体其他部位的虫卵! 无论是钩虫还是绦虫,都需要四到七天的孵化周期,才会发于成为幼虫状态,然后才会进入消化道,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能做下一次的驱虫。 这是有针对性的用药手法,同时也可以让病人的身体状况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为下一次用药做好准备。 “病人的排泄物,以及沾染过排泄物的物品都已经烧了吧?” “已经烧成了灰烬。” “那就好,那就好。”陈长生笑道:“其实这三虫症很难避免,只要孩子的身体逐步康复,就算是以后再犯也不大要紧了。哦,对了,这几天一定要多喝煮沸了的牛奶羊奶,或者是吃些奶豆腐什么的,肉类还不宜多吃。” “我知道的,已经叮嘱过别吉了。” 就在陈长生和老巫师说话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孩子已经慢慢的爬了起来,朝着陈长生笑了笑,还朝着他行了一个不大标准的抚胸礼。 他都已经十岁了,早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虽然言语不通,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汉人是在给他治病,而且效果显着,所以才行礼表示感谢。 见到儿子这幅小大人的模样,别吉顿时喜极而泣,忍不住的一把就将孩子搂在怀中,满是爱怜的说了几句什么。 那孩子伸出手,抹去了乌拉图娅眼角的泪珠儿,似乎是在安慰着母亲。 这个孩子很懂事,只是身体不好罢了。 好在有了陈长生,他的病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好转,就算是还没有痊愈,至少已经看到了希望。 孩子又转过头来,朝着陈长生笑了笑,用手指着自己那瘦骨嶙峋的胸口,一字一顿的说出两个字来:“朝——鲁——” 朝鲁,在当地的语言当中,就是山的意思,通常用于给男孩子命名,就是希望孩子可以象山一样强壮长存,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汉人名字当中的“赵强”“王健”的意思。 老巫师知道陈长生不懂当地的语言,正准备翻译一下的时候,陈长生却笑了:“我知道这孩子的意思,这是他的名字吧?” “是的,小泰吉的本名就叫朝鲁。”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自我介绍,哪怕不用老巫师的翻译,陈长生也可以看懂并且听懂,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做自我介绍:“陈——长——生” “陈……”小朝鲁重复着这个名字:“藏——僧——” “不是藏僧,是长——生——” “长——生——” 在陈长生的纠正之下,小朝鲁很快就可以准确的说出他的名字。 旁边的老巫师趁机解释了一番,让这个孩子明白了“长生”二字所蕴含的意思。 明白了“长生”二字的含义之后,小朝鲁顿时就笑了,是那种专属于孩童式的天真笑容,因为消瘦的缘故,他笑的时候脸上竟然出现了一大片“抬头纹”,但笑容依旧灿烂,他先指了指陈长生,又指了指自己:“朝鲁——长生,长生——朝鲁,哈哈哈……” 这不仅仅是在重复两个人的名字,还是在表示自己的生命可以象山一样强壮,可以长久的活下去,至少在陈长生的理解当中,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第387章 利益永恒 远远的看到那面青色的狼头旗帜,大泰吉就赶紧踩着小碎步奔了过去,行了一个深深的躬身礼,用很有韵味的蒙古长调表达了自己的欢迎:“帖木儿大汗的使者,您就是草原上的雄鹰,您的到来一定可以融化最寒冷的冰雪,让阿巴哈尔感受到了春天的温暖……” 还不等大泰吉把话说完,那位身材高瘦的蒙古使者就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拽住了大泰吉,哈哈大笑着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我的兄弟。为什么要这么客气呢?你不会真的把我当成是客人了吧?” “您是帖木儿大汗的使者,我尊贵的……” “滚一边去,再说这样的客套话我就用马鞭子抽你了哦。”蒙古使者哈哈大笑着捶了大泰吉一拳,如同所有相熟已久的老朋友那样笑骂着:“我的老哥哥,这才几年没见呀,怎么头发都已经白了呢?” 这位帖木儿汗派来的使者显然和大泰吉非常的熟悉,如同所有的老朋友那样开着玩笑:“看你老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被美貌的女奴榨干了身子骨呀?” 几句粗鄙的玩笑话,顿时就让彼此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起来,大泰吉神色轻松的哈哈大笑着:“我这身子骨还和以前一样强壮,可以骑最快的马,可以开最硬的弓,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最肥的羊肉和最烈的酒……” “还是老哥哥知道我的口味呀。”这位帖木儿汗派来的使者大笑着,就好像多年未见的兄弟一样,亲切的挽起了大泰吉的胳膊:“你我相识多年,又有兄弟般的情谊,就不必再说什么客套话了吧?” 使者显然已经和阿巴哈尔的大泰吉非常熟悉,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两个年轻人:“上一次我来的时候,你的两个儿子还没有马背高呢,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阿巴哈尔后继有人了……” 作为大泰吉的次子,兀尔良赶紧给这位使者大人行礼:“拜见帖木儿大汗的使者。” “什么使者不使者的?叫我叔叔就好。” “小侄给叔父大人行礼。” “好,好,好。”使者歪着头看了看站在兀尔良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哈哈大笑着说道:“这是小巴拉吧?长的比我还高呢。” 巴拉是大泰吉的长子,虽然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生的身材高大体态雄伟,还有那满脸的络腮胡子和满身的剽悍之气,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头巨熊。 “巴拉拜见叔父大人。”巴拉从腰里抽出一柄长长的蒙古弯刀,炫耀似的呼呼虚劈了几下:“当年叔父大人送给小侄的这把刀,一直都带在身边……” “这么多年了,还保存着这把刀?真是个好孩子,相信你一定会成为阿巴哈尔的勇士。” 在父子三人的簇拥之下,帖木儿大汗的使者哈哈大笑着进了那顶白色的大帐篷。 几个女奴刚刚捧出一些珍贵的礼物想要送给这位尊贵的使者,他却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咱们都是相知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就不用给我送见面礼了,还是直接说正事儿吧。” “我这次来呢,是受了帖木儿大汗的命令。”使者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帖木儿大汗说了,明人是咱们所有蒙古人敌手,大家必须齐心协力……”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大泰吉呵呵的笑着:“我们都是蒙古人,当然要团结如同兄弟一般。” “帖木儿大汗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阿巴哈尔部联合这一点的几个部落,共同发起对明人的进攻,到时候 所有的战利品全都是你们的……” “明人已经把军队摆在了我们阿巴哈尔的家门口,时时刻刻威胁着我们,我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了。”充分表达了对明军满满的敌意之后,大泰吉就把话风一转,开始摆难题了:“其实我和阿巴哈尔的勇士们早就想和他们开战了,但我们阿巴哈尔这边的情形,你也知道的,实在是有心无力呀……” “我们阿巴哈尔部,拢共只有一千多帐的人口,就算是把所有的勇士全都抽调一空,也凑不出两千人马,对面的明军却有数万之众……与其以卵击石,不如等待时机……” 在面对徐静昌和陈长生等人的时候,大泰吉自称能聚集起一万精锐的战士。现如今面对帖木儿大汗派来的使者,却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自己只有一千多个士兵连两千都不到。 阿巴哈尔部拥有一万多精锐兵力,这绝对是在吹牛皮。但要说他连两千人马都凑不出来,同样是在睁眼说瞎话。 大泰吉不仅可以调动阿巴哈尔的所有兵力,还可以从附近几个附庸的小部落中抽调人马,绝对不可能连两千人的队伍都拼凑不出来。 在和明朝使者谈判的时候,就虚张声势表现出很强大的样子,就是为了震慑对方,让明军不敢轻举妄动。在和帖木儿大汗的使者谈判的时候,就又做出一副实力弱小的可怜相…… 同一件事情,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完全就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考虑。 “咱们本就是亲如兄弟的老朋友,你也知道我们阿巴哈尔的底细,真心拿不出那么多的兵力,不敢贸然和明军开战呀。”一再表示自己“实力弱小”之后,大泰吉马上就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反正帖木儿大汗拥有十几万精锐勇士,不如让大汗随便支援我三两千人马,我一定可以把明人的军队杀的片甲不留!” 仅仅只是派遣一个使者过来,就想让我和明军去死拼,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真要是和明军开战,无论战争的结果是胜还是负,阿巴哈尔肯定死伤惨重实力大损,到时候有极大的可能会被其他的部落吞并。 在这场战争中,明朝和帖木儿大汗才是真正的主角,自己又何必冒着重大损失的风险去给帖木儿大汗去火中取栗呢? 阿巴哈尔部的这位大泰吉,就是一个典型的功利主义者,仅凭几句“蒙古人是一家”的空话,就让他去卖命,他才没有那么傻呢! 必须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才会在明朝和帖木儿大汗之间做出选择,否则的话他不会为了任何一方去冒险。 说什么“都是蒙古人”,说什么“兄弟情义”,所有的这些都是空洞的虚言,只有看得见摸的着的利益才最实惠。 “我的兄弟,你尽管放心,只要你这边一开战,我立刻就去帖木儿大汗那边要援兵。到时候会有数不清的勇士来支援你们阿巴哈尔……” 先让我开战,然后你们再派援兵过来,若是大泰吉连这种毫无保障的空话都信以为真的话,他早就死过无数次了。 身为长子的巴拉觉得这是一个表现自己勇武的极佳机会,小声的对大泰吉说道:“父亲,若是开战的话,我可以带着部落的勇士们先冲……” 大泰吉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我在和尊贵的使者大人商谈重要的事情,哪有你插话的份儿?真是太不懂礼貌了……” “父亲……” 长子巴拉似乎还要坚持,大泰吉顿时面露不悦之色,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巴拉再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低着头退了下去。 小小的插曲过后,大泰吉依旧和颜悦色谈笑风生的对使者说道:“小孩子家没礼貌,我的兄弟一定不要在意。你我兄弟分别多年,难得来到我们阿巴哈尔,必须要用最肥的羊肉和最烈的美酒才能洗去疲惫和寒冷。巴拉,我的儿子,你应该去准备宴会了……” 阿巴哈尔部的大泰吉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家伙,不拿出点真真正正的东西,他绝对不会为任何人去冒险。 荣耀、团结、忠诚等等东西虽然总是被他挂在嘴边,但他的内心当中压根连一个字都不相信,他只相信一个东西:利益。 但帖木儿汗本是权臣上位,是他亲手打碎了黄金家族的传承,把黄金家族绵延了两百年的统治打的纷纷碎碎,在草原上本就有很多的反对者,实在拿不出足以打动大泰吉的条件。 这就显得有点尴尬了。 所以,虽然是明军的敌人,但却遭遇了和徐静昌完全相同的情形:阿巴哈尔的这位大泰吉,似乎并不准备真心实意的和明军开战。 “这个狡猾的老东西,真的很难缠呀。”大泰吉这种有奶就是娘的态度,让使者大人非常非常的无奈,但却依旧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并且做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象真正的老朋友那样,挽起了大泰吉的手臂:“我的兄弟,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来到阿巴哈尔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样,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足够多的美酒,因为你知道我的酒量……” 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再次重逢一样,大泰吉挽着使者大人的手臂,爽朗的大笑着:“阿那哈尔有草原上最美味的酒,和老朋友一起吃肉喝酒看貌美的女奴跳舞,才是最愉快最开心的事情。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咱们必须喝醉,醉的躺倒在雪地上才好……” 第388章 长子次子 当晚宴结束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冷冷清清的月光照耀着空旷无遮的茫茫雪原,地上的雪光反射着皎洁的月光,看起来好像很明亮的样子,却又没有那么的模糊,一切的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这场晚宴宾主尽欢,尤其是大泰吉早已经喝的酩酊大醉,甚至当场吐了好几回。 兀尔良和巴拉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踉踉跄跄的父亲回到了寝帐,次子兀尔良服侍着父亲脱下了厚实而又沉重的蒙古长袍,长子巴拉则在小声的抱怨着:“父亲真是老了,才喝了几碗酒就醉成这个样子,还吐到了袍子上,真是太丢脸了。” 大泰吉确实喝多了,而且喝醉了,醉的一塌糊涂,竟然在酒宴上当着使者大人的面和女奴跳起了舞,真是太失态了。以至于帖木儿汗的使者就算是想和他商量一下正经的事情,也没有机会开口。 “使者大人原本还想说说开战的事儿,父亲却醉的不省人事,说了很多不知所云的醉话,喝酒真是误事啊……” “连你也以为我是真的喝醉了?”满身酒气的大泰吉猛的一瞪眼,慢慢的坐直了身子,迷离的醉态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我是那种贪杯的人么?” 大泰吉的眼神深沉而又悠远,神态镇定从容,完全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所谓的酩酊大醉,所谓的酒后失态,全都是他装出来的而已。 “父亲没有喝醉?” 还不等长子把话说完,次子兀尔良就已经给出了答案:“父亲把酒全都倒在袍子上,虽然满身酒气其实根本就是滴酒未沾。” “为什么?” “因为父亲需要清醒的头脑。” “既然父亲大人是清醒的,那就好说了。”身材高大体态魁梧的长子巴拉凑到了大泰吉面前,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使者大人代表着帖木儿汗,又是父亲的老朋友,我觉得就应该听从他的意见,马上号令部落勇士准备好刀枪和弓箭,马上向明人的军队发起突袭。我已经想好了,只要咱们集合起部落里所有的勇士,发动一场夜袭,就可以重创明人的军队……” 根本就不等长子把话说完,大泰吉就问了一句:“然后呢?” 巴拉被这句没头没尾且又没有来由的话给问的愣住了:“然后?什么然后?” “你不是说要重创明人的军队吗?重创了之后呢?” 在巴拉的心目当中,打仗的目的简单而又单纯,就是为获取胜利。如果真的已经重创了明人的军队,那本身就是一场辉煌的大胜。 既然已经打胜了,就代表着结束,哪还有什么然后? “真是个蠢货,比草原上的肥老鼠还要蠢的蠢货。”大泰吉先是骂了自己的长子几句,又开始很有耐心的教导他:“集合部落里的所有勇士,趁夜发动突袭,你觉得你能成功吗?” “能。”巴拉回答的毫不犹豫。 “能个屁。”大泰吉毫不客气的否定了长子的想法:“你以为明人的军队在五马岭那边修建的那几个堡子是做什么的?就是监视附近这一带的动静啊。” “明人不惜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沿着五马岭筑造堡垒,你以为只是囤积粮草转运资材那么简单?那是一条锁链,锁住五马岭各个咽喉要道!还不等你靠近,明人就已经知道了你要发动突袭的消息了……” “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当野兔看到苍鹰掠过的身影,当黄羊听到了狼群的嚎叫,都已经太晚了。”巴拉已经显得有些亢奋了:“只要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就算他们知道了消息也来不及,我们一定可以打一场大胜仗……” “就算你能趁机击败明人的军队,就算你能打一场胜仗,然后呢?”大泰吉的面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的长子,狭长的眼眸就好像是一头苍老的狼:“代价,你有没有想过代价是什么?” 长子巴拉挺起了胸膛,脸色已经因为兴奋而涨的通红:“或许我们会损失一些勇士,但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战争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长子巴拉作战勇武性情剽悍,他能骑乘最快的马,他能拉开最硬的弓,而且敢打敢拼,是部落里最勇武的年轻人,但也就仅仅如此罢了 身为长子的巴特远远没有次子兀尔良的沉稳和睿智,尤其是这个事关阿巴哈尔未来的前途命运这个大问题上,他再一次表现出了自己的缺陷。 大泰吉从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在面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时候,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他拉着长子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问出了一个问题:“狼是草原上最犀利的猎手,无论多么强壮的公羊,最终都要成为狼的猎物的……” “是的,父亲,我们就是草原上的狼。” “但狼从来都不是无敌的。”大泰吉很有耐心的说道:“你好好想想,狼最怕的是什么?早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这个问题,你应该还没有忘记答案吧?” “父亲早就对我说起过,狼最怕受伤。” “你说的很对,狼最怕受伤。”大泰吉慢慢的站起身来,微微的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就好像是一头老狼在看着虽然已经长大但却还没有多少捕猎技巧的小狼:“如果狼受伤了,它就没了力气,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奔跑如风的追逐猎物,然后就会成为其他狼群的口中食……” “一旦和明人的军队开战,我们阿巴哈尔必然损失惨重,就算是能打出一场胜仗,也必然是惨胜。若是打败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会的,不会的。”长子巴拉信心满满的说道:“只要咱们和明人开战,帖木儿汗的援兵很快就会到来,使者大人早就说过了……” “任何没有保证的承诺,都是狗屁,自己的生死怎能托于他人之手?”大泰吉的目光越来越深邃,似乎已经看到了不太遥远的未来:“只要咱们和明人开战,绝对不会有援兵,绝对不会有的……” “但使者大人是咱们阿巴哈尔的老朋友啊,他代表着伟大而又不可战胜的帖木儿汗,既然他说援兵马上就要到来,那就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援兵……” 对于长子的天真,大泰吉非常非常的失望,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这个长子虽然貌似勇武,其实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使者大人说的援兵没有到来,会是什么样子?” “就算使者大人说的铺天盖地的援兵没有及时到来,也不大要紧,到时候咱们可以带着族人和牛羊牲畜往西北方向撤退,去投靠伟大的帖木儿汗,我就不信明人的军队能追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明人的军队确实追不了那么远,但若真的那么做了,咱们阿巴哈尔就彻底的完了。”大泰吉眸子里的那团火焰已经渐渐熄灭,他对自己的这个长子已经彻底绝望了,在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之后,他已经懒得再说点什么,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次子:“兀尔良,告诉你的大哥吧。” “大哥,如果我们真的放弃了自己的牧场,就会沦为没有地盘的野狼,那是非常悲惨的。” “但帖木儿汗一定会接纳我们呀,他一定会重新给咱们一片牧场的。” “但那样做的话,咱们阿巴哈尔就成了帖木儿汗的附庸,只能对他唯命是从,再也没有了发展壮大的机会。”次子兀尔良显然比自己的兄长更清楚眼前的局势到底是什么样子:“父亲坚韧隐忍大半生,就是为了有一块完全属于阿巴哈尔的地盘,然后才有机会发展壮大。当年的黄金家族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落而已,只要咱们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最多只需要一百年,就能成为草原上的一方霸主。” “你……父亲的意思是和帖木儿汗为敌?” “我们不是任何人的敌人,也不会为任何人卖命,我们只为自己。”兀尔良已经完全领会了父亲的心意:“我们不会投靠任何一方,而是要尽可能的利用明人和帖木儿汗的战争,尽可能的获取更多利益。” “只有把阿巴哈尔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才能和他们讨价还价,才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一旦我们投靠任何一方,就等于是和对方捆绑在一起,再也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但我们是蒙古人呀,一定要为帖木儿汗效力的呀,这是属于每一个蒙古人的荣耀……”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大泰吉,他的耐心已经彻底消磨干净,顺手抄起马鞭,一鞭子下去狠狠的抽打在长子的脸上,暴怒的声音就好像是苍狼的怒吼:“你这个蠢货,是不是蒙古人有那么重要吗?帖木儿也是蒙古人,但他却篡夺了黄金家族的权位,杀了成吉思汗的子孙。你说的那些所谓的忠诚和荣耀,全都是他们骗人的鬼话,我们也可以这么说,但却绝对不能相信。” “利益,只有紧紧拿在手中的利益才是最要紧的,其他都是一钱不值的东西。”大泰吉对这个长子无比的失望:“只有咱们在没有表明立场的时候,才最有价值,一旦表明了立场,价值就消失了……你这个蠢货,连兀尔良一半的聪明都没有,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长子巴拉捂着被鞭子抽出一条血痕的脸,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第389章 不怀好意 伴随着弓弦颤动之声,一支箭矢正中靶心。 “好射术,真是好射术。”使者大人用力的拍着巴掌,对巴拉的箭矢表示了由衷的赞赏:“骑在奔驰的骏马上,依旧十射十中,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优秀的射术了。” 使者大人摘下自己的那张蒙古短弓,双手捧着送到了巴拉的面前:“这张弓是帖木儿汗赏给我的……” 这张弓虽然不大,却镶金嵌玉装饰豪华,弓臂的抓握处用银丝反复缠绕,箭台和弓把处还镶嵌着宝石。微微一拽弓弦,立刻发出“嗡”的一声低鸣,反复奏响的琴弦般悠扬悦耳,余韵不绝久久方息。 “真是一张好弓。” 使者大人将这张短弓凌空抛了过来:“送给你了。” “这……”虽然已经伸手接住了这张短弓,巴拉的脸上全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这是伟大的帖木儿汗之物,我怎么好……” “只有这样的弓才能配得起你这个神射手。”使者大人哈哈大笑着说道:“帖木儿汗最喜欢你这样英勇而又年轻的战士。” “帖木儿汗曾经说过,苍天之下的所有蒙古人全都是他的兄弟。对于那些忠诚的战士,无论是最肥美的牧场还是最美丽的女人,从来都不吝惜赏赐。”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使者大人的眼睛渐渐眯缝了起来,愈发显得亲切和蔼:“巴拉呀,象你这样的勇士,若是能到帖木儿大汗的帐前效力的话,至少也是个千夫长。打几场胜仗下来,就算是万夫长也不算什么。” 使者大人遥指着面前广袤无垠的草原:“这天大地大,终究是英雄的天地。只要是阳光普照下的地方,都注定会成为咱们蒙古人的牧场,你如此少年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啊。” “当年的木华黎,博尔忽,哲别他们,正是追随了伟大的成吉思汗,才成为名动天下的英雄,建立了万古不朽的功业。”使者大人笑眯眯的看着年轻的巴拉:“我的小巴拉呀,以你的骑射之术,还有如此的勇武,必然可以直追历代名将,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赫赫威名。” 象巴拉这种年纪的人,最容易被那些辉煌的功业和荣耀的前途所打动,尤其是使者大人把他比作蒙古人历史的那些个传奇英雄,顿时就让他心驰神往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去冲杀一番…… “我也不愿意成为蜷缩在屋檐之下的家雀,我也想做翱翔天际的雄鹰,可是我爹……”提到自己的父亲,巴拉的忍不住的发了几句牢骚:“我的父亲总是想要我留在阿巴哈尔,留在他的身边,却不知我已经长大了,还把我当成是不懂事的孩子……” “那是大泰吉对你爱护。”使者大人呵呵的笑着:“父亲嘛,总是希望时时刻刻把儿女留在身边,这也是人之常情……” “真正的大丈夫就好像金子一样,无论到了哪里都会闪闪发亮。”使者大人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巴拉:“我相信,就算是在阿巴哈尔,你一样能做出惊天动地的英雄伟业……咦……” 使者大人用鼻子发出了一个表示惊奇的声音,就好像刚刚看到巴拉脸上的那道血瘀一样,用非常不解的语气问道:“你这脸上怎么伤了?是不是被什么人打的呀?” 还不等巴拉做出解释,使者大人就猛的一拍额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阿巴哈尔的小泰吉,也就只有大泰吉才敢拿鞭子抽你。不过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父子打儿子也是为了你好……” 巴拉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根本就没有体会出使者大人语气当中隐隐的挑拨之意,反而把他当成了一位可以倾诉的和善长辈:“我父亲的脾气使者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动辄就用鞭子抽我……” “被父亲抽几鞭子,也算不了什么。”使者大人依旧满脸笑容:“他打的你有多狠就爱的你有多深,你要理解大泰吉的良苦用心……” “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但是……”昨天晚上的那一鞭子,确实让巴拉感到非常的委屈:“我都已经这么大了,父亲大人还是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父亲大人总是夸兀尔良,却总是对我动辄打骂。”说起自己的弟弟,身为长子的巴拉的一肚子的无名火:“兀尔良骑马不如我,射箭也不如我,他甚至没有参与过真正的战争……我从十三岁开始就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征服了附近好几个部落,兀尔良为部落做过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使者大人是何等精明之人?巴拉短短的几句话,顿时就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阿巴哈尔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至少大泰吉的这两个儿子之间,就不怎么和睦,而且已经滋生了怨气。 只要有怨气,就有从内部瓦解的机会。 阿巴哈尔的这个大泰吉,虽然和这位使者大人确实有些私交,但大泰吉却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比淤泥里的泥鳅还要油滑。不论使者大人如何的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他都不肯表明态度,更不肯坚定的站在帖木儿汗的阵营当中,这让使者大人感到非常非常的无奈,却又不知应该从何处下手。 作为帖木儿汗的使者,鼓动阿巴哈尔部和明军开战就是他的使命,但却遭遇了和徐静昌、陈长生等人完全一样的问题。 大泰吉根本就不想把自己绑在任何一方的战车上,无论是煌煌大明还是巍巍蒙古,都不是他效忠的对象,他只想趁着双方战争的大背景,尽可能多的为阿巴哈尔部捞取利益。 这是一个没有立场的老家伙,而且非常非常的狡猾,在他没有把利益牢牢的攥在手心里之前,绝对不会投靠任何一方。 对于大泰吉来说,在大明和帖木儿汗之间左右摇摆,保持一个相对中立的态度,才能榨取到最大的利益。 在局势进一步明朗之前,他绝对不会表态。 虽然大明朝廷和帖木儿汗的使者都来到了阿巴哈尔,却拿这个“滑不留手”的大泰吉连一点点办法都没有:若是用强硬手段威胁,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反而会把他逼到相反的阵营当中,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若只是用利益诱惑,遇到这么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家伙,仅凭开出一大堆“空头支票”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至于说“动之以情”,虽然使者大人反反复复的强调“全天下的蒙古人是一家”的概念,但大泰吉却只是打哈哈儿,压根就不吃这一套。 也许,眼前的这个巴拉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使者大人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直接让巴拉去反对他的父亲,而是用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在“不经意间”谈起了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谈论家长里短的小事儿一般,说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咱们蒙古人从来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只是看重这骑射二字。我看兀尔良就远远不如你,你且再好好的等几年,等到大泰吉归入了长生天的怀抱之后,你就可以做阿巴哈尔的大泰吉了,到时候……” 父死子继,原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在使者大人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却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笑呵呵的说道:“到时候就是你说了算,你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了……” 自己成为大泰吉? 以前的时候,巴拉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父亲明显更钟爱兀尔良,而不是自己。 蒙古人只有就有“幼子守灶”传统,虽然这种传统并不是一定要遵循,但父亲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一点巴拉还是能感受到的。 若是父亲大人真的归入到了长生天的怀抱,继承大泰吉宝座的那个人也肯定不是自己,而是兀尔良! “让兀尔良成为下一任阿巴哈尔的主宰?大泰吉不会这么糊涂吧?”使者大人故意做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态,用略显夸张的语气说道:“那兀尔良处处都不如你,大泰吉怎么会选他呢?我相信大泰吉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下一任的大泰吉一定是你……” “你象猛虎一样威猛,只有在你的领导下,阿巴哈尔才能继续辉煌,那兀尔良会做什么?他能做什么?”使者大人很亲切的拍了拍巴拉的肩膀,就好像是在安慰他似的,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用为这种事情担心,因为大泰吉还没有糊涂呢,他的继承人一定是你,而不可能是那个兀尔良。” “但是……”巴拉很无奈的说道:“我越来越感觉到父亲已经选了兀尔良……” “哎……”使者大人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短叹:“虽然我认为你才是下一任大泰吉的最好人选,但这毕竟是你们阿巴哈尔的家务事,我这个人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若是阿巴哈尔部在帖木儿汗统辖之下的话,等大泰吉百年之后,帖木儿汗一定会给你一个大泰吉的正式封号……” 听了这句话,巴拉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第390章 凛冬将至 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小朝鲁的病情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虽然他的身体依旧十分的羸弱,但那高高隆起的肚皮却已经消褪下去很多,而且精神也不似以前那么萎靡不振,就好像是一匹小马驹,彰显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小泰吉的病情虽然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并且已大为好转,但治疗是一个很长的过程,还需要长时间的服用药物。”陈长生笑道:“好在尊贵的巫师医术精湛,他知道应该怎么用药。” 经过老巫师的翻译之后,乌拉图娅朝着陈长生微微点头致意,还拿出了一把银豆子,用来表示感谢之意。 “救治病患,乃是医者本分,别吉不用感谢什么。”陈长生站起身来说道:“时间不早了,别吉和小泰吉早点休息吧,我们也要回去了。” 和乌拉图娅道别之后,在老巫师的带领下,二人从乌拉图娅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确实已经很晚了,苍茫的夜空就好像是一匹展开的锦缎,那弯下弦月就好像冻结在天上一样,冷的让人心悸。 “尊贵的巫师,我们的来意您是清楚的,我们真心希望阿巴哈尔能够和我们合作,至少不要卷入战争当中……” 老巫师当然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他们这些人来到阿巴哈尔的目的,但却帮不上什么忙:“没有人愿意卷入战争,大家只想安安稳稳的牧马放羊。但我只是部落里的巫师,在这种事情上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我们想和大泰吉好好的谈谈,您能帮忙让我们和大泰吉见一面吗?” 虽然已经来到阿巴哈尔好几天了,但和大泰吉见面的机会却屈指可数。油滑的大泰吉始终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除了每日派人给大明使团送来饭食和日常所需之物以外,几乎从不露面,让陈长生等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谈起正事儿。 这让他们非常的着急。 帖木儿汗的使者早就已经来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陈长生等人早就知道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大泰吉一定正在和帖木儿汗的使者商谈同一件事,但陈长生却不知道他们谈的到底怎么样了,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原本还想通过老巫师打探到一点有用的消息,但却事与愿违,这个老巫师知道的并不比陈长生更多:“大泰吉确实是在和帖木儿汗的使者商谈大事,但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巫师而已……” 陈长生正要继续说点什么,猛然传来一声低吼,紧接着就有好几个手持弯刀的壮汉冲了过来。 明晃晃的弯刀在月色先闪耀着森森的寒光,面对这几个部落里的勇士,老巫师随口说了几句什么,那些手持利刃的阿巴哈尔壮汉立刻就让出了道路。 “怎么回事?” “没什么。”老巫师漫不经心的解释着:“他们是巴拉手下的卫兵,奉命来看管武库的。我对他们说你是给朝鲁看病的医者,他们就放行了。” 看管武库? 这好像不对吧? 刚才去往乌拉图娅的帐篷之时,并没有见到这些卫兵,这才刚刚过去不久,就突然增添了这么多卫兵……陈长生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但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自己的帐篷之前,和老巫师道别之后,陈长生立刻就一头钻进了帐篷里头。 “陈指挥,那个小孩子的病怎么样了?” 当王大有问起之时,陈长生根本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小声对他说道:“你赶紧去把赵将军和小公爷喊过来,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快……” 看到陈长生凝重的脸色,王大有就知道必然是有大事发生,二话不说就急急慌慌的去找赵深和徐静昌了。 时间不大,赵深和徐静昌二人几乎不分先后的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儿了?” 因为身份的缘故,而且语言不通,赵深和徐静昌所能够打探到的消息非常有限,当王大有急急慌慌的去喊他们之时,这二人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连衣冠都顾不得穿戴整齐,就急吼吼的跑了过来。 “巴拉已经派人控制了武库。” 徐静昌虽然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但他却一点都不傻,控制武库这种极度敏感的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还能不清楚吗? “阿巴哈尔人要对咱们下手了?”一想到这个,徐静昌的脸色就已经变白了,虽然强做镇定,却依旧难以掩饰内心当中的慌乱:“肯定是大泰吉个帖木儿的使者谈妥了,摆明了就是要对咱们下手啊,怎么办?怎么办?” 和惊慌失措的徐静昌相比,赵深则显得冷静而又从容,就好像这件事和他本人完全无关似的,做出了客观而又准确的论断:“应该不是要对咱们下手,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 如果大泰吉真的已经和帖木儿的使者谈妥了的话,就算他要干掉大明朝的使团,也根本用不着控制武库,直接下一道命令就可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陈指挥……”赵深的面色凝重如水,语气冷静没有丝毫情感起伏:“你是说巴特的人控制了武库?你确定吗?” “我很确定。” “看来这个巴特是准备做点什么了,也许不是针对你我,但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怎么办?怎么办?”徐静昌不停的搓着手,在陈长生面前走来走去,焦躁的情绪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小公爷先不要慌乱,”赵深的冷静和从容给了徐静昌很大的底气:“我觉得很有可能不是大泰吉要做点什么,而是那个巴特要抢先发动了。” “虽说这位大泰吉子嗣众多,但真正可以派上用场的也就只有兀尔良和巴特这两个儿子,按照咱们汉人的说法,只有他们两个才有机会继承大泰吉之位。这个巴特到底要做什么已经不用多说了……” “父子相争也好,兄弟反目也罢,都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但那个巴特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得到了帖木儿汗使者的支持,或许他们已经在私下里许诺过什么。” 很明显,这个巴特已经和帖木儿的人勾结在一起了,要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有所动作。 对于整个大明使团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小公爷,你马上去见一见这位大泰吉。”在这个人心浮动的关键时刻,赵深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缜密连陈长生都自愧不如:“一定要他知道巴拉的举动。” “都已经这么晚了,大泰吉未必肯见我呀……” “不要想那么多,快去……” 第391章 还有退路吗? 最多只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徐静昌就回来了。 “大泰吉的卫兵说,他根本就不在帐篷里。”徐静昌满脸都是沮丧的表情:“或许是他不想见我也说不定。” 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总之就是一句话:徐静昌根本就没有见到大泰吉。 第一步就没有迈出去。 “陈指挥,你马上去找那个老巫师,不用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了吧?” “我明白。” 陈长生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出了帐篷。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连一丝风都没有,漫天星辰高悬于苍穹之上,虽然依旧冷的厉害,却充满了静旎与安详。 当陈长生火急火燎的来到走进老巫师帐篷的时候,老巫师才刚刚躺下。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会在这个时候到来,并不清楚刚刚分别的陈长生为什么又来了。 “尊敬的巫师,有些很要紧的事情,我必须面见大泰吉……” “这恐怕很难。”老巫师解释道:“你们的事情应该由大泰吉做主,那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事情。” “大泰吉可能会有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 “巴拉在这个时候控制武库,您就没有觉察到一点什么吗?” 经过陈长生的一再解释,这个素来与世无争的老人终于明白了点什么,赶紧披上了厚重的羊皮袄,急匆匆的带着陈长生来到了那顶白色的大帐篷,但最终的结果却让人感到非常的失望:大泰吉真的不在这顶帐篷里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也许……”老巫师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说道:“也许乌拉图娅别吉知道大泰吉去了哪里。” “那还等什么?”都已经急的火烧眉毛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陈长生急吼吼的说道:“赶紧去找乌拉图娅别吉呀,千万不能耽搁呀。” 当二人再次走进乌拉图娅的帐篷之时,小朝鲁才刚刚睡下。 看到去而复返的老巫师和陈长生,母子二人全都露出惊奇的目光。 “大泰吉在哪儿?”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乌拉图娅完全就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经过老巫师的翻译之后,这个女人才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什么。 “大泰吉刚刚被帖木儿的使者请过去了,好像是说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 “大泰吉可能有危险……” 陈长生不停的说着,老巫师则不停的把他的话语翻译成当地语言。 听完了陈长生的陈述之后,乌拉图娅用诧异的目光看着陈长生,似乎是在确定着什么。 陈长生重重的点着头:“虽然我并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但种种迹象表明,巴特正在瞒着大泰吉有所动作,而且这对大泰吉和你们母子非常的不利。如果别吉还能有机会见到大泰吉的话,请一定把我的话告诉大泰吉。” 乌拉图娅犹豫了好半天,又看了看老巫师,二人焦急的讨论了几句什么,足足过了有一盏热茶的时间,才终于点了点头。 “别吉说她马上就去找大泰吉,一定会把您的话告诉大泰吉,让大泰吉有所准备。” “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一些了。” 就在陈长生匆匆奔走之时,巴拉也在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 “使者大人,真的要这么做吗?” 在这个关键时刻,巴拉所表现出来的迟疑和犹豫,让使者大人非常的失望,再次感受到这个貌似威武的家伙并不是一个能够成就大事的人。 事情已经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了,却依旧畏首畏尾,这是要坏大事的呀。 “巴拉,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应该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大胆的做下去。既然大泰吉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咱们就帮他一把。” “但是……”巴拉这个善于骑射的家伙虽然作战勇武,但却不是那种当机立断的人物,虽然早就已经谈好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啊,多年的积威之下,他感到十分的害怕。 他甚至还在发抖,连讲话的语气都带着明显的颤音:“没有父亲的允许,私自调动人马,这种事情瞒不过父亲,只怕不用等到天亮他就会知道,到时候肯定会把我活活打死……” “放心好了。”和紧张的已经通身颤抖的巴拉相比,使者大人则表现出了让人叹服的冷静,他从容不迫面带笑容的对巴哈说道:“等到天亮的时候,我们早就已经把局势牢牢的控制住了。” 大泰吉的油滑和摇摆,让使者大人非常的恼火,他很清楚的知道和大泰吉根本就不可能谈出什么结果,所以干脆就转换了谈判的目标:绕过大泰吉,直接和他的长子巴拉谈判。 以承认巴拉的地位为诱饵,诱惑巴哈发动一次夺权行动,对于一个仅仅只有几千户的部落而言,并没有多大的难度。 这事的关键之处就在于,巴拉始终对自己的父亲存有很大的怨气,而这种怨气恰巧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你已经控制了武库和马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使者大人笑呵呵的看着巴拉,就好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赌徒看着一个战战兢兢不敢下注的新手:“拿出你的勇气来,长生天只会眷顾真正的勇士,别那么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可怎么成事?” “你……使者大人,你不会伤害父亲吧?” “当然不会。”使者大人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了:“你的父亲是我的老朋友,我们曾经一起骑马射箭,还一起吃肉喝酒,我怎么会伤害他呢?” “我只是帮助你,先把大泰吉控制一下,让你掌控阿巴哈尔的局面,然后你立刻和明军开战……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算大泰吉会很生气,但也仅仅只是生气罢了,他只能接受事实。” “或许,大泰吉还会因为这事对你更加欣赏呢。”使者大人笑的更加和蔼了:“想当年,他是怎么当上大泰吉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想当年的大泰吉,就是干掉了自己的兄弟囚禁了自己的父亲,才成为了阿巴哈尔的主宰者。 现如今,巴拉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复刻大泰吉的经历,是历史的又一次重演,仅此而已。 “可是……” 巴拉的犹豫已经让使者大人很没有耐心了,他盯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用压抑的能让人窒息的口吻说道:“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现在的局面,你还有退路吗?” 第392章 觉察 “已经把消息告诉那个女人了?” 当赵深问起之时,陈长生重重的点了点头:“乌拉图娅已经答应把消息告诉大泰吉了,应该还来得及。” 赵深可没有陈长生这么乐观,他的思虑更为深远:“无论是不是还来得及,都已经到了揭盅儿翻牌的关键时刻,事关咱们成败生死,咱们这些人的性命绝对不能托于他人之手。” “来人。” “赵将军有什么吩咐?” 此时此刻的赵深,脸上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就好像是对弈的国手正在凝视着棋盘,早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后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上带几个兄弟骑乘快马,告诉孙指挥阿巴哈尔将有天翻地覆的剧变,让他们做好准备。” “是。” “等等……”就在那个孔武剽悍的手下要下去的时候,赵深又把他喊了回来,但却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陈长生:“陈指挥,到了这个时候,该把你的那两只鹰隼派上用场了吧?” 自从接到出使阿巴哈尔的旨意那一刻开始,陈长生就知道此行很有可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危险,所以就带上了黑彝人送给他的那两只鹰隼。 赵深是何等精明之人,早就看出那两只个头很小的鹰隼绝不可能是什么画眉、百灵之类的赏玩鸟雀,而是专门用来通讯的工具。 飞鸽传书,是这个时代最快捷最有效的通讯方式。 “好,带上我的那两只鹰隼,有什么消息就把它们放出来,我们就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外面的情形。” “是。” “召集咱们的所有人手,不管我的亲兵还是小公爷的随从,当然也包括你们安北卫的那些好手。”此时此刻的赵深,已经完全取代了徐静昌这个官方的“招抚使”,不停的发布着命令,就好像他才是真正的最高指挥一样:“让所有的兄弟全都做好准备,时刻待命。” “是。” “好嘞。” 就在赵深、陈长生等人紧锣密鼓的做着准备,准备迎接天翻地覆的剧变之时,阿巴哈尔大泰吉正在畅快的享用着美酒和烤肉: “我的好兄弟,你的酒量可比前些年大多了。”虽然大泰吉并没有喝多少,却故意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我是真的不行了,再也不能多喝了。兀尔良,你替我喝了这一碗。” “是,父亲。” 次子兀尔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朝着使者大人亮了亮碗底。 “兀尔良真的海量,再喝一碗……” “尊贵的使者大人,您让我和父亲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喝酒吧?” “当然是为了喝酒叙旧,但也不仅仅只是如此。”使者大人慢慢的放下了酒碗,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其实就算不用我说,大泰吉应该也是心中有数的。我只是想问一问,大泰吉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要和明人的军队开战?” “明人的军队就在五马岭那边,时刻威胁着我们阿巴哈尔的安全,我绝对不能允许他们的存在,每一个蒙古人都不会允许。”虽然大泰吉说的慷慨激昂咬牙切齿,就好像他真的和明军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并且表示一定会和明军开战,但说起开战的种种细节,就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我恨不得杀光所有明人的军队,但我们阿巴哈尔的这点实力你是知道的,今年已经接连闹了两次白灾,部落的牛羊死伤大半,不仅勇士们吃不饱饭,连部落里的战马都受损严重……” “我总不能勇士们饿着肚子,拿着生锈的刀枪和弓箭去和明人打仗吧?”大泰吉的态度没有任何转变,依旧是在诉苦,依旧是在不停的索要好处:“如果伟大而又尊贵的帖木儿大汗能够支援我几千人马,或者给我一批武器、甲胄……” “帖木儿大汗可能没有那么多武器给你。” “粮食也可以。”这个时候的大泰吉,根本就不象是个雄才大略的部落主宰,反而更像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商小贩:“只要帖木儿大汗能给我们阿巴哈尔一些粮食,我保证立刻就会冲进明人的军营,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使者大人不是答应过要给我们阿巴哈尔一批粮食吗?粮食在哪?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大泰吉这幅唯利是图的嘴脸,已经让使者大人感到十分厌烦,愈发的感觉把这个有奶就是娘的家伙拿下是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大泰吉,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想我们应该好好的谈谈了……” 使者大人慢慢的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大泰吉,就在他准备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一阵阵的争吵之声。 “怎么回事?是谁在外面吵闹?” 还不等外面的士兵进来禀报,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人已经走了进来。 是乌拉图娅别吉。 乌拉图娅完全就是一副气恼的表情,大踏步的走到了大泰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大泰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毛,看了看面前的使者大人,然后就不动声色的呵呵一笑,指着闯进来的乌拉图娅说道:“小朝鲁的病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偶尔发作也不算什么大事,你竟然当着使者大人的面硬闯进来,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乌拉图娅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大泰吉却朝着她微微摇头,就好像他真的不在意似的对身边的次子兀尔良说道:“既然小朝鲁病的这么重,你替我去看看吧。” 小朝鲁一直都病恹恹的,这么多年以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现如今大泰吉却专门说起这个事情,这让兀尔良非常的不解。 当兀尔良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父亲的事情,大泰吉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力的摆着手:“让你去看你就去看,难道你一定都不关心自己的兄弟吗?” “是,父亲大人。” 就在兀尔良准备跟着乌拉图娅出去的时候,使者大人却拦住了他:“事情都还没有谈出一个结果来呢,现在就走好像不合适吧?” “这样的大事小孩子们知道做的了主吗?”大泰吉用力的推了兀尔良一把:“赶紧去看看你的好兄弟,快去。我一定会好好的和使者大人谈一谈……” “我的朋友。”大泰吉的脸上依旧堆满了微笑,似有意似无意:“这种大事,兀尔良根本就做不了主,还是让我和你好好的商量商量吧。” 使者大人明显犹豫了一下。 趁着他这片刻的迟疑,乌拉图娅和兀尔良已经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第393章 纷乱之夜 已经是后半夜了,四下里寂然无声,天上的那一弯月亮,就好像是缺了一角的太阳,虽然明亮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反而更加冷的厉害。 苍穹之上的漫天星辰眨着眼睛,整个部落似乎已经完全陷入到深沉的睡眠当中,安静的让人心碎,而这种宁静当中似乎又隐藏着某种可怕的气息。 隐隐的,部落的西北角上腾起了一团细微的火光,火光是在漆黑夜晚亮起的一盏蜡烛。紧接着火光是变得明亮起来,然后又亮起了更多的火光。 当熟睡中的人们纷纷惊醒,正准备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凄厉的惨叫声顿时传来…… “打起来了,肯定是打起来了。”小公爷徐静昌小声的嘟囔着:“怎么办?咱们应该怎么办?” 赵深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遥望着西北方向上越来越明亮的夜空,猛然大喝一声:“所有人,集结待命。” 种种迹象表明,阿巴哈尔的内乱已经开始了,按照徐静昌的想法,这个时候就应该静观其变,等待局势进一步明朗,然后再根据局势做出判断,至少要等到有准确的消息传来以后再说。 但赵深显然已经等不下去了,默默的等待着局势的发展,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主动出击才是。 赵深一把扯掉身上的厚重袍服,露出穿在里边的铠甲,根本就不理会徐静昌的意见,直接翻身上马,喊了一声“随我来”,就带着他手下的几十个亲兵朝着起火的方向冲了出去。 身为“副使”的赵深,竟然把徐静昌扔在这里,不管不顾的走了,这让徐静昌非常非常的不满意:“局势不明,敌情不明,赵深这小子竟然连我都不管就走了,这小子真是……真是……” “赵将军做的对。”陈长生很清楚的赵深必须这么做,“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局势明朗,无意就是在浪费时机,必须主动出击,无论能不能让局势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至少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咱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这个道理我不是不知道。”徐静昌摊开双手,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但是……好歹我也是正经八百的招抚使呀,他连我的意思都不问就自行其是……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陈长生已经无暇理会徐静昌的絮絮叨叨,赶紧把自己手下的那些喊了过来:“兄弟们,我估摸着今天晚上的事不会那么容易过去,大家都聚集过来,还有小公爷带来的那些人,千万不能走散……” 此时此刻,西北方向的大火已经烧的熊熊烈烈,升腾起来的火光仿佛烧天一般,硬生生的照亮了半边夜空。 雄壮的呐喊声,凄厉的惨叫声中,数不清的阿巴哈尔人仓皇奔走,一顶又一顶的帐篷被点燃了,宁静的夜色早已经被撕的纷纷碎碎。 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光景,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大群手持刀枪的阿巴哈尔士兵纷纷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看到这么多全副武装的阿巴哈尔士兵,徐静昌顿时勃然色变,正准备强做镇定的说点什么的时候,赵深已经纵马飞奔过来,他二话不说,就从马背上抱下一个人来。 是兀尔良。 竟然是大泰吉的次子兀尔良。 “他伤的很重,陈指挥赶紧给他裹伤。” 兀尔良确实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身上有好几道刀伤,厚实的皮袍子几乎已经被鲜血浸染,好在都是些皮外伤,一时半会儿也不大要紧,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急匆匆的扒下他身上的衣裳,匆匆忙忙的做着简单的止血处理。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拉勾结帖木儿汗的使者,发动了叛乱……” “大泰吉呢?” “大泰吉还在使者是帐篷里。”赵深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刚才我和兀尔良他们冲了几次,都没有冲过去,反而被杀了回来。” “赶紧集合人马,一定要把大泰吉救回来呀。” “已经没那个必要了。”此时此刻的赵深,冷静的让人心惊胆寒:“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大泰吉肯定已经被控制住了,不要再想他了,赶紧想办法安定局面吧。” 这种情形之下,几乎可以肯定大泰吉已经失去了自由,这是一个很正常而且很合理的分析,但赵深能够毫不在意大泰吉的死活,做出如此冷静甚至是冷酷的判断,确实让人心惊。 话音刚落,外面已经响起了雄壮的呐喊之声。 “是巴拉。”刚刚裹伤的兀尔良甚至来不及穿上厚重的皮袍子,就急吼吼的跳上了马背:“他的人杀过来了。” “带上兀尔良,赶紧走,趁着局面混乱先冲出去。” 当赵深举着把柄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蒙古式弯刀准备护卫着徐静昌和兀尔良撤退之时,兀尔良却猛然纵马前冲,高声呐喊着什么。 他手下的那些人似乎被兀尔良的勇武剽悍所鼓舞,纷纷调转马头,跟在他的身后冲了过去。 “敌众我寡,不可力敌……” 虽然赵深吼的声嘶力竭,兀尔良却充耳不闻,依旧带着自己的人马往前冲。 赵深实在没奈何,只能带着自己的手下和兀尔良一起冲了过去。 黑夜当中,根本就看不到远方的情形,只是听到一阵阵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粗野的喝骂之声。 惨叫声响的此起彼伏。 在这个纷乱如麻的时刻,徐静昌公子哥的本性展露无遗,他就好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搓着手在陈长生面前走来走去,焦躁之情溢于言表:“赵深已经说要撤了,这个不知死的兀尔良还往上冲,真是个莽夫,莽夫呀……” “跟着咱们先撤过五马岭,和孙指挥他们汇合,到时候带领千军万马杀过来,比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死拼呢?” “要是能拼的过自然是最好,万一要是拼不过,咱们这些人可就全他娘的完蛋了呀,莽夫,莽夫呀……” 眼下的情形,和徐静昌等人一起紧急撤离,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仅仅只是徐静昌个人的想法罢了。 站在兀尔良的角度却未必如此。 他不可能弃了整个阿巴哈尔于不顾,也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父亲的安危,无论如何他都要冒死拼杀,无论能不能挽回局面,都一定要把先自己的父亲救回来再说。 虽然陈长生可以理解兀尔良的行为,但却很不看好。 事情是明摆着的,巴哈和帖木儿汗的使者早有勾结,处心积虑的要发动这场叛乱,并且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毫无准备之下和对手硬拼,虽然其情可悯,但最终的结果可能会非常的不乐观。 事实果然和陈长生的想象没有什么区别,仅仅只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刚刚冲出去的那一大群骑兵就被杀了回来。 从回来的这些人数来看,应该是损失惨重。 赵深的身上全都是斑斑驳驳的血迹,手中的那柄蒙古式弯刀已经换成了一柄光秃秃的长矛,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浴血拼杀。 最要命的是,兀尔良已经身受重伤了。 虽然他还骑在马上,手中的武器却早已不知丢在了什么地方,只是拼命的用双手抱住了马脖子,勉勉强强不让自己从战马掉落下来而已。 “我受伤了。”兀尔良的脸色苍白的可怕,脸上的冷汗已经打湿了额前了头发,似乎还想硬撑却已经撑不住了,摇摇晃晃的从马上栽了下来。 陈长生赶紧搀住了他。 当陈长生看到插在兀尔良后腰上的那支羽箭之时,心立刻就凉了。 这一箭虽然不深,却射中了他后腰的右手边,那是肝脏的位置。 这是致命的伤害,已经没有急救的必要了。 “小泰吉,你的伤我已无力回天,”陈长生用力的按压住他后腰上的伤口,尽可能的减少血液的流失速度:“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话,就快点说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兀尔良稍微愣了一下,顿时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但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悲哀或者是伤痛,而是挣扎着撑起了上半身,对自己的那些手下喊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对陈长生说道:“明人的使者,我手下的勇士们就拜托给你们了,阿巴哈尔就拜托给你们了,愿长生天保佑你们……” 最后的那个“们”的余韵还在耳边回响,兀尔良却已经没有了生息。 兀尔良死了。 死在陈长生的怀抱当中。 连兀尔良都已经死了,临时之前将手下的残兵败将交到陈长生的手中,分明就是希望陈长生等人能够带着他们冲出去,投靠驻扎在五马岭那边的孙成岩,然后找机会杀回来。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毫不迟疑的立刻撤退,不顾一切的撤往五马岭以南,才是唯一可以保全性命的手段。 徐静昌已经急急呼呼的上了马…… 在这个最应该撤退的时候,赵深却发布了一个相反的命令。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柄还在滴着鲜血的长矛厉声高呼:“所有人,听我指挥,无论如何都要再杀一阵,一定要挡住巴拉的进攻。” 这个命令让徐静昌目瞪口呆:到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对呀,还杀个屁呀。 根本就打不过的。 这个赵深是不是疯了? 能不能打的过,赵深显然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但他还是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当赵深的战马从陈长生身边一冲而过的时候,对着陈长生喊了一句:“去找那个孩子,快……” 第394章 断后 在阿巴哈尔的内乱刚起之时,尽快撤离保全自身,确实是最正确的选择。在大泰吉已经被对手控制,巴哈挑起内乱并且兀尔良已经死去的情况之下,那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孩子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不论如何,小朝鲁都是大泰吉的儿子,按照中原的说法,就是阿巴哈尔的正统嫡传之人。 在所有人都急于撤离这片纷乱之地的时候,赵深想的并不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而是一定要把那个孩子控制在手中。 只有这样,才有翻盘的机会。 这个赵深,心思之缜密谋划之大胆,绝对比陈长生要强,而且要强的多。 他之所以在明明知道不可能硬拼的情况下,依旧不顾一切的再次和对手硬碰硬,就是为了给陈长生争取一点时间,就让他尽快把那个孩子带过来。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根本就来不及多想些什么,陈长生毫不犹豫的带上了安北卫的那些人,朝着乌拉图娅的帐篷跑了过去。 此时此刻的乌拉图娅,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内乱给吓傻了。 这个女人虽然贵为别吉,却仅仅只大泰吉数量众多的女人当中的一个而已,她并不特殊,也没有什么权势,更不可能调动军队保全自身。 在这个纷乱的时刻,除了跪下来祈求长生天的保佑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当帐篷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之时,乌拉图娅那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庞顿时就变得更加苍白,她还以为是巴拉的人杀过来了。 女子柔弱为母则刚。 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这个女人顺势抄起了一把切肉的小刀,紧紧的攥在手中,同时好像一只护雏的老母鸡那样,把儿子挡在自己的身后。 在让人心惊肉跳的急促脚步声中,进来的并不是巴拉,而是陈长生。 见到陈长生的瞬间,乌拉图娅就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甚至有种一切都不那么真实的虚幻感受,她急切的询问着外面的情形。 奈何陈长生根本就听不懂当地的语言,偏偏这个女人又不会说汉话,他只能连说带比划的解释着:“兀尔良,兀尔良……” 提到兀尔良的名字之后,陈长生又横掌为刀,在自己的脖子里虚虚一化,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几个动作浅显易懂,乌拉图娅立刻就明白过来:兀尔良已经死了。 陈长生又指着躲藏在她身后的那个孩子:“朝鲁,长生,走……” 带上你的儿子,跟我走。 乌拉图娅显然已经明白了陈长生的意思,但她却还在犹豫。 她可以理解陈长生的善意,但陈长生终究是个明人,跟着他走就一定安全吗? 就在乌拉图娅还在犹豫之时,躲藏在她身后的小朝鲁已经主动站了出来,一手牵着陈长生的手,一手拉着乌拉图娅,用略显稚嫩的童声说了几句什么。 儿子的话似乎终于让乌拉图娅做出了决定,她随手扯过一条厚实的毡毯披在儿子的身上,跟着陈长生等人出了帐篷。 巴拉的手下已经杀了过来,正在疯狂劈砍那些试图抵抗的部民,惨叫和狞笑仿佛从地狱传来的声响,可怕极了。 陈长生试图把小朝鲁放在自己的马上,但乌拉图娅却很执拗的和小朝鲁上了同一匹马。 很显然,这个女人还不想把自己的儿子完全交给陈长生这个外人,必须要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兄弟们,给我冲。” “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局面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顾一切的往前冲也就是了。 奇怪的是,巴拉的那些手下明明已经看到了乌拉图娅和小朝鲁的身影,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志在必得的意思,仅仅只是稍微追赶了一阵,远远的看到赵深带着人马冲过来接应的时候,就主动放弃了追赶。 这个时候的赵深,明显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身上全都是淋漓的鲜血,系着肩甲的皮带子都被挑开了,半身甲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好像随时都要掉落下来的样子。 小朝鲁已经被掌控在手中,赵深毫不犹豫的挺起了长矛,在雀跃的火光照耀之下,仿佛一尊战神的雕像,用长矛指着正南方向:“快走,我断后——” 要说拼杀冲锋的战斗力,赵深胜过陈长生十倍都不止,在这种情况下也就不必再客套了。 陈长生和徐静昌纵马狂奔,在他们的身后,乌拉图娅和小朝鲁一马双跨紧随其后。 安北所的那些人,还有徐静昌的随从,则紧紧的护卫在他们周围。 在队伍的最后,是赵深和他手下的那些精兵战兵,或是手持弯刀,或者是张弓搭箭,保持战斗队形为大家断后。 赵深的战斗素养真不是盖的,尤其是在这种纷乱局势下所展现出来的冷静,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在陈长生的理解当中,赵深只是为大家断后而已,他根本就看不出来赵深和他手下的那些精兵,已经摆出了一个经典的“云垂骑兵阵”,保持着一个相对宽大的尾部,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所有人的安全。 战马跑的飞快,耳边的风声呼呼直响,眼前的景物飞速后退。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众人就已经轻而易举的从阿巴哈尔部的营地冲了出来。 众人继续纵马狂奔,沿着一条封冻的冰河一路往南。 虽然营地四周全都是一望无际的苍茫雪原,看似空旷无遮可以肆意奔驰,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道路不熟的缘故,再加上厚达膝盖的积雪,马蹄子陷进去之后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前进的速度很快就降低下来。 阿巴哈尔部的营地已经被甩到了身后,所有的细节全都化为黑夜当中的一团火光。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身后肯定会有大量的追兵,但是这样的环境当中,追兵的速度也不可能会很快,所以众人并不是很着急。 为了节省战马的体力,赵深等人主动下了马,牵着缰绳踩着厚厚的积雪在黑夜当中艰难前进。 人和战马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干巴巴的夜风微微的鼓荡着,在天地之间漫卷起一蓬白色的雾。地面上的积雪早已经冰晶化了,竟然呈现出一种亮银般的金属光泽。 当众人刚刚越过一道十分低矮的土岭之时,忽然远远的看到了一条隐隐的黑线横亘在天地之间。 在地上的雪光和天上的月光交相辉映之下,这条黑线是那么的突兀且又明显。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条遥远的黑线似乎拥有生命一般,竟然在缓缓的移动着。 “那是什么鬼东西?” 当徐静昌用惊讶的目光遥望着远方的那条黑线之时,赵深早已经勃然色变,马上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矛高声呐喊起来:“上马,结阵——” 直到这个时候,陈长生才终于反向过来:远方的那条黑线,就是巴拉事先部署在这里的骑兵。 怪不得在阿巴哈尔营地的时候并没有遭遇到强有力的阻拦,原来巴拉早已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部署了拦截的骑兵。 不管是赵深手下的那些精兵,还是兀尔良交付到他手中的那些残兵,显然全都拥有非常丰富的战斗力经验。在没有任何命令的情况下,他们就主动朝着拿到低矮的土岭聚集起来,全都聚集在最高处,准备利用天然的坡度发起最强有力的冲锋。 赵深骑着马,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凝视着远方的那条黑线。 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上,虽然看不到任何细节,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条黑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拉伸,慢慢靠近。 “全都是骑兵。”完全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赵深就已经对根本看不清楚的对手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并且粗略的估算出了敌人的数量:“至少六百骑兵……” 六百个全副武装的骑兵,这个数量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皎洁的月光之下,远方的骑兵还在慢慢靠近,虽然距离还是很遥远,但那种足以让人窒息的压迫和肃杀之气早已扑面而来。 徐静昌的声音都已经抖了:“赵……赵将军,能冲过去吗?” 赵深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个态度让徐静昌的心顿时绷紧。 骑兵对冲,考验的就是决绝的勇气和必死的决心,从来就没有全身而退的说法。无论能不能冲过去,必然损失惨重,这是敌我双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而且,负责拦截的骑兵数量众多以逸待劳,局势非常非常的不利。 要是在战场上遇到这样的情形,赵深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率先发起冲杀,不顾一切的和对手强攻。 但这终究不是在战场上,还带着太多没有战斗力的人员。 乌拉图娅显然已经看懂了眼前的局势,她焦急的指着右侧,和她乘坐同一匹战马的小朝鲁也在不停的朝着右边指了又指,分明就是想说点什么。 只可惜,无论是赵深还是陈长生,都听不懂这一对母子的语言。 “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 兀尔良的一个手下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别吉说,往这边走,穿过大漠去往多尔哈部。” “多尔哈部?” “那是别吉的娘家。” 原来乌拉图娅的娘家就在右侧的大漠方向。 虽然这未必就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在眼前这种情形之下,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陈指挥,你带着小公爷和他们母子去吧。”赵深根本连看都没有看陈长生一眼,只是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那条“黑线”:“我给你们断后。” 第395章 父子 太阳升起来了。 刚刚升起的朝阳照耀着厚厚的积雪,还有泼洒在积雪上的斑斑血迹,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很多帐篷都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变成一片又一片的焦黑,就好像洁白的纸上烧穿的细小孔洞。 对于绝大多数阿巴哈尔人来说,昨夜的血与火就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有些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巴拉说是明人的使者意图袭击大泰吉,但有些人却偷偷摸摸的说出了一些不同的看法,各种真伪难辨的谣言象长了翅膀一样的部落里流传,搞的人心浮动惶惶不安…… 巴拉已经顾不得理会这些,他刚刚从战马上跳下来,就急匆匆的钻进了使者大人的帐篷。 “英勇的草原之虎。”在当地的语言当中,巴拉就是猛虎的意思,使者大人主动迎了上来,拉着巴拉的手脸上全都是亲切的笑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已经把明人的使团全都杀了的干干净净了吧?” “差不多已经杀光了。” 听了这句话,使者大人顿时就皱紧了眉头:“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当我带着人马追上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拦截住了,虽然杀了他们很多人,还是有一小部分遁逃到了大漠当中……” “前面有人拦截,你在后面带着人马追赶,竟然还没有杀光他们?”使者大人似乎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脸上依旧挂着亲切的笑容:“不过不要紧,有几条漏网之鱼算不了什么。” 在围追堵截的情况下,竟然没有还是没有杀光整个明朝使团,虽然这确实让使者大人有些不满,但也仅仅只是不满而已。 阿巴哈尔部已经对明人使团下手了,已经没有了后退的余地,只能牢牢的绑定在帖木儿汗的战车上向明军开战了。 这就是使者大人想要的结果,至于其他的那些事情……他一点都不关心。 “事情已经办成了,虽然父亲大人一定会非常恼火,但他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阿拉看了看空荡荡的帐篷:“父亲大人在哪儿?放了他吧,虽然他肯定会用鞭子抽我,但这是应该接受的惩罚……” “不,不,老泰吉不会给你任何的惩罚。”使者大人嘿嘿的笑着微微摆了摆手,他的手下马上就把大泰吉抬了出来。 那个精明而又油滑的大泰吉早已经凉透了,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显然早已经死去多时了。 大泰吉死了? 巴拉先是呆了一下,愣愣怔怔的表情瞬间转为愤怒,他那黝黑的脸庞立刻就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根。他一把揪住是使者大人的衣领,就好像是一头暴怒的猛兽,用凶猛的咆哮宣泄着不可遏制的怒火:“父亲大人怎么会死?你明明答应过我绝对不会伤害父亲……你这个骗子,我要杀了你……” 巴拉猛然狠狠的推了使者大人一个踉跄,然后顺势抽出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使者大人的那些个手下纷纷抽出了刀子,帐篷里顿时剑拔弩张。 面对已经架在颈项之间的那把寒光闪闪的利刃,使者大人一点都不慌乱,他依旧面带微笑就好像是慈祥的长者在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巴拉,你这是做什么?威胁我吗?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嘛?我这是在帮 你呀。” “你胡说,你胡说……”巴拉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使者大人,手上稍一用力,刀刃就已经划破了使者大人脖颈的肌肤,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下来:“咱们说好了的,绝对不会伤害父亲大人,绝对不会伤害……” “别傻了。”使者大人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曾经挂着亲切和善表情的脸庞开始扭曲起来,变得狰狞而又凶狠,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但说出来的每一个都好像砸进深潭的大石头:“如果大泰吉不死,死的就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巴拉和帖木儿汗的使者相互勾结,不仅违背了大泰吉的意志,还杀死在自己的兄弟,这可不是什么小小的错误,而不是绝对不可饶恕的罪行。 如果大泰吉还活着的话,绝对不是抽他几鞭子那么简单,而是一定会拔出刀来砍了他。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使者大人慢慢的伸出手来,轻而易举的拨开了架在脖子上的利刃,脸上的凶狠表情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恢复到了亲切和蔼的长辈神态:“我知道你不忍心让大泰吉去死,毕竟他是你的父亲嘛。所以我就替你下手了……” 巴拉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脸色变得越来苍白,猛然丢到了手中的刀子,跪倒在大泰吉的尸体旁边嚎啕大哭:“父亲大人,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呜呜……” 看着鼻涕眼泪横流的巴拉,使者大人的表情愈发的亲切了,就好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子似的,轻轻的拍了拍巴拉的肩膀:“出于对大泰吉的尊重,我没有让他见血,只是用一根绳子结束了他的生命,整个过程都很快,大泰吉应该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就归入到了长生天的怀抱……”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巴拉痛苦的用力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到了浓密的络腮胡子上:“你这个骗子,是你骗了我,当初我就不应该相信你的,我后悔,我真的很后悔……”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虽然被巴拉口口声声的骂做是骗子,但使者大人却连一点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事情已经做下了,就得勇敢面对,只有小孩子才会后悔。”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有男子汉的担当。”使者大人的语气中充满了蛊惑和煽动的意思:“大泰吉已经归天了,兀尔良也死了,再也没有人和你争夺大泰吉的宝座了,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大泰吉,你就是阿巴哈尔的主宰。” “只要你能让阿巴哈尔发展壮大,只要你能做出一副轰轰烈烈的英雄伟业,想必天上的大泰吉也是会很高兴的……”使者大人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不要象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象个真正的英雄那样站起来,做英雄该做的事情去吧。” “可是……父亲大人的死……我怎么解释?” “大泰吉是被兀尔良杀死的。”使者大人面带微笑的说道:“禽兽不如的兀尔良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你为了给大泰吉复仇,不得不出手干掉了兀尔良,这不就是一个很合理的说法吗?反正兀尔良已经死了,把所有的罪行全都推到他的身上,而你则是阿巴哈尔的英雄,是新的大泰吉。” 象父亲那样成为阿巴哈尔的主宰者,这曾是巴拉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的他梦想终于化为现实,但却是用这只能方式…… “马上集合人马,向明人的军队开战。”使者大人就好像是戴上了一个微笑的面具,虽然他的笑容很假,但却始终在笑:“我马上派人去给伟大的帖木儿大汗报信,让大汗正式册封你成为阿巴哈尔的大泰吉,连你的父亲都没有得到过正式的册封,你却做到了。” “用不了多久,大汗就会派遣铺天盖地的骑兵过来,帮着你战胜明人的军队,到时候你就是阿巴哈尔最伟大的英雄。” 站在阿巴哈尔的立场来看,大泰吉在明军和帖木儿的夹缝中周旋,始终为了部落的利益考虑本无可厚非,而且这种墙头草的态度确实在曾经过去的几十年当中,让阿巴哈尔占了很大的便宜,从未在事实上卷入战争,所以阿巴哈尔才能从一个小小的部落发展到今日的规模,在连续征服了几个小部落之后成为这一带的“盟主”。 但是现在,随着大泰吉的身死,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巴拉显然没有父亲那种在在钢丝上行走的高超技巧和圆滑手腕,大泰吉辛苦经营几十年的局面彻底毁于一旦! 到了这个地步,阿巴哈尔必须向明军开战了,而且一旦开启战端,必然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到时候不是明军被消灭干净,就是阿巴哈尔灰飞烟灭,至于说帖木儿大汗的援兵会不会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得先安葬了父亲大人。” “当然,当然。”使者大人说道:“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痛失父亲的沉痛心情,但这不能怪你,全都是那禽兽不如的兀尔良犯下的罪行,而你杀死了兀尔良则是替父报仇的英雄壮举……” 巴拉的心很乱,非常非常的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只能象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样,任凭使者大人操纵和摆布…… 在举办了隆重的葬礼之后,按照部落里的风俗,把大泰吉那早已经冻的硬邦邦的尸体架在柴堆之上。脸上涂着厚厚油彩的老巫师吟唱着古老而又苍凉的“丧调”,祈求大泰吉的灵魂可以升入天堂。 虽然部落里的很多人都感觉大泰吉死的不明不白,但谁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巫师点了熊熊大火,将大泰吉的尸体举火焚化…… 也不知是不是大泰吉的魂灵儿起到了某种作用,当天傍晚前后天色就阴沉起来,到了入夜以后竟然下了鹅毛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深深的掩埋,无论是忠诚还是背叛,不管是荣耀还是屈辱,全都掩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 第396章 风雪英雄 “这他娘的天气真是见了鬼……”呼啸的寒风让徐静昌没有来得及说完的后半句话又灌回了嗓子眼儿,呼啸的寒风疯狂席卷,就好像是翻腾的海浪一样铺天盖地。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凄厉的风声竟然带起了尖锐的啸声,搅的人惶恐不安。 变化不定的寒风把大雪卷入空中,打在人的身上脸上,一阵阵的刺痛,叫人透不过气也说不出话。 在陈长生的感觉当中,漫天飞舞的根本就不是雪花,而是被狂风碾成碎沫的雪粉,明明是从天而降却更像是接地而起。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雪之夜,硬生生的搅动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搞的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视野范围之内,全都是白茫茫的颜色,不仅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还糊住了视线看不清方向。原本就很厚的积雪又被厚厚的盖了一层,让每一次迈步前行都变得异常艰难。 “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对于这个问题,连乌拉图娅这个本地人都说不清楚,她只能通过身边那几个略微懂几句汉话的阿巴哈尔人给陈长生传达了一个讯息:附近应该有一座很大的桌形山,见到这座山以后就往正北方向走,再走一天就可以到达多尔哈部落。 桌形山? 在这样的天气当中,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楚,哪来的什么桌形山? 而且乌拉图娅的说法十分笼统,她说再走一天……在风雪中走一天和正常情况下走一天绝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是茫茫大漠呀,要是走错了方向,后果不堪设想。 “停……停步,所有人全都停下。” 虽然陈长生已经在扯着喉咙高声呐喊了,但他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呼啸的寒风当中,过了好半天艰难跋涉的人们才终于停住了脚步。 “不能再这么走下了,赶紧想办法避一避风雪,顺便等候赵将军他们赶上来。” 在这种地方搭帐篷……别开玩笑了。 好在那些阿巴哈尔人还算是有些经验,他们并没有急于在狂风暴雪中搭起帐篷,而是就地挖掘,在厚厚的积雪当中挖出一个个两尺多深的雪坑,然后又用踩实的雪块子筑起一道非常低矮的雪墙。 “工”字型的雪墙虽然不能保温,却拥有很不错的避风效果。 利用雪坑和雪墙的遮蔽,慢慢的搭起一个又一个低矮的简易帐篷…… 人们忙碌着给早已经疲惫不堪的战马披上了厚厚的毡片,又把所有的战马全都聚拢在一起躲避风雪,然后才钻进了矮小的根本就站不起身来的临时帐篷。 帐篷里的阿巴哈尔人,正在用冻的硬邦邦的羊油坨子用力涂抹破毡片和一些皮条子,然后小心翼翼的点燃了——这是他们紧急取暖的方式。 低矮的帐篷里顿时就充满了焚烧蛋白质的那种臭味,虽然这种味道很呛鼻,但跳动的火焰却带来了光明和温暖。 不管是阿巴哈尔人还是明人,全都挤在一个又一个狭小的帐篷里,倾听着外面呼啸的狂风猛烈拍打的可怕声响。 晦明晦暗的火光照耀之下,乌拉图娅那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苍白脸庞显得更加苍白,她紧紧的搂着怀里的小朝鲁,朝着身后的方向指了指:“赵……” 很显然,乌拉图娅也在担忧赵深的安危。 断后,从来就是最危险的。 面对堵截和追兵,为了让众人可以撤进大漠当中,赵深必须和敌人浴血奋战,至于他还能不能回来……谁也说不准。 大家已经在积雪覆盖的戈壁滩上走了整整一天,却迟迟不见断后的赵深等人赶上来,每一个人都在为他揪心。 陈长生让队伍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一来是为了躲避风雪,更主要还是为了等待赵深,希望他能摆脱敌人的纠缠尽快赶上来和大家汇合。 但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却依旧没有见到赵深他们那些人的影子。 等的越久,赵深等人赶上来的希望就越渺茫…… “赵将军他们该不会是已经……” “赵将军能征善战智勇过人,肯定没事儿的。” “对,对……肯定没事儿。”虽然连徐静昌自己都觉得这种话很不靠谱,但却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道:“赵将军那么能打,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过?肯定没事儿的,肯定没事儿。只要咱们这里等他一等,他就一定会赶上来,一定会的……” “先不要烧这么多火,慢慢的点燃,让火光亮着就可以了。” 虽然陈长生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大家全都心中雪亮:故意让火烧的时间更长一点,就想希望赵深他们可以看到火光赶过来和大家汇合。 外面的大雪已经彻底发了疯,猛烈的拍打着薄薄的简易帐篷,那种地动山摇的气势中带着一声声古怪的闷响,就好像是恶魔的狂笑让人忍不住的心惊胆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静昌用胳膊肘轻轻的碰陈长生一下:“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啊?” 有动静? 这样的风雪之夜,在这种兔子都不拉屎的莽莽雪原之上,除了风雪之外还有什么动静? 徐静昌侧着耳朵听了听,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小声说道:“好像真的有动静……” 确实有动静,连陈长生都听到了:呼啸的寒风当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声响,隐隐约约的马上就被狂风暴雪的声音掩盖住了。 “我出去看看。” 陈长生哈着腰,从低矮的帐篷里头钻了出来,铺面而来的风雪席卷着寒气立刻就顺着领口、袖口钻了进来,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漫天席卷的风雪当中,视野范围当中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影影绰绰,隐隐的看到几个小黑点正在朝着这边移动…… “是赵将军么?” “陈指挥——” 果然是赵深。 赵深他们终于赶上来了。 心头狂喜之下,陈长生赶紧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迎了上去…… 和赵深一起赶上来的只剩下二十来个人,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兀尔良托付给赵深的那些阿巴哈尔人,至于赵深手下的那些精锐士卒……就算是不用问也可以知道,肯定是已经战死沙场了。 跟在赵深身边的这些人,几乎个个带伤,尤其是赵深本人,几乎是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既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最让人感到心悸的是赵深的那张脸。 赵深的面孔虽然多了几分冷峻,但即便是用最苛刻的标准来看也可以算是样貌堂堂,甚至可以用英俊来形容。但是现在,一道从耳根一直延伸到了嘴角的刀疤,彻底破坏了他那英俊的面容。 这道刀疤差不多有三寸长短,皮肉外翻着,流淌出来的鲜血已经冻结,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当陈长生从药箱里取出一些红伤药粉的时候,赵深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知道陈指挥医术精湛,但我已经涂过金疮药了,而且都是些皮外伤,算不了什么,就不麻烦陈指挥了。” 赵深这个人身经百战,只要不是伤筋动骨的重伤,他自己就可以处理。 “后面的追兵已经甩开了?” “嗯。”赵深虽然非常的疲惫,但精神却很不错,他微微的点了点头:“已经把追兵甩开了,其实他们也没有追出来多远,大家都不用担心。” 看到赵深这幅轻描淡写的神态,众人顿时就放下心来。 只有和他一起回来的那些阿巴哈尔人,还想不停的诉说着什么…… 因为言语不通,陈长生和赵深全都听不懂。 过了好半天,一直缩在母亲怀里的小朝鲁忽然朝着赵深伸出了大拇指。 这是一个通用的手势,表示赞赏和肯定。 听过那些阿巴哈尔人的表示,小朝鲁和乌拉图娅已经知道断后的经过:为了给众人断后,赵深浑然不顾敌众无寡的形势,在前后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毅然决然的连续发起了四次冲锋。 按说骑射就是阿巴哈尔人看家的本领了,尤其是兀尔良的这些手下,绝对是勇士当中的勇士精锐当中的精锐,几乎就是整个阿巴哈尔最精锐的战士了。 但赵深所表现出来的勇武和智慧,以及一往无前的勇气,让这些人心服口服。尤其是赵深在临敌之际的机变和指挥,已经达到了理论上所能够达到的巅峰。 若不是赵深灵活多变的指挥和身先士卒的气概,这些人连一个都回不来,肯定会全部战死沙场。 对于英雄的敬重,是共同的,赵深用自己的勇气和智慧,还有让人竟然的战斗技巧,彻底征服了这些阿巴哈尔的战士! 虽然他对于曾经经历过的浴血拼杀只字未提,但通过阿巴哈尔那崇敬的目光,就可以想象出那场战斗到底有多么惨烈…… 几度绝死拼杀,再加上一路风雪,赵深早已经疲惫不堪,略略的说了几句之后实在支撑不住,竟然靠着陈长生睡了过去。 小朝鲁用怯怯的目光看了看众人,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拎起裹在自己身上的毡毯,轻轻的裹在赵深的身上…… 第397章 牧民小屋 到了第二日午时前后肆虐大雪终于停了,风却还没有停。 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整个世界全都变成了白色,白的刺眼。 厚厚的积雪又松又软,就好像是给苍茫大地铺上了一条崭新的羊毛毯子,凌厉的寒风吹动最上层的那些雪粉,快速的流动着,仿佛一条白色的河。 太阳似乎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温度,只是冷冷的照耀着,一支弯弯曲曲的队伍踩着厚厚的积雪,缓缓的前进着。 “我听阿巴哈尔人,咱们才刚刚进入大漠。”徐静昌带着一顶软塌塌的蒙古式毡帽,毡帽的软檐耷拉下来,遮蔽了大半张脸孔,他牵着马艰难的跋涉着:“我还以为咱们已经走出来很远了,想不到才刚刚走进大漠边缘……” 这片大漠远比想象当中的更加广袤,因为天气的缘故,其实并没有走出来多远,至少距离大漠的腹心地带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 连陈长生也感觉到了,这一带仅仅只是大漠的边缘地带而已,说的更准确一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大沙漠,而是戈壁滩。 戈壁滩的地形和大漠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至少这里还没有完全沙漠化。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大草原。 在经历了漫长的地质时代之后,这一带的地形已经被流水切割的支离破碎,随时可见高耸突兀的柱形山和桌形山。因为长时间的水土流失,曾经的河流早已经完全消失,变成了荒凉的戈壁荒滩。 厚厚的积雪把本就起伏不大的戈壁滩给遮盖住了,不再那么棱角分明而已。 众人刚刚绕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桌形山,猛然看到山坡的下面竟然有有一处人家。 所谓的人家,其实就是用砾石块堆砌起来的低矮院墙,院墙里边用石头和木棍搭起来一个低矮的羊圈,里边有一大群羊。 还不等众人靠近,好几只牧羊犬就已经汪汪狂吠起来,紧接着就有一个骑着马的牧民出现在眼前。 这个牧民是个穿着厚厚皮袍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黑红黑红的脸庞,生的敦敦实实,还不如他手里的牧羊鞭子更高呢。 少年用牧羊鞭遥遥的指着众人,大声说了几句什么,虽然陈长生等人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语言,但从他的神态也没有猜的出来,应该是在问“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等等这些问题。 众人正要上前说几句什么,乌拉图娅却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别靠的太近,然后这个女人就主动迎了上去,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大声喊了一句:“阿嘎——” 在当地的语言当中,“阿嘎”是对孩子的一种比较亲昵的称呼,一般情况下都特指小男孩。 这个亲切的称呼似乎让这个蒙古少年愣了一下,但他却没有回答乌拉图娅的任何问题,而是扭过头去,朝着后面大声的喊了几句什么。 很快,就有一个系着羊皮袍子的老头儿走了出来。 这个老头子已经非常的老了,脸上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眼窝深深的凹陷进去,拱着瘦弱的肩膀缩着后背,越发显得身形佝偻体态苍老。 老人头上的发辫已不知多久没有梳理过,乱蓬蓬的头发在寒风中飞舞着,他的眼神似乎不怎么好,一直走到了乌拉图娅的面前,眯缝着眼睛看了她片刻,脸上顿时露出一片欢喜的表情:“图娅阿哈?是你么?真的是图娅阿哈么?” 阿哈是当地语言中对于小女孩的称呼,这个词和“阿嘎”相对应,差不多就相当于江南一带“囡囡”的意思,隐含着熟悉和亲昵的意思,一般情况下只有熟人才用这样的称呼。 这个老人显然认识乌拉图娅,但乌拉图娅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老人到底是谁。 老人看到乌拉图娅疑惑的表情,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解释,而是撩起了厚重的羊皮袍子,露出了自己的右腿:那是一只木腿。 见到这只木腿的瞬间,乌拉图娅顿时如梦方醒:“木腿偶博各?真是你么?” “当然是我。” 当老人张开双臂的时候,乌拉图娅就像个欢快的小女孩一样和他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 良久之后,乌拉图娅才告诉身边的人,通过他们的翻译,陈长生等人终于知道了一个好消息:这个老头子就是多尔哈部的人。 原本以为到达多尔哈部还有很遥远的距离,想不到却在这里见到了。 众人纷纷过来和这个老人打着招呼,通过阿巴哈尔的介绍,才知道“偶博各”并不是这个老头的名字,而是一种尊称,对于上了年纪的人的一种尊称,基本上相当于汉语当中“大叔”“大伯”的意思,通常用来指代长辈。 木腿偶博各,可以简单的理解成木腿大叔的意思。 在狂风暴雪中走了这么久,进入到木腿大叔那间简陋的房屋之后,顿时就有了种来到天堂的感觉。 那个多尔哈部的少年弄来了一大堆干燥的牛粪,把塘里的火烧的熊熊烈烈,感受着温暖的气息喝着滚烫而又浓稠的奶茶,竟然让众人有些不适应了。 乌拉图娅一直都是在和木腿大叔说着什么,但陈长生等人却完全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过了好半天,木腿大叔朝着外面指了指,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这个小孩子的动作非常麻利,三下两下就从羊圈旁边的草料堆中拽出来几捆干草,二话不说就把干草点燃了。 与此同时,那个孩子又拿出一大堆灰白色的干燥物体,使劲的往火堆里头扔。 随着这些干燥物体的加入,灰白色的烟雾顿时变成了滚滚浓烟,黑色的烟雾中还弥漫着呛鼻的味道。 “这里不是什么牧民小屋。”赵深只看了一眼,就对陈长生小声说道:“这是一个前哨堡垒,那个孩子点起的就是烽火狼烟,这显然是专门用来远程传递消息的东西。” 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小屋,肯定没有事先准备好的“烽火狼烟”,也不需要用到这种非常专业的“远程通讯工具”——连陈长生都感觉到了,这里应该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军用前哨站”。 片刻之间,在视野尽头极遥远的地方,又升腾起了一道黑色的烟柱。 很快,木腿大叔和这个小男孩,就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把某种信息传达到了远方…… 遥望着出现在天际的那几道黑色烟柱,赵深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微微的笑意:“看来,咱们来对地方了。” “嗯,嗯。”陈长生重重的点了点头:“至少,这个多尔哈部就算不是咱们的朋友,也可以算是敌人的敌人了。” “什么朋友?什么敌人?”徐静昌挪到了陈长生的身边,轻轻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小声问道:“你和赵将军打的什么机锋?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小公爷,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这里本就不是什么牧民小屋,而是一个极具军事用途的堡子,就好像是孙指挥他们在五马岭一带修建的那些个堡垒差不多。” “差不多?差的太多了。”徐静昌不解的说道:“孙成岩他们修建的那些个堡垒,比这里大的多,不仅有聚兵场,还有武库、火药库和烽火台,甚至还有很大的炮台,一个堡子里边至少有百十个士兵。这地方就一个老头和一个孩子,怎么能和孙成岩的前线堡垒相提并论?” “规模确实小了很多,但意义和作用是一样的,这不重要。”陈长生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至少咱们来找多尔哈人是来对了,他们早就想对付阿巴哈尔部了呢。” 多尔哈部在大漠的边缘地带,修建这样的军事设施,不仅伪装成了普通的牧民小屋,甚至还专门让老人和孩子在这里值守,这就足以说明他们早就已经有了开战的准备。 把重要的军事前沿施舍部署在大漠里头,肯定不是为了对方明军。因为大量的就算真的要进攻他们或者是占领他们的牧场,都绝对不可能走大漠这条路。 千军万马穿过戈壁大漠,无论多么昏庸的指挥官都不可能这么做。单纯为了一个小小的多尔哈部落,就让大军进入沙漠,这绝对是个无法想象的灾难。哪怕才成本角度来考虑,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既然这样的前沿军事设色不是针对明军,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了:这是为了提防阿巴哈尔人特意做出的安排部署。 弱肉强食的草原上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各个部落之间相互攻伐相互征服,是草原上永恒不变的主题。即便是在黄金家族最强盛的时期,这样的战争也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自从黄金家族没落之后,相互攻伐和吞并就变得日渐频繁。 虽然阿巴哈尔人早就已经征服了多尔哈部落,出身多尔哈部的乌拉图娅就是“和亲”的意思,但事实证明,多尔哈人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屈服,他们一直在隐忍一直在等待时机,眼前这个所谓的“牧民小屋”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见到多尔哈的大人物了。” 第398章 为了部落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当中,短暂的白天仅仅只是两个漫长黑夜之间的间隙,稍不留神就已经过去了。 当月亮再次升起来的时候,茫茫的戈壁滩上月色朦胧,就好像是起了一层薄雾,虽然天地之间一片冷清,却非常非常的宁静,除了鼓荡而又刚硬的寒风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没过多久,一阵阵杂乱的马蹄声就打碎了冬夜的宁静。 几十匹快马踏着冰雪,穿透了重重夜色正在飞速而来…… 时间不长,几十个骑士就已经到来,那显然是乌拉图娅娘家的亲人,他们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什么,就走了过来。 为首的那名其实约莫四十大几五十岁不到的样子,或许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因为草原上艰苦的生活让他的面容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的多。 乌拉图娅显然是想把这个人引荐给赵深和陈长生,但那个四五十岁的骑士却抢先开口了:“尊贵的明人使者,我是图娅的大兄特木尔,问候来自远方的安达。” 安达就是兄弟或者是朋友的意思,只要是看过《射雕英雄传》的人都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但陈长生却还是感到非常非常的吃惊:这个多尔哈部的蒙古人竟然会说汉话,而且说的还算不错。 乌拉图娅连一句汉话都不会说,但她的大哥却能讲汉语,虽然相当的生硬,但却至少可以做到无障碍交流,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尊敬的特木尔,愿你的身体象山一样强壮……” 、“不用再说这样的客套话了。”这个体态雄壮的汉子非常非常的直爽,连一句多余的客套话都不想说,直接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阿巴哈尔部的事图娅已经对我说过了,我想知道你们明人的军队什么时候才能打过去……” 既然阿巴哈尔人已经对大明使团下手了,孙成岩那边的军队肯定要进攻的,但进攻的时间……因为通讯技术的落后,谁也说不准。 “我估计再有五天应该就差不多了。”赵深说出了一个相对准备的时间:“从阿巴哈尔越过五马岭,要走至少三天的时间,考虑到风雪的影响就算是四天好了。我们驻扎在五马岭以南的军队需要集结和准备,然后还要翻过五马岭到达阿巴哈尔,再有五天的时间应该是可以的。” “我希望你们的军队不要进攻阿巴哈尔。”作为乌拉图娅的大哥,这个特木尔表现出来的冷静让人惊叹:“因为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家务事? 你是多尔哈人,而不是阿那哈尔人,怎么就成了你的家务事了呢? “朝鲁是乌拉图娅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亲人,既然阿巴哈尔内乱,我们多尔哈人有责任维持阿巴哈尔的稳定,并且一定会让朝鲁成为阿巴哈尔唯一的大泰吉。”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已经暴露了特木尔的野心。 多尔哈部曾经被阿巴哈尔征服,他们不得不向阿巴哈尔人表示臣服,他的妹妹乌拉图娅事实上就是起到了和亲的作用。 他们一直都在隐忍,一直都在等待时机,随时准备打回去。 现如今阿巴哈尔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内乱,这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个特木尔的意思就是趁机打过去,在洗雪耻辱的同时征服阿巴哈尔,把阿巴哈尔变成自己的附庸。 因为小朝鲁是他的外甥,这就具备了天然的合理性。 只要把小朝鲁变成阿巴哈尔的大泰吉,就等于是间接的控制了整个阿巴哈尔,这一番盘算和“挟天子以令诸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这茫茫无边的草原上,不管是谁征服了谁,也不管是谁控制了谁,都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事实上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甚至可以说每天都在发生。 但赵深却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要考虑的大明的利益。 多尔哈征服了阿巴哈尔,就会成为另外一个阿巴哈尔,甚至是加强版的阿巴哈尔,那大明的利益怎么办?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多尔哈人的实力到底怎么样,但我却知道你们的实力远远不如阿巴哈尔人,要不然你们也不会被阿巴哈尔征服,除非我们的利益得到满足,否则我们的军队一定会打进阿巴哈尔……” 虽然大家拥有共同的利益,但最终的目标却不一样,一定会产生分歧。 如果孙成岩率领明军越过了五马岭,必然会和多尔哈而迎头相撞,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这还用说吗? 无非就是把当初的阿巴哈尔换成了现在的多尔哈而已,对于大明朝廷来说,这并没有明显的区别。 一直以来,徐静昌都天真的以为,只要能从阿巴哈尔的围追堵截当中逃出去,带着乌拉图娅和小朝鲁找到多尔哈人,就可以和孙成岩两面夹击,彻底灭了阿巴哈尔部。现在看来,他还是想简单了。 就好像阿巴哈尔不愿意让强大的明军威胁到自身一样,多尔哈部对于明军的态度也是一样的。 多尔哈人,只是敌人的敌人,而不是真正的朋友,两者的利益根本就不相同,甚至是存在利益上的重大冲突。 “我可以接受你们对阿巴哈尔的征服。”赵深看了看身边的乌拉图娅,又看了看怯生生的小朝鲁:“也可以接受把朝鲁立为阿巴哈尔新的大泰吉,但我们的利益必须得到保证。” 如此毫不遮掩的商谈“利益”二字,浑然不顾所谓的朝廷体面,这让徐静昌非常非常的吃惊:毕竟他才是朝廷委派的招抚使啊,总要照顾一下大明朝廷放颜面。 面对一个小小的部落,赵深却丝毫不让,哪里还有半点上国天朝的“宽仁”? “不论是阿巴哈尔还是多尔哈,要么答应我的所有条件,要么就只能不复存在。” “我知道你们明人有三万里河山,也知道你们的军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但我不怕你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这次见面却没有丝毫的热情和客气,特木尔气势汹汹的盯着赵深:“这里是无边的大草原,无论你明人有多么军队,都不可能开赴过来太多,我们才是草原的主人。” “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占领草原,我们的敌人的帖木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不是说……”特木尔的眼神中透露出野兽般的凶狠:“我们是敌人?” “是敌人还是朋友,全在你一念之间。” 赵深的针锋相对让徐静昌感到很害怕,他真的担心赵深会触怒了这个特木尔,引发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 二人相互对视着,仿佛两头同时露出了獠牙的狼,呼吸追赶着呼吸,谁也不打算退让。 原本以为,只要找到了多尔哈人,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想不到却被赵深弄成了这个样子。 就在徐静昌为眼前的僵局而揪心之时,特木尔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他脸上的凶狠表情瞬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样,亲切的拍打着赵深的肩膀:“我的安达,你的勇气让我敬佩,咱们真的应该好好谈一谈,毕竟咱们是好朋友,无论有了多大的分歧,朋友之间总是可以谈一谈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与此同时,赵深也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虽说徐静昌才是正儿八经的招抚使,但他终究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这次北上纯粹就是为了刷一刷履历而已,无论赵深和陈长生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也不管他们付出了什么样的牺牲和努力,到了最后所有的功劳必然会落在他的头上。 这原本就是临来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的。 当然,老公爷一定会在其他方面做出补偿,绝对不会让陈长生和赵深白忙一场。 至于如何协调双方利益,如何筹备战争,那些全都是赵深的专长,所以陈长生和徐静昌并不是很关心他和特木尔的这场谈判。 而且,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徐静昌这个招抚使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所以,徐静昌立刻就拽住陈长生走了出来。 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徐静昌显得格外轻松,他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这个赵深,还真是深不可测。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就是没有感情不知变通的铁血军人,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好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说喜就喜说怒就怒,刚才我还担心会和那个特木尔打起来呢,现在就已经亲如兄弟了呢……” “赵深赵将军确实是个人才,不光英勇剽悍,还能运筹帷幄,就让他去和多尔哈人商谈吧。”陈长生似乎也不怎么关心屋子里的谈判,他相信赵深一定会做的很好:“赵将军这个人,比我强多了。” “当初临来的时候,我爹找了你和赵将军,看来是真找对人了。”徐静昌遥望着南方,深有感触的说道:“我原来以为这次北上,只是例行公事的随随便便走个过场,想不到却经历了这么多。要不是有你和赵将军,我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呢。” “小公爷过谦了。” “什么过谦?一点都不过谦,我自己有多少本事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徐静昌这个人,确确实实就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但他却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做大事的那种人:“我也就是会点风花雪月的勾当,最爱的就是沉醉于温柔乡中。要不是我爹,我才不稀罕到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喝西北风呢?” “只要解决了阿巴哈尔的问题,就是大功一件,老公爷再运作一番,小公爷必然前途无量啊。” “什么前途不前途的,我早就不在乎了。”徐静昌这样的出身,确实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他悠悠的说道:“这种鬼地方,我连一天都不想多待,恨不得马上就回到京城……” “快了,快了。”陈长生说道:“咱们快要回去了……” 第399章 悔之晚矣 “援兵呢?你说的援兵到底在哪儿?”巴拉满脸都是愤怒的表情,浓密的眉头都要竖起来了:“为什么我还是没有看到帖木儿大汗派来的援兵?” 使者大人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哄一个任性而又脾气很坏的孩子,轻柔而又充满了耐心:“快了,快了……” “你总是这么说,但我却连援兵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巴拉的脾气本就十分暴躁,盛怒之下一脚踢翻了使者大人面前的矮桌,他呼呼的喘着粗气,就好像是一头暴怒的猛兽,发出了可怕的低吼:“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什么援兵?从来都没有,是不是?” 面对暴怒的巴拉,使者大人没有丝毫畏惧,依旧是那么的镇定从容:“伟大的帖木儿汗手下的战士,比戈壁滩上的沙子还要多。但帖木儿大汗正在东西两线同时和明人的军队开战,需要仔细筹划谨慎部署。他的援兵一定会来,但这需要时间,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我恐怕已经等不了了。”巴拉从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在今天的战斗当中,我损失了四百多个勇士……” 自从知道了阿巴哈尔已经对大明使团下手之后,孙成岩火速调集了军队,立刻越过了五马岭,气势汹汹的朝着阿巴哈尔杀奔而来。 从彻底倒下帖木儿汗的那一刻开始,巴拉就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情形,所以早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倾尽全力堵截孙成岩。 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调集两千多人马,这几乎已经是他所能够动员的极限。巴拉工骑善射,可以在飞驰的战马上射中天上的鸟雀,他确实非常的勇武,但个人的勇武在战争中所能够起到的作用真的很有限。 在今天的战斗中,巴拉不避弓矢亲自带队冲杀,将阿巴哈尔的勇武和剽悍发挥到了极限,给了孙成岩迎头痛击,但也就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因为孙成岩的军队太多了。 孙成岩统领着五千二百多人马,光是这一次就带出来四千多士卒,军队数量比巴哈多出整整一倍。虽然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步兵,战斗力远远不能和巴拉的精锐骑兵相提并论,但孙成岩也是行伍出身,并且早就和蒙古人交手过很多次了,早已经总结出一套以步战骑的战术。无论巴拉本人有多么勇武,遇到孙成岩这样的对手也讨不了什么便宜,反而损失惨重。 这一战虽然遏住了孙成岩前进的势头,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光是直接战死沙场的阿巴哈尔勇士,就有四百多人,再加上那些伤兵……只一战就让阿巴哈尔伤筋动骨了。 下一次战斗,无论战胜还是战败,都必然会出现更大伤亡。 阿巴哈尔仅仅只是一个部落,持续的伤亡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代价,要是再打一场的话,阿巴哈尔就要没有直接崩溃,也不再具备和孙成岩硬碰硬的实力。 对于现在的阿巴哈尔而言,援兵比什么都重要。 但使者大人口口声声的“铺天盖地的援兵”却连影子都看不到。 巴拉虽然性情鲁莽做事操切,但他却不是傻子,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开始意识到所谓的援兵,很可能就只是一句空话。 使者大人就是想让阿巴哈尔人和明军开战,至于说阿巴哈尔人的死活和生死存亡,他一点都不在乎。哪怕是阿巴哈尔人全都死光了,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巴拉知道自己被骗了,使者大人也知道他知道被骗了,对于这一点彼此之间全都心中雪亮。 自从大泰吉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巴拉就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绑在帖木儿汗的战车上,和明军血战到底。 使者大人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一点都不在乎巴拉的态度: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就别着全身而退了。 “虽然损失了点人马,但这毕竟是打仗,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使者大人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轻描淡写:“要是你觉得兵力不够的话,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召集附近的几个部落,让他们尽可能多的派军队过来配合你作战,而不是象个怨妇一样在我的面前发牢骚。” 作为大漠边缘地带的“小霸主”,阿巴哈尔确实有几个附庸的小部落,完全可以让他们派兵过来增援,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那几个附庸的小部落本就没有多少实力,而且是通过武力征服,既然阿巴哈尔已经表现出了颓势,就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的威慑。在这种情况之下,别说是派兵过来增援……没有趁机倒戈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如果巴拉再吃一场败仗的话,只怕还不等孙成岩的军队打过来,那些个曾经被征服的部落就会抢先对阿巴哈尔下手了呢。 弱肉强食是草原上的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当大家都意识到阿巴哈尔这样“狼群首领”已经没有战斗力的时候,其他的那些狼一定会蠢蠢欲动甚至会对他露出森森獠牙…… “你必须打出一场辉煌大胜,让大家都看到你的实力,”使者大人很有耐心的对巴拉说着:“人必自救而后人救之,作为这一带的头狼,你必须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强大。” 巴拉已经懒得再听这个骗子说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了,他狠狠的瞪了使者大人一眼,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什么话都没有说就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这一战确实打的很惨,而且巴拉手下的那些阿巴哈尔士兵却足够的英勇,即便是面对数量众多的敌人依旧发出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把阿巴哈尔的骑射之功发挥到了极致。 但敌人实在太多了,而且他们还有好几门火炮。 那些火炮对阿巴哈尔的骑兵造成了很大的威胁,许许多多的勇士就是折损在孙成岩的炮火之下…… “尊敬的巫师,我们那些受伤的勇士怎么样了?” 面对巴拉的这个问题,作为部落里的“医生”,老巫师毫不避讳的说道:“就在刚才,又有十二个勇士归入了长生天的怀抱,明天肯定还会有更多勇士死去。部落里的药物已经用光了,我需要更多药物……” “我恐怕没有那么多的药物给你。”当巴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了,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尊敬的巫师,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向长生天祈祷,但这没什么用,我需要的是药物,是药物啊。”老巫师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以前大泰吉还在的时候,总是会做很充分的准备,但是这一次……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开战了……” 一句话就把巴哈说的哑口无言,他沉默了片刻,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看满脸皱纹的老巫师,用一种压抑的能人窒息的口吻低声说道:“尊敬的巫师,请您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老巫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头的巴拉,看着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雄壮年轻人,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好像是在叹息又好像是在缅怀着什么:“有没有做错你自己应该心中有数,我又能说什么呢?以前老泰吉还在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轻动刀兵,因为他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就算是打了胜仗我们自身也会承受损失……” “很多人都说老泰吉不够勇武,但是在我看来他确实很有智慧。”老巫师并没有对巴拉做出任何指责,而是在心平气和的陈述一个事实:“在我年轻的时候,部落很小,而且时常被别的部落抢走牛羊和牧场。但老泰吉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一点一点的把阿巴哈尔变得更加壮大,我们拥有了更多的牛羊和草场,还有了好几个附庸的部落……” “老泰吉或许没有赫赫威名,但他确实是有功的,但是现在……哎……”一声叹息过后,老巫师就不再说话了。 以前的大泰吉确实不够勇武,反而更像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贩,这让巴拉对自己的父亲颇有微词。但事实证明,父亲极力避免大的战争,以柔软的身段和灵活的生活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 只可惜,父亲穷尽一生的努力,已经毁在了巴拉的手中。 虽然父亲并非死于巴拉之手,却和他有着直接的联系。 因为他的冲动鲁莽和急功近利,造成了父亲的惨死。虽然他本人如愿以偿的成为了阿巴哈尔的大泰吉,却面对这样的一个局面…… 巴哈很后悔,非常非常的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听信使者的蛊惑……但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他微微的昂着头,盯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似乎父亲的魂灵儿就隐藏在那缥缈的云朵之中……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巴拉一定会对父亲大人言听计从,绝不会把阿巴哈尔带入这样的窘迫境地。 但是,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只要击败孙成岩的军队,展现出自己的强大,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兵走了过来,附在巴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巴拉顿时勃然色变,猛然大吼一声:“集合,集合,所有的勇士全部集合,准备战斗……” “明人的军队杀过来了吗?” 当老巫师问起之时,巴拉惨然一笑:“不是明人的军队,是多尔哈的军队杀过来了……” 第400章 最后时刻 天上的那一弯下弦月已经沉了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 天还没有破晓,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寂当中,一阵阵杂乱的马蹄声把宁静撕扯的纷纷碎碎。 满脸是血的巴拉从战马上跳了下来,摇摇晃晃的朝着老巫师走来。 “巴拉,我的孩子,你伤的太重了,流了这么多的血。” 老巫师用非常熟练的动作扯开了他身上那件鲜血淋漓的皮甲,小心翼翼的拿出所剩无几的止血药粉,匆匆忙忙的涂抹着…… 只做了最简单的止血处理之后,巴拉就拒绝了老巫师的继续救治:“还是把这些宝贵的药物留给其他的勇士吧,已经有太多勇士受伤了……” 为了堵截多尔哈人的入侵,巴拉好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的拼杀,亲手砍死了好几个多尔哈人。其他的阿巴哈尔士兵也和他一样,在刚才的战斗中展现出了悍不畏死的顽强战斗精神,不顾一切的和多尔哈人血战一场。 这一战,比和孙成岩的那场战斗更加惨烈,虽然仅仅只有几十个伤员,但战死者的数量却更甚以前。 因为大家都很清楚的知道,必须要挡住多尔哈人的入侵,要不然的话阿巴哈尔就全完了。 各个部落之间仇杀的血腥程度,远远超过和明人军队的战斗。 就算是被明人击败了,还有投降的机会。但若是败于多尔哈人之手,则必然会面临惨烈的报复。 想当初,阿巴哈尔人征服多尔哈的时候,就杀了他们很多人。现如今他们趁着阿巴哈尔和明军开战的机会杀回来了,一定会血腥报复。到时候阿巴哈尔会失去所有的牛羊和牧场,还会沦为多尔哈的奴隶。 多尔哈人隐忍了这么多年,很有可能会直接把阿巴哈尔夷为平地,他们会杀光这里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然后抢走所有的女人。 这样的报复在草原上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所以,不管是巴拉本人还是他手下的那些勇士,全都不顾一切的拼死作战,宁可战死在茫茫的雪原之上,也要挡住多尔哈人的进攻。 这一战,阿巴哈尔人和多尔哈人一样,全都损失惨重。 等到天亮的时候,南边的孙成岩必定会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北边的多尔哈也一定会趁虚而入,但巴拉却已经没有了再战一次的实力。 明人的军队和多尔哈人南北对进两面夹击,阿巴哈尔部已经陷入了生死存亡的绝望境地。 “绝对不能让多尔哈人杀进来,绝对不能。”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巴拉已经有些神经质了:“快去找使者大人,他还有两百多个士兵……” “使者大人的帐篷已经空了。” 听了这句话,巴拉稍微呆了一下,旋即就哈哈狂笑起来,他好像疯了一样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已是满脸泪水:“这个骗子,他不仅骗了我,还骗了阿巴哈尔……都怪我,都怪我搞成了这个样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 “想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巴拉就好像是困在陷阱中的猛兽一般,双眼通红呼呼的喘着粗气:“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死拼到底。” “传我的命令,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全都拿起弯刀和弓箭,用我们的血保卫我们的部落。”巴拉望着苍茫无边的黑暗星空,慢慢的跪拜下去,喃喃的祈祷着:“希望长生天降下最后的仁慈,给我一个机会,给阿巴哈尔一个机会……” 多尔哈人一旦杀进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家全都心中有数。 帖木儿汗的使者已经可耻的偷偷溜走了,阿巴哈尔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残兵败将,在这个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已经被动员了起来。 不管是部落的少年还是白发苍苍的老者,甚至还有那些粗手大脚的女人,全都披上了铠甲。就算一时找不到那么多的甲胄,也会临时用一块生牛皮裹住自己的身躯。 “如果长生天还保佑我们阿巴哈尔人,就请降下最后的垂怜,让我们多尔哈人全都杀光吧。”此时此刻的巴拉,竟然前所未有的冷静,他甚至丝毫不顾数量众多的明人军队,直接下令把驻守在南线的那点士兵抽点回来,然后不顾一切的和北线的多尔哈人做最后一战。 虽然有很多人对巴拉这个大泰吉并不是很服气,甚至怀疑老泰吉的死就和他有关,但是到了这个生死存亡的最后时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我们战败了,”巴拉对老巫师说道:“就请尊贵的巫师点燃所有的帐篷和羊圈,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我们阿巴哈尔的,连一棵干草都不能留给多尔哈,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黑暗正在渐渐褪去,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东方的天空却已经开始慢慢的变亮了。 更多的阿巴哈尔人正在陆陆续续的集结过来,聚集在巴拉的身边。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就在这个时候,正北偏西方向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 因为天色昏暗,根本就看不清楚。 紧接着,几个阿巴哈尔的骑兵就飞奔而来:“是别吉,乌拉图娅别吉回来了。” 乌拉图娅? 就是她带着多尔哈人杀过来的,这个女人来做什么? “别吉说,她既是多尔哈的女人,也是阿巴哈尔的别吉,她过来和我们谈判。” 谈判? 都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她是不是带着很多很多多尔哈的人马?” “不,只有她一个人。” 乌拉图娅,一个女人,只身过来谈判? 巴拉不知道自己和这个女人能谈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谈。 但他的那些手下,还有身边数不清的阿巴哈尔人,显然非常期待这场谈判。 好高骛远的巴拉,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样务实过,他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了点什么。 巴拉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看到了众人脸上的期待表情,最终把目光落在老巫师的身上:“尊敬的巫师,您觉得我们应该和她谈一谈吗?”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乌拉图娅谈,这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事情,”老巫师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巴拉,“但我觉得这就是长生天给阿巴哈尔的机会,人可以做错事,但不能总是做错事,你觉得呢?” 巴拉什么话都没有说,既没有表示愿意和乌拉图娅谈一谈,也没有表示拒绝,只是默默的看着远方的那个小小黑点。 随着距离的一点点拉近,乌拉图娅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乌拉图娅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她行走的速度一点都不快。 短短的一段距离,她已经走了很久。 当她慢慢的走过来的时候,人们并没有阻拦,甚至还下意识的朝着她行了个标准的抚胸礼。 乌拉图娅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巴拉,又看了看巴拉身旁的老巫师。 “尊贵的别吉,您是代表多尔哈人吗?” “不,尊敬的巫师,我只代表我自己,因为我是阿巴哈尔的别吉,我绝不愿意看到阿巴哈尔在战火中毁灭。如果你们还认为我是别吉的话,我想好好的和大家说一说。” “乌拉图娅别吉,希望您带来一个好消息。” “我已经让多尔哈的军队停在西拉尔河边上,至少在太阳升过五马岭最高的那座山峰之前,他们不会越过西拉尔河。” “这是威胁吗?” “我说的是事实。”乌拉图娅显然不是一个谈判高手,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真实态度:“多尔哈人是我的亲人,阿巴哈尔是我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愿意看到两个部落之间的和平。” 自始至终,巴拉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老巫师在和乌拉图娅谈话。 当天空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啸声的时候,乌拉图娅从怀里摸出一条黑色的头巾用力的挥舞着。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一只个头很小的鹰隼缓缓的降落在她的肩头。 乌拉图娅从鹰隼的脚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竹管,然后从竹管当中拿出一个纸条子,看都没有看一眼就交到了老巫师的手中。 老巫师曾在内地生活过,自然认得些汉字,纸条上写的清清楚楚:孙成岩部已停住了前进的步伐,至少在太阳升起到五马岭最高的那做山峰之时,他们不会再前进一步。 明军和多尔哈人的军队,就是通过鹰隼来传递信息和战报,来实现南北夹击的配合协同。 在即将发动最后总攻的时刻,双方的人马同时停止了前进,就是为了这场谈判展现诚意。 “我希望你们放下武器,不要再流更多的血了,无论的是谁的血,我都不希望看到。” “我们放下武器,如何保证阿巴哈尔的安全?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这是巴拉在见到乌拉图娅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还可以保证阿巴哈尔的完整。” “你怎么保证?” 乌拉图娅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转过身去面朝着北方,缓缓的跪拜下去行了一个五心向天的大礼,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长生天可以作证,若我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就让我的身体被万马踩踏,我的坟墓寸草不生……” 这是一个很重的毒誓,而且以上天的名义作为保证,在当地的文化传统和风俗当中,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巴拉似乎已经在一夜之间长大,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这个无比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女人,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的问了一句:“你想得到些什么?” 第401章 留下一个 第二日,正午时分。 虽然太阳就高高的悬在头顶,却依旧冷的厉害。天空中连一片云都没有,而且没有风,只是纯粹的干冷。 今天绝对是徐静昌的高光时刻,这位来自大明朝的公子哥面色肃穆的高声宣布:“我大明与阿巴哈尔缔结盟约,永不相负,天地共证。” 大明朝幅员万里带甲百万,却要和一个小小的阿巴哈尔缔结成为盟友,这事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却意义重大。 作为阿巴哈尔一方的代表,老巫师和作为大明代表的徐静昌共同祷告天地,看起来无比的郑重,其实也不过是象征意义而已。 孙成岩大踏步的走了过来,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刀,双手捧着交给巴拉。 与此同时,巴拉抽出自己的蒙古弯刀倒持着,刀尖对准自己刀柄对着孙成岩,孙成岩面色凝重的接过了巴拉的佩刀。 相互交换武器,不仅仅只是友谊的象征,同时还是缔结盟约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流程。 紧接着,孙成岩就宣布了一些命令,无非就是明军将士只有在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才可以进入阿巴哈尔的领地,就算进入之后也要秋毫无犯之类的话语罢了。 其实,所有的这些都只不过是表面文章,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阿巴哈尔人正式归还多尔哈的草场,从此以后两个部落成为“亲盟”,而不再是以前的附庸关系。 作为补偿,孙成岩则把已经事实占领的五马岭以南地区,划给阿巴哈尔人作为冬季牧场。 占领那一片地盘,对于孙成岩来说仅仅只有军事意义,无论那一带的水草再怎么丰美,他也不可能让手下的五千多将士象蒙古人那样牧马放羊。 把早就已经占领的地盘交给阿巴哈尔人,看似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其实早已经大赚特赚了。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把战线推过来,死死的卡住进出大漠的通道,在事实掌控了东线战场的主动权,并且可以把明军的作战范围推进几百里。 在仪式的最后时刻,巴拉郑重其事牵着小朝鲁的手走上祭坛,在明军、多尔哈部见证之下,亲手把一顶金色的头盔戴在小朝鲁的头上。 年仅十岁的小朝鲁原本就是身材瘦小,戴着一顶硕大的头盔看起来真的很滑稽,但所有人都面色郑重:因为这个仪式具有极其重大的象征意义,表示着巴拉已经交出了自己的所有权力,正式承认小朝鲁才是阿巴哈尔的大泰吉。 当阿拉象头戴“金盔”的弟弟跪拜下去之时,顿时欢声雷动。 巴拉主动让贤,推举自己年幼的弟弟作为阿巴哈尔的大泰吉,这就意味着曾经的地位之争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 让自己亲生的儿子成为阿巴哈尔的大泰吉,这原本就是乌拉图娅提出的条件之一。 而且巴拉把部落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早已人心不服,他的地位本就摇摇欲坠,及时的退位让贤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 紧接着,巴拉就带领着自己那些残存的人马离开了部落,去追击遁逃的帖木儿使团了…… 战争结束了,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消失的无影无踪,多尔哈人拿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阿巴哈尔也得到了安全保证,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完美。 至少,对于徐静昌来说,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就应该回到早就想回去的京城去了。 “呼——”徐静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总算是把朝廷交代的差事办下来了,也算是对我爹有了个交代,回去,赶紧回去,这种鬼地方我连一天都不想多待……” 当天晚些时候,陈长生正在收拾行囊,开始为返回京城做准备,老巫师就来走进了他的帐篷。 “你们还不能走,至少不能就这么走了。” 开始的时候,陈长生只是以为这位老巫师是出于客套,象征性的挽留一下,所以也没有怎么在意。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可不是什么虚词客套,而是老巫师最真实的想法。 “我就不明白了,局面已经安定下来,为什么还不要我们离开呢?” “你们若是就这么走了,阿巴哈尔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 一切不都已经圆满了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现在的阿巴哈尔早已经比不得从前了,部落里死了很多精锐的勇士,脆弱的就好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老巫师把“孩子”这两个字咬的很重,似乎是在强调着什么:“接连两次大战,早已经让阿巴哈尔伤筋动骨了……” “尊敬的巫师,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不是在担心部落的安全?” “安全问题非常值得忧虑。” “尊敬的巫师,你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孙成岩孙指挥率领几千人马就在你们左近,谁也不敢威胁你们……” “其实你我都很清楚,孙成岩的人马肯定是要走的,他只不过是在这里临时驻扎一下而已,那些军队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小小的阿巴哈尔,而是西边的帖木儿……” “是的。” “我担心的不是部落的安全,而是大泰吉的安危啊。” 老巫师说的这个大泰吉,其实就是特指今天才刚刚登上大泰吉之位的那个孩子——小朝鲁。 所谓的大泰吉,仅仅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尊贵身份而已,其实小朝鲁并没有任何力量。 没有实力作为保证的身份,不管有多么尊贵都是虚的,别说是大泰吉这样的身份了,就算是自称玉皇大帝,也不过是孩子过家家似的把戏而已。 “虽然巴拉已不再是大泰吉,并且承认了小朝鲁的大泰吉身份,但部落里的勇士大多还是属于他的,而且已经被他带走了,我们的小朝鲁两手空空,除了一个大泰吉的身份之外,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们就这么走了,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小朝鲁和乌拉图娅别吉根本就没有办法应对呀。” 陈长生下意识的看了看满脸皱纹的老巫师,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尊敬的巫师,这恐怕不是你本人的意思吧?” 巫师的身份虽然尊贵而又超然,却没有什么权限,而且这位老巫师从来都不介入部落的权力分配,现在却提出了这么现实的问题,明显不是他本人的意思。 “是的,这是别吉的意思。”老巫师老老实实的承认了:“是别吉让我来说这些的,她希望你们能够留下……” 留下? 要是留下的话,确实可以给弱小的小朝鲁壮一壮声势撑一撑门面,但这是不可能的。 大明使团,仅仅只是个使团而已,他们怎么可能长久的留在阿巴哈尔呢? “至少,要让赵深赵将军留下。”老巫师的眼睛已经眯缝了起来:“这不仅仅只是乌拉图娅别吉的意思,同时也是朝鲁大泰吉反复强调的事情。” 赵深这个人,来的时候确实带了一些精锐的士兵,但是在内乱中已经折损大半,早就不剩下多少人了。 但赵深在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武和智慧,尤其是他那卓绝的指挥能力,让兀尔良的那些手下大为叹服。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赵深已经得到了很大一部分阿巴哈尔人的拥戴,尤其是兀尔良的那些残部,因为曾经跟着赵深一起出生入死,对他已经有了很深的信任。 只要能把赵深留下,小朝鲁就等于是变相的继承了兀尔良残存的那部分实力,虽然依旧不能和巴拉相提并论,至少算是有了一点自保的能力。 更重要之处还在于,赵深只是一个汉人,他永远都不会威胁到小朝鲁的地位。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乌拉图娅别吉和朝鲁大泰吉,都希望赵深赵将军成为他们的保护者,至少在朝鲁大泰吉完全掌控阿巴哈尔之前,不希望他离开,是不是这样?” “是的,乌拉图娅别吉和朝鲁大泰吉就是这个意思。” 这就有点难办了呀。 阿巴哈尔可不是什么繁华富庶之地,没有人愿意长时间的留在这里。 漫说是徐静昌那样的公子哥了,就算是陈长生也早就想回去了。 让赵深长久的留在这里,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吧? “这事我做不了主,也不能答应你什么,你得问一问赵深赵将军本人的意思。如果他愿意留下的话,那自然是最好……如果他不愿意,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阿巴哈尔很艰苦,让赵将军留下确实强人所难,而且还需要得到那位徐大人的允许。”老巫师微微欠了欠身子,坐到了在陈长生的身边:“所以,我希望……乌拉图娅别吉和朝鲁大泰吉都希望,你能帮我们向那位徐大人说一说,争取让赵深赵将军留下来。” 不管怎么说,赵深都是大明使团当中的副使,让他留在阿巴哈尔都必须取得徐静昌这位正使大人的首肯,才能对朝廷有个交代。 但这不是重点啊。 重点是赵深完全不可能留下。 赵深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将领,他怎么可能会留在阿巴哈尔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呢? “只要那位徐大人同意,我们会想办法说服赵深赵将军的。” 想办法? 你们能想什么办法留住赵深呢? 这事恐怕不那么好办吧? 第402章 融入明朝 天上的太阳已经开始缓缓西坠,在天际留下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身后的长城投射出一大片长长的影子。 远远的,一支车马队伍正不紧不慢的朝着南边行进。 坐在厢车里的徐静昌才刚刚睡醒,懒洋洋的伸展了一下酸麻的腰身:“这是到哪了?” “刚刚过了长城,天黑之前应该能够到达两山堡。” “总算是回到大明了。”徐静昌翻身坐起,往陈长生的身边凑了凑:“明天的这个时候,应该就能到达延庆了吧?” “估计够呛,咱们走不了那么快。” “真他娘慢的要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返回京城啊?”刚刚睡醒的徐静昌再次闭上了眼睛,用梦呓般的声音小声的嘟囔着:“还是京城好哇,至少京城没有这么冷,出来了这么久,我真的已经很想家了呢。” “你想家了没有?” “当然想家,谁能不想呢?” “我爹也真是的,偏偏要我出来干这样的苦差事。这寒冬冷月的,老老实实的留在京城多好?若是在京城的话,现在的我指不定在哪个小娘子的怀里醉生梦死呢……好在总算是把这个差事圆圆满满的办下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静昌用胳膊肘碰了碰陈长生:“我就搞不明白了,赵深那小子干嘛要留着那个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呢?” 自从离开了阿巴哈尔部踏上返回的路途之后,同样的问题徐静昌已经反反复复的提起过好几次了:“只要他说一句不愿意,就可以和咱们一起回到京城去享福了。那小子偏偏却答应了阿巴哈尔人,我能怎么说?也就只能让他留下了。” “去的时候是咱们三个,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咱俩,赵深那小子留在阿巴哈尔,真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时至今日,陈长生依旧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的情形:在临行之际,当阿巴哈尔人提出要赵深留下来的时候,无论是徐静昌还是陈长生,都以为他会随随便便找个借口拒绝,根本就没有想到他竟然满口答应下来。 连赵深本人都表示愿意留在阿巴哈尔,徐静昌能怎么说? “明明能够回到京城享福,赵深那小子选择留下来,态度还挺坚决,我是真的理解不了……” “赵深这个人,和咱们不一样。”陈长生幽幽的说道:“他志向远大,肯定有自己的考虑。” “在那种鬼地方,志向远大有个屁用?他要是想升官,就应该和咱们一起回到京城,让我爹随随便便给他谋个轻省的差事,升官发财还不是小事一桩?” “或许……赵深想的根本就不是升官发财吧……” “哎……”徐静昌似乎刚刚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儿,盘着腿儿坐在陈长生的对面,满脸坏笑的说道:“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那个什么乌拉图娅肯定许诺了他什么无法拒绝的条件,赵深那小子才会心甘情愿的留在阿巴哈尔……” 阿巴哈尔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蒙古部落,能给赵深什么无法拒绝的条件? 阿巴哈尔本就是偏远苦寒之地,用徐静昌的话说就是“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除了漫天的风雪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肯定拿不出那么多的金银钱财等等足以打动赵深的条件。 而且赵深这个人,和陈长生徐静昌根本就是不一种人,他并不在乎钱财之物。 “他不爱钱财,难道还不爱美女吗?”徐静昌嘿嘿的笑着:“我估摸着,肯定是那个乌拉图娅在私下里赏赐了他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奴,英雄难过美人关……” 说着说着,徐静昌就说不下去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逻辑十分的荒诞可笑:“这也不对呀,阿巴哈尔的女人,再怎么漂亮,哪有江南的女子温柔体贴?肯定不是这样的,肯定不是……” “赵深这个人,对于钱财美色没什么兴趣,他和咱们不一样。”虽然曾经和赵深一起出生入死,但陈长生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或许,他追求的不是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是什么金银美女,只有这种人才能做出真正的大事业。象我这种……真的远远不如赵深啊……”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不说他了。”虽然徐静昌很清楚的知道赵深确确实实就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但这位公子哥终究和赵深不是同一种人,他总是觉得和陈长生更加的亲近,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书信:“你帮我瞅瞅,这封信写的怎么样?” 陈长生顺手接过这封书信,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写给老公爷徐增寿的“家书”——“敬呈尊前”这样的书信用语,是子女给父母写信的标准格式。 徐静昌给他爹写的这封书信,真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除了“敬颂尊安”“即问近好”等等一大堆日常的客套话之外,虽然洋洋洒洒,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通篇只有两个字:诉苦。 在徐静昌的这封书信当中,主要描述了在阿巴哈尔的经历,虽然大致上都是事实,却充满了夸大其词的言语,尤其是他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全都写的险象环生,属于“差一点”就要丢掉小命儿的那种。 大致的意思就是:虽然我在阿巴哈尔吃苦受罪,虽然我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但我却时时刻刻谨记着父亲大人的教诲,总是以家族的荣耀为己任,总算是没有辜负了父亲大人的殷殷期盼,终于圆圆满满的把朝廷的差事给办下来了。 经历了这么多凶险之后,我愈发的思念父亲,更加深刻的体会到父亲对我严加管教的绝对正确。考虑父亲年事已高而且身子骨也不怎么好,回到京城之后一定在膝前尽孝…… 在这封书信中,徐静昌把能说的漂亮话全都说了,其实就是一个意思:您老人家千万别再让我去吃苦受罪了,我就想老老实实的守在父亲的身边做一个大孝子…… “小公爷还真是纯孝啊……”陈长生捏着这封书信嘿嘿的笑着:“老公爷看了这封书信,肯定会把你留在京城,给你安排一个轻省的差事。” “对呀,这就是我的目的。”在陈长生面前,徐静昌一点都不“装”,毫不掩饰富贵人家公子哥的本来面目:“什么家族荣耀,什么富贵荣华?我缺那些东西吗?” “我就在吃喝玩乐的享福,风花雪月一辈子才好呢。至于说那些朝廷大事……咱们这个朝廷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我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自己还能不知道吗?朝廷里随便选几个青年才俊,就胜过我十倍百倍,以后再有什么吃苦受罪的差事,就交给别人去做好了,千万不要来找我……” “就说这一次吧,我做什么了?”徐静昌笑嘻嘻的说道:“这一回出使阿巴哈尔,其实有我没我都一样,随便换个什么人来都没有关系。反而是你……比我强多了呢。” “我也没有什么本事,只要还是赵深赵将军能力卓然。” “这个赵深,确实是有本事的,不过你也不错。”徐静昌深有感触的说道:“要不怎么说我爹会选你们俩呢,要是没有你和赵深,这一趟差事肯定办不下来,我这条小命都要留在那鬼地方了呢。” “回去之后朝廷必然会有所封赏……” “什么封赏不封赏的,全都无关紧要,只要能顺顺利利的回来就好。” “我也知道这趟差事全都是你和赵深的功劳,虽说贪了你们俩的功劳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徐静昌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白忙一场。” 这次出使阿巴哈尔之前,其实就是给徐静昌这个公子哥刷一刷履历,给他镀一镀金,有点实实在在的功劳之后才好出任要职。 这原本就是老公爷徐增寿的安排,而且是事先已经说好了的。 至于说陈长生和赵深的功劳,徐增寿一定会在其他方面做出足够的补偿。 “我也给家里写一封书信,一起发回去。出来了这么久,也不晓得小慧儿妹子她们怎么样了,该给她们报个平安了……” 大队的车马继续晃晃悠悠的走着,天色已经渐渐的黯淡了下来,身后那绵延万里的长城已化为一条蜿蜒曲折的黑线,正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陈长生撩着车帘子,凝视着南方,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江南,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家。 在阿巴哈尔经历了那么多,终究只是一个过客,位于京城的那个家才是他最值得牵挂的地方 这个时候,想必阿母和小慧儿她们应该正在吃完饭吧? 也不知道的老婆和四位姬妾怎么样了,她们相处的是不是很融洽? 还有桃儿和杏儿,以及安北卫的那些同僚…… 来到大明朝已经这么久了,无论是在家庭当中,还是在官场之上,陈长生已经越来越象是这个时代的人了,越来越深刻的融入到了这个时代当中…… 第403章 你想升官还是发财? 和大草原上那渊冰厚三尺素雪裹千里的寒冬相比,江南的冬天则显得温柔了许多。尤其是到了傍晚时分,当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之时,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老公爷徐增寿的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好,又有咳喘的老毛病,每到这样的季节几乎就不怎么出门儿。 因为通了地龙的缘故,书房里暖烘烘的,活像是仲春时节的那种温度。 对于刚刚归来的儿子,老公爷徐增寿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江南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的冬天来的那么狂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它总是不动声色地来,又若无其事地去。冬的韵味虽然色彩不浓,但如果在一种恬静与安宁里慢慢体会,自会领略到一番不一样的风情。 笑呵呵的看着陈长生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坐吧,坐吧……” “老公爷客气了,晚生站着就好。” 徐增寿亲手给他斟了一碗茶水,用一种悠长的语气说道:“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在北方的大草原上,经历了那么多的冰刀雪剑,经历了那么多的凶险厮杀,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之后,徐增寿却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辛苦你了”,仅此而已。 “为朝廷办事,谈不上辛苦。” 陈长生的回答十分平淡,就好像这次北行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一样。 反而是小公爷徐静昌,喋喋不休不停的诉苦:“爹爹,你是不知道哇。那鬼地方的雪一下起来,足足有腰那么深,北风刮的呼呼作响,好像小刀子一样,还有那些阿巴哈尔人、多尔哈人,全都不是好相处的,一言不和就拔刀子厮杀……得亏我是命大,要不然的话怕是要回不来了呢……”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对于儿子不停的诉苦,老公爷表现的十分淡然,他的眸子依旧盯着陈长生:“长生啊,这一趟北行,你有什么看法呀?” “回禀老公爷,这一次北行,晚辈感慨良多……”陈长生慢慢的端起了那碗热茶,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起伏的语气说道:“蒙古人的战斗力和生存能力,远超想象,以晚辈来看,朝廷的北伐大计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虽说阿巴哈尔仅仅只是一个早就严重边缘化的蒙古部落,但阿巴哈尔所展现出来的生存能力和务实精神,有着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自从黄金家族这杆大旗倒下去之后,草原上就应该是一副“群雄无主”“诸侯混战”的局面,大明朝刚好可以趁机进军,而且一定会大获全胜。 但事实却远远没有达到那么乐观的程度,朝廷严重低估了草原民族的实力。 阿巴哈尔那么一个既不算很大当然也不算很小的部落,在首领已死而且爆发内乱的情况下,竟然还能硬生生的顶住孙成岩的一波攻击,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如果单纯站在军事角度来看,巴哈正面对抗孙成岩的那场战斗,其实他是打胜了的。 仅仅只是付出了四百多人的代价,就挡住了孙成岩的第一波进攻,让孙成岩损失了六百多人,足以证明阿巴哈尔的人强悍。 若不是当时陈长生和赵深等人利用了阿巴哈尔和多尔哈的矛盾,带着多尔哈的人马从侧后方出击,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会是什么样的局面还真的说不准呢。 整个北方草原,零星散落着无数像阿巴哈尔这样的部落,要是一个挨一个的采用军事手段,不仅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而且一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单纯以强大的军力,取得最终的辉煌大胜,恐怕不太现实。”陈长生毫不掩饰自己内心当中的真实想法:“要想稳定北疆达到长治久安之目的,必须佐以其他手段。” 在原本的历史上,从大明朝开国一直到最后的明朝灭亡,才两百多年将近三百年的漫长岁月当中,明朝和蒙古各部之间的恩怨纠葛贯穿始终。直到明朝最终灭亡,都没有能够完全解决北方的军事问题。 其实,不管是明朝,换做任何一个王朝,都不可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 即便是在明朝开国之初,就算是凭借强大的军事力量和持续不断的军事打击,在事实上瓦解了黄金家族的统治,但草原上可不仅仅只有黄金家族,还有很多强大的部族。就好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 虽然黄金家族的统治已经告一段落,但草原上却分裂成了东西两个部分,逐渐形成了鞑靼和瓦剌两股势力,在继续和大明朝对抗的同时,展现出了旺盛的生命力。 也就是说,从朱元璋时代开始的持续不断的北伐,仅仅只是摧毁了黄金家族的统治,把草原上的局面推回到以前的样子,仅此而已。 “你的意见和赵深差不多。”徐增寿不动声色的从桌子上那起了一封书信,很随意的递给了陈长生:“早在收到你们的书信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那边的情形……” 这封书信是赵深写的,而且是通过军驿系统发回来的,比徐静昌的那一封家书更早到达徐增寿的手上。 和徐静昌那封夸大其词没有多少实际内容的书信相比,赵深的这一封书信几乎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客套话,纯粹就是就事论事,言语平淡内容详实,客观的描述了发生在阿巴哈尔的那些事情。 说的更准备一点,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一份实地考察报告。 赵深的说法和陈长生基本相同,二人都不认为大明朝可以通过北伐就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方问题,最好不要再单纯使用武力,而是要辅以其他手段,比如说互市…… 按照赵深的说法,现如今的大草原上,黄金家族已经成了一个历史名词,虽然依旧拥有很大的影响力,但早已大不如前了。不能再把草原看做是一个整体,而是应该看做是一个又一个零散的部分。 草原上的那些部族和实力派,大多都拥有自身的利益诉求,要是采用“分而治之”的手段或许会更好,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通过互市来实现利益捆绑,让他们更加倾向于大明朝。 一直以来,中原王朝都把“互市”这样的手段当做是一种赏赐,是对那些友好部族的一种拉拢手段。相对于那些敌对或者是不友好的势力,往往是严格限制商品流通,拒绝让内地的财货进入草原,试图从经济层面进一步削弱对手。 但赵深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他认为让北方和内地的财货相互流通,形成就一个事实上的利益捆绑,反而是一种很好的辅助手段。 在这封书信当中,赵深还对自己留在阿巴哈尔做出了解释:他认为现在的阿巴哈尔仅仅只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转变态度,但这种局面极不稳定,需要培养出一个更倾向于大明的典范…… “这个赵深,目光之深远,筹划之缜密……”老公爷徐增寿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倘使你能有赵深一半的能力,就算是当即死了,我也是可以瞑目的。” 赵深和徐静昌,根本就两种人。赵深可以不在乎优渥的生活条件甚至不在乎荣华富贵,主动选择留在阿巴哈尔那个“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徐静昌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 “明天你还要进宫复旨。”徐增寿拿出一副早就写好的书文扔给了自己的儿子:“万岁有可能会问到的问题,还有应该如何回到,我已经全都帮你写好了,你好好的读一读,最好能烂熟于心……” “是。” “三儿是何等样人我心中有数。”所谓知子莫若父,自家的孩子有多大本事自家最清楚,徐增寿呼唤着徐静昌的乳名,目光中满是慈祥,却不是看向徐静昌本人,而是望向了陈长生:“三儿自幼就游手好闲,不过是个飞鹰走狗的纨绔子弟罢了。我徐家世世代代的富贵荣华,若是交到他的手中连我自己都不放心。好在还有你们……” “我这人虽然没有家严征战天下底定乾坤的能力,这双眼睛总算没有瞎掉,还算是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的识人之明……”和威名赫赫的徐达相比,徐增寿确实逊色了太多,但他还算是有些眼光,早早就看出了陈长生的本事:“这一趟北行,你和赵深都实实的辛苦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一次底定阿巴哈尔的功劳,肯定要落在徐静昌的头上,但徐增寿也不可能让赵深和陈长生二人白忙一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在其他方面做出些补偿。 这原本就是以前说好了的,现在应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 “老公爷对长生不薄,能为老公爷效力是长生的份内之事……” “不要说这种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徐增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荣华富贵也好,升官发财也罢,全都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管是你想升官还是发财,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就一定不会亏了你……” 这一次帮着徐静昌“刷履历”,不管是陈长生还是赵深,都帮了徐家一个大忙。就算是陈长生提出一些升官发财的条件,徐增寿也一定会尽可能的满足…… 第404章 小慧儿的亲事 “我这身子骨儿好着哩。”阿母的眼神越来越不行了,只能摸索着抓住了陈长生的手,细细的抚摸着:“你去给朝廷做事情的时候,不要总是惦记着我这个老太婆。漫说我没事儿,就算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都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早就知足了呢。” “阿母必定可以长命百岁的。”虽然阿母和徐增寿一样,都有咳喘的旧疾,而且这种病几乎不可能治好,只要能维持现状就已经算的很不错了。而且在陈长生出去的两个多月当中,阿母的身体愈发的消瘦了,但精气神还算可以。 “有个事儿……长生,我得给你说一说……” “阿母请吩咐。” “慧儿的年纪可不小了哦。”阿母的神色之间有了几分忧虑之色:“前些日子,亲家母来串门的时候,给慧儿提了一门亲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天理伦常,古人素来就有早婚的传统,象小慧儿妹子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确实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有些早婚的女孩子娃娃都已经生出来了呢。 给小慧儿妹子提亲? 自己的岳母和小慧儿提亲?这事陈长生不可能不关心,立刻追问道:“阿母仔细说说。” “亲家母给小慧儿妹子提的那一门亲事,说的是工部官员,好像是姓徐还是姓许来着?” 坐在阿母身旁的小慧儿妹子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姓许。” 工部的都事,正七品的官职 “此人人品如何?” “据亲家母说,这位许都事也是本分之人,是去年的新科进士,今年开春的时候才到工部任了实职。” 进士出身,就算不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吧,肯定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要不然自己的岳母也不会给小慧儿妹子提亲。 “慧儿大字不认得几个,若是嫁给朝廷命官做了夫人,也是不错的。”说到这里的时候,阿母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叹息:“但慧儿啊……却绝了这门亲事。” 在这样的时代当中,自由恋爱的说法想也不要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婚姻的主流方式。按说能嫁给了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而且还是个正经的朝廷命官,虽说算不上多么完美无缺的姻缘,至少也算是相当可以的了。 但小慧儿妹子为啥要拒绝这门亲事呢? “因为那位许大人都已经四十二岁了……” 当小慧儿妹子说出对方的年龄之时,陈长生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年纪比小慧儿妹子大的太多了,怪不得她会拒绝呢。 “才不过大二十几岁而已……”阿母摸着陈长生的手:“现如今的读书人,有几个能年纪轻轻就中举的?再要考中进士又要不少年头,年纪难免会大一些……” 阿母说的确确实实就是实情:二十来岁就中举的读书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是常态。大部分读书人要想考中功名都要经历一轮又一轮的考试,中了举人之后还要考进士,又要些年头。 四十来岁的进士,而且还是任实职的“朝廷命官”,在当时的婚姻市场上绝对属于“抢手货”,也不知道有多少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呢。 但陈长生却不这么认为。 陈长生是真的把小慧儿当成自己的亲妹子,在她的终身大事方面肯定会慎重考虑:陈长生可以不在乎未来的妹夫是贫穷还是富有,是平民还是官员,但人品一定要好。除此之外,还有顶顶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一定要得到小慧儿妹子本人的喜爱,要是小慧儿妹子不喜欢的话,说什么都是白搭。 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或许在阿母看来就是一桩相当不错的婚姻,但小慧儿妹子不同意,那就说什么都没有用。 “我也觉得不行……” 还不等陈长生把话说完,小慧儿妹子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完全就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早就说过的嘛,我哥肯定不赞同这门亲事的,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我哥可怎么舍得把我嫁给一个半大不小的老头子哩?” “我觉得就很不错的了呢……” “婚姻是终身大事,慧妹妹年纪还小着哩,不着急,不着急。” “她还小?二丫和她一样的年岁,娃娃都已经生出来两个了呢……”阿母小声的嘟囔着:“再不嫁出去,就要成老姑娘了呢。真不知她还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甭管什么样的人家,只要慧儿妹妹喜欢就行,若是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说啥都没有用。”作为家里的长兄,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小慧儿:“妹子,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想清楚了……” “哥,你就放心吧,我才不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呢。”小慧儿妹子得意洋洋的晃荡着两条大长腿:“只要是我不同意的,我哥肯定也不会同意,我早就知道的。” “不过你的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应该找个如意郎君。”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小慧儿肯定会羞的满脸通红无地自容,但陈长生可不是外人啊。 所以,当他提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之时,小慧儿妹子没有表现一丝一毫女儿家的羞涩扭捏之态,而是大大方方的说道:“其实年纪稍微大一点也无所谓,只要不是大的太多就行。而且我的如意郎君一定不能是庸碌之辈,必须要有点本事……只要能我哥一半的本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说的是你的终身大事,不要车上我。” “哥呀,和你在一起久了,总是觉得自己的眼光就高了,根本就看不上那些个庸庸碌碌的家伙……” “好了,好了。”陈长生觉得兄妹之间的这次谈话似乎有点跑偏了,赶紧打住了这个话题:“这事不妨以后再说,反正也不是很着急嘛,来日方长……” 正说着,牡丹就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碗参汤:“这是小姐专门给老夫人熬的滋补汤药……” 也就只有雨儿陪嫁过来的那四个丫鬟才会使用“小姐”这样的称呼,别人都是用“夫人”这样的称谓呢。 “好了,比参汤放在那里吧,我伺候阿母服用即可,你先退下去吧。” 陪嫁丫鬟牡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却终于没有开口,只是怯怯的看了陈长生一眼,就低眉顺目的退了下去。 “我还没有老到不能动弹的时候呢,不用你们伺候了。”阿母非常清楚的知道雨儿房里的丫鬟过来是什么意思,送参汤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其实就是在催促陈长生赶紧回房呢。阿母的脸上全都是慈祥而又和蔼的笑:“时辰也不早了,都各自回屋歇着去吧。” “是。” 从阿母的房中出来之后,陈长生又来到了大奶奶的房中。 大奶奶怀孕已经有些时日了,孕态愈发的明显,所以阿母已经专门吩咐过,不要她每日早晚的请安问吉,免得动了胎气。 分别这么多时日,自然要有很多体己的话儿要说,陈长生才刚刚在大奶奶的房中坐下,话都没有还没有说几句呢,那个牡丹就又来了: “小姐说老爷才刚刚回家,千万不要太过于劳累,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是早点回房歇着吧。” 所谓的回房歇着,肯定不是回到大奶奶的房中歇着,而是特指到正室夫人的房中“歇着”这个意思。 这次北行走了两个多月,回家之后肯定要在夫人的房中过夜,这是大家全都懂的“规矩”。所以雨儿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遣了丫鬟过来催促…… 虽然陈长生已经被这个陪嫁的丫鬟搞的有些心烦了,但他素来就是一副好脾气,很少在下人面前发火,强忍着心中的不快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烧好洗澡水,我马上就过去……” “是。”陪嫁丫鬟牡丹小声的答应着,踩着小碎步退了下去。 陈长生抚摸着大奶奶那高高隆起的肚皮,细细的问了一些她的身体状况,很是关切的说道:“你的孕态已经很足了,且又有了些月份,以后不要再那么劳累,当铺里的生意该放下就放下吧。” “那当铺是老爷给奴的产业,是奴安身立命的根本,可怎么舍得放下?”早已有了身孕的大奶奶浅浅一笑:“二妹妹也是有孕在身,还不照样东奔西走日夜操劳?奴的身子本就轻贱,没那么娇贵,老爷不必担心。而且奴还在常服保胎丸……” 古代高门大户人家的阔太太,一旦怀孕就会服用保胎丸,其实在绝大多数情况并没有这样的必要,有时候服用的药物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孕态正常的话,就不要总是象吃饭一样服用那些保胎丸,要是孕态反常……这不是还有我呢嘛,回头我你做一次孕检……” “何谓孕检?” “孕检就是……” 还不等陈长生把话说完,大奶奶就已经笑了:“以老爷的医术,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孕检不孕检的,还是以后再说吧。老爷真的应该回到夫人房中去了,免得夫人等的太过于心急……若是夫人发了脾气,可就不好了呢。” 第405章 合伙做生意 当陈长生来到广聚轩酒楼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擦黑,从秦淮河上飘荡过来的水汽刚刚笼罩上来,好像是一团淡淡的薄雾,潮湿而又朦胧。 天空中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弥漫在低空中的水汽凝集成为千千万万个细小的水珠儿,落在人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虽然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上下三层的广聚轩却已是高朋满座,好一派热闹景象。 远远的看到陈长生迈步进来,广聚轩的掌柜赶紧过来行了个躬身礼,满脸堆笑的问候了一句:“陈大人安好,内弟早已经恭候大人多时了,小人这就带陈大人过去……” 京城本就是天下顶顶繁华的所在,能在京城开办酒楼并且出任掌柜,不仅仅只是需要懂经营会管理,尤其需要待人接物的本事,最要紧的还得认识京城里的达官贵人。 广聚轩的这个掌柜最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之所以和陈长生如此的熟悉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此人本就是陆琦贤的内兄——也就是大舅子。 作为安北卫的副指挥使,陆琦贤肯定不方便亲自出面做生意,所以就委托了自己的大舅子打理着这间酒楼的生意。 其实大家全都心中雪亮,这间酒楼其实就是陆琦贤开办的,安北卫上上下下的官员、吏员时不时就的来照顾他的生意。 在掌柜的亲自带领之下,陈长生来到了一个齐楚雅致的雅间。 雅间里头早已摆上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在座的三人全都是陈长生的嫡系下属:分别是王大有、康丰年和陆琦贤。 “我的陈指挥呀。”作为事实上的东道主,副指挥陆琦贤热情的都没边了,拉着陈长生的手让他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原本约好了酉时初刻开席,你自己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溜溜的让兄弟们等了你大半个时辰,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该罚,该罚。”陈长生呵呵的笑着。 “一会先罚你三大杯。”陆琦贤不动声色的打了个手势,他的那个大舅子掌柜立刻就退了下去,同时还把雅间的房门关闭了…… 反正雅间里也没有外人,只有安北卫的几个高层官员,而且全都是陈长生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下属,也就没有了那么多顾忌,气氛顿时就变得热烈起来。 连连吃了三大杯酒之后,陆琦贤十分热情的给陈长生夹菜:“我的陈指挥呀,你一定要好好的尝尝这道烩白鱼,我知道你就好这一口儿……” 陈长生却没有急于动筷,而是笑呵呵的环视众人:“老陆啊,既然都是咱们自己人,那就不用客套了吧?” “是啊,是啊。”王大有站起身来,又给陈长生斟了一杯酒:“今天晚上没有旁人,就咱们几个,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 “对,对。”康丰年早已经笑的见眉不见眼,凑过来说道:“今天晚上要是哪个没有喝醉,就不许离开酒桌……” “行了,行了,别闹这个假客气了。”陈长生笑望着自己的这三个亲信下属:“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就兜兜转转的绕圈子了好不好?我就知道今天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你们三个肯定憋着什么坏呢……” 陆琦贤特意把陈长生邀请到自家的酒楼当中,肯定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喝闲酒,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而且陆琦贤整天整天的和陈长生在一起,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当面提起,却故意把话拿到酒桌上来说,肯定是有什么不方便明说的事儿。 “咱们三个全都是跟着陈大人混饭吃的,全都是陈大人你一手提拔起来的。”王大有笑呵呵的说道:“陈大人的功劳……有眼睛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若是没有陈大人的关照,就凭咱们这三块料算个屁啊。哪里能做到卫指挥的位子上?” 以前孙成岩执掌安北所的时代,安北所只是安北所,就是因为陈长生功勋卓着安北所才升格成为安北卫。这三人虽然都是副指挥,但所里头的副指挥和卫里头的副指挥能是一回事吗? “原本还想好好的谢一谢陈指挥,只是最近实在是手头太紧……” “你手头紧?”听了这句话,陈长生就有些不乐意了:“老陆啊,你向别人哭穷可以,向我哭穷?你有多少家底我还能不知道吗?” 在安北所当差,油水不是一般的丰厚,这是大家全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而且每个人有多少家底几乎就是透明的。早在孙成岩的安北所时代开始,就已经形成了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捞钱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私下里伸手,万一弄出事儿谁也保不了你。 安北所有多少油水,几乎就是半公开的,大家全都心中雪亮。每次有了上不台面的“灰色收入”,从来就是按照功劳的大小官职的高低进行“合理分配”,当官的吃肉下面的人喝汤,总之就是利益均沾的关系。 谁能拿到多少油水,上上下下全都看着呢。 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自从陈长生主政安北卫以来,陆琦贤拿了不少的好处,他怎么还有脸哭穷呢? “陈指挥不是外人,我也不敢扯谎,我确确实实捞了不少,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儿。”陆琦贤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头就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就开始继续诉苦:“虽说我的进项不少,可开支也大呀。我一大家子好几十口人,全凭我养活,还有老家里的族人……最近又刚刚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买了个官职,把我的家底都要掏空了……” 卖官鬻爵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而且是合理合法的事情。陆琦贤给自己的儿子买个官身,肯定要花费不少钱银子,这也大家早就知道的事情。 “陈指挥和小公爷还有大有兄弟北上办差的时候,小慧儿妹子找过我一趟……” “小慧儿妹子找你?我怎么不知道?什么事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陈指挥知道还是不知道都无所谓。”陆琦贤嘿嘿的笑着:“打海外来了几条船,那几条船连进关的文书都没有,就被水门那边的税吏给扣下了……” 陆琦贤说的那几条船,就是周正的船。 周正从海外运回了好几船新鲜的果子,准备交给桃儿和杏儿去贩卖。 周正做生意,肯定不敢用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那几条船全都属于“来历不明”没有在官府报备的“黑船”。结果连京城都没有进来,就被扣下来了。 桃儿和杏儿肯定做不了这么大的事情,只能去找小慧儿。 于是乎,小慧儿就去找了陆琦贤,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对于陆琦贤来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于是就打着安北卫的招牌上下活动了一番,其实也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放行了。 “原来是老陆你帮了小慧儿妹子的大忙,我先谢谢你了……” “谢我?”陆琦贤嘿嘿的笑着:“小慧儿是你的妹子,那就是我的妹子,咱们安北卫上上下下谁不认识她哦?她的事情我能不尽心尽力吗?” “这事原本不值一提,陈大人不在家我们肯定不能让小慧儿妹子做难。”卖了陈长生一个好大的人情之后,陆琦贤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的灿烂了:“我们只是没有想到,陈大人竟然还做着从海外贩运货物的生意。” “我家里人多,开销也大,不想方设法的做点生意赚取碎银几两,可怎么过日子哦?”陈长生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老陆你也不在开着这广聚轩的酒楼么?” “我开酒楼也是为了赚钱,这年头谁嫌银子烫手哦?”陆琦贤笑道:“既然陈大人能和海外的客商搭上线,干嘛只贩运些瓜瓜果果的呢?那能赚几个钱哦?”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贩运香料就很有赚头。”陆琦贤的眼睛已经眯缝了起来:“反正陈大人你已经有了海外的关系,不如多贩运点香料回来……” 香料这东西……不是说值多少钱的问题,而是说香料本身就是一种硬通货。 在漫长的历史当中,香料从来都不便宜,不仅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而且极具实用价值。尤其是在大明的历史上,朝廷通常会把香料和禄米一起作为官员的俸禄发放下去,这就把香料变成了一通和金银挂钩的实物通货。 朝廷当然知道这种状况,所以对于香料的输入卡的很严,在抽取重税的同时增加了朝廷收入,还制定了一套非常严格的流程。 要是安北所去做这个事情的话……那就方便多了呀。 陆琦贤的意思就是:安北所想方设法的提供输入流程上的便利,然后从中分一杯羹。 只要打着安北卫的旗号,哪怕是整船的香料也可以说成是普通的货物。 这事是有风险的,万一有人上船查验货物的话…… “咱们安北所的船?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查?谁要敢查咱们的货,老子就去查他。” 就在陆琦贤吹胡子瞪眼的大呼小叫之时,康丰年笑嘻嘻的说道:“税卡、市泊那边咱有熟人,大不了给他们一些油水,只要陈大人点个头,这事就算是成了。” 第406章 不是英雄 不知不觉之间,已进了腊月中旬。 因为临近年关,位于上新河旁边的客栈里头已经没有几个客商了,显得冷冷清清。 周正正和手下的几个弟兄懒洋洋的躺坐在大通铺上,房间里充满了臭脚丫的那种味道。 展红英从来都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她早就适应甚至是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周大哥,总共是一百四十包棉布,还有二十二包茶叶和一船药材,全都装船了。” “嗯,知道了。”周正慢慢的坐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账本,在上面写写画画了一番之后,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展红英一眼:“粮食呢?粮食还没有装船吗?” “那两船粮米,还要等一等……” “还等?”周正明显有些不高兴:“都已经等了四天了,每等一天都要花不少银子呢。红英妹子,不是我说你,你是怎么办事情的?怎么连两船粮米都凑不齐?” 被周正数落了几句话的展红英,就好像是一个受了莫大的委屈的小姑娘,无言的低下了头去,小声的嘟囔着:“我原本就不善于做这种琐碎的小事儿,也不知从何做起……” 看到展红英已经开始泛红的眼圈儿,周正赶紧象哄孩子一样哄了她几句:“刚才是我心急了,说了你几句重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来都是有口无心……” “我也知道那两船粮米非常非常的要紧,王大人他们一直在苦等着这些粮食呢。我也知道周大哥忙的焦头烂额,红英受些委屈算不了什么……只是……只是……”展红英下意识的看了周正一眼,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只是周大哥你,似乎已经忘记了咱们的根本……” 一直以来,展红英都把周正视为自己的偶像,把他看做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了周正,哪怕是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辞。 但是,在最近的这几个月当中,心目中那个光辉伟岸的大英雄形象已经黯淡了很多,展红英越来越感觉这个周正周大哥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大英雄了。 现在的周正,越来越像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商小贩,总是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而奔忙,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光荣而又神圣的使命。 “你说我像个商人?”对于展红英的抱怨,周正一点都不在意,反而笑呵呵的说道:“商人就商人吧,只要能吃饱饭,我是什么样的人根本就无所谓。” “这次出来的时候,王大人曾经说过,要咱们想方设法的联络四海义士,时时刻刻都要为恢复正统做好准备。但周大哥似乎已经忘记了王大人的嘱托,总是想着贩运货物的事情……所以,小妹才提醒周大哥一句。” “用不着你提醒。”周正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着自家那个不懂事的小妹妹:“其实,王良臣王大人说的那些话,随便听听也就可以了,不必那么当真。” 不把王良臣王大人的话当真? 这种话简直大逆不道! 王良臣王大人,乃是恢复大明正统的核心,是天下有志之士的主心骨,是“万岁爷”身边最重要的忠臣重臣,他的指示就是绝对不可以违背的金科玉律,怎么能不当真呢? “要是事事全都遵从王大人的嘱咐,莫说是什么恢复正统,只怕连王大人和万岁爷他们那些人都要饿死了呢。” 王良臣王大人就是“恢复大明正统”的核心人物,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朱允炆本人,他就是那些“建文余党”心目当中的精神领袖。 但也仅仅只是一个精神领袖罢了。 事实上,聚集在王大人身边的多是些空口大言之辈,虽然一个个的全都满口圣人教诲道德文章,做实事的能力却近乎于零。 王连臣王大人他们那一批人,除了喊几句“恢复正统”“再造大明”的空洞口号之外,基本上什么都做不了。 朱棣建造了规模庞大到超乎想象的船队,打着“宣威四海”去旗号已经出海了,其实就是在寻找流落海外的朱允炆,这是大家全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为了避免被朱棣捉住,“万岁爷”朱允炆和王良臣王大人他们不得不时时辗转颠沛流离,现如今仅仅只是和周正等少量“忠诚可信”的忠义之士还保持着非常脆弱的联系。 从最后一次见面之时的情形来看,王良臣王大人和“万岁爷”朱允炆那边的情况非常非常的艰苦,不仅物资奇缺,连最基本的吃饭问题都无法保证。 好在周正他们这一波人,通过和桃儿杏儿合伙贩运果子的方式赚到了银钱,采买了些布帛、粮米之类的基础物资给他们送了过去,才勉强度过了难关。 这些人刚刚吃了几口饱饭,就又下达了“恢复正统”的指示,在周正看来这事本就十分的滑稽可笑。 连饭都吃不饱了,还总是口口声声的说着“恢复大明正统”“光复三万里河山”之类的大话,岂不可笑? 现如今,返回海外的水果交给桃儿和杏儿,已经成了一个很重要的收入来源。虽然获利还算比较丰厚,但这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往来于波涛之上,到底有多么辛苦就不必说了,还要时时刻刻面临各种各样的风险,还不容易才赚了一点钱采买了粮食、药材、盐茶、布帛等等基本的生活物资,却要把其中的一大半白白的交给王良臣王大人,即便是周正赤胆忠心,他手下的那些兄弟早已颇有怨言了。 周正手下的这些兄弟们也要吃饭,也想过好日子,而且这些人的家眷也流落在海外的孤岛之上,全都指望这些物资生活呢。 苍白而又空洞的口号,终究比不过实实在在的生活。 大家全都是有老有小的人,最现实的就是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而不能总是为了一个空洞的目标而折腾。 再者说了,就算是退一万步,即便是所有人都象展红英这样,怀揣着伟大而又光荣的梦想,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事实上永远都做不到。 朱棣所谓的靖难,其实就是造反,这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天底下的老百姓可不在乎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位真龙天子到底是叔叔还是侄子,他们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居乐业就是好生活,大家都在忙着赚钱过日子,还有几个人愿意象展红英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着“再造大明”? 朱允炆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 周正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务实,他很清楚的知道眼下的天下大势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展红英确实一个典型的理性主义者,她依旧抱着自己那个神圣而又崇高的目的,并且作为毕生努力的方向。 周正知道自己很难说服展红英,也很难改变展红英的想法。 但周正就是周正,他知道怎样面对这个和自己理想观念都不一样的“小妹妹”:“前天的这个时候,那个名叫杏儿的小丫头不是已经给了咱们安北卫的书文了么?” “那是伪书文。” “好吧,好吧,就算是伪书文好了。”周正笑呵呵的说道:“有了这个书文,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贩运货物,不仅不用缴税,还可以畅通无阻,如此一来咱们就能贩运更多的货物,赚取更多的资材……” 被自己视为大英雄的周正周大哥,满口都是赚钱和贩货,这让展红英愈发的失望了! “贩货怎么了?赚钱怎么了?若是没有咱们辛辛苦苦的赚的这些资材,兄弟们早就活不下去了。”周正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盯着展红英的眼睛说的语重心长:“红英妹子,你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市侩?已经成了一个钻进钱眼的家伙?” “我……” “你这么想就对了。” 对了? “我不得不这么做呀。”周正无奈的说道:“咱们有那么多的老幼妇孺需要养活,还要供奉万岁爷和王大人,没有资材大家全都得饿死,还谈什么光复河山?” “大明正统的口号固然激动人心,但还是要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在行。光是喊口号有什么用?那些个口号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 “而且王大人他们那些人已经走火入魔了,早已经犯了大错却不自知。” “现如今这个局面,还想着掀翻朱棣,你觉得可能吗?” “若是总象王大人那样……就算没有被朱棣剿灭,用不了三两年也会自行消亡。” 展红英只是狂热,但却一点都不傻,对于目前的形势她看的清清楚楚。 自行消亡……那就意味着她人生目标的崩溃,顿时就让她万念俱灰,但周正接下来的几句话却让她重拾希望: “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蛰伏海外,潜心发展默默谋划,穷十年之功占据在海外占据一块地盘,然后才谈得上聚集天下忠义之士,或许还有一两分和朱棣一较高下的希望。” “我带着你和兄弟们辛辛苦苦的往来于波涛之上,赚取微薄的钱财,其实就是为了保存几分元气以图将来呀……” 听了周正是这一番话,展红英那原本暗淡的目光顿时就变得热烈起来,她一把就攥住了周正宽大的手掌,还明显带着颤抖的声音哽咽道:“小妹早就知道周大哥是胸怀天下的大英雄,却不知周大哥有如此深远的谋划,是小妹误会周大哥了……” 深远谋划? 刚才的那一番话,只不过是说给展红英听一听而已,真要做起来其实千难万难。 周正很清楚的知道,属于朱允炆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眼下也只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无论如何,有了安北卫的官方书文之后,以后贩运货物会简单很多,相信以后的日子也会逐渐变好。 至于说“光复正统”这个“神圣使命”,早已经和周正渐行渐远…… 第407章 打海盗 当一轮火红的朝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来的时候,万道霞光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两条一千五百料的大船和四条五百料的小船,正排成一字纵队劈波斩浪朝着北方航行。 悬挂在高高桅杆吊斗之上的“了望手”挥舞着红色的三角小旗,示意前方平安无事。下面的水手们好像灵活的猿猴一样,在密如蛛网的缆绳之间跳来跳去的忙碌着。 在这个风平浪静的早晨,郭松山郭掌柜倚着船栏,转过身来遥望着天际那一轮喷薄着金色光芒的朝阳。 红日出海霞光璀璨,金色的光辉尽染海天,让人顿生豪迈之心。 对于这幅辽阔壮美的海上日出景象,郭掌柜早已经习惯了,甚至懒得欣赏,只是默默的计算着这一趟远洋贩货的利润和最终到手的收益。 郭掌柜这样的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将本逐利,他只在乎一个字:钱。 作为一个典型的蒙古人,郭松山郭掌柜原本的姓氏是郭尔罗斯,早在他的幼年时期,还是蒙古人统治天下的时代,他确实过了几年荣华富贵的日子。但没过多久,曾经雄霸天下的大元朝就熄火塌架玩完了,很多蒙古人都慌慌张张的回到了酷寒的大草原上。 但郭掌柜却从来都不把大元朝的崩溃当一回事,他甚从来就没有不衰的帝国,更没有不败的王朝。 无论多么强大的王朝,终究都是要灭亡的,就好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总会有落山的那一刻。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所以,作为蒙古人的郭掌柜并没有像其他的同胞那样退回到大草原上,而是选择留在了京城,并且改了汉姓,成为大明王朝的子民。 事实证明,只要是金子无论放在哪里都会发光:因为郭掌柜心性机灵善于经营,而且颇有几分冒险精神,很快就又打造出了一番局面,成为京城一带最负盛名的大丝绸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中,郭掌柜不仅开办了一家又一家的绸缎行,甚至还往宫里供奉丝绸,当然这些全都是小打小闹,他最主要的业务还是从事“远洋贸易”。 在长达千年的漫长岁月当中,丝绸、茶叶、瓷器都是“远洋贸易”的“拳头产品”。尤其是精美的丝绸,从来都是各个番邦的奢侈品,获利最是丰厚。 只是洪武年间,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一直都执行“禁海政策”,但对于精明果敢胆大心细的郭掌柜来说,来自朝廷的禁令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他有的是办法绕开朝廷的禁令,继续把丝绸贩运到海外各地,一点都不耽误他赚取白花花的银子。 在从事丝绸贸易的几十年当中,郭掌柜已经拥有了丰富的经验,甚至掌握了一条非常有利可图的贸易路线: 把丝绸售卖给倭国的大名将军,然后在本地采购生铜贩运到国内,一来一往就是一大笔丰厚的利润,。 这样的贸易模式郭掌柜已经经营了几十年,但最近这几年却渐渐的不行了。 在朱棣发动靖难推翻朱允炆的同时,倭国也陷入了频繁的战乱当中,曾经和郭掌柜合作了几十年的那位倭国大名将军被人砍掉了脑袋,他的生意也就顺理成章的被同行抢去了。 面对这样的打击,郭掌柜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果断转换方向,从以前的“北上”改为南下。 事实证明,只要心眼活敢冒险,就没有做不成的生意。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郭掌柜又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南洋贸易通道”,专门和南洋的苏鲁人做生意,照样赚的盆满钵满。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把丝绸卖给苏鲁人之后,运回国内的货物不再是生铜,而是生锡。 苏鲁有很多很多的生锡矿,有些甚至直接就可以露天开采,价格低的好像不要钱一样,只要贩运回到国内依旧可以赚大钱。 事实证明,不管是元朝还是明朝,也不论是倭国还是苏鲁国,只要经营有方再加上一点点的冒险精神,无论城头的王旗如何变换,总是能够赚到白花花的银子。 “掌柜的,喝碗燕窝粥吧。” 郭掌柜笑呵呵的接过那碗燕窝粥——在江南一带,这样的极品燕窝价值不菲,只有豪富人家才吃的起,但这玩意本就是苏鲁国的特产,所以郭掌柜专门采购了一批。 慢悠悠的品尝着丝滑的燕窝粥,郭掌柜开始用心的琢磨着自己的后半辈子:辛辛苦苦几十年,经历过困苦也经历过辉煌,早已赚下了一份丰厚的家当。唯一让自己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儿子…… 郭掌柜这个人不缺金不缺银,除了做着偌大的丝绸生意之外,还置办的大量的良田,积攒下的家业几辈子都吃不完。但这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他最大的心结就是子嗣不旺。 虽然郭掌柜妻妾众多,但却只有一个独生的儿子。 前些年,要不是因为陈长生医术精湛,恐怕连这根独苗苗都保不住。 这个儿子自幼就病恹恹的,身子骨一切都很让人揪心。好在这两年当中,儿子已经渐渐的开始长大,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也该给儿子勾画一下人生了。 郭掌柜已经想好了,无论做生意人能赚多少钱,都不能再让自己的儿子子承父业做一个生意人。 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无论有多大的家业,都属于“士农工商”的最底层,即便是家业丰厚社会地位依旧很低。 当官,一定要让儿子当官。 从去年开始,郭掌柜就不惜重金聘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儒,给儿子做“家庭教师”,专门教导儿子熟读圣人文章,就是希望儿子长大之后能够金榜题名改换门庭。 要是能中个进士自然是最好,立刻就可以成为“士人”出仕为官。就算是中不了进士,中个举人也是可以的。反正郭掌柜也不缺钱,到时候给儿子上下打典一番,先捐了一个外放的小官——官职高低根本就无所谓,只要是个有品阶的官就行。 如此一来,就可以改换出身,再也不是社会地位卑微的商贾,而是可以登堂入室的官员了。 然后再给儿子寻一门合适的亲事,郭掌柜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找个大家闺秀给儿子做老婆,不管未来的儿媳妇生的是美貌还是丑陋,都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出身好就行。 能够和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联姻,绝对是改换出身的重要手段…… 就在郭掌柜志得意满的为自己将来考虑之时,猛然从头顶传来一阵的哨声。 连续三次短促而又尖锐的竹哨声,就是高高吊头之上的“了望手”发出来的。 竹哨声所蕴含的信息简单而又明确:有海贼正在靠近。 虽然海贼正在逼近的消息已经清晰无误的传达出来,但郭掌柜却一点都不慌,甚而至于连船上的那些个水手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在海上贩运货物,遇到海贼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尤其是象郭掌柜这种长时间的行走于波涛之上的“老海商”,遭遇海贼就是家常便饭,一点都不奇怪。 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了望手”再次吹响了竹哨。 经验丰富的“了望手”用特有的竹哨节奏,传达着更加清晰的信息:海贼在东南方向,正在快速逼近。 虽然那两条海贼船已经渐渐的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但无论是郭掌柜本人还是船上的那些个水手,依旧不慌不乱该干嘛干嘛。 直到远处的海贼船打出了清晰的信号,要他们降低船速的时候,郭掌柜在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遥遥的看了看远处的那两条海贼船,有些厌烦的说道:“天堂有路你不在,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是你们自己做事,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好像在盛夏时节昏昏欲睡之际,赶走在身边嗡嗡作响的蚊虫一样,郭掌柜漫不经心的说出了两个字:“准备——” 片刻之间,那些个懒散的水手们立刻就进入到了“战备状态”,甚至不需要郭掌柜专门吩咐,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做起了战斗准备: “主帆满——” “生侧帆。” “结蛇阵——” 当水手们打出旗语的时候,四条小船纷纷加速,靠拢到了大船的侧后位置,那两条大船则微微偏离了原本的航向,主动靠拢到侧前方的位置上,整个船队的队形就好像是一条蜷缩起来的毒蛇,一前一后的那两条大船就好像是高高昂起的蛇头,遥遥的对着正劈波斩浪快速靠近的两条海盗船。 水手们扯下厚厚上的苫布,露出船头的那架巨大的床弩,四个精壮的水手慢慢的推动绞盘,一点一点的给这个巨大的床弩上弦,一丈六尺长的巨型船用弩箭缓缓的落入弩槽之中。 这样的巨型床弩,一旦命中,立刻就可以把小型船只射出一个大洞。 “床弩准备完成。” “撞角已经完成。” “我只是生意人,只想安安稳稳的赚银子,真的不喜欢打打杀杀。”郭掌柜气定神闲的望着那两条还在飞速接近的海贼船:“把咱们的家伙亮出来,最后警告他们一次……” “是。” 船舷上的遮板慢慢放了下来,露出了四门七百斤的生铁火炮。 黑洞洞的炮口遥遥的指着那两条海贼船! 这是郭掌柜在向对方示威,让对方知难而退…… 第408章 穷途 在这苍茫的大海上,道德、法律等等规则全都荡然无存,唯一通行不变的法则只有一个:强大。 敢带着贵重货物扬帆出来的船队,从来都不可能仅仅只是货船那么简单,如果他们没有最基本的自保能力,早就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像郭掌柜这样的海上巨商,也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要不然的话就算他没有遭遇海贼的毒手,也早就被同行们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呢。 这个时代的远洋贸易原本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意,若是没有几分能踢能咬敢打敢拼的悍勇,郭掌柜又怎么敢在这危机四伏的海面上纵横这么多年? 他的这几条货船,全都是典型的“武装商船”,而且郭掌柜也不是什么心慈面软的良善之辈。若是遭遇海盗他就会展示自己的强大,把对方恫吓一下,让对手知难而退。 在有些时候,即便是没有遭遇海盗,只要有了机会郭掌柜也不介意临时客串一下海贼的角色:把脸一抹,把船上标明身份的认旗一撤,来一场黑吃黑干掉比较弱小的同行抢夺他们的货物,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郭掌柜这样的人,既是商人也是海贼,只不过是根据现实情况改换自己的身份而已。 如同绝大多数海贼船一样,不远处的这两条海贼船虽然不大,但速度却快的出奇,全都挂着满帆。 根本就不用看,郭掌柜也可以知道,对手的主帆后面,肯定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手持刀枪弓箭的海贼,只要接近他们就会放下高高的桅杆,或者是用数不清的绳钩勾住自己的大船,然后跳上船来做最残酷最血腥的抢掠和杀戮。 海上抢掠最是残酷无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来都不留活口。 这样的情形,郭掌柜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但他却依旧活着,这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强大了。 “既然是他们自己摸阎王爷的鼻子,也好。”郭掌柜冷冷的笑着:“反正咱们走这条航线的日子还不久,这里的海狼们还不知道我的厉害,刚好可以立一立威扬一扬名号,以后也好让这一片的海贼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免得他们总是打我的主意……” 郭掌柜手下的这些船夫和水手,多是些精悍的亡命之徒,同样的场面早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在海面上战斗的经验不是一般的丰富,一个个全都镇定从容。 “把水舱排空,压舱石全都扔进大海。” 这个举动就是最后的战斗准备,差不多就相当于战斗机扔副油箱的那个意思。 虽然战斗姿态已经摆了出来,但那两条海贼船依旧没有减速,还是飞速接近当中,而且对方已经懒得再做任何掩饰,直接就挂出了黑色的海贼旗。 所有人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一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郭掌柜不紧不慢的脱下了长袍,穿了一件半身甲,又戴上了一顶光秃秃的圆盔。 这样的圆盔看起来非常的滑稽,但却极其实用。 船工和水手们也纷纷穿上各式各样的硬皮甲,戴上了同样的圆形铁盔。 郭掌柜抽出了一柄细细长长的弯刀,遥指着前方的海贼船。 他的眼睛已经眯缝了起来,默默的计算着距离。 当海贼船和商船的距离已经近的能看到地方甲板上的细节之时,郭掌柜手中那柄高高扬起的弯刀猛然一落。 在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中,一团烟雾猛然喷出。 紧接着,海贼船的侧舷位置上的腾起一个水柱。 郭掌柜的船队抢先开炮,虽然没有当中海贼船,但这原本就在预料当中。 这个时代的火炮还很原始,尤其是在海上要想一炮命中移动的目标基本就是不可能的。 这一炮并不是为了击中对手,更多是为了校对射程和射角。 “轰轰……” 又是两声火炮的轰鸣。 这一次,直接命中了海贼船的船首偏上位置。 虽然没有给海贼船造成重大伤害,却打断了一根首桅 四门火炮仅仅只发射了其中的三门,就已经击中了一炮,运气真的很不错呢。 船上的水手们原本就很高昂的士气,顿时就更加的高昂。 “再开炮,被我打,往死里打。” 在第二轮的炮击中,又有一炮命中了海贼船,只是打的位置有点偏,仅仅是撕破了一道侧帆,同时还打破了一块甲板。 双方的距离已经拉的很近了,但海贼船却迟迟没有开炮,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海贼们的装备太过于落后:他们仅仅只是装备了两门“短箍炮”——这玩意的个头虽然不小,射程却很成问题,甚至还不如床弩打的更远,只有靠近了之后开炮才有意义。 在硬生生的挨了两炮之后,海贼们的“短箍炮”终于开火了。 “轰——” 第一炮就打中了郭掌柜的座船,打在船尾的侧舷上,虽然直接就打穿了舷板灌入了大量的海水,但这种程度的伤害其实算不了什么。 几乎所有的大型货船,都是“分体式”设计,只要封闭一个又一个“料舱”,就可以把伤害局限在最小范围,等战斗结束之后再把海水排出想办法修补也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撞船啦——抓紧握牢——” 呼喊声中,个头较小的海贼船重重的撞在尾舷上,脚下的大船猛然一阵剧烈摇晃。 虽然敌我双方都已经开始在船上装备火炮,在撞击这种最原始的海战方式依旧是重要的攻击手段,尤其是相对于进攻一方,这往往意味着接舷战的开始…… “放箭……” 伴随着一阵密集的箭雨,刚刚爬上绳网的那几个海贼顿时就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跌落在滚滚的波涛之中,仅仅只是几个起落就再也无人理会…… 郭掌柜毫不犹豫的一刀斩断了床上的皮索子,失去皮索束缚的“拍杆”狠狠的砸落下去。 又是几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充足的准备让海贼们知足了苦头,真正的接舷战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死伤不少。 但这些海贼远比想象当中的更加悍不畏死,竟然不顾一切的蚁附而上,很快就登上了大船,并且占据了大船了一角。 短兵相接最是凶险,虽然郭掌柜养尊处优的时日已久,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后退半步,更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贪生怕死。 已经上了些年纪的郭掌柜直接就冲了上去,就好像真正的亡命之徒那样呐喊着一刀斜劈…… 倏然之间,一杆长矛猛然从侧后突刺,等到郭掌柜警觉的时候早已经为时太晚。 虽然郭掌柜本能的闪了一下身子,避开了要害部位,终究还是没有完全闪过。 长矛突刺不中,猛然抽回再次横扫,直接就扫中了郭掌柜的腰部,一下子就把他砸到在地。 就在这个样貌狰狞的海贼准备一举把倒下的郭掌柜捅个透明血窟窿的时候,伴随着“当”的一声脆响,一杆铁枪格挡住了致命的长矛。 郭掌柜的这个手下手持铁枪,和那手持长矛的海贼战在一处。 郭掌柜强忍着腰间的剧痛,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好像发怒的猛兽一般再次冲上,从敌人的背后突袭,劈头盖脸的一刀斩落。 海贼应声倒了下去,喷出来的鲜血溅了郭掌柜满身满脸。 那个手下趁机举起铁枪把海贼捅了个对穿,然后奋起全身的力量,将这个已经受到致命伤害的海贼高高挑起甩下船去。 伴随着“噗通”的落水之声,海贼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不管这些个海贼是如何的悍不畏死,他们的数量终究还是太少了些,即便是已经爬上了大船,也很快就被郭掌柜和他手下的水手杀了个凄凄惨惨所剩无几,残存的十几个海贼不敢恋战,纷纷退了开去。 这一战虽然血肉横飞,但总的来说还是有惊无险,郭掌柜他们占尽了上风。 另外那条大船的情形也差不多,海贼们正是纷纷逃窜…… 区区一些海贼,还想打我老郭的主意,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 郭掌柜揉了揉剧痛的腰身,抹了抹脸上的血污,刚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忽然听到一阵凄厉的竹哨声从头顶传来。 “了望手”站立在高高桅杆的吊斗之上,拼命的吹响衔在口中的竹哨,向郭掌柜他们示警。 三声短促而又尖锐的竹哨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声悠长的哨响,然后按照这个节奏反复循环。 听到这样的竹哨声,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人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样的竹哨节奏,所蕴含的意思就是:大量的敌人正在接近! 虽然还看不到远方的性情,郭掌柜却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两条海贼船,其实并不是为了打劫,而是为了拖住整个船队,刚刚的那场战斗仅仅只是一道开胃菜,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呢。 “把他们赶下海去……”郭掌柜的声音已经没有刚才的从容不迫,带着明显的嘶哑和焦虑:“杀光他们,快走哇……” 那些个残存的海贼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点什么,愈发的悍不畏死,聚集在船尾位置上拼死抵抗…… 时间如同行云流水般无声无息的划过,太阳高高的悬在头顶,就好像是正是注视着苍茫大海上的这场残酷厮杀。 大船已经破开了大洞,甲板上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和散落的刀枪,已经受了重伤的海贼和水手正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发出凄厉的呼号…… 在视野范围的尽头,隐隐的看到有八个小黑点正在飞速靠近! 没过多久,那些小小的黑点就在阳光下显现出了轮廓,那是八条挂着黑旗的海贼船…… 第409章 海上相逢 天方破晓,天海之全都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青色,就好像是笼罩在模模糊糊的轻纱之中。 微波粼粼的海面上,就好似是起了丝丝缕缕的云朵。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黑沉沉的夜色却在渐渐消退,曾经漆黑一片的视野变得影影绰绰。 郭掌柜正站在船舷上,用力的扶住了床帮板,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勉强强的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而不至于倒下去。 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战斗当中,他的大腿外侧被海贼的钩枪“咬”下去一大块皮肉,虽然已经草草的包扎过了,却依旧疼的钻心。 甲板上满是斑斑驳驳的血迹,伤员的呻吟之声此起彼伏,架设在船首位置上的那架巨型床弩已经被砸的稀巴烂,四门火炮中的两门已经不堪再用…… 那几条海贼船依旧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紧紧跟随,仿佛盯上受伤猎物的狼群。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占据了数量优势的海贼船充分发挥灵活机动的优势,在夜色的掩护下发动了数次进攻,并且一度冲上了大船。 好在郭掌柜手下的这些水手和船工足够的悍勇,而且他们全都清楚的知道一旦战败必然会葬身鱼腹,所以全都展现出了亡命之徒的本色,全都悍不畏死的拼杀,顶住了海贼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甚至直接击沉了一条黑贼船。 但也就仅仅只是如此罢了,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够做到的极限。 现在的局势更加的凶险,甚至已经到了危机四伏的最后关头:这些个海贼经验丰富,在意识到强攻一定会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就采取了更加灵活的攻击方式,把主要精力用于攻击这两艘大船。 作为主力的两艘大船在遭受了海贼整整一个晚上的进攻之后,早已经千疮百孔破败不堪,尤其是郭掌柜的这艘座船,已经至少有三个料舱进水,虽然已经采取了紧急封闭料舱的自保手段,但大船自身受损严重,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灵活,只能勉勉强强的保持龟速航行。 另外一条大船的情况要稍好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遇到这种情形,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当机立断弃船保命,把所有的人员全都转移到那几条小船上,但郭掌柜却不敢那么做。 如果失去了大船的遮掩和保护,整个船队再也难以保持首尾相连的队形,立刻就会暴露出巨大的破绽,到了那个时候海贼船必然会一拥而上,就连一点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虽说郭掌柜是个以赚钱为主要目的的生意人,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种情形之下孰轻孰重,损失了金银钱财算不了什么,唯有保住自己的老命才是根本,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把所有的货物全都扔进大海,减轻负重。” 沉重的生锡和昂贵的南洋木料纷纷被抛进大海之中,这种紧急处置措施虽然极大的减轻的大船的负重,但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 那些个海贼船似乎已经看清楚了郭掌柜的窘迫境地,知道眼前的猎物已经遭受重创,已经变得愈发的肆无忌惮,竟然改变了半圆形的包围队形,而是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分别堵截和包抄。 大船的航速慢的如同乌龟爬,转变航向的动作异常艰难,安放在船舷的火炮几乎不可能再对海贼船造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和恫吓。 无论是郭掌柜还是他手下的船工、水手,全都清楚的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在这浩瀚缥缈的汪洋大海之上,从来就没有投降的说法,因为无论是不是投降,海贼都一定会杀光船上的每一个人,然后抢走所有值钱的物品。 郭掌柜从来都不是那种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乡巴佬,更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贪生怕死也没有用了。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纵横商海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要惨死在海贼的刀下。 虽说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夜路走的多了终究会遇到鬼,但事到临头总是忍不住的唏嘘感慨…… 死了也死了吧。 但是死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死后必然尸沉海底葬身鱼腹,连祖坟都入不得,怎不让人感叹神伤? 若是自己死了,一家老小怎么办? 这么多人全都死在大海上,他们的家眷又应该怎么办? “掌柜的,海贼靠上来了。” 当那几条海贼船开始再次逼近的时候,郭掌柜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时刻,猛的一咬牙,再次抽出了那柄细细长长的完蛋,极力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兄弟们,是生是死全看这一下子了,要想活命就得死拼,没有别的路可走……” “所有船工水手,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还能喘气的,全都拿起刀枪,和他们拼了……” 面对极度虚弱且又遍体鳞伤的猎物,海贼们从来都不会手软,而是一定会“趁他病要他命”,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 就在这最后的战斗即将打响之际,高高桅杆之上的“了望手”突然大喊起来:“船,前面有船……” “起火,生烟,紧急求援!” 在这苍茫的大海之上,难免会遭遇这样那样的危险,紧急求援是惯用的手段。自从昨天早上遭遇海贼以来,郭掌柜已经遇到过两拨船队,并且打出了同样的求援信号,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毫无结果。 谁也不想招惹海贼,见到海贼抢掠的情形往往会远遁而走,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事不关己,又何必冒着巨大的风险和海贼较劲呢?万一引火烧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家做远洋贸易,为的就是赚取白花花的银子,而不是拿着自己的小命去帮助毫不相干的人。 以前的时候,郭掌柜也曾经遇到了遭遇海贼的船只,他从来都不会伸出援手。 那些路过的商船,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虽然早就已经不对过往的商船抱有什么希望,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早已经没有了别的指望,只能发火升烟又一次打出了求援的信号…… 当惨烈的接舷战再次打响的时候,虽然每一个水手和船工全都奋不顾身的劈砍,不顾一切的和海贼死拼,但最终的结局却早已经注定,任凭郭掌柜如何的精明如何的悍勇,早已无力回天了。 面对蜂拥而上的海贼,郭掌柜已经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就在这个穷途末路的最后时刻,“了望手”的呼喊之声让所有人顿时升腾起了生的希望:有船靠过来了,是两条大船靠过来了,还有三条小船…… 在郭掌柜的大船打出求援信号的同时,海贼船也发出了威胁的信号:示意无关的船只不要靠近,否则的话就是格杀勿论。 但远方的船队还是靠了过来,摆明了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 没有什么比希望更能激动人心鼓舞士气,根本就不等郭掌柜吩咐,也不管那几条船到底是什么身份,“了望手”急急慌慌的把“援兵已至”的信号打了出去。 受到鼓舞的船工水手纷纷奋起,在和海贼激烈厮杀的同时,其他的那几条小船纷纷主动改变队形,摆出了一副全攻的绝死之态…… 与此同时,远处的那两条大船和三条小船已经摆开战斗队形,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倒“丁”字型,挂着满帆全速前进,为首的那条大船直冲着海贼船的侧翼。 这是一个如同海战教程般经典的包抄姿态。 那两条在外围游弋的海贼船已经意识到对方的敌意,一再的发出恫吓和威胁的信号,但对方却毫不在意,依旧全速前冲…… 最多只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两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船就已经开始和海贼们接战了…… 如此一来,持续了一天一夜的“大海战”登时就局势扭转,分成了里外两个部分。 就在郭掌柜和海贼们殊死一搏的关键时刻,支援过来的陌生船只也在和海贼打的如火如荼…… 相对于海贼们的实力,彻底吞下郭掌柜的船队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是,随着这几条陌生船只的加入,局面已经彻底扭转过来…… 当海贼们意识到优势正在丧失的时候,仅仅只是坚持了一顿饭的时间,就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海贼们的主动撤退,登时就让郭掌柜等人欢呼雀跃,毫不犹豫的大喊着:“追,给我追……” 所谓的追赶残敌,仅仅只是做一做样子,虚张声势的派出两条小船象征性的追赶一下,仅此而已。 事实上,郭掌柜根本就不敢真的追击海贼,毕竟他早就已经自身难保了,又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这条老命,能保住几条船上的这些人的性命,就已经非常非常的侥幸了,又怎么敢真的追击海贼? 仅仅只是把海贼远远的驱走,就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巨大胜利。 当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那些个曾经造成重大威胁的海贼船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死里逃生的郭掌柜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又捡回了一条老命。” “打出信号,我船要靠过去致谢!” 第410章 合作开端 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微波粼粼的海面,曾经危机四伏的大海变得广大而又平静,自有一种辽远广袤之美。 从登上这条船的那一刻开始,郭掌柜就已经看出这是一条远洋货船。 这些仗义援手的陌生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同行,但郭掌柜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同之处:这条船上的船工和水手似乎更加剽悍,而且天然就有一种令行禁止般的严整和肃穆。 “诸位仗义援手,拯救我等于危难之中,还望告知尊姓大名。” 当郭松山郭掌柜礼数周全一揖到底的时候,站在船首的那个大汉已经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本分,真的算不了什么,不知这位掌柜的怎么称呼?还望告知上下。” “贱姓郭,上松下山。” “原来是郭松山郭掌柜,幸会幸会。” 说话的这个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或许有可能更年轻一点,生的并不是如何的高大,却十分的敦实,自有一种沉稳和干练的气息。 “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啥恩公不恩公的,郭掌柜别这么客气。”壮汉发出了爽朗的大笑之声,双手抱拳朝着郭掌柜行了礼:“在下姓周,单名一个正字。” 原来这位路边不平拔刀相助的壮士名叫周正,郭掌柜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 在这苍茫无边的大海之上,尤其是登上陌生人的船只,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进入船舱,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郭掌柜只是船头的甲板上,不停的和周正寒暄客套,没口子的说着感谢的话语。 就在二人寒暄之时,一个穿着红衣红裤腰间扎着一巴掌宽牛皮大带的女子奉上了热茶:“请周大哥和郭掌柜用茶。” 这个女子腰间挎着长剑,侧腰上还挂着一柄手弩,虽然没有十分的颜色,却愈发显得身材窈窕英姿飒爽。 一般情况下,船上都很忌讳女子出现,这还是郭掌柜第一次在远洋航行的商船上看到女子。 从这年轻女子的装扮和气质来看,必然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而是历经风霜的江湖儿女。 郭掌柜朝着展红英微笑致意,展红英也朝着她笑了笑。 “再次感谢周义士仗义援手……” “郭掌柜不必谢我,其实我也是个走海经商的同行,其实我也不想和海贼交手,只是义妹红英说不能袖手坐视,所以才……” 以周正沉稳成熟的性格,不大可能理会海贼抢掠的事情,恰恰就是充满了理想主义想法的展红英一再坚持,他才选择帮助郭掌柜赶走了要命的海贼。 “松山感谢红英女侠救命之恩。” 对于郭掌柜的千恩万谢,展红英只是微微一笑,很有礼貌的客套了两句,就退到了一旁。 “周义士仗义援手,无以为报。”郭掌柜表现的十分的慷慨,没有丝毫抠抠索索的市侩,直接就指着另外一条大船说道:“船上还有些上好的南洋木料和生锡,全部作为谢礼赠予周义士。” 把那艘大船上的所有货物全都送给周正,看起来好像是郭掌柜足够的慷慨,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郭掌柜总共就只有两条大型的货船,他自己的那条座船在战斗中受损严重,早就把货物全都扔进了滚滚波涛之中,不得不放弃这条船。虽然另外一条大船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为了保持航行,他必须抛弃一大部分货物,还不如大方一点送给周正。 我已经把大部分货物都送给你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固然就是郭掌柜的意思,其实还有一条不大好说出口的重要原因:我已经献出了大部分的货物,你就不要再打我的主意了吧? 作为一个时常在海面上行走的商人,没有谁比郭掌柜更加清楚的知道远洋贸易的巨大风险:海贼固然可怕,但面对同行的时候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同行之间黑吃黑的事情从来都不新鲜,若是郭掌柜暴露出自己的虚弱,很难说这个周正会不会趁火打劫……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郭掌柜才会表现的如此慷慨,拿出这么多的货物作为谢礼,只是为了求一个平安而已。 “此次遭遇海贼,我船损失不少。”整整一天一夜的战斗,又何止是“损失不小”,要不是周正和展红英帮忙,郭掌柜的船队必然遭受灭顶之灾,但他却故意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就是对周正怀有提防之心。 “好在我船上的兄弟还有不少,又有周义士和红英女侠仗义相助,总算是化险为夷。”郭掌柜笑道:“请周义士和红英女侠派遣兄弟,到我船上搬运货物吧。” 我帮你赶走了海贼,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伤了几个兄弟,收点谢礼完全合情合理。 所以,周正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郭掌柜的“厚重谢礼”。 但充满了理想主义情怀的展红英却十分的纠结,她总是觉得既然已经“路见不平”了,就应该“拔刀相助”,这在最基本的人性和道德,要是收下郭掌柜整条船上的货物,是不是有点玷污侠义精神了呢? 伴随着一阵海风吹过,周正这条船上的“认旗”微微飘扬。 所谓的认旗,就相当于是这条船的身份,认旗上书写着两个斗大的红字:光明。 周正的这条船,叫做光明号。 这原本就是一个很普通也很常见的名字,真的没什么好稀奇。 其实,这“光明”二字,并不是向往光明的意思,而是“光复大明正统”的含义。 当然,郭掌柜根本就不知道周正和展红英的身份,更加的不可能知道他们就是“建文余党”,只是单纯的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同行,仅此而已。 当书写着“光明”二字的认旗还海风之下吹拂起来的时候,立刻就露出了掩盖在认旗之下的两串灯笼,第一船灯笼上写着“安北”,第二船灯笼上则写着“督运”。 为了进出大明关口,周正早就已经打着安北卫的名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郭掌柜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艘“光明号”竟然是安北所的船只。 在这之前,郭掌柜一直都担心这个周正会“黑吃黑”打自己的主意,看到这两串灯笼,立刻就放心了。 “周义士想来应该认得陈长生陈指挥吧?” 听了这句话,展红英立刻面露狐疑之色:“郭掌柜认得陈长生?” 展红英的江湖经营终究比不得周正,虽然只是一句最寻常不过的反问,但她的这句反问却已经暴露出了太多的信息。 郭掌柜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点什么,不禁微微一笑:“又岂止是认得?鄙人和陈指挥还颇有些私交呢。” 展红英的“快人快语”,暴露了本不应该暴露的东西,这让周正对她有了些许的不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的看了她一眼。 钟红英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周正依旧面带微笑,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和郭掌柜一样,只是和陈长生陈指挥稍稍有些私交,只是些私交罢了。” 私交? 私交就可以使用安北所的名号? 恐怕不仅仅只是私交这么简单吧? 郭掌柜本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早就已经明白过来:这个周正还有这个船队,必然和安北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绝不可能仅仅只是“有些私交”。 打着某个衙门的幌子,可以更加方便的进出大明疆界和关卡,这是所有生意人全都心知肚明的事,根本就不用挑破。 “要是这么说起来的话,咱们还真是自己人呢。”郭掌柜立刻就变得“话多”起来,主动说起了自己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我于陈指挥相识已久,家中小犬的性命就是拜陈指挥所赐,想当年他还是一介白身……” “我时常在陈指挥家里走动,他的那几个姬妾还有慧儿姑娘,都是熟识呢……” 因为陈长生的关系,郭掌柜瞬间就觉得这个周正是自己人了,至少不用再担心他会做出“黑吃黑”的举动。 没有了安全隐患之后,郭掌柜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状况:“此次于海贼大战,我船受损严重,我自己的那条大船已经基本不能动弹,原本是要弃船的。要是周义士有能力的,可以想办法拖到港口,至于还能不能再堪大用,谁也说不准……” 郭掌柜的意思就是把那条破破烂烂的大船送给周正:反正那条船已经破破烂烂原本就是要抛弃的,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周正,至于说他还能不能拖回去,修缮之后能不能再用,那就是周正自己的事情了。 那么大的一条船,白白的送给我? 周正显然比展红英要务实的多,稍稍的客气了一番之后,马上就让手下的兄弟帮忙,把那艘大船上的人员转移到郭掌柜其他的船只之上,然后派人接管这艘随时都有可能沉没的大型货船。 一直到了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安排好了所有事宜之后,两支原本萍水相逢的船队彼此之间已经十分的熟悉了。 因为顺利的缘故,周正和郭掌柜干脆把两个船队汇合成一个更大的船队,在给郭掌柜保驾护航的同时,一起朝着大明朝的方向驶去… 第411章 成长 明明都已经过了立春,却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了整整一个晚上,仿佛棉絮般的雪花将天地万物全都掩盖下去,放眼一看满世界都是皑皑的白色。 “寒冬时令早就过了,这雪长久不了,怕是太阳老爷出来稍微一晒,就能融化一大半。”一个小贩裹着破破烂烂的棉袄,倚着手推车,望了望紧锁的仓房大门:“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个时令下大雪也是好事儿,瑞雪兆丰年嘛。” 其他几个人纷纷附和了这种说法,一边期盼能在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多收几斛稻谷粮米,一边眼巴巴的等着:“这都已经辰时中刻了,怎么杏儿姑娘还不来开门?” “快了,快了,我估摸着杏儿姑娘快要来了。” 这些人全都是最底层的百姓。 仅凭耕田种地,无论再怎么辛苦,收成也非常的有限,不仅要应付朝廷的夏秋两税,还要缴纳佃租雇佣短工,官府杂七杂八的摊派和徭役也要想办法应对,里里外外都要钱要粮,一个应付不及时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官差就要抓人去蹲班房了。为了让家里的娃娃吃上一口饱饭,为了让家里的婆娘多一件新衣裳,这些人总是想方设法的多赚点钱。 现如今这世道,总的来说还算太平,尤其是在京城这种地方,就算是去做搬运货物的苦力每天也有几十文钱的进项,或者干脆就做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做些针头线脑的小生意贴补家用。 自从去年冬天开始,附近的这些人们就找到一个不错的营生:贩卖水果。 其实,这些人时常拿田间地头的瓜菜果蔬拿到集市上去贩卖,换些少的可怜的油盐钱,之所以做了专业的水果商贩,说来也很简单:不需要下本钱。 因为这仓房原本就建在小慧儿的老家附近,彼此之间全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街坊老邻居,早就已经和陈长生、小慧儿兄妹二人十分的熟悉了,而那杏儿姑娘又是陈长生陈老爷家的丫鬟,这就好说了呀。 按照杏儿姑娘的说法,大家从这里进货是可以赊账的,等到把水果卖出去之后赚到钱再来还账也是可以的。 不用下本钱的生意,自然受人欢迎。 反正冬天是也闲着,干脆就从杏儿姑娘这里进货,然后到大街小巷去贩卖。 杏儿姑娘还真是个有本事的,不仅从南方各地运来了各种各样新鲜的果子,而且还能让这些东西保持不腐。后来又有了从南洋番邦运回来的奇异水果,很多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自然大受欢迎。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哪怕是多花点钱,也愿意尝尝鲜儿。 开始的时候,这些个小商小贩确实尝到了甜头,甚至有人创下了一天之内就赚到一两银子的“赚钱记录”,但却好景不长,他们很快就发现赚钱变得越来越难了。 最大的原因,就是杏儿姑娘的那些水果实在是太贵了,就比如说打南洋运回来的“神仙果”吧,一斤就要百十文钱,比牛肉要都贵的多,就算是一般的小康之家最多也就是尝尝鲜,却不敢经常购买。 水果这东西本就极难保存,在飞雪飘零的寒冬腊月吃到反季节的水果自然要花费很大的价钱,而且这些东西是从几千里之外的南洋番国运回来的,光是运费和人工就高的吓死人,价钱昂贵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乎,为了赚钱这些小商小贩干脆就把水果贩运到更远的地方去售卖,比如说溧水呀、江浦呀,甚至是更远的滁州或者是镇江府,反正只要能赚钱,他们不怕吃苦。 又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姗姗来迟的杏儿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在杏儿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圆脸圆眼的小姑娘。 那是桃儿。 桃儿从脖子上解下仓库的钥匙,众人赶紧上前,帮忙推开了仓房沉重而又厚实的大门。 如同往常一样,走进库房之后,杏儿并没有让这些来进货的小商小贩们去触碰那些装满了各色水果的大筐,而是支开一张桌子,摆开了笔墨和账本,收取他们赊欠的货款。 要想进货,就必须把上一次赊欠的货款结算清楚,这是杏儿的规矩。 “杏姑娘,您就再让我赊一次吧。”一个中年的商贩用非常卑微的语气低声哀求着:“我这一次来进货,是真的没有带钱……” “十六叔,上一次你弄走了七筐果子都是赊欠着呢,这一次又不带钱……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吧?” “杏姑娘,我儿子刚刚定了一门亲事,纳了一笔彩礼,实在是没钱给你了……” “十六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原本就赊欠我的货没有给钱,却把钱做了彩礼给你儿子娶媳妇,这是在我的钱办你的事啊……这还让我怎么和你打交道?” 杏儿这个人最是精明,做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这个中年商贩很清楚的知道杏姑娘的性情脾胃,也知道无论再怎么哀求,这位杏儿姑娘也必然就是丁是丁卯是卯,肯定不会再把成筐成筐的水果赊给他了,所以赶紧去央求旁边的桃儿姑娘。 这位桃儿姑娘生的圆脸圆眼,看着就那么喜庆。 最要紧的是,桃儿明显比杏儿好说话,平时有了什么难事,大家更愿意找桃儿姑娘而不是杏儿,因为杏儿这丫头很不讲情面,也不大好说话。 说明了自家的情况,保证赚到钱之后一定会尽快归还赊欠的货款之后,桃儿就开始帮他说好话了:“杏儿,十六叔家里娶儿媳妇,也是一件大事,你不把果子继续赊给他,他还怎么赚钱哦?” 所谓的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象桃儿这样心慈面软真心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虽然桃儿的行为让杏儿非常非常的不满意,但她却不希望在这些小商小贩面前和桃儿产生任何争执,只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算是一种默许的态度。 那个中年商贩顿时大喜过望,在账本子上又添了一笔欠债,然后按下通红的手印之后就搬了几筐果子装上了那辆驴车…… “诸位大叔大伯,诸位大哥小哥。”杏儿慢慢的站起身来,环视了众人一番,然后用不带丝毫情感色彩的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请大家随我来到东仓,我给大家看一点好东西。” 杏儿象桃儿一样,从脖子里解下了仓库的钥匙,打开仓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杏儿指着堆放在东仓的那一堆香料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吧?我这里还有许多香料,全都是打南洋运回来的上等胡椒于苏和,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暂时赊给你们一些,让你们到各处去兜售,至于价钱么……我会按照市价给你们留出一成的利润……” 这么多香料,而且全都是从南洋各国运回来的上等香料,而且还可以赊欠……这要是卖出去的话,虽然仅仅只有一成的利润,也是一笔不菲的钱财呢。 “咱们这是生意,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虽然我可以把香料赊欠给你们一些,但我也是要赚钱的。毕竟这些东西来的很不容易,光是本钱就下了不少,我总不能喝西北风吧?”这个时候的杏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我先给大家定下一个规矩,不管是谁,只要销量最高,我就可以给他一成五的利,销量第二高是一成四,以此类推……若是卖不出货,那就不能从我这里赊欠了……” 杏儿故意那些一些利润作为奖励,让这些商贩进行竞争,当然是为了提高销量,而且销量不达标的商贩,就会失去赊欠的资格。 这是典型的商业行为,是为了进一步刺激“下游销售商”的积极性。而且这并不是陈长生教给她的,而是杏儿自己想出来的手段。 要不怎么说,杏儿比桃儿更适合做生意呢。 若是让桃儿自己打理这些生意的话,她肯定会弄的一塌糊涂。 事实上,水果生意基本上就是杏儿在做,而且做的很出色。只是在有些时候,为了追求更多商业利益,杏儿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至少在这些小商小贩的心目当中,只讲究利益的杏儿远远不如热情和善的桃儿更加可爱。 待到众人散去之后,桃儿对杏儿说道:“杏儿啊,若是这些叔叔伯伯的销量不是很好,难道你就真的不再赊欠货物给他们了吗?” “当然,这是规矩呀,刚才我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 “但是,你不赊欠给他们的话,他们怎么赚钱哦?” “能不能赚钱各凭本事,有本事的人赚钱,没本事的人挨饿,世道从来就是如此。” “可是……” “没有那么多的可是……”杏儿微微的摇着头,幽幽的说道:“虽说老爷早就说过,这生意是咱们俩的。但你和我不一样……” 桃儿和杏儿,全都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而且全都伺候过陈长生,甚而至于连她们做生意的本钱,都是陈长生给的,有什么不一样呢? “若仅仅只是置办一份安身立命的产业,让自己不至于冻饿街头,光是老爷给你的那些金银珠宝,就已经足够你吃一辈子的了。”杏儿微微的昂着头,望着漂浮在天上的朵朵白云:“但我想成为三奶奶那样的人,想把生意做的更大赚更多的银钱……” “反正老爷赏给咱们的金银已经不少了,足够你我花费,而且水果生意也着实赚了不少,干嘛还不知足呢?” “人,怎么会知足呢?”杏儿的语气就好像是自言自语:“三奶奶的胭脂铺生意那么好,比咱们赚的多太多了,却接连不断的开分号,依旧在满世界的辛苦奔波,她知足了吗?” “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三奶奶,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的。” 虽说杏儿和桃儿朝夕相处情同姐妹,但骨子里却不是同一种人,杏儿和桃儿不一样,她是个野心勃勃的姑娘。 “好了,我还有点别的生意要谈,你去不去?” 第412章 赊欠 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饭馆当中,周正正在卖力的喝着羊肉汤。 虽说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但毕竟已经过了立春,天气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转暖了,一大碗羊肉汤喝下肚,又吃了两张松软的面饼,周正已经出了一身的热汗。干脆解开了纽扣,就好像是个粗鲁的乡下人那样直接用袖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 周正看了看身边的展红英,她连一碗羊肉汤都没有喝完:“红英妹子,你还吃不吃?” “我已经吃饱了。” 周正也不客套,顺手端起展红英面前那碗喝剩下的羊肉汤,还有半张没有吃完的面饼,又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头上梳着丸子头的女孩子迈步走了进来。 周正扬起手来,朝着桃儿和杏儿打了招呼:“这边来,这边来……” 一直以来,周正把水果等物贩运回来之后,都会直接交给桃儿和杏儿,让她们入库然后结算银钱,这本就是周正和桃儿、杏儿合伙的生意嘛。 “桃儿,吃不吃羊肉汤?我请客哦。”周正热情的打着招呼。 “多谢周大哥了,我不喜欢羊肉的膻气。” “不吃就算了,可不是我舍不得请你吃哦。”简简单单的一句玩笑话之后,周正就把目光转向了杏儿,却再也没有了开玩笑的表情:“杏姑娘,咱们可是说好的,今天你一定会把属于我的那一份银子给我。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没有带很多钱过来吧?” 堆放在仓库里的那些香料,就是周正送过来的,为了支付这笔钱财,桃儿和杏儿早已经把陈长生给她们的那些“私房钱”全都给了周正。但是这一次,周正又运回来大量的货物,因为那些香料还没有销售出去,桃儿和杏儿根本就无力支付数量庞大的货款。 这两个小丫鬟的资金链已经断了。 “周大哥。”虽然口口声声的喊着“周大哥”,但杏儿的脸上却完全就是一副生意人的表情,没有丝毫的亲近之意,纯粹就是一副在商言商的架势:“眼下我确实没有那么多钱给你,请你再给一点时间,等我把那些香料卖出去之后再……” “我等不了那么久,”周正这个人素来好说话,但是这一次的情形却有点特殊:“按说这生意就是你我合伙做下来,就算是欠些银钱也算不了什么,多宽限你一些时日也是合情合理之事。但我真的急需用钱,而且要用一大笔钱……” “我是怎么把这些货物运过来的,就算不用我说你也应该心中有数。方方面面都要花钱,而且我那边还有很多兄弟需要养活,这些都需要钱啊,没了白花花的银子你让我怎么向手下的兄弟们交代?”周正笑呵呵的看着杏儿,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小姑娘:“你们家老爷的安北卫,也到了上供的时候,这你是知道的呀!” 周正打着安北所的幌子做生意,必须要给安北所“上供”,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只有拿到这笔钱,安北所才能去贿赂关卡、税卡甚至是巡江营等等衙门,周正的船才能顺顺利利的把货物运到京城。 这些个事情,杏儿全都知道。 “周大哥,请你再给我十天的时间……” “十天?这肯定不行,最多三天。” “五天吧。” “最多三天。”周正苦笑着说道:“按说我就不应该为了银子如此逼迫你,毕竟你只是姑娘家家的。但我是真的急着用钱呀,我手下的兄弟也要吃饭。如果三天之后我还拿不到钱,我就只能去找你们家老爷去要这笔银子了……” “别,别找我家老爷。”周正之所以敢把那么多的货物给了杏儿,就是因为她是陈长生的丫鬟,就算她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还有陈长生兜底呢,所以周正一点都不担心拿不到货款这样的事情发生。 大不了,直接去找陈长生索要就可以了嘛。 但杏儿却很不愿意让这种情形发生,因为那会让陈长生陈老爷怀疑她的能力。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杏儿绝不希望陈长生插手。 杏儿稍微想了想,马上就给了周正一个准确的答复:“好,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我会把银钱一文不少的交给周大哥。” “哈哈。”周正爽朗的大笑着,用非常欣赏的目光看着杏儿:“要不怎么说陈长生会把你这个丫头从家里放出来呢,还把这么大的生意交给你这样的一个小丫头,足以说明你的能力,我相信你,那就再等三天。” “若是三天之后,我还是拿不出那两万两千两银子,也一定会用足量的粮米布帛来抵数,总之绝对不会让周大哥空手而归,这样总可以了吧?” “当然可以。” “告辞。” 杏儿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直接就拉起了桃儿往外走。 望着这两个小丫鬟的背影,周正继续低头卖力的啃着展红英吃剩下的那半张面饼,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红英妹子,看到了没有?” “这两个小姑娘的年纪比你还要年轻,却有如此的魄力和手段,足以证明那陈长生不简单呀。” 桃儿和杏儿,不过是陈长生家里的丫鬟罢了,却能放出来做着这么大的生意,确实相当的不简单。 就算是展红英这种眼高于顶的女侠,也对陈长生的这两个小丫鬟刮目相看…… “杏儿,你去哪找那么多银子?两万多两啊,就算是把咱俩都卖了,不不值一个零头呢。”桃儿小声的嘟囔着:“你是不是打算去找老爷要银子了哦?” “咱家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银子了。” “那怎么办?让老爷帮咱们去别处腾借么?”除了去找陈长生之外,桃儿已经想不出其他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毕竟还欠着周正两万多两银子呢,那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不要稍微遇到一点困难就去找老爷。”杏儿根本就没有回头,就好像是在宣誓着什么似的说的十分严肃:“老爷是咱们最后的倚仗,不到万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去找他。” “为啥呀?” “老爷早就已经把这些生意交给了我……交给了咱们两个人,要是遇到点事情就去找他,显得咱们太没本事了,岂不是会让老爷大失所望?” “但那毕竟是两万多两啊,咱们去哪儿找那么多钱?而且只有三天的时间……” “咱们先去找二奶奶。” 去找二奶奶? 难道不是应该先去找三奶奶吗? 不管怎么说,桃儿和杏儿都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啊,遇到困难找三奶奶才合情合理,怎么能去找二奶奶呢? 这好像不合适吧? 杏儿似乎懒得解释什么,直接就拽着桃儿来到了二奶奶的染坊。 “桃儿?杏儿?”挺着大肚子的二奶奶完全没有想到二人竟然会来找她,“是不是三妹妹那边有什么事情哦?” 在二奶奶的心目当中,三奶奶房里的丫头过来,肯定是三奶奶有什么事情。 “二奶奶安好。”行了个礼之后,杏儿开门见山的说道:“三奶奶没什么事情,是我来……是我们来找二奶奶。” “你们?”二奶奶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们两个:“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和桃儿想要从二奶奶这里赊些棉布。” “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呢。”二奶奶笑道:“原来只是些棉布啊,你想要多少?” “四百包。” 四百包棉布,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要是你们想赊十包八包的,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四百包……太多了吧?” 二奶奶的染坊生意确实做的很大,但四百包棉布,而且还要赊欠,这就已经超乎二奶奶的接受范围了。 二奶奶的资金链同样绷的很紧,一下子拿走四百包棉布,一定会影响到二奶奶的正常经营。 “你们要赊欠多久?” “少则一个月,对则两个月。” “那不行,赊欠的时间太久了,会影响到染坊的生意。” “奴婢知道这一定会影响到二奶奶的生意,但奴婢也不是白拿二奶奶的布匹而不给钱。”杏儿说的不卑不亢:“东仓里那些棉布的旁边,就有很多香料,二奶奶早就已经看到过了吧?” 杏儿的香料和二奶奶的棉布,就在同一个库房里头,二奶奶早就知道那些香料的存在。 “奴婢把香料抵给二奶奶,请二奶奶给奴婢一些时间,等我卖出一些香料之后,会在第一时间归还欠银……” 二奶奶根本就没有想到杏儿竟然会用那些香料做抵押物,这就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了呀。 二奶奶想了想,过了好半天才微微一笑,用很欣赏的目光看着杏儿:“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不到杏儿竟然已经成了生意人,真是让我很吃惊呢。” “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就是四百包棉布么,你想什么时候要?” “现在就要。” “那好吧,你自己到仓房里去拿吧。” “多谢二奶奶成全,奴婢这就给二奶奶写下字据。” 明明就是在同一个屋檐之下,而且二奶奶已经答应了,但杏儿还是郑重其事的写下了字据,白纸黑字的交给了二奶奶…… “好了,只要把这四百包棉布交给周正,那两万多两的欠银就只剩下一半了。” “还有一半哦,咱们还差一万多两呢……” “剩下的那一万多两,咱们去找三奶奶。” 听了这句话,桃儿顿时喜上眉梢,不停的点着头:“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就应该去找三奶奶,反正三奶奶有的是银子,只要咱们好好的求一求她,看在咱们好生伺候的情分上,三奶奶应该……” “求?为什么要求三奶奶?”信心十足的杏儿低声说道:“咱们是要和三奶奶做一笔交易,根本就是在商言商,谈不到谁求谁。” 第413章 广告费 虽说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但毕竟已经开了春儿,暖和起来的天气让积雪很快融化,融化的雪水顺着屋瓦滴滴答答的掉落下来,仿佛春雨一般泥泞而又潮湿。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当小慧儿妹子来到前院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二道院的月亮门前东张西望。 是牛大胆和张三炮。 这两个货神头鬼脸探头探脑的四下掌握着。 “喂,你们俩……”小慧儿妹子很清楚的知道这两个家伙是什么样的货色,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们,所以说话的语气非常的不客气:“谁让你们进我家门的?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有正经的事情呢。”张三炮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正经事情? 你们能有什么正经的事情? 就算是有正事,也应该老老实实的在前厅等着陈长生回来。 “我哥就在前厅,你们到后院来干嘛哦?” “我们不找陈大哥。”牛大胆主动往小慧儿身边凑了凑,嬉皮笑脸的说着:“我们找三奶奶有要紧的事情哩。慧妹子,三奶奶回来没有?” 这两个泼皮无赖,竟然不是来找陈长生的,而是要找三奶奶? 他们找三奶奶干嘛? 虽然小慧儿真的很不愿意搭理他们,但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你们找三奶奶干嘛?” “要账。”张三炮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三奶奶欠着俺们的银子哩,俺们是来要账的。” 三奶奶欠你们的钱? 这句话把小慧儿惊的目瞪口呆。 众所周知,三奶奶的秋水伊人胭脂铺生意极好,就算不说是日进斗金吧,也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呢。按照小慧儿的估计,三奶奶的私房钱比家里的收入都要多,怎么可能欠这两个无赖的银子呢? “你们可不要胡说哦。” “俺们没有胡说,是真的呢。” “什么真的假的?我不信……” 话音刚落,三奶奶的声音已经响起:“慧妹妹,我确实欠他们点银子。” 刚刚回到家中的三奶奶正款款的走过来,脸上始终挂着标志性的微笑。 “你欠他们的银子?这怎么可能哦?” 三奶奶依旧面带微笑:“确实有这回事。” “你怎么可能欠他们的银子呢?” “是生意上的事情,慧妹妹就不要管了。” 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所以欠了牛大胆和张三炮的银子? 听了这句话,小慧儿妹子就愈发的不能理解了:众所周知,三奶奶做的是化妆品的生意,是专门和女孩子们打交道的生意,牛大胆和张三炮是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会和他们俩有生意上的往来呢? 既然三奶奶说不要管了,小慧儿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 三奶奶迈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对二人说道:“你们俩到我房里来吧。” 牛大胆和张三炮这俩货,立刻就笑嘻嘻的跟在三奶奶的身后,穿过拿到月亮门进入到了后宅三奶奶的房中。 百思不得其解的小慧儿妹子赶紧小跑着来到前厅,想陈长生说起了刚才的事情:“牛大胆和张三炮那俩家伙来了,说是找三奶奶,还说三奶奶欠着他们的银子呢,哥,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确实有这么回事,秋娘是真的欠着他们的钱呢。” 陈长生的回答让小慧儿瞠目结舌:“三奶奶真的欠他们的银子?这……这怎么可能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哦?” 陈长生面带微笑的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与此同时,当三奶奶点起灯火的时候,昏暗的房间里顿时就变得光亮起来。 就好像是在招待两个熟悉的客人一样,三奶奶并没有多余的客套,而是很随意的指了指身边的坐器:“二位,都坐吧?要不要喝茶?” “茶水什么的就免了吧。”牛大胆用略显夸张的语气说道:“我的三奶奶,我的活祖宗,谁不知道你早就赚了金山银山?干嘛还欠着我们那点微不足道的小钱哩?” “我手下那么多兄弟,也是要吃饭的呀。您欠我们的那笔银子,已经有半年多了吧?您要是再不把银子给了我们,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呢。” “欠你们的那点钱,我一分一文都不会少给。”三奶奶微微的皱起眉头:“以前我不是对你们说过嘛,有什么事情到店里去谈,你们却巴巴的找到家里来,象个什么样子哦?” “去店里谈?我们已经去店铺找过您七八趟了,何曾经过您的身影?” “最近我比较忙,这不刚刚打北边回来么,你们就不能再等几天么……” 三奶奶开了那么多的分店,确实忙的脱不开身,但牛大胆是真的等不下去了:“您的生意做的那么大,肯定忙的很呢。但我手下的兄弟也要吃饭呀……要是再拿不到银子,兄弟们就真的要造反了呀。” “你们也不容易。”三奶奶笑着看了看着两个有名的大无赖:“凭票带来了没有?” “带着呢,带着呢。”牛大胆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大沓子乱七八糟的票据,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给了三奶奶:“去年的费用,您给我们结到了六月初。这是从去年六月到今年正月的凭票,请三奶奶过目。” 三奶奶拿起那一大沓子厚厚的票据,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总共是一千一百四十多两,怎么多出这么多来?” “吓!”牛大胆用鼻子发出了一个很夸张的声音:“一千一百多两还算多吗?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得摸着良心讲话哦。以前的时候,您的生意只是在京城,现如今苏州、杭州、还有扬州甚至是北平,都有您开的分号,这点费用真心已经不多了呢。” 三奶奶欠牛大胆的这笔银子,其实就是广告费。 说的更准备一点,根本就不是欠牛大胆的,而是欠着“同文报馆”的一笔广告费。 作为“同文报馆”的发行部长,牛大胆绝对有资格上门要账。 现如今的同文报馆,早已经不是当时当时的吴下阿蒙,随着发行量的激增,早已经“走出京城”,把触角延伸到了长江两岸,每天都会把印刷好的《同文报》用船只或者快马送到各地。 一直以来,同文报都是陈长生在自讨腰包贴钱经营,随着发行量的增大贴的钱也越来越多,广告费就成了最重要的一项收入来源。 三奶奶的化妆品能够销量火爆,确实离不开同文报的大力宣传,这笔广告费花的很值。 但是,这个时代的报纸发行,全都依靠纯粹的人力。为了发行《同文报》,牛大胆四下联络各地的“江湖朋友”,这也是要花钱的哦。 虽说同文报和秋水伊人胭脂铺都在事实上是陈长生的产业,却需要独立核算盈亏,要是拿不到这笔银子,绝对会影响报纸的发行。 虽说胡富贵才是同文报的“主笔”,但他的能力仅限于编造一些吸引眼球的奇闻异事,上门要账绝对不是他的专长,也就只能让牛大胆来办这个事情了。 “我的三奶奶呀,您每天都日进斗金,我手下的那些兄弟辛辛苦苦的在各地投送报纸,忙活一整天才赚几个铜板,您得体谅我们的难处哦。” “好了,好了,不用再诉苦了。”三奶奶很痛快的拿起纸笔,写好了一张纸条子:“明天你拿着这张条子,到店里去找一个叫小满的姑娘,她会把银子一文不少的给你。” 拿到了三奶奶的“批条”之后,满脸愁容的牛大胆顿时就欢喜起来,就好像是个正在向主顾兜售商品的小商贩一般,凑到了三奶奶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临来的时候,我们胡富贵胡主笔交代过了,现如今同文报的发行量已经上去了,从今年开始要往北边发行。这广告费也是要涨一涨的。不过呢……考虑到三奶奶也是自己人,可以给您一个优惠,要是您能现在就付一笔订金的话,还能再打个八五折……” “你这家伙。”三奶奶顿时就笑了:“刚才要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自己人?” “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嘛。”牛大胆嘻嘻的笑着:“我们胡主笔还说了……” 三奶奶根本就无意听牛大胆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直接说道:“等你们的报纸真正发行到了北方再说吧,今年还按照去年的行情就可以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三奶奶有从抽屉里拿出了几角碎银塞给了牛大胆:“这些钱你拿起买酒喝,毕竟你我还算是有点交情的嘛……” 精致妩媚的三奶奶,和市井泼皮牛大胆谈论交情,看起来好像非常的匪夷所思,其实二人还真的颇有些交情:想当初,牛大胆和张三炮曾经协助三奶奶,一起把曹太监府里的东西往外倒腾,只不过时过境迁,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 现在的三奶奶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苦命的女子,牛大胆也不是当年的那个牛大胆了。 牛大胆当然知道这些碎银是什么银子,嘻嘻的笑着说了一句“谢三奶奶的赏”,然后就欢天喜地的拽着张三炮出去了。 随着二人的离去,房间里顿时就陷入了寂静。 三奶奶端坐在梳妆台前,出神的望着镜子里的那个倩影,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门轴转动之声,穿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根本就不用回头,三奶奶也知道是桃儿和杏儿进屋了。 第414章 抵押贷款 “三奶奶累了吧?”桃儿轻手轻脚的把一盆热水放在旁边,像往常一样走过来揉捏着三奶奶的肩头:“婢子伺候三奶奶梳洗卸妆……” 就像以前一样,杏儿用很熟练的动作卸下了三奶奶头上的发饰,解开了发髻,如同瀑布一般的青丝顿时披散下来。 “桃儿,杏儿。”三奶奶没有回头,只是通过镜子看着自己的这两个贴身的小丫鬟:“我知道你们也很忙很累,你们也有自己的生意需要打理。” “做生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最是劳心劳神……以后哇,要是实在忙的厉害,就不必再来伺候我了。” “三奶奶说的哪里话来?”桃儿递给她一方温温热热的湿手巾:“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婢子都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就应该好好的伺候着您……” “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的生意做的也不小。虽说生意无大小,但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也很累很乏,都回房歇着去吧。” 桃儿和杏儿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确实已经很累了。 若是在以往,有了三奶奶的这句话,桃儿就应该乖乖的退下去休息,但今天她却没有离开。 三奶奶是何等精明之人,仅仅只是在镜子里看到桃儿那犹犹豫豫的神态,就已经猜到了一点什么:“桃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呀?” “也没什么……”桃儿似乎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完全就是一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神态:“真的没有什么……只是有件小事儿……” “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是不是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难处啊?” “三奶奶慧眼。”和犹犹豫豫的桃儿相比,杏儿则显得爽快了很多,她不动声色的朝着桃儿努了努嘴儿,接替桃儿给三奶奶梳理着柔软的青丝:“婢子和桃儿确实遇到了生意上的难处,想找三奶奶使一点银子。” “真是只是一点儿银子吗?”三奶奶还是没有回头,而是目光炯炯的端详着镜子里的那个杏儿:“看你说话的这个语气,这笔钱肯定不少吧?” “确实不少。”杏儿直接就说出了一个很大的数目:“一万两千两。” “一万两千两?”三奶奶的眉头顿时皱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要是十两八两三五百两,也算不了什么。但这毕竟是一万多两……最近我一直都在开分号,处处都离不开银子……你一开口就要一万多两,着实的困难。” 桃儿和杏儿全都是三奶奶贴身的丫头,三奶奶有多少家底她们能不知道吗? 这确确实实就是一笔很大的钱财,就算是三奶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也是有点困难的。 仅仅只是有点困难罢了,却不是拿不出来。 要不然的话,精明的杏儿也就不会来找三奶奶说起这个事情了。 “婢子知道三奶奶做的好大生意,处处都离不开钱,按说就不应该找三奶奶开这个口。”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杏儿继续说道:“毕竟三奶奶有自己的生意,婢子用这笔银子也是为了生意,肯定不会白白用三奶奶的钱……” 这句话让三奶奶有些吃惊,分明就充满了在商言商的意味。 三奶奶终于回过头来,用惊诧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正在伺候自己的小丫鬟,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杏儿的转变:杏儿早已不再当初的那个杏儿了,而是正在转变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 不谈主仆之情,也没有苦苦哀求,甚至没有说起那个“借”字,纯粹就是在商言商的利益交换而已。 现在的杏儿,或许还有着明显的青涩,但那种坚定的眼神和自信的神态,忍不住的让三奶奶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似乎从杏儿的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她指了指身边的那把椅子:“坐吧,坐下来好好的说说这笔银子的事情。” “三奶奶面前,哪有奴婢的座位?奴婢还是站着说吧。” “你我之间不用如此虚伪的客套。”三奶奶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看你这幅镇定从容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已经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生意人了,而不是我房里的使唤丫头。” “奴婢永远都是……” “坐吧,坐吧。”三奶奶依旧面带微笑:“这一万两千两银子,虽然确实有些困难,但我却不是拿不出来。不过呢,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这都是生意。既然是生意那就好说了,就看你能不能拿出足以打动我的利益,你明白吗?” “在商言商,婢子懂的。” “我知道你早就懂了。”三奶奶依旧微笑的盯着杏儿的眼睛:“你好好的给我说道说道,我凭什么要把这么多银子给你用呢?” “因为我可以让三奶奶得到更多的利息。”杏儿竟然真的坐到了三奶奶的对面,就好像她面对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三奶奶,而是一个谈判桌上的对手似的:“与其把这么多的银子放在银库里,还不如给婢子拿去使用,至少婢子能给三奶奶每个月三分的利息。” 三分利,是当时“贷款”的常规利息,一般的正常借贷,都是这样的利息。 “你能给我三分利?”三奶奶始终在笑:“你说的利息确实吸引到我了,但我更关心本金。” “三奶奶放心,我和杏儿都是您贴身的丫头,不可能拿着您的银子远走高飞的跑掉。” 桃儿说出的这句话,只能证明她的天真。 三奶奶担心的根本就不是桃儿和杏儿拿着这笔银子跑的无影无踪。 杏儿显然比桃儿更加的聪明,她最清楚三奶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在商言商,那就不要谈什么主仆之情,单纯就是在商言商才好。 你们不拿出点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 这才是三奶奶的本意。 杏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物件,轻轻的放在三奶奶的面前。 这是一个圆柱形的物品,粗细如同鸽卵,高有三寸,闪耀着银色的金属光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颇有些份量。 “生锡?” 这确确实实就是生锡,一种很昂贵的金属。 市面上的锡器很多,比如说锡罐儿、锡杯,最常见的则是锡壶,不论是寻常的百姓之家还是酒楼饭馆,都会配备专用的锡酒壶和酒叉子,专门用来在温酒的时候使用。除了制作成日常所用的器皿之外,这种金属最大的用途就是熔炼成为液体,和其让的金属一起制作成最原始的“合金”,比如说青铜当中就要使用到这种金属。 因为这种金属的导热性和延展性都非常好,所以大多数火炮的内胆都要用到。 一直以来,锡的价格都比较稳定,通常就是铜的两倍。但是在明朝早期以前的漫长岁月当中,在云南发现大型锡矿之前,不管是民用还是军用,有一大半的生锡都严重依赖进口…… 因为锡的价格直接和铜挂钩,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锡这种金属本身就有某种程度的通货属性。 “我有七百箱这样的生锡。”杏儿坐在三奶奶的对面,说的不卑不亢:“按照市价的八折计算,我看拿出五百箱抵押给三奶奶。” 这些没有经过加工的生锡就是所有锡器的原材料,原本是郭松山郭掌柜从南洋贩运出来的,在送给了周正之后,周正又把这些生锡交给了杏儿,用来换取他急需的粮米、布帛等等物资。 只是杏儿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和物资,用来支付这笔“货款”,所以只能拿出很大一部分作为抵押物,希望能从三奶奶手中“贷一点款”。 “七百箱?你哪来这么多生锡?”三奶奶笑道:“按照做生意的规矩,我不应该问这些生锡的来路,但我必须看到那些生锡,至少要看到你抵押给我的那五百箱。” “那几百箱生锡就在东仓的库房里头,三奶奶可以随时验看。” “我当然是要亲眼验看的。”三奶奶始终面带微笑:“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做生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婢子明白。” “杏儿啊,要说做生意,你确实是个好手。”三奶奶转过头去,不再看着杏儿,而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幽幽的说道:“我能想象得出来,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够把生意做的很大,而且一定会超过我。” “你确实有野心有能力,比当年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你要知道仅仅只凭你的能力,要不是老爷在背后撑着,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什么都不是。”三奶奶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就算你真的是千里马,没有伯乐终究也是枉然……” “奴婢明白三奶奶的意思,是老爷给了婢子这个机会,婢子一定要紧紧的抓住,也好像三奶奶这样做出一番事业来。” 杏儿当然明白三奶奶在说些什么: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罢了,她之所以敢做这么大的生意,说到底还是陈长生在背后支撑。 不论是她找二奶奶赊欠棉布也吧,是找三奶奶寻求抵押贷款也罢,终究是动用了陈长生的关系和人脉,要不是因为这一点,她始终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 一切的一切,看似是杏儿的掌控,其实全都是在围绕陈长生运转…… 第415章 两幅面孔 作为本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春江酒店二楼的大厅里完全就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 穿着整齐制服的侍者正在忙忙碌碌,还有个乐队正在吱吱呀呀的演奏着不知名的轻音乐,悬挂起来的条幅上写着“市少年儿童活动中心汇报演出暨春苗计划启动仪式”。 这场所谓的汇报演出,是由市少年儿童活动中心、书画家协会、作协、青年企业家联谊会等等部门联合发起。别看这些部门的名头一个比一个大,其实全都是些“野路子”的非正规机构,唯一一个算得上是正规部门的就是妇联了。 所谓的汇报演出,就是找了一大群化着浓妆的小朋友们唱歌跳舞。 作为本市的“青年企业家”之一,阿义这小子很罕见的穿上了一套整齐的正装,把头发梳理的纹丝不乱,西装革履打扮的人模狗样,看起来就好像他真是一个很成功的青年企业家似的。 这个所谓的“青年企业家联谊会”根本就是随便注册的民间组织,最主要的成员就是一些房地产开发商、矿业老板什么的,也就只有阿义这个古董贩子还算稍微和“文化”二字沾一点边。 虽然对于那些小朋友的演出毫无兴趣,坐在前排位置上的阿义还是装模作样的拍着巴掌,面带微笑的看着小孩子的演出。 一场象征性的演出过后,一个“地中海”的老头子开始讲话:“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工商界人士,各位文化界人士,还有所有关心少年儿童事业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这个严重谢顶的老头子是市里退休的老领导,现如今唯一担任的职务就是“市书画家协会副会长”,虽然这绝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职务,但却依旧在打着官腔,不停的说着没有营养的废话:“少年儿童是我们的未来,关注少年儿童的成长是全社会共同的责任。但是,考虑到经济发展的不均衡,还有些儿童无法接受教育,所以才发起了这次春苗助学义卖活动,义卖所得全部捐献给贫困地区的失学儿童,希望各位有志一同慷慨解囊……” “春苗助学”其实就是慈善义卖,说到底就是让有钱的阔佬慷慨解囊,帮助失学儿童。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阿义这小子对这样的活动很有兴趣,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而且每次出手都很大方。虽然这小子就是为沽名钓誉,但却在事实上做了一些慈善,帮助了一些社会上急需帮助的弱势群体,好歹也算是做了点好事儿。 那些小孩子们的演出只不过是象征意义,走个过程而已,接下来的慈善义卖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第一件义卖作品就是这位老领导的《奔马图》。 众所周知,《奔马图》是大画家徐悲鸿的代表作,眼前的这幅《奔马图》仅仅只是临摹的作品,而且临摹的功底……按照阿义的鉴赏水准,只能算做是非常一般。 好在大家本就不是来买什么书画作品的,纯粹就是打着捐资助学的幌子打出自己的知名度,顺便和大家混个脸熟而已。 虽说阿义知道这幅《奔马图》就是纯粹的地摊货,根本就不值钱,还是一再出价,最终以八万块的价码把这幅毫无价值的作品“收入囊中”…… 接下来,阿义又连连出手,总共花费了二十几万的样子,拍下来三幅当代本地“书画家”的作品。 那些个所谓的“成功人士”纷纷出手,买下了一幅又一幅这样那样的“名家名画”,把助学义卖活动的气氛搞的非常热烈。 通过这样的义卖活动,有钱的暴发户们有了抛头露脸的机会,那些个所谓的“书画名家”的知名度也得到了提升,需要帮助的少年儿童则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助学款,简直就是一个三赢的大好局面。 因为大家早就知道所谓的义卖其实就是为了筹集资金,说到底就是捐款而已,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比较好听的说法罢了。所以根本就没有在意那些书画作品到底值多少钱,估计拿回去之后也就随便扔了什么地方再也不会多看一眼…… 义卖活动结束之后,作为“青年企业家”代表的阿义上台,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大谈特谈教育的意义,不停的说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少年儿童就是我们的未来”这些场面话。 就好像他真是一个关心少年儿童成长的慈善人士似的。 接下来,本次活动的主办方又给阿义等人颁发了自制的“助学荣誉证书”,然后就是合影留念等等等等…… “阿义啊。”那位老领导早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上一次助残义卖,你就慷慨出手,这一次又大笔捐赠,真是青年企业家的杰出代表啊。” 虽说阿义这小子就是个把脑袋钻进钱眼里的家伙,但漂亮话却说的一套一套的:“老领导啊,关心社会福利事业,关注社会弱势群体,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义务。而且您的画作……我是真的喜欢,尤其是您那用湿用燥的笔法,颇有古之名家的神韵,我准备好好的收藏起来,流传给子孙后代,到时候说不定会成为传家宝呢……” 无论这位老领导的画作再怎么好,终究是当代的作者当代的作品,肯定是不值钱的……除非再等几百年,等那些作品成了古董之后,或许会稍微值一点钱吧。 明明知道阿义是在拍马屁,但这位老领导却依旧非常的开心:“阿义啊,我的绘画水平其实也很一般,怎么敢和古代的名家相提并论?” “真的,我可不是信口开河哦。”阿义笑道:“老领导的画作,最是重意不重形,尤其是在写意这方面,和戴静庵的画作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老人家应该的绘画技法应该就是玉泉派的吧?” 这老领导的绘画水平非常的一半,充其量也就是个书画爱好者而已,却被阿义说成了着名的玉泉画派,顿时心花怒放,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却依旧用很谦逊的语气说道:“玉泉画派?我只是稍稍听说过一点……” “罗教授您知道吧?” “罗教授是书画鉴赏的专家,宗师级的大学者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罗教授刚刚出了一本《明代玉泉画考》,那是非常专业的书籍,还是我帮着罗教授联系的出版事宜呢,回头我送您一本?” 罗教授确实刚刚出版了这样的一本专业的学术着作,而且确实是阿义掏钱帮忙出版的。虽说罗教授的着作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质量问题,但这种专业性极强的东西却非常非常的小众,根本就没有什么商业价值,无论哪个出版社出版了罗教授的着作都注定是要亏钱的,所以罗教授的着作无论水平有多高,都不可能通过出书来赚钱。 阿义最不缺的就是钞票了,他根本就不在乎出一本书的钱。干脆就自掏腰包帮罗教授出版书籍,而且他自己一下子就买回来两千本,还对罗教授说是销售火爆,把罗教授哄的非常开心。 “罗教授的着作,水准毋庸置疑,一定好好的研读研读……” 阿义原本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古董贩子,最近这几年来却非常崛起,不仅发了大财,而且还弄了一个很珍贵的公司,俨然就是一个很成功的青年企业家,并且已经跻身文化圈,看起来很象那么回事。 现在的阿义,早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表明上的开着一家很正规的文化公司,还有附属的拍卖行,搞的风生水起有模有样。私下里不仅买了三套房,他的床底下还堆放着大量的钞票,隔三差五的换女朋友,而且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漂亮,简直不要太得意! 也就只有阿义自己最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古董贩子成为“青年企业家”的:若不是陈长生弄来了那么多之前的好东西,哪有阿义的今天? 和这位老领导略略的寒暄了几句之后,他的手机猛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因为阿义给陈长生发过来的所有信息全都设置了专用的提示音,所以根本就不用看就知道是陈长生发过来的。 陈长生轻易不会随便和陈长生联系,一旦联系必然是有正经的事情。 阿义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看那条信息:带上家伙,开出过来。 见到这八个字,阿义顿时心中雪亮。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成功人士”特有的那种得体笑容,端着一杯红酒从容不迫的和众人随意交谈了几句,然后就以“公司有点事情”为由,不动声色的从酒店大厅里头退了出来。 紧接着,阿义就发动了那辆不知道到底是几手的豪车,风驰电掣的回到家中,从家里拿出了锹、镐、洛阳铲铲等等趁手的工具,直奔陈长生的那间小诊所而去了…… 在外面面前,阿义俨然就是一位很成功的青年企业家,不仅热心公益活动而且关心弱势群体……一旦接到了陈长生的信息,立刻就会化身成为专业的摸金校尉,去做他的老本行…… 很成功的企业家,摸金校尉,这两个完全不同的职业,两个相差万里的身份,就是阿义的两副面孔…… 第416章 跟我走一趟 当阿义和陈长生一起来到南郊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深夜十一点。 “你确定是这里吗?”拎着铲子的阿义用狐疑的目光看着陈长生:“哥们,不是我怀疑你的专业程度啊,毕竟你才是真正的摸金校尉。但这种地方……真的有古墓吗?” 虽说这一带已经远离了市区,但这个时代的从村可不是那种“鸡犬相闻”的安宁幽静之地,而是已经被开发成了一大片旅游区。 原本的大片农田已经消失不见,呈现在眼前的是两条交错的水泥路,路旁是就一大片超级大的大工地,数不清的渣土车正在夜间往来飞奔,卷起一阵阵尘土。 不远处的高大的塔吊正在运行,数不清的建筑工人如同蚂蚁一般忙忙碌碌…… 见到这副情形,陈长生早已经目瞪口呆:“这……这里也在搞开发?” “这不刚刚在开发嘛。”阿义说道:“据我所知,是要在这里搞一个什么文旅项目,上个月月初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动工……” 上个月才刚刚开始动工?你早不动工晚不动工,偏偏在这个时候动工,立刻就让陈长生懵圈了。 在大明朝的时候,陈长生特意埋下了一大堆瓷器和书画,考虑到在长达几百年的历史当中,一定会出现巨大的变化,所以陈长生特意找了一个非常显眼的参照物:一大块标水石。 所谓的标水石,就是古代用来标注长江水深的大石头,那块大石头雕刻着刻度,用来起到观察水量和水深的作用。 陈长生记的非常清楚,那块标水石是市级的保护文物,已经在江边矗立了几百年。 只要找到了那块巨大的标水石,就可以确定自己的埋藏地点,然后就可以把自己埋下去的精美瓷器和名家字画挖出来了。 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块标注水深的大石头竟然不见了。 “那块标水石呢?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 “赶紧去打听打听。” 二人来到繁忙的工地上,找了一个正在干活的建筑工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块巨大的标水石早就被铲车给运走了。 “那块标水石不是市级的保护文物吗?文物也敢随便乱动?” “这有啥不能动的?等建设好了之后再运回来也就可以了嘛,多大点事情哦。” “这位师傅,您还记得那块标水石原本的位置吗?” 建筑工人朝着眼前的那一大片已经浇铸完成的水泥地面随便指了指:“上个月的时候,那块大石头还在这一片呢……现在已经弄成停车场了……” 这么大的一片停车场,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方位,却不知道具体的坐标,甚而至于连作为最重要参照物的标水石都消失了,陈长生顿时就懵了。 总不可能拿着铲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坚硬的水泥地面挖开一点一点的找吧?那得找到猴年马月? “哥们,”拎着铲子的阿义把陈长生拽到了一旁,小声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宝贝埋藏的具体方位啊?” 是的。 陈长生确实不知道。 虽然那些来自明朝的书画和瓷器确确实实是他亲手掩埋在这一带的,但早已经过了几百年的漫长岁月,明朝时代的荒野已经变成了大工地,连最基本的参照物都没有了,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具体的埋藏地带。 “找不到具体的方位不要紧。”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似的,阿义满不在乎的说道:“你不是专业的摸金校尉嘛,分金定穴寻风望气是你的看家本事啊,你好好看看这里的风水,不就可以了吗。” 分金定穴?还寻风望气? 我寻个屁的风望个屁的气呀。 你真以为我是摸金校尉呀? “要是不能寻风望气的话也不打紧。”阿义嘻嘻的笑着:“我带着罗盘呢,你用罗盘定一定方位……” 我自己埋藏的地点都找不到了,你带罗盘有个毛用呀?就算是你带着人造卫星也不行啊。 因为地形的改变和参照物的缺失,陈长生已经找不到自己埋藏的地点了。 他无奈的环视四周,很快就注意到了江边的一个块大石碑。 对于这块石碑,陈长生还是有些印象的。 赶紧小跑着奔了过去,举着微型手电筒照亮了石碑。 这块石碑足足有一人多高,基座周围有一圈八角形的汉白玉栏杆,还镶嵌了精美的瓷砖,明显就是刚刚修建完成不久,甚至还在周围安装了一大堆景观灯。 这些明显就是现代化的东西,但这块石碑和碑座却是“原汁原味”的明朝物品。 陈长生仔仔细细的查看了斑斑驳驳的石头碑座,确认这东西在长达几百年的岁月东西还保留在原本的位置上,顿时喜上眉梢。 有了这个大石碑作为参照物,就可利用简单的“三角定位法”大致的计算出自己埋藏瓷器和字画的地点了。 也就仅仅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而已,因为缺少了另外一个参照物,根本就无法找到准确的埋藏坐标。 但这已经足够了。 陈长生迈着步子,大致的划出一个“直角三角形”,很快就确定了埋藏的方位,但具体的距离和地点也就只能估算了。 “阿义,你先在这里挖几铲子试试看……” “好嘞。” 阿义应了一声,抄起铲子就动手开挖。 吭哧吭哧的挖了好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出一道及腰的“半圆形深沟”之后,却一无所获。 “应该不是这里,你再往前走几步,继续挖。” 就好像刚才一样,足足花费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挖出了一个更深的弧形沟壑,却依旧什么都没有找到。 陈长生记的很清楚,自己埋藏的非常浅,而且还在上面撒了一层白色的石灰粉。就算是经历漫长的岁月,也不至于有太多的地质改变吧? 尤其要紧的是,根本就没有挖出那一层白色的石灰粉。 “你再往前走十米……五米。” “哥们。”阿义抹了抹顺利脸颊淋漓而下的汗水,穿着粗气抱怨道:“你们这些个摸金校尉不是一挖一个准儿吗?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都找不到准确的方位呢?” “别废话,赶紧挖。” “累的我腰疼,手上都起了血泡,你来挖两下吧。” 因为确实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参照物,陈长生只能确定准确的方向,却无法确定准确的地点。 他知道那些瓷器和字画就埋藏在这条直线上,至于说具体的“点位”,那就只能不停的挖下去了…… 陈长生二话不说就抄起了折叠锹,用力一锹挖了下去…… 就这样,陈长生和阿义交替轮换,在松软的江边沙地上挖出了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半圆形沟壑,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之间之间,漫漫长夜就已经开始消褪了。 清爽中带着一丝冷冽的夜风在江面上吹拂过来,晶莹的露珠儿就好像满地的珍珠,一闪一闪的…… “哥们儿,已经是凌晨五点半了,我看还是算了吧,等到晚上咱们再来挖……” 虽然阿义这么说了,但陈长生却不打算放弃。 已经挖了这么久,应该快要找到埋藏的地点了吧? 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放弃呢? 陈长生拧开矿泉水瓶子,一口气就喝下去大半瓶,然后继续挥动折叠锹…… 这个半圆形的大坑已经挖的很深了,一锹下去,猛然翻出了一层白色的沙土。 是石灰粉。 那是陈长生特意撒在埋藏表层的那层石灰粉。 就是这里。 终于找到了。 “你确定就是这儿?”阿义苦笑着说道:“别又是白费力气吧?” “我非常确定,就是这里。”陈长生说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找到了。” “我先挖着,阿义你去把车子开过来,准备装货。” 辛辛苦苦在江边的沙地上挖了大半夜的深坑,总算是找到了准确的埋藏地点。 一想到马上就能收获很多值钱的好东西,阿义顿时就来了精神,小跑着去开车子,准备等到陈长生把东西挖出来之后装在车子上……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一道光芒亮起。 白惨惨的强光手电筒几乎耀花了陈长生的眼睛,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来遮挡耀眼的强光,还不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呢,猛然听到一声大喝:“别动,都别动。” 好不容易等到眼睛适应了强光的直射,才看到眼前站着两个人。 这二人一高一矮,全都穿着警服。 陈长生和阿义根本就不知道这两警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愣住了。 看着被二人挖出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深坑,那个上了年纪的老警察嘿嘿的冷笑着:“盗墓是吧?根据刑法第三百二十八条,盗掘古墓处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我早就注意到你们这些盗墓贼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盗墓了?”阿义已经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大叫着:“我们就是普通市民,听说这里要建旅游景点了,所以才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那个上了年纪的老警察冷笑着,踢了踢放在地上的那把折叠铲:“有带着这些家伙事来随便看看的吗?” “我们就是……” “别废话。”上点年纪的老警察对身边那个年轻警察说道:“小马儿,把他们的盗墓工具全部扣押。” “是。” “二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派出所了,装什么傻呀?” 第417章 老马和小马 “姓名。” “陈长生。” “性别。” 陈长生惊讶的抬起头来,看了那个上了年纪的老警察:“警官,我的性别还用说吗?明摆着就是男的呀。” “别废话,老实回答。” “性别男。” “职业。” “医生。” 老警察用不屑的眼神看了看陈长生:“你?是医生?老实一点,不要想着蒙混过关。” 蒙混过关? 我哪蒙混过关了? 我明明就是医生好不好? 医师资格证,执业药师资格证全都有,你说我不是医生? “工作单位。” “我没有工作单位,就是开了一家私人诊所。” “既然是开诊所的,就应该老老实实的行医治病,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你怎么能做盗墓贼呢?” “这位警官,我想您一定是搞错了,我真不是盗墓贼……” “不老实。”上了年纪的老警察猛的一拍桌,震的桌子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巨大的声响在沉闷的审问室外中显得格外刺耳,这个老警察就好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你们这种偷鸡摸狗的社会渣滓我见多了,哪个不是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想在我的面前装傻充愣,我看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先关你们几天就老实了……” “关我们几天?”阿义的脸上全都是满不在乎的微笑,他毫不在意的翘起了二郎腿:“凭什么关押我们?是行政拘留还是刑事拘留?我们不是罪犯,甚至不是犯罪嫌疑人,你敢无辜关押人民群众,我这就投诉你。” 所谓的“关几天”仅仅只是虚言恫吓罢了,阿义可不吃这一套。 暴怒的老警官抄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做出一副要打人的姿势,旁边的那位年轻小警察立刻过来打圆场:“老马,你先别发火,别发火……不过是一般的治安案件而已,我和他们说清楚国家政策就行了,没必要大动肝火。” 这个年轻的小警察约莫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面色白皙身材消瘦,绝对算是个大帅哥了。还戴着一副半边的近视镜,愈发显得斯斯文文。 “按照国家相关的法律法规……”这个斯文的小警察绝对比暴躁的老警察要“文明”的多,张口闭口就是法律法规:“盗掘古墓要处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但只要没有造成重大损失,还是可以从轻发落的。这样吧,只要你们说出把那几罐子袁大头弄到哪去了,并且主动检举揭发相关是犯罪人员,我们警方可以视为立功表现,会酌情降低处罚……” 在抓捕陈长生和阿义这两个“摸金校尉”的“犯罪现场”,其实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袁大头,之所以会这么说,就是因为这事和袁大头有着重大关联:这不是在搞旅游项目开发嘛,不久之前施工人员挖掘出了好几个罐子,罐子里头全都是银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袁大头。 在工地上挖出了银元,这种事简直不要太多,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听到消息的古董贩子们闻风而动,国家相关部门也随即介入……但这个事情的吊诡之处就在于:那些袁大头在一夜之间全都凭空消失。 好几罐子袁大头啊,不明不白的就不见了踪影,哪怕是用脚指头想想也可以知道,肯定是被那些施工人员给偷走了。 那些建筑工人师傅以一百五十块钱一枚的价格,把那些袁大头卖给了古董贩子。 甚至还有些胆大妄为的古董贩子,觉得这里肯定还埋藏着大量银元,所以专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的胡乱挖掘。 古董贩子们到底有没有挖到点什么,也就只有天知道了。但出了这种事情,警方不能不管呀,于是就让老马警官和小马警官专门负责这个事情。 就在拂晓时分的例行巡逻过程中,发现了陈长生和阿义正在卖力的“挖大坑”,立刻就把他俩当成了盗掘古墓的“摸金校尉”给抓了回来。 “这位警官贵姓啊?怎么称呼呀?”阿义笑嘻嘻的摸出一根“华子”递了过去。 “我姓马,叫我小马就可以了。”年轻的小马警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然后又指着那个上了年纪的老警察说道:“这是我们的副所长,也姓马。” “两位马警官。”阿义举着“华子”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小马警官,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立刻就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狠狠的抽了一口之后喷出一大团灰白色的烟雾:“你们说的袁大头是吧?” 见到阿义终于切入了正题,小马警官立刻心中暗喜,还以为阿义是想要交代点什么,赶紧点头说道:“”是的,我说的那是那批神秘失踪的袁大头,好几罐子袁大头啊,很有可能就是从古墓里头盗掘盗采出来的国家文物。贩卖文物是重罪,只要你老实交代,只要你能主动检举揭发相关的作案人员,我们可以……” 还不等小马警官把话说完,阿义的脸上就露出了很不耐烦的表情:“二位警官,我真的得好好的给你们普及一下最基本的法律常识了。” “根据我过相关法律规定,清朝以前的才算是文物,从法律角度来说,袁大头根本就不是文物,所以呢盗掘文物这个罪名,落不到我们的头上。” 听了这句话,两位马警官全都傻眼了。 众所周知,所谓的“袁大头”其实就是带有袁世凯头像的银元,那个时候“我大清”早就已经完蛋了,所以根本就能算是文物。 二人只不过是派出所的普通民警,哪里知道具体的文物鉴定标准,只是看到陈长生和阿义在沙滩上鬼鬼祟祟的“挖大坑”,就把他们当成罪犯给带回来了,想不到阿义这小子对于国家相关是法律法规如此的门儿清。 阿义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古董贩子,对于相关法律法规最清楚,而且说起来头头是道。 于是乎,就出现了古董贩子向民警“普法”的荒诞场面。 “就算袁大头不是文物好了……” “什么叫就算是呀?这是国家法律条文规定的东西好不好?” 如同阿义这种级别的古董贩子,根本就瞧不上那点袁大头,也不屑于贩卖那玩意牟利,而且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就尽可能的往“袁大头”方面去扯。 反正就越扯的远就越扯不清楚,到了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不说袁大头的事了。”经验丰富的老马不能再扯下去了,立刻就转移了话题:“说说你们盗掘古墓的事情吧。” “老马警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盗掘古墓了?”阿义又“续”上了一根“华子”,斜着眼睛瞥了老马一眼:“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要是没有证据我会告你诽谤,还会告你故意侵犯我的公民名誉权……” 老马怎么也没有想到,阿义这小子竟然会倒打一耙反咬一口,登时就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你这个犯罪分子还敢胡搅蛮缠?你们这俩货深更半夜的在江边乱挖,挖了那么多的大坑,分明就是在盗掘古墓……” “江边有古墓吗?”阿义笑着看了看陈长生:“哥们,我怎么没有在江边的沙滩看到什么古墓呀?” 一般的古墓,大多是在崇山峻岭或者是风景秀色的地方,至少也要找个尚风尚水的“风水宝地”,谁也不可能把墓穴弄在长江边上,万一江水上涨,岂不是要全都淹掉? “对呀,阿义说的很对。”陈长生换了一个很轻松和舒服的坐姿,笑呵呵的说道:“两位警官,您二位在江边看到墓碑或者是墓葬了吗?” 长江边上,全都是一望无际的滩涂和白花花的沙滩,哪来的什么墓葬和墓碑呀。 “一没有墓葬,二没有墓碑,连尸骨和陪葬品都见不到,这盗掘古墓的罪名怎么也安不到我们的头上吧?” “不是盗掘古墓?那你们深更半夜的在那里乱挖什么?” “我们就是胡乱挖着玩儿的,法律没有规定不许公民在沙滩上的挖坑吧?” “挖坑?你说的轻松。”老马警官指着洛阳铲说道:“有用这玩意挖坑的吗?” 洛阳铲,几乎就是摸金校尉的专用工具,这是连初中生都知道的常识。 哪有良好市民大半夜的带着洛阳铲挖坑玩儿的? “这东西也不是管制物品呀。”阿义完全就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这是我花钱在并夕夕上买的,既然允许销售,那就肯定允许购买呀,我买了一柄洛阳铲就说我是盗墓贼,要是按照这样的逻辑,只要兜了揣几张钞票就有可能是抢劫犯,您觉得这说的过去吗?” 明明知道阿义这小子就是在强词夺理,但小马和老马两位警官确确实实没有拿到什么过硬的证据,还真的拿陈长生和阿义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得先走了。”阿义笑嘻嘻的站了起来:“公司里的事情很多,还有一笔重要的业务要谈呢,真的不能耽误时间了。要是还有什么事的话,请两位警官和我电话联系,我一定积极配合。” “想走?”老马警官用鼻子哼了一声:“今天你们要是不撂下点什么,就别想离开了。” “不走也行,我得先问清楚老马警官,我们是不是被拘留了?” 通过第一回合的“交锋”,小马和老马两位警官已经知道阿义不那么好对付,为了防止被他抓住破绽反咬一口,只能含含糊糊的说道:“我没说要拘留你们,只是希望你们配合调查。” “那好,我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仔细询问一下相关事宜,保证我们正常的权益不受侵犯!” 第418章 老马的老婆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时分。 窗外的阳光就好像是烫了一层金,透过派出所的玻璃窗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哥们儿,别怕。”阿义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以前的时候,我没少和这种人打交道。” 以前的阿义,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古董商贩,进派出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对于这里头的种种桩桩全都门儿清的很:“咱们最多在这里待24个小时,然后就可以出去了。” “而且吧……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用那老掉牙的一套手法,一点创新都没有,连我自己都觉得烦了。”阿义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说道:“那个老马就是个唱黑脸的,小马则是唱白脸的,一唱一和的演双簧……” 老马和小马两位民警,一个霹雳火爆脾气暴躁,一个斯斯文文很讲道理,看起来好像是截然不同,其实根本就是一回事,根本就是商量好了唱双簧而已。 连陈长生都已经看出来了,阿义这样的“老油条”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呢? 其实吧,对于自己和阿义被抓进派出所这件事,陈长生并不是很在意:事情是明摆着的,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罪名。 阿义说的很对,最多到明天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虽然这确实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却非常非常的侥幸,直到现在陈长生依旧心有余悸:得亏没有挖出自己埋藏的那些瓷器和书画啊,要不然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呢。 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之下,陈长生已经找到了准确的埋藏地点,随随便便再挖几铲子,就能把自己亲手埋藏下去的书画瓷器全都挖出来。 要是面对那么多的古董,怎么解释? 好在那块作为重要参照物的标水石已经不见了,所以耗费了很多的时间却没有挖出那些宝贝,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盗掘古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真的要不耽误时间的话,早早的把自己埋藏下去的宝贝全都挖出来,早就装上车撤离现场了,自然也就不会遇到老马和小马两位警官,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这一次有惊无险的小小意外,给陈长生敲响了警钟:以后一定要更加的谨慎小心,万一真的暴露了,麻烦不是一般的大呀…… 与此同时,小马警官也在不停的唉声叹气。 “老马啊,不是我说你。”小马警官满脸都是苦笑的表情:“你急于立功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你急吼吼的那俩人抓回来,真的是欠考虑了……现在可好,什么都没有审问出来,还弄的咱俩里外不是人……” 就在刚才,阿义的律师来了一趟,说老马胡乱执法,不仅严重妨碍公民人身自由,还给他罗列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罪名”,并且当面交给他一张律师函。 虽然律师函这东西本身就没有什么法律效力,但要是真的被起诉的话,那就成笑话了。 身为执法者,竟然在执法的过程中被律师给起诉了,就算是在对簿公堂的过程中取得了最终的胜诉,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再者说了,老马这样的基层民警本就很忙,哪有那个火星时间和律师扯皮打官司? 所以派出所的领导希望他立刻放人,别真的弄到打官司的地步。 其实,连老马自己都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和阿义是肯定要放回去的,而且很快就会放他们走。 但老马的心里始终觉得非常憋屈,终究还是不服气的:陈长生和阿义这两个家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带着洛阳铲在江边的沙滩上挖了又挖,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早已不言自明,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二人是要做什么了。 但法律就是法律,是要讲究证据的呀。 偏偏老马又没有任何证据…… “那俩货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哪有大半夜的带着洛阳铲瞎溜达的好人呢?”小马无可奈何的笑着:“但咱这不是没有拿到证据吗?而且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还是公司的大老板,真要是和咱们打官司没完没了的扯皮,咱们也招架不住哇。” 老马早已经把阿义和陈长生的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他知道阿义开着一家文化公司,还经常拍卖点古董文物什么的。 “这种人,打着文化公司的幌子,私底下倒卖文物的事情肯定没有少干,我严重怀疑他们就是盗墓贼……” “我也有这样的怀疑,但光怀疑有什么用?”小马警官满脸都是无奈的表情:“至少他那个什么什么文化公司在合法合规的,就算是不合法不合规……那也轮不到咱们管呀……” “老马呀,我知道你立功心切,但这一次……还是算了吧。” 老马已经五十多岁了,职业生涯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很快就要正式退休。 身为一个最基层的民警,老马这个人的学历本就很低,而且又没有什么人脉,做事的时候又经常得罪领导,所以干了大半辈子还是个小小派出所的副所长。 要是不抓紧时间办几个大案子立功的话,这辈子也就是个副所长了。 所以,年纪已经到了山梁上的老马总是勤勤恳恳,希望能办案立功。但是在这样的派出所里头,根本就没有立功的机会呀。 他整天整天所接触到的那些个案子,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邻里不和、打架斗殴、丢自行车等等等等,要是能抓个小偷都算是大案子了。 这样的职业生涯连他自己都已经十分的厌烦,却不得不数十年如一日的耐心处理。 “我觉得吧,那个嬉皮笑脸的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好来路。”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凭借多年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老马总是觉得阿义这小子很不地道:“我已经仔细分析过这个家伙了,不久之前这小子还只是贩卖古董的二道贩子,还被拘留过两次,这才两年的时间,就飞黄腾达发了大财,又买房又买车,还开公司满世界的捐款,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呀。” “那些个古董贩子,哪个不是一屁股屎?”对于这种事情,小马警官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干他们这一行的,就没有哪一个是真正干干净净的……” “咱们都知道这小子不干净,却抓不住证据,你说我窝火不窝火?” “老马呀,我知道你窝火,其实我也窝火,但咱们工作的时候不能带着情绪,而是要公平公正,这是你自己的名言呀。” “还有那个叫陈长生的家伙,明明就是个开诊所的小医生,却和这个古董贩子搅和在一起,我总是觉得这事可能没有那么单纯……” “不管事实是什么样子,至少现在咱们连一点点的证据都没有……” 明明知道阿义这小子不地道,但却不得不放人,谁让老马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呢? “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阿义早就知道会是这种不了了之的结果,笑嘻嘻的伸了个懒腰,对着那个年轻的警官说道:“小马警官,早就是对你说过,我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你明明就是个不清不楚的古董贩子,竟然还有脸说自己就是老实本分的好市民。虽然阿义的态度让小马很不爽,脸上却不得不挂着和蔼的笑容:“我也没说你们不是好市民啊,配合调查也是每一位市民的义务嘛。好了,好了,感谢你们的配合……” “我们可以走了吧?” “随时都可以。” 阿义哈哈大笑着拉起陈长生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正在闷头抽烟的老马。 阿义这小子笑嘻嘻的凑了过去,不仅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还随手从裤兜里摸出一盒“华子”递了过去:“老马警官真是辛苦了,还怎么还抽硬白沙呀?那玩意又呛又难抽,这盒软华子送给你了,味道真不赖呢。” “这么好的烟,我可抽不起。”老马根本就懒得理会阿义这小子,更不可能接过他递过来的那盒“华子”。 既然人家不想理会自己,阿义也就懒得再套近乎,和陈长生一起上了那辆保时捷,发动车子直接就扬长而去了。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老马警官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的开上了那辆已经开了很多年的老式捷达车。 老马警官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下了班之后同样要象所有的普通人那样生活。 当老马象往常一样回到家里的时候,晚饭已经做好了。 “老婆,今天的伙食怎么这么好?又是排骨又是鱼的,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老马的老婆笑嘻嘻的摸出一沓子红彤彤的钞票:“我们发奖金了。” “你们那个破厂子,没有倒闭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竟然还能发奖金?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我们那个厂子以前确实很不景气,不过终于有点了起色。”捏着那一沓子钞票,老马的老婆早已经笑的见眉不见眼,就好像是一下子年轻十几岁:“以前总是说有奖金,却连一毛钱都没有见过,连工资都不能正常发放,我还担心厂子破产会倒闭呢。好在杜厂长找到了几个大客户,总算是赚到了一点钱,把以前的奖金发下来了。” “杜厂长说了,只要大家好好干,奖金一定会越来越多。” “光发这么点奖金有什么用,还不如帮你们把养老保险给交了呢。” “你可别做梦了,杜厂长的化妆品厂本就不正规,能把奖金发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还养老保险?这样的私营小厂有几个能正常缴纳养老险保险的?有了这点奖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哦,对了。”老马的老婆说道:“刚才杜厂长打电话过来,因为有一批化妆品急着交货,我得去厂子里加班……” “你们的那个破厂子就是不正规,没订单的时候闲的要死,一旦有了订单就疯狂加班……”对于这种状况,老马早就已经习惯了:“要加班到什么时候?” “明天的这个时候吧。” 第419章 怀疑的开始 漫天的彩霞送别了夕阳,灿烂的霞光把西方的天际染的通红。 正是下班的交通晚高峰时段儿,拥挤的车流当中夹杂着数不清乱窜的“小电驴”,把原本就很糟糕的交通状况弄的更糟。在让人心烦意乱的汽车喇叭声中,占道经营的小吃点、烧烤摊已经开始营业了,街道上弥漫着烟熏火燎的气息。 “咱们合作不是一回两回了,陈先生还信不过我?”杜厂长哈哈大笑着说道:“准时交货是最基本的原则,就算我家的房子着火了,也不可能耽误交货的时间,一分钟都耽误不了。” 杜厂长这样的私营小厂,闲的时候闲死,忙的时候忙死。一旦有了订单,就会疯狂的加班生产,宁可把厂子里的工人全都累个半死,也不可能耽误了交货的时间,这一次也不例外。 虽然陈长生的订单来的很突然,但杜厂长却早有准备,立刻开足马力生产,厂子里的机器24小时满负荷运转,总算是及时把陈长生订的那一批化妆品准时准点的给送过来了。 虽然杜厂长本人和厂子里的工友们全都累的像狗一样,但是当他拿到那一沓又一沓红彤彤的钞票之时,顿时就感觉所有的辛苦付出全都值了。 “陈先生已经给钱了。”杜厂长笑哈哈的拍了拍那个鼓鼓囊囊的装满了钞票的提包:“你们还愣着干嘛呀?赶紧卸货呀。” 只要钱到位了,一切全都好说。 那些个工人纷纷鼓足了干劲,把一箱又一箱的化妆品从小货车上卸下来,如同蚂蚁搬家那样一箱一箱的搬运到小诊所里头,然后码放整齐…… 陈长生很快就发觉到了一点异常:“老杜,这好像不对吧?你是不是搞错了呀?” “哪里搞错了?” 陈长生指着刚刚卸下的那一箱“美白霜”:“你好好看,这货肯定不对路哇。” 杜厂长只看了一眼,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弄错了:那箱化妆品是兰蔻的。 不对,这肯定不对。 陈长生订制的化妆品全都是“秋水伊人”系列,这是他自创的品牌,但那个箱子却带着兰寇的标志。 杜厂长这种私营的小厂,原本就极不正规,只要给钱什么样的东西他们都敢生产。作为国际着名的大牌化妆品,兰蔻肯定不会让他们这种小厂进行生产。 但他们的车上却出现了兰蔻包装的化妆品,这事看起来好像是有些匪夷所思,其实最正常不过了:那根本就是一箱假货。 化妆品这种东西,品牌溢价极大,很多大牌化妆品都存在很多很多的“山寨品”,随便用“兰寇”代替“兰蔻”,就好像用“康帅傅”代替“康师傅”一样,属于鱼目混珠的手段。 虽然这种手段明显就是在打擦边球,但却屡见不鲜。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原来杜厂长还是生产冒牌货呀……” “做这一行的,客户要求什么样的东西我们就生产什么样的东西,一切以满足客户为基本原则。”对于自己生产冒牌货的行为,杜厂长根本就毫不在意:“只要客户给钱,我管他是兰蔻还是兰寇,反正真正的兰蔻也不可能和我这样的小人物计较……” “看这个样子,杜厂长的生意最近很不错呀。” “咱们都是老主顾了,我也不瞒你。”杜厂长嘿嘿的笑着:“最近接了好几个网红的订单,产量已经上来了,但我那边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拢共就那么几十号人马,只能没日没夜的生产,工人两班倒,机器24小时满负荷运转……” “我已经看出来了,杜厂长的生意确实很不错。”陈长生指着那几个正在卸货的工人说道:“以前你给我送货的时候,全都是年轻力壮的棒小伙,这一次连女工都被你拿来当装卸工了,足以说明生意是真心不错呀。” “厂子里的状况确实好转了不少,最主要还有几个您这个的老客户一直在关照着。”简简单单的客气了几句之后,杜厂长喊来了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工,小声的埋怨着:“兰姐,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把陈先生的货都装错了?赶紧回去,把这一箱兰蔻换成秋水伊人……” “算了,算了。”陈长生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估计是装车的时候弄错了,好在只装错了一箱而已,不值得再让这位大姐再跑一趟了,下次再调换吧。” 下次再做调换,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还要继续下订单。 “当然得下订单。”陈长生简简单单的交代了几句,和杜厂长说着下一批货的大致数量和产品类型……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老式捷达车缓缓的停在马路边,从车上走下一个穿着警服的人。 是老马警官。 老马很熟悉的和杜厂长打着招呼:“老杜啊,听说你们厂最近的生意很不错呀。” “马警官。”杜厂长热情的和老马攀谈着:“我们厂子确实有点忙,这不是最近刚刚接了几个大单子嘛。估计兰姐没时间回家给你做饭了呦……” “忙点好,忙点好,只有你们厂子忙起来了,我老婆才能都赚几个钱……” 直到这个时候,老马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陈长生:“是你?” “是我。”陈长生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老马警官,很大方是和老马打了个招呼:“看这样子,老马警官应该是刚刚下班吧?” “嗯,刚下班。”老马淡淡的说道:“远远的看到我老婆正在这里卸货,过来看看她什么时候下班?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我老婆一直都在加班……” “马警官,你认识陈先生?” “认识。”老马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刚刚认识没有多久,昨天我们还打过交道呢。” 老马警官似乎不愿意继续谈起这个话题,干脆就点了起一根烟。 最多只过了五七分钟的样子,满满的一车化妆品就已经全都搬到了小诊所里边。 “好了,好了,兰姐就别回厂子里去了。”杜厂长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赶紧回家给马警官做饭去吧,明天记得早点到厂子里去哦。” 那个上了年纪的女工很随意的应了一声,然后又朝着陈长生微微点头致意,就上了老马的那辆黑色老式捷达车。 因为交通实在拥挤,车子根本就跑不快,趁着等红灯的机会,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兰姐很随意的问了老马一句:“你认识这位陈先生?” “认识啊,怎么了?” “你怎么会认识他呢?”兰姐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你买菜了没有?” “买了,买了,就在后备箱里放着呢,买了二斤黄瓜一斤牛肉,现在的牛肉价格高的吓死人。”一边和老婆说着家长里短的话语,老马继续说道:“就在前天晚上,我还亲手抓了这个陈长生到派出所呢。” “你抓陈先生?”兰姐显得非常吃惊:“你怎么会抓他呢?” “我怀疑他就是个盗墓贼。”在自己的老婆面前,老马警官毫无保留的说起了自己和陈长生认识的经过:“我和小马全都亲眼看到,这个陈长生和另外一个家伙在江边上挖来挖去……” “江边上那么多人,人家爱怎么挖,你就凭这个抓人家?” “他还带着洛阳铲呢?” “啥是洛阳铲?” “是一种盗墓贼经常使用的工具……” “他真的盗墓了?” “我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抓人?你可真行啊。” “但他带着洛阳铲呀。” “带着洛阳铲算个啥子事情哦,咱家的宝贝儿子还花了一千多块钱买了游戏里的宇宙战舰呢,难道你怀疑咱家儿子要毁灭地球吗?” “这不是一回事……”话未说完,老马猛然意识到了点什么:“你说啥?儿子买的那个宇宙战舰一千多块?那小子对我说才两百块钱,这混账东西真是太能祸祸钱了,等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收拾他。” 对于每个夜只有几千块钱工资的老马来说,儿子花一千多块钱买游戏手办,绝对就是典型的败家子作风。 “哦,对了,这个陈长生不是个医生嘛……”老马又开始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怎么弄了这么多的化妆品?” “医生就不能化妆品了?” “我不是说他不能化妆品,只是觉得……他整车整车的订购化妆品,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现如今这年月,谁不想多赚点钱哦?我都已经从质检所退休了,还不是要到老杜的厂子里去打工,不就是为了多赚点钱贴补家用吗?凭你的那点死工资……一家老小早就饿死不知道多少次了呢。” 老马的老婆兰姐,原本在质检所上班,退休之后也不闲着,为了多赚一点钱就干脆到的杜厂长的厂子去做质检员……象杜厂长那样的私营小厂,所以的质检员也就那么回事,更多时候干脆就是什么活都干。 “一个医生,和一个古董贩子走的很近,还买了这么多的化妆品,我总是觉得有点反常……” “你是不是当警察当出毛病来了?看什么事情都反常,觉得天底下的人都是罪犯。”兰姐没好气的抱怨着:“不说别的,老杜的厂子整天都生产冒牌的化妆品,而且污染超标,连工人的养老保险都不交,你怎么不去管管?” 老杜的化妆品厂是什么样子,老马警官心中雪亮,真要是按部就班的按照法律条文去管的话,老杜早就被罚的倾家荡产,那个厂子也早就倒闭过无数次了。 很多事情,根本就管不过来,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我还是觉得这个陈长生有些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了?” “我也说不出来,但我有一种直觉……” 第420章 警惕之心 “你有个屁的直觉。”兰姐毫不客气的数落着自己的丈夫,就好像是在批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你要是真有本事,还至于干了几十年还是个副所长?你马上就要退休了,你的级别什么时候才能提上去?就算是提不上去,把你的工作关系转到市局也行啊,要不然的话,等你退休之后,那点少的可怜的退休金可怎么够用?” 自己的级别,还有退休以后的待遇问题,一直都是老马的心病,但这种事情吧……他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老马很不愿意和老婆谈论这样的话题,继续开着那辆老式的黑色捷达车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着,同时又一次把话题转移到了陈长生的身上:“你应该早就认识这个陈长生吧?” “也谈不上认识,反正我知道他。”老婆兰姐根本就不在乎这种小问题,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在我的印象里头,早在去年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就经常到我们厂子里去订货……或许比这更早也说不定,我记不大清楚了。” “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一个医生,却一车一车的买你们的化妆品,你不觉得这事反常吗?” “这有啥反常的?我觉得这才正常呢。”兰姐漫不经心的说着:“这年头,谁不想着多赚点钱呢?网上的带货直播,还有那些开网店的,都去我们厂子订货,不就是为了赚钱嘛。” “赚钱是没错,但我还是觉得……你知道不知道这陈长生订的化妆品是怎么销售的?” “我好像听杜厂长提起过一嘴,说是弄到海外销售……” “海外销售?”老马的疑心愈发的加重了:“这绝对是在胡扯,你们的那些化妆品上面全都是中文,连一个外国字母都没有,怎么到海外销售?” “人家专门到海外的华人圈销售不行吗?” “这……” “你不要是看谁都不顺眼,也别总是疑神疑鬼的。我看这位陈先生就是个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 “最近这一段时间我们的厂子不是很忙嘛,我就经常上流水线,还兼管着仓库出货的事……” 老杜这样的私营小厂,就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管质检的兰姐更是一专多能什么活都干。 “因为太忙了,忙中出错,装错了一箱子产品,人家陈先生却一点都不在乎,没有让我再多跑一趟……” “就这么一点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就让你失去了警惕之心?” “什么收买?你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和他又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兰姐说道:“而且陈先生这个人,确实很不错。我听杜厂长说,他从来都不赊欠,每次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的客户真的很难找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是怎么交钱的?” “什么怎么交钱,当时是我们厂子给他送货,他给现金了哦。” 这样的交易,竟然每次都使用大量现金? 老马就愈发的怀疑了。 “人家用现金进货怎么了?这也值得怀疑?” “你懂什么?”老马没好气的说道:“用现金就意味着不走账不纳税……” “要说不纳税,我们厂子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老杜最喜欢这种现金的交易方式了,你怎么不去管管呢?”兰姐对老马更加的不满意了:“你只是个小小的民警,人家纳税还是不纳税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你是不是想举报啊?干脆连我们厂子一起举报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马很清楚的感觉到老婆已经有些生气了,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陈长生和杜厂长到底有没有照章纳税,那是税务人员的事,和老马这个民警没有一点点的关系,而且这种状况全社会都普遍存在,也不可能真的去计较。要不然的话,无数象老杜这样的私营小厂根本就干不下去,到时候指不定有多少人失业呢。 老马就是老马,既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大侦探柯南,他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民警罢了,而且是一个马上就要退休的民警,虽然他已经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这个陈长生可能……大概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正常,但他终究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疑心,但这点怀疑连他自己都不是特别的在意,所以他并没有太把这个陈长生当一回事,也懒得去做进一步调查。 真要是象电影里的神探那样,稍微发现一点状况就下大力气调查取证,就算是把老马忙死也忙不过来。 对于老马来说,如何过好眼下的日子,怎么样让家里多点收入,最好能在退休之前搞定自己的待遇问题,就是天大的事情,哪里那个闲心思去理会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陈长生呢? 老马确实没有心思去调查陈长生,但陈长生却已经提起了足够的警惕之心。 虽说上一次出去“挖宝”的时候被老马抓了现行,但终究是没有证据的,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今天却在卸货的时候再一次被老马撞上了,那就不一样了呀。 就算是医生鼓捣化妆品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问题,但那个老马到底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呢? 陈长生根本就不敢确定。 而且吧,这次的事情已经给陈长生敲响了警钟,他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尽可能的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才行。 “阿义啊。”陈长生拨通了阿义的手机,“我总是觉得有点不安稳,最近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胡闹,一切的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留下什么把柄……” 电话那头的阿义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进了一趟派出所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不至于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总是觉得有点心神不宁,不过我这边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担心你小子……” “我屁事没有。”阿义的语气中透着满满的自信:“以前的时候,我哪年不进几趟派出所?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给你说正事啊,千万小心,我总是担心你小子会惹出什么祸来。你做的那些不靠谱的事,最好全都给我停下来,先避一避风头吧。”为了引起阿义的警惕,陈长生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我和你说正经的呢,你可不能不在乎。” “你是不是嗅到什么风声了?”阿义这小子虽然吊儿郎当,但却一点都不傻,他的口气已经变得严肃起来:“要不然你不会对我说这些。” “我觉得风头有点不对。” “那好吧,我会小心的,不靠谱的生意暂时就不做了……哦,对了,上一次咱们出去挖宝,不是还有一批宝贝没有挖出来嘛,咱们什么时候……” “先不要提那些东西了,等过了这一阵子,等我感觉安稳了再说吧,反正那些东西就埋在地底下,跑不了的。” “那也行,我听你的安排。” 别看阿义这小子整天吊儿郎当没有一点正经的样子,但这小子终究是个比泥鳅还要油滑的“老狐狸”了,当然明白轻重缓急的道理,既然陈长生已经正式且又严肃的发出就警惕的信号,他一定会有所收敛,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不能做。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街边的路灯和五颜六色的霓虹再次闪烁,把川流不息的街道照耀的五彩斑斓,仿佛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街边的小吃点和烧烤摊空前的热闹,弥漫着烟火气息的孜然烤肉的味道飘散到小小的诊所当中。 象前几次一样,陈长生又从小诊所里取了满满的一大箱子常用的药物,然后很小心的把小诊所的卷帘门放了下来…… 小小的诊所当中显得异常安静,似乎和外面的喧嚣热闹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陈长生默默的掏出了那个时空遥控器,遥控器的手感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他轻轻的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拿到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眼前,熟悉的电子提示音依旧一成不变:“时空之门已启动……” 陈长生抱着一大箱子药物,一头就扎了进去。 时空之门的另一头连着那座偌大的仓房,因为早就约好了时间,小慧儿妹子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对于陈长生从闪烁着光芒的时空之门钻出来这种事情,小慧儿妹子早已经见识过很多了,她赶紧迎了上来:“哥……” “仓库里没有别人吧?” “别人都已经被我支走了,只有我一个。” “那就好,赶紧搬东西。” 往来于两个时空之间,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品从另外一个时空搬运到大明朝,这事虽然如同天方夜谭,小慧儿妹子却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二话不说,就和陈长生一起钻进了时空之门,来到了那间熟悉的小诊所。 兄妹二人就好像忙忙碌碌的小蚂蚁一样,不停的把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箱子一个个搬起,往来于两个使用之间,轻而易举的跨越了漫长是时间阻隔…… 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兄妹二人就把所有的物品全都搬运到了仓库之中。 “好了,全都搬完了。”小慧儿妹子抹了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很轻松的拍了拍手:“哥,咱们回去吧。” “先不着急回去。” “还有什么事情吗?” 陈长生小声说道:“还有点小事儿一定要办好,要不然我不放心啊……” 第421章 埋藏地点 月光的照耀之下,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花香。 昏暗的夜色当中,陈长生从仓房里头走出来,走到了不远处的“玄武桥”。 这座“玄武桥”是一座不大的三孔小石桥,修建于洪武二年。 早在朱元璋定都之后,为了扩张京城的范围,更主要还是为了给玄武湖引水,就开凿了一条人工河,玄武桥就架在这条人工河之上。 “慧儿,你提着灯笼站在桥头,不要动。” 以小慧儿站立的桥头第一根栏杆为基准点,陈长生手持一根“丈杆子”仔细丈量着从桥头到库房的距离。 “好了,站到桥尾去,把灯笼举的高一点,不要动。” 又一次丈量了准确的距离之后,陈长生以桥头的第一根栏杆和桥尾的第一根栏杆作为基准点,然后运用三角形的几何原理,把三角形的第三个点定位在东仓的墙根下。 确定了最后一个点的准确方位之后,陈长生二话不说,找来一把铁锹就开始挖土。 “哥,你这是在干嘛呀?” “我在确定具体的方位。” “啥方位呀?” “你不懂。” “哦。”小慧儿妹子的性情素来就很随和,不懂的东西从来也不多问,因为她无比坚定的相信一个事实:不论陈长生做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儿,都一定是有原因的。 “慧儿,帮我把墙角的那个瓦罐搬过来。” “那就是一个没用的破瓦罐。” “搬过来就是了。” 小慧儿费力的把那个大肚儿的黑陶瓦罐搬了过来,和陈长生一起将这个没啥用处的瓦罐埋入陈长生刚刚挖开的浅浅土坑当中,然后又撒了一层白色的石灰粉,最后才覆了一层浮土。 “慧儿呀,你先回家睡觉去吧,我还要出趟远门……” “哥,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好要去……”小慧儿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你还要去仙界吗?” “嗯,是的。” “啥时候回来呦?” “很快就会回来。” “那我在这等你,咱们俩一块回家。” “也行,你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陈长生毫不避讳的当着小慧儿的面儿打开了时空之门,一脑门子就扎了进去。 再次回到小小的诊所之后,陈长生打开了小诊所的卷帘门。 虽然夜已经很深了,但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街边的小吃摊、烧烤摊正忙的热火朝天,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正在街上来来往往,明亮的路灯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夜晚的都市照耀的如同白昼。 陈长生稍微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很快就来到了玄武桥上。 虽然已经过了几百年的漫长岁月,这座小小的石桥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桥基上多了一层文物保护单位添加的“保护层”,桥下的水却早已经干涸。 最主要的变化来自于小桥周边。 在明朝,这座很不起眼的小桥周围完全就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农田。到了现代,这里已经成为人烟稠密的“老城区”了。 几百年的沧海桑田,改变了太多的东西,这恰恰就是在陈长生来到这里的原因。 以前的时候,陈长生为了把大量不方便携带的东西从明朝弄回来,总是随随便便找了对方掩埋一下,然后穿越回到现代挖出来,这个方法确实很好:那些挖出来的东西不再是崭新的物品,而是带上了很明显的岁月痕迹。 但这个方法也有明显的缺陷:总是会被人当做是摸金校尉,需要偷偷摸摸的进行。 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找到准确的埋藏地点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很多荒僻之地都变成了繁华的闹市区。连长江都位置都出现了明显的偏移,在作为重要参照物的标水石移动之后,陈长生几乎很难再准确找到自己埋藏的那些宝贝。 在上一次的“挖宝”过程中,还被老马和小马两位警官当成了盗墓贼,虽然最后这事已经不了了之,终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所以,陈长生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把玄武桥当中参照物,用这个几乎不可能被移动的古建筑作为坐标,来确定自己的“埋藏地点”。 虽然这座有了几百年历史的小石桥还在,并且小石桥的位置从来都没有移动过一分一毫,但周围的环境却早已经变了。 和周围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相比,这一片“城中村”显得非常破败,到处都是低矮的民房和狭小的胡同,其中的绝大部分建筑都是解放初期修建,供气管道好像暴露出来的血管一样随处可见…… 陈长生打开了手机上的测距软件,以小小石桥上的那两个“基准点”为起始位置,通过三角几何原理确定了第三个点的位置。 这个位置就是仓房的位置,但毕竟已经经历了几百年的漫长时光,陈长生修建的仓房早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场合当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院墙上还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按照“城市发展规划”,这一片早就应该拆迁改造了,但“城市发展规划”说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迟迟没有落实,那些个等着拆迁一夜暴富的本地居民还在苦苦的等着,至于说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才会真正的开始拆迁,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陈长生看了看这个小小院落的门牌号码,随手掏出手机:“喂,睡了没有?” 电话那头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也不知道阿义这小子又在什么地方鬼混去了:“这才几点呀?我怎么能睡呢?” “有个事儿你帮我办一下。” “什么事儿,说。” “幸福里十二号,这里有一个小院,你想办法帮我租下来。” “幸福里?那一片好像是要城中村吧?好像是因为那些人要价太高,后来又说不拆了,谁知道呢……你没地方住了?怎么想起要租那个地方?” “不要问那么多,总之想办法帮我租下来就行,要是能买下来就更好了。” “那地方肯定不便宜。” “不要在乎价格,只要能买下来,花多少钱都值。” 电话那头的阿义似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点什么:“好嘞,这事交给我吧。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别的事情了。” “我在凯撒皇宫这边玩儿呢,有好几个漂亮妞,你要不要过来耍耍?” “没兴趣。”陈长生说道:“我得走了,估计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小子最好老老实实的,千万不要胡闹……” “行了,行了,都已经说过八百遍了……” 挂掉电话之后,陈长生再次回到了小诊所,然后开启了时空之门…… 再一次回到大明朝之后,小慧儿妹子还在苦苦的等着哩。 “哥,你的事情办完了没有?” “办完了,咱们回家吧。” 兄妹二人踏着皎洁的月光,踏上了回家的路。 “慧儿啊,我不在的这几天里头,家里还好吧?” 小慧儿和陈长生肩并肩的走着,如水如银的月光把兄妹二人的身影来的很长很长:“家里一切都是老样子,也没啥事儿……哦,对了,昨天的这个时候,小公爷来找过你一次。” 徐静昌? “他找我做什么?” “好像是说他刚刚领了一个轻省的差事,要请你过去吃酒呢。” 徐静昌是徐增寿的儿子,正经的皇亲国戚,又刚刚在阿巴哈尔的事情上立下“大功”,算是拥有了一份相当能拿得出的“履历”。老公爷徐增寿肯定要帮他运作一番,给他一个正正经经而且大有前途的官职,这一切全都是在预料之中,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儿。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小慧儿妹子嘟嘟囔囔的说着:“你那个丈母娘一天三趟的往咱们家里跑……” 自己的丈母娘有事没事就来“串门子”。 毕竟自己的媳妇是包家的独生女,老岳母来看看自己的女儿根本就是一件无可厚非的日常小事儿。但家里上上下下全都心中雪亮:这个老岳母可不仅仅只是串门子那么简单,而是怀着彼此全都心知肚明但却不大方便直接说出来的目的。 作为陈长生的岳父,顺义伯包慕贤以前只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爵爷,后来通过陈长生的关系在都船厂那边谋了个职位,并且很顺利的转入到了工部衙门里头,总算是再次踏上了仕途。 虽说包慕贤已经进了部堂,但也只不过是“挂职”而已,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六部官员,甚至连一个正经的差事都没有,就更别提什么权力了。 其实,这种状况十分常见,很多所谓的官员其实就是一个名号,和真正的官老爷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就比如说那些个考中了进士的读书人吧,虽然已经“金榜题名”,但也仅仅只是得到了进入官场的“门票”而已,还需要等候朝廷开缺,才能真正的出仕为官。至于说什么时候才能走马上任,谁也说不准。 等几年才能获得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职,根本就是官场上的正常状态,甚至有人等的头发都白了,也不见得能捞到一个实缺。 这种情形,历朝历代都有,一点都不稀奇。 包慕贤就遇到了这样的尴尬状况。 他的年纪已经很老了,要是再不谋个实缺,只怕这辈子都是一个空头的爵爷了。 他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就是自己的东床快婿陈长生,但这种事情终究不大好意思说出来,干脆就让陈长生的丈母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陈长生…… 第422章 夫妻之间 “老爷回来了——”当陈长生和小慧儿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将将要交子时的时候了,雨儿早已经上床安歇,知道陈长生回来之后,赶紧披着衣裳起身,忙前忙后的张罗着:“老爷这一去就是好几天,也不晓得到底在忙些什么……吃过了没有?” “还没有……” “芍药,赶紧去伙房,让老韩给老爷整治些饭食。” “这么晚了,就别再让韩师傅忙活了吧?” “不吃饭可不行。”按照“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雨儿就是家里的女主人,随着她的一声令下,整个后宅都忙碌起来。 “随随便便弄两碗饭就行了,最好再来碗汤,口干的不行。” 简简单单的用过了晚饭之后,雨儿又吩咐贴身的陪嫁丫头:“牡丹,你还愣着干什么呀?等着讨赏不成?真是越来越不会伺候人了,还不赶紧去烧好了香汤,帮老爷沐浴一番?” “是。” 虽说雨儿有些大小姐的作风,但终究是大家闺秀,按照最传统的眼光来看,依旧不失为温婉端庄的好老婆。尤其是在陈长生回来之后,雨儿房里上上下下好几个人,都围着他团团转,把陈长生伺候的十分舒坦。 还是古代好哇。 若是在现代社会,哪里有这样的待遇哦?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夫妇二人在好几个小丫鬟的伺候之下上床安歇。 “老爷这么晚才回来,想必一定身心俱疲了吧?”雨儿用胳膊肘支撑起了上半身,凑到陈长生的耳边痴痴的笑着:“要不要把芍药喊过来,帮老爷揉捏揉捏?” “不必了,不必了,还是早点睡吧。” 陈长生刚刚翻了个身,雨儿就从后面抱住了他:“老爷离家好几天,有没有想过奴家?” “你是我老婆,我怎么能不想你呢?”陈长生已经感受到了妻子的温柔,顺势又翻转了身子,暖玉温香抱了个满怀,连连亲了几个肥嘴儿。 雨儿的兴致一下子就上来了,干脆趴伏在陈长生的身上,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笑嘻嘻的说道:“今儿个母亲又来了,说的还是官场上的事情……” “这个事情一直都是父亲的心病,我爹一直都想当官,老爷也是知道的。但这事终究不好总是对你提起,连母亲都不大好意思,也就只有我能对老爷说一说了……” “老爷在官场上认识的人多,关系也多,就不能帮我爹谋个正经的差遣?品级高低都好说,只要是正经的官职就好……”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老爷什么时候去办这个事情?” 刚一回家,老婆就催的这么急,让陈长生感到了一丝微微的厌烦,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说道:“给你爹安排什么样的官职,那是朝廷的事情,我说了又不算……真以为朝廷的大事小情我全都能做主?” “听母亲说,小公爷马上就要出任部堂侍郎一职了,而且不是在工部就是在户部,老爷和徐家颇有些交情,不如去求求徐家人……” “还是以后再说吧。” “这事可拖不得呀,朝廷的职位就那么多,若是被别人抢去了,我爹岂不是又要白忙一场?” “我说以后再说。”陈长生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之间加重了几分。 “我也不是在催老爷,只是母亲总是为了这个事情跑前跑后,老爷明明能搭把手,却……” 陈长生真的被老婆搞的很烦了,一时火起竟然直接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顺手扯过一件衣裳就往外走。 “老爷,你……你要做什么去?” “我心烦意乱,你又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我干脆就西厢过夜好了。” 听了这句话,雨儿的表情顿时全都凝固在脸上,就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嘴巴一扁竟然掉下泪来…… 陈长生却不理她,迈步就往外走。 作为雨儿最贴身的陪嫁丫鬟,无论是牡丹还是芍药,肯定不能让陈长生就这么走了,赶紧一把扯住了他:“老爷留步,老爷留步啊。” “放手,放手——” 虽然陈长生的语气很重,那俩陪嫁丫头却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只是死死的拽住了陈长生。 不管怎么说,雨儿都是家里的“女主人”,而且陈长生的反应确确实实有些过激了,自然不可能向他低头认错,反而耍起了大小姐的脾气:“拦他做甚?就让他走好了。他喜欢到哪个狐媚子的房里也随他……” “老爷可不能啊。”牡丹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陈长生的面前,双手抱着他的小腿说啥也不让他走:“老爷就这么走了,小姐的颜面何在呀?毕竟是结发的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千错万错,都是婢子的错,都是婢子没有伺候好老爷。”芍药知道自己根本就拦不住陈长生,而且雨儿又态度强硬,连一点点低头的意思都没有,赶紧说道:“婢子这就喊老夫人过来……” 家里的主人和主母闹矛盾,虽然两口子拌嘴真的算不了什么,但这俩小丫鬟却无法劝解,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阿母喊过来。 阿母的性情最是随和,只要她老人家过来,肯定会把陈长生压一压。 看着这俩丫鬟惊慌失措的样子,陈长生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算了,算了,别去喊阿母了,这么晚了就别惊动她老人家了……” 见到陈长生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牡丹和芍药顿时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这俩小丫鬟不停的软言软语说着好听的话儿:“我家小姐自幼娇生惯养,难免有些脾气,老爷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怎能和小姐斤斤计较?” “真要是闹了起来,平白的让各房看笑话,小姐的脸面往哪里放?” 陈长生这个人,其实也没有什么脾气,尤其没有那种“男尊女卑”的思想,被这俩小丫鬟苦苦劝说了一番之后,心头的厌烦恼怒之气顿时就消散了一半,看了看依旧坐在床头沉默不语的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低沉的语气说道:“夫人,刚才是我心情不好,说了几句重话,你也不要在意。” 雨儿根本就不想那事情搞大,见到陈长生已经主动低头,赶紧就坡下驴:“你我夫妻本是同体同心,哪有那么多的计较?” 见到二人相互妥协,牡丹和芍药这俩小丫鬟赶紧伺候着陈长生再次上了床,还很贴心的把床围子掩好,又说了一句“老爷小姐好生安歇”,就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雨儿看了这两个陪嫁的小丫鬟一眼,目光之中全都赞许之意:还是陪嫁的丫鬟贴心呀。 房间里仅仅只剩下夫妻二人,再次安静下来。 没有了旁人之后,雨儿顿时就变得无比温存,从后面抱着陈长生的腰身,脸颊贴着脸颊的腻了片刻:“奴是真心没有看出老爷心烦,想是老爷在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吧?” 陈长生确实遇到了一点不顺心的事儿:那个老马。 虽说“派出所事件”已经不了了之,但是在小诊所门口卸下那些化妆品的时候又遇到了他,这让陈长生隐隐的感到了一丝不安…… 回来之后他做所的一切,都是在为了这个时候做进一步的遮掩。 “在外面确确实实遇到了点烦心事儿……” “老爷能给我说说吗?兴许我能帮老爷出出主意……” “算了,算了,外面的事情不应该带到家里来说,而且你也帮不上什么忙……”陈长生本就是个没啥脾气的小人物,更何况是面对自己的结发之妻? 他转过身来,把妻子抱在怀里,腻腻歪歪了片刻之后才终于说道:“岳父大人的那个事儿,我会想办法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虽说夫妻拌嘴是最正常不过的小事儿,往往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但刚才的那点小小不愉快毕竟已经发生了,虽然已经“和好如初”,却没有了少年夫妻应有的热烈。 夫妻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各自安枕入睡。 这一觉,陈长生睡的很沉很沉,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卯时末刻前后,天色都已经明亮起来了。 雨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随口喊了一声:“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末刻,将将要交辰时的样子,小姐要起床了么?婢子这就进房服侍……” “不,不,你们不用进来,老爷和我还不想起呢。” 说话之间,雨儿就趴到了陈长生的肚皮上,一双小手在他的身上摸了又摸,笑嘻嘻的说道:“卯兔交辰龙,必定子孙兴,老爷有没有听过这句话?” “什么卯兔?什么辰龙?”正睡的迷迷糊糊的陈长生嘟嘟囔囔的说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这个卯辰交替的时刻成就好事,一定能够子孙兴旺儿女众多。” “你打听来的歪理邪说?” “老爷不要管是从哪里听来的,肯定有用……就算是没用试试又有何妨?”雨儿在陈长生的身上不住的磨磨蹭蹭:“相信这一次,肯定能怀上……” “可是……天都已经亮了呀,牡丹和芍药就在外面,这样不好吧?” “咱们夫妻做事情的时候,她们哪次不是在外面伺候着?今天老爷怎么反而不好意思了呢?”雨儿真的相信这个时辰的努力肯定不会白费:“试一试呗,说不准就真的怀上了呢……” 第423章 公子哥 作为工部的左侍郎,项守拙项大人虽然已经六十岁了,却依旧精力充沛。 如同往常一样,项守拙项侍郎准时准点的来到了自己的署房,按部就班的处理着今天的工作 在朝廷六部当中,就属工部事务繁杂,而且“不那么重要”,但每天都要处理数不清的公文,偏偏还全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儿。 即便是精力充沛,但项守拙项侍郎终于已经年事渐高,忙活了一会儿之后,不得不仰坐在椅子上,用力的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工部的事情实在是太繁杂太琐碎了,就算是把人活活累死也忙不完:西北、东北各地正在大搞屯田,这就需要无数的人手和钱财,还要和户部那边没完没了的扯皮。旧秦淮河也要清淤,河南的黄河也要治理,还有宫里失火的宫殿需要修缮,所有的这些事物都是项侍郎的份内之事,即便是他出了名的勤勉,也很难在这千头万绪的工作当中把每一件事物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宫里的几座大殿已经断断续续的修缮了一年多,别说完工了……时至今日连一半的工程都没有做完,还有好几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狗屁御史上疏弹劾,说他尸位素餐人浮于事…… 明明已经忙的脚底板打屁股了,却还有人说他是“没有好好干”,搞的项侍郎很是不忿,竟然在朝堂之上和万岁爷顶了几句,甚至当场就要辞官,搞的万岁爷很没有面子,不得不温言勉力了几句。 工部的差事不好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要是干好了那是你应当应分的事,要是稍微出点差错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御史言官,总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就好像苍蝇一样讨厌。 前线的兵甲器械不足,也有兵部的责任,凭什么就全都怪到工部的头上。 治理各地水患,必须要有大量白花花的银子砸下去才行,户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最终还要归到工部的头上……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虽说侍郎是正儿八经的部堂高官,但尚书大人才是主官呀,他这个侍郎就是出力不讨好的背锅之人。 大家都知道项守拙项大人是个勤勉的官员,也知道他就是个背黑锅的官员,大家都知道他的委屈…… 好在这种局面马上就要结束了。 项守拙项大人已经六十岁了,按照朝廷的惯例,到了今年秋天他就可以正式“致仕退休”。 和那些个贪恋权位的官员完全不同,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侍郎官职项守拙一点都不留恋,他甚至十分期待自己辞官归隐的生活。 与其做个辛辛苦苦还要不停吃瓜落的朝廷命官,还不如回到老家抱孙子呢。 坚持,再坚持半年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退休了,到时候无论万岁爷如何挽留,项守拙都坚决不干了。 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当中翻找了好半天,始终没有找到“屯田”“都水”二司的那几份公文,顿时就让忙的焦头烂额的项大人火冒三丈:“屯田司和都水司的公文还没有报上来?” “早就报上来了呀……” “为何没有相关疏文?” “想是押在徐行走处……” 这么重要的公文,竟然押在某个人的手中,项大人本是发火,但是听到“徐行走”这三个字,也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短叹:“徐行走还没有来当职吗?” “早上的时候曾经见过徐行走一次,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吧。” 项守拙淡淡的“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这位“徐行走”说的就是小公爷徐静昌。 自从在阿巴哈尔“刷了一番履历”之后,在老公爷徐增寿的安排之下,就在工部给他谋了一个职位:行走。 按照大明朝的官僚制度,“行走”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官职,甚至可以说大明朝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官职,仅仅只是一个临时的任命而已,有点类似于“实习生”的意思。 但“实习生”和“实习生”啊。 以小公爷徐静昌的身份,他这个“实习生”的起点就非常的高:直接就安排到了项守拙的手下。 一上来就把徐静昌安排到三品的侍郎大人手下做“实习生”,也就只有徐家这样的皇亲国戚才有这样的能量。 按照老公爷徐增寿的说法,就是让自己的儿子给项侍郎打打下手,处理一些不怎么要紧的事物,其实就是在很大程度上充当“领导秘书”的角色。 徐静昌就是一个典型的公子哥,飞鹰走狗风花雪月绝对是一把好手,但要是说起处理实实在在政务的能力……简直就是一团糟。 徐静昌从来就不是那种踏踏实实做官认认真真做事的人,他每天都会象征性的来到官署应个卯,算是来打卡上班了,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天知道他又到哪里鬼混去了。 项守拙项侍郎原本就十分繁忙,再加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实习秘书”,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项守拙项侍郎却对徐静昌种种的“不称职”行为视而不见,无论徐静昌如何的不靠谱,也不管他怎么懈怠玩忽,从来就没有批评过他哪怕一句。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项守拙项侍郎是徐家的“旧部”,老公爷徐增寿是他的老上司。 从洪武年间开始,项守拙项侍郎就在“后军都督府”任职,是个制械司的四品主事,虽然从来都没有打过仗,也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也算是个典型而又纯粹的武官。 到了建文年间,因为朝廷制度改革,已经熬了几十年的项守拙却被调到了工部,终于成了“位高权重”的工部侍中。 部堂当中的侍中,地位仅在尚书之下,还在侍郎之上,绝对算是个很高的官职了,而且这个官职在整个大明朝的历史上仅仅只是在建文朝出现过。 结果没过几年,建文朝就完蛋了,朱棣做了皇帝永乐朝就开始了。 自从朱棣登基为帝之后,立刻就把被朱允炆改过一次的官场制度又改了回来。 于是乎,项守拙项大人就“失业”了。 他的这一次失业,并不是因为他干的不够好或者是他本人的能力不足,而是朝廷直接就取消了六部当中所有的“侍中”这个职务。 连职务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官职? 这对于兢兢业业干了大半辈子的项守拙而言,绝对是一个天大的灾难: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到了最后却取消了这个职位,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他的年纪已经没有了从头开始的可能。 在这个关键时刻,又是老公爷徐增寿的极力举荐,说他“兢兢业业”“勤勉任事”,才有机会转到了侍郎的职位上。 虽说品级降低了整整一个级别,事实上还是干着以前的那些事情。 最重要之处还在于,他终于能够以部堂高官的身份“光荣退休”,即便是在“退休”之后还可以享受到同等级的待遇,按照朝廷的“荫恩”惯例,他的子侄晚辈还可以不通过科举直接进入官场。 对于老公爷徐增寿一再“保举”和“提拔”,项守拙是很感恩的,从很大程度上而言,项守拙这个堂堂的朝廷命官,其实就是徐家的旧部。 所以,老公爷徐增寿才会把安排自己的儿子给他“打下手” ,就是让他多多关照的意思。 徐增寿是项守拙的“举主”和“恩主”,按照当时的传统,他一定会有所报答:项守拙早就想好了,就算徐静昌整天鬼混一点点的能力也没有,他也照样会给出一个“卓异”的最高评语。 一直到了后半晌,“失踪”了大半天的徐静昌终于出现在项守拙的面前。 “项大人,”满身酒气的徐静昌把原本早就应该交上来的疏文一股脑的堆放在项守拙面前的书案上:“这是昨儿个疏文,原本是昨天就交给您批阅的,因为有点事情耽误了。” 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了朝廷的正事,这绝对就是在玩忽职守,虽说项守拙早就知道这位小公爷办事不靠谱,还是用很委婉的语气叮嘱了他几句:“静昌啊,以后你要稍微注意一点,但凡是公事就要优先处理,就算是你处理不了,也应该早点交给我来办理。” “知道了。”徐静昌漫不经心的说着。 “还有的,当值的时候不要喝酒。”项守拙说的苦口婆心:“若是让别人看到你满身酒气的样子,总是会闲话……” 说闲话? 徐静昌从来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因为他原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这个职位。 在徐静昌的心目当中,他只想要一个轻省的闲职,但工部的事情这么多,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这样的官职他才懒得理会呢。 在几乎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立功竭力表现的官场上,徐静昌连一点点的“上进之心”都没有,绝对属于工部衙门里的“另类人士”。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官职,但毕竟是老公爷的一片苦心。”已经六十岁的项守拙说话的语气徐静昌他爹完全相同:“老公爷把你安排到我这边,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就是希望你能在工部锻炼锻炼,再熬三五年的资历,到时候稍微过度一下,我这个侍郎的职位铁定就是你的了……” “多谢项大人指点。”徐静昌显然没有把项守拙的这一番话放在心上,漫不经心的说道:“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我这边没什么事了。” “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有点小事,得提前走了……” 第424章 落魄了 徐静昌这样的公子哥能有什么正经的事情? 他说的“那点小事”,无非就是穷举无聊的找陈长生喝酒诉苦。 早在见到陈长生之前,徐静昌就已经喝了不少,生拉硬拽的把他拽到酒楼之后,就开始没完没了的诉苦:“户部富礼部穷,兵部武吏部贵,刑部严工部贱,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才刚刚吃了几杯酒,徐静昌就已经显露出醉醺醺的样子:“我那个老爹也真是的,把我安排在哪儿不好?偏偏让我去最低贱的工部。” 徐静昌一边诉苦,一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工部整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有什么出息?” “既然老公爷是这么安排的,你就好好的在工部当差好了,以你们徐家的势力,随随便便熬三五年,执掌部堂不敢说,但混个侍郎的高官肯定轻而易举,三品侍郎啊,堂堂的朝廷命官……” “就算是我混成了工部侍郎有个鸟用。”因为已经喝了不少,徐静昌的舌头都捋不直了:“要是吏部侍郎还差不多,或者是兵部侍郎也能勉强凑合。工部侍郎……嘿嘿……我还不稀罕呢。” 三品的朝廷大员,这么重要的官职,多少人趋之若鹜梦寐以求,徐静昌竟然完全不放在眼中。 “辛辛苦苦熬很多年,才混个工部侍郎……想想就让人气闷。” 在朝廷六部当中,工部确实是比较“低下”的,但那也就仅仅只是对于徐静昌而言罢了。 吏部、兵部甚至是户部,都太重要了,老公爷徐增寿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真心不敢把他摆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他这一辈子最多也就是在“不怎么重要”的工部当一个副手的官职,虽然注定不会有太大的作为,但肯定也不会惹不太大的乱子。 这是一个求稳的未来规划,而且非常适合徐静昌这种人。 对于这个儿子,老公爷徐增寿真可谓是用心良苦,但徐静昌却完全无法体会,甚至满腹牢骚。 “小公爷,这种话你可不要对老公爷提起哦。” “我又不傻,当然不会当着我爹的面说,也就是和你交情好在你面前发发牢骚而已。”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徐静昌的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表情:“长生啊,最近……有个小事儿,你得帮我一下。” “什么事?你说。” “我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先给我点钱,也不需要太多,三两千银子就行。” 三两千银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对于徐静昌这种人来说,也就是一笔零花钱而已,真心算不了什么。 但徐静昌会手头紧会缺钱? 这不可能啊。 他爹是永乐朝少数几个屈指可数的公爵,又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那么的赏赐那么多的田产,怎么可能会缺零花钱呢? “静昌兄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了,全天下的人无论是谁缺银子花,你也不会没钱呀。你缺钱?我不信。” “我是真的缺钱啊。”堂堂的小公爷就好像是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媳妇:“家里那边我爹早就下了命令,不许我在账房上支银子。我家里的那个母老虎你是见过的,连一文钱都不给我……” “家里不给你钱,那你吃什么用什么?” “我爹说了,不许我动家里的银钱,只让我自己养活自己。” 说来还真是有意思,为了防止徐静昌继续过混吃等死的日子,他爹竟然亲手掐断了他的“资金来源”,让他自食其力——也就是花销他自己的那点“俸禄”。 大明朝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而且他又不是正式的官员,在工部的那点“工资”少的可怜,别说是到外面去风花雪月了,就算是吃饭都成问题。 徐静昌最爱享受,美人美酒从来都不缺,一下子没有了“资金来源”,日子过的相当恓惶。 “我又认识了俩红颜知己,还给白芷姑娘置办了外宅,哪儿哪儿都要钱,但我总要顾及徐家的脸面,真的不好意思向别人开口借钱……”徐静昌的脸上挂着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也就咱俩交情厚,所以只能腆着连向你伸手了。”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徐静昌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是把银子给了他,很快就会被他祸祸的一干二净,至于说什么时候才会还上这笔“欠款”,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更大的可能是这笔银子借出去之后,多半是要打水漂,几乎不可能指望他会把银子还给自己。 三两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算很少了。 但陈长生从来就不是那种扣扣索索的人,当场就十分痛快的说道:“不就是几千两银子嘛,小事一桩,回头我让小慧儿妹子送到小公爷的府上……” “别呀,千万别送到我家里去,更不能让我爹和家里的那头母老虎知道。”徐静昌嘻嘻的笑着:“你让小慧儿妹子把银子送到白芷姑娘处就好了。” “好的,没问题。” “还有啊,这笔银子……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还上,你可不能管我要账。就算是你要账我也没有银子还给你……” “过一段时间才能还上”这句话模棱两可的话语,说的更准确一点就是:这笔钱我可能还不上,你也别打算再要了。 陈长生早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哈哈大笑着说道:“不就是区区三两千两银子嘛,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不劳小公爷挂怀。” “还是老朋友贴心啊,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解决了自己的“零花钱”问题之后,徐静昌那原本郁郁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喝酒,咱们喝酒……” “瞅瞅你都喝成样子了?别喝了别喝了。”陈长生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静昌兄,你也得帮我一个小忙……” “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高了的缘故,徐静昌把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信誓旦旦的保证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儿,绝对没有二话。” “我那个岳父你是知道的……” 包慕贤以前在都船厂的时候,就是在徐静昌手下,他当然知道陈长生的岳父。 “我那个岳父大人一门心思的想要当官,我老婆也整天在耳边絮絮叨叨,搞的我很是烦心,但岳父的事情又不能不办。” “我岳父早就已经转到了工部,却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职位,静昌兄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这个么……” 连徐静昌自己都还是只是一个“实习秘书”呢,自然也就不可能帮别人按照官职,所以显得有些为难。 见到徐静昌面露难色,陈长生就笑呵呵的说道:“我也知道这事颇费周章,也不是那么好办的。要是能办成当然最好,实在办不成也不打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事确实不大好办,不过你岳父的官身早就已经转到了工部,只是缺个实职而已,而且他有都船厂的经历,或许会稍微好一点点……”明显已经喝高了的徐静昌摸着自己的下巴,用自言自语的口吻说道:“工部那边其实并不缺人,各个衙门的人一直都是满的,还有下面的四个司也全都满编满员……” 自古以来,就从来不缺少想当官的人。即便是在部堂之内,也有许许多多等着不缺等的眼珠子都红了的后补官员,每有一个职位出了缺,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想要安排一个实实在在的职务,哪里那么容易? 而且陈长生的岳父大人又没有深厚的背景,这事真心不大好办呢。 “不过眼下真有一个机会。”徐静昌说道:“工部这边新增了一个制械司……” 工部下属的四个司级衙门是朱棣登基以后再改过来的,制造军械原本就是兵部的责任,因为工部侍郎项守拙以前就是在后军都督府干这个的,所以他就提议把“制械”这一块划归到工部来。 按说朝廷已经允许的事情,兵部就应该老老实实的移交,但谁也不愿意割下很大的一个部分,于是永乐朝就出现了两个“制械司”:隶属于兵部一个,工部还有一个。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兵部的那一个“制械司”肯定会被裁撤,至于说什么时候才会正式裁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可以想办法走走项侍郎的关系,先让你岳父在“制械司”占住一个职位……” “多谢静昌兄了。” “你先别忙着谢我。”徐静昌笑道:“我只是答应尽力帮你去办这个事情,但却不敢保证一定可以办成。” “尽人力听天命而已,无论办成还是办不成,都是静昌兄的一番心意。” 官场上的事情,其实和官员本身的品级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比如说大明朝的内阁成员,那些个位高权重的大学士什么的,也不过是个五品官。还有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也就是个七品而已,但影响力却远比同为七品的县令要高出不止一点半点。 徐静昌本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虽然他自己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甚至根本就上不了台面的“实习秘书”,但大家全都知道他们徐家的实力和影响力,他这个“实习秘书”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一有机会马上就会提拔重要。 徐静昌他爹,本身并没有担任任何具体的职务,甚至连官员都谈不上,但谁又能忽视徐家的影响力呢? 在很多时候,家族背景远比品级更有用。 第425章 利益均沾 一轮明月斜斜的挂在树梢上,月光透过斑驳的枝叶洒落下来,仿佛倾泻下来的流水。 天气越来越暖了,窗前的那棵老槐树上挂满了肥嘟嘟的白色“小铃铛”,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特有的香甜的气息。 雨儿把一方黑褐色的药膏交给了小慧儿:“听说金银枇杷膏对于咳喘最有奇效,我爹专门托人从南江捎了些回来,给阿母日常饮用……” 金银枇杷膏,就是以金银花和枇杷为主熬制成的一种药膏,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大坨,好像石头一样坚硬,用热水一泡就会成为浓稠的胶状物,是咳喘病人的常用药物。 这东西并不怎么名贵,普通的药店就能买到,虽然很多药店都自称是“南江正宗”的枇杷膏,却大多是滥竽充数的本地货,稍好一点的也不过是亳州货,真正产自四川南江的“正宗”货非常的稀有。 “让亲家费心了。”阿母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眼神越来越不好了,几乎已经处于一种半盲的状态。除了在天气很好的情况会出去晒晒太阳之外,阿母已经很少走出这间屋子,她整天整天的盘坐在床上,有事没事就抚摸着那个小瓶子……那是陈长生第一次来到大明的时候送给阿母的那瓶平喘气雾喷剂,虽然早已经时过境迁而且瓶子里的药物早就用完了,阿母还是舍不得丢掉这个小小的瓶子,因为时常的摩挲,瓶子上已经起了一层黯哑的“包浆”:“我这病恹恹的身子,能活到这把年岁早就已经知足了,你们不用惦记我,只要孩子们过的好就行……” “亲家是有福之人,肯定是要长命百岁的。”包夫人拉着阿母那瘦骨嶙峋的手掌,笑呵呵的说道:“我家雨儿自幼娇生惯养,又不大懂事。平日里肯定没有少惹亲家生气,还望亲家多多担待……” 雨儿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虽说偶尔也会和陈长生拌嘴甚至吵架,但那毕竟是两口子之间的小小矛盾,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的呢?但是对于阿母……绝对没话说。 不管怎么说,阿母都是这个家里地位最崇高的那个人,而且还是雨儿名义上的婆母,她肯定不会有丝毫的“忤逆”,每日早晚都到阿母的房中请安问吉。 “雨丫头是好的,”阿母摸索着,拉起了雨儿的手:“自打她嫁过来之后,我就只当是又多了一个闺女。”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阿母随口问了一句:“刚才听亲家母说,亲家公又升官了?” “谈不上升官。”包慕贤往前凑了凑,笑呵呵的说道:“只是补了个实缺而已。” “亲家公是朝廷命官,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多多关照长生才是……” 让包慕贤关照陈长生? 这绝对是一句客套话,事实上应该是陈长生一直在关照自己的这位岳父大人。 要不是因为陈长生通过徐静昌的关系,包慕贤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补了这个实缺的官职呢? 九天,仅仅只用九天,包慕贤就从有名无实的官员顺利递补,全都是仰仗了陈长生这个乘龙快婿的人际关系。 “都是一家人嘛。”雨儿面带微笑的说道:“老爷在朝廷里当官,想办法给我爹补个实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一句话的事? 作为官场上的老油条,包慕贤很清楚的知道这事绝没有简单,更不可能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也不知道陈长生在背后求了多少次人情说了多少好话,动用了多少关系,才让自己真正递补实缺。虽然陈长生从来就没有说过其中的细节,但包慕贤却知道肯定没那么容易。 “亲家刚刚上任,这官做的很顺利吧?” 当阿母很随意的开口问起之时,包慕贤微微一笑:“顺利,顺利的很呢。” 包慕贤在官场上混迹了大半辈子,深谙为官之道。虽然他才刚刚入职工部没有几天呢,而且“制械司”被就有好几位主事大人,他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但包慕贤这个人很清楚知道官场上的那些个门道儿,如何做出政绩,如何搞好和同僚、上司之间的关系恰恰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虽然包慕贤这辈子都没有上过战场,但他毕竟算是武官出身,而且“制械司”本就和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做起那些差事来愈发的得心应手,当然会很顺利。 “时辰已经不早了。”包慕贤看了看外面的月色,“也不知贤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哥怕是一时三刻回不来呢。”小慧儿妹子说道:“今天早上去衙门的时候,我哥就交代过了,说是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办,可能会回来的很晚。” “原本还想问问贤婿为了我家的事情到底使了多少银子,既然他回来的晚,那就不等了。” 陈长生帮包慕贤顺利递补实缺,哪怕用脚丫子想想也知道肯定送了不少的礼物使了不少的银子,虽说是自家的姑爷,但该说的漂亮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都是自家人,还说这个做什么?” “那好,我们就先回去了,雨儿好生伺候着老夫人吧。” 当雨儿把自己的父母送到大门口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了屋檐子上……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正在安北卫的官署当中,和羊希泓羊老大人商议事情。 “听闻羊老大人刚刚买了一块风水宝地,真是可喜可贺。”陈长生笑呵呵的从怀里摸出一份礼单,不动声色的放在羊希泓羊老大人的面前:“这是咱们安北卫的兄弟们,给羊老大人奉上的喜敬。” 每年春秋两季,外地的官员都会给京官们送礼,美其名曰“冰敬”“碳敬”。这绝对是官场的陋习,但却并不违反朝廷律条,甚至已经渐渐的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风俗习惯,而且还是京官们一项很重要的“收入”。 除此之外,还有种类繁多五花八门的“年敬”和“节敬”,比如说送给京官夫人的“妆敬”,送给京官儿子们的“书敬”等等等等。 至于陈长生说的“喜敬”,其实就是当官的家里有了什么喜事,大家送的贺礼而已。 比如说现在,羊希泓羊老大人家里就有一桩“喜事”:他家要修建陵墓了。 古人重死如同重生,尤其是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修建陵墓就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虽然羊老大人还活着,却已经花费了很大的一笔银子,买了一块所谓的“风水宝地”,除了准备在自己时候作为陵墓使用之外,还要大张旗鼓的把祖先的陵墓迁过来——按照当时的传统,这不仅是至孝的举动,而且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大喜事。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喜敬”都是外地官员送给京官们的一种变相的“贿赂”。同僚之间送“喜敬”的情况通常很少,而且陈长生并不是羊希泓羊老大人的下属,用不着给羊老大人送这样的一份厚礼。 这份礼单确实非常的厚重,确实有些异乎寻常。 但羊老大人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略略的扫了一眼,就笑呵呵的说道:“陈指挥呀,你说你还这客气干嘛?既然是你和兄弟们的一份心意,老朽也不好拂了大家的一番好意,受之有愧呀受之有愧……” 嘴里说着“受之有愧”,全毫不客气的“笑纳”了。 “自羊老大人督管安北卫以来,对兄弟们多有照顾,大家全都心中有数,表示表示也是应该的嘛。”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这以后哇,总是少不了兄弟们的一份心意。” 周正打着安北卫的旗号,整船整船的输入大量海外商品,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住,羊希泓羊老大人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到呢?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调查过这个事,却早就已经心知肚明,隐隐的猜到了陆琦贤等人的所作所为必定已经得到了陈长生的默许,甚至很有可能陈长生本人就参与其中。 但是,羊希泓羊督事这种官场上的老狐狸,绝对不会傻乎乎的直接问起这个事情,尤其不会当着陈长生的面谈起,而是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旁敲侧击的“提醒”了陆琦贤几句,虽然他说的很委婉也很隐晦,但意思却已经表示的相当清楚了:我知道你们在瞒着我做些事情。 所以,经过陆琦贤、康丰年、王大有他们几个人商议之后,就趁着这个机会备下一份厚礼,让陈长生当面送给他。 羊希泓羊督事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安北卫督事一职就是他仕途的终点,再也不可能升迁。 用不了多久,他就要“退下去”了,在仕途无望的情况之下,又是这样的年纪,他肯定不会和众人做对,而是一定会收下这些银钱继续装聋作哑。 朝廷的各个衙门,都有自己来钱的手段,虽然绝大多数都见不得光,却早就已经形成一种“官场生态”。 就比如说安北卫吧,原本就有一座“小金库”,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秘密”。若是羊希泓把这个秘密捅出去,不仅会立刻把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得罪光,他自己落不了什么好处,还会成为大家的“公敌”。 羊希泓羊老大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朝廷让我督安北卫事宜,我就尽心尽力的督管,只要不耽误朝廷的大事也就可以了。” 第426章 公司的雏形 天上的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虽然已经很晚了,桃儿和杏儿还是没有入睡。 当桃儿和杏儿听到一阵车马的响动之时,就知道陈长生陈老爷终于回家了,赶紧小跑着迎了出去。 “老爷,您能不能过来一下?” “什么事?” “这个月的账目,奴婢得给您报一报。” 陈长生看都没有看这俩小丫鬟一眼,就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今天太晚了,还是以后再说吧。而且我相信杏儿打理的账目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老爷信任奴婢是一回事,账目上的事情是另外一回事,还是说说清楚的好。”杏儿的语气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而且……奴婢眼下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还得老爷出手才行。” “你们俩到我书房里头来说话吧。” “是。” 当杏儿低眉顺目的进入书房之中,桃儿“很懂事”的把书房的房门给掩上了。 杏儿捧着一本账簿子,恭恭敬敬的交给了陈长生:“这是库房那边的粗账,请老爷过目。” 陈长生随手翻开了这本账簿子:这确确实实就是一份粗账,只是简简单单的罗列出了进项和出项,以及还剩下多少资金等等大致的问题。 “怎么只有这么点银子?”陈长生看着账簿子上的结余数字:“总共才有两万一千多两银子?怎么才这么点儿?” 两万多两银子,绝对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了。 桃儿和杏儿这两个小丫鬟,竟然能赚到这么多,按说已经非常非常的不错了,但这笔钱,根本就不够成本。 毕竟周正的船队输入了那多的海外商品,仅仅只赚到了两万多一点,还不够打发的呢。 “税卡那边的钱一点都不能少,必须在这个月底送过去。” “还有水门和市舶的银子也要按时送过去,还有巡江营那边,这点银子最多只能打发他们的……” 从去年开始,周正的船队就开始大量输入各种各样的海外商品,而且数量越来越大。 如此大规模的商业行为,要想做到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觉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打通各个关节,让每一个环节上的官员都得到些好处,形成一个利益均沾的局面才能长久的做下去。 在陈长生的默许之下,在陆琦贤、康丰年他们这些人的奔走之下,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利益链条”,方方面面都能拿到一部分好处。 当然,这些好处也不是白拿的,他们会在明里暗里的提供各种“方便”,好让周正更加顺利的把各种货物运送进来。 每一个环节上的人应该怎么做,最后能拿到多少好处,早就已经商量好了。 好几个衙门的很多官员,都形成了一个围绕周正的船队的“利益共同体”,虽然没有任何纸面上的约定,却全都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其实就是几个衙门合起伙来“做生意”,隐隐约约已经有了那么一点点“公司”的属性…… 方方面面全都拿到了让人满意的好处,唯独陈长生和安北卫的这些人连一文钱都没有见到呢。 陈长生还说一点,毕竟是自家的生意嘛。但王大有、陆琦贤、康丰年他们跑前跑后,还担这一定的风险,弄来弄去却分不到银子,这就不好办了呀。 “库里还有一千四百多包生锡,四十几料生铜和一些海麻什么的,只不过这些东西还得换成白花花的银子才行,需要再等一阵子。” “原来仓库里还有这么多的存货,那就好说了。等你把这些东西变卖成银子以后,再分给陆琦贤和康丰年他们也不要紧。” “婢子以为就算是变卖了仓库里的存货,换做了银钱,最好也不要先把这笔钱分了。” “为啥?” 杏儿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周正的船队规模扩大了,下一次肯定会送来更多货物,而且他们一定会采买更多的粮米、布帛然后运走,我担心若是咱们把这些银子全都分的一干二净,到时候就拿不出那么多财货,所以想先押了一押……” 周正的船队规模已经扩大了将近一倍,光是千料以上的大船就拥有了四条,还有十来条小船,这样的规模已经算是相当的大了——周正的船队规模之所以会飞速膨胀,就是因为他已经和郭松山郭掌柜联起手来,合伙起了海外贸易。 若是把所有的“流动资金”全都象胡椒面一样分给众人,杏儿就没有办法接收周正大量的海外商品了。 “反正货就在仓库里头存放着,而且生锡和生铜随时都能换做白花花的银子,也不急着分钱。”陈长生笑道:“这个事情我会对陆琦贤他们说明白的。” “多谢老爷,在老爷看来这不过是一句话的小事,但却解决了婢子最大的难题。” “你做事井井有条,我还是很放心的,还有什么事情吗?” “还有个小事儿。”杏儿小声说道:“老爷,你和巡江营那边的人脉关系如何?” “我和巡江营那边并不是很熟悉,那边的关节一直都在陆琦贤在弄。” “能不能通过陆副指挥的熟人,从巡江营弄几门火炮过来?” “你说啥?火炮?”陈长生用吃惊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这个小丫鬟:“你要火炮干什么?” “不是婢子要火炮,是周正呀。” 周正? 陈长生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周正那个家伙,就是“建文余孽”,他要火炮干什么? 莫不是他想…… “这一次周正送货过来的时候,在外洋的海面上遭遇了海贼……损失了一些人手。他担心下次遇到大股的海贼,万一打不过可就糟了,所以他想添置几门火炮。” 在外洋的海面上贩运货物的商船,遇到海贼就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若是打不过通常会弄出人财两失的局面,现在周正的船队规模已经很大了,想要添置几门火炮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儿。 “不过呢,我估计周正多半没有说实话……”杏儿的精明程度已经超乎了陈长生的想象,她绝对不会周正几句话就信以为真:“我问过周正身边的那些人,听他们说周正根本就没有遭遇海贼,而是他主动攻占了海贼的巢穴。虽然杀了很多海贼抢掠了好几船资材,却损失了不少的人手,所以才想着添置火炮……” 周正竟然把海贼给抢了,这绝对是陈长生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大海上航行的时候,海商和海贼的身份界限原本就很模糊,只要有机会那些有点实力的海上一点不介意扮演一下海贼的角色大抢一把。但是在通常情况下,摇身一变的海商大多是抢掠同行,象周正这样主动抢掠海贼的绝对不多见。 陈长生万万没有想到,周正这个家伙不仅做着外洋走私的生意,竟然还成了海贼当中的海贼。 “周正对婢子说过,要是老爷能帮忙搞到几门火炮的话,他愿意用吕宋的生锡和生铜来换,而且价格……很有赚头哦。” “火炮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要是有机会我就想想办法。”陈长生继续翻看着账簿子,很快就在账簿的尾页上发现了一大笔银钱,足足有一万三千两之多:“这里不是还有一笔银子的么……” “这笔银子不能动。”还不等陈长生问起,杏儿就主动交代了这笔银子的用处:“这是婢子以前管三奶奶借贷的那一笔,需要到期归还。” “你把银子给了秋娘,以后你照样两手空空?” “婢子可以再次向三奶奶借贷呀。”杏儿笑道:“想当初,婢子曾经向三奶奶许诺过,这笔银子一定会按期归还。只有兑现了这个承诺,才好再次向三奶奶借贷,要不然的三奶奶就不会再把银子给婢子用了呢。” 为了保持良好的信誉,杏儿竟然想出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真的让陈长生刮目相看。 “虽说我早就看出你是个精明的姑娘,但却没有想到你还这么善于做生意,真心不在三奶奶之下。”陈长生笑着说道:“你把这笔银子还给三奶奶吧,以后不用管她借贷了。” “不用借贷?那婢子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现银对付给周正?” “银子的事情我会帮你想想办法。”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陆琦贤、王大有、康丰年他们全都家资巨万,既然他们要从你这里拿到分红,肯定不能让他们只是跑跑腿那么简单,我得让他们下点本钱才行。大不了以后按照他们下了多少本钱多分给他们一点好处也就是了。” 这么大的生意,总不能让两个小丫鬟犯难吧? 把陆琦贤、康丰年等人下本钱,其实就是入股的意思。 谁下了多少本钱,可以折算成股份,有钱一起赚,有了风险一起承担,这原本就是最基础的“公司”架构。 在这个时代,同样类型的商业组织早就已经出现了,而且在江南各地普遍存在,一点都不稀奇! 很多上了规模的大型商号都是这么干的! 第427章 合格的船长 当陆琦贤看到那条两千料的大船缓缓的驶进泊位的时候,就好像是见到一只三个脑袋六条尾巴的怪物,顿时就惊的目瞪口呆。 作为安北卫的副指挥,陆琦贤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而且大明朝的造船业极其发达,就算是这艘如同小山般的大船也算不了什么,比这大几倍的宝船他都见过,实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真正让他惊讶的是,这条船已经破破烂烂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能驶回来,除了奇迹之外他已经想不到别的什么形容词了。 “杏儿姑娘,这就是咱们的船?”似乎是为了确定这一点,陆琦贤又追问了一句:“这真是咱们的船?你没有搞错吧?” 杏儿指着挂在船头的那几挂红灯笼,用无比确定的语气说道:“这就是咱们的船,不可能有错。” 就在不久之前,陆琦贤、王大有、康丰年等人才刚刚给了杏儿一大笔银子,所以陆琦贤也可以算是船队的股东之一。 在陆琦贤的心目当中,能够往来于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上的大船,肯定无比的坚固,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条船竟然破成了这个样子。 因为陆琦贤是和杏儿一起登上这条大船的,所以船上的水手没有任何阻拦。 因为早已经“合作”过很多次了,彼此之间已经无比的熟悉,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废话,周正就直接把一份货物清单交给了杏儿。 就好像所有老练的商人一样,杏儿接过了这份货物清单,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才指着身边的陆琦贤说道:“这位是安北卫的陆副指挥,你要的东西他会给你的。” 周正的船队,安北卫就是最重要的大股东,既然安北卫的副指挥已经来了,周正自然心领神会,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向陆琦贤行了礼。 陆琦贤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摆了摆手,几个手下人立刻就把几辆小推车推上了船。 掀开小推车上的苫布之后,露出了装在车上的那几门青铜炮。 在海上贩运货物,经常会遭遇海贼,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状况都实属正常,所以周正向陈长生索要了几门火炮,而这四门火炮就是陆琦贤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搞到手的。 见到这四门火炮的瞬间,周正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这……这就是陈大人给我的火炮?这种老掉牙的东西……陆副指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陆琦贤送过来的这四门火炮,是那种老掉牙的“蛤蟆炮”。从火炮上面早已经锈蚀的铭文开看,应该是南宋末年为了抵抗蒙古人而铸造的青铜炮。 这种火炮的炮身很短,炮口却很大,就好像是一只蹲坐的蛤蟆,所以被俗称为“蛤蟆炮”。这玩意的射程极短,而且威力……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老旧武器了,也就别再奢谈什么威力了吧。 周正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给他的火炮竟然就是这种老古董的货色。 “陆副指挥,你们不能这么办事啊。”周正指着这条破烂的不成样子的大船说道:“陆大人,您好好的看看吧,我和兄弟们在外海遇到海贼的时候,总是拿着性命去拼,还折损了不少的弟兄,陈长生陈大人就给我这种糊弄人的玩意……” “这一次和海贼打的极惨,兄弟们拼了好几条性命,连我自己都受伤了。”周正扯开衣襟,向陆琦贤展示出自己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这次能够把这条船拖回来,并且保住了船上的货物,已经非常非常的侥幸了。下一次再遇到这种状况,我可不敢保证什么。到时候有了什么损失……反正货物是咱们大家的,既然不怕,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条船确实已经被打烂了,不仅侧舷上有好几个被火炮轰开的大洞,甲板上到处都是烧的焦黑的痕迹,还有星星点点的残存血迹,甚至连剁台都严重受创。主桅都已经被打烂了,只剩下几面侧帆。 只要稍微看一看船只受损的程度,就可以想象出周正在外海上和海贼之间的战斗必然极其惨烈。 打成了这个样子,周正还能把这条船和船上的货物全都拖回来,确确实实是相当的认真负责了。 “海贼全都是快船,我的船又笨又重,一旦打起来非常非常的吃亏。”周正从来就不是那种絮絮叨叨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多说几句了:“海贼的船上都有炮,我这条船却没有,只能用船头的床弩勉强招架,但那玩意那起多大的作用想必陆大人应该心中有数吧?” “实在没奈何,我只能让兄弟们驾着小船硬撞海贼船,那就是在玩儿命啊。”周正满脸苦笑的表情已经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甚至出现了一丝很明显的痛苦之色:“我损失了不少兄弟啊,全都是好手。要不是想着这船上的货物都是诸位股东的,我早就弃船跑了呀……” 大船已经被打成了烂船,正常情况下就应该果断弃船,甭管船上有多少值钱的货物,统统弃之于不顾先保命要紧。但是,周正还是不顾一切的保住了这条船,并且保住了船上的货物。 但这是非常侥幸的奇迹,下一次要是再遭遇海贼,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敢说。 陆琦贤很清楚的知道周正说的这些全都是实情,但他却不知道陈长生为了会弄这么几门老掉牙的古董级火炮敷衍周正,这简直就是在拿周正的生命开玩笑嘛。 周正是朱允炆的人啊,要是真的给了他犀利的火炮,万一他做出点别的什么事情来,可就无法收场了。 陆琦贤当然不知道周正就是建文余孽,只是把他视为“利益共同体”。 在海上贩运货物,最是危机重重,没有点武力自保那是绝对不行的。 而且陆琦贤本就是船队的股东之一,这个船队和船上的货物原本就属于他的“那一份”,他当然不希望船队遭受任何损失。 “周老弟辛苦了。”就好像公司的古董对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表示赞许一样,陆琦贤对周正的付出很是满意:“有你执掌船队,我们都是很放心的。你刚才说的那个事儿,也确实应该好好解决一下子……不过嘛,火炮这东西确实不大容易搞到手……” “这样吧,回头我再想想办法,”连陆琦贤都觉得这四门古董级的蛤蟆炮实在拿不出手:“整齐给你弄几门像模像样的好家什。” “陆大人,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怎么能说是给我弄呢?明明是在给我们大家弄好不好。” “意思都一样。”陆琦贤笑道:“周老弟呀,你弄回来的这些生锡和生铜,都是好货。杏儿姑娘说很容易就能脱手,下次就尽可能多的弄这些货物回来,大家才好多赚几两碎银嘛。” 毕竟陆琦贤是官方的身份,不大方便长时间的停留在周正的商船之上,所以他就好像视察的公司领导那样,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语就走了。 当船上只剩下杏儿一个人的时候,周正才小心翼翼又掏出一份货物清单。 “茶叶?还是浸过水的茶叶?还有好几舱瓷器?”杏儿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周正:“你弄这东西干嘛?这些不值钱啊……” 一直以来,茶叶都是海外贸易的“拳头产品”,但浸过水的茶叶基本就是“废弃商品”,很难找到销路。而且瓷器这东西……一直都是往外销售的,周正却从外面运回来这么多的瓷器,这就好像把煤炭长途运送到山西去销售一样,摆明了就是赔本的生意嘛。 谁会傻的把大明朝最常见的货物千里迢迢的运回来贩卖呢? 周正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嘿嘿的笑着…… 看着周正那非常值得玩味的笑容,杏儿顿时就明白过来:这些个浸过水的茶叶和瓷器,根本就不是周正采购的正常商品,而是他抢来的“赃物”。 不管是他抢掠别的商船也好,是打击海贼获得的战利品也罢,总之这些东西的来路不方便明说。 “周大哥,你……”杏儿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原本以为周大哥是老实本分的憨厚之人,想不到也做起了这抢掠的勾当。” “杏儿姑娘,你没有出过外洋,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到了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一切道德都是最无用的东西,只有犀利的火炮和敢打敢拼的亡命精神,才是唯一的真理。”周正的脸色显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也知道这些货物不值几个钱,但终究是平白得来的,能多赚点银子干嘛不做呢?这些个东西就交给杏儿姑娘你了,也不需要你付银子给我,只需要你按照世价的一半给我折算成粮米、布帛、药材等物就行了。” 这么多的货物,虽然全都是不大好出手的货物,但“半价销售”本身就一个极大的诱惑。更何况还不需要支付现钱,以后用粮米、布帛等物资抵扣就好,杏儿又怎能拒绝这么大的一个诱惑呢? 杏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把那张货物清单折叠整齐,一言不发的揣进兜里…… 第428章 海贼王的野望 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东方的天际却已经出现了一大片浅色调的曙光,没过多久就从浅浅的橘红色变成了红彤彤金灿灿,染亮了半边天际。 在这个万里无云的晴朗早晨,码头上的苦力们早已经忙活起来。在一片整齐的号子声中,一袋又一袋的粮米,一包又一包的布帛,通过肩扛手提的方式,逐渐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料舱。 除此之外,周正还采购了大量的犁、锹等等农具,以及好几十头耕牛和大量的稻种,更有几十架织机和铁钉、锤子、镐头等等日常用具。 在万里之外的那个荒岛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建文余孽”需要周正去养活,而且多是些老弱妇孺,一旦断了海上供应,那多的人就只能饿死。 仅凭海上贩运来养活那么多人,最多也就是济一时之急,要想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必须要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按照周正的预想,采购大量的农具和耕牛、种子等物,就是希望那些人能够开辟荒地种植粮食,以后也好有自给自足的能力。 对于这一点,展红英是非常理解的,而且她始终认为周正周大哥目光深远做的很对。 但有一点展红英却有些理解不了:干嘛呀采购这么多的种粮呢? 种粮的价格比口粮的价格要高出很多,那么小的一个荒岛,根本就开辟不出太多的田地,也用不了这么多的种粮…… “怎么用不了?我还担心这些个种粮不够用呢。” “可是……周大哥,咱们的那个岛小的可怜,哪有那么多可供开垦的荒地哦?” “咱们的岛上没有那么多的田地,别的岛上有哇。”周正笑呵呵的说道:“就比如说相邻的那个大岛,我看那里就有很多的荒地,只要开垦出来就是大片大片的良田,一年几熟肯定能收获不少粮米。” 相邻的那个大一点的岛屿? 那个岛上居住着很多土人啊。 虽然那些个土人和苏鲁国之间仅仅只保持着象征意义的朝贡关系,但至少从名义上来说,那应该是属于苏鲁国的国土。 到别人的地盘上开垦荒地,这好像不合适吧? “苏鲁国有一千多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哪里管得过来?只要咱们把那个岛占了,那就是咱们的地盘。” 虽然周正说的轻描淡写,就好似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似的,但展红英却已经明白过来:周正说的到相邻的岛上去开垦荒地,其实就是侵占苏鲁国的疆土! 苏鲁国,虽说只是一个孤悬海外的蕞尔小邦,但人家好歹也是有国王的呀,如此明目张胆的侵占人家的岛屿,绝非上国天朝应有的行径。 “要是周大哥这么干的话,王良臣王大人肯定不会同意的,万岁爷也不答应啊。” 虽说朱允炆早就丢了江山,却依旧是周正他们这些“建文余孽”心目当中的那个“万岁爷”,在他们的心目当中,这个流亡在海外的万岁爷依旧一言九鼎。 不管怎么说,朱允炆都自诩是大明天子,既然是大明天子,肯定不能随随便便侵占别国的疆土,那不成了占山为王的盗匪之流了吗? 但周正显然已经不把朱允炆和王良臣王大人太当一回事了:“这个事情吧,只要咱们自己不往外说,万岁爷和王大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但他迟早会知道的呀。” “我说红英妹子,别那么死脑筋嘛。”周正嘿嘿的笑着:“就算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最多也就是派人捎几句申斥我的话语,反正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无法阻挡也无力阻挡。” 周正的这一番话,顿时就让展红英瞠目结舌! 一直以来,在展红英的心目当中,周正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忠臣义士”这四个字就是为周正这样的人量身定做,谁要是敢说周正周大哥“不忠”,展红英立刻就会翻脸。 但是现在,周正亲口说出的这些话,似乎不是什么忠义之言呀。 仔细回想起来,周正周大哥早已经越来越不把万岁爷和王大人当回事了。 这让展红英非常非常的不安,就好像是大祸即将临头似的充满了让人焦躁的惶恐,她的嘴皮儿动了好几下,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又如何开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缄口不言。 “红英妹子,你是不是想数落我几句?” “周大哥是盖世的英雄,是光复大明的希望,小妹何德何能敢胡乱置喙?” “你我之间虽不是嫡亲兄妹,也胜似嫡亲兄妹了,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要总是憋在心里……” 在这个世界上,就属周正和展红英的关系最近,除了如同陈长生和小慧儿的那种兄妹之情以外,展红英还多了几分对英雄的崇敬和敬仰。 既然周正已经这么说了,展红英索性直抒胸意:“周大哥,你……你是不是想要抛开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你是不是想要自立了?” “自立?”听到这两个字,周正立刻就被展红英孩童式的问题给逗笑了,他甚至伸手抚摸了一下展红英那略显凌乱的头发,笑呵呵的说道:“就凭咱们现在的局面,自保都成问题,还说什么自立不自立?”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周正对于万岁爷和王良臣王大人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甚至几次违背王大人的命令,这让展红英产生了深深的忧虑:他唯恐周正另起山头自立。 朱棣的统治越来越稳固,光复正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若是周正再自立的话,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好在周正没有丝毫这样意思,而且展红英知道周大哥绝对不会骗她,顿时就放下心来。 “咱们拢共就这么几千人,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老幼妇孺之流,我又不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自立之说就是个笑话。若是我真的打算自立,还会给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的岛上运送物资吗?” 虽说王良臣王大人他们那些“忠臣义士”总是把“恢复正朔”的口号喊的震天响,但也终究只是唱一唱高调罢了,其实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 要不是周正在外洋通过海贸的方式赚了些粮米物资,万岁爷也好王大人也罢,早就饿死了。 虽然周正已不似以前那样对万岁爷和王大人言听计从,至少还保持着态度上的恭敬,而且每次都把兄弟们拼着性命赚来的物资整船整船的送过去。 按说,这已经就是最大的“忠”了。 “我带着这么多的兄弟,还有兄弟们那么多的家眷。无论是做正经的外海贸易也好,是扮演海贼大肆抢掠也罢,为的是什么?”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因为周正马上就给出了答案:“不就是为了养活那几千个吗?不就是为了填饱那几千张嘴巴吗?” “虽说咱们确实赚了很多,但赚来的这些并不是全都是咱们自己的,陈长生和安北卫的人要拿大头,郭掌柜那边也要分一份,到了咱们手里也就不剩下多少了。” “我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积攒一点本钱,完全凭借这样的手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周正慢慢的站起身来,遥望着笼罩在一片朝霞当中的巍巍京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这两年多以来,王良臣王大人他们四下奔走,到处联络忠臣义士,但却从未想过如何养活他们。” “我不能只唱高调,必须得做实实在在的事情,我得养活这些人呀。” “我必须想方设法不顾一切的积攒一点点本钱,然后慢慢的壮大自身,再占领几个大一点的岛屿作为根本之地……” “无论如何,我都要牢牢的占住相邻的那个大岛,潜心发展几年,等有了些实力之后再占领几个岛屿……”就好像是在给不懂事的小妹讲述一个并不负责的道理似的,周正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平和自然:“我们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地盘,若总是这么在海上漂泊,岂不就真的成了流寇?” “我这一辈子,所能够做到的就是给兄弟们在海外打造出一片安身立命之地,至于以后万岁爷会不会利用这些地盘反攻大明,那就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事情了,而且我估计这辈子都看不到那一天了……” 不管怎样,也不管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占据一片地盘,都要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根据地,然后才谈得上发展。 这就是周正心心念念要做的事情。 但大明的疆域范围之内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只能放眼海外,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这需要穷十年甚至几十年之功才能做到,就算是周正的有生之年,也未必能看到“恢复正朔”的那一天了。 “尽人力,听天命,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直到这个时候,展红英才真正明白了周正的目光有多么深远,知道了他的思虑有多么长久。 和总是唱高调的王良臣王大人他们那些人相比,周正显然更加的务实。 总是喊着那些空洞的口号有什么用? 只有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做事情,才是硬道理。 “小妹已经明白了周大哥的良苦用心,今生今世再不疑周大哥。”展红英仅仅的抿着嘴唇,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以后无论周大哥怎么做,小妹都会鼎力相助,就算是拼了颈中鲜血亦在所不惜。” “你还年轻,我可不想你泼洒鲜血。”周正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怜之意:“红英妹子原本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应该过安安稳稳的日子。这几年来你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吃了不少的哭,娇嫩的脸蛋都变得粗糙了……回头我找那个陈长生要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女娃娃就得有女娃娃的样子嘛……” “周大哥,我不是小女孩,你不用哄我高兴,而且我也不在乎自己的容颜。” 周正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第429章 宫中小事 一轮明月挂在钟楼精致的角檐子上,在宫墙之内洒下一片如水如银的亮光,钟楼之后却是一大片阴影,显得神秘而又安然。 这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不冷也不热,不湿也不燥。 在柔仪宫西北侧的一个耳房当中,几个太监正在一边开怀畅饮,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闲话:“老孟啊,今儿个是你大喜的日子,可得好好的喝几杯。” 那个穿着绿袍的太监约莫五十来岁,生生的白白胖胖,脸色白皙仿佛保养的很好的妇人,或许是因为上了点年纪的缘故,眼皮已经开始耷拉下来。他显然已经喝的高了,连说话的时候都显得有些磕磕绊绊,但他的精神却带着一丝明显的亢奋:“咱们在宫里头当差,这辈子不愁吃不愁喝,唯一的念想也就是求个齐全的身子。今儿个我把小兰花赎了回来,总算是得偿所愿,就算是当即死掉,也是可以瞑目的了。” 所谓缺什么就想什么,是所有人的通病,太监这个群体最希望的就是“身体健全”。 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从他们进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挨了一刀,天然就缺少某个器官。 按照探监的说法,缺少的那个器官有一个雅称——叫做“小兰花”,或者是直接叫做“小宝贝”。 明朝和清朝的宦官制度不同,被一刀切下来的“小兰花”不会交给本人,而是由专门的人员做“专门的管理”。按照宫里的规矩,只有太监们过了五十岁之后,才有机会赎回自己的“小兰花”。 但也仅仅只是一个机会罢了,并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有这个资格。 即便是有了这个资格,也是要花钱的,而且要花很多很多的银子,才能赎回自己缺失掉的那一部分。 好在这个姓孟的老太监在宫里当差几十年,而且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太监头目,在花费一笔不菲的银两之后,总算是把自己的“小兰花”赎了回来。 对于太监们来说,“小兰花”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远比任何荣华富贵都重要的多,甚至可以看做是自己的第二生命。 “老孟啊,你的命可真好,不仅赎回了小兰花,还有了个儿子,你这一辈子算是值了。” 老孟进宫当太监已经快三十年了,却有一个不满六岁的儿子,这事看起来确实违反了常理,但却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老孟的这个儿子肯定不是亲生的,而是过继来的。 因为太监们天然就不可能诞生子嗣,所以对于繁衍子孙的要求就格外强烈,总是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弄个儿子。在努力了很多年之后,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老家那边把一个家族中的小孩过继给他,作为他名义上的后代。 虽然这个还不满六岁的儿子和老孟本人没有什么亲子关系,终究是同姓同族之人,也可以算是一个极大的心理安慰了。 自从有了这个儿子之后,老孟就感觉生活又有了希望,觉得又有了奔头,整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很多。他不仅拿出了自己几十年来的全部积蓄,给千里之外的老家修建祠堂扩建祖坟,还专门委托老家的族人请了当地的儒生,教导自己的这个儿子读书认字。 按照当时的传统,身为太监之人放弃了父母给的身体,而且放弃了繁衍子孙延续后代的机会,这就是典型的不孝,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埋入祖坟。老孟之所以如此不惜重金的把自己毕生的积蓄全都托人送回老家,无论花费多少银两也要修祠堂建祖坟,就是希望能够得到族人的认可,就是希望自己死后能把尸体带回去埋入祖坟里头,和自己的父母、祖先在九泉之下团圆。 一想到自己死后能埋入祖坟,而且还有个儿子给自己供奉香火纸钱,老孟就忍不住的满脸含笑,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总算是圆满了。 “老孟啊,我听说你们广西孟家乃是孟珙之后,身世显赫的很呢。” 孟珙,乃是南宋的名将,不仅能征善战而且忠义无双,有这样的一位老祖宗绝对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但老孟却只是嘿嘿一笑:“咱这种在宫里做宦官的,就别给孟老太公的脸上抹黑了吧?人家孟大将军的那个孟,和我们家的这个孟根本就不是一支……” “虽说我们孟家的祖籍也在湖北,却是同姓各宗,早在蒙元入主中原之前,为了躲避战乱,我们家这一支就搬迁到了广西太平府一带居住,就算是想攀孟老将军的高枝也攀不上呢。” “太平府可不太平啊。”完全就是酒后的闲谈,一个年轻点的太监笑呵呵的说道:“老孟啊,虽说你老家那边天高皇帝远,就是个兔子不拉屎的烟瘴之地,却一点都不太平。就在上个月,你老家那边有人打着恢复正朔的旗号起兵造反……” 太平府在广西的最南边,原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偏远之地,但是在上个月却出了一件大事:有人造反。 所谓的造反,其实就是王良臣王大人他们那些“忠义之士”掀起来的,也不知那位王良臣王大人是怎么忽悠的话,竟然真的撺掇起了一千多人,还纠集了当地的一些土人村寨,直接就竖起了“恢复正朔”的大旗,杀了官兵造反了。 这么一点点的散兵游勇……甚至连散兵游勇都算不上,在没有多少准备的情况下就要推翻朱棣再造大明,就好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很快就被毫无悬念的给剿灭了。 “我听别人说,太平府那边的反贼弄的声势极大,光是聚啸的反贼就有一万多,官军费了好大的力气历经数次血战才终于剿灭干净……” “一万多分贼?”老孟用鼻子发出了一个表示不屑的声音:“纯粹就是胡扯,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养得起一万多反贼呢?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情。” 没有谁比太监老孟更熟悉太平府那边的情形:说起来是一个府,其实只是象征性的统治罢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所谓的县城也不过是大一点的市镇而已,超过五千户的县城连一个都没有。因为大明对于西南边境采用羁縻统治的方式,所以各地都是些小的可怜的村寨,百十来户人家的寨子就已经算是规模不小了,而且土地贫瘠物产稀少,怎么可以养得起一万多反贼? 在宫里做太监的时日久了,老孟很清楚的知道那些个官员是怎么“操作”这种事情的:“肯定是夸大战功,甚至还肯定会有杀良冒功的勾当,只是苦了老家那边的百姓……” 为了彰显自己的战功,就故意夸大反贼的数量和规模,然后不分良莠的杀一批百姓冒充军功,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一点都不稀奇。 “年前广南府造反,现如今太平府又反,全都是打着前朝的旗号……”这几个太监全都伺候过以前的朱允炆,说起这事的时候下意识的有了些立场上的偏向:“真要是处处皆反的话,咱们的这位万岁爷只怕还真的坐不安稳呢……” “不知死活的东西。” 当这个阴冷森然的声音传来之时,在耳房里饮酒闲谈的几个太监小头目顿时勃然色变,谁也不知道李芳李公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些个大逆不道的言语,竟然被李公公听在耳中,若是被万岁爷知道了,就算是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刚才轻松的气氛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刚刚饮下去的美酒顿时化作了淋漓的冷汗,包括老孟在内的这几个太监头目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同鸡啄碎米一般,磕的“咚咚”有声,把脑门子都磕出了血:“李公公饶命啊。” “李公公饶命。” “奴婢们胡乱言语几句,李公公饶过奴婢们这一回。” 李芳用冷森森的目光看了看这几个太监头目,神态愈发的森然起来:“后宫阉宦人等,有胆敢干涉政事者,立斩,这是太祖爷立下的规矩……你们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吧?” “奴婢知道错了,再也不敢。” “你们这几张破嘴,灌了一点猫尿就胡说八道,掌嘴。” 老孟他们这几个太监头目,顿时轮圆了巴掌,狠狠抽自己的耳光。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耳光声中,嘴角很快就淌下血来,却依旧不敢停手,反而更加的卖力的抽着自己的耳光。 李芳已经懒得再看他们一眼,甚至懒得再说点什么,直接就朝着北边万岁爷的寝宫方向去了。 随着李芳的远去,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渐渐停止下来,老孟心有余悸的看了看李芳那早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背影,连从嘴角流淌下来的血迹都顾不得擦拭一下,而是抚着自己的胸口暗暗道了一声侥幸…… 得亏是李芳李公公,若是刚才的那一番话被其他几位总管太监听到了,肯定不是打几个耳光这么简单,一个弄不好就得脑袋搬家! 在所有的几位总管大太监当中,就属李芳李公公性情敦厚,不会象别的总管太监那样动辄就要打要杀。 “得亏是遇到了李公公……”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老孟依旧脸色苍白:“散了,赶紧散了,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第430章 真是天命? 夜已经很深了。 永乐皇帝朱棣躺坐在龙榻上,咬牙切齿的用朱笔在奏章上头打了几个大大红叉,然后又用很大的力气摔在一旁…… 宫里头暖烘烘的气温让他已经有了几分昏昏的睡意,但他的精神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中,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干脆又翻看起了奏章。 大明朝幅员万里生民亿兆,就算是有人杀官造反也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大军弹压之然后剿灭之也就行了,根本就不值得过分关注,但这几个月来接连两次反叛,已经让朱棣感受到了隐隐的不安。 总的来说,年前和开春之后的这两次反叛,其实规模极小。但这两次发生在西南边陲之地的反叛,却和建文皇帝朱允炆扯上了关系。 根据奏报,是因为有建文余孽在那些地方煽风点火不停的挑唆,那些人打起了“恢复正朔”的旗号起兵造反的。 自己的那个侄子虽然已经被朱棣从皇位上赶了下来,而且朱棣一直都对外宣称他早已死在乱军之中,其实很多人全都心中雪亮,知道朱允炆根本就没有死。 他不仅没有死,而且还非常的活跃,一直在挑动各地造反。虽然那些反贼基本成了不什么气候,却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朱棣就想不明白了,那些反贼明明是不可能成功的,为什么还要造反呢? 难道说,朱允炆那个正统的号召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虽说“奉天靖难”的口号是朱棣自己喊出来的,并且已经在事实上掌控了大明,其实连他自己都很清楚的知道,所谓的奉天靖难其实就是造反篡位。 即便是在千百年之后,也终究难逃一个“篡”字。 这个“篡”字,就是深深的扎在朱棣心头的一根尖刺…… 当朱棣刚刚抬手想要摸索着拿起书案上的茶碗之时,在一旁伺候着李芳已经奉上了一杯茶水。 李芳伺候朱棣这么多年了,就算是没有吩咐他也知道朱棣是想喝茶了。 又浓又咸的奶茶,正是朱棣喝习惯了的那种口味。 “什么时辰了?”朱棣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 “回陛下,已经过了亥时中刻。” “嗯。” 简简单单的“嗯”了一声之后,朱棣就再没有说过什么,继续埋头看着桌子上的那些奏章。 窗外的月亮渐渐移到了中天,阵阵凉风吹拂起来,当李芳蹑手蹑脚的准备关上窗子的时候,朱棣却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把窗子看着吧,朕觉得有些气闷。” “是。” 或许是因为在龙榻上躺坐太久的缘故,朱棣从榻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走到窗前,望着苍茫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用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说了一句:“朕是昏庸之君么?” “万岁文成武德泽被天下,乃是一代雄主。” “朕是昏黯之君么?” “万岁圣光独照明见万里,乃是千古明君。” “一代雄主?千古明君?”朱棣笑了笑,但他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你这奴婢倒是会说话,朕知道你是在讨朕的欢心,一代雄主千古明君哪是那么容易的?” “真要说雄主明君,自然首推皇考太祖……” 朱元璋白手起家,推翻蒙元建立大明,就凭再造中华的历史功绩,就算不敢说是千古第一帝王,明君雄主肯定能排的上,就算是千秋百代之后,斑斑史书也会给出一个极高的评价。 朱棣知道自己无法和朱元璋相提并论,但眼下的局面…… “广南反了,太平又反,还全都打着恢复正朔的旗号,难道说朕就真的不如允炆那小儿么?” 我真的不如朱允炆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大了,李芳根本就不敢回答。 作为在朱棣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老太监,李芳很明智的知道这个问题无论自己怎么回答都不合适,所以干脆就没有开口,而是默默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同文报》。 报纸这东西,并不是什么现代化的产物,早了隋唐时代就已经开始普及了。只不过古代的报纸多是以官方邸报的形式存在,而且发行周期很长,说的也都是一些朝廷的政令、消息。 象《同文报》这种来自民间的三流小报,充斥着张家长李家短的花边新闻,还有各种各样人们喜闻乐见的奇闻异事,绝对是开了历史的先河。 朱棣早就已经见过这样的《同文报》了,他对报纸上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毫无兴趣,但李芳既然把这份报纸给了他,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同文报》上刊了一篇《天命论》的文章。 这片文章的署名者就是《同文报》的主笔胡富贵,只不过他没有使用自己的真名,而是用了“胡从文”的笔名。 《天命论》这么大一个标题,按说就应该是写一些展布经济、纵横文武之类的文字,但这篇文章的内容却恰恰相反:虽然标题取的很大,颇有些先声夺人的意思,但笔法却非常非常的平和朴实。 这篇文章“文眼”鲜明而又突出: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固然雄才大略天纵奇才,乃是自大秦始皇帝横扫六合起来不世出的帝王。他之所以能够驱逐蒙元恢复山河,就是因为四个字——天命所归。 至于什么才是天命,这篇文章说的非常具体:就是天下人的需要,就是万众之心的需求。 因为老百姓忍受不了蒙元的残酷统治,所以才会众望所归,所以才会民心所向,所以太祖皇帝朱元璋才能缔造煌煌大明。 在一番吹捧之后,马上话题一转,点出了最重要的核心内容:虽然太祖皇帝朱元璋雄才大略,然人力终有穷时,他的事业还没有完成。 后世子孙就应该继承朱元璋为竞之事业,继续开疆拓土,让日月所照临之地全都归入大明版图。 在最后的总结段落中,这篇《天命轮》提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观点:大明需要一个锐意进取的君主,以继续朱元璋没有完成的事业。 民间公然评论时政,其实已经犯了朝廷的大忌,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虽然通篇都没有提到朱棣和朱允炆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没有提起奉天靖难的字眼,其实这样的文章最多只适合在私下里穿越,如此堂而皇之的刊发出来是很不适合甚至是犯忌讳的,稍微不慎就会引来灾祸。 但还是刊发了出来。 手里捏着这张薄薄的小报,朱棣的呼吸竟然变得粗重起来。 那种感觉是那么的奇妙,就好像他第一带兵打了胜仗一样,黝黑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朱棣微微的颤抖着,捏着这张纸摇晃了好几下,嘴皮动了好几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平复了激动的心绪,用略显沙哑的口吻说道:“满朝公卿,一个个引经据典,全都是空口大言,却不及这乡野之言一针见血,好文,真是好文章……” “是朕想做这个皇帝么?”朱棣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沙哑之中还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兴奋:“非也,朕不想当这个皇帝,而是大明需要朕,朕才不得不挺身而出。” 这篇《天命轮》的宗旨只有一个: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宏图伟业还没有完成,所以大明不需要一个守成的君主,而是需要另外一个朱元璋。 谁能为大明朝开疆拓土,谁能继续朱元璋没有完成的事业,谁就是大明朝最合适的君王。 一直以来,朱棣都极力否定朱允炆皇位的合法性,而是宣称自己的皇位来自朱元璋。其实这样的说法就是自欺欺人,真是太勉强了,很难说服天下人。 这篇文章点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议题:大明需要朱元璋式的君主。 为了彰显自己的合法性,朱棣自登基以来,处处模仿朱元璋,简直就是第二个洪武皇帝。 我称帝不是因为我想做这个皇帝,而是出于大明朝的需要。 这就为朱棣的“奉天靖难”提供了一个更加务实的基础。 同时,在这篇文章当中,屡屡提起唐太宗李世民,并且大加褒奖。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朱棣就是明朝版的李世民。 这样的文章肯定有溜须拍马的嫌疑,但立意和立论却非常的朴实而且站得住脚:大明朝需要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而不是收成之君,所以就有了永乐皇帝,这就是天命所归,这就是人心所向。 朱棣终于为自己的合法性找到一个坚实而且绝对能说服天下人的理论基础:大明朝需要我这样的皇帝,而不是朱允炆那样的书呆子。 奉天靖难的大战为什么能够以弱胜强? 当然不是因为军事上的奇迹,而是天命而是人心。 仔细品味着这篇文字,越品越有味道,朱棣早已“龙颜大悦”:“把这篇《天命论》刊印下来,分发各地,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 “说什么北伐是劳师远征,说什么劳民伤财,只是朕要继承太祖皇帝遗志而已,这就是最大的道理!” 第431章 两难自解 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烟水迷离,雨水似乎从来都没有停过,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 一身便装的朱棣亲手把老公爷徐增寿搀扶起来,黝黑的脸上全都是和善的笑意:“记得上一次朕到魏国公府上的时候,还是去年的十月,转眼之间又过了半年,魏国公的身子骨还好吧?” 魏国公徐增寿本就是皇亲国戚,皇帝陛下亲临府邸绝对是莫大的荣耀,但对于徐家来说也就那么回事。 早在朱元璋时代,皇帝就来过几次,自从朱棣登基改元之后,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到魏国公府上了。 “微臣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魏国公徐增寿始终躬着身体,这让他那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腰身显得更加苍老:“春夏季节还好一点,一旦到了秋冬就喘不过气来……” “上一次朕让太医院送来的药物,管用吗?” 皇帝给患病的大臣赐药,这本身就是一种恩宠,无论药物管用还是不管用,徐增寿都只能说“管用”:“皇恩浩荡,所赐之药物自然是灵验无比……” 毕竟是一奶同胞,旁边的徐皇后很清晰的知道徐增寿自幼就病恹恹的,他这个病恐怕是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作为一母同胞的徐家人,徐皇后更关心徐家的子嗣和将来,所以主动岔开了话题:“听说静昌这孩子在工部干的还算不错,万岁曾有提拔之意,魏国公以为如何呀?” 徐静昌是徐皇后的亲侄子,而且徐静昌这个家伙嘴巴又很甜,非常会讨好他这个皇后姑妈,有事没事就往宫里送东西表示孝心,自然能讨得徐皇后的欢心。 作为徐静昌的亲爹,听说万岁要提拔自己的独生子,按说徐增寿就应该赶紧表示感谢,再说一些“皇恩浩荡”之类的话语。 但徐增寿却立刻表示出了相反的意见:“静昌这孩子太过于年轻,以微臣之见,还是应该多多历练几年才堪大用啊。” 所谓知子莫若父,没有谁比徐增寿更清楚的知道自己那个儿子到底有多少本事,他就是个祖先荫庇之下的公子哥而已。凭借着家族的势力和影响在官场上混日子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一下,真要是把他放到重要的岗位上或者是交给他重要的使命,肯定会弄的一团糟。 徐增寿知道万岁爷要提拔儿子,并不是因为儿子真的有能力,而是看在徐家的面子上,仅此而已。 虽然徐增寿说的很委婉,其实就是在说儿子还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所以才说要他“多一些历练”。 低调内敛而不争功,不象其他的勋贵那样想方设法的给家里人捞官职谋好处,时时事事为朝廷的大局考虑,这恰恰就是徐增寿圣眷不衰的根本原因。 “那就多历练几年吧。”朱棣从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几乎没有任何铺垫,他就说起了那件最关心的事情:“关于北伐,朝廷里头颇有……颇有些不同意见,魏国公是怎么看的呀?” “老臣愚钝冥顽,朝廷大事不敢胡乱置喙。”稍微客套了两句之后,徐增寿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只不过是说的比较委婉而已:“北伐乃是朝廷大计,自然要由圣上乾纲独断圣意天裁。然还需要因时而导因势而变……” 对于这次北伐,朱棣确实寄予厚望,光是前期的筹备工作就经历了差不多一年,发动的军队和民夫数以十万计。朱棣原本想着一战而竞全功,彻底击败北方草原的强大对手,就算做不到这一点,也要像当年的蓝玉那样重创对手。 但事实却没有那么美好。 这次北伐从大军开拔至今,已经差不多经历了一年的时光,虽然明军始终牢牢的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甚至一度从东西两个方向上发起大规模的攻势,但却没有取得能够拿得出手的战绩,更加谈不上决定性的胜利。 十几万大军,千里远征,且不说前线的两军厮杀,光是后勤军需就让朱棣疲于应付。 朱棣本就是带兵出身的北地藩王,他早就看出这次北伐收获寥寥,基本上就是在白费力气。如果他还是当年的那个燕王还不是皇帝的话,肯定早就建议朝廷撤军了。 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就不是燕王了,而是大明朝的九五至尊真龙天子。 他急于用一场辉煌的军事胜利,来抵消皇位“来路不正”的影响,他太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了。 所以,虽然早就已经意识到北伐的效果不佳,还在咬着牙坚持。 在经历了朱元璋时代好几次北伐之后,北边的蒙古人已经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经验,他们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局面,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极力避免大规模的决战,尽可能的避而不战。 只要不和你打,光的规模庞大的后勤和漫长的补给线,就能把你托的筋疲力竭,到时候也就只能灰头土脸的退兵了。 但若是就这么退兵的话,岂不是虎头蛇尾草草收场,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所以朝廷里边也分成了两派:以汉王朱高煦为首的激进派极力赞成继续增兵扩大战事,以太子为首的保守派则坚持先结束这次北伐,等到何时的时机再次发动。 “微臣愚见。”徐增寿既不是激进派也不是保守派,他既不赞同草草收兵,也不同意继续北伐,而是拿出了一个相对比较折中的观点:“天气转暖,蒙古人完全可以撤退更加靠北的夏季牧场,进一步拉扯我军,这于王师万般不利,所以不能再冒险北进。若是就这么收兵,则漠东、漠南一带则必然再次落入敌手,导致前功尽弃……” 虽说明军的北伐占据了大量的地盘,甚至已经卡住了大漠的出入口,看起来是一个极大的战略机会,其实局面根本就没那么乐观。 蒙古人本就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风俗,他们本就没有固定的地盘,也就没有固地而守的习惯。北伐的根本是消灭对手的有生力量,而不是占据一大片作用不大的地盘。 留下一部分兵力,卡住几个关键的位置,这才是切实可行的方略。 但问题恰恰也就在这里了:留下的军队太少根本就不管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卷土重来的对手吞没,要是留下大量军队长期驻扎,大明朝的财政也支撑不起,必然耗兵糜饷得不偿失。 毕竟北伐也是要讲究成本的,尤其是在经历了持续数年的靖难大战之后,国力损耗严重…… “孙成岩也是这么说的……”朱棣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奏章,顺手就交给了徐增寿。 孙成岩的这份奏章,写的条理分明言之有物,基本上和徐增寿刚刚说的那些大同小异,但是却更具细节也更具操作性:按照孙成岩的说法,光是留下一部分精锐兵力,恐怕还是不够的,需要尽可能的拉拢当地的蒙古部族,最好和他们建立比较亲近的关系,然后充分利用他们的人力和地利优势进行长期驻守。 考虑到千里补给不易,孙成岩再次提起了内地和蒙古各部的通商事宜。 通过贸易建立经济联系,不仅可以进一步拉拢当地的蒙古部落,还能极大的减少朝廷的财政压力。 “孙成岩曾是朕的亲卫,虽说是个能做事情的,终究没有这份眼光,还是魏国公识人呀……” 孙成岩不可能弄出这么具备现实意义的“战略规划”,这东西极有可能是出自赵深的手笔然后署了孙成岩的名字,因为奏章中不止一次的提到了赵深。 想当初,就是魏国公徐增寿极力举荐了这个赵深,让他和陈长生一起陪伴着徐静昌“刷了一回履历”,最终的结果却是陈长生和徐静昌回到了京城,赵深却留在了荒僻偏远的阿巴哈尔。 自从徐静昌和陈长生离开以后,赵深连一刻都没有闲下来,在这半年的时光当中,赵深用尽了怀柔、打压等等手段,终于将大漠边缘地带的几个蒙古部落联合起来,组建了一个亲近大明朝的“漠东联盟”。 若是没有赵深组建的这个联盟,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空谈而已。 “这个赵深确实是有本事的。”说起这个自己举荐的年轻俊彦,徐增寿就忍不住的面带微笑:“三月的时候,赵深曾经给微臣通过书信,他希望微臣能向朝廷提议,一来是让朝廷和他实际掌控的漠东联盟通商,而来是希望朝廷厚加赏赐,给那些部落首领一个名号,也好方便他做事……” “微臣以为,作为首附我大明的蒙古部落,万岁应不吝赏赐,就算是封公封侯又有何妨?” 公、侯是非常高的爵位,即便是开国元勋能够封侯的也不多。 大明朝对于蒙古各部的态度,从来就是赏罚分明,尤其是那些“主动接近”大明的蒙古部族,总是给出很高的封号。 “封赏公侯不算什么,就算是封王封汗亦有先例可循……” 在洪武年间,朱元璋不仅封过五个“蒙古王”,还封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汗”。 当然,那仅仅只是一种荣誉称号性质的封号而已…… 第432章 再次出使 已经到了倦鸟归巢的傍晚时分,下了整整一天的小雨还没有停。 稀稀拉拉的雨点子从苍穹之中无休无止的掉落下来,偌大的京城仿佛笼罩了一片氤氲的云雾当中,如梦亦如幻。 在这样的时节当中,辛勤的农人就会驾着小船,把河底的黑泥掏出来,混杂了粪尿泼洒在稻田里增加肥力。 今年的梅雨季节来的比较准时,刚好错过了“起蚕”的日子,不仅可以避免蚕宝宝生出“霉斑”,又恰到好处的滋养了桑树。那一片又一片茂密而又肥大的桑叶,必然会化为一个又一个肥厚的蚕茧…… 路旁的石榴花才刚刚凋谢,满地落红之中隐隐的可以看到一串又一串小小的石榴蛋子。藤上的青瓜,畦里的五色豆都在享受着雨露的滋润。 今年肯定是个好年头,只期盼着能多收几斗稻谷,多采摘些瓜果,等蚕宝宝吐丝结茧就又是一笔收入。 因为乐观的情绪,就算是那些平日里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穷人,也可以放松下来长长的出一口气。拿出压在箱子底的铜板和碎银,扯上几尺花花绿绿的绫子,给家里的婆娘添置一条全新的衣裙。要是还有富余的话,就干脆到酒馆里要一壶最便宜的酒浆,和酒馆里的人们闲聊几句,过一过惬意的日子。 那些有钱的公子哥们则就潇洒的多了,或是斗鸡或是塞狗,在纵情笙歌中消磨着时光,或者干脆邀了三五好友置酒高会,作几篇狗屁不通的文章却相互吹捧,就好像一个个全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才子似的。 小公爷徐静昌已经喝了五分醉,正歪歪斜斜的躺坐在一条花船的雅致隔间里头,醉眼惺忪的倾听着婉转低回的琴音…… 这个正在抚琴的女子就是新晋的花魁,不仅年轻貌美而且极具才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京城第一名妓。 妓与妓不同,这样的花魁可不是卖肉的娼门,反而更像是后世的小明星,不仅身价极高而且很讲究情调,可不是那种一上来就亲嘴儿扯裤子的货色。 就算是腰缠万贯,想要听花魁轻弹一曲也是很容易的,必须先要“预约”,然后才能隔着帘子远远的看一眼。仅仅只是隐隐约约的看一眼,再吃一碗清茶,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呢。 若是还想着有“进一步的发展”,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一亲芳泽更是想也不要想,毕竟人家花魁是清倌儿,讲究的就是卖艺不卖身的调调儿…… 但所有的那些高雅和矜持,也不过是装给那些暴发户而已,这样的花魁徐静昌见的多了。 趁着几分醉意,徐静昌猛然一伸手就揽住了花魁那纤细而又柔软的腰肢,顺势一扯就把她拽到了怀中,上下其手摸了几把,那花魁顿时全身酥软干脆躺倒在徐静昌的怀中。 “奴还是白壁之身,小公爷轻柔些……” 徐静昌哈哈大笑道:“白壁之身,我最爱的就是白壁之身的清倌人。” 无论什么样的花魁,终究只是个逢场作戏的烟花女子,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和徐静昌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而且徐静昌这个人素来出手阔绰,这个所谓的花魁就是他一手捧出来的。 能和小公爷徐静昌有一段露水姻缘,可以让花魁的身价倍增名气更大,所以当徐静昌露出那样的意思之时,花魁立刻就半推半就的腻笑不止:“听说小公爷家里的夫人管教甚严,该不会又象上次一样灰溜溜的逃掉了吧?” 上一次徐静昌和这个花魁腻腻歪歪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被他的老婆知道了,竟然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冲到了花船之上。 得亏徐静昌反应足够的快,赶紧跳进河里算是“逃过了一劫”。 此事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却成为风月场中的笑谈,秦淮河上的姑娘全都知道小公爷徐静昌怕老婆,并且经常以此为话题打趣儿。 明明怕老婆怕的要死要活,徐静昌却还在打肿脸充胖子:“我乃堂堂的朝廷命官,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过?我怎么可能怕老婆呢?真是笑话……” 已经喝的半醉的徐静昌搂着怀里的美人,一直不老实的在美人的胸衣中的摸来摸去,嘴巴里却依旧在吹着天大的牛皮:“想当初,我出使阿巴哈尔的时候,面对十万蒙古铁骑,连眼皮都没有眨过一下……” 出使阿巴哈尔,是徐静昌人生当中屈指可数的几个高光时刻之一,他当然要大吹特吹,而且是吹了又吹。 虽然阿巴哈尔全体男女老幼都凑到一起也不过万把人的规模,所谓的十万铁骑根本就信口胡言,但徐静昌却总是把自己面对十万蒙古铁骑毫无惧色的英雄壮举挂在嘴边……反正这些个烟花女子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阿巴哈尔是个什么样子,根本就不必担心把牛皮吹爆。 “小公爷是个英雄,却是个窃玉偷香的花丛英雄。”花魁细细的笑着,任凭徐静昌大肆轻薄,完全就是一副半推半就的模样:“今日雨水绵绵,小公爷就不要回去了,就宿在船上吧。” 徐静昌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浪荡子,但却又是个多情种子。 就比如说前番的那个白芷姑娘,也曾是秦淮河上的风尘中人,自从跟了徐静昌之后,徐静昌不仅给她置办了宅院田产,那白芷姑娘还怀了身孕。 只要有了孩子,就算不是嫡出也是徐家的子嗣,连老公爷都已经默认了的呢。 能够巴结上徐静昌这种出身超级豪门的公子哥儿,就算只是个没有名份的外宅妇,对于这些风尘女子而言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归宿了。 徐静昌本就有贪花好色的毛病,今日刚好得了机会,见到这花魁婉转温柔的模样,早已经心痒难耐,正准备成其好事的时候,那个贴身的小厮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 “少爷,有人找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徐静昌顿时勃然色变,连想都没有想,甚至连衣裳都顾不得穿齐整,本能的就要找地方躲藏。 不论那个找了过来的人是自己的老爹还是老婆,肯定没好事儿,动辄大闹一场,重则拳脚相加。 老公爷徐增寿的家教极严,动不动就要用家法。老婆也是个狠角色,看到他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少爷莫慌,不是老爷也不是夫人。” 不是自己的老爹?也不是自己的老婆? 那就好说了呀。 完全用不着担惊受怕。 “是谁找了过来?” “是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徐静昌顿时面露惊奇之色:“长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走上花船的确实就是陈长生。 “我去工部衙门找过你,听项守拙项大人说,你只是在前半晌的时候应了个卯,然后就没了踪影。”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我琢磨着你肯定上了花船,干脆就找了过来,刚好在外头看到你贴身的长随,就知道你一定在船上……” “知我者长生也。”徐静昌哈哈大笑着指了指身边的那个姑娘:“眉娘啊,给你涨涨见识,这位陈大人就是和我一起出使阿巴哈尔的陈长生陈大人。” “陈大人的赫赫威名,小女子早已如雷灌耳,时常听小公爷提起,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 花船上的女子,待人接物是她们的看家本事,说起话来更是温柔婉转。 但陈长生对这个样貌俊俏的花魁却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略略的扫了她一眼,说了一句“眉姑娘过奖”就再也没有看她第二眼,而是直接对徐静昌说道:“小公爷,有个事情……” “啥事啊?” 什么事? 无论什么事也不能在花船上说吧? 陈长生故意环视四周,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其实就是在暗示徐静昌:这里不是谈话之地,咱们还是换个别的地方说话吧。 但早已经喝的半醉的徐静昌却毫不在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能在这里说?” 那个被徐静昌称为“眉姑娘”的花魁,最是心思通透,知道有些话她不方便听到,马上就找了借口主动离开了。 “搞的这么郑重其事,到底是什么事情啊?”徐静昌伸着懒腰说道:“好了,好了,这里就仅有你我二人,现在能说了吧?” “咱们要再去阿巴哈尔一趟了。” “还去阿巴哈尔?就算是打死我也不去那个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了……”听到阿巴哈尔这个几个字,徐静昌就一个头两个大,把脑袋摇的象个拨浪鼓,用力的摆着手:“那鬼地方,一辈子去一次也就够了,我才不想去第二次呢。” “这次由不得你,因为这是朝廷的旨意。” “要你去你自己去好了,反正我是不去的。”醉醺醺的徐静昌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你说什么?旨意?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旨意?” “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来呢,但很快就要下来了。” “没有下来的旨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老公爷特意告诉我的。” “我爹告诉你的?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反而要告诉你呢?”徐静昌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哦?” 第433章 前景 远处的五马岭已经化为一条连绵不绝的深色曲线,近处的蒙古包零星错落,勒勒车就胡乱的停在一个又一个蒙古包旁边。 这是阿巴哈尔人的夏季牧场,年轻的小伙子们吟唱着悠长而又古老的歌谣,挥舞着牧羊鞭,成群成群的牛羊就好像散落在天上的白云。 云淡风轻暮色苍茫,正在西沉的夕阳为广阔的原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归牧的牛羊正在从四面八方朝着这边聚集,蒙古包里升起的炊烟弥漫在低空之中…… 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激烈厮杀和恩怨情仇,就好像已经过去的寒冬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曾经被鲜血染红的荒原上再次生长出了茂密的野草,嫣红的血色和血腥的气息早已经消散在曾经的过往当中。 部落里的人们早已经把刚刚到来的那几十辆架子车围的水泄不通,赶着车挑着担的商贩们,正操着五花八门的口音,用半通不通的语言,连说带比划的和当地人做着生意。 这些架子车每年都会来到部落里两次,他们是来自内地的商贩。 从架子车上飘扬的花花绿绿的三角小旗就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是一个统一的组织,而是来自不同的商号,或者干脆就是三五个商贩结伴而来。 把内地的货物运到草原上,从来就是一趟艰苦而又充满了凶险的“旅程”,漫长的行程和随时都可能出没的盗贼总是造成数不清的威胁,甚至有人因此而丧命…… 但风险和收益从来就是成正比的。 巨大的风险往往意味着丰厚的生意,在暴利的驱使之下,内地的商队还是趋之若鹜,每年两次来到草原上,用他们带来的货物交换本地的土产,然后再把当地的土产带回内地牟取暴利。 花花绿绿的丝绸、五颜六色的棉布,还有精美的铜器、锡器,以及茶叶、香料等等全都是非常紧俏的抢手货,只要能想办法运过来,就不用发愁销路。 在这里做生意,金银和铜钱的作用微乎其微,部落里的人们更习惯于“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换方式。用积攒了半年的羊毛、皮革、毡毯等物作为通货使用…… “这些狡诈的商人,真是太贵了。”老巫师举着一包“止血粉”,满脸都是抱怨的表情:“一包这样的药粉,就需要拿四张上好的羊皮才能换到,真是黑了心肠……” 药粉这东西从来就没有便宜过,但往年的时候价格虽高却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今年的价格却涨到了天上去。奈何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常用物品,就算是价格很高,老巫师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这些黑心商贩的“盘剥”! “还有这三七粉……”一想到自己买了大量的高价药,老巫师就忿忿难平:“我知道在你们汉人那边,这样的东西就好像野草一样多,他们只要弄回去晾干研磨成粉就可以运过来贩卖。两包这样的三七粉,就要我们拿一个银盐坨子去交换,然后他们再把我们的银盐坨子贩运回去继续赚钱,长生天应该惩罚这些黑心的商人……” 银盐,是阿巴哈尔部最具价值的矿产。 在部落以西的大漠当中,有一个不知道存在几千几万年的盐湖,附近好几个部落的人们都会在冬天去大量开采,然后弄成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盐坨子储存起来,除了用来饲喂牲畜之外,更主要的作用就是用来交换货物。 所谓的银盐,其实就是一种几乎没有经过处理的矿物盐,因为含有大量的杂质,呈现出一种浅褐中带着一点青的颜色,还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金属光泽,就好像是成色很糟糕的超大型银锭,所以当地人把这种地方称之为银盐。 在已经过去的很多岁月当中,附近的好几个部落围绕银盐的开采和占有权大打出手,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直到去年冬天开始,赵深积极联络附近的好几个部落,极力“撮合”之下,终于制定了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盟约”,然后就把这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组建成为一个非常松散的“部落联盟”。 既然大家已经是“联盟”了,自然万事好商量,草场的边界、水源地的划分、还有银盐矿的开采,全都可以通过不流血的方式进行重新划分,自然也就加大了开采量。 原以为银盐的数量多了,就可以多换一些货物,想不到这些来自内地的黑心商贩竟然联手压低银盐的收购价格,反而比以前赚的更少了。 明明知道这些狡诈的商人的手段,但阿巴哈尔地处偏远,而且这些商队一年只来两次,若是错过了机会就只能等到入冬前后。而且各家各户确实急需商贩们带来的货物,也就只能咬着牙把各种各样的当地物产交给他们,换回来或多或少的生活必需品…… “尊敬的巫师。”赵深擎起那个闪闪发亮的巨大铜壶,分别给自己和老巫师斟了一碗又浓又咸的奶茶,他慢慢的端起这碗奶茶,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这些商贩确实太过分了,他们赚的太多了,我们是很吃亏的。” “我们”这个词用的很好。 虽然赵深是大明朝驻军的代表,但驻扎在阿巴哈尔的这些明朝士兵数量极少,而且全都是赵深本人的亲兵,他的存在最多也就是具有一点象征意义。 因为赵深本人能征善战,而且为人宽厚仁和,非常受到阿巴哈尔人的拥戴,早已在不知不觉当中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而不是一个外来的占领者。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巫师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我们需要商贩们带过来的货物,而且他一年只来两次,就算明明知道他们售卖的价格很高,也只能买他们的,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不,尊敬的巫师,我们不是没有选择,只是没有尝试过而已。”赵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奶拆的口味:“如果我们把银盐制成精盐,或者是把生羊皮鞣制成整齐的皮革,再把杂乱的羊毛打成精细的羊毛,或者干脆就纺织成毛线,然后再贩运到内地,不就以赚很多钱了吗?” 把当地的矿产和土产做进一步的加工,制作成为更加精细的成品或者是半成品,就具备了更多的附加价值,肯定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 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老巫师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设想,但却做不到。 产品的精加工可不是一件动动嘴皮就能做到的事情,不仅需要大量技艺娴熟的工匠,而且需要大量加工器械和工艺,所有的这些恰恰就是阿巴哈尔人不具备的。 阿巴哈尔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牧马放羊才是他们的专长。骑射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工艺加工实在不是他们擅长的事情。 “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多工匠。”就好像这件事真的很简单似的,赵深笑呵呵的说道:“尊贵的巫师,你曾经长时间在内地生活,应该知道内地的作坊是什么样子。我们只需要雇佣少量经验丰富的老匠人,然后让部落的男人和女人做学徒,用不了多久就能学会各种技艺,这一点都不难。” “就算我们能学会工匠的技艺,就算我们能制作出那些物品,又有什么用?”老巫师说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难题:“那些东西我们根本就运不出去,能卖给谁呢?” “怎么会运不出去呢?”赵深的脸上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既然商贩们能把内地的货物运过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货物贩运到内地去呢?” “赵将军,我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老巫师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小声说道:“你是不是说咱们自己做商贩,把部落的东西运到内地去贩卖?” “我就是这个意思。” “但我们从来都没有做过生意,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做生意没有那么难,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 “但是……我们蒙古人进入内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一点都不难。”赵深哈哈大笑着说道:“尊敬的巫师,我早就想对乌拉图娅别吉和朝鲁泰吉谈起这个事情了,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联络各个部落的人,然后咱们自己组织起一支商队,不仅可以把咱们的货物运到内地去贩卖,还可以把内地的货物运回来,这一来一去有多大的利润,睿智的巫师应该能想象得到吧?”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是……咱们根本就没有工匠,也没有制取的工具……” “马上就有了。”赵深遥望着西边即将没入地面的夕阳,遥望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远处的大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我已经和朝廷说明了这边的情形,朝廷应该不会反对。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工匠和各式各样的工具送过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大干一场了。如果我所料不错,朝廷的人应该快要到了,应该就是这几天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匹风驰电掣的快马悠远而近,马上的士兵送来了一个消息:大明使团刚刚越过了五马岭,正在朝着这边过来…… 第434章 异曲同工 夏日的草原,空气格外清新。 或许是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沁人心脾的花草香气扑面而来,红的、白的、黄的和不知名的小花开的五颜六色,草叶上的露珠儿活像是镶嵌是碧玉上的一颗颗细小珍珠,把偌大的草原装点成为一副壮美的画卷。 “伟大的阿巴哈尔汗,您就是草原上的当之无愧的君主,大明钦命宣慰使徐氏静昌者,代表大明天子,向草原之主、阿巴哈尔汗行礼。” 因为徐静昌和陈长生曾经出使过阿巴哈尔,这一次还是由徐静昌担任正使,依旧由陈长生做他的副手,只不过是在头衔之前加了“钦命”二字。 这两字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但意义却格外的不同:这一次的徐静昌和陈长生,不是代表军队或者是朝廷,而是代表着大明天子本人。 规格提高了,所以这次显得格外隆重,光是乱七八糟的随从就有七百多人。 大明朝对于蒙古各部的封赏从来就不吝啬,作为永乐朝第一个钦封的蒙古部落,朱棣出手格外大方,直接就给了一个“阿巴哈尔汗”的超高封号。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汗是一个非常崇高的封号,比如说当年的成吉思汗铁木真。其实所谓的汗和中原王朝的皇帝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两者之间并不能划等号。即便是在铁木真的鼎盛时期,除了铁木真那个拥有四海的“成吉思汗”之外,还封了数不清的“汗”。差不多有点类似于封国的那个意思。 朱棣钦旨加封十来岁的小朝鲁为“阿巴哈尔汗”,基本上是相当于的封王爵的那个概念,看起来好像尊贵无比,连徐静昌这个时辰都要向这个瘦弱的小孩子行君臣之礼,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如果头衔没有足够的实力作为支撑,就算是封个“玉皇大帝”也没有人会当真。 阿巴哈尔就这么点人,就这么点地盘,无论给出多么崇高的封号,也仅仅只是一个封号罢了。 朱棣的出手确实非常“豪爽”,一口气就封了五个“汗”,比如说“多尔哈汗”“纳颜汗”“格尔鲁汗”等等,反正只要是在名义上归顺了大明朝的这几个部落,甭管部落规模大小实力强弱,全都一视同仁,全都给了一个“汗”的封号。 仅仅只是给一个虚头巴脑的封号肯定是不够的,朱棣本人还让徐静昌和陈长生带来了大量的赏赐。 甚而至于,连小朝鲁的母亲,也得到了徐皇后本人馈赠的一份厚礼。 为了彰显上国天朝的恢弘气度,同时也是为了进一步拉拢其他的部落,徐静昌和陈长生可不是空着手来的,除了给那些部落首领的礼物之外,还带来了大量的布帛、盐茶等物,统统以馈赠的形式交给了“伟大的阿巴哈尔汗”,让这个小孩子分给各个部落的部民部众以树恩义。 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册封仪式过后,早已经累的筋疲力竭的徐静昌直接就躺倒在赵深的帐篷里。 “赵深呀,我爹说你弄了个什么漠东联盟,说的天花乱坠,我还以为你弄出了很大的场面,至少已经统一了大漠以东,让各个部落俯首称臣呢。”徐静昌懒洋洋的躺着,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今日一见真是大失所望,不过是一个这样的小场面罢了……现如今能听你号令的各部人马到底有多少啊?” “我连各部的一兵一卒都无法调动。”赵深笑呵呵的分别给徐静昌和陈长生各自斟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稠奶茶,但徐静昌却喝不惯这样的口味:“我甚至连阿巴哈尔本部的人马都无权号令。” 赵深仅仅只是大明的武官,他之所以能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朝廷的派驻,而是阿巴哈尔的需要。 阿巴哈尔去年才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内战,实力大大削弱,在投靠了大明朝之后又得罪了帖木儿汗,让赵深留在这里其实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 “你给我爹和书信中不是说……” “我无权调动各部人马,但我想办法居中调和,或者是利用我个人的影响力,让他们做一点事情,仅此而已。” 赵深和他的那些手下能够在阿巴哈尔站稳脚跟,更多是因为他的个人威望和他身后的那个大明王朝。 “如果真要是打起来的话,你能调动……就是说你能拿出多少兵马?” “小公爷,我真的调不动这里的人马,但我可以让漠东五部的人马凑到一起做些什么或者是不做些什么,我这么说小公爷明白了吗?” “我明白个屁。”徐静昌笑骂道:“我越来越糊涂了。” “我想我也已经明白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这漠东五部联盟是赵将军你牵头组织起来的,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消弭五部之间的内斗和仇杀,让他们出于一种和平的状态。如果真有外地入侵的话,就可以协调各部出动人马,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就算我能拼凑出五部人马,指挥权也不在我手中,而是在各个部落的首领手中,毕竟那不是我手里的兵。” “你弄的这个漠东联盟到底有多少人?” “漠东五部凑到一起,总共有八千帐,差不多有不到四万人口吧。” 看起来声势浩大的漠东五部联盟,连老人和孩子女人都算在一起,也不过四万人口上下,连中原的一个莫等小县都不如呢。 但这是草原上啊。 这如此广袤的地盘上,能够联合五个部落差不多四万人口,已经是一股相当不小的势力了,绝对不是一个内地的小县城可以相提并论。 “从五马岭往南,大漠往东,乌尔拉河以北,一直到大土岭,都是五部联盟的地盘。” “都是些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其实徐静昌并不清楚这片地盘到底有多么广大,他甚至还不能清楚的了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反正这趟差事也没有什么危险,就和上一次一样。” “我爹说我和长生已经来过一次了,而且和阿巴哈尔、多尔哈两部还算是有些交情,至少已经混了个脸熟。所以朝廷才会让我长生再次出使……”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徐静昌笑呵呵的对赵深说道:“我爹有几句话,托我转达给你……” “老公爷有什么吩咐?” “我爹说,你在阿巴哈尔辛苦了,而且干的非常好,你是有功的。” “想当初,老公爷极力举荐,我才有了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自然不敢携带更不敢辜负了老公爷的知遇提拔之恩。” “我爹说,你在这边肯定挺苦的,也肯定很不容易。”徐静昌笑着说道:“你有什么难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爹会向朝廷说明,就算朝廷满足不了你,我爹也会想办法尽力满足。” “我在阿巴哈尔挺好的,什么都不缺。” “我知道你这个人和我不一样,你不爱金银也不好美色。”徐静昌歪着头,细细的打量着赵深。这个年轻的赵深那原本白皙的脸庞,经历了草原上的风吹日晒之后,已经变的粗糙而又黑红,尤其是去年留在脸上的那道刀疤,愈发的显眼了:“但你是真的辛苦了,总不能白忙一场吧?我爹说了,你要是想升官,他可以……” “老公爷厚恩,赵深心领就是。”赵深这个人,似乎对于荣华富贵金银美色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徐静昌已经把话挑明了,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升官,但赵深显然没有这样的意思:“还望小公爷转告老公爷,我并没有贪图富贵之心,也不想升官发财,只是想在这里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真的不想升官?” “真的不想。” “不想就算了。”徐静昌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赵深,那种眼神就好像赵深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怪物:“你这个家伙,明明是很有本事的,却不爱荣华富贵,也不想升官发财,最要紧的是还不近女色,真不知道你这么辛辛苦苦到底的为了个什么……” “人各有志。” “好了,好了,不管你了。”徐静昌摸出一张清点,很随意的丢给了赵深:“这是你要的东西。” “二百名百工匠人,四十架纺车,二十套织机,六套大型煮釜……” 就在赵深认认真真的看着这份清单的时候,徐静昌又嘀咕了一句:“这些个匠人和器具,是我爹自掏腰包帮你弄到,真不知你要这些有啥用?” “漠东五部联盟,地处偏远,朝廷很那实际掌控,唯一的办法就是加深他们和内地的联系,我想在这里弄出一些产业,要是能改变他们游牧的生活方式最好,实在做不到的话也可以主动和内地通商……” 对于赵深说的这些话语,徐静昌一点都不关心,甚至懒得去多想一想。 “赵兄,你是不是想利用这里的资源和人手,进行一些商贸活动?” “长生兄慧眼。”赵深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诚如所言,正是如此。” 陈长生已经弄了很多产业,他总是感觉赵深正在做的这些事情和自己正在做的那些事情如出一辙……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陈长生是以赚钱为主要目的,但赵深显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第435章 背井离乡 阵阵晚风吹过,一闪一闪的星辰铺满了夜空,活像是一条亮闪闪的河流。 如此空旷而又辽远的夜色在江南是见不到的,从京城到阿巴哈尔何止千里之遥,但只要想起,那混合着煤烟和铁渣子的味道立刻就会在脑海当中复苏,烧红的镔铁放在铁砧上捶打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虽然离开京城已经一个多月了,但临行的那天晚上,父亲挥舞着铁锤的形象依旧在小雷的脑海中闪现。 小雷而是一个敦敦实实的十七岁少年,他甚至还有一个很听起来很响亮的名字:雷惊蛰。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那么多讲究,因为他出生的那一天恰好就是惊蛰时节,家里的父母也懒得再花费心思取个正式的名字,干脆就叫惊蛰好了。 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这还是小雷第一次出远门,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寥落无边的大草原。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小雷还是和一起来到阿巴哈尔的匠人们一样,蹲坐在帐篷前的篝火旁边,出神的望着南方的夜空。 “小雷,想家了吧?”说话的这个人约莫四十几岁的年纪,矮壮而又敦实的身材,满脸的大胡子乱蓬蓬的几乎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叫祖十六,也是一个匠人。 “十六叔,难道你不想家吗?”小雷低声的嘟囔着。 “有啥好想的?”老匠人祖十六很随意的坐到了年轻的匠人小雷身边,顺手抄起一条烤羊腿就啃了起来:“要我说呀,甭管是在老家还是在草原,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小雷呆呆的看着夜色笼罩之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用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多愁善感的语气幽幽的说道:“老家就是老家,这里却不是老家……” “屁。”老匠人祖十六说了一句粗话:“你的老家在淮北,到了你爷爷那辈你们家才搬到了江南,你爹总是说江南就是外乡,淮北才是老家。到了你这辈儿,却把江南当成了老家。其实都一样,要我说呀哪里有饭吃哪里的就是家。” 这些个匠人来自五湖四海,直到大明朝建立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才被收编,拥有了匠户的身份定居在江南。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匠户就是军户的一种,只要成了匠户就永远是匠户,父亲是匠户儿子也是匠户,世世代代永远都不会改变。 为了支援赵深,朝廷特意选拔了两百多名百工匠人,不远千里乡来到了茫茫无边的大草原上。 所谓故土难离,谁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这片陌生的地方,为了逃避朝廷的选拔,很多人都走后门托关系的找出各种借口,甚至还给负责挑选的小吏使了不少银子。但小雷家里实在太穷了,而且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需要养活,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贿赂负责挑选的小吏,所以他的名字就出现在匠人名单上。 一想到在未来的几年当中,再也见不到父母亲人,小雷就忍不住的暗自神伤。 但祖十六却完全没有把“背井离乡”当回事,他也不觉得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乡就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反正已经出来了,就别想那么多。出来了也好,反正我在老家早就欠下了一屁股债,就只当是出来躲债了……” 祖十六这个人本就是个贫穷的匠人,打了一辈子的光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而且他又有好赌的毛病,整天都被债主堵门,他什么都不在乎。 只要能有一口饭吃,在哪里过活不是过活呢? “你小子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你还有父母,还有兄弟姊妹,还有个正式的名号。”就好像是在和手中的那条烤羊腿较劲似的,老匠人祖十六卖力的啃着:“俺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更没有啥好牵挂的,老子才懒得理会是在江南还是在草原,只要给我一口饭吃,让俺干什么俺就干什么……” 祖十六这种年纪的贫苦之人,大多没有正式的名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一个“祖十六”的名字,反正大家都这么喊他,他就把“祖十六”这三个字当成了自己的名字,几十年来一直如此。 “在这草原上,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住,还有羊腿吃……”祖十六炫耀似的扬了扬手中那根已经被他啃的溜光的羊腿骨,得意洋洋的说道:“在俺看来,这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若是在江南老家,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口肉呢。” “可是……我还是想家。” “你小子,刚刚来到这里,就开始想家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呦……”祖十六抄起已经硕大的铜壶,给自己斟了一碗烧的滚烫的奶茶:“想也没有用,还不如好的干几年,多攒下几两银子,然后找机会回到老家去,讨个能生养的好婆娘做老婆……” 提起“老婆”这样的字眼儿,祖十六顿时两眼放光,连讲话的调门都提高了几分:“我都已经四十五了,至今还打着光棍哩,是我不想娶老婆么?是娶不起哦。娶老婆是要花钱的话,且不说装修新房购买家具置办婚宴这些个花销,光是彩礼表礼什么的,就是好大一笔银子,我可出不起,早就绝了这个念想……” “我听说草原上的女子不要彩礼,只要给几只羊就肯跟着你,所以我的心思又活泛起来……”老匠人祖十六抹了抹残留在胡须上的奶茶残渍,嘿嘿的笑着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先在这里干两年,攒下点家底之后就找个阿巴哈尔的婆娘做老婆……” “老十六啊,你都多大年纪了,竟然还有这样的花花肠子。”旁边的那些匠人们纷纷大笑起来:“讨个阿巴哈尔的老婆,亏你想得出来。这里的女子既不会梳妆又不会纺织,除了牧马放羊杀肉挤奶啥都不会,连言语都不通,就算你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好讨这样的老婆吧?” “梳妆?纺织?有个屁用?”老匠人祖十六一门心思的想要讨老婆的想法单纯而又直接:“只要钻了一个被窝,怀上了俺的种儿也就行了……” “我看阿巴哈尔的女人屁股就很大,肯定是善于生养的好女人……” “你可不要胡说了,小雷还是个孩子,别在他的面前说这些没有油盐的荤话。” 在一片哄堂大笑声中,老匠人祖十六一点都不在意,他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了碰呆呆出身的少年:“小雷呀,以后咱们爷儿俩就要打伙了,别那么娘儿们唧唧的垂头丧气,打起精神来。” 小雷才刚刚十七岁,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临来的时候家里的父母就把他托付给了祖十六。 虽然同为匠人,但匠人也是分等级的:祖十六是个技艺精湛的铁匠把式,而年轻的小雷仅仅只是个学徒,需要跟随祖十六学习打铁的手艺。 “哎,哎……”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慰第一次出远门的小雷,老匠人祖十六小声对他说道:“刚才我听那个姓赵的大官手下的亲兵说,只要咱们每个月打出二百六十副马镫,或者是打造出一副铠甲,就算是齐活……” 每一个匠人都有“生产指标”,只有在完成了规定的“生产指标”以后才能休息,要是完不成需是要受罚的。毕竟匠户全都挂着军籍,虽然他们不需要直接参与战争,但从严格意义上来看他们还是拥有军人的身份。 他们同样需要遵守军规,而且非常严格,惩罚的力度也很大。 但二百六十副马镫……这样的生产任务确确实实相当的宽松。一个成熟而又老练的铁匠,再搭配一个年轻力壮的学徒,最多只需要二十天就能完成这样的“生产任务”,剩余的时间完全可以自由支配。 这绝对比在老家那边要轻省的多也宽松的多。 “我听那个亲兵说,赵将军已经制定好了章程,只要咱们完成了规定的打造生产,多出来的他们会付钱给咱们,绝对不会让咱们白费力气。”说起这事,围坐在篝火旁边的匠人们立刻就来了精神儿,纷纷凑了过拉里,一个个掰着手指头开始计算自己未来的收入: “我也听说了,多生产物品就有奖励,而且是现钱……” 大明朝的匠户的“工作关系”是历数于官方的,生产是他们的任务,为了激励生产提高积极性,赵深特意制定出了“奖金制度”:每多生产一件物品,就能拿到多少布帛或者是羊皮,这些可全都是和铜钱一样的硬通货哦。 “我已经算计好了,只要咱们爷儿俩好好干,一个月下来……”老匠人祖十六伸出一个巴掌,在小匠人雷惊蛰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就能多赚这个数儿呢。” 雷惊蛰毕竟年幼,当他意识到自己能有一笔很不错的收入之后,思乡的情绪立刻就被冲淡了许多。 原本郁郁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他开始盘算着自己一年能多赚多少,有了这笔收入,家里的弟弟妹妹就能多几件新衣衫,老家那边的爹娘拿到这笔钱财的时候,想必一定会笑逐颜开…… “虽然这里确实不如老家那边好……”年轻的匠人雷惊蛰的心情已经开始变好了:“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阿巴哈尔人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恶……” 一直以来,因为蒙古和大明王朝相互敌对的关系,彼此都在极力丑化对方。在雷惊蛰年轻的心目当中,他总是认为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天然就是茹毛饮血的蛮子,是穷凶极恶的凶顽之辈,他们见人就杀就东西就抢。 他已经来到阿巴哈尔好几天了,亲眼见到了这里的风土民情,见到了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阿巴哈尔人。 事实证明,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天堂,但也绝对不是地狱,至少阿巴哈尔这个部落,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不堪…… 第436章 四海为家 第十天。 雷惊蛰来到阿巴哈尔已经整整十天了。 如同往常一样,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年轻的雷惊蛰早早的升起了炉火,和老匠人祖十六一起打造一种巨大的铁钉。 这种铁钉和内地常用的铁钉完全不同,看起来有点像常见的船钉,但却要大多。足足有两尺多长,通体呈现出一种规则的六棱形,钉头上还要打造出一个大大的环状结构,确实需要一定的手艺才行。 好在老匠人祖十六的打铁技能足够的熟练,只需拿起样品看一眼,就知道如何打造这种古怪而又巨大的环首六棱钉。 若同已经过去的几天一样,老匠人祖十六干脆脱去了衣物,仅仅只穿着一条过膝的衬裤,打着赤膊就开始干活了。 他首先用长长的铁钳从炉火当中夹起一根早已烧的通红的条形铁坯子,稳稳的放在“佛首砧”上,手拿一柄小巧的虎头锤轻轻敲打。 小锤每敲打一下,年轻的雷惊蛰就抡起沉重的大锤重重捶打一下,他手中的那柄大铁锤,无论是节奏还是力度,都和祖十六手中的铁锤配合的天衣无缝。 作为铁匠出身的雷惊蛰,早已经熟悉甚至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在一连串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中,条形的铁坯子渐渐延展逐渐成型,然后重新放回到炉火当中再次煅烧,继续架起一条全新的铁坯继续重复着刚才的过程。 如此终而复始反复循环,没过多久,地上就已经出现了一大堆已经初具规模的“半成品”。 到了需要“淬火”的时候,老匠人祖十六特意拿起了一桶散发着腥臊味道的马尿……据老铁匠们说,用马尿淬火可以让金属的硬度更高,虽然连祖十六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说法到底有什么根据,却总是亿兆古老的传统事先准备好一桶马尿。 当他把烧红的铁钉浸入马尿当中的时候,在一片“滋滋”的声响当中,腾起一大团白色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臊味道顿时浓烈起来。 “好了,再添一些石碳,把炉火烧的更旺些。” 所谓的石炭,就是大块的煤炭。 趁着雷惊蛰在炉中添加煤炭的机会,老匠人祖十六开始为这批铁钉做最后的“修整”。 已经淬过火的铁钉闪耀着黯哑的金属光泽,虽然已经完全成型,却还不能算是合格的成品,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打磨和完善。 这是一个相当需要技巧的生产工艺。 经过老匠人祖十六熟练的打磨,色泽黯哑的巨大铁钉渐渐变得锃明瓦亮…… “十六叔,这些个古怪的大钉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看起来好像是船钉哦……” “屁。”祖十六哈哈大笑着说道:“这草原上的蒙古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船,他们要那玩意连一点点的作用都没有……” 对于阿巴哈尔人来说,船只就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他们这辈子都用不上任何和船只有关的物品。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船钉,而是一种地钉。”老匠人祖十六解释道:“你看这钉子大的出奇,而且是六棱形的,分明就是要深深的楔入土地当中。我估摸着应该是本地人为了加固牛羊圈舍,或者是用来固定帐篷什么的吧。” 草原比不得江南,一年四季都有大风,无论是夏秋时节的狂风暴雨还是冬季里的白毛大风,都相当的可怕。有了这样的巨型地钉,就可以更加方便的固定牲畜的圈舍或者人住的帐篷。 虽说祖十六身材矮壮,终究已是中年人了,无论精力还是体力都比不得雷惊蛰这样的少年,这一番劳作下来,早已经通身是汗气喘吁吁。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歇一歇吧。” 虽然这个月才刚刚过去了十天,但祖十六和雷惊蛰的生产任务已经完成了四成多不到一半的样子,确实不用那么着急了。 “十六叔,昨天你还是说要加把劲好好干,打造出更多的器物来赚奖金哩,咱们还是赶紧多干点活吧……” “屁。”祖十六哈哈大笑着又说出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个粗俗字眼:“你年纪轻力气壮,我这般年纪了怎么能和你比?我腰也酸了胳膊也疼了,得好好的歇一歇才行,哎呦呦,我这老腰啊,还真的有点招架不住哩……” 说话之间,祖十六就用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摊开两条生满了黑毛的粗壮大腿,顺手摸出了一个牛皮酒囊,扒开软木塞子喝了一大口。 在这物资匮乏的草原上,酒,尤其是这样的烈酒几乎可以看做是奢侈品,价钱一点都不便宜。 也不知道祖十六有什么样的门道,他总是能够找到这样的烈酒来过一过酒瘾,经常喝的满身酒气甚至是醉醺醺的。 “徐大人和陈大人他们已经走了八天,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早着呢。”被猛烈而又强劲的酒力一冲,祖十六那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之后,又顺手摸出一块塞的发黑的羊肉干,作为“下酒菜”卖力的咀嚼着:“徐大人和陈大人他们要走遍漠东五部,把朝廷的恩典颁布下去,少数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徐静昌和陈长生需要走遍漠东的五个部落,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这些全都需要时间。 当然,无论是老匠人祖十六,还是年轻的小匠人雷惊蛰,都不关心那些朝廷大事,他们只想多干一点活,尽快的完成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生产任务,然后才有机会赚到赵深赵将军许诺下来的奖励。 在这几天的日子里,年轻的匠人雷惊蛰表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虽然偶然他还是会思念千里之外的亲人,却已经在不不知不觉之间开始适应了草原上的生活。 每天就是吃饭、打铁、睡觉,周而复始反复循环,日子虽然过的辛苦而又单调,但却充满了希望。 每天早晨只要睁开眼睛,什么都不用想,也不必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老老实实的干活也就是了。 “十六叔……” 雷惊蛰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又赶紧闭上了嘴巴,因为一个阿巴哈尔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约莫三十五六的样子,或许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草原上的风吹日晒让这个女人的脸庞显得格外出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但她的身体却十分健壮,就好像是男人一般魁梧。 雷惊蛰仅仅只是见过这个阿巴哈尔女人一次,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她,所以干脆就闭口不言。 因为言语不通,这个女人同样没有开口讲话,只是默默的把一个足足有半人高的铁皮壶放在地上。 完全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铁匠”身份,原本打着赤膊的祖十六赶紧把那条被火星烧灼的千疮百孔的皮围裙套在身上,然后郑重其事的看了看那个巨大的铁皮壶。 壶口已经掉落下来,大大的壶把也“摇摇欲坠”,因为长时间锈蚀的缘故,壶底还有好几个鸡蛋大小的破洞。 这么破烂的铁皮壶肯定是不能用了,与其修修补补还不如再买个新的更加划算一点。但老匠人祖十六却做出一副“非常专业”的样子,朝着那个阿那哈尔女人点了点头,然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分明就是在向她保证自己完全有能力把这个破烂流丢的铁皮壶修好。 那个女人顿时面露喜色,赶紧从怀里摸出几条风干的羊肉干,就往祖十六的手里塞。 虽然彼此之间言语不通,但意思却已经表达的十分明确:帮我修好这个铁皮壶,这些羊肉干就是你的报酬。 老匠人祖十六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拒绝了这个女人递过来的羊肉干。 阿巴哈尔素来性情直率,既然祖十六不要报酬她也就没有再多多余的客套,只是朝着祖十六笑了笑,然后就走了。 这个阿巴哈尔女人前脚刚走,祖十六就抄起了那个大的不像话的铁皮壶,开始修修补补。 “十六叔,你不是说要好好的歇一歇吗?” 对于祖十六这样的铁匠而言,敲敲打打的制造铁钉完全就是最粗笨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仔细,拿出了大姑娘绣花的水磨功夫,以精湛的技艺修补着这个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修补的破壶。 “给她帮帮忙嘛。” “咱们又不认识她,为啥要给她帮忙?” “上一次我帮让修过东西,人家就给过我一次肉干,也算是认识了吧。” “十六叔,你对别人可没有这么热心哦。今天这是怎么了?宁可放着自己的活不干,也要帮这个女人修补水壶……” “寡妇嘛,都不容易。帮帮忙又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寡妇?” “她住的帐篷上面挂着黑色的招魂幡,只有家里死了男人的寡妇在会挂那样的黑色布幡。” “咦?”雷惊蛰发出了一个表示惊奇的声音:“你去过这个阿巴哈尔女人的帐篷?” “你以为我喝的那些酒是从哪里来的?” “哦,我明白了。”年轻的雷惊蛰嘻嘻的笑着:“咱们来到这里才几天哦?十六叔就已经和这女人混的这么熟了,肯定还有些别的不知道的故事吧?” “你小子胡说些什么?”老匠人祖十六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抹少年人才有的羞涩表情:“我和这个寡妇没有什么的,纯粹就是出于好心帮她修一修水壶而已,你可不要瞎想……” 第437章 制衡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雷惊蛰卖力的拉动着风箱,在火焰的炙烤之下,炉中的铁条已被烧的通红,然后又渐渐的由红转白…… 如同往常一样,老匠人祖十六和小匠人雷惊蛰一起,把灼热的铁条放在砧台子上,一大一小两柄铁锤交替捶打,通红的火星四下飞溅……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嚣之声,年轻的雷惊蛰往外看了看,只见外面旌旗招展人声鼎沸,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十六叔,外面咋这么热闹?” “徐大人和陈大人他们要走了。” “这就要走了么?”一想到陈长生和徐静昌等人就要离开了,而自己还有祖十六他们这些匠人还要留在这里好几年,年轻的雷惊蛰就忍不住的有些黯然。 “该留的留,该走的走。”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祖十六对年轻的雷惊蛰说了一句:“你小子应该给家里写一封书信,交给陈大人的随员带回去……” 写信? 雷惊蛰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虽然他已经十七岁了,却从来都没有写过什么书信。 “毕竟你小子是第一次出远门,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写一份书信给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报个平安吧。” “可我不认得字。” “你小子是不是傻?你不认字总有认字的人,大家的书信都是找大头代写的……” “信里应该写些啥子哦?” “大头知道应该怎么写,你去找他就好了。” “可是……我和大头不熟啊。” “屁。”老匠人祖十六骂了一句口头禅:“我去帮你找找大头,让他帮你写一封家书。” “多谢十六叔。” 祖十六放下手中的小锤,一溜烟的小跑着去寻找那个代人写信的匠人…… 当他们两个终于搞定了那封“报平安”的家书之时,已经是未时中刻前后了。 在老匠人祖十六的带领之下,二人一起把这封“家书”交给了相应的人员之后,部落里的人们已经聚集起来,似乎正在观望着什么。 一老一小两个匠人站在人群的外围,踮着脚尖看热闹。 远远的,只看到漠东五部联盟的几个部落首领已经聚集在一起,似乎正在举办一个很郑重的仪式。 “十六叔,这是在干啥?” 已经上了些年纪的祖十六说的轻描淡写:“咱们万岁爷给了各个部落那么多的赏赐,还封了他们做汗王,他们不得表示一下吗?” “怎么表示哦?” “你小子就是没见识。”就好像自己真的很懂似的,老匠人祖十六做出一副“见识广博”的神态,笑呵呵的说道:“万岁爷钦封的汗王,差不多就相当于的藩属王了,按照规矩,他们就应该进京陛见万岁爷……” 把漠东五部的部落首领……大汗们带回京城,原本就是徐静昌和陈长生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毕竟朱棣已经给了他们“汗位”,其政治地位大致相当于藩属。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这些刚刚获封的“汗王”就应该亲自到京城去谢恩,当面聆听大明朝大皇帝陛下的“训导”,然后才算是完成了整个流程。 但所有的首领全都跨越千山万水,从草原去往京城,确实有点不实现,所以他们就共同推举了小朝鲁作为代表。 作为阿巴哈尔名义上的最高首领,作为漠东五部象征意义上的“总盟主”,“阿巴哈尔汗”朝鲁具有举足轻重的政治地位,他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这五个部落。 但他终究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还不怎么懂事,让人一个人跟着大明使团去往江南,确实有点不大放心,所以他的母亲乌拉图娅会跟随在他的身旁,母子二人一起去往京城。 作为阿巴哈尔的大泰吉,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最高首领,在他离开的时候肯定会也把部落里的事务委托给某个人。 巴拉是他的兄长,由他“代理”部落内部事务,显然就是最合适的。 在各个部落首领的见证之下,巴拉跪倒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年幼的小朝鲁则手持着一根马鞭,轻轻的敲打着自己这个大哥的脊背,然后又大声说了点什么。 其实根本就不用听懂小朝鲁的话语,也能大致的猜测出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一定要用心处理部落事物”之类的话语…… 紧接着,小朝鲁又把一面青色的三角旗叫到了赵深的手中,赵深当着徐静昌、陈长生和各部首领的面,接过了这面旗帜…… “十六叔,这又是在干啥子哦?” “虽说这位阿巴哈尔汗还是不懂事的孩子,但他毕竟是阿巴哈尔的大汗。但他终究只是名义上的最高统领,而且这个孩子又和他那个大哥有过一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他走了之后若是他大哥趁机抢班夺权咋办?”祖十六嘿嘿的笑着解释道:“为了防止自己走后他那个大哥胡搞乱搞,他特意把五部联盟的最高权力转交给了赵深赵将军,让他利用各部的力量牵制自己的大哥……” “真是好复杂,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你小子原本就是个糊涂蛋,反正这些事情和咱们爷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咱们只需老老实实的打铁赚钱也就是了……” 作为阿巴哈尔的“最高首脑”,小朝鲁却更加信赖赵深,但他终究是一个外人,不好让他代替自己打理部落大小事务,只能让自己的大哥代为管理整个部落。 但自己的大哥原本就实力雄厚,为了防止他彻底架空自己,就把自己的权力一分为二,在让巴拉管理阿巴哈尔部的同时,让赵深代为行使“五部联盟总盟主”的权力。 其实漠东五部只是一个很松散的联盟,所谓的“总盟主”仅仅只是一个名义罢了,就算让赵深做了这个“总盟主”,他也不可能在事实上掌控这几个部落,仅仅只是一种牵制而已。 让赵深和巴拉互相牵制互相制衡,形成一个稳定的平衡,这就是小朝鲁的用意。 “这个小家伙,还真是有些心思呢,要是我的话可想不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来呢。” “你就是个打铁的货,人家好歹也是个汗王呢。”祖十六嘿嘿的笑着:“不过依我看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聪明伶俐,肯定也想不出这些个事情,应该是他娘想出来的手段。” 利用赵深制衡巴拉,确确实实就是乌拉图娅的想法。 这个女人更加信赖赵深这个外人,而不是巴拉。 因为只有巴拉才能对她的儿子产生威胁,只有巴拉才能威胁到小朝鲁的地位,但赵深不会。 “别看这个女人平日里不动声色,其实心眼儿一点都不少。”祖十六笑嘻嘻的说道:“我估摸着这个女人肯定和赵深赵将军有一腿,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信任他……” 也就只有祖十六这种人,才能从权力制衡想到男女关系。 但雷惊蛰却不这么认为:“人家赵将军行的正做的端,从来都不近女色,不象十六叔你,见到部落里的女子,眼睛就好像钩子一样……哦,对了,十六叔啊,昨天晚上你整晚都没有回来,到底是在哪儿过的夜哦?” “你小子年纪轻轻,不要胡乱打听,你管我在哪儿过夜?” “我听老刘他们说,你和那个阿巴哈尔的寡妇打的火热,昨天晚上一定是钻进了那个寡妇的帐篷吧?” 被年纪轻轻的雷惊蛰说破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祖十六的老脸顿时一红:“就算我钻了那个寡妇的帐篷又怎么了?我是光棍她是寡妇,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还不许我找个女人了?” “十六叔你可得小心一点。”雷惊蛰小声的嘟囔着:“在咱们老家那边,你这么干就是伤风败俗,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哦。” “这又不是在老家,这是在哈巴哈尔,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只要是你情我愿,谁也管不着……” 祖十六早和那个阿巴哈尔的寡妇打的火热,甚至经常夜不归宿,这要是老家的话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但在阿巴哈尔却是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草原上自有一套习俗和道德标准,有些在中原无法接受的风俗习惯,比如说“继婚”或者是“代婚”在中原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但是在这里却司空见惯。 生存环境的不同造成了道德标准的迥异,容留祖十六在自己的帐篷里过夜,对于那个阿巴哈尔的寡妇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就好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正常,那个女人甚至毫不掩饰这一点。 祖十六很喜欢那个寡妇,也很习惯这样的风俗,他甚至觉得阿巴哈尔更加适合自己,也更愿意留在这里。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那种“家”的感觉,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和付出全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所以,当徐静昌和陈长生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阿巴哈尔的时候,祖十六这个老匠人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感伤。 年轻的雷惊蛰却颇为伤感,遥望着规模庞大的大明使团渐渐远去的背影,总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有些黯然的再次回来的火炉旁边,操起那柄大铁锤,继续“叮叮当当”的捶打着铁条…… 第438章 枪声响了 夏日的草原美丽极了,那种无边无际的空旷感简直让人沉醉。 离开阿巴哈尔的夏季牧场已经整整两天了,一轮红日已经开始向西偏斜,把远处的五马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直到今天,陈长生才知道自己不会骑马。 陈长生不是那种没有骑过马的人,他一直都以为自己会骑马的,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过来,“骑马”和“会骑马”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原以为以为骑乘着骏马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飞奔驰骋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但他很快就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仅仅只是跑了几个来回,他就有点受不了。 大腿被摩的生疼,屁股上的隐隐痛就好像从高处跌落重重的摔在坚实的地面上。 “藏僧,藏僧……”小朝鲁用生硬的汉话呼喊着他的名字,在飞奔的骏马上尽力挺直了身子,向陈长生演示正确的骑马姿势。 骑马,可不仅仅只是骑在马上那么简单,尤其是在战马的速度发挥出来之后,就不能再用屁股骑乘,也不能坐在马背上,而是应该用双腿尽力夹紧马腹,保持着一个基本上就是站立的姿势。 要不然的话,剧烈的颠簸会不仅会极大的消耗战马的体力,还会把自己弄的苦不堪言…… 作为阿巴哈尔的大泰吉,虽然朝鲁仅仅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骑马这个事情上却展现出了蒙古人特有的天赋,他甚至可以不用马鞍,仅仅只是骑乘着“光马”照样可以来去如飞。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陈长生从马上下来,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大腿。 小朝鲁嘻嘻的笑着,脸上充满了孩童式的得意表情,似乎是嘲弄陈长生这个连马都不会骑的家伙。 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随行的人员正在忙忙碌碌的升起篝火搭起帐篷,做好了就地宿营的准备。 “一定要把那两百匹马都看管好了。”徐静昌大声的吆喝着:“要是弄丢了一匹,别怪老子翻脸。” 这两百匹战马,是漠东五部送给大明朝的礼物。 在草原上,最宝贵的物品从来都不是那些堆积如山的毛毡、皮革,而是战马。 “马者,天下甲兵之本,国之大用”,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 贯穿整个冷兵器时代,战马的作用无论怎么强调都不算过分,尤其是对于以骑兵为根本的蒙古各部而言,战马几乎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 现如今,漠东的五个部落,精挑细选了两百匹战马,作为礼物送给大明朝,一来是为了表示对大明皇帝赏赐的回馈,再者也是为了表示臣服。 当然,徐静昌和陈长生不可能把这些战马全都带回去,而是一定会在越过五马岭的时候,把这些战马交给孙成岩。 说的更准确一点,这些只有两岁口的马匹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战马,还需要相当专业的人员进行喂养、训练,差不多还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才能形成战斗力,才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可以在战场上纵横奔驰的战马。 月亮渐渐的升起来了,如水如银的月光温温柔柔的泼洒下来,徐静昌用一个非常慵懒的姿势躺在厚厚的毡垫子上:“我说长生啊,这一趟的差事咱们办的可真顺利,总算是能给朝廷一个交代了……” 二次出使阿巴哈尔,确实非常非常的顺利,除了代表朝廷向漠东各部馈赠礼物大加封赏之外,就是没完没了的和各部首领宴饮欢愉,就算不是公费旅游也和公费旅游差不多了。 能够轻轻松松的把朝廷的差事办的漂漂亮亮,这让徐静昌非常的满意,现在的他只想着尽快回到京城,继续过着自己醉生梦死的逍遥日子。 虽然陈长生不是那种恋家之人,但这次出来他确实有点想家了。 根据时间推算,大奶奶的预产期早就过了,现如今应该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吧?应该母子平安吧? “你要当爹了?” “嗯。”陈长生重重的点了点头:“按照日期推算,我家的那个姬妾,现如今应该已经诞下了子嗣,只希望她们母子平安。” “那我得恭喜你了。”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你都已经有了子孙后代,我还没有呢,回去之后我得好好的努努力,争取早点生下一男半女,也好让我爹高兴高兴……” 徐静昌话语当中最后的那个“兴”字的余韵还在耳边回响,猛然听到一阵巨响。 “砰”的声响是那么的强烈,在宁静的夜晚听的格外清楚。 是枪声。 这个时代怎么会枪声呢? 几乎完全就是条件发生般的本能,陈长生和徐静昌下意识的一跃而起,急急慌慌的朝着相邻的那座白色大帐篷跑去。 那是乌拉图娅的帐篷。 枪声就是从她的帐篷里传出来的。 “乌拉图娅别吉,你怎么样了?” “是藏僧吧。”乌拉图娅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看到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的陈长生终于放心了许多:“刚才的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乌拉图娅并不懂汉话,但是在这大半年的时光当中,因为时常和赵深等人接触,已经可以稍微听懂一点了,而且从陈长生焦急的神态她也能大致才猜出他到底在询问些什么。 乌拉图娅微微一笑,从过分宽大的蒙古袍里掏出了一个小玩意。 这是一柄火铳! 火铳这东西,在大明朝一点都不稀奇。 明军当中本就有火器营,还有专门使用这种武器的火铳兵。尤其是在民间,火铳的保有量非常的大。 除了使用传统的弓箭和猎刀、猎叉之外,很多的猎户都装备了火铳。甚至是京城的闹市当中,也能见到那些身背火铳的猎户身影。 在这个时代见到火铳,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处。 但乌拉图娅却不是猎人,而是阿巴哈尔的别吉,是整个阿巴哈尔地位最崇高的人,这个女人的身上怎么会有火铳呢? 就在这个时候,小朝鲁从帐篷里探出头来,还朝着陈长生扮了一个鬼脸。 通过乌拉图娅连说带比划的解释,陈长生已经大致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小朝鲁把玩火铳的时候,不小心走了火,所以才弄出这么大的声响。 “乌拉图娅别吉,还有朝鲁大泰吉,你们母子都没有受伤吧?” 乌拉图娅笑着比划出一个“一切安好”的手势,示意自己和儿子根本就没有受伤,让陈长生和徐静昌不要在意。 小小的风波过后,徐静昌和陈长生也就放心了。 不过是一次小孩子无意之间弄出来的走火事件而已,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处。 但陈长生却越想越感觉不对劲,他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乌拉图娅这个女人,竟然带着火铳……静昌兄,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头啊?” “这有啥不对头的?”徐静昌毫不在意的说道:“这个女人看似身份崇高地位尊崇,其实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巴拉还掌控着阿巴哈尔的大部分军队,要是没有赵深,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早就被巴拉干掉了。为了自保,她把火铳带在身上,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虽然小朝鲁已经成了阿巴哈尔的大泰吉,但他终究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无论实力还是影响力都不能和自己的大哥巴拉相提并论。为了以防万一,乌拉图娅贴身带着火铳,也是一件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确实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也明白乌拉图娅贴身带着火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只是觉得她的火铳有些来路不明……”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赵深那小子给她的呗。” 乌拉图娅的火铳出自赵深之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但乌拉图娅手中的那柄火铳,和常见的火铳绝不相同。 这个时代的火铳,大多“体型巨大”,通常都有一人多高,长的不像话的“枪管”就是最典型的特征。然而乌拉图娅的那柄火铳,却小巧玲珑,只有一尺多长的样子。 这就很不正常了呀! “我总是觉得乌拉图娅的火铳有些古怪……” “别疑神疑鬼了。”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不过是一杆短小的手铳而已,没啥大不了的,我家里就有一杆相同样式的手铳,你要喜欢的话,等我回去之后送给你好了。” “你也有那么短小的火铳?” “有啊,又不是多么稀奇的玩意。” “静昌兄,你怎么会有火铳这样的大杀器呢?” “闹着玩儿罢了。”徐静昌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手铳,觉得好玩还听过几次响儿呢。” “这东西也就是玩了稀罕而已,真要是打斗起来,根本就没有啥用,还不如一把匕首更好用呢。”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这就是个闹着玩儿的玩意,每次击发都要装填火药和弹丸,还得引火点燃才能发射得出去,有那个工夫对手早就冲过来了呢……充其量也就是给自己壮壮胆儿而已。” 这个时代的火铳,还非常非常的原始,装填流程繁琐,要是作为武器使用的话,真心不如普普通通的手弩,甚至还不如匕首,也就适合乌拉图娅这样的女子使用,仅此而已。 既然这个时代早就已经有了短小的火铳,甚而至于连徐静昌家里都收藏着这样的小玩意儿,陈长生也就不再多想什么了…… 第439章 快车道 西边的太阳已经开始沉了下去,灿烂的霞光折射在琉璃瓦上,绽放出璀璨的光彩。 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朱棣始终面带微笑,显得格外亲切:“魏国公总是说子孙不争气,以朕看来,魏国公还是过谦了,静昌的差事就办的很漂亮,大大涨了我上国天朝的体面,朕的面子上也是有光的,你也是有功的……” 虽说徐静昌就是个典型的公子哥,但是在面对朱棣的时候还是显得有些拘谨,说着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微臣奉旨办差,何敢言一个功字,不过是我大明国力强盛,万岁洪福齐天,所以才有四夷宾服的盛况。” 虽说小朝鲁仅仅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但他终究是漠东联盟的“总盟主”,能够不远千里来到京城陛下大明天下,已经足以说明大明朝的地位和影响力了。 虽然这仅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却具有非常重大的政治意义:毕竟这是朱棣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外交“壮举”。 不动刀兵,而让蒙古各部来朝,就是实打实的功绩呀。 其实吧,这事根本就没有那么夸张,但却经不住朝廷刻意做一些夸张的宣传。 自从徐静昌和陈长生带着乌拉图娅母子跨过长城进入大明以后,朝廷就开始铺天盖地的广为宣传,硬生生的把这场不大不小的胜利,说成了是整个北伐的“丰硕成果”。 这当然是出于政治宣传的需要。 所谓的漠东五部,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就算是凑到一起拢共也就只有大几千帐而已,总人口在三到四万之间,差不多也就相当于一个末等小县的人口数量罢了。但朝廷却故意忽略了这些事实,一味的宣扬之下,就好像整个漠东地区已经正式纳入大明版图似的。 为了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为了凸显上国天朝的恩威,在乌拉图娅母子觐见之时,朱棣专门邀请了各国使节,就是为了让他们看一看大明朝的强盛与辉煌。 故意把一场战役级别胜利,说成是整场战争的胜利,其实就是夸大的自己的功绩,这是在对外宣传过程中的常用手段。 最要紧之处还在于,自从洪武朝以来,建文朝从来都没有做出过这样的功绩,朱棣用事实证明自己就是比朱允炆做的更好…… 完全就是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素来少言寡语的朱棣显得有些话多了:“那阿巴哈尔汗虽然年幼,但却仰慕天朝知书达理,由他统领漠东各部,朕还是很放心的……” 说小朝鲁“知书达理”,这绝对是一个笑话。 小朝鲁仅仅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他最多只能说几句简单的汉话而已,连一个汉字都不认得,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知书达理”。 所谓的“仰慕天朝”“知书达理”其实不过是通过死记硬背的方式,记住了几句“万岁万岁万万岁”“皇恩浩荡”等等几句常用的场面话,然后当着各国使臣的面说出来,仅此而已。 就算是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还是陈长生努力教导了他半个多月才勉强记下来的呢。 但却极大的满足了朱棣的虚荣心。 朱棣极力对天下人营造出一种“整个漠东已尽在掌握”的假象,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好大喜功几乎就是每一个帝王的通病,但朱棣终究不是那种昏聩庸暗的君主,他比谁都清楚那边的实际情形,很快就从虚荣当中缓过神来,立刻就转变成了务实的态度,并且当场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漠东各部的局面安稳否?” 因为这次北伐打的并不怎么顺利,一直以来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穷兵黩武有人是徒劳无功。作为此次北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成果”,能够搞定漠东五部勉强可以算是对各方有个还算能接受的交代了。 但漠东五部毕竟和大明朝隔着千山万水,万一那边的情况出现了什么反复,岂不是在打朱棣的脸吗? 要想真正的控制住漠东五部,那是一定要驻军的。 这就又把问题推回到了原点。 长时间的在那种地方驻军,不仅需要消耗巨大的成本,还会损伤朝廷和朱棣本人的颜面:人家是主动投靠的,你怎么还能使用军事手段呢? 要是不使用军事手段的话,说不准哪天就又会反叛。 时叛时降,是蒙古各部惯用的手段,总是把朝廷搞的焦头烂额不胜其烦。 徐静昌知道这个问题很要紧和很关键,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说道:“回奏万岁,漠东五部的局面暂时还算安稳,只是……” “说吧,不必忌讳什么。” “只是漠东五部终究实力弱小,只能勉强自存而已。若是帖木儿真的派遣大军,他们是抵挡不住的。到时候必然还会反叛……” 听了这句话,朱棣顿时皱起了眉头。 徐静昌接着说道:“不过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帖木儿还需要整合西蒙古各部,暂时无力顾及计漠东局面,三两年之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三两年之后就不好说了……” 徐静昌连西蒙古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局面都不知道,自然也就无法做出这么准确的分析,他说的这些话全都是赵深的“原话”,只不过是复述一遍而已:“若是等到那帖木儿腾出手来,必然麻烦更多。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这段时间,尽力整合漠东各部……” “微臣临行之前,那赵深曾经对微臣说过,只要再给他点时间,他就能把漠东五部变成漠东八部。” 尽力扩大漠东联盟的规模,把更多的蒙古部落纳入其中,这就是赵深的打算。 “这个赵深朕是知道的。”对于朱棣来说,赵深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早在靖难之时,燕军还在淮北和朝廷的大军僵持不下之际,赵深就奇兵突出奇袭高邮,然后又以极少兵力轻兵突进兵临扬州城下,迫降了当时的扬州守将,兵不血刃的占领了扬州,打破了僵局为燕军渡江扫清了障碍。 “这个赵深颇有些见识,又是果断敢战之悍将,由他镇守漠东朕很放心,他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什么?” “那赵深说,稳定漠东之局面,并不在于兵力之多寡,只要持续加强各部于朝廷之联系,以利诱之意势导之即可。他希望朝廷能够进一步开放互市,允许内地民众进入漠东。” “只要汉人持续流入,局面必然会越来越稳固。” “那赵深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老成谋国之策,朕允了。”朱棣已经在原则上同意了赵深的奏请,至于具体的细节还需朝廷有司商议办理。 那些细节问题朱棣从来都不关心,他笑呵呵的看了看一直都沉默不语的陈长生,神态愈发的亲切随和:“陈爱卿啊……” “微臣在。” “这一趟你也是有功的。” “为国效力,为国分忧,乃臣之本分。” “那安北所本就是朕在藩邸之时的亲卫,不论是孙成岩还是你,都算是朕的亲兵……” 朱棣说的这句话确是实情:安北所原本就是朱棣一手组建起来的,以前隶属于北军,后来才逐渐转变逐渐发展,成了安北卫之后才成为一个独立的部门。从很大程度来说,和洪武朝的锦衣卫基本相当,基本就算是天子的亲卫那种级别。 “你们两次出使阿巴哈尔,把差事办的漂漂亮亮,大大涨了朕的脸面。”朱棣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在身旁伺候着的李芳马上捧出一个红油的朱漆托盘,托盘之上放着两套滚着黄边的红色冠冕:“殊功自有殊赏,朕就赏给你们两个内廷行走吧。” “微臣叩谢天恩。”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只要是带着“行走”二字的,基本上就是“实习生”的意思。所谓的内廷行走,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御前侍卫”了。 但是,明朝的“大内行走”,和清朝的“御前侍卫”不尽相同,这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官职,也不是说会直接成为皇帝本人的侍卫,而是一种待遇和荣誉。 一般情况下,这是专属于宗室子弟的“头衔”,或者是开国元勋的子嗣或者干脆就是皇亲国戚才会有这样的资格。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的话外臣永远都成不了“内廷行走”。 作为赏赐的“内廷行走”,基本都是四品的官职,但却没有任何的权力,仅仅只是一种荣誉称号性质的东西。 虽然这个头衔本身就是个虚职,到底是几品根本就无所谓,但却却意味着已经得到了皇帝本人的赏识,是皇帝身边的人。 这个职务本身并不需要真的到皇宫之内来“值班”,但却意味着已经进入了仕途的“快车道”。 “回去之后,把这套冠冕拿给魏国公看看,他不要总是说徐家子孙不成器的话了。”朱棣又笑着看了看陈长生:“朕有些乏了,你们告退吧。” “微臣告退。” “微臣告退。” 第440章 时代的差距 当陈长生离开了皇宫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阿母正抱着那个还不满月的婴儿,早已经笑的合不拢嘴。 阿母那瘦骨嶙峋的苍老手掌,轻轻的抚摸着婴儿娇嫩且又肥胖的脸庞:“刚生下来的时候才六斤七两,现如今已经成了大胖小子,我都已经抱不动了呢。” “你是有功,你是有功的。”阿母不停的向旁边的大奶奶说着这句话,脸上的皱纹已经舒展开来:“这辈子还能看到隔代之人,已是莫大的福分,我念了一辈子的佛,菩萨总算是降下了垂怜……” 对于阿母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能够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就是最大的幸福,所以她一直都说大奶奶有功。 作为这个家里的长孙,也就是陈长生的长子,虽然不是嫡出而是庶出,但是在阿母看来都一样。 自从大奶奶生下了这个儿子之后,阿母就整天笑逐颜开,一天几趟的跑到大奶奶房中来看他这个大孙子,而且乐此不疲。 因为自己已经有儿子了,陈长生同样心花怒放,初为人父的感觉是那么的甜蜜。 “哥,我已经想好了,”笑逐颜开的小慧儿捏了捏孩子胖乎乎的脸蛋,笑嘻嘻的说道:“这娃儿马上就要满月了,你又刚刚得了万岁的赏赐,真是双喜临门,就给这娃儿取个名字,叫做双喜好了……” “不好。”在给孩子取名的这个问题上,阿母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初生的娃娃最是娇弱,双喜的名头太大喜气过于的重了,只怕这娃儿承受不起,还是叫做狗蛋的好。” 自古以来,因为医疗技术的落后和卫生条件的低下,婴儿的夭折率都非常的高,为了确保孩子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民间就有了“取个歪名好养活”的风俗习惯。 按照阿母的说法,“狗蛋”就是一个最好的名字:这个名字又低贱又肮脏,就算是阎王爷看到了也懒得理会,只有取这样的名字才行。 “什么狗蛋猫蛋的,也忒难听了些,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名字……” “就是难听才好,难听一些才好呢……”阿母咧开缺牙的嘴巴不停的笑着:“这就是最好的名字。” “阿母说了算,那就叫他狗蛋吧。” 对于这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家人全都喜气洋洋,唯有雨夫人酸溜溜的。 作为家里的正室夫人,眼看着别的姬妾已经诞下了子嗣,而且还是个大胖小子,雨儿的心理肯定不好受。所以她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关切,仅仅只是象征性的赏给了大奶奶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仅此而已。 大奶奶有了这个孩子,虽然仅仅只是个庶子,雨儿依旧是这个家的主母,但自己没有孩子终究是有些美中不足。 尤其是在她看到阿母对这个孩子爱不释手的神态,心里的醋坛子早就打翻了,却又不好表现的太过于明显,只能故作大度的说道:“阿母见到孙子,自然高兴的,以后还要高兴许多呢。” “是啊,是啊,再有个把月,二奶奶也要临盆了。” 二奶奶的预产期也快到了,到时候无论生下的是男还是女,阿母肯定会更加高兴。 但雨儿说的却不是这个事情,她故意拿捏着正室夫人的从容,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等到过了年,阿母抱上了嫡出是孙子,才是真正的喜事呢。” “嫡出是孙子?”阿母稍微愣一下,旋即就明白过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就笑成了一朵花:“雨儿也怀上了?那可真是大喜事呢。” “已经两个月没有见红了,算上老爷走的那个月,差不多已经有三个月了吧。”雨儿故意挺起了还没有隆起的小腹,用一种炫耀般的口吻说道:“开始的时候也不觉得怎样,只是喜食酸物,还时不时的干呕。后来找郎中切了脉,才知道是已经有了身孕。” 这几句话说的半真半假,雨儿确实是真的已经怀孕了,但却没有那么严重的妊娠反应,却故意说的这么严重,其实就是在告诉家里的每一个人:我也怀孕了。 雨儿就是在告诉家里的四房姬妾:不管你们生下的是儿子还是女儿,终究是地位卑贱的庶子庶女,我生下来的孩子是嫡子嫡女。 嫡庶分别,是这个时代的传统,也是森严等级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闲聊了很久之后,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出院门这么久才回来,回家之后肯定要在正室夫人的房中过夜,这是大宅门里头的规矩。 如同往常一样,趁着夫妻二人说闲话的机会,陈长生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锦盒。 “老爷,这是何物?” “这是刚才小公爷送给我的礼物。” “小公爷送你的东西,肯定是金玉珠宝之类的好东西吧?” “夫人想错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打开了那个锦盒,从中取出来一个长长的物件。 看到这东西的瞬间,雨儿顿时脱口而出:“短铳?” 徐静昌给陈长生动过来的这个东西就是一杆手铳,又可以叫做短铳。 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雨儿,竟然认得这个东西,这让陈长生感到十分的意外:“夫人怎会认得这个玩意?”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雨儿抿嘴一笑:“早在我十三四的时候,就在《百工货殖志》上见过此物的土样,这东西可以装填火药弹丸,以火引子,声若惊雷势如弓弩……” 连雨儿都认得这个东西,足以说明这玩意并不是什么超越时代的产物,就算还没有到烂大街的地步,至少也不是稀奇罕见的物品。 能在当时的书本上出现的东西,肯定不稀奇。 “此物颇有些凶气,不适合放在房中……” 按照雨儿的理解,这东西天然就带有凶狠暴烈的气息,最好不要留在房中,免得招来了煞气,那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陈长生才不相信这种迷信的说法着,拿着这杆足足有一尺多长两尺不到的短铳把玩了许久…… 见到陈长生对这玩意爱不释手,雨儿也就不再坚持让他把手铳拿出去了,而是把贴身伺候的那两个陪嫁丫头喊了过来:“牡丹,芍药,你们二人全都跟着我陪嫁过来的,现如今我的身子不大方便,今晚就由你们两个伺候老爷……” 作为四个陪嫁丫鬟当中的两个,在雨儿不方便的时候伺候家主,原本就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事儿。而且以往夫妻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由她们两个在一旁伺候着。 虽然牡丹和芍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到事到临头之际反而抹不开了,一个个羞的脸色通红,用力的抠着指甲什么话都不敢说。 “不要做出这幅羞答答的样子,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在雨儿看来,让自己的陪嫁丫头伺候陈长生,原本就是她们的份内之事,总比便宜了家里的那几个狐媚子要好的多。 不管怎么说,这四个陪嫁丫头都是她的“贴心人”,那四房姬妾不是。 “我知道你们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只要能把老爷伺候好了,迟早会给你们一个名份。” 如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正室夫人一样,雨儿用发号施令的方式表明了态度之后,就让牡丹和芍药这两个陪嫁丫头来伺候陈长生了。 “不用这么早就这样吧?” 这倒不是说陈长生矫情,因为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雨儿怀孕的日子毕竟尚浅,似乎还用不到这两个陪嫁丫头呢? 对于雨儿来说,“孕事”就是天底下的头等大事,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拒绝和陈长生过夜,而是让她最信赖的两个陪嫁丫头代劳。 对于牡丹和芍药来说,这也是她们改变命运的绝好机会,甚至可以看做是雨儿给她们的莫大“赏赐”。 于是乎,两个羞答答的陪嫁丫鬟就伺候着陈长生宽衣解带。 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两个陪嫁丫头早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愈发的百般温存百依百顺。 衣裳都已经脱了,正要成其好事之时,陈长生猛然大吼一声“不对”,然后就赤着身子撩起了遮挡的帷幔,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从床上跳了下俩。 听到动静的雨儿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牡丹和芍药伺候的不好,没有让陈长生满意惹了他的不高兴,赶紧用训斥的语气对那两个陪嫁的丫头说道:“你们两个真是越来越不会做事情了,连老爷都伺候不好……这种事情还要我教给你们么?” 正在温存之际,陈长生却突然跳下床来,牡丹和芍药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自己真的没有把老爷伺候好呢,虽然满腹委屈,还是赶紧跪下请罪: “都是奴婢不好,没有把老爷伺候舒服了……” “不干你们的事儿,不干你们的事儿……”陈长生看都没有看这两个委屈巴巴的陪嫁丫头一眼,而是顺手拿起了徐静昌送给自己的那杆短铳,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终于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头了…… 第441章 这才是热兵器 徐静昌曾经答应过陈长生,要把自己的把杆短铳送给他。 这确确实实是一杆短铳,但和后世的手枪相比……还是别比了吧,因为这个时代的火铳实在太原始了,尤其是短铳,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制作手法,全都粗糙的惨不忍睹。 这杆短铳的主体部分就是一根一尺多长的铁管,又加了一个便于抓握的木制手柄,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一根通条和一个小小的火药袋作为配件。 从徐静昌送的这杆短铳的基本样式,就可以想象出整个“射击”流程:先从火药袋里取出火药,从铳口前边装填进去,然后用通条小心翼翼的把火药夯实,再次装填弹丸再次夯实,装填好了之后却依旧不能发射,因为这种短铳是没有扳机的。 在陈长生的心目当中,火铳就是原始版的火枪,只要一扣扳机就会“轰”的一声完成发射,但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了,因为这个时代的火铳还没有那么“先进”呢。 明朝初年的火铳,其实就是“初代版本”的“火绳枪”,必须通过使用明火点燃的方式才能发射得出去。 用点燃的草绳或者是香头点燃药池中的火药,是唯一的发射方法。 只可惜这不是那种一人多长的大型火铳,而是要短小的多的短铳。 枪管过于短小,本就影响射程和精准度,而且还需要在枪管的中后段开一个“火门口”,不仅会进一步影响射程,还有可能被剧烈燃烧的火药灼伤自己的手。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塞一段长长的火绒绳进去,通过点燃火绒绳的方式来完成一次发射。其实就和通过点燃导火索引燃爆竹是同一个原理。 整个发射过程被分为“装填”和“点火”两个部分,不是一般的繁琐,所以这玩意根本就没什么实战价值,正如徐静昌本人所言及的那样,“用这玩意防身,还不如手弩或者是匕首更好用”。 作为公子哥儿们的“玩具”,徐静昌的把杆短铳装饰的非常奢华,不仅长长的枪管打磨的闪闪发亮,连抓握的手柄部分都用银丝反复缠绕……但无论多么奢华的装饰,都掩盖不住这东西非常原始而且很不实用的本质。 若真有什么危险发生的话,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把早就装填好的火铳取出来,也不可能实现“自保”的效果,毕竟敌人不可能眼睁睁的等着你从容不迫的塞进火绒绳再慢吞吞的点燃它…… 与其说这是一件武器,还不如说是一个玩具更加贴切。 其中还有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这东西是没有扳机的,就不存在“一不小心扣动扳机”的情形,那又怎么可能会走火呢?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时日,陈长生依旧记得当时的情形:因为小朝鲁不小心,导致短铳走火发出了一声巨响,看起来好像是一次错误的操作或者单纯就是“不小心”,但从短程的构造来看,所谓的“走火”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除非……除非乌拉图娅贴身珍藏的那杆火铳和徐静昌的这杆火铳拥有完全不同的构造。 只可惜,当时太过于匆忙,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并没有仔细查看乌拉图娅手里的那杆火铳,也就没有来得及查看其构造…… 看着陈长生目不转睛的盯着火铳,好半天沉默不语,雨儿夫人还以为他不习惯两个陪嫁丫头的服侍,笑呵呵的说道:“都是家养的丫头,迟早要伺候老爷的。刚好我又有了身孕,实在不方便服侍老爷,自然要由她们代劳。” “老爷不用不好意思,她们两个都是知情懂事的丫头。”雨儿朝着这两个陪嫁丫头打了个眼色:“老爷脸皮薄面子嫩,你们俩还不主动些?” “是。” 在两个羞答答的陪嫁丫头尽心服侍之下,陈长生虽然已经躺在了床上,心里却始终还在想着短铳的事情,完全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第二日,一大清早,陈长生刚刚用过了早饭,却没有直接到安北卫的衙署去当值,而是径直去往了阿巴哈尔汗的府邸。 作为朱棣刻意树立起来的标杆,对于这位“阿巴哈尔汗”以王侯之礼待之,专门赏赐给了小朝鲁和乌拉图娅一座奢华的府邸,并且委派了宫中的宦者和女使过来服侍。 虽然起居奢华,但乌拉图娅母子对身边的人还很陌生,所以当陈长生过来“拜访”的时候,这母子二人对陈长生这个“老熟人”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 “别吉和大泰吉在京城住的还习惯吧?” 虽然乌拉图娅母子并不懂汉话,但在一路上的朝夕相处,已经让他们能够听到一些简单的话语,并且可以磕磕绊绊的说几句简单的汉话了呢。 “好,好……”乌拉图娅面带微笑的朝着陈长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小朝鲁则笑嘻嘻的凑了过来,用大量的蒙古语夹杂着少量的汉语词汇,连说带比划的说个没完没了,大致的意思就是在说京城很大,人很多,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 小朝鲁虽然是“漠东五部”的“总盟主”,但那仅仅只是个名义罢了,究其根本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长久的生活在部落当中,第一次来到京城,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确实让他大为震撼,并且深深的喜欢上了这里。 “既然大泰吉喜欢,就多玩一阵子。”反正他们母子的一切日常开销全都由朝廷供应,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紧接着,小朝鲁又搬出了一大堆书本,那些全都是皇帝陛下给他的赏赐:主要就是些《论语》呀,《中庸》啊之类的儒家经典…… 早在朱棣第一次接见母子二人的时候,就赏赐给小朝鲁大量的图书,就是希望他能够知晓中原风物通宵儒家文化。 其实这仅仅只是一种仪式而已,毕竟小朝鲁连汉话都说不清楚呢,怎么可能去读那些儒家经典呢? 说说笑笑的客套了几句,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之后,陈长生终于提起了那柄火铳,他用手比划着:“尊敬的别吉,您的那柄短铳……” 通过陈长生不停的比划,乌拉图娅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取出了那杆火铳递给了陈长生,并且做出一个郑重的表情,以严肃的态度向陈长生传达出一个准确的信息:这东西很危险,千万要小心使用。 陈长生一边点着头,一边拿起了那杆短铳。 乌拉图娅的这杆短铳,乍一看的绝对没有徐静昌送的那一杆更加好看,奢华程度远远不如,但陈长生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才是真正的意义上的火铳,甚至已经具备了“防身利器”的一切特征。 虽然这东西的基本构造和徐静昌送给陈长生的那个“玩具”大致相同,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乌拉图娅的这杆短铳远远谈不上精美,却明显更加实用,无论是整体结构还是微小的细节,处处体现着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机械美感。 最要紧之处还在于,乌拉图娅的这杆短铳,是有扳机的! 所谓的扳机,其实就是一个反钩形的结构,连接着一上一下两个镶嵌了燧石的小小“打火轮”,愈发显得精巧细致。 仔细查看之后,确认是“空膛”状态,并没有装填火药和弹丸,陈长生轻轻的扣动了一下扳机。 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扳机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牵引两个“打火轮”相互撞击,镶嵌着的两片燧石立刻就爆发出一团小小的火星…… 这东西的精巧和细致程度,比徐静昌送他的那一杆要高级的多。说的更准确一点,这就是一件标准的热兵器,而不是原始的“玩具”。 但是,陈长生也就仅仅只是看出了这东西相当高级而已,他并不能确定这玩意到底是不是超越了时代的产物。 无论这东西到底有多么精巧,终究还没有脱出“火铳”的基本范畴。 “这东西是赵深赵将军送给别吉的防身之物吧?” 虽然乌拉图娅对于汉语仅仅只是一知半解,但当她听到“赵深”这个名字的时候,立刻就大致的明白了陈长生的意思,赶紧用力的点了点头:“是,是赵深。” 阿巴哈尔那边的情形比较复杂,赵深送给乌拉图娅一件这样的武器防身,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乌拉图娅已经看出陈长生对这杆短铳很有兴趣,笑呵呵的把短铳捧到了陈长生的面前,看那个意思是要送 给他呢。 “不,不,尊敬的别吉,我不能要你的这个东西。”陈长生笑道:“这是赵深赵将军给你的防身之物,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乌拉图娅微微的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就把这柄短铳收了起来。 旁边的小朝鲁嘻嘻的笑着,拽了拽陈长生的衣角,又指了指外面,看那意思是想和陈长生一起出去玩耍。 对于这个十来岁的蒙古孩子来说,繁华富庶的京城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总是想着跑出去玩耍一番。 但乌拉图娅却坚定的摇着头。 对于乌拉图娅来说,无论京城有多么繁华,终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绝对不希望儿子过多的抛头露面,只想安安稳稳的住一阵子,然后就平平安安的返回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大草原…… 第442章 小小王侯 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虽然西边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却依旧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天空中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滚烫的地面上升起起来的热气,迅速卷起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浪,烤的人几乎要窒息。 路边的老柳树被晒的蔫头耷拉脑,狭长的树叶已经卷成了细条儿,虽然天色依旧明亮,早已经热的不耐烦的人们却早早的搬出了躺椅,摇晃着说法的蒲扇,坐在树荫底下乘凉…… “陈指挥,上我的车吧。”陆琦贤敞开了衣襟,虽然在不停的扇着风,却依旧热的满头大汗:“我送你回去……” “还是算了吧。”陈长生笑道:“车里又热又闷,简直就是个蒸笼,这月份还坐车,真是活受罪,我还是走着回去吧……” “下面的那些个地方官,还算懂事儿。”康丰年嘻嘻的笑着:“今年送过来是冰敬比去年多了两成,到手的时候却比往年还少,得亏咱们做了点小生意,要不然这日子真心没法儿过了……” 地方官员给京官送冰敬碳敬,其实就是一种官场上的陋习,说到底就是变相的行贿。不过这早已经成为官场上的“正常生态”,朝廷也是知情的,就算是那些爱管闲事的御史言官们也有一份,他们绝对不会拿这个事情说事,所以大家全都收的心安理得。 虽说今年的冰敬比去年多出来不少,但安北所已经升格成了安北卫,下辖的人员更多,分到每一个人的手中反而比往年更少。 好在大家还在偷偷摸摸的做着一点“小生意”,要不然的话根本就无法维持相当奢靡的“日常生活”了呢、 康丰年说的“小生意”到底是什么生意?大家全都心中雪亮:无非就是入股了周正的远洋船队,通过走私的方式大量输入海外货物,通过杏儿之手贩卖出去,着实赚了不少银钱。 那个周正做事相当的地道,从来就是丁是丁卯是卯,杏儿又是陈长生陈指挥家里的丫头,自然是可以放心的。 “对了,说起咱们的生意,我觉得有些奇怪。”陈长生小声问道:“这一次分红,怎么会有那么多银子?” “这年头,谁还会嫌银子烫手哦?”陆琦贤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从来都不嫌银子太多,越多越好,最好用银子把我活活砸死我才心满意足呢。” “老陆啊,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一次的分红比上一次多出来一倍都不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船队带回来好几船茶叶,自然要多卖几两银子……” 茶叶这东西,从来都不便宜,要是整船整船的弄回来,肯定能赚取很多很多的银钱。 周正的船队往内地输入茶叶?而且输入的数量大的吓人? 这不对吧? 周正是船队做的就是远洋贸易,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把茶叶运到海外去贩卖才能赚到钱,怎么还会把茶叶运回来呢? 大明朝可不缺茶叶啊。 王大有这个家伙最是心直口快,而且在场的几个人全都是“自己人”,一不留神就说走了嘴:“据我所知,那几船茶叶应该是咱们的船队捡回来的,没本钱的生意能不赚吗?” 这句话刚一出口,陆琦贤和康丰年就不停的向王大有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多嘴。 在海上“捡”茶叶? 你们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茶叶那东西也整船整船的捡回来吗? 陈长生瞬间就明白了:“你们说的捡……应该是抢吧?” 既然陈长生已经猜了到那几船茶叶的来路,陆琦贤索性就不再隐瞒:“陈指挥别说的那么难听嘛,其实也不能算是抢。只是咱们的船队看到海贼在打劫别的船队,干脆就冲上去,把抢掠的海贼和被抢的船队全都打跑,顺手弄到手几条船,偏偏那几条船上还有很多茶叶,反正那些茶叶也是要落入海贼之手的,还不如被咱们的船队弄回来呢……” 直到现在,陈长生才算是明白过来,他终于知道周正在海面上的所作所为了:不管是普通的商贸船队,还是为非作歹的海贼,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冲上去大抢一把。 打跑了海贼,周正自己的就是海贼。 这样的生意,肯定赚啊,而去大赚特赚。 很难想象得出,那个敦厚朴实的周正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周……咱们的船队那么厉害?能同时击败大队的商船和大股的海贼?” “咱们的大船刚刚装备了火炮,一条大船上就有四门舷炮,再算上首炮和尾炮,就有六门之多,差不多已经相当于是战舰了,一般的商船和海贼根本就不是对手……” “等等,老陆,我怎么听不懂了?战舰?什么战舰?咱们的船队哪来的那么多火炮?” “这个……这个……”陆琦贤完全就是一副支支吾吾的神态,犹犹豫豫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用含含糊糊的语气说道:“这年头,稍微有点规模的船队,谁还不准备几门火炮哦?要不然怎么敢在海面上走船?陈指挥你就别管了,就只当是不知道好了……” “是不是你们给船队配备了火炮?” “就算是吧。”陆琦贤嘿嘿的笑着,就好像那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 “你从哪来搞来的那么多火炮。” “陈指挥呀,你就别再问了,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嘛?”陆琦贤依旧在嘿嘿的坏笑着:“我保证这事做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而且巡江营那边也是信得过的人……” 通过种种方式,把巡江营的火炮弄到了周正的船上,怪不得他会有那么强大的海面火力,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话陆琦贤根本就不知道周正的真实身份,为了赚钱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让陈长生感到了隐隐的不安,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大呼小叫从街对面跑了过去。 那个穿着蒙古式长袍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 是小朝鲁。 真的是小朝鲁。 完全就是因为天气太过于炎热的缘故,小朝鲁已经把蒙古袍褪了下来挂在腰上,打着赤膊正和一大群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在街上乱跑,满头大汗已经把蒙古式的发辫给浸湿了。 “朝鲁——” 陈长生大声呼喊着。 小朝鲁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陈长生一眼,还朝着他笑了笑。 陆琦贤曾经在第一次出使阿巴哈尔的时候见过小朝鲁,立刻就认出了他,赶紧和陈长生一起慌慌张张的跑了过去…… “啥?这娃儿……这位就是阿巴哈尔汗?”康丰年和王大有满脸都是吃惊的表情:“这……这……他怎么能在街上胡乱跑动呢?这要是稍微出点事情,那还了得?” 虽说小朝鲁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但他毕竟是朝廷钦封的阿巴哈尔汗,不管怎么说都是“王侯”级别的人物,还是漠东五部联盟的“总盟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极其特殊的身份:朝廷的贵宾。 这样的一个孩子,竟然在大街上和普普通通的孩子们玩耍,而且还玩的很疯,真要是出点什么意外的话,绝对会大损朝廷的颜面,随便出点什么事大家都担待不起。 再也顾不得谈论周正和火炮之事,众人赶紧围拢上去,陈长生一把就拽住玩的满头汗水的小朝鲁,不由分说就把他拽到了陆琦贤的车上。 “先把小朝……先把尊贵的阿巴哈尔汗送到别吉的身边去。” 虽然小朝鲁玩的满身满脸都是泥水,却依旧在呵呵的笑着,甚至还朝着他的那几个玩伴远远的打了个招呼。 “这太危险了,你怎么能胡乱跑出来呢?”陈长生已经意识到了点什么:“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若是乌拉图娅之情的话,肯定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在陌生的京城大街上乱跑,这孩子一定是偷偷摸摸自己跑出来的。 看他和京城的孩子们玩耍的相当愉快的架势,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小朝鲁用生硬的汉话,磕磕绊绊的诉说着,无非就是在说他不想总是在母亲的身边,他想出来玩耍,而且他已经认识了好几个玩伴,并且玩的非常愉快。 但是,无论他和京城的孩子们相处的如何融洽,陈长生都不可能让他这样在外面乱跑。 毕竟他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作为朝廷的贵客,作为朱棣树立起来的“典型人物”,要是他在京城跑丢了或者出点别的什么事情,朝廷必然会颜面扫地…… 当面把小朝鲁交给了乌拉图娅之后,陈长生又郑重其事的嘱咐了一番。 很显然,小朝鲁已经不是第一次偷偷摸摸的跑出去了,对于儿子的这种行为,乌拉图娅怒火万丈,当着陈长生等人的面就把小朝鲁暴揍了一顿。 所说这个女人是尊贵无比的别吉,但她首先是一个母亲,而且这个蒙古女人可不是什么性情温婉的大家闺秀,也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她只知道一件事情:孩子不听话就得打,一直打到他听话为止。 身份崇高地位遵从的“阿巴哈尔汗”被母亲揍的鬼哭狼嚎,那个场面真是有趣极了。 毕竟是堂堂的“阿巴哈尔汗”,差不多也就相当于是“王侯”了呢,但揍他的那个人恰恰就是他的母亲。 母亲打孩子,绝对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众人只是象征性的劝解了几句,然后就把笑呵呵的退了出来……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至少并没有引发什么严重后果…… 第443章 打秋风 近处的海浪刚刚涌上了沙滩,远处的浪花又一排接着一排的赶了上来,奔腾着、追逐着,煞是好看。 在这个小岛的最南端,几座突兀高耸的山峰拔地而起,山脚下遍布着黑色的礁石,在礁石和礁石之间的缝隙当中,零星错落的分布着一块又一块刚刚开垦出来的农田。 农田里的稻谷才刚刚收获过一茬,新的禾苗郁郁葱葱才长出来六七寸的样子,长势极是喜人。 田畔畦边的边边角角处,栽种满了各色的果蔬,胖乎乎的青瓜和长长的豆角已经挂满了。 远远的,几条挂着单帆的小船缓缓的驶了过来,船上的一群人快步走过沙滩,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那几个正在采摘瓜菜的中年妇女小声的抱怨着:“又来了,真是烦人的很。” “可不是怎的,每次来都要这要那,就好像咱们的粮米布帛是大风刮来的一样。” “咱们自己的衣食用度都十分吃紧呢,也不过勉强糊口而已。这才刚刚过上几天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就又来上门讨要,可也真是厚脸皮……” 刚刚走过来的柳师傅朝着这几个妇人打了个招呼,笑呵呵的凑上前来:“七嫂,四妹子,还有诸位姊妹,看这架势,你们黑石岛上的收成不错呀。” 这座不大不小的海外孤岛原本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是因为岛上遍布黑色的岩石,所以大家都称之为“黑石岛”。 今年风调雨顺,岛上的收成确实很不错,那几座公用的谷仓都已经堆满了还没有来得及脱壳的稻谷,足够岛上的人们吃一阵子了。 但是,当柳师傅问起之时,这几个妇人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柳师傅啊,你可不要唱喜歌儿了。岛上就这么点田地,就算是种下了摇钱树,也收获不了多少,我们每个人只有四两的供应,想多吃一口都没有呢。” 岛上的生活确实很艰苦,各种物资全都极其匮乏,但那毕竟是以前。从今年开始,随着物资的逐渐增多,岛上的人们生活水平正在逐渐提高,不仅可以吃饱穿暖,还能有些富余。虽然每一个人都暗自欣喜,都知道岛上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但是在面对柳师傅这个“外来者”的时候,还是集体表示出了“生活困难”的态度。 岛上的这些人们,原本就是建文余孽的家眷,他们远离母国流落至此。柳师傅也是“建文余孽”,绝对属于“自己人”。但柳师傅和王良臣王大人还有朱允炆他们住在别的海岛之上,彼此之间往来一趟并不容易。这种地理上的隔阂必然会造成彼此之间的生疏,自然而然的也就把柳师傅他们当成了“熟悉的外人”。 虽然大家并没有把柳师傅当成是敌人,但却明显不怎么欢迎他的到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柳师傅他们这些人每次到来,都会带走大量的物资,整船整船的粮米、布帛、盐茶等物都被他们运走了。 他们拿走一点,岛上的人们就少一点,久而久之就把柳师傅等人当成了经常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自然不受欢迎。 “我听旁的兄弟说,周正和红英他们又弄回来了几船资材?” 提到“资材”二字,那几个妇人顿时面露不悦之色,赶紧说道:“周正兄弟和红英妹子确实弄回来点东西,可岛上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巴,都是要吃饭的,平均分配到每一个人的头上,最多只能塞一塞牙缝……” “是啊,是啊,大家都不容易,真的挺不容易的……”柳师傅当然知道自己就是不受欢迎的客人,神色之间显得有些尴尬,简简单单的和这些妇人聊了几句,就朝着海岛的中心位置走去…… “师傅——”跟在柳师傅身后的岳师兄小声的提醒着:“据我所知,黑石岛上的收成很不错,他们的仓房都已经堆满了,还有周正和红英师妹贩运回来的无数资材,他们的日子应该过的非常不错,却故意向咱们卖惨。在我看来,这些人对万岁爷已经没有多少忠诚之心了……” “闭嘴。”柳师傅小声呵斥了岳师兄一句:“你我怎能和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忠良之后,能够跟着万岁爷流落海外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她们有些私心,也情有可原……” 包括黑石岛在内的这些人们,对于朱允炆的忠诚之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连岳师兄都能感觉到的事情,柳师傅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若是易地而处的话,柳师傅肯定也会和这里的人们是一样的态度:王良臣王大人虽说是赤胆忠心的臣子,万岁爷朱允炆也是正儿八经的大明正统。但是在这距离母国极其遥远的海外之地,什么样的忠诚都远远不如实实在在的粮米布帛更有用。 虽然王大人把“恢复正朔”的口号喊的震天响,而且经常冒着天大的风险四下奔走联络天下义士,但起不了什么真正意义的作用,那些他甚至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只能依靠周正他们这边的接济勉强度日。 若不是因为周正他们还有几分忠诚之心,若不是周正他们总是把辛苦得来的物资白白的交给柳师傅,只怕王大人和万岁爷那边早就维持不下去了呢…… 柳师傅很清楚的知道,周正弄回来那些物资有多么不容易,就这么白白的拿走其中的一部分,搁谁也不会心甘情愿! 远远的看到周正那熟悉的身影,柳师傅的脸上立刻就挂满了笑容,隔着很远的距离就和他打了个招呼…… “柳师傅?岳师兄?”周正放下了手中的海图,站起身来说道:“二位这个时候到来,想必是万岁爷有什么旨意吧?那就别耽搁着了,赶紧传旨吧……” 虽然现在的朱允炆早已经成为“流亡天子”,连自己吃的米粮都需要周正他们这些人的接济,但周正却始终对这位天子保持着应有的恭敬,君臣之礼从来都没有缺少过。 “万岁口谕……” 当岳师兄面色郑重的准备当中传达朱允炆的“口谕”之时,柳师傅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笑呵呵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旨意,不过是万岁爷惦记着你们这边,让我们过来看看,仅此而已。” “周正啊。”就好像是慈祥的长辈正在和晚辈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似的,柳师傅拉着周正的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同时又向周正身旁的展红英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坐过来,然后才笑呵呵的说道:“这晌子以来,你和红英风里来浪里去,为了万岁爷的复国大业吃了不少的苦,万岁爷是知道的,王大人也是心中雪亮。” “经朝廷商议,万岁爷允准,特恩嘉你为二等辅国公,挂兵部尚书衔……” 明朝的兵部尚书,差不多就相当于国防部长的意思,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官职。但“挂衔”和“实职”的两回事,在整个大明朝的历史上,有很多功臣都挂着尚书的头衔,这并不表示就真的可以成为兵部尚书,因为真正的兵部尚书是王良臣王大人。 仅仅只是一种容易称号性质的空头衔而已。 至于说“二等辅国公”这个爵位,绝对高到了天上去。纵观这个大明王朝的历史,除了那些开国元勋之外,能够成为“国公”者寥寥可数。 这种高的不像话的爵位一下子就给了周正,但他却没有多少高兴的神态,只是神色平淡的叩谢了“浩荡皇恩”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眼下连朱允炆自己能不能吃饱饭都成了一个问题,这种弄丢了江山的流亡天子封赏的爵位,其实就是一句空话而已。就算是直接加封周正一个王爵,也没有任何意义。 连柳师傅自己都知道这种空洞的头衔和爵位真的没什么意思,但这毕竟是朱允炆的“旨意”,他不得不这么做。 对周正“大加封赏”之后,柳师傅又把目光转向了展红英:“红英啊,你也是有功的,万岁爷心中有数,以你的功劳,就算是封个侯爵也不算什么。只是我大明从来就没有女子封侯的先例,只能委屈你了。我临来的时候,万岁爷曾经亲口叮嘱过,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万岁爷都会一一照准……” 赏赐? 现如今的朱允炆,能拿出什么赏赐呢? 展红英淡淡一笑:“柳师傅是我的授业恩师,应该是知我的。弟子从来都不奢求什么富贵荣华,也不在乎万岁的赏赐,只是希望能够尽心尽力的为家国社稷出一份绵薄之力,仅此而已。” “好孩子,好孩子,也不旺我对你的一番教导。”柳师傅不停的夸赞着展红英——因为除了这些客套话之外,他已经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了。 “周正,红英师妹,既然大家都是有志一同的自己人,我就得好好的问一问你们俩了。”始终站在柳师傅身后的岳师兄忍不住开口了:“你们这边的情形应该是还算不错的吧?” 第444章 离心 所谓封官加爵,只不过是个幌子,从柳师傅他们这些人登上黑石岛的那一刻开始,周正和展红英全都心中雪亮,早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打秋风,要供给,要物资! 每次王大人和万岁爷派人过来,除了说几句激动人心的勉励话语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索要物资和供应,从来都没有过一次例外。 虽然展红英满腔忠义之心,但那些物资全都是周正带着兄弟们拿命拼回来的,而且岛上还有这么多人需要养活,却被他们白白的拿走很大一部分,谁也不愿意去填这个永远都填不满的大窟窿。 所以,朱允炆那边的人,总是被周正他们这边的人视为不受欢迎的“穷亲戚”,久而久之早就有了疏远之心。 若是直接承认岛上的物资有了些富余,柳师傅他们必定会狮子大开口,一定会拿走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但要是撒谎哭穷的话……展红英又不是那种人。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下意识的看了周正一眼。 展红英对周正完全就是一种崇拜和敬仰的心态,无论周正做出什么样的回答,展红英都不会反对。 周正同样没有开口讲话,而是陷入了沉默。 彼此之间全都缄口不言,气氛显得相当尴尬。 过了好半天,周正在终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平缓而又不带什么情感起伏的语气淡淡的说道:“这几个月的天气还算不错,可以说是风调雨顺,包括黑石岛在内的五个大小岛屿,收成全都不错。而且红英妹子还有兄弟们在海上贩货,稍微也攒下了一点点家底,眼下的日子还过得去,至少比以前好多了……” 听了周正的这一番言语,柳师傅和岳师兄的神色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按照以往的“流程”,既然你周正这边已经有了些家底,就应该多给万岁爷那边一点供奉,岳师兄正准备开口谈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柳师傅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开口。 柳师傅笑呵呵的拍打着周正那宽厚的肩膀,表示了极大的赞赏之意:“你这边差不多有两千七八百人了吧?” “是三千三百四十多人……”展红英纠正了一下这个数字。 “能养活三千多人,着实的不易啊。”柳师傅笑呵呵的说道:“我早就说过,你周正是个肯实心用事的人,也是个能踏踏实实做实务的能臣……” “柳师傅,我知道万岁爷和王大人那边的日子不大好过,眼下是什么样的局面你我全都心中有数。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吧?”周正抿着厚厚的嘴唇,过了片刻才终于再次开口:“我知道柳师傅为何而来,也不必兜兜转转的绕圈子,这一次你想要多少物资,直接说吧?” “不是我要物资,是万岁爷要。” “周正口误,到底要多少?”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就不必再闹虚情假意的客套了,柳师傅直接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物资清单,缓缓的放在面前的大石头上。 这份物资清单洋洋洒洒,罗列着各种各样的物资,而且需求量很大。 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竟然要这么多物资? 面对这份清单,展红英根本就不敢开口,只是再次把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周正。 这么多的物资,周正不是拿不出来,但要是全都给了柳师傅,黑石岛以及附近几个岛屿必然会被抽调一空,这边的三千多人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呀。 经过好一阵子犹豫之后,周正再次开口之时,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沉重了:“首先,我要告诉柳师傅,王大人和万岁爷要的这些物资,我会照单全给,一点都不会缺少……” 原以为周正会和柳师傅讨价还价,尽可能的少付出一点,毕竟他能来这些东西也是相当的不容易,连展红英都没有想到,周正竟然会满口答应。 “周大哥……”连展红英都觉得一下子付出这么多物资,实在是很不合适,所以她打算阻止周正,至少要少付出一点。 但周正却没有理会,而是扭过头朝着展红英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什么了。 “好,王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你。”连柳师傅都没有想到,周正会全盘接受这份物资清单:“你果然是国之干城,倘使万岁爷能早几年发现你这个的臣子委以重任,又何至于沦落至此……” “好了,好了,柳师傅不要再说这样的客套话了。”周正缓缓的站起身来,用凝重的目光遥望着这座小小的黑石岛:“我手上拢共就只有五座小岛的地盘,岛上的姊妹不辞辛劳夜以继日的耕种纺织,兄弟们出生入死的跟着我和红英妹子在海上贩运货物,好不容易才积攒了这么一点点家底……” “我知道这些物资全都来之不易,”周正到底冒着多大的风险又付出了多少心血,柳师傅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给朝廷这么多物资其实就是在吐血反哺:“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不容易,我真的知道。王大人和万岁爷也是知道的……” “所有的物资我会按照清单全都交给柳师傅,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第一。”周正缓缓的竖起了一根手指:“希望王大人和万岁爷善用这些物资,不要再做那些徒劳无功的事情了,那是在虚掷我们原本就不剩下多少的元气呀。” 周正说的“善用这些物资”到底是什么意思,柳师傅心中雪亮:一直以来,王大人和万岁爷都对于“恢复正统”这件事念念不忘,只要他们手里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家底,就会毫不犹豫的投入到推翻朱棣的活动当中。到处联络反抗朱棣的势力,用周正辛苦得到的物资去资助各地的造反军,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一事无成,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全都打了水漂儿,王大人和万岁爷还是不肯死心,依旧乐此不疲…… “这个……”虽然连柳师傅自己都觉得“恢复大明正统”的宏伟目标越来越虚无缥缈,但这种事情他做不了主:“我只能尽力向王大人和万岁爷转达你的意思,至于能不能做到……我也不敢保证。” 柳师傅这么说的弦外之音就是:我只能转达你的话语,但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没有结果,不可能在事实上改变什么。 周正似乎早就料到柳师傅会这么说,他也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只要柳师傅把我的话转达给王大人和万岁爷也就可以了,无非就是尽人力听天命而已。” “说你的第二个条件吧。” “我这边的三千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丁壮连一千都不到,我这边缺人手啊,能不能让王大人委派些丁壮过来?” “这个嘛……”面对周正的这个条件……请求,柳师傅再次面露难色。 王大人和万岁爷他们居住的那几个海岛,确实有不少的丁壮男子。但王大人和万岁爷却正在把这些丁壮贬练成为军队,随时准备“反攻本土”,不仅抽不出那么多能用的人手,还在很大程度上要周正这边来养活。 周正拢共就提出了两个条件,或者说是请求,但早已流落海岛的“建文朝廷”却连一个都无法满足,连柳师傅自己都觉得太对不住周正了。 “王大人那边能不能给委派人手,谁也说不好。”柳师傅猛然站起身来,把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但我这边有些人手,可以交给你。” “有多少?” “从今年开春到现在,我拢共联络了一百多个江湖上有志一同的义士,可以让他们到你这边来效力。” 所谓的“建文朝廷”并没有给周正提供任何助力,那区区的一百多个丁壮还是柳师傅自己招募过来的呢。 “也好,多一百多人就又多了一份力量。” 一直到了第二日清晨。 柳师傅带过来的那些船全都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物资,一个个吃水很深。 在昨夜装船的过程中,眼看着这么多物资又要被“建文朝廷”白白拿走,刚刚好起来的生活又要陷入窘迫之中,黑石岛上的人们全都很不好受,一个个全都嘟着嘴巴满脸的不高兴,甚至还明里暗里说几句不怎么好听的话语。 柳师傅可以理解这些人的心情,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来“打秋风”的,所以什么话都没有说,全做没有听到。 “柳师傅啊,这一次给万岁爷的供应,已经抽干了我们这边的最后一丝元气,希望朝廷能够体谅我们的苦衷,多给我们一点时间休养生息……” 虽然周正说的非常委婉,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我已经把全部家底都给了你们,你们下次不要再来了,就算是你们来了我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柳师傅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我会尽力向王大人和万岁爷说明你这边的情形,想必王大人和万岁爷一定会体谅你的难处,哎……不说了,不说了,我走了。” “恭送柳师傅。” 遥望着柳师傅的船队带着海海满满的物资渐渐消失在海天交接之处,周正还在呆呆的出神,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他身边的那些人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一个个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抱怨着:“周正啊,不是我说你,这么多的东西,全都咱们辛辛苦苦赚来的,每一粒米每一尺布,都浸满了兄弟姊妹们的汗水和血水,凭什么就全都被别人拿走?” “每当咱们有了些家底,他们就过来打秋风,哪有这样的朝廷?” 面对七嘴八舌的人们,周正只能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不能总是这样下去……” “我也知道这样不行,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周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派几几条小船出去,召集其他四个小岛上的兄弟,来到黑石岛议事吧,咱们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第445章 投票 漆黑的夜色当中,一排排海浪相互追逐着推涌着,由远而近越积越高,仿佛千军万马裹挟着雷鸣一般的声音奔腾而来。撞上了岸边的礁石之后发出沉闷的轰然巨响,然后就化为一片破碎的水光…… 在黑石岛上那空荡荡的仓房之中,上百个精壮的汉子挤在一起,潮湿而又闷热的空气中谁都沉默不语。 “既然把大家召集过来,就是想听听各位兄弟的意见。”仓房里的沉闷和外面广阔的海天似乎根本就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周正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有各自的想法,别憋闷在心里,有什么话就当着诸位兄弟的面说出来吧。” 上百条壮汉,几乎有一多半都打着赤膊,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全都热的汗流浃背。昏暗的灯光之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开口。 “周大哥做事,兄弟们素来心服口服,也愿意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了,兄弟们绝无二话。”说话的这个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或许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乱蓬蓬的络腮胡子和黝黑的脸庞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他舔了舔嘴唇,用一种干巴巴的语气接着说道:“可是,咱们攒下这点家底也不容易,我不是说不应该给王大人和万岁爷他们供奉,但咱们这边还有几千张嘴巴,咱们也要吃饭也要过日子,你把所有的家底全都给了他们,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呀……” 一旦有人开口沉闷的气氛就被打破了,众人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仓房里顿时嗡嗡乱乱。 一个穿着麻衣裤褂的老者站起身来,用力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先肃静一下,等到嗡嗡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才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周正啊,你做事我们大家都是放心的,只是这一次真的有点欠妥了。咱们不是说不想给万岁爷他们提供给养和供奉,就算是给也不应该给那么多……少给一点总是不要紧的吧?” 柳师傅带走了那么多的物资,已经把黑石岛上的那点家底抽调一空,这让周正手下的这些兄弟非常的不满意,但又不好说出“不给”这样的字眼,只能不停的向周正发着牢骚。 “对呀,对呀。”一个汉子撩起敞开的衣襟抹了抹脑门上淋漓的热汗:“那么多的粮米布帛,来的有多不容易大家伙全都心中有数,一下子就给柳师傅给带走了,咱们这三千多张嘴巴吃什么用什么?” 周正看了看这个兄弟,反问了一句:“你是意思是不给万岁爷供奉?” “我可没有说不给呀。”虽然大家全都对总是过来打秋风的万岁爷有些不满情绪,但大家毕竟在聚集在“大明正统”这杆旗帜之下的忠臣义士,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拒绝万岁爷的要求,他们只是希望尽可能的少给一点:“即便是给,也要少给一点,一下子拿走这么多,总要有个说法吧。” “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每次从咱们手中拿走物资,何曾有过什么说法?” “周大哥,当时你就应该拖着,然后把兄弟们召集起来,让兄弟们一起向柳师傅说说咱们自己的难处,哪怕是给他们一半也好哇……” 把朱允炆和王良臣王大人他们那些人称为“他们”,其实就是在下意识当中区分了你我。 “我这次替所有的兄弟们做主,把家底都掏空了,全都让柳师傅给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送了过去,这事可能有点欠妥,但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昏暗的光线当中,周正脸上的汗水竟然闪耀着黯哑的金属光泽,这让他看起来根本就不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反而更像是一尊金属的雕塑:“而且我已经对柳师傅他们说的很清楚了,这是咱们最后的家底,再也不可能拿出更多的物资供给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那边了。柳师傅也知道咱们的难处,我估摸着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来索要物资了,咱们刚好可以趁机再攒下些家底。” “只要兄弟们好好干,家底肯定会越来越厚实,大家的日子也肯定会越来越好过的。” 因为周正本人的人格魅力和巨大的威望,这些人都很愿意跟着他一起干,同时也相信他的能力和手段。但以后的日子能不能越来越好……还真的说不准呢。 就算大家再怎么卖力,只要稍微有了些家底之后,王大人和万岁爷就又会派人前来索要物资,到时候一定还会把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掏空。 在众人的心目当中,周正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领导者,是给大家挣火力的那个人。但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却是“败家子”,而且总是喜爱瞎折腾,无论有多少家底都经不住他们反反复复的折腾啊。 “周大哥,要是下次万岁爷还派人过来索要给养,你给还是不给?”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物资白白的送给别人,更何况以黑石岛为主的这几座小岛上还有那么多人需要养活,总是这么吐血反哺也不是个办法啊。 但万岁爷朱允炆确确实实就是大家心目当中的那个“大明正统”,是大家心目当中的那杆旗帜。而且王良臣王大人这个人吧,虽然总是喜欢喊一些激动人心的口号,并且严重缺乏脚踏实地的务实精神,但他确确实实是在为了“光复大明正统”的神圣事业多方奔走,那绝对是个忠臣呀。 所以,虽然大家全都很不情愿,但是“不给他们供奉”这种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就好像谁要是说了这句话,就是一种背叛似的。 作为黑石岛方面的领袖,周正这个人素来忠臣不二,“不给物资”这种话他更说不出口。 虽然周正很清楚的知道大家都是等着他说出这句话,但他却始终没有说,而是反问了一句:“还是同样的问题,我再问问你们,要是万岁爷再派人前来索要物资,你们给还是不给?” 面对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谁也不敢回答,只是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相互之间用眼神进行沟通…… “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也就不强求大家表明态度了。”周正笑了笑,从屁股底下摸出了一个黑色的布口袋:“岛上的物资属于咱们每一个兄弟,在座的这一百多兄弟都是可以信赖的自己人,我得知道大家的意见才行。这样吧,咱们来一次投票,以决定将来。” 周正的话音刚落,展红英就拿出了一大沓子白纸,还有一大碗炭条子,然后一一将白纸和炭条子分发给众人。 “想继续供养万岁爷的,就用炭条在纸上画个圈,不想继续供养他们就打个叉儿。不用署名,然后扔进这个黑布口袋里,哪一方的投票都,咱们就遵照哪一方的意思办,兄弟们以为如何?”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既然兄弟们全都没有意见,那大家就开始投票吧。” 一直以来,黑石岛这边的大事小情全都是周正说了算,而且大家也很愿意服从,这还是黑石岛历史上第一次对某件大事公开表达意见。 聚集在仓房里的这些一百多条汉子,纷纷拿起炭条子,在白纸上快速的勾画着,然后又把白纸揉搓成一个纸团儿,一个挨一个丢进那个黑布口袋当中…… 这种最原始的投票方式简单而又高效,很快就完成了所有人的投票。 展红英当着所有的人面,把所有的纸团儿从黑布口袋里头倾倒出来,放在桌面上,仔仔细细的清点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道:“周大哥,总共一百二十一位兄弟,总共一百二十一个纸团儿,数目是对的。” “好,”周正大声对众人说道:“票是大家一起投下来的,数目也是当着大家的面清点出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谁要有意见或者是不同意,现在说还不算完。等到纸团摊开之后再说那就没意思了,谁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兄弟们全都是说话算数的硬正汉子,没有反复无常的小人,自己投下去的票断无反悔的道理。” “那就好。”周正大声说道:“红英妹子,你可以开始计数了……” 展红英虽然很年轻,但她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次投票的重大意义,将关系到黑石岛的未来。所以她的神色无比的郑重,一点一点的摊开了第一个被揉搓成为纸团的“投票”:叉儿。 宣告了第一张票之后,又展开这张白纸向所有人展示纸上那个小小的黑叉儿,用来表示她没有作弊。 “第二张,还是叉。” “第三张,又是叉。” 一百二十一张“不记名的表决票”,很快就出了结果:一百二十个儿叉,仅仅只有一个圈儿。 一百二十比一,拒绝再给万岁爷提供物资的数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不记名投票,才能反应最真实的人心,让大家可以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表达出自己最真实的意见。 一百二十票反对,只有一票赞同,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第446章 海贼王的诞生 “既然有一百二十名兄弟不想再给万岁爷那边提供物资,那咱们就这么办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好像是放下了千钧重担一般轻松。 只有展红英的脸色有些晦暗,她下意识的看了周正一眼。 周正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其实周正早已心中雪亮:唯一的那张赞成票,就是展红英投下去的。 在所有的这些人当中,只有展红英还愿意继续供应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但是她的这点忠义之心,在集体的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对于这样的结果,展红英一点都不意外,真正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赞成票竟然只有一张。 她原以为,就算是万岁爷那边已经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总应该有些人还怀着忠义之心,总应该有人愿意继续供养万岁爷。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所有人都想抛下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于不顾,至少周正周大哥应该会投降赞成票。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仅仅只有一张赞成票,还是她自己投下去。 虽然这是一次不记名的投票,但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周正投了反对票! 周大哥也不想继续供养万岁爷他们了吗? 虽然展红英不明白周正为什么要投反对票,但她却坚定的相信周正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还有个事情,需要大家再次投票。”是不是继续供养万岁爷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做出了决定,周正谈起了另外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猴儿岛那边的情形,不用我多说什么,大家也都是知道。” 所谓的猴儿岛上,其实就是位于东南方向上的一个大型岛屿,因为岛上有很多猴子,所以大家就干脆称之为“猴儿岛”。 猴儿岛是一个很大岛屿,比黑石岛至少要大五六倍。 因为猴儿岛的面积相对广阔,自然条件也比黑石岛更好一点。一开始的时候,黑石岛还能和猴儿岛上的土着和睦相处,随着彼此之间接触的增多,时不时的就会爆发种种摩擦,其实这是很正常的状况。 就在上个月,因为海域的划分和渔船越界问题,彼此之间又爆发了冲突,甚至还伤了几个人。最终还是周正带着一些“礼物”登上了猴儿岛,亲自向猴儿岛上的“岛主”赔礼谢罪,才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依旧维持着相对和平的总体局面。 “我有一个想法,”就好像是在说一起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一般,周正说的轻描淡写:“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趁着这个机会和大家说一说,听听大家的意见……” “我想攻占猴儿岛。” 当周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立刻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我早就看猴儿岛上那些土人不顺眼了。” “他们总是侵占咱们的海域,还有好几次伤了咱们的人,不给他点教训是不行了。” “可能是我刚才没有说明白,或者是大家没有听明白,我再说一下。”周正的神态变得越来越凝重:“我的意思不是教训他们一下,而是要占领猴儿岛。” “占领就占领呗,反正岛上的土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猴儿岛卡住了咱们东出南下的重要航道,这样的咽喉要冲之地必须要掌握在咱们自己手中才行,总是被别人卡住喉咙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其实,在场的这些人全都很清楚的明白了周正的意思:不是要使用武力教训一下,而是要使用武力占领那个大岛。 关于这一层意思,就算周正没有说的那么明白,大家也早就懂了,并且早就想那么做了。 一直以来,这些以上国天朝自居的“忠臣义士”们,都有很高的道德标准。但是长时间孤悬海外,他们早就变了。 在生存这个生死攸关的问题面前,一切道德全都微不足道,甚至连公然侵占当地土人的地盘都被视为理所当然之事。 大家都知道这是武力侵占,但大家都觉得这事根本就不能用对或者是错来衡量:毕竟猴儿岛那么大,只要占领了,就可以得到更多田地和更多的物产,尤其是岛上的锡矿,大家早就眼馋很久了呢。 “猴儿岛上的土人很多,咱们的人少,但咱们都是好手,而且咱们的船还有很多火炮,攻占猴儿岛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对于这次拓展地盘的行为,周正早已经在心里盘算过无数次了,并且默默的进行了无数次的推演,他早已经胸有成竹:“真正的困难之处在于,苏鲁王一定会派兵干涉……” 那猴儿岛上虽然没有建立过真正意义上的政权,而且岛上的土人还处于比较落后的状态,但却是苏鲁国的藩属。在猴儿岛旁边不远的副岛上,就有苏鲁王的军队。 苏鲁国的军队绝对不会坐视猴儿岛被周正他们这些人吞并,双方一定会爆发武装冲突,甚至是战争。 虽然周正手下的这些汉子全都能打能战的精锐,而且全都有着非常丰富的战斗经验,面对那些土人的时候就算说是以一当十也不算很过分,但苏鲁国终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王国。 周正手下的这些人,真正可以用到战场上的仅仅只有七八百个而已,就算是不顾一切的“穷兵黩武”,也只能勉勉强强的拼凑起一千挂零的战斗人员而已。 无论苏鲁国再怎么弱小,终究是一个统治者好几百个大大小小岛屿的王国,这样的行为等同于是在向苏鲁王国宣战。 “屁的苏鲁国,说的好听一定是个国,其实就是纠集了几百个岛屿的岛主而已,而且其中大多数岛屿都是鸟不拉屎的无人岛,我就不信咱们打不过他。” “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 “哈哈,战端一开,就不是试一试的问题了,而是一定要打到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虽然我已经注定了比较详尽的计划……”周正马上就说出了自己的作战方案:“欲占领猴儿岛,必先攻占副岛。欲先攻占副岛,则必须把苏鲁国驻守在副岛的那十几条战船全都消灭在港口之内。这一战的关键就是歼灭副岛上的那十几条战船,没有了战船,就算苏鲁国比咱们强大太多,也只能接受咱们的条件。到时候只要咱们的条件宽松一点,他们会答应的……” 周正制定的作战计划,其实就是一个古代版本的微型“珍珠港事件”。 这个计划本身就十分大胆且又激进,和周正那素来沉稳的性格绝不相同。这个计划确实有很大的冒险性,但收益确实足够的诱人。 要是能够占领猴儿岛的话,附近的几座小岛完全不在话下,不仅可以极大的拓展控制区域,还能彻底打通这一带的航路。更关键支持还在于,可以逼迫苏鲁国承认他们的存在。 “这个计划有些冒险,肯定会出现一些死伤……” 还不等周正把话说完,众人就已经争先恐后的开始表达意见了:“打仗这种事,哪有不见血的道理?” “周正你不用说了,只要是你定下来的事情,俺们全都信得过。” “有周大哥你带头,什么狗屁的猴儿岛,什么狗屁的苏鲁国,全都不在话下。” 周正呵呵一笑,又恢复到了以往那种和蔼可亲的神态:“兄弟们信赖我,那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这终究不是闹着玩,一个弄不好就会引来天大的灾祸。若是咱们打败了,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还得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投票吧。” 还是象刚才一样,展红英再次把白纸和炭条子一一分发给了众人,让大家在纸上打叉儿或者的画圈。 和上一次不同的时候,这次在纸上打叉儿或者是画圈儿的时候,大家都不再象刚才那样遮遮掩掩,也没有象刚才那样揉搓成一个纸团。 所有的人都不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意见,堂而皇之就把白纸扔进了黑布口袋当中。 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展红英就象上次那样统计出了最终的投票结果:所有的一百二十一张白纸,全都画了一个圈儿,连一个打叉儿的都没有。 这就表示,所有他全都赞同发动战争,大家的意志空前一致:攻占猴儿岛,哪怕是向苏鲁国开战也在所不惜。 “好。”周正猛的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从现在开始,黑石岛并周围的四个岛屿,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进入备战状态。” “我给你们四天的时间,各岛上的兄弟全都向黑石主岛集结,所有的船只必须在四天的时间之内完成战斗准备,若有延误者,军法处置……” “光明号、复明号、日月号三条主船必须在四日内完成物资、淡水和武器人员的补给,”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正看了看身边的展红英:“红英妹子,这是军令,你懂吗?” “小妹明白。”展红英的身体挺的笔直,飒飒英姿蓬勃而出。 就好像是个即将出征的大将军一样,周正展现出了让人惊叹的海上作战素养,有条不紊的下达了一道又一道命令:“号令各岛,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做好开战的准备。” “是。” 周正遥望着外面的漆黑夜空和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我知道这是一次冒险,但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做,唯愿天佑大明。” “天佑大明——” 第447章 海上的生意 立了秋,扇儿丢。 漫长而又难熬的炎炎盛夏总算是过去了,虽然处暑之前的这些日子天气还是有些热,空气中却已经多了几分清爽。 今年的雨水足,收成肯定不赖,眼瞅着又是一个丰收的好年景,无论是田里长的还是树上结的,只要踏实肯干总能把日子过下去,普遍看好前景的情况下,小酒馆的生意愈发的火爆了。 “光凭在土里刨食,就算是累死一年到头能赚几个钱?若是明年的光景没这么好,一家老小就得挨饿。要想赚大钱,还得是做生意。”完全就是因为做生意赚了几个小钱的缘故,这个穿着绿色丝绸长袍的家伙不停的向身边的人吹嘘:“只要把咱们的粗布运出去,肯定能赚大钱……” 最近这几年当中,江南的织造业飞速发展,大大小小的纺织、印染作坊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已经有了“江南布帛,衣被天下”的美誉。 但江南本地的消耗终究有限,甚至已经出现了“生产相对过剩”的局面,这就逼着人们不得不把生产出来的布匹运送到更远的地方去牟利。 叮当作响的铜钱和白花花的银子从来就是最强大的驱动力,很多商队都开始把江南的制造品运送到全国各地,不管是遥远的北方还是山川阻隔的云贵,都是他们亟待开发的“广阔市场”,并且有人因此发了大财。 “运到北方和云贵?”穿绿色丝绸长袍的家伙用鼻子发出了一个表示不屑的声音:“那是去年的老皇历了,像如今甭管是北边还是西南,做生意的比街上的驴都多,早就没什么油水了。要想赚大钱,还得走海路,把货物运到海外番邦才行,比如说暹罗、缅甸,要是能去西洋就更好了,反正走的越远就赚的越多……” “就凭你?还想把货运到暹罗、缅甸?就别说什么万里之外的西洋了,只怕连南洋都到不了,你的那两条小破船就散了架。稍微遇到点风浪,就会连人带货祭了海龙王。就算是一路顺风顺水,遇到点海贼什么的,别说是赚钱了,连个囫囵尸首都找不见了呢……” 远洋贩运货物确实很赚,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赚到这笔钱的。 众所周知,把货物贩运到海外,最大的成本并不是货物本身,更多是来自于运输成本和风险成本。只有尽可能的运送更多货物,才能进一步摊薄成本,所以这就需要大型货船。若是只用几条不起眼的小船运货,那么一点少的可怜的货物,肯定是亏本儿的呢。要是遇到海盗海贼,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就得弄个船毁人亡的凄惨下场。 所以,远洋贩运货物无一例外全都是大型商号的“专属生意”,只有利用几条大船为中心组建起船队才有利可图。而且吧……那些大船可不仅仅只是货船,而是武装商船。 光一个船壳子不值几个钱,随随便便挂上几张帆就可以出海,但武装商船可就不一样了。 哪条武装商船上没有几门火炮?要是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所谓的出海运货完全就是给海贼们“送温暖”。 “你们知道个屁。”身穿绿色长袍的家伙用一种看待乡下人的眼光环视众人,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海面上遇到几个海贼,根本就是稀松平常。大生意有大生意的做法,小生意有小生意的做法……” “你说的轻巧,也就只剩下一张嘴了。牛皮谁不会吹?吹破了天又有什么用?要是遇到了海贼就算是你想哭都找不到坟头呢?” “你们以为我是吹牛?”穿绿色长袍的家伙脸色涨的通红,完全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吹牛皮,而是在陈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顺手就从怀里摸出一面红色的三角小旗:“你们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我花了四百多两银子从郭松山郭掌柜那边买来的兴隆旗,只要挂上这面旗帜,保管一路畅通无阻,再也不怕海贼打你的主意。” 郭松山郭掌柜,确实是京城有名的巨商大贾,他的船队不仅规模庞大而且火力犀利,确实不惧一般的海贼。给郭掌柜交一点“保护费”,以他的名义在海上运货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据说……仅仅只是据说,谁也没有任何能拿得出的证据,完全就是凭空猜测。据说那郭松山郭掌柜和最大的一股海贼打的火热,早已经把海贼给买通了,所以海贼只要见到他的旗号,就绝不会打他的主意,甚至还会以礼相待。 甚至有人说,曾经见过郭掌柜帮着海贼们置办货物什么,但那仅仅只是捕风捉影的市井传言罢了,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郭松山郭掌柜肯定和海贼有些渊源,所以才敢半公开的“收取保护费”。 其实吧,大家都不在乎郭松山郭掌柜是不是真的已经和海贼勾搭在一起了,只要能交点银子换取平安,能够顺顺利利的做生意,那几百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 “就算不用担心海贼的侵扰,就凭你那两天又破又小的船,怎么可能到得了西洋?” “你哪个耳朵听说我要去西洋了?” “刚才你还说西洋的货……” “弄到西洋的货,未见得就得真的下西洋才行。”穿着绿色丝绸长袍的家伙得意洋洋的笑着:“你们还不知道吧?现如今要想弄到西洋的香料、木材、燕窝、线米什么的,已不需要真的再去遥远的西洋了,只要到黑石岛上去装货就行……” 黑石岛? 什么黑石岛? 京城的人们根本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黑石岛到底在哪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 “说你们没见识还不承认。”穿着绿色丝绸长袍的家伙笑的愈发得意了,就好像酒馆里的人全都没有见识的乡巴佬似的:“黑石岛上的人们,把缅甸、暹罗的货物囤积起来,只要去他们那里进货就行。” “那黑石岛到底在哪儿哦?”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消息,到底在哪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苏鲁国的边上,比直接去西洋要近一半的路程呢。” “原来是苏鲁人弄了一个海上的货栈哦,他们弄来了南洋和西洋的货物贩卖给你们这些海商,然后从中牟利,我懂了,我懂了……这些个苏鲁人,还真会做生意呢。” “什么苏鲁人,全都是国人。”穿绿色丝绸长袍的家伙嘿嘿的笑着:“他们打败了苏鲁国的军队,割据了几个海岛……应该是这个样子吧,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消息……” “那些家伙在黑石岛上开辟了港口,完全可以从他们那里进货。要是不想被他们吃一道也可以,可以在他们的港口补给和修缮船只,但这也是要花银子的……” 听了这个穿着绿色丝绸长袍的家伙的描述之后,众人已经大致的知道了那边的情形。要是照这么说的话,海上贩运货物的风险大大降低,而且中途还可以把黑石岛作为补给点和中转站,确实就值得考虑了呢。 “我准备去一趟黑石岛,把咱们这边的布帛运出去卖给他们,然后再从黑石岛上采买南洋和西洋的货物,只是眼下还缺少几个船工和水手,有没有哪个兄弟想去呀?” 一听到有赚钱的机会,人们的心思立刻就变得活泛起来:“咱们这些人,多是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也算是半个船工了,该懂的全都懂,该会的全都会。只是这佣钱怎么说?” “往来一趟黑石岛,我给三两银子,价钱够意思了吧?” 三两银子,缺少已经不少了,但却换来众人的一片“嗤”声:还海上做船工和水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工钱比做苦力要高出好几倍呢。 船工可不仅仅只是有力气就能干的,还得懂天相知海路,不仅需要驾船的手艺还得会修船才行。万一要是遇到点什么突如其来的危险,就得豁出性命去干。 一个熟练的远洋船工,没有五两甚至六两银子的超高佣钱,根本想也不要想。 这个穿绿跑的家伙却只给大家三两银子,这是把众人当傻子糊弄呢,谁要肯干那才真是脑壳进水了呢。 “三两银子真的已经不少了呢。”穿着绿色丝绸长袍的生意人还是不停的诉说着:“我听说,我这里去往黑石岛,要是走的顺风顺水,三十几天就能打个来回呢……三十几天就赚三两银子,已经是很不错的营生了呢,你们还想赚多少?” “五两,你要是肯出五两我就找几个兄弟跟着你跑一趟?” “五两?太多了吧?人不能这么贪,咱们再商量商量……” 就在众人为了碎银几两而争执不下之际,坐在角落的几个人已经吃饱喝足,在桌子上留下一些铜钱就迈步走出了店门。 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女子,却没有如同普通的女子那样穿着裙装,而是象个男人一样穿着红色滚了黑边的衣裤,一巴掌宽的牛皮腰带把腰身杀的很细,愈发显得精明干练英姿飒爽。 是展红英。 对于酒馆里那些人谈论的话题,展红英并不是很在意,她根本就无暇理会这些人的说辞,就带着手下的几个兄弟朝着城西走去…… 第448章 古怪的兄妹 “都别装怂,要想多赚钱就得卖死力气,在家里的炕头上躺着倒是舒坦了,可谁给钱呀?”码头上的工头指着桌子上的那几吊铜钱,扯着喉咙高声呐喊:“杏儿姑娘已经赏下来了,银子就摆在这里。只要能在日头没之前把这批货装完,这锭银子就是大家的。要是哪个敢偷奸耍滑,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一文钱都不给他。” 白花花的银子比什么都好使,为了能多分到几枚铜钱,苦力们纷纷勒紧了腰间的草绳,扛起码头上的货物,踩着栈板把货物搬上了船,再堆放在船舱之中…… 这些被草绳捆绑的密密麻麻的货物,看起来虽然个头不大,但却异常沉重,每一个草绳包都有一百多斤,沉甸甸的压在肩膀上。 凭借多年的搬运经验,苦力们很清楚的知道这里头装的货物一定是铁器,要不然不会如此的沉重。 杏儿看了看天边飘过来的乌云,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看这样子怕是要变天了呢,还能按时装船吗?” “杏儿姑娘您放心。”工头儿一改面对苦力之时的嘴脸,笑嘻嘻的凑到了杏儿的面前,“我敢拿自己的眼珠子担保,酉时之前肯定能把所有的货物全都装船,要是少了一包,您当场抠下我的这双眼珠子……” “我要你的眼珠子做什么?”杏儿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只要能准时把货物全都装了船,我也就放心了。” “我做事杏儿姑娘还能不放心吗?”工头的脸上全都阿谀的媚笑:“哪次有了装卸货物的伙计,杏儿姑娘都记得我们这帮苦哈哈的兄弟,也算我们的衣食父母了。您的货就是我们自己的货。别说是刮风下雨,就算是下刀子,也耽误不了。而且杏儿姑娘又赏了几吊酒钱,哪个敢不卖力气?” “这批货有些沉重,多给你们点酒钱也是应当的。” “还是杏儿姑娘体恤我们这些苦哈哈,话说这批货确实有些份量,应该是铁器吧?” “嗯,就是铁器。其实也没啥,不过是些铁钉、箍铁、锄头、榔头之类的普通铁器。”杏儿漫不经心的说着。 “我在码头上干了大半辈子,茶叶、丝绸、瓷器什么的货物也不知道装卸过多少了。不是说咱没有搬运过铁器,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铁器还真是头一回遇到。”工头儿下意识的看了看停泊的那几条大船:“这么大的海船,肯定是要出洋的,要是贩点丝绸茶叶什么的指定能赚不少,贩运沉重的铁器……这玩意儿真的能赚到钱么?” “赚不赚钱那是船东的事情,人家在海面上运货,想贩运什么就贩运什么,我才懒得理会那么多呢。”杏儿微微一笑:“只要他们给我银子,漫说是铁器,就算是他们要泥沙石头,我也不会多问一句。” “是小人多嘴了,本就不应该问的,这不是随便聊聊嘛。”工头儿嘿嘿的笑着:“杏儿姑娘说的对,只要能赚钱,别的全都不管。” “有些事情,我得去和船东说道说道……” “杏儿姑娘做的好大生意,小人就不耽误您的正经事情了。” 杏儿笑呵呵的登上了这条名为“光明”号的大船,笑呵呵的向站在船头的展红英打了个招呼:“红英姑娘,你要的货我已经凑齐了,最多再过两个时辰,就可以全部装船。” “你已经晚了六天。”展红英似乎有些不高兴:“整整六天呀,就这么白白的耽搁了。” “没有如期准备好货物,是我的不对,但也不全是我的错。”和不苟言笑的展红英相比,杏儿始终面带微笑:“我没有想到你们会要这么多的铁器,没有找到那么多的货源,所以才耽搁了些时日。” “不是已经提前告诉过你嘛……”展红英对杏儿的延迟交货似乎很不满意:“以前周大哥带着我过来和杏儿姑娘做交易的时候,杏儿姑娘总是能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从来都不会象今天这样拖泥带水。已经耽误了六天时间……周大哥肯定会很着急……” 一直以来,都是杏儿和周正相互对接,并且相处的非常愉快。但是这一次和以往不同,周正根本就没有来,而是让展红英“全权代理”。 虽然同为女子,而且彼此之间已经算是熟人了,但这位红英姑娘却远远没有周正那么随和。相较而言,杏儿还是更喜欢和周正打交道,而不是这位红英姑娘。 因为展红英这个人,似乎不怎么好说话。 这位红英姑娘总是对于一些微小的瑕疵斤斤计较,浑然没有周正的那种大气与和善。 其实连杏儿自己都知道,以后和周正打交道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她不得不做好经常和这位红英姑娘打交道的心理准备。 一直以来,展红英都跟在周正的身边,虽然她已经无数次的目的过周正和杏儿他们这些人交易的全过程,但是当她取代了周大哥真正开始接受这边的生意之时,才真正发现这事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数不清的意外,还有千头万绪的重重细节,简直能把人活活麻烦死。 直到这个时候,展红英才终于体会到了周正那看似粗枝大叶表象之下的精细和谨慎,对于周正周大哥愈发的崇拜和敬仰了。 作为周正身边的小跟班,周正一直都在培养展红英“独当一面”的能力,而且展红英也很乐意为周正周大哥分担一些。 前不久的“猴儿岛”大战当中,周正带着兄弟们以一场堪称完美的海上奇袭,把苏鲁人的十几条战船消灭在港口之内,然后一鼓作气占领了猴儿岛。 占领猴儿岛仅仅只是第一步,还有很多的善后事宜,而且周正本人又在战斗中受了点伤,所以这一次周正就把和杏儿交易的事情交给了展红英。 开始的时候,展红英真的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直到她真正接手之后,才算是彻彻底底的明白过来:这事远比想象当中的更麻烦。 周大哥做这个事情的时候,从来就是举重若轻,在谈笑风生之间就完成了交易。但展红英一接手,就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纰漏,把她搞的焦头烂额…… “听说你们在外面占领了一片好几个岛的新地盘,还要建设海港和货栈?” “是。” “那肯定需要不少的资材吧?” “是。” “我已经早人问过了,并且仔细的计算过。”杏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开辟海港建设货栈,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尤其是你们那种地方,肯定物资奇缺。我已经找专业的人仔细问过,你们可能需要这些资材,要不是要提前准备?” 这句话让展红英忍不住的愣了一下:她已经被杏儿的专业程度给惊呆了。 一直以来,展红英都没有把杏儿当成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伙伴”,仅仅只是把她看做是陈长生的小丫鬟而已。 杏儿确实是陈长生的小丫鬟,若不是陈长生在背后支撑,她根本就打造不出现在的偌大局面。 但是现在看来,杏儿已经基本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生意人了,而不再是完全依赖陈长生。 她甚至可以见微知着,从简简单单的有些信息当中推断出展红英他们需要什么样的物资。 这样眼光和心智,让展红英深感佩服,并且真正意识到自己还不如这个小丫鬟呢。 若是周正在场的话,必定可以当场拍板,确定需要那些物资和物资的数量。但展红英就是展红英,而不是周正,她根本就没有周正那样的决断能力。 展红英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小册子,小册子上罗列出来的那些货物有几百种之多,看的她头皮发麻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只能无奈的合上这个小册子:“资材我们肯定是需要的,但到底需要那些东西,需要多少,还得周大哥做主才行。这样吧,我把你的这个小册子带回去给周大哥看看……” 这个红英姑娘,和周正比起来,真的相差太多了。 但杏儿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当天晚些时候,堆放在码头上的货物顺利的全都装上了船,当天晚上展红英就带着这些船驶离了码头…… 送走了展红英的船队之后,杏儿原本就是想直接回家的,但是想到还仓库那边还有些账目没有打理清楚,干脆就在一片昏沉的暮色当中,再次来到了仓房。 除了那些铁器之外,展红英还带走了大量的布匹。 以为二奶奶才刚刚生下孩子还在坐月子呢,实在不方便和展红英他们做交易,干脆就委托给了杏儿。 反正杏儿手里有库房的钥匙,只要再清点一下库房里的存货,然后把账簿子拿给二奶奶看一看也就可以了。 当杏儿掏出大门的钥匙,准备打开仓库的大门之时,才惊讶是发现仓库大门竟然是反锁着的,根本就打不开。 “韩师傅,开门,开门……” 杏儿用力的拍打着大门,过了好半天大门才缓缓的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竟然是小慧儿妹子。 “慧姑娘?奴婢给慧姑娘见礼。” 小慧儿双手把着大门,并没有放杏儿进来的意思,而是反问道:“原来杏儿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到这里来做什么?” “有些货物我得再清点一遍,然后才能拿给二奶奶看……” 杏儿下意识的想要进去,但小慧儿却死死的把着大门,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这让杏儿感到十分的奇怪,毕竟小慧儿很少到过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里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慧儿,让杏儿进来吧。” 是陈长生。 听到了陈长生的这句话之后,小慧儿才笑嘻嘻的打开了大门,放杏儿进去了…… 第449章 开始怀疑 秋叶的晚风和春风完全不同,没有春风那么细腻,也没有黏糊糊的柑橘,而是十分的清爽,让人感到十分的舒适。 半圆的下弦月挂在房角上,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辉。 北仓里边堆放着大量的布帛、丝绸等物,这是二奶奶的专用仓库。 因为满是易燃之物,所以北仓里边严禁烟火,杏儿只能拿起挂在门口的那盏灯笼,拎着灯笼进了这个最大的仓房。 刚刚迈步进入北仓的仓房,就被绊了个趔趄,险些当场栽倒在地,提着灯笼照了照,才发现仓房的门口堆放了大量的杂物:既有用草绳简单包装一下的成捆棉线,也有刚刚入库的廉价海麻,更有许多印染好的棉布和丝绸。 这些东西显然是刚刚才入库的,还没有来得及分门别类的堆放整齐,只是凌乱的放在那里。 因为刚刚交给展红英大量的成品布帛,需要从新清点库存,记好账目交给正在坐月子的二奶奶过目,但又入库了这么多,根本就分不清楚哪些是原有的库存哪些是刚刚入库的新货。 按照账簿子重新清点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问一问韩师傅。 韩师傅是整个仓房的“管理人员”,不仅负责照看仓库,还打理着进库出库事宜。这位韩师傅虽然上了点年纪,做事却十分的仔细,每次都把账目打理的清清楚楚纹丝不乱,只要找他核对一下今天入库的清单,立刻就可以了然于心了。 “韩师傅,韩师傅……” 杏儿喊了好几声,却没有听到韩师傅的回应。 “别喊了,韩师傅不在。” 不在? 作为仓库的管理员呢,韩师傅怎么能不在呢? “韩师傅素来勤勉职守,从来都不会离开仓库半步……”杏儿已经皱起了眉头:“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放着这么大的仓库不管,回头我一定好好的说说他,要是他再敢擅离职守,我就扣他的工钱……” “别动不动就克扣人家的工钱。”身后传来陈长生的声音:“是我让韩师傅走的。” “老爷……您让韩师傅走的?”杏儿用万般不解的眼神看着陈长生:“你怎么能让他走呢?大小三座仓房,堆放着这么多的货物,没有人看管怎么能行?要是被贼娃子偷去什么东西,奴婢可吃罪不起呀……” “哪有那么多贼娃子。”陈长生故作轻松的哈哈大笑道:“仓房里头戒备森严,整日里关门落锁,就算一时无人看管贼娃子又怎么会知道?” “再者说了,人家韩师傅是咱们雇来看守仓房的,又不是把整个人卖给咱们了。”陈长生笑呵呵的解释道:“人家韩师傅家里也有妻儿老小,整月整月的给咱们看守库房,总得抽出点时间回家看看吧?所以我就让他回家休息休息,顺便和家人团聚一下……” “原来是老爷给了韩师傅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那也应该找人代替他哦。”杏儿小声的嘟囔着:“仓房里这么多货物,没有人看守总是不行……” “怎么会没人看守呢?”陈长生笑道:“这不是还有小慧儿和我嘛,我们俩看守一个晚上也就行了。” “老爷和慧姑娘看守库房?”杏儿赶紧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老爷和慧姑娘还是回去吧,这里交给奴婢看守一晚就好,反正明天韩师傅就回来了……” “这么大的一个库区,你一个女娃娃家家的,又是孤身一人,把你自己留在这里我很不放心,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可不就不好了呢。”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别管有事没事,先忙你自己的事情吧,忙完就赶紧回家去。” 让老爷和慧姑娘看守库房,这显然是很不合适的,杏儿还想坚持再说点什么,小慧儿却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既然我哥都已经这么说了,你听从安排就是了。” “是。” “好了,好了,忙你的去吧。” 既然陈长生执意要和小慧儿一起看守库房,杏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径直挑着灯笼进了库房。 一手拿着账簿子,仔细清点着库房里的那些存货,确认了哪些是刚刚入库的新货,哪些是以前的库存,然后又用粗大的炭笔做着标记,约莫用了一顿饭的时间,就搞定了这一切。 “全都弄好了?” “全都弄好了。”杏儿下意识的把手中的账簿子递给了陈长生:“这是本月的账目,请老爷过目……” 陈长生显然对仓库里的账目没有任何兴趣:“账本你自己拿着就好,回去之后交给二奶奶看一看,就不用给我看了。” “是。” “天色已经很晚了,你早点回去吧,别让二奶奶惦记着。” “是”。 杏儿十分顺的从库房里头出来,走上了回家的路。 很快,她就听到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落下门闩的声音:陈长生陈老爷和小慧儿姑娘把仓库的房门从里头反锁了,除非他们主动开门,要不然的话谁也进不去。 今天晚上的月色着实的不错,温温柔柔的月光慷慨的照耀着大地,一切都那么的明亮却又看不分明,眼前的景物影影绰绰模模糊糊…… 这条从仓库到家里的路是那么的熟悉,杏儿每天都要往来至少一趟,她甚至清楚的路上的每一个坑坑洼洼,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如同往常一样,杏儿回到了家中,把账簿子交给了二奶奶看了一遍之后,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屋。 “杏儿……”和她共居一室的桃儿很是殷勤的拿出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我知道你肯定还没有吃饭,早就饿坏了吧?我专门给你留了些点心,全都是你最爱吃的。” “谢谢桃儿了。” “谢什么谢?咱俩谁和谁哦,别那么客套。今天的生意做的还顺利吧?” 当桃儿双手托腮坐到杏儿身边的时候,杏儿漫不经心的说道:“以前的那个周正周大哥没有来,我是和那个红英姑娘交接的货物,这个红英姑娘可没有周大哥那么好说话,罗里吧嗦麻烦的很,不过总的说起来还算顺利吧……” “虽说和周大哥他们的生意算是咱们俩合伙的,但一直都是你在辛苦打理,我也没有出过力气……” “不要说这样的客套话了,咱俩谁和谁呦。”已经身心俱疲的杏儿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你能把生意上的事情全都交给我,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 桃儿憨厚朴实,杏儿心眼更多更有上进心,明显就比桃儿更适合做生意。而且二人同吃同住朝夕相处这么久,早已经有了姐妹般的真挚情感,从来都不会斤斤计较。 “别光顾着吃干巴巴的点心,喝点甜汤……” 杏儿下意识的接过了桃儿递过来的那碗甜汤,却迟迟没有触碰嘴唇,而是呆呆的出了一会儿神,遥望着窗外越来越明亮的月色…… 桃儿已经意识到了她的神态:“杏儿,我看你的神色好像有些反常,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确实有点心事,只是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对你说你……” “咱俩谁和谁呀?”桃儿笑嘻嘻的说道:“你是个心思重的人,以前的时候每逢有了心事,从来都不会对外人提起,只是对我一个人说……看你的这个样子,我知道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赶紧给我说道说道呗……” “其实吧,也没有什么不顺心,只是遇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儿?” “什么怪事哦?”桃儿对于“怪事”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干脆凑到了杏儿的面前,摆出了一副“听故事”的架势。 “就在刚才,我在仓房那边见到了老爷和慧姑娘……” 这句话让桃儿非常的失望:“我还以为你是遇到了鬼呢,原来是见到老爷和慧姑娘了,这算哪门子怪事哦?哪天我不见到他们几次?” “不,不,这不一样。”杏儿这个人素来就心思很重,且又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她已经隐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老爷和慧姑娘是不会去仓房那边的。” “那仓房本就是老爷的,慧姑娘又是家里的大总管,他们想看看仓房里的情形和货物,这有啥好奇怪的呢?你真是大惊小怪……” “老爷和慧姑娘想要查账的话,完全看光明正大的找我要账本子,然后堂而皇之的清点货物,根本就没有必要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还不等杏儿把话说完,桃儿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漫说是仓房的那些个货物,就算是几位奶奶和咱俩,还不是老爷的人?干嘛偷偷摸摸?” “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明白吗?我知道一切都是老爷的,但老爷和慧姑娘确确实实有点反常。”说起这话的时候,杏儿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似的:“老爷和慧姑娘故意支开了看管仓房的韩师傅,还把我给支开了,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桃儿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杏儿:“你怀疑老爷和慧姑娘会偷走仓房里的货物?哈哈哈,你是想逗我发笑吧?” 不管是那几个大大小小的仓房也好,仓房里的货物也罢,说起来是杏儿和几个姬妾的东西,其实全都是陈长生的。他怎么可能会偷自己的东西呢? 漫说是偷点东西了,就算是一把大火把整个仓库付之一炬,那也是陈长生自己的损失。 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因为根本就解释不痛嘛。 第450章 鬼鬼祟祟 挂在房檐子上的下弦月已经移到了中天,虽然夜色渐渐深沉,却更加的明亮了。 无论多少皎洁的月光,都无法和白天的日光相提并论,所谓的“亮如白昼”并不是真的白昼,只是褪去了黑夜的苍茫,只能看到万物的轮廓,却看不清楚任何细节。 桃儿和杏儿并枕躺在床上,心无城府的桃儿已经早早的进入了梦乡,发出了轻微而又有节奏的鼾声。 虽然确确实实已经很累了,但杏儿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床上,仔细的回想着刚才的情形,而且越想越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杏儿可没有桃儿那么淳朴,她的心眼儿机灵着呢,经过好一番回想之后,她已经明白了:陈长生陈老爷说是给韩师傅放个假,其实就是为了支开韩师傅。好方便他在仓库那边做一些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无论老爷正在做什么,慧姑娘肯定的知情的,要不然兄妹二人也不会在一起了。 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事情的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长生是一家之主的大老爷,慧姑娘是家里事实上的大总管,掌管着财政大权,他们兄妹二人要是想做什么事情的话,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又何必如此的遮遮掩掩光鬼祟祟呢? “哎——”杏儿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了一下熟睡中的桃儿:“桃儿,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老爷和慧姑娘偷偷摸摸的黑了一大笔银子,藏在仓房的某个地方?” 睡梦中的桃儿发出了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有睡呀?” “我睡不着,总是想着刚才的事情……”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老爷和慧姑娘会不会偷偷摸摸的从家里划拉了一大笔银子……” “你是不是傻呀?慧姑娘是掌管家里钱粮的大总管,她花钱从来都不记账,也不用对老爷说,想花就直接到钱库里去拿多少,老爷连问都不会问一句,你觉得慧姑娘有必要偷偷摸摸吗?” “家里的情形我当然知道,但这不是毕竟已经有了夫人嘛,怕是慧姑娘不好意思直接从家里拿钱,干脆就……” “夫人未必就知道家里有多少钱,就算是慧姑娘拿了她也不知道。你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睡觉睡觉赶紧睡觉……” 偷偷摸摸黑家里的银子,实在是太过于异想天开了,小慧儿根本就不可能做这种事情。而且还是和陈长生一起做的,那还能算是“偷”吗? “我觉得吧,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老爷想方设法的给慧姑娘留一大笔嫁妆,又担心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所以才偷偷摸摸的……” “杏儿啊,我看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反而糊涂了呢?”桃儿翻了半个身,面对着杏儿,用含糊不清仿佛呓语般的声音说道:“若是慧姑娘真的到了需要准备嫁妆的时候,那就说明她要出嫁了,你猜最高兴的那个人是谁?” “肯定是夫人,因为只有慧姑娘出嫁了,夫人才能真正执掌家里的财政大权。” “对呀,你这不是很聪明嘛,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在犯傻呢?” 桃儿说的很对,若是小慧儿到了需要准备嫁妆的时候,最高兴的那个人肯定身为正室夫人的雨儿,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可以完全而又彻底的接管家里的财政大权了,肯定会主动提议给慧姑娘一大笔丰厚的嫁妆。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也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考虑,老爷和慧姑娘都没有必要偷偷摸摸的做任何事情。 因为逻辑上就解释不通。 但杏儿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一个事实:陈长生陈老爷和小慧儿这一对兄妹,肯定在瞒着自己在仓库那边做什么隐秘的事情,而这个事情是自己绝对不知道的。 事实证明,杏儿的直觉非常的准确。 同一个时刻的陈长生和小慧儿,正在仓库这边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陈长生捏着铁锹,在早就规划出的库角位置上挖出了一个齐腰的大坑,坑里当着一个硕大的陶罐。 “哥,”小慧儿举着灯笼,顺手扔给陈长生一把手巾:“擦擦脸上的汗。” 陈长生顺势将铁锹扔在一旁,用手巾擦了擦脸。 “哥,挖成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把东西拿过来吧。” 小慧儿赶紧进入到相对比较小的西仓里头,从一大堆化妆品的包装箱里头拿出了乱七八糟的十几幅字画,然后小跑着回来一股脑的全都交给了陈长生:“哥,这是你挑选出来的那些个字画,全都在这里了。” 陈长生很小心的把这些个字画卷轴一个装进那个大肚窄口的大陶罐中,然后又在陶罐的上面覆上好几层油布,又在油布是上面盖了几张蜡纸。 字画卷轴这东西,埋藏在土壤之中,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很有可能会受潮,必须把防水防潮的工作的做好才行。 要不然的话,等到陈长生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再把这些东西挖出来的时候,会弄的面部全非,那就不值钱了。 以往是时候,陈长生总是亲自把古董字画带回去,主要是因为那些字画原本就是宋朝或者是元朝的,早已经经历了相对漫长的时光。 但这一次的字画,却多是出自当代名家之手,若是贸然带回去的话,看到那崭新的纸张,而且没有时光留下的沁迹,总是会被收藏家看做是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仿制品,那就不值钱了呀。 深深的买进土壤当中,才能产生天然的岁月痕迹,这是古董字画的价值之所在。 “那一套竹节方壶呢?” “在这呢。” 说话之间,小慧儿妹子又把一套崭新的茶具递给了陈长生。 这一套茶具色泽明黄,无论颜色还是款式,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东西。 这套茶壶茶碗,茶杯茶托,是徐静昌送给陈长生的“小物件”。 在所有的古董当中,瓷器是一个很大的门类,明朝流传下来的瓷器其实保有量很大,如果不计算那些炒作的因素,其实明朝初期的瓷器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之前,反而是明朝中期的宣德瓷、青花瓷虽然历史不是那么久远,反而更有商业价值。 按照专业的眼光,并不是所有宫里头流传出来的东西都是“御用品”,因为历朝历代的宫廷器物当中,都有很大一部分是专门用来赏赐给大臣或者是使节的,就比如说徐静昌送给陈长生的这一套“竹节茶具”就是如此。 这是宫廷之物,但却不是御用之物,无论规制还是等级,都比人们想象当中的要低一个档次,市场价值也就低了很多。 当这套竹节茶具的做工实在是太好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大师之手,而且无论是茶壶还是茶碗,全都方的,而不是传统的圆形,这就很值钱了。 所谓的“十圆不如一方”,是古董行业的基本常识。 方形瓷器的制造工艺,远比普通的圆形瓷器更加复杂,也更稀有罕见。因为方形的器物天然就带着很多棱角,更加容易造成磕碰,在漫长的历史中保存下来的难度成倍增加,而且这套竹节方壶还是成套的,必然价值倍增啊。 陈长生直接就把这套竹节方壶放入了深坑之中,抄起铁锹就要填土…… “哎……哎……”小慧儿妹子赶紧阻止:“哥,哥,你就这么把茶壶直接埋了吗?怎么不放进陶罐当中呢?” “我故意的。” 瓷器和书画作品,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物品,这东西可不怕潮湿,而且直接填土掩埋的话,还会增加土沁和水沁的附着程度,那就更值钱了呀。 虽然小慧儿妹子完全不懂这个道理,,但她却坚信一个事实:陈长生这么做肯定是正确的。 “哥,你累了,我来吧。” “好的。” 趁着陈长生在一旁休息的机会,小慧儿妹子抄起了铁锹,开始往坑里填土,很快就把那个深坑给填平了,将硕大的陶罐和一整套的竹节方壶全都掩埋在地下……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可以了。” 小慧儿妹子放下了铁锹,凑到陈长生面前小声问道:“就这么埋下去,到了仙界那边,你就可以直接把东西挖出来卖钱,是吗?” “是的。” 在这个时代,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让陈长生绝对信赖的,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小慧儿妹子。 陈长生带回去那么多的古董,其中有一多半是从家里库房当中拿出去的,这种事情可以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掌管着库房钥匙的小慧儿妹子,而且陈长生也没有想过要瞒着她。 经过这段时间的解释,小慧儿妹子虽然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穿越的概念,却已经大致的明白所谓的“仙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好了,我要走了。”陈长生掏出了那个遥控器,当着小慧儿妹子的面启动了时空之门:“我走之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知道。”小慧儿妹子频频有力点头:“我会给家里人做出解释,让他们相信你是去做别的事情了,而且我会在约好的时间在这里等你。” 对于小慧儿妹子,陈长生还是很放心的,一头就钻进了那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 仓房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月色依旧如水,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只是不见了陈长生的身影。 小慧儿妹子回过头来,看着一座座偌大的仓库,忍不住的暗暗得意:什么二奶奶三奶奶,什么货物,什么生意,全都障眼法而已。 要不是我哥往来于两个世界之间,就凭你们,哪能赚到那么多的银子?哪里又会有今日的大好局面? 任凭你们多么精明能干,这个家还不是由我哥在背后支撑着么? 第451章 挖宝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照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在滥大街的小苹果旋律当中,一群大妈干脆就直接占据了小诊所门前的那块空地,当做了她们的“广场舞圣地”。 “陈医生,陈医生……”说话的这位大妈白白胖胖,应该是一位退休的小学教师,只是陈长生已经记不起她的名字,只是记得她好像是姓张或者是姓章,说起来还是陈长生医治过的老病号呢:“我看你这诊所经常不开门,还以为你关门歇业不干这一行了呢。就把老姐妹们召集过来,在你这锻炼锻炼身体,不碍你的事儿吧?” 现如今跳广场舞的大妈,真的数都数不过来,而且往往一跳就到了后半夜,扰民那是不用说的,所以没有人喜欢她们,总是把她们赶来赶去。实在没地方可去,又看到陈长生的小诊所总是不开门,索性就把诊所门前的空地当成了“舞台”。 “我只是有点事儿,诊所关闭了几天而已,怎么能不开呢?”陈长生笑着说道:“不过我只在白天开门营业,诸位阿姨尽管跳舞,不碍事的。” “不影响你休息吧?” “不影响,不影响。” 对于广场舞的理解和支持的态度,让那一群大妈大为欢喜,跳的愈发的起劲了…… 陈长生倒背着双手,做出一副“我就是没事人”的样子,悠哉悠哉的走过了门前的那条马路,就好像很随意的正在散步一样,不动声色的跨过了马路斜对面的那座“小石桥”,直接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虽然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但是和小诊所门前灯火通明的热闹场面相比,这一片则显得“落后”了很多。 因为这一片原本就是“城中村”,到处都是弯七扭八的小胡同,满眼都是低矮的民房,缩在临街的高楼大厦后面,非常非常的不起眼。 据说这片“城中村”早就已经进入了城市规划的范围,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却迟迟没有见到规划,那些个怀揣一夜暴富的拆迁户们等了这么久,也没有等到梦寐以求的拆迁。 有人说明年就要拆迁了,到时候这里的每一户居民都能发大财,但这样的说法已经出现了很多年,总是过了一个“明年”又一个“明年”,城中村依旧还是那个破破烂烂的城中村,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久而久之,指望拆迁的心思也就淡了,不论是出于结婚还是别的什么目的,绝大多数等不下去的住户已经搬进了商品房,只把位于城中村的住房租给外地来的打工者或者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们居住。 陈长生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心中暗道:要是在大明朝,从这里一直到小诊所后面的广大区域,全都是我的仓库区呢。 眼前这个小院说大不大,说小不也绝对不小,外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植物,大门左手边的墙壁上还有一个褪了色的“拆”字。 这个小院早就已经被阿义给租下来了,租金便宜的很。 因为曾经来过一次的缘故,陈长生摸出了一把钥匙,打开大门之后迈步走了进去。 这种个破旧小院的格局,和几十年前的那种大杂院没有任何分别,后墙上还有热力公司搭建的供热管道,供热管道的旁边是一个不大的花圃…… 上一次的时候,陈长生就曾经在明朝那边埋下了一个空的陶罐,然后再回到现代挖出来,通过这种方式确定具体的掩埋方位和地点。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供热管道旁边的那个花圃就是自己在几百年前的埋藏地点。 做了一番准备之后,陈长生顺手抄起放在墙角的一把铁锹,一锹就挖了下去…… 有了这个小院作为掩护,再也不用担心挖出宝贝的时候被人当做“摸金校尉”了。 东西是自己埋藏下去的,现在只不过是重新挖出来而已。 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是松软的花圃中挖出了一个齐腰深的大土坑,挖出来的新土就堆放在身旁。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大大的陶罐。 在经历了几百年的漫长时光之后,那层“封”在陶罐上头的油布和蜡烛早已经腐朽掉了,稍微一碰就化为满地的碎片。 从陶罐中取出了那些字画之后,又很小心的继续拓展着土坑的范围,顺便把那一套竹节方壶的茶具给挖了出来…… 埋下去的时候,这一整套茶具,包括茶壶、茶杯、茶盘等物全都锃明瓦亮颜色鲜艳,在地下掩埋了几百年之后,已经成为一个又一个黑不溜秋的“土蛋蛋”。 作为半个古董行业的从业者,陈长生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擦拭附着在茶具上的那些泥土,而是直接就把挖出的土坑填平,然后又把书画和“土蛋蛋”拿到了房间里头。 房间里摆着几个纸箱,里边装的全都是抗生素和一些常用的药物。 那是陈长生采购的药品,考虑到小诊所那边空间不大,就留放在这里,暂时当做一个“药品仓库”使用。 打开手机,拨通了阿义的号码……电话那头的阿义似乎已经喝高了:“你小子可算是和我联系了,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以前的时候,虽然陈长生总是莫名其妙的“玩失踪”,而且经常长时间的消失,但阿义却很默契的从来不问他去了什么地方,更不问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在阿义的心目当中,陈长生肯定是去外地“进货去了”嘛,这有啥好问的呢? 但是这一次,阿义却问起了。 “我有点想你……” “你小子脑袋是不是进水了?想我做什么?” “我遇到了点烦心的事儿,也不知道找谁说,要不你来我这里咱们喝点儿?顺便叙叙旧?” “你要是真的想找我喝酒,明天晚上吧,晚上我有时间。不过我真不知道咱俩能叙个屁的旧啊……”陈长生笑骂了一句:“我留下了一点东西,你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抽时间过来取吧……” “好的,知道了。”阿义显然知道陈长生说的“东西”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郁郁的语气顿时一扫而空:“都是些什么东西?有没有上等的好东西哦?” “有几样好东西,不过也算不上极品,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第452章 宝石 所谓的文玩市场,其实就是“现代工艺品”市场。 整个市场上充斥着数不清的秦砖汉瓦,无论是商州时代的青铜器,还是秦汉时期的方形鼎,就那么胡乱的摆放在一个个摊位之上。只要是你肯掏钱,甭管是王羲之的手书,还是唐伯虎的字画,肯定能够买到一大堆,但肯定没有一件是真的。 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文玩爱好者”是这个市场上最重要的客户,这些抱着“捡漏”心思的人们大多会被摆摊的小商小贩们狠狠的坑一笔钱,买几件假的不能再假的所谓“古董”或者是“名家字画”回去…… “现在的假货,真是做的越来越像真的了。”陈长生随手拿起一根一尺多长的“龙凤烛台”:“你看看这造型,你看看这土沁,要是没点眼力就真的被你们给忽悠了。” 这样的龙凤烛台是古代常见的居家所用物品,陈长生在明朝的那个家里就有很多这样的物品,到了二十一世纪的这个文玩市场上,依旧可以看到。 但陈长生却知道这东西肯定是假的:因为相邻的好几个摊位上都有这样的物品,肯定是同一个地方生产出来的东西。 作为这个摊位上的“老客户”,那个小贩当然不会拿这种“一眼假”的东西糊弄他。 小贩笑呵呵的说道:“这些东西都是仿照实物制造出来的,一水儿的工厂货……” “还有专门生产假古董的工厂?” 竟然有工厂专门生产这样的假古董,这是让陈长生万万没有想到的。 “以前都是小作坊生产,现如今都是企业化正规化的生产模式了,大工厂出来的东西成本更低,这样的一个烛台,进货价还不值一包烟钱呢。” 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值钱,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直接论斤计算的。但真正让陈长生无法理解的是:明明就是假货,怎么可能正规化生产呢?工商局不管吗? “人家厂子里的生产项目叫做仿古工艺品,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就是当做假古董卖的玩意,但总不能不让人家生产工艺品吧?” “我懂了,我懂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现在的生产工艺真是越来越先进了,明明知道是假货,但我却看不出到底假在哪里……” “你看这土沁,光是用肉眼是不行的……”毕竟是老客户了,摆摊的小贩笑嘻嘻的指着那些足以乱真的土沁说道:“虽然这些土沁和真的差不多,但毕竟不是真的,因为这东西就是用酸性溶液弄出来的,只要用药水一试立刻就现原形。” “以前这种不值钱的假古董做工都非常粗糙,甚至能够发现明显的车床加工痕迹,现在的假古董越来越精致了,连车床的加工痕迹都没有了呢……” 小贩哈哈大笑着说道:“用车床加工假古董的成本太高,现在都是流水线生产,最讲究的就是一次成型,一天就能生产好几吨……毕竟是流水线上下来的东西,无论多么精致都会留下破绽……” 那个贩卖假古董笑嘻嘻的指着“龙凤烛台”底部的一个小小凹陷说道:“陈先生,您再好好看看,肯定能发现什么的……” 就算是真正的龙凤烛台,底部也会有一个这样的小小凹陷,毕竟是人工制品嘛,在工匠们生产加工的时候一定会留下痕迹,这是绝对无法避免的。但古代的龙凤烛台,就是一个圆形或者是半圆形的“坑洞”,应该是顺滑的。 这个流水线上下来的东西,也有一个这样的凹陷,但若是用手仔细触摸的话,就会察觉到一个米粒大小的凸起。 陈长生顿时就明白了,那是机械加工守卫阶段留下的痕迹。 “陈先生对烛台有兴趣?” 陈长生怎么可能对这玩意有兴趣呢?他家里就有很多真货呢! “我想要点玛瑙啊、猫眼石啊之类东西……” 作为日常的打赏,为了应酬官场中人,陈长生就曾经在这个小贩手中买过很多所谓的玛瑙和猫眼、翡翠之类东西,当然全都是假货,一来二去就已经和小贩很熟悉了。 “好说,好说。”卖假古董的小贩笑嘻嘻的端出来一个硕大的塑料盆,盆里全都是五颜六色的翡翠、玛瑙。 “不,不,我不想要这种树脂和玻璃钢的劣等货了……”随着陈长生对这个行业的了解逐步加深,他越看这些假货就越不顺眼,总是感觉太假了:“有没有更好一点的?” “好货嘛……不是没有,只是好货的价格……可能要稍微高一点点……” “只要东西好,价钱无所谓。” “还是陈先生爽快。”卖假古董的小商贩哈哈大笑着取出了一个人造革的手提袋,从里边掏出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宝石:“这些全都是真货,而不是钢化玻璃或者是树脂的合成品……” 真货? 你这样的摊位上,能有这么一大包真正的宝石? “宝石确实是宝石,只不过等级比较低,只能算是工艺品级别……” “说到底还是工艺品呗?” “严格的说起来,其实就是工艺品,但这确确实实就是天然的宝石啊……只是下脚料部分而已,但下脚料它也是宝石啊……” 等级不够的工艺品原料,而且还是工业加工剩下的下脚料,经过一些现代化的“工艺处理”方式之后,看起来很象那么回事儿。 “这东西什么价?” “一百二。” “就这么个如同玻璃球一般的下脚料,你就要一百二?是不是把我当冤大头了?你要是这么做生意的话,以后咱们还怎么合作?” 小商贩嘿嘿的笑着:“一百二那是糊弄外地游客的价儿,陈先生要的话当然得按内部价,八十怎么样?” “八十?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你要是再这么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立刻就走?” “六十……五十……好吧,三十五,这真是我的进货价了。” “这么个小东西,哪儿就值三十五块钱了?” “陈先生,这次我真的没有胡乱开价,您要是不信,就去并夕夕上搜索一下同类的产品,都卖四五十块钱呢。” “我信你个鬼,二十八块,我就多买一点……” “二十八?那真不行啊,亏到姥姥家去了……” “真不行?” “真的不行。” “那就算了……” 就在陈长生转头要走的时候,小商贩赶紧拽住了他:“陈先生,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呢?咱们都是老主顾了,二十八就二十八呗,就算是我亏点也无所谓,谁让咱们是熟人呢……您要想要多少?” “给我来五千块钱的。” 五千块的?卖假古董的小商贩顿时两眼放光…… 第453章 喝高了 虽然夜幕才刚刚降临下来,街道两旁的烧烤摊却已经摆的海海满满,烟熏火燎的气息当中,弥漫着浓重的孜然粉和辣椒粉味道。 “五十个小肉串,四个烤腰子,两筐啤酒。” 阿义顺手就把那件名牌西装脱了下来,松了松领带,直接就用牙齿咬开了一瓶啤酒递给了陈长生:“哥们儿,咱俩已经多久没有在这种路边的烧烤摊上喝过了?看见这两筐啤酒了没有?必须消灭干净,一瓶也不能剩下。” 话音刚落,阿义就拿起了一瓶啤酒,连杯子都不用,口对口的直接就吹干了一瓶。 “阿义啊,你还记得吗?想当年还在学校的时候,为了吃点烤肉喝点啤酒,咱们需要精打细算好几天……” “我怎么能不记得,有一次咱们带的钱不够,差点和老板打起来……” 阿义和陈长生,一边回忆着学生时代的“英雄事迹”,一边畅快的喝酒吃肉。 “我留下的那些东西,你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那些字画还行,有好几幅是名家名作,应该能卖出大价钱,只是需要慢慢的寻找好的买主,恐怕需要些时间才能脱手……” 古董字画这玩意,毕竟不是大白菜,就算是有了好东西也得找到好的买主才能出手变现。 好在陈长生并不怎么缺钱,就让阿义慢慢的卖吧,根本就不着急。 “还有那套茶壶……”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阿义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就在刚才我来之前,找罗教授看过了……” “罗教授是怎么说的?” “罗教授说东西确实是好东西,而且还保存的这么好,连一点点的磕碰都没有……” 肯定保存的很好哇,因为那根本就是徐静昌直接送给陈长生的,连用都没有用过,就直接埋下去了,也就自然不会有磕磕碰碰之类的破损。 “罗教授说这应该是宫里头的东西,应该不是陪葬品……” 因为那套茶具还带着非常新鲜的土沁,明显就是刚刚从土里头挖出来的,一般人肯定会当成是陪葬品,但罗教授却不这么认为。 哪些些东西适合陪葬,哪些东西不适合,都是很有讲究的,尤其是这种档次比较高的瓷器,按说就应该是某种实用器。 这种事情,不可能瞒得过专业的罗教授,他一眼就看出这东西不是陪葬品。 “罗教授说了,那东西的档次虽然不低,但却不是真正的御用之物,通常是作为皇家的赏赐流传出来的,而且现如今市面上的保有量不低,应该不是特别的值钱。但那套壶胜在保存的好,而且还是成套的,最要紧是器形……” 同样时期同样类型的瓷器,流传下来的数量真的不在少数,但大多是圆形或者是椭圆形,像这样的竹节方形的可就少见了呀。 十圆不如一方的说法虽然难免有些夸张,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这种方形壶的罕见程度。 “罗教授说他想好好的欣赏几天,我看罗教授的那个意思,是真心喜欢上了这套壶……他还对我说能不能先不要卖掉……” “既然罗教授喜欢,就送给他好了。” 罗教授这种人,毕竟是高级知识分子,明明很喜欢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而且罗教授为了搞收藏,已经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就算是遇到了喜欢的收藏品也买不起了。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毕竟以后用到罗教授的地方还有很多呢,不过我当时没有敢直接做主,既然你这么说了,回头我就直接送给他好了。” 这样的一套竹节方壶,要说价值连城吧,肯定谈不上,就算不是最顶级的货色,也绝对不差了,市场价值肯定很高,也就是说可能卖出不低的价格。 但陈长生说送就送了,只能说明一个事实:他根本就不是很在乎这么一套茶壶。 对于陈长生来说,那套当竹节壶的瓷器确实可以看做是古董,但也可以看做是日常使用的器物。 就算是直接送给罗教授也没有什么,反正他还可以弄到更多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阿义是何等精明之人,从陈长生不假思索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一点。 他一边卖力的啃着烤腰子,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哥们儿,看这个架势,你手头上应该不止是只有这么一套吧?” “嗯,我应该还能搞到差不多的东西。”陈长生举起酒瓶子,很快就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干咱们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反正就是各有各的门道儿各有各的路数,就算你能弄到一点好东西,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我就纳了闷儿了,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好东西的?方便透露一下子不?”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但有些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陈长生又主动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和阿义手中的那个啤酒瓶子碰了一下:“你不说要遇到了点烦心的事要对我说说吗?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阿义立刻就知道陈长生不愿意谈起这些,马上就转换了话题:“眼下咱们已经没有那么穷了,手头上稍微有了些积蓄,我想做点大生意……” “想做生意就去做呀,婆婆妈妈的干嘛?” “那钱……毕竟是咱俩的,平时我花点儿也就花点儿吧,真要动用大笔的资金,不还得和你说一下子吗?” “你到底要做什么样的大生意?” “眼下我还没有想好到底做不做呢?等我想好了再和你细说吧。” “也行。”陈长生笑道:“你这个家伙,平日里就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子,但我却知道你小子做生意还是可以的……”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不扯这个了,咱们喝酒……” 不知不觉之间,二人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放了一大堆空啤酒瓶子,阿义和陈长生全都喝的面红耳赤,露出了几分醺醺之态,却还在大呼小叫:“老板,再来二十个小肉串,十个板筋,多放点辣椒啊……” 第454章 商业秘密 已经是黎明之前的拂晓时分了,将明未明的月亮已经隐到了云层之后,近乎于半透明的灰云遮蔽了月光,从四面八方的田野上升腾起来的雾气飘飘荡荡的笼罩下来,如同身在梦中。 虽然夜色已经很深了,小慧儿妹子还在苦苦的等候着。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早在一个时辰之前陈长生就应该回来了,但却没有。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还是被什么事情给牵绊住了? 就在小慧儿妹子焦虑的等待之时,眼前猛然腾起一团强光,耀的她眼睛都睁不开了,紧接着强光当中就出现了一个人形的剪影。 “哥,你总算是回来啦。”小慧儿妹子刚一过去,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看到陈长生醉醺醺的样子,顿时皱紧了眉头:“哥,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在那边有个朋友,一定要拉着我喝酒,就多喝了一点……”早已经喝的面红耳赤的陈长生,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而且这一次的货物成产出来的有点晚,耽误了不少时间,让慧儿久等了……” 之所以回来的这么晚,固然是因为和阿义喝酒的缘故,但更主要还是杜厂长那边的生产进度没有赶上。 原本说好了在夜晚十一点之前把货送到的,因为厂子里的机器出了点问题,耽误了几个小时,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把陈长生订购的那一车化妆品送到小诊所,所以陈长生就回来的晚了。 “看来你真的喝多了,要不然也不会和我说这样的客套话。” “嘿嘿,”醉态可掬的陈长生嘿嘿的笑个不停:“是啊,咱俩还用得着说什么客套话呢?这里就你一个人吧?” “这个仓房里就我一个。” “韩师傅呢?” “已经被我支开了。” “那就好,啥也不说了,赶紧搬货。” 于是乎,兄妹二人频繁的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将留在小诊所的那一整车化妆品陆陆续续的搬运过来。 一直到了东方的天际泛起一片鱼肚白的时候,才总算是把所有的货物全都搬空……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是三奶奶来了,她们早就在等着这批货哩。” 小慧儿飞跑着出去,卸下了沉重的门闩,费力的推开了沉重的大门,紧接着两辆马车就在碌碌的轮声当中驶了进来。 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三奶奶对着另外一辆马车上的那几个女子说道:“怜儿妹妹,你们先装一车货,运到扬州分号去,过些日子我再给你们送一批货过去。” “是。” 作为秋水伊人扬州“分店”的店长,今时今日的怜儿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拘谨,笑呵呵的朝着陈长生行了个蹲身礼:“怜儿见过陈老爷……” “怜儿啊,听秋娘说你把扬州分号的生意打理的很不错,秋娘一直都在夸你呢。” “陈老爷谬赞了,还不是托了秋姐姐的福?若不是秋姐姐关照,我们这些可怜的姐妹只怕是连饭都吃不饱呢。” “好了,好了,你们装货吧……” 怜儿带着几个从扬州分号一起过来的女子,纷纷进了仓库,开始搬运那些五花八门化妆品…… 三奶奶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这次去进货,辛苦老爷了,也辛苦慧妹妹了……老爷身上的酒气很重啊,和杜厂长喝酒了?” “没有,是和阿义一起喝的,阿义那小子你也是知道的,好酒无量,酒后无德,喝的酩酊大醉,还吐了我一身呢……” 三奶奶不仅见过阿义本人,还知道阿义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看来昨夜老爷和慧全都是一夜未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确实得回去好好的洗洗,然后再好好的睡一觉,今天晚上还要去宫里当值呢。” 虽说陈长生这个“内廷行走”的官职仅仅只是虚衔,毕竟也是个正经的头衔,就算不必真的去宫里头充当“御前侍卫”,总得遵照相关的规矩去应个卯,也就是去“打卡”的意思。 每个月两次进宫打卡,本就是正常的“工作安排”,哪怕没有什么具体的安排,也得去应付一下才行。 无精打采疲惫不堪,还带着满身的酒气,这样去宫里肯定是不合适的。 当陈长生和小慧儿走到仓库的大门口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杏儿。 杏儿显然也是来提货的,在她的身后还有好几辆马车,远远的看到了陈长生和小慧儿,赶紧小跑着过来见礼:“奴婢给老爷见礼,问慧姑娘的安好。”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就别这么客气了,你是来提货的吧?” “是,昨天有一批海外的果子才入了库,奴婢得尽快的贩售出去……”杏儿显然也嗅到了陈长生身上的酒气:“老爷身上的酒气好重,肯定喝了不少吧?” “稍微喝了点儿。”昨夜根本就没有合眼,陈长生真的已经很累了,疲惫姿态尽显:“你忙你的吧,我得回去睡一觉了。” “奴婢找车送老爷和慧姑娘回去吧。” “不用,不用,忙你的事情去吧。” “是。” 当杏儿带着那几辆马车来到东仓的时候,自然会看到正在北仓装货的三奶奶和怜儿等人。 杏儿本就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赶紧过来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三奶奶……” 三奶奶微微一笑:“杏儿,以后哇不必总是这么礼数周全,现如今你也是个生意人了,做的好大生意,已不是当年我房里的那个小丫头了哦。” “礼不可废,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奴婢都是三奶奶的人,永远都忘不了三奶奶的提携和栽培……” “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心里也很高兴,你的生意越做越大,已不在我之下了。” 杏儿精明伶俐,在她的身上处处都闪现着三奶奶的影子,平日里三奶奶也曾经帮助她解决好几次重大难题。 对于这个从自己房里出去的丫鬟,三奶奶还是很看重的。 时间不大,怜儿等人已经把五花八门的化妆品搬上了那辆马车,堆放的海海满满:“好了,怜儿妹子,我已经在水门外安排好了船只,你们只需要把这车货装船,然后沿江而上送到扬州分号去,其他没有补足的货品,过一阵子我会给你们补齐。” “是,秋姐姐。” 现如今的三奶奶,把秋水伊人胭脂铺打理的有声有色,光是开办在各地的分号就有六七个之多,对于化妆品的需求量越来越大,时不时的就到仓库这边来提货,对于这种情形杏儿早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但是今天,却有那么一点不同。 就在昨天晚些时候,杏儿还亲眼看到北仓里边空空荡荡,才不过一夜之间就有了这么多的化妆品。 这么多的化妆品,到底是从哪来的? 作为三奶奶房里的丫鬟,杏儿当然知道这些化妆品全都是很值钱的高档货色,而且利润很高。但她却始终不知道三奶奶的进货渠道,更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出自何方。 是什么人制造了这些品类繁多的化妆品呢? 昨天傍晚的时候,北仓里还是空着的呢,今天早上就有了这么多化妆品,肯定是有人送过来的。 是什么人送过来的? 杏儿百思不得其解。 三奶奶是何等精明之人,一看杏儿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杏儿,你也想做胭脂水粉的生意?” “不,不……”杏儿赶紧用力的摆着手:“胭脂水粉一直都是三奶奶的生意,奴婢可不敢想,更不敢抢三奶奶的生意。只是没有见过给三奶奶送货的人,有些好奇罢了……” “别那么好奇了,有些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三奶奶依旧巧笑嫣然,但神态当中却多了几分很明显的不悦:“就好像你做的那些生意一样,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的那些生锡、海麻、茶叶什么的,我问过来路吗?” 杏儿经营的那些货品,绝大多数都是周正的船队从海外运来的,至于说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弄进来的,虽然三奶奶从来没有问过,但却早已心知肚明。 那周正与其说是个海外的货商,还不如说就个是很大的海贼头目,他们利用和陈长生老爷的关系,上下打典串通一气,和官府多个衙门相互勾结,从中牟取暴利,所以的这些三奶奶早就已经想到了,只是从来都不说也不问。 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大家各有各的门路,没事儿瞎打听是很犯忌讳的。 想要知道这些化妆品的来路,就犯了三奶奶的大忌。 “是奴婢多嘴了,请三奶奶责罚……” 三奶奶立刻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我只是提醒你几句而已,并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从我房里出去的丫头,我也不瞒你的。我的这些货全都是老爷托了专人送过来的,只不过不方便公之于众而已,毕竟要赚钱嘛,若是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从哪里进货,我还怎么赚钱,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奴婢懂了。” 虽然三奶奶的这一番说辞破绽百出,但却总算是遮掩过去了,杏儿真的相信了三奶奶的这个说法,而且信的踏踏实实。 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些货物又没有长出翅膀,肯定不会自己飞进仓库,必然是有人送过来的嘛。 而且,陈长生陈老爷刚刚离开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毕竟他不可能和小慧儿姑娘喝酒,而且还喝了那么多,一定是和昨天晚上和送化妆品过来的人在一起喝的。 肯定是这样的…… 第455章 挂职侍卫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斜斜的照耀着巍巍宫阙,给偌大的宫殿涂抹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愈发显得神圣庄严。 “我听说锡兰国进贡了两只麒麟,而且还是一公一母,就养在珍兽园里头……”虽然已经换上了宫廷宿卫的肤色,却依旧掩饰不住徐静昌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气息,他挤眉弄眼的朝着身边那几个同伴说道:“我原本以为麒麟只是以讹传讹的民间故事,是传说当中的物件,想不到这世间竟然真的有此神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麒麟是什么样子呢,有时间咱们找个机会去珍兽园那边开开眼界怎么样?” 所谓的珍兽园,其实就当时的“皇家动物园”,原本是元朝时期蒙古人修建的,专门用来豢养各个藩属国送来的珍禽异兽,比如说大象啊、犀牛啊、狮子啊什么的。自从洪武皇帝朱元璋开创了煌煌大明之后,珍兽园也就荒废了,并且一度成为皇家猎场,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组织大规模的狩猎。 “都说凤凰和麒麟是天地之间一等一的祥瑞,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真应该好好的去看一眼那麒麟到底生的什么样模样……” 同为内廷行走的这些人,身份大多和徐静昌差不多,无非就是年轻的功勋子弟或者干脆就是皇亲国戚,反正这些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主动了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他们根本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想法,而是徐静昌一样,整天就是做些飞鹰走狗风花雪月的事儿,纯粹就是一大群混日子的二世祖而已。 麒麟?别闹了。 你怎么不说避水金晶兽呢? 所谓的麒麟,就和凤凰一样,不过是传说的生物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存在? 养在珍兽园当中的那一对麒麟,应该是某种从热带或者亚热带地区弄过来的大型野生动物。 “我曾经去看过一次……”一个比徐静昌年纪略大的二世祖嘻嘻的笑着说道:“那麒麟果然不同凡响,不仅生的体态巨大,而且遍身都是水火纹路,通体洁白如雪,尤其是那颈子简直长的不像话,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 听了这个人的描述之后,陈长生顿时心中雪亮:所谓的麒麟,应该就是长颈鹿,这人说“通体洁白”,应该就是非常罕见的白色长颈鹿。 “我就喜欢这稀罕的物件,一定得找机会去瞅一眼才能甘心。”徐静昌嘿嘿的笑着,“咱们约个日子,一起去看看白麒麟如何?” “好哇,好哇。” “长生,你去不去?” 对于长颈鹿这种生物,陈长生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更不可能把这东西当成了什么了不起的祥瑞神兽:“我不去。” “为啥不去?” 陈长生当然不能说自己见过长颈鹿,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珍兽园乃是皇家禁地,不好随便进出的吧?” 所谓的“皇家禁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而且早就已经荒废了。早在洪武年间,珍兽园附近的边缘地带,就已经被当地的村民开垦成了农田。 连当地的老百姓都不怎么把“皇家禁地”当回事,这些皇亲国戚勋贵子弟就更不当回事了。 对于这些人来说,偷偷摸摸的进入“皇家动物园”去一饱眼福,完全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甚而至于,这些人连“内廷行走”的差事都不当回事。 虽然这些个“内廷行走”就是“御前侍卫”的意思,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个名义罢了,并不是要他们真的去护卫皇帝的安全。 事实上,在这几次来宫廷值班的过程中,陈长生和徐静昌等人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过,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应个卯,等到明日卯时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仅仅只是象征性的走个过场而已。 一直到了亥时中刻前后,一个穿着青色布袍的小太监低着头走了进来:“徐行走,陈行走,李公公召二位过去呢。” 虽然宫里姓李的公公多是数不清,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李公公”这个称呼就是特指李芳。 明朝的宫廷制度和清朝完全不同,并没有一个所谓的“内廷大总管”,而且这个时代的内阁制度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所谓的内阁成员仅仅只是皇帝的顾问团,而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权力,更是皇帝的私人秘书。连内阁都还没有正式成型呢,秉笔太监、掌印太监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大的权限。 这个时期的宫廷,是按照不同的职能,分门别类的设立了好几个类似于总管太监的职务,李芳李公公仅仅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李芳在宫中的实力……说的更准确一点其实就是他的个人影响力,并不是来自于他职务,而是来自于皇帝本人的信赖。 毕竟这个时代的太监还谈不上什么实力呢。 二人跟在那小太监的身后,徐静昌小声的对陈长生说道:“该不会是要让咱们去宿守吧?” 徐静昌说的宿守,原本就是宫廷侍卫的职责,但他们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侍卫,也不可能让他们这种人负责宫廷的安全保卫工作。 “那么多宿卫,怎么可能轮得到咱们?要是连咱们这种人都能做宿守了,肯定出事儿。李公公素来稳重,不可能给咱们这样的任务。” “那他为何又把咱俩单独叫过去呢?” “我估摸着……咱们二人曾经两次出使阿巴哈尔,这次又专门把咱们俩喊过去,我估摸着应该是和阿巴哈尔的事情有关……” 在小太监的带领之下,徐静昌和陈长生来到了李芳居所。 虽说李芳深得朱棣本人的信赖,绝对可以算是万岁爷面前的大红人,但这位李公公却非常会做人,始终保持着谨小慎微的风格,时时小心事事谨慎,和影视作品当中那种飞扬跋扈的太监形象完全不是一回事。 李芳在宫里的住所非常的简陋,甚至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这是个两间一敞的大屋,中间用一个一人来高竹屏风隔开了,隐隐的可以看到后面的木榻,那应该就是李芳休息的地方。 被隔开的“前厅”显得有些过分的狭小了,中间还摆了一张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的榆木桌,桌面上已经泛起了包浆…… 李芳好像刚刚洗过澡,仅仅只穿了一件非常宽松柔软的麻布袍子,用一条细细的布条子很随意的系在腰间,正在用手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先下去吧。”李芳很随意的摆了摆手,那个小太监马上就躬着身子退了下去,并且还很懂事的关闭了房么。 “给李公公见礼。” “见过李公公。” “不必客套,坐吧,坐吧。” 虽然李芳表现的非常平易近人,但徐静昌和陈长生却并没有真的大马金刀的坐下,而是很谦逊的站在那里:“公公唤我二人前来,有什么吩咐?” 对于李芳这个人,连老公爷徐增寿都敬他三分,无论徐静昌再怎么不着调,也表现的恭恭敬敬。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好像是在和家里的晚辈谈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般,李芳面带微笑的看了看二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你们二人曾经两度出是阿巴哈尔,对于漠东诸般示意就属你们两个最清楚,你们给我好好的说说那边情形……” 包括阿巴哈尔的内的漠东地带,是一片和宽阔的区域,李芳想要知道漠东的情形,这个话题有点大呀,根本就不知道具体应该从何谈起。 “李公公想知道些什么?” “其实也不是我想知道,是万岁爷想知道。”李芳依旧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阿巴哈尔汗母子在京城已经住了几个月,按照规矩也应该回去了。今日白天里,陛下曾经召见了阿巴哈尔汗,原本以为他们母子必然归心似箭,想不到……” 说到这里的时候,连李芳都忍不住的笑了:“阿巴哈尔汗竟然不想回去。” 所谓的阿巴哈尔汗,只不过是一个空洞的封号而已。而且阿巴哈尔那边偏远贫穷,怎么能比得上京城的繁华富庶? 这段时间以来,居住在京城的小朝鲁和乌拉图娅已经渐渐适应了京城的生活,竟然不想再回到草原上去了。 按照乌拉图娅的说法,她希望小朝鲁能在京城学习,等他长大成人以后再回去。 小朝鲁这个大汗,并不掌握阿巴哈尔的实际权力,而且回到部落之后还要时时刻刻面对巴拉这位兄长的压力。在大明朝的京城里头,小朝鲁可以享受到王侯级别的待遇,总比回到阿巴哈尔做一个傀儡要好的多吧? 来了之后就不想走,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过。 早在洪武年间,吕宋那边的一个国王就在京城住了近二十年,迟迟的不愿意回去,最后不仅死在大明朝还葬在大明朝,这种“仰慕上国天朝”的“事迹”不仅证明了朝廷对于藩属国的优待,还被传为美谈。 对于朝廷来说,养活乌拉图娅母子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无非就是好吃好喝的养起来,再给一个高高的封号挂起来,给各地的藩属做个榜样而已。 朝廷真正关心的根本就不是乌拉图娅和小朝鲁这一对母子,而是漠东的局势。 要是他们不回去的话,漠东的局势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这才朝廷真正关心的问题! 第456章 马脚 “那个小娃娃……我是说尊贵的阿巴哈尔汗,也就是个名义。连部落里那些能战善战的军队都管不了,还怎么左右阿巴哈尔的局势?”毕竟曾经两次出使阿巴哈尔,徐静昌对于那边的情形还是非常清楚的:“还有那个乌拉图娅,说起来是阿巴哈尔汗的母亲,其实和咱们这边的太后根本就是两回事。” 关于阿巴哈尔那边的情形,朝廷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具体的细节却大多凭借臆断。虽然大家全都知道十来岁的小朝鲁根本就是个摆在台面上的吉祥物,但对于乌拉图娅的作用却不甚了解。 很多朝廷的文武大臣,都天真的以为乌拉图娅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太后”,既然小朝鲁年纪还小,乌拉图娅天然就具有“摄政”的作用,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乌拉图娅没那么大的作用,她也不可能在事实上管理部落事务。 首先,乌拉图娅仅仅只是众多别吉当中的一个,而且是地位比较卑微的那一个,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儿子成了部落首领,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草原上的部落,和中原的王朝根本就不一样,尤其是基本框架和政治结构方面,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要我说呀,阿巴哈尔汗也好,乌拉图娅也罢,其实都只不过是个摆设,就好像春秋战国时代的周天子……”连徐静昌自己都知道这个比喻并不是很恰当,赶紧纠正了一下:“普天之下,只有我大明的君子才是真正的上天之子,那个小娃娃当然算不上什么天子,更加的不能和我朝天子相提并论……” 李芳用一个很舒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他似乎并没有怎么在意徐静昌打的这个比方,反而是微微一笑:“徐行走不用解释,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无论他们母子回去还是不回去,都对那边的局势没有什么重大影响?” “是,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你觉得他们母子到底应不应该回去呢?” 徐静昌只能描述阿巴哈尔那边的情形,至于说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就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李公公,阿巴哈尔汗母子回去还是不回去,其实都无所谓,这根本就不是重点。” “陈行走有什么高见?” “高见不敢当,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相对于徐静昌的简单描述,陈长生的理解显然更加深刻:“阿巴哈尔刚刚经历了内乱,暂时无力有任何大的举动。而且那边又有赵深在镇守,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的问题,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阿巴哈尔,而是在于多尔哈。” 阿巴哈尔和多尔哈之间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当年的汉朝和匈奴,彼此互为对手。乌拉图娅本人就有点类似于当年的“王昭君”:她原本出身多尔哈,因为战败才不得不以“和亲”的方式表示臣服。只是现在的局面已经颠倒过来,阿巴哈尔在内乱中削弱了,而多尔哈则趁机做大。 “卑职以为,只要能把阿巴哈尔和多尔哈捏合在一起,漠东的局面就会稳定。” 所谓的漠东五部联盟,根本就是以阿巴哈尔和多尔哈为主的,其他的那三个部落实力弱小,不过是墙头草罢了。只要这两个部落不出什么乱子,能够背靠背的站在一起,漠东五部的稳定局面就会一直维持下去。 “漠东五部联盟,单纯从地图上来看,确实占地广阔地盘不小,但多是围绕在大漠东端的几个小小部落,拢共在万八帐的人口,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我朝的一个县城规模,但却极其的零散破碎。” “他们的实力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弱小,说句大不敬的话,眼下漠东五部联盟投向我朝,并非全都是因为仰慕天威……” 仰慕上国天朝,对于大明王朝敬仰已久,有感于大明皇帝的浩荡皇恩故而归降,这种漂亮话也就对外说说而已,无论是朱棣还是李芳才不会那么天真呢。 他们的投靠,完全就是因为大明朝的军队已经到了那一带,是在强大军事压力逼迫之下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强要说什么忠诚,那就是在自欺欺人了。 “还是陈行走说的一针见血。”李芳明显对陈长生的这一番话很有兴趣,下意识的往前凑了凑身子:“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也很对我的口味,继续说下去。” “漠东五部对我大明并没有多少忠诚之心,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狼子野心。因为他们对于帖木儿同样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不过是夹在我朝和帖木儿之间的墙头草罢了。” 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 作为草原上最大的一股势力,作为北元朝廷之后的继承者,帖木儿已经成长为“草原霸主”一般的存在。但帖木儿上位是通过干掉黄金家族的手段,说到底就是权臣篡位而已。 虽说黄金家族早就已经没落了,但是从铁木真时代就建立起来的威望依旧存在,尤其是在中下层牧民的心目当中,黄金家族的后裔依旧是他们心目当中的“天选领袖”,至少也是“精神领袖”。 所以,他们对于干掉了黄金家族上位的帖木儿同样没有什么忠诚可言,甚至普遍有一种抵触的心理。 夹在两股强大势力之间的弱小一方,对于任何一股势力都没有所谓的忠诚,这就让局势显得非常微妙了。 最有意思之处还在于,虽然漠东各地具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但那地方实在是太荒凉了,无论是大明王朝还是帖木儿王朝,要是想通过军事征服的手段实现有效占领,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打仗就和做生意一样,也是要讲究成本的。超过成本的亏本生意,谁也不会去做。 所以,无论是大明还是帖木儿,都没有派遣大军去占领那一带,因为这很不划算。真要是那么做了,反而会把原本的“墙头草”逼迫到对方的阵营当中,到时候弄出适得其反的局面就更糟了! 李芳似乎很欣赏陈长生的这一番说法,亲自给他斟了一杯热茶:“这是万岁爷赏赐来的淮西茶,味道相当不错呢,你也尝尝……继续说,我听着呢。” “对于漠东各部,最好的手段就是怀柔拉拢,仅仅只是给予高封厚赏远远不够,需让各个部落的民众,尤其是那些底层的牧民,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行。”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李芳的心坎上:“小惠未遍,民弗服也,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应广为开通商路,促进内地与漠东的人员、货物交流,加强彼此联系,自然可行。” 通过人员流动货物往来,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从根本上改变局面,这就是陈长生给出的具体方略。 “近日,朝廷已经收到了赵深赵将军的奏报,帖木儿那边也在用同样的手段拉拢漠东各部。朝廷担心漠东各部会摇摆不定,甚至会逐渐倒向帖木儿,所以一直都在犹豫不决……” “同样的手段,由不同的人用出来自然效果不同,虽然他们同为蒙古人,但帖木儿事实上给不了他们什么,只有我朝才和漠东各部存在互补性。” 互补性,这绝对是一个很新鲜的字眼儿,虽说李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却瞬间就懂了其中的含义。 正以为帖木儿和漠东五部同为蒙古人,他有的东西漠东也有,他没有的漠东也没有,而大明朝却不一样! 大明朝的布帛、盐茶、粮米等物恰恰就是帖木儿没有,也正是漠东急需的物资,而漠东的畜牧产品也是大明朝所需要的,这就叫做互补性。 “互补,互补……”李芳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两个字儿,越品越感觉韵味十足:“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果然有见的,回头万岁爷问起的时候,我就这么对万岁爷说了。” 对于这样的朝廷大证,无论是徐静昌还是陈长生,都不可能参与到决策当中,他们只能提供一些可供参考的建议,仅此而已。 至于到底会怎么做,还得看朝廷的意思。 “上次去湖广办差的时候,我就看出陈指挥你是个能做实务的干员,今日所言更是有理有据。”李芳的眼睛已经眯缝了起来,目光的欣赏愈发的明显了:“虽说我已经老眼昏花,也能看得一二,只要再多些历练,陈指挥必有大好前程……” 当李芳端起面前的茶碗之时,陈长生就知道自己应该告退了。 “如果李公公没有什么别的吩咐,长生就告退了。” “你下去吧。” 看着陈长生和徐静昌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李芳漫不经心的从一大堆奏报中抽出了一份,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牛角眼镜盒,从盒子里取出一副眼睛戴在鼻梁上,仔细的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经察,安北卫上下人等,实有勾结海商牟利情事,安北卫指挥使陈氏长生者,并副指挥陆氏琦贤者,康氏丰年者等众,无不牵涉其中,多有倒卖谋取之事……” 安北卫为周正的船队大开方便之门,相互勾结实同走私,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真正做到滴水不漏? 事实上,李芳已经掌握了一些陈长生的“黑材料”,但他对这种事情并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真的一点都不稀奇。 大明朝的官员俸禄是出了名的低,要是没有点灰色收入根本就不可能维持官员的正常生活。就那安北卫的事情来说吧,早在孙成岩的安北所时代,他们就开始“上下其手”“团伙作案”,着实捞了不少的油水。 以前的时候,就有人检举揭发过孙成岩,并且直接把证据送到了朱棣的面前,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官员捞钱这种事,真要是按照朝廷的条条框框一个挨一个的追查,几乎所有的官员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所以,李芳对这样的奏报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随手放在一旁…… 第457章 风声 “小二,换一壶上好的龙井。”一个黑乎乎胖乎乎的年轻人得意洋洋的掏出几枚洪武铜钱,用力的放在桌子上:“刘二哥他们这一桌的茶钱和点心钱,全都算在我的账上。” “好嘞。”茶博士痛快的应了一声,马上换来了好茶。 “老六,平日里你总是抠门的紧,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路上捡了金元宝?怎么舍得请大家吃茶水点心了呢?” “哈哈,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呢吧?”刘二哥笑呵呵的拍打着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头子:“现如今老六已是今非昔比,谋了个锦衣卫的差事,也不知道有多少油水呢。” “老六真的做了锦衣卫?”众人全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怕是唬我们的吧?” “当然是锦衣卫了,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锦衣卫。”老六从怀里摸出一面锦衣卫的腰牌,向众人炫耀不止,连讲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锦衣卫绝对是个好差事,“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之类的漂亮话就不必说了,最要紧的是油水足好处多,而且还十分的风光体面。 以前的时候,老六这个家伙不过是和刘二哥他们在一起掏黑泥的清埠夫,不久之前他的大舅哥做了锦衣卫的七品旗长,干脆就给他也弄个了锦衣卫的身份。 “老六哇,你在锦衣卫里头是什么官职啊?” “我才刚刚开始干,能有什么官职?” “你小子怕是在锦衣卫里头烧火做饭的杂役吧?” 这种通过关系进入锦衣卫系统的人,通常不会有什么正经的职务,一般都是做些打杂跑腿的闲差事而已。 虽然明明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是为了证明自己就是个正儿八经的正牌子锦衣卫,这个老六马上就开始吹牛了:“打杂跑腿?我能干那些事情吗?我做的全都是堂堂煌煌的大事哩。” “你小子能做什么大事?” “说出来吓你们个半死。”老六这个家伙故意把嗓门提的很高,完全就是一副炫耀显摆的表情:“就在刚才,我还亲手抓了好几个皇亲国戚功勋贵胄呢。” “就凭你?就算是借你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抓皇亲国戚。” 看着众人全都是一副“绝对不信”的表情,老六立刻就说出了一件“惊天大案”:他一口气审了十二名御前侍卫。 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小锦衣卫,竟然能审问“御前侍卫”,这事听起来就那么玄乎,但却千真万确,并不纯粹的吹牛皮。 说起这个事情,还是相当的可笑:徐静昌他们那些内廷行走——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御前侍卫,在穷极无聊的情况下,竟然纠集起来,偷偷摸摸的溜进了珍兽园,去看传说中的“白麒麟”去了。 虽说珍兽园是皇家禁地,但禁令早就已经形同虚设,但徐静昌他们这些二世祖三世祖们实在是太倒霉了,竟然被当场捉住。 因为大家都不拿朝廷的禁令当回事,很多老百姓都曾经偷偷的看到过锡兰国进贡的那一对白色麒麟,这原本就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就算是偷偷摸摸的溜进去也算不了什么。 但徐静昌等人倚仗身份嚣张惯了,又怎么会把那些看守珍兽园的士卒放在眼中,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把那些看守皇家禁地的老兵揍的鼻青脸肿,然后就扬长而去了。 偏偏这事又被某个御史知道了,御史上奏到了朝廷……小事儿也就变成了大事儿。 一时间弄的群情汹涌舆论滔滔,朝廷又不可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真的把这些皇亲国戚给怎么样了,也就只能让锦衣卫想象中的查一查,把所有的闹事人员全都拘了,象征性的给了处分,然后再重重的申斥一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就算是过去了。 “魏国公的公子你们许是知道的吧?”说起这事的时候,老六就好像是个真正的大人物似的,愈发的趾高气扬起来:“那是皇后娘娘的侄儿啊,身份多么高贵地位多么尊崇?还是由我亲手把他交给了魏国公的呢。” “要说魏国公,家法还真是严格,当着我的面把就动了家法,把小公爷揍的鬼哭狼嚎。老公爷说了,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打断小公爷的腿脚……” “那是老公爷会做人,你小子该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有那么大的面子吧?” “不管怎么说,我都去见过了魏国公,今天的这顿茶钱就是老公爷赏的呢。” “老六,你们这些锦衣卫真的抓了那么多的御前侍卫?” “这还能有假不成?十二个人呢,全都抓了……不过现在已经放走了。” 作为陈长生的邻居,刘二哥非常关系陈长生,赶紧追问了一句:“这里头有没有陈长生陈指挥?” “那倒没有。” “我就说吧,长生兄弟是个做事稳重的人,不可能掺和到这种乱七八糟的破事当中去。” 说起陈长生,锦衣卫老六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嘴皮儿动了好几下,最终却没有开口。 刘二哥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作为陈长生隔壁的邻居,而且陈长生还治好过的他的病痛,自然对陈长生多了几分关切,赶紧追问道:“老六,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呀?” “也没啥。” “你小子,就喜欢讲话讲一半,就凭咱们曾一起掏黑泥的交情,还对我有所隐瞒是吧?是不是你小子做了锦衣卫就瞧不起以前的老兄弟了?” “真不是呀,只是我们锦衣卫也有锦衣卫的规矩。” “屁的规矩……” 老六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凑到刘二哥耳边小声低语道:“其实我也是偶尔听别人说起过一嘴半嘴的,那陈长生只怕是要倒霉了。” “你把话说清楚一点儿。” “我听别人说,陈长生陈指挥好像是和海商勾结,捞了不少的银子呢。” “哈哈,”听了这句话,刘二哥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不就是捞点银子嘛,这算个屁呀。你们锦衣卫就不捞银子吗?” “不捞银子谁干这个哦。我披上锦衣卫的这身皮,不就是为了捞点银子花花嘛。” “你们是不是在查陈长生捞银子的事儿,有没有查到点什么?” “我只是个小人物,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锦衣卫老六笑道:“我只是隐隐约约的听他们说上个月丙寅日的时候,陈长生他们好像弄了好几船的货,分了不少的银子……我也就是道听途说而已……” 虽然这个老六说的语焉不详,而且他这样的小人物也不可能知道太多的实情,但却已经引起了刘二哥的警惕。 刘二哥和陈长生小慧儿他们一家本就私交甚厚,作为刘二哥唯一一个在官场上认识的人,他正在托陈长生的关系给他谋个好的差事呢,如果说还有什么人不希望陈长生出事的话,刘二哥绝对是其中之一。 当天晚些时候,刘二哥就火急火燎的来到了陈长生的家里。 “二哥?你怎么来了?怕是为了谋差事的事情吧?”陈长生笑道:“你的那个事情我一直在想办法呢,不过已经有些眉目了……” “陈指挥……” “什么指挥不指挥的,咱们还用得着官称吗?还是象以前那样喊我长生兄弟好了。” “二哥喝茶。”小慧儿妹子笑着给刘二哥斟了一杯热茶:“昨儿个我还见过二嫂子了呢,我们俩说了半晌子的闲话,二嫂子一直抱怨你赚的钱不够花,我给了二嫂子几钱银子……” “不是这个事儿。”刘二哥犹犹豫豫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长生兄弟,按说你们官场上的事情我就不应该多嘴,现如今你的官职也高了职位也重了,就别再把银子看的那么重了吧,要不然会出大事情的呀。” “二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呢?你能不能说的明白点?” “这里没有外人,那我就索性直说了吧。”虽然房间里只有陈长生和小慧儿,但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刘二哥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上个月的丙寅日,你是不是弄了几船货?是不是和人分了不少的银子?” 丙寅日? 上个月的时候,陈长生已经记不了那么清楚了,他下意识的看了小慧儿妹子一眼。 一直以来,都是由小慧儿妹子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那天她确实手下了陆琦贤送过来的一大笔银子。 看到小慧儿妹子微微点头,陈长生就知道刘二哥所言不虚。 “二哥,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长生兄弟啊,你先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你就直接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吧?” “刘二哥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事情已经得到了陈长生的亲口证实,刘二哥就愈发的担心了:“长生兄弟啊,你有现在的局面可不容易,千万不要为了一点银子而自毁前程啊。” “二哥放心,我有分寸。”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刘二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怎么知道的了吧?” “有个在锦衣卫当差的兄弟告诉我的,我觉得这不个小事儿,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一声,万一出了什么事儿的话,你也好有个准备……” “锦衣卫在察我?”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二哥能把消息告诉我,真是为了我好,慧儿啊,回头给二嫂送些丝绸盐茶什么的过去……” “东西不东西的全都是小事儿,你的事儿才是大事儿啊。” “虽说这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我还是很感谢二哥的一番好意,以后有这方面的消息,就提前告诉我一声……” 第458章 秘议 夜已经很深了,苍茫的夜空中无星无月,只有不停落下的雨点子。 数不清的雨点子从天空中落下,划过一道道亮闪闪的银线,落在河水当中。 绵绵不绝的秋雨已经下了一整天,却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更加的绵绵密密。迷离的雨意当中,船上的那一盏孤灯发出幽暗的光芒…… “这船怎么这么破?”刚刚上船的康丰年哈哈大笑着说道:“不是说要请兄弟们吃花酒么?酒呢?” “早知道如此的寒酸,我就应该包一条花船,再找几个唱曲的女子,吹拉弹唱痛饮一番,那才叫痛快……花不了几个钱的……”王大有呵呵的笑着。 陈长生看了看刚刚上船的这几个人,王大有、陆琦贤、康丰年、陈二毛,全都是自己的心腹,然后朝着船头那个穿着蓑衣的身影说道:“人都已经到齐了,二哥,开船吧。” 站在船头的刘二哥原本就是驾船的好手,一篙撑下去,小船顿时离岸,不紧不慢的朝着河水中心驶去。 刚刚钻进船舱里头的陈二毛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一屁股坐到了陈长生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陈大哥出手素来阔绰,从来就不是小气的人,肯定是要带着咱们上了哪条花船去呢……” 话音刚落,小船就已经泊在了河心。 陈长生从船板底下掏出一个黑泥的酒坛子,把每个人面前的酒碗都斟满了,笑呵呵的说道:“花船不花船的以后再说,大家先把这碗酒干了……” 陆琦贤微微皱眉,下意识的看了看船舱之外绵绵密密的秋雨:“陈指挥,今天晚上把我们几个召集过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吃酒吧?” 康丰年也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头:“陈指挥,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对兄弟们说啊?” 故意让大家上了这条又小又破的船,还专门停泊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河水中心,肯定不是为了吃酒那么简单。 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大家就真的白活了这么多年。 “还真的有点事情,需要对大家说道说道。”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这一年多以来,咱们不是做了点小生意嘛,大家都赚了不少吧?” 众人全都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说的“小生意”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全都心照不宣。 这几个人,全都精明的很呢,陈长生突然提起“生意”上的事情,马上就意识到了点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王大有赶紧追问了一句:“是不是生意上出事了?” “确实出了点小事儿,上个月丙寅日咱们不是刚分了一次红嘛,这事已经被人给‘点’了……” 陈长生说的“点”,是安北卫内部的“黑话”,就是被人出卖的意思。 那次分红的时候,经手的就只有王大有、陆琦贤、康丰年他们三个人,然后由陈二毛负责把已经到手的银子进行“二次分配”,具体分发到每一个“当事人”的手中。 整个安北卫上上下下都能捞到油水,这原本就是孙成岩时代就定下的“规矩”,要是出事的话,肯定和他们四个人有关。 王大有、陆琦贤和康丰年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就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陈二毛。 “你们怀疑是我干的?”陈二毛的脸色腾的一下就涨的通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好像是一条被踩住了尾巴的猫,猛然站立起来指天画地的大叫着,连说话都变得结巴了:“我……我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情?我对天发誓,要是我吃里扒外背叛了大家,就让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没人怀疑你。”陈长生微微的摆了摆手,示意陈二毛别那么急躁:“要我怀疑你的话,今天晚上我就不会把你喊过来专门说起这个事情了。” 能登上这条船的人,肯定就是陈长生十分信赖的心腹。 “大家都不要疑神疑鬼,更不许相互怀疑……” “陈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陈二毛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你赶紧说说清楚,要不然兄弟们心里没底呀。” “咱们安北卫有锦衣卫的眼线,眼下已经盯上了咱们的那点生意……” “锦衣卫?”王大有第一个就怒了:“锦衣卫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把狗瓜子伸到咱们安北卫的碗里来,要是老子查出来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一定要他知道知道咱们安北卫的手段。” “咱们还没有动他们锦衣卫呢,竟然先盯上咱们了,真是人善被人欺啊。” 安北卫本就是“情报部门”,职能上和锦衣卫有很大的重叠之处,而且本身就有监督监察锦衣卫的职能。 其实,锦衣卫和安北卫之间,本就是相互监督相互制约的制衡关系。只是大家做梦也没有想到,锦衣卫竟然已经在安北卫里头安插了眼线,正在密切关注着大家的一举一动。 “查,好好的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查出来……” 就在众人急头白脸的大喊大叫之时,康丰年却显得格外沉稳:“陈指挥,既然咱们里头出了叛徒,肯定已经知道点什么了吧?” “应该知道一些,但知道的肯定不多……” “何以见得?” “前天我才进宫当值,还面见过李芳李公公,如果事情真的已经弄大了,李公公肯定会有所表示……” 锦衣卫是要向皇帝本人负责的,他们的消息全都要通过李芳往上传达,既然李芳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就说明事情还不是十分的严重。 至少,那个混进安北卫的叛徒,还不知道周正就是“建文余党”,要不然的话李芳早就有所动作了。 “就算咱们捞点银子又怎么了?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孙指挥还在的时候,就曾经有过一次,万岁爷也没有真的把咱们怎么样了,最多也就是申斥几句而已。” “真要是一查到底的话,哪个衙门敢说自己屁股底下没有屎?谁敢说自己就绝对清白?” “我觉得吧,这事不能大张旗鼓。”康丰年表现出了一贯的沉稳:“既然锦衣卫已经在咱们这边安插了眼线,那就不动声色的慢慢查,迟早把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揪出来……” “老康啊,你做事沉稳,查找锦衣卫奸细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办。” “吃着咱们的饭,却要砸咱们的锅,害的大家全都没得吃。”昏暗的灯火把康丰年的脸色照耀的忽明忽暗,他的眼睛却在闪闪发光:“陈指挥放心,我一定把这个狗东西揪出来,到时候看我怎么整治他。” “光是揪出吃里扒外的奸细肯定不够。”陈长生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起来:“锦衣卫那边也得动一动了……” “大有,这几天你好好注意一下锦衣卫的动作,最好找到他们的一点把柄……” “嗯,嗯。”王大有重重的点着头:“别人怕他们锦衣卫,老子可不鸟他们。既然这帮狗东西要砸咱们的饭碗子,那老子可就对他们不客气了。找把柄还不容易吗?嘿嘿……” “老陆啊,生意上的事情一直都是你在忙活,这几天就收敛一些,先避一避风头,等局面稳定下来再说。” “明白。” 绵绵密密的秋雨依旧下的不紧不慢,一直到了亥时末刻前后,这条小船才缓缓的朝着岸边停靠过来。 康丰年、陆琦贤等人纷纷下船,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雨当中。 披着蓑衣的刘二哥小声问了一句:“长生兄弟,怎么样了?” 陈长生呵呵一笑:“没事儿,我全都已经安排好了。” “你可得小心一点哦,锦衣卫可不好惹。”刘二哥的眸子里全都是畏惧的目光:“我听人说,那些个锦衣卫全都凶的很呢,杀人都不带眨吧眼皮子的哦……” “他们不好惹?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二哥不用担心,既然他们已经想动我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 “你们安北卫要和锦衣卫开战了?” “总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才行。”陈长生笑着摸出一锭银子:“这些银子二哥先拿着……” “不,不,怎么能要长生兄弟的银子呢?” “这一次二哥帮了我的大忙,这些银子一来是表示谢意,再者也是……”陈长生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你不是认识锦衣卫那边的什么人嘛……” “你是说那个老六?” “嗯,对,就是他。”陈长生笑道:“以后二哥多多和他亲近,尽量想办法多套出一点有用的东西,肯定少不了吃酒花钱,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用……” “我……” 虽说刘二哥和那个名叫老六的锦衣卫十分的熟悉,但套取锦衣卫情报这种事情……刘二哥没那么大的胆子。 陈长生当然能够理解刘二哥这种市井小民对于锦衣卫的畏惧心态,他哈哈大笑着说道:“其实也不用二哥特意的去做些什么,只要把你平时知道的东西及时告诉我就行。” “不会出什么事情吗?” “出不了事儿,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你就说自己是安北卫的人,他们不敢动你!” 第459章 把水搅浑 “打,给我狠狠的打。”康丰年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家伙:“既然你不肯老老实实的招供,那就得受点皮肉之苦了,上刑,上刑……” 看到那烧红的烙铁,这个家伙马上就吓的魂飞魄散,鼻涕眼泪横流的大声讨饶:“大人,大人,我都已经全都招了,真的全都招了呀……” “你招个屁。”康丰年故意抖动着那份“供词”:“官仓里的米粮怎么会流入你家的粮店? 官仓里平白就弄丢了这么多粮米,这么大的亏空到现在都不清不楚,你以为就凭这几句供词就能蒙混过关?” 官仓里的粮食流入到了市面上,这种事情简直不要太普通。 把官场里的粮食倒腾到民间售卖,然后再用陈粮陈米填补官仓的亏空,从中牟取暴利。或者干脆就报为虫蛀鼠咬之类的天然损耗,这是最惯常的捞钱手段。 这事原本不归安北卫管辖,但康丰年却故意揪住不放,抓住这个贩卖粮米的商人就严刑拷打,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为这个粮商有锦衣卫的背景。 仅凭一个小小的粮商,肯定不可能把官仓里的米粮倒腾出来,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康丰年就是想通过这个粮商千方百计的往锦衣卫身上攀扯。 “盗卖官粮,是要斩头的大罪,要是你肯老老实实的招了,或许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要是你还想着避重就轻蒙混过关……嘿嘿,只怕你还不知道我们安北卫的手段吧?” “莫说是你这样的家伙,就算是铁打的金刚,只要进了这里,我想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可我已经全都招供了呀,这的全都招了……” “这还远远不够……”康丰年举着已经烧红的烙铁,顺手在旁边的木柱上一烙,木头刑柱顿时腾起一股黑烟,呛鼻的焦糊味道顿时扑面而来,康丰年嘿嘿的冷笑着:“你自己好好想想,自己的皮肉能不能经受住这样的烙铁?” 那粮商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韧之辈,当烧的通红的烙铁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时候,早就已经吓的尿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你老实交代,你盗卖官仓米粮的勾当早已有之,肯定不是初犯。” “去年的时候,官府的人来查过。” “既然官府查办过你,为什么没有把你绳之以法?” “是小人走了安旗头的关系,给安大人送了一笔银子,让他代为打典……” 安旗头,就是锦衣卫里头的一个小头目。 终于和锦衣卫扯上了关系,虽然康丰年心中大喜,却故意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继续晃动着通红的烙铁:“安旗头乃是锦衣卫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放屁!”康丰年大叫着:“没有关系就他凭什么把你上下打典左右开脱?” “小人和安旗头是同乡,仅仅只是吃过两次酒而已。” 这种借助同乡的关系托人办事的经历,连康丰年自己都有过,真的算不了什么,但他却故意往那个安旗头身上扯:“你和安旗头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 “胡说八道,我看你们明明早就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真的没有呀,小人怎么能巴结得上安旗头?” “不老实!”康丰年把烙铁烙在奸商的腿上,奸商顿时就疼的大喊大叫起来。 腾起的白色烟雾当中,焚烧肉类的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烙铁的滋味不好受吧?要不要再尝尝?我再问你,你和安旗头到底认识多久了?” 奸商已经被折腾的半死不活了,再也不敢忤逆康丰年的意思,赶紧说道:“已经很久了,小人认识安旗头已经很久了……” “很久到底是多久?说清楚一点儿。” “五年……”刚刚胡乱说出“五年”这两个字,奸商看到康丰年再次扬起了烙铁,赶紧改口:“不是五年,不是五年,是十年……” “你们才认识十年?那安旗头就肯为你鞍前马后的上下活动?我看你们至少已经认识二十年了吧?” “对,对,是二十年,就是二十年,大人说我们几年就是几年,这总可以了吧?” “一派胡言,什么叫我说几年就几年?这明明是你自己招供的供词。看来你还是不老实呀……” 奸商已经被烧红的烙铁吓了个半死:“我和安旗头本就是同乡,我们自幼就关系很好……” “这就对了嘛。”康丰年哈哈大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烙铁,朝着正在做笔录的陈二毛说道:“这奸猾之徒总算是招供了,都录下来了没有?” “录下来了,全都录下来了。” 康丰年拿起这份“崭新出炉”的供词,吹干了淋漓的墨迹,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之后,顿时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你要是早点老老实实的招供多好哇,一定要我动粗才行。你自己好好看看,要是这份供词没什么疏漏的话,就画个押吧。” 那奸商哪里还有心思看自己的供词,只能胡乱的画了押。 康丰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让他按下了手印,然后才笑嘻嘻的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甚至还很贴心的给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好了,好了,既然你愿意老实招供,我们也不会为难于你,你可以走了……” 这奸商早就被吓的半死不活,知道自己终于可以离开之后,顿时大喜过望,急急慌慌的就离开了…… 被安北卫的人抓捕进来之后,承受了一番酷刑,留下了一份供词,然后就离开了。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就算这个奸商真的没啥事儿,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放他走,至少还有做一边官样流程才行,但康丰年却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笑呵呵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朝着陈二毛努了努嘴。 陈二毛顿时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最多只过了一盏子热茶的功夫,这份奸商的“供词”就出现在羊希泓羊老大人的面前。 羊希泓羊老大人眯缝着昏花的老眼,把这份供词看了又看:“就为了这个事儿?” “是啊,这可不是小事啊,烦请杨大人将此事上奏朝廷……” 就为了一个奸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专门上奏给朝廷? 是不是他小题大做了呀? “不,不,绝非小题大做,而是防患于未然。”康丰年说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这官仓之粮乃是朝廷根本,也不知有多少蠹虫硕鼠上下其手贪墨侵占,若不是不能防微杜渐以儆效尤,必然会导致国力空虚,到了朝廷用粮之时,仓里却是空的,必然又要掀起大案,还不如咱们主动向朝廷奏明此事……” 这不过是桩很常见的盗卖粮米案,而且这种事情也不在安北卫的管辖范围之内,怎么就扯上“国力空虚”的说法了呢? 哪有这么严重哦? 这也太夸大其词了吧? “人证物证俱在,供词就在大人手中。”康丰年故意用一种虽然不大但却刚好可以让羊老大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老大人是不是不想开罪锦衣卫呀?” “一派胡言。”羊希泓羊老大人立刻就换上了一副正义凛然的君子模样:“我乃堂堂朝廷命官,监督监察乃是本官的份内之事,说什么开罪不开罪的?本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但凡是有作奸犯科之事,万万不会装聋作哑袖手旁观。莫说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旗头,就算是皇亲国戚元勋贵胄,又能如何?” “本官这就将此事奏明朝廷。” 羊希泓羊老大人还很真是急性子,说干就干,很快就写好了一道奏章…… “羊督事已经派人把走上递上去了。”这是康丰年走进陈长生署房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故意让羊希泓羊老大人结发锦衣卫的“罪行”,不过是整个计划当中的一个环节罢了。 其实,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就算羊希泓上了这道奏章,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皇帝本人基本不可能见到这份奏章。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太多了,每天都在发生,无论皇帝再怎么日理万机,都不可能亲自处理这样的奏章。 有很大的可能,这份奏章会被“内阁”扣下来,然后交给锦衣卫内部处理。就算是递上去了,李芳李公公也会扣下来。 也就是说,这份奏章最多只能送到李芳的手中,而不可能被皇帝见到。 奏章最终到了手中,又会有怎样的处理,对于陈长生来说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 他想要的只是以安北卫的名义发出一份这样的奏章,在朝廷那边“备个案”“留个底”也就够了,根本就没有指望朝廷会做些什么。 只要有了这个案底,其他的就好说了。到时候再用些手段,不停的给锦衣卫制造这样那样的麻烦,就可以把水搅浑。 只要水浑了,就好下手了…… 到时候朝廷必然会以为这是锦衣卫和安北卫之间的“内部争斗”,至于最后的结果……其实陈长生并不怎么在意! 第460章 西商会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扬州城的繁华古已有之,早在隋唐时代,扬州就已经成为两淮最富庶的地区。尤其是在南边的临江门一带,倚仗着大运河的天然便利,工商繁盛百业发达,号称冠绝宇内。 作为秋水伊人扬州分号的“店长”,怜儿姑娘凭借长袖善舞的作风和精明的手段,把店铺打理的有声有色,无论是销量和利润,已经隐隐的盖过了京城的“总店”。 销量和利润的增长,让这些姑娘们不仅可以自食其力,还过上了非常不错的日子,光是每季的分红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龚小姐放心,回头我们就把最新的润肤露送到府上。” “卫夫人,这是专门为您预留的香物,这东西的香气持久,且又淡雅含蓄,最适合您这种身份的贵人了呢。” 就在几位姑娘忙忙碌碌的向那些有钱的大小姐和阔太太们兜售商品的时候,一个身材消瘦体态修长的老者迈步走了进来。 这人约莫五十几岁的模样,穿了一条淡青色的粗布长袍,光头无冠,只是用一方文士巾简简单单的把花白的头发束了一下,颌下一缕长须修剪的整整齐齐纹丝不乱,看起来就象是个十分悠闲的私塾先生。 店铺销售的胭脂水粉,只做女人的生意,突然进来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老头子,显得非常扎眼。 老者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很含蓄的朝着店铺里的女子们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就气定神闲的朝着怜儿走了过来:“怜儿姑娘,我和你家秋掌柜约好了的……” 怜儿抿嘴一笑:“秋姐姐早已经恭候多时了,请乔掌柜随我来。” 在怜儿的带领之下,这位貌似私塾先生一般的乔掌柜很有礼貌的微微一笑,跟在怜儿的身后来到了店铺的后堂。 “乔掌柜万福。”三奶奶的脸上始终挂着热情而又得体的微笑,给这位乔掌柜行了一个蹲身礼:“小女子有礼了。” “秋掌柜做的好大生意,每日里门庭若市,真是羡煞旁人。”乔掌柜微微躬了躬身子,回了一个浅礼。 “乔掌柜谬赞了,不过是凭借扬州同行的帮衬,勉强混一碗饭吃而已。” “秋掌柜虽是女流之辈,却最善经营,艳绝长江两岸的美誉果然实至名归,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所谓的“艳绝长江两岸”,一来说三奶奶的生意做的好,她的胭脂水粉给长江两岸的女子增添了不少颜色,再者也是夸她容颜俏丽姿色过人。 “乔掌柜真是客气。”三奶奶亲手给这位乔掌柜斟了一杯热茶,同时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怜儿知道三奶奶要和这位乔掌柜商谈很要紧的事情,立刻就退了下去,同时顺手把房门给掩上了…… “乔掌柜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小女子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愧是儒商风采。” 乔掌柜,大名乔林木,乃是大名鼎鼎的西商领袖,两淮一带提起乔掌柜的大名,真的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这位乔掌柜素来低调,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没有多少。 三奶奶自幼就在扬州,乔掌柜的赫赫威名早已经听说过无数次了,只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罢了。 “秋掌柜经营有方,专一赚取女子钱财,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要说起做生意,小女子怎敢在乔掌柜面前班门弄斧?”三奶奶的脸上依旧挂着矜持的笑容:“乔掌柜是扬州商界的领袖人物,想必也知道小女子的出身。” “略略的知道一些。”乔掌柜就好像是个慈祥的长者,言谈优雅举止从容,看不到丝毫商人的那种市侩气息,反而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儒生:“英雄不怕出身低,乔某以前也不过是个山西的放羊娃子而已。” 这位乔掌柜虽然已在扬州居住了大半辈子,却不是扬州人,而是山西人。 从南宋中后期开始,山西、陕西一带的商人就开始南下,建立了一个以扬州为中心的“庞大商圈”。历经一百多年的发展,他们的触角早就已经延伸到了江南各地,尤其是在两浙一带更是有着非常深厚的实力,并且组成了一个比较紧凑的团体——西商会。 这位乔掌柜,就是西商会的会长。 “乔掌柜这样的商界前辈,专程约了小女子,想必不仅仅只是要指点一二吧?”虽说三奶奶的化妆品生意确实很赚,但是和乔掌柜相比,终究是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三奶奶是何等精明之人,她当然知道自己还入不了乔掌柜的法眼,乔掌柜特意“提前预约”和她见面,肯定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秋掌柜快人快语,果然有几分豪迈之气。”乔掌柜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沉稳模样,他笑眯眯的看着三奶奶乃精致的脸庞:“既然秋掌柜如此爽利,老朽也就不再兜圈子了。” “实说了吧,老朽想要见你家老爷一面,还望秋掌柜能够穿针引线,帮老朽搭个桥。” 三奶奶早就料到这位西商会长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很有可能就是陈长生。 “乔掌柜想见我家老爷?”三奶奶微微的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想必乔掌柜也是知道的,我家老爷乃是官场中人,虽不是什么高官显爵,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生意上的事情……我家老爷素来就不关心。” 不管怎么说,陈长生都是个当官的,作为安北卫的指挥使,他的身份和职位非常的敏感,轻易不会和陌生人接触,尤其是乔掌柜这样的身份,直接和陈长生接触确实有些犯忌讳。 商人就是商人,不论你有多少钱,都改变不了最底下的社会地位,毕竟士农工商的排序已经沿袭了几千年,早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老朽不过是个追逐铜臭的商贾之流,做的就是将本逐利的小生意,原本不应该和官场中人扯上什么关系。”这位乔掌柜说的不卑不亢:“不过呢,老朽也曾听说过,陈指挥素有亲商的美名,我听说你家老爷和京城里的郭掌柜就颇有些私交,所以就想着高攀一下结交一番……” 郭松山郭掌柜和陈长生的交情,早就在陈长生发迹之前就已经基本建立起来了。乔掌柜故意这么说,其实就是做出了一个比较隐晦的暗示:我知道陈长生和郭松山郭掌柜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应该不会鄙视我们这些商人。 “既然乔掌柜如此诚心,小女子理应帮忙,只是……”三奶奶盯着桌子上的茶碗,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的云淡风轻:“我家老爷整日里忙于公务,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除非乔掌柜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虽然三奶奶说的足够委婉,其实意思已经十分的明显了:我必须要首先知道你找我家老爷有什么事情,然后才能确定要不要帮你穿针引线。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乔掌柜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真诚了:“只是吧……最近老朽偶尔听到一些市井传言,听说你家老爷和锦衣卫有些小小的不不睦……” 如同乔掌柜的这样人物,不可能因为一点点捕风捉影的传言就特意找上门来,他肯定已经听到了一些确切的消息,至少他已经知道了安北卫和锦衣卫之间的争斗,要不然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我家老爷和锦衣卫不睦?我怎么不知道?”三奶奶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这个仿佛私塾先生一般的老头子:“乔掌柜可真是手眼通天啊,小女子都不知道的消息,乔掌柜竟然已经知道了……” “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在京城也是有些门道和关系的,若是连一点点的跟脚都没有,还怎么做生意?” 生意做到了一定的程度,必然要有靠山,而最好的靠山就是官场中人。 西商会的实力庞大,各种乱七八糟的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要是连一点靠山都没有,早就已经被别人吃干抹净无数次了。 对于此事的理解,三奶奶有着更加深刻的认知:别看她的生意做的这么好,说到底不过是陈长生在背后支撑着而已,要不然的话就凭她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到眼下这种程度。 乔掌柜这一番的意思,三奶奶已经听懂了:我也有靠山,我也有官场上的人脉。 “虽说老朽与你家老爷没什么交情,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什么敌人不敌人的?小女子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三奶奶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她早就明白了乔掌柜的意思:乔掌柜和锦衣卫之间存在强烈的敌对关系,他想和陈长生联手,狠狠的打击一下锦衣卫。 无论乔掌柜出于什么样的用心,是商业利益也罢,是官场利益也好,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三奶奶根本就不敢答应他什么,也不敢做出任何承诺。 乔掌柜早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很清楚的知道三奶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表态,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三奶奶,而是陈长生本人。 “这么大的事情,仅凭空口白话自然取信于人,秋掌柜的谨慎老朽最能理解。”乔掌柜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摸出几页纸来,不动声色的放在桌子上,微微用手指敲了敲那几页纸:“烦请秋掌柜将这几页纸转交给陈指挥,就说这是我们西商会的一点小小诚意。” 第461章 交换利益 秋色已经很浓了。 长江两岸的草木渐渐枯黄,平添了几分浓郁的深沉气息。 在这样的季节房中,耳听一泓水响,眼观江水滔滔,感叹几句命运无常徒留怅惘,再浅吟低唱一番做出几篇触景生情的绝妙诗词,往往就有可能名动天下。三三五五不得志的文人墨客共聚一船。把酒浅酌且买一醉,吟哦着“滚滚长江”的曲调儿,从春唱到秋…… 这样的情形早已经司空见惯,船上的人儿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滚滚长江亘古长流,无论隋唐还是宋元,从来就没有多大的改变。 三奶奶的这条船是专门往江北运货的平底船,和那些大型的货船相比,实在显得有些寒酸。但船舱里的装饰却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不仅专门熏了香,还挂起了绯色的帷幔,虽然足够的清幽雅致,但脂粉气息却显得过于的浓重了一些…… “这位就是西商会的乔掌柜……” 当三奶奶为刚刚上船的陈长生引荐之时,乔掌柜早已经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小民乔林木,给陈大人见礼,陈大人安好。” “乔掌柜不必客套。”陈长生径直坐到了主位上,旁边的三奶奶则十分殷勤而又周到的首先给乔掌柜斟茶,温柔细致就好像是一位正在招待客人的小妇人。 “乔掌柜的诚意,我们已经看到了……” 陈长生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虽然仅仅只有一字之别,意义却绝不相同:他不是代表他本人,而是代表着安北卫这个群体。 也就是说,和乔掌柜之间的这次会面,具有官方性质,而是私人之间的会晤。 乔掌柜通过三奶奶转交给陈长生的那几页纸,就是锦衣卫的“罪证”:上面详细写出了锦衣卫上下勾结,压榨西商会的事实,具体到他们收了多少贿赂,占有多少股份,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是真的查实了,也不过的动几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根本就伤不了锦衣卫的根本,更不可能动摇锦衣卫的中高层。 仅凭这么点东西,根本就动不了锦衣卫,他们只需要抛出几个低级的替罪羊就可以平安无事。 但这也可以证明一点:这个乔掌柜知道一些锦衣卫的内幕,他提供的这点证据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他不可能把真正具有重大价值的证据就这么交给陈长生,除非陈长生能答应他一点什么。 “乔掌柜,你手里肯定还有点别的什么证据吧?” “当然。”乔掌柜呵呵的笑着:“要是没有点真正有用的东西,小人又怎么敢和陈指挥见面呢?” “你这么干,就不怕得罪锦衣卫吗?” 不管怎么说,乔掌柜都只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要是真的和锦衣卫撕破脸,他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很有可能会引火烧身,惹上天大的麻烦。 毕竟锦衣卫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怕,我只是个舍本逐利的生意人,不到万不得已,怎么敢开罪官面上的人物呢?”乔掌柜笑呵呵的看着陈长生:“既然陈指挥能和小人见一面,想必早已经把小人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了吧?” “嗯,你们西商会的那些个事情,我确实查过。虽然你们什么样的生意都做,但根本还是只有两个字——私盐,我没有说错吧?” 私盐,是西商会的根本,也是最主要的业务。 自古以来,贩卖私盐就是暴利的生意,虽然历朝历代都在想方设法的禁止私盐,而且还设立了专门的衙门稽查私盐贩子,但私盐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被禁止过,而且越禁止利润就越丰厚,只要有利可图,必然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西商会的崛起,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以来贩运私盐完成了原始资本的积累,然后才开始慢慢洗白,逐渐拓展到其他的商业领域。 成也私盐,败也私盐,就是西商会的真实写照。 因为西商会快速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于是就开始寻求政治甚至是军事影响力,只可惜他们找错了对象。 早在几十年前的时候,西商会就投靠了张士诚。 张士诚本就是私盐贩子起家,和当时的西商会关系密切。 西商会大笔捐助张士诚,出钱出力帮他对抗朱元璋,最终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元璋击败了张士诚以后,就开始对这些私盐贩子大力打击,西商会一度沉沦。后来到了洪武年间,为了拜托这种困境就又大力资助当时身为扬州支付的杨宪,不过杨宪很快也就倒台了,他们的政治投资再一次打了水漂儿。 在洪武二十几年前后,西商会又开始想方设法的向锦衣卫靠拢,并且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想不到的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又取消了锦衣卫。 直到靖难结束之后,朱棣重新组建了锦衣卫,西商会就又一次试图依附锦衣卫,寻求得到锦衣卫的保护。 既然西商可以这么做,别人肯定也可以。 尤其是最近这些年才逐渐崛起的徽商群体,因为他们的出身本就和朝廷的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直接就是朝廷勋贵的代言人,“徽商东渐”已经成为一种历史趋势,徽商对于西商传统商业版图的挤压越来越严重。 大家都做同样的生意,但西商却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莫名其妙的受到锦衣卫的打压和盘剥,而徽商却从中得到巨大好处…… 没有强有力的靠山,必然会面临这样的结果。 自从知道了安北卫和锦衣卫之间的争斗之后,西商会就把目光投向了陈长生,希望可以通过陈长生得到某种保护,至少要和有锦衣卫做靠山的徽商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而不是持续多年的节节败退。 “听说安北卫要增设三个指挥司……” “乔掌柜的消息还真的灵通呢,连朝廷的大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做生意嘛,总要提前知道一些消息才好,而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安北卫仅仅只有一个下属的司级部门,就是在北平那边。 为了方便做事,同时也是出于稳定和监察地方的目的,安北卫已经奏请了朝廷,要增加三个下属的指挥司,分别在西安府、杭州府和昆明府。 “我们西商会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子弟,也想混个出身,遵照朝廷律条,该捐多少就捐多少,只要能在安北卫当差,一官半职的不敢想,但凡能有个正经的差遣也就心满意足了……陈指挥能不能代为安排一下?” 花钱捐官这种事儿历朝历代都有,卖官鬻爵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大明朝就有专门的“买官”制度。很多人有钱的豪富之家,都会选择花点银子给家里人弄个官职。 其实朝廷对于这种“花钱买官”的行为有着非常严格的限制,买来的官职肯定不可能很高,而且通常都是一些无所谓的闲职,说的更准确一点,就是花钱买个身份而已。 那些买官的钱,是要统统交给朝廷进入国库的,陈长生本人连一文钱都拿不到。 以西商会的实力,肯定不在乎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儿,这仅仅只是一种试探——试探陈长生的态度。 “乔掌柜的意思……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陈长生当然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做出任何明确的表态,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想为朝廷效力,那就捐个出身吧,这些都是小事儿。” 别看乔掌柜这人斯斯文文的,其实就是一条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当然明白陈长生的意思,他笑呵呵的又拿出了一张纸来:“这个东西想必应该不是什么小事了吧?” 看到纸上的文字,陈长生顿时大吃一惊:“镇抚司的魏千户占有天成号的两成干股?” 这个时代的锦衣卫仅仅只有一个镇抚司,也就是后来的南镇抚司,因为北镇抚司的成立是以后的事情,这个时候还没有呢。 镇抚司是锦衣卫最重要的下属机构,作为镇抚司的二把手,那个姓魏的千户竟然占有天成号的两成干股,光是每个季度的分红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那天成号规模庞大,两成干股意味着什么这还用说吗?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两成干股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千户,而是牵扯到了锦衣卫上上下下很多官员。 “乔掌柜还真是手眼通天,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也能拿到?” “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总得自保吧?” “有了这个东西,已经足够了。”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乔掌柜,意味深长的说道:“乔掌柜如此鼎力相助,必有所图,你想得到些什么?” 乔掌柜早就在等陈长生的这句话了,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犹豫就直接开口说道:“我们西商会全都生意人,根本就不想掺和官场上的事儿,只想踏踏实实的做一点本分生意,赚一点点蝇头小利而已,只要不受人欺负也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奢求什么?” 要想踏踏实实的做生意,必然要有所倚仗。 不管这个乔掌柜说的如何含蓄,陈长生已经明白了:他想把安北卫当做西商会的靠山,好方便以后的生意。 至于说他能拿出什么样的好处……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办。 天成号不是给了锦衣卫两成的干股嘛,这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暗示。 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即可,没有必要说的那么直白。 利益交换已经完成,乔掌柜毫不犹豫的起身告辞,就要下船而去。 “哦,对了。”当乔掌柜已经换上了一条小船的时候,三奶奶做出了一副送别状,笑呵呵的对他说道:“我家老爷说了,你要是真给让西商会的子弟谋个出身,可以去找找王大有王副指挥,他是专管安北卫人事的……” 乔掌柜顿时心中雪亮,朝着三奶奶拱了拱手,再也没有多说哪怕一句废话,就乘着一条小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月色宁静而又安详,江水依旧滚滚东流,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462章 天赐良机 如同几乎所有的衙门一样,做为主官的尚书大人其实并不负责什么具体的事务,真正的实务往往要落到更低一级的侍郎大人身上。 这么多年以来,做为工部左侍郎的项守拙项大人一直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虽然没有做出过什么大的功绩,却没有出现过什么纰漏。又因为他资格老资历足,在整个工部衙门里头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所以大家对他格外的尊重。 尤其是自打入秋以后,衙门里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会交给项大人。 其实,连项守拙项大人自己都很清楚的知道:这只不过是同僚们给面子而已。 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正式“致仕”了——也就是退休。现如今大家把所有应该给他管和不应该给他管的事务全都交过来给他处理,其实就是为了故意营造出一种“很倚重你”的印象,仅此而已。 因为马上就要“退休”了,项守拙项大人也不想理会那么多的“闲事”,免得给自己的继任者制造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连素来勤勉的项守拙项大人也变得懈怠起来。 “项大人,河工那边还缺少大量的石材,想从咱们这边调拨一批,您看……” 对于这种琐碎的日常事务,项大人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他打着哈欠说道:“河工那边的事情和咱们工部有什么关系?以后这样的事情不用向我说。” “宫里大殿的修缮工程,说是要从云贵调集木料……” 宫里的那几座大殿,完全就是因为朱允炆逃离的时候顺手放了一把大火而焚毁。虽然已经陆陆续续的修缮了好几年,但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整个工程时断时续……这太正常了。如此的大工程就算是再怎么赶工期,也得需要好几年的时间,要是稍微拖拉一点,十年八年都干不完。 只要这样的大工程一直都干不完,方方面面就能持续不断的捞油水,这一层道理项守拙项大人比谁都明白。 虽说项守拙项大人自己没有从中捞钱,但他也不会断了别人的财路。 “再过一阵子,我就要退隐归乡了,工程上的事情以后你就去问右侍郎吧。” 既然右侍郎对我这个左侍郎表现出一副非常尊重的样子,那我也会投桃报李,把自己手上负责的肥差转交给对方。 以后工程到了你的手中,你爱捞钱就捞钱,想不捞就不捞,反正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是项守拙项大人会做人! “最新铸造的一批火炮……” 那批新铸造的火炮是准备交给兵部的,这确实在项守拙项大人的职责范围之内,但他早就已经不想管了:“这事一直都是徐行走在负责,以后你们就直接问他吧。” 临退休的时候,把一项具体的差事落实到徐静昌的头上,这也是他这个徐家提拔起来的官员对徐家的一种报答。 总之,这位项守拙项大人已经成了“甩手的掌柜”,什么事都不管了,只是一门心思的等着“退休”。 “运河清淤工程,还有很大的缺口,少说也缺四十几万两。刚好咱们的账上还有些银子,不如借调一下……” 因为某个项目存在巨大的资金缺口,干脆就挪用其他项目的资金,这是多少年以来惯用的手段:既然有银子,那就先用着,等一会再想办法补上这个缺口也就是了。 听到这个建议,原本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项守拙项大人立刻就急了:“那笔银子可动不得,绝对动不得呀。” 那笔银子是真的不能动,连一文钱都能动,因为那是太子等人的一片孝心。 这事还得从上个月月初的时候说起:虽说徐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但她一生当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北平那边,自从来到京城之后忍不住的有了思念北方的心思,但身为皇后肯定不可能有事没事就回到北方去看一看,于是就随随便便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潜邸如何了”这么一句话。 包括太子、汉王、赵王在内的皇子立刻就明白了母亲的心思,赶紧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献“孝心”,兄弟几个人专门凑出了一笔银子,交给了工部,让他们以极高的规格对燕王旧邸进行大幅修缮。 那笔银子虽然放在工部,却不属于工部,而是属于皇家。 这样的资金,谁要动了一分一文,必然引起天大的麻烦。 项守拙项大人可以不在乎别的事情,这种事情他一定会很上心。 于是乎,项守拙项大人立刻就把徐静昌喊了过来:“徐行走啊,太子和汉王殿下的这笔修缮款项,不能总是留在工部的账上,你得抓点紧,尽快把这个事情办了……” “办这个事情容易,反正匠人、木料、石材什么的全都不缺,只要把殿下运到北平,就可以把这笔账给消了。”用工部自有的工程材料,然后再用太子和几位皇子的银子销账,这是很正常的操作手法,但其中却有一个不大方便听说的问题:营建修缮的费用已经有了,但其他的杂费从哪里出? 那么多的工程用料,从江南运到北平光是人工和运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 走工部的账?这又不是工部的工程,花出去的那些钱怎么销账? “静昌啊,不要那么计较,这个事你就看着办去吧,一定要办的漂漂亮亮才行。” 既不肯出钱,又要办的漂漂亮亮,若是换做别人肯定不会接这样的差事,但徐静昌却并不怎么在意。 他有的是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乎,徐静昌就大大咧咧的向项大人拍了胸脯子,保证一定把这事办理的妥妥当当。 当天晚些时候,徐静昌就来到了安北卫的衙署。 “哎呦,陆副指挥,忙着呐?”因为第一次出使阿巴哈尔的时候,曾经有很多安北卫的人随行,所以徐静昌已经和这边的人混的很熟了。 “卑职给小公爷见礼。”陆琦贤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甭客气,你忙你的,我也没啥正经事情,你们陈指挥在不在?” “陈指挥就在署房当中,卑职这就是把陈指挥请过来……” “不用,不用。”徐静昌很随意的摆着手,径直来到了陈长生的署房。 “静昌兄?你怎么……是不是宫里有什么变动?又要咱们去当值了?”陈长生笑呵呵的给徐静昌斟了一碗茶水:“我怎么没有收到李公公的消息啊?” “宫里没事,我有事儿?” “又缺银子使了?” “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嫌我上次借的那点钱没有还,变着法儿的催我还钱是吧?” “不是,不是……”陈长生嘿嘿的笑着:“君子有通财之谊,我怎么可能向小公爷要债呢?说吧,什么事儿?” “有一大批物料要运到北平那边去……” “运输物料被北平?”陈长生用不解的眼神的徐静昌:“我的小公爷呀,这事是你们工部的首尾,你又是工部的人,我这里是安北卫呀,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呀?” “我就是找你,我想让你帮我把这批物料运到北平……” “运大批物料肯定要走水路的吧?” “嗯。”徐静昌重重的点了点头:“走运河线,一直直达北平。” 徐静昌大致的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就会用到船只吧?而且一定得是大型的货船。” “对,要不然我找你干嘛?” “小公爷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吧?我哪来的船哦?” “少给我装傻充愣。”徐静昌哈哈大笑着推了陈长生一把:“你有没有船我还能不知道吗?昨儿个我还看到你家的那个小丫鬟在码头上卸货呢,那一大溜的海船……” “那海船不是我的呀……” “是不是你的有什么打紧的?我知道那些船和你有关系,这事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我又不抢你的,就借你几条船用一用……” “那些大海船,真不是我的……” 徐静昌佯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别废话,你就是说借不借吧。” “好吧,好吧,我想想办法。” “这还算是一句人话。”徐静昌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说的“想想办法”其实就是已经答应下来的意思:“这次你帮了我的忙,回头我请你吃顿好的。” “去一趟北平,再算上装货卸货的时间,少说也得个把月吧?” “用不了那么久……不过也差不多。”徐静昌嘿嘿的笑着:“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四天之后我就要用船,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就去家里闹个鸡犬不得安宁。走了,走了……” 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三言两语就办妥了,也就只有徐静昌才有这样人脉和关系。 那些大海船确实很适合运送大宗的物料,但却不属于陈长生,而是出于周正的,他原本就无权使用,但是这一次不用也得用了。 陈长生早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他已经盘算好了。 徐静昌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把陆琦贤喊了过来,嘀嘀咕咕的密谋了好半天,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463章 鱼已咬钩 今天的天气真是好极了。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竹竿子那么高,却已经播撒下万道金光,将一连几日的阴霾涤荡的干干净净。 陆琦贤已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长袍,正在得意洋洋的炫耀他那匹新买的高头大马:“兄弟们,都过来瞅瞅,我新买的这匹马怎么样?” 这确实是一匹好马,不仅生的魁梧高大,而且体态修长,从头至尾少说也有一丈。粗壮的四肢,马蹄子就好像是倒扣的海碗,而且长的十分匀称。身上的毛片异常光滑,就好像是擦了油一样,油亮油亮的,长长的马鬃梳理的整整齐齐,看着就是那么的神骏。 “这马屁股上肉,少说也有四指厚,瞅瞅这垫鞍肉,啧啧……”陈二毛不住的夸赞着:“这得吃多少草料才能长成这般模样哦……” 古代的马匹,尤其是这种非常上乘的宝马,从来就是一种奢侈品。不仅价格高的不像话,而且“日常的保养”也要大笔大笔的花钱。 “饲喂草料?”陆琦贤用看待乡巴佬的眼神瞥了陈二毛一眼:“这是打亦力把里来的宝马良驹,不是拉磨的骡子,哪有喂草料的?” 陆琦贤的脸上全都是炫耀的表情:“我这匹宝马,就只吃最上乘的干草,每天还要添加十斤炒熟的青豆和洗过的谷糠,一天还得再吃二十个鸡蛋……” “喂马吃鸡蛋?” “不懂了吧?好马就得这么喂,要是只吃草的话,用不了多久就瘦下去了,平白的糟践了好这匹千里马……” “这样的一匹宝马,怎么也得五百两银子吧?” “五百两?”陆琦贤用鼻子发出一个代表不屑的声音:“一千两都打不住,你还别嫌贵,这玩意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呢!” “这马……好是真的好,只是太贵了,真的是太贵了,我们可买不起。最多只能看一眼过过眼瘾……” “很快兄弟们就能买得起了。”陆琦贤哈哈大笑着说道:“三天之后,会有一批上等的好货运过来,足足装满了四条大船……” 和海商相互勾结,从中牟取暴利,这种事情对于安北卫上上下下的人们而言,基本就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按照以往的老规矩,谁也不允许私下独吞,而是按照官职高低出力的多少进行“合理分配”。这样的话,每个人都能捞到不少的油水。 有好处大家分,这本就是从孙成岩的安北所时代就沿袭“传统”。 听说又有好几船“好货”运过来了,每一个都眉开眼笑,因为这就意味着大家又能分到银子了。 “陆副指挥,这一次运的是什么货?还是生锡和香料么?” “生锡?香料?那能值几个钱?”陆琦贤的神态稍稍显得有些夸张,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这一次运的是全都是最顶级的金丝楠,合抱粗的金丝楠木,还有最上乘的白玉条石……” 金丝楠,是皇家专用的高档木料,严禁民间使用。 但朝廷的禁令是一回事,民间的事实又是一回事,其实民间对于包括金丝楠木和白玉条石的使用从来就没有真正被禁止过。为了彰显身份和地位,民间总是在偷偷摸摸的使用。 朝廷越禁止,价格就越高,走私贩卖的利润就越大,已经形成了一种无解的死循环,官府也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东西大多是南洋一带的特产,比方说缅甸啊、暹罗呀都有大量出产,国内的产量少之又少,而且品相也不怎么好,所以就需要从海外运送。 一想到满满好几条船的金丝楠木和白玉条石,那得值多少钱哦? 就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一样,陆琦贤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全都眉开眼笑。 “这些个玩意儿全都是犯禁的,大家的嘴巴都严实一点,别满世界的瞎嚷嚷……”陆琦贤大声的嘱咐着。 “放心好了,放心好了,这是咱们自己的生意,包着藏着都还来不及呢,谁也不会到外面去乱说的,陆副指挥放心好了。” “等我有了钱,也买一匹陆副指挥这样的宝马,好好的威风威风……” “好了,好了,都各忙各的去吧。” 众人纷纷散去,陆琦贤不动声色的遥望着那个略显矮瘦的身影,微微的朝着陈二毛努了努嘴儿,陈二毛立刻心领神会…… 安北卫内部一定有锦衣卫的眼线,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要想查出这个“内奸”,确实有些不容易,但陆琦贤在这一行里已经干了这么久,早已经积累了无数的经验,在安北卫里边安插耳目,根本就是班门弄斧,只要他稍微用一些心思,就能把这个“内奸”给查出来。 首先,那些孙成岩时代的老弟兄是不会有什么嫌疑的,也不会成为陆琦贤的怀疑对象。因为大家全都知根知底,不可能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来。 缩小了怀疑范围之后,只要用一些“引蛇出洞”的小手段,就能基本确定那个“内奸”到底是谁了。 就是那个身材略小矮小的家伙,他是去年才进入安北卫的。 以陆琦贤的心机,就算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也绝对不会戳穿,而是故做不知,依旧象以前那样和他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并且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透露出一些“不怎么重要”的情报。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陈二毛就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哼唱着不成曲调的小曲儿,走进了陆琦贤的署房…… “怎么样?” “他刚刚和锦衣卫的人接触过。” “你看清楚了没有?”陆琦贤问道。 陈二毛嘿嘿的笑着:“我看的清清楚楚,就在春阳茶馆里头,他对锦衣卫的那个旗头说了点什么,然后就又出来了。” “好几船的金丝楠木,还有白玉条石什么的,这么大一块诱饵,他们肯定忍不住要吞下去的。”陆琦贤嘿嘿的笑着:“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先不要动他。” “我知道。” “锦衣卫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要打咱们安北卫的主意,狗爪子伸的太长了,这一回我就要把他们的狗爪子剁下来……” 与此同时,在皇宫之内,李芳李公公正在苦口婆心的说着:“按说你们锦衣卫的事儿,我一个内廷宦者是管不着的,也轮不到我说三道四……” 这个时代的锦衣卫,和明朝中后期的锦衣卫还不尽相同,至少还没有出现刘瑾或者是魏忠贤式的“厂臣”、“督工”什么的,毕竟这个时代的锦衣卫还是属于军队的一部分,至少还有这么个名义。 只是锦衣卫是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的,作为居中联络的李芳李公公才对锦衣卫有了很大的影响力,或者就是以后太监掌控锦衣卫的起源吧。 站在李公公面前的这个男子约莫四十几岁的模样,他生的很高,但却显得过于消瘦了,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根竹竿的样子:“李公公乃是小人的恩主,若不是当初李公公竭力举荐,哪有小人的今日?” “当初我向万岁爷举荐了你,就是看你是个实心用事的干才,说起来你和我还算是有些渊源……有几句逆耳之言,我总是要说一说的。” “请李公公训下,小人洗耳恭听。” “这一晌子来,你们锦衣卫和安北卫那边闹的有些过分了。”李公公说道:“你们参奏安北卫勾结奸商,说他们有走私牟利之实。安北卫那边又参奏你们压榨商户趁机牟利……” “李公公,安北卫是在血口喷人,他们是在构陷污蔑……” “你不用解释,听我把话说完。” “是。”这位锦衣卫的齐指挥使知道自己过于心急的辩解了,赶紧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态,再也不敢打断李芳的谈话。 “到底是不是构陷污蔑,你自己最清楚,我也心中有数。”李芳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安北卫不干净,我早已有所耳闻,但你们锦衣卫就真的那么干净吗?” “你们锦衣卫和安北卫,相互揪住对方的把柄,平日里闹些生份也就罢了,我才懒得理会。”李芳轻轻的拍打着桌子上的一些奏章,说的意味深长:“但你们把官司打到了明面上,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相互攻讦,不过是让别人看笑话。” “不管是你们攻击安北卫,还是安北卫参奏你们锦衣卫,全都是捕风捉影,没有什么实证的事情就不要拿到台面上来说。好在我已经把你们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是按下来了,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锦衣卫和安北卫的只能原本就有很大的重叠,相互之间难免会有些摩擦,早在孙成岩时代就已经争斗过好几个回合了,这不算什么大事,至少以李芳的手段和影响力,还能把两者之间的争斗强行按下去,不至于引发让争斗变得更加激烈。 息事宁人,到此维持,就是李芳的目的。 “李公公的教诲,卑职铭记在心,只是安北卫那边一直都在找我们的麻烦……” “安北卫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对陈长生说起,他也是个懂事的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就这样吧,你下去吧。” “卑职告退。” 第464章 货主和锦衣卫 西边的日头已经下山了,黄昏正在渐渐谢去,夜幕徐徐铺展开来,大水门外的码头上却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 “头儿,你能不能再去找货主说道说道?稍稍的给咱们涨点工钱?哪怕是稍微涨个十文八文的也好哇,这个大活儿确实太累人了。” 也无怪乎这些在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苦力们抱怨,因为这个活儿确实很费力气。 虽说装卸货物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所有的这些个苦哈哈的兄弟们全都凭力气吃饭的。但是那些用苇席子包裹的石条子实在太过于笨重,压的肩膀头子上的皮肤都出了血。还有那巨大的木料,简直沉重的不像话,就算是四条打了赤膊的好汉子也扛起来,偏偏还有个很大的斜坡,简直要命啊。 必须先用铺设木板和滚杠子,好几个棒小伙齐心合力,一点一点的缓缓移动,才能把这些沉重的木料运到船上去。四个人大伙,累死累活的从早晨干到晚上,也只能搬运二十来根巨大的木料,辛辛苦苦干一天也就只能赚到六升糙米。这六升米自己差不多就要吃掉一小半,剩下的那点拿到家里,最多也就够家里的婆娘和娃娃们喝几天稀粥。若仅仅只是干活累收入少,大家也就忍了,毕竟现如今是码头上的淡季,没有那么多活儿可干,总不能让一家老小挨饿吧?但这个活儿的危险程度可不低哦,稍不留神就会伤到自身。 就在昨天,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推动沉重的木料上船之时,垫在木料下面的滚杠子竟然滑落了,导致巨大的木料顺着斜坡滚落下来,还伤了两个人呢。 如此繁重而又危险的工作,却只有那么一点点少的可怜的工钱,大家都有些不满意。 “涨工钱?做梦娶媳妇,你想的美。”工头儿把脸一落:“你也不看看现如今是什么样的行市?眼下已经过了霜降,田地里没有了活计,数不清的乡巴佬一窝蜂的涌进了城找活儿干,咱们要是挑肥拣瘦的不干了,有的是人打破脑袋抢着干哩……” 每到秋冬季节,都是码头上的淡季。因为正处于农闲季节,那么多的乡下人过来抢大家的饭碗。那些个没见识的乡下人可不在乎工钱的多少,只要能够一天的嚼裹,他们就会象牛马一样卖力的干活,抢走了大家不少的“业务”呢。 “俺也知道眼下的行市不好,能有活干有钱赚就已经很不错了呢,只是……”苦力愁着个脸,小声的嘀咕着:“这装货卸货的价钱也忒低了些,而且这营生沉重且又危险,一个弄不好就会滑落,真要是把木料落入水中祭了龙王爷是小,伤了咱们这些个干活的苦哈哈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木料落水是小事?”听了这句话,工头儿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一副极其夸张的表情:“你个没见识的家伙,竟然说出这种屁话,你知道那些木料是啥东西不?” “就是木料罢了,还能是啥?” “那是金丝楠。”说出“金丝楠”这三个字的时候,工头上的表情就愈发的夸张了:“你知道那玩意多值钱吗?我这么和你说吧,就算是最小的一根木料,把你……哦不,把你一家老小全都卖了,把咱们这些全都当猪羊卖了,也卖不出一根金丝楠的价钱。” 这个工头儿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至少他知道金丝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曾经在私塾先生的家里见过一小块这样的木材,是被私塾先生当做镇纸来使用的,那东西好看的紧,不仅象金属一样沉重扎实,而且还有一条条隐隐约约的金色花纹,虽然仅仅只有小小的一块,却被那老学究视若珍宝。他只是偶尔把玩了几下,就被私塾先生揍的屁股开花…… 镇纸大小的一块金丝楠就如此的宝贵,那么大的木料到底能值多少钱,他已经无法想象了。 他手下的这个苦力确实没有见识,也不关心金丝楠的价值,只是一个劲的小声嘟囔着:“无论再怎么值钱,也不过是木头而已……头儿,你就是找货主说说吧,好歹给咱们涨几文工钱,好不好?” “好了,好了,你别再磨唧了,赶紧好好干活去,我这就去找货主说道说道涨工钱的事儿。” “好嘞。” 苦力欢天喜地的走了,工头儿则踩着小碎步,来到栈桥旁边,朝着年轻的陈二毛说道:“这位爷……” 陈二毛穿了一身的便服,把自己打扮的就好像是个很有钱的富家公子,他笑呵呵的看了看这个工头儿:“什么事儿啊?” “爷,”面对陈二毛这个“货主”的时候,工头儿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始终哈着腰陪着笑,恭敬谦卑的都没边儿了:“您这么多货,我手下的兄弟们拼死拼活的给您装船,这装船的费用……” “费用?”陈二毛微微的皱起眉头:“费用的事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是,是,是。”工头儿一叠声的应承着,不住的点着头:“按说小人就不应该对您起这个事儿。只是您也看到了,您的这些货实在是太过于沉重,我手下的这些个兄弟们也是真的卖了力气。这不是在装船的时候伤了俩人么……” “当然啊。”说起这事的时候,工头儿的表情就愈发的谦卑谨慎起来:“干我们这一行的,生死各安天命,无论被货物砸了还伤人,都只能怪自己倒霉,就不应该和您提起。可毕竟已经伤了人,您能不能赏点汤药费?我知道您是做大生意的,肯定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就只当是赏了兄弟们几个烧饼,大家全都承您的恩情……” 这个时代可没有“工伤”的说法,干活的时候伤了人也只能自认倒霉。要是货主愿意给点汤药费就是天大的人情,若是一文钱都不出也是道理。 金丝楠和白玉条石都是朝廷禁物,虽说这样的禁令早已形同虚设,但禁物毕竟是禁物,能以这种半公开的方式贩运禁物的生意人,肯定不在乎这点小钱,所以工头儿才敢上来讨要一点汤药费…… 陈二毛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苦力的身上,而且他也不确实不在乎这点小钱儿,于是就很是爽利的随口说道:“行,等货物全都装船之后,再多给你们五吊钱……” 五吊铜钱啊,相当于四两银子还要多一点呢,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哦。果然是做“大生意”的,随随便便就赏了五两下俩。 工头儿顿时大喜,立刻就高声吆喝起来:“货主老爷赏下来了,赏了五两哩,兄弟们都再把子力气,一定要对得住货主老爷的赏钱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条彪形大汉。 见到这几个人,工头儿那洪亮的嗓门顿时就哑了,连得到赏钱之后的喜悦表情也随之馁了下去,就好像是见到了大猫的老鼠一般,连话都不敢说就“乖乖”的退到了一旁。 因为这几个全都穿着“官衣”,腰里还挎着刀,一看就知道是锦衣卫啊。 锦衣卫最是飞扬跋扈素又凶名,一般的老百姓可惹不起他们。 “你是货主?” “怎么了?”当那个面色凶狠的锦衣卫问起之时,陈二毛心中暗喜: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们锦衣卫一定会来。 “老子问你是不是货主。” “我是不是货主和你还有什么关系?” 锦衣卫素来跋扈惯了,只要他们出现,别人都会象躲避瘟神一样远远的避开,但陈二毛却一点都不怕。 “你知道不知道这白玉石和金丝楠是朝廷禁物?” “我知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违反朝廷禁令,还敢如此嚣张,真是反了……”一个锦衣卫上前就扭陈二毛的胳膊。 陈二毛本就存着闹事的心思,唯恐事情闹的不够大,眼看着机会终于来了,顺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这个锦衣卫的头上:“什么狗屁的锦衣卫,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别人怕你们,老子可不怕……” “真是反了,给我拿下。” 眼看着气势汹汹的锦衣卫就要一拥而上,面无惧色的陈二毛顺手从腰里摸出一面黄铜的腰牌:“老子是安北卫的人,正在执行公务,全他娘的给老子滚一边去,要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嘿嘿,拿的就是你们安北卫,你们私贩朝廷禁物,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拿下,给我拿下……” 陈二毛也不客气,顺势一个冲拳,直接就砸在那个锦衣卫的脸上,打了他一个鼻血长流。 就在陈二毛准备“负隅顽抗”的时候,几个锦衣卫早已经拥了上来,三下两下就把陈二毛打倒在地,活像是捉猪一样把他死死的按在地上。 陈二毛声嘶力竭的大声叫骂着、挣扎着……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正有一大群人飞奔而来,这些人全都穿着安北卫的服色。 就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终于见到了娘家人一样,已经被按在地上的陈二毛大声喊叫:“锦衣卫的人来砸咱们的锅了,兄弟们给我打……” 锦衣卫和安北卫本就很不和睦,眼看着陈二毛已经吃了亏,他手下的那些弟兄自然不会客气,异口同声的发了一声喊,就和这些人扭打成为一团…… 第465章 起哄闹事 “长生兄弟啊,你这个小花园虽说还算不错,终究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徐静昌已经有点喝高了,摇头晃脑的说道:“地方太小了,还有你这府邸……乍一看还象那么回事,看的久了就显现出了几分小家子气……” “我这府邸以前是个太监的外宅,怎么能和小公爷的府邸相提并论?” 旁边那个姓丘的年轻人哈哈大笑着说道:“陈老弟的府邸虽说确实稍稍显得寒酸了一些,但人家娇妻美妾其乐融融,至少不用担心被河东狮吼……” 这句话一出,众人顿时笑的前仰后合,唯独徐静昌满脸尴尬的表情。 徐静昌怕老婆的名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众人说的“河东狮吼”其实就是在说徐静昌的老婆呢。 能和徐静昌开这种玩笑的人,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在场的这五七个人,全都是和陈长生、徐静昌二人一样,都是顶着“内廷行走”头衔的勋贵子弟。 因为每个月都有两次机会和他们一起进宫当值,陈长生已经和这些年轻的“二代”“三代”们混的很熟悉了,特意摆下家宴聚于一堂。 因为大家年龄相仿,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所以在酒宴之上也就没有了那么多机会,完全可以放浪形骸一醉方休。 那位姓丘的少年就靖难功臣丘福家的大少爷,因为自幼生于北地,虽然还很年轻,却蓄了一连密密匝匝的络腮胡子,显得威猛而又强壮,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上次我去静昌兄家里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怕听到母老虎的咆哮之声。如今到长生兄家里就不一样,早就听说嫂夫人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什么时候把嫂夫人请出来让我等认识认识啊?” “若不是内人有孕在身,必然让她为兄弟们把盏。” “嫂夫人有了身孕?长生兄真是好福气呀。”丘少爷笑嘻嘻的说道:“真是让人羡慕……” “丘兄弟你就不要说风凉话了。”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人生在世,不过是酒色财气,有人好酒有人好色,不过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而已。就比如说你吧,虽然没有好色的毛病,却最贪那口腹之欲……” 这些个勋贵子弟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们既不需要寒窗苦读,也不需要阵前厮杀,天然就有功名富贵。所以也就没有了什么雄心壮志,哪怕是去宫里头做了“御前侍卫”,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其实就是混日子而已。 因为吃饱喝足没有什么事情做,干脆就给自己找一些爱好。比如说这位丘大公子,就有一个很独特的爱好:爱吃。 丘大公子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肯定不可能象街边的粗鄙大汉那样贪吃,他的爱吃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程度: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是最起码的,而且非常非常的讲究。 说起这“口腹之欲”,丘公子顿时就来了精神儿,随手用筷子夹起一根细细的豆芽,笑呵呵的说道:“你们可不要小瞧了这个吃子,也是要讲究门道的。牛饮鲸吞大快朵颐,那根本就不享受,只不过是填饱肚皮而已。真要是想吃出口味吃出道理,也想要下功夫的。就比如说这根豆芽,自身寡淡无味,恰是因为寡淡才能融和五味。我曾找到一本《食经》,上面有一道菜,唤做盲龟穿孔,是南朝梁武帝亲自钻研出来的世间美味,是专门供奉给佛祖的斋食,早已经失传了千年,我又把这道菜弄了出来,你们可知道这道菜是怎么做的?” 虽然没有人发问,这位丘大公子还是得意洋洋的说道:“这道菜其实十分简单,就是用生豆芽和鲜活的海龟,仅取海龟颈中的那一小块紫花肉,先用文火慢慢烤至卷曲,然后用火腿、老鸭、驼峰、猩唇熬煮成的高汤煨至五成熟,细细的切做丝线一般粗细,再置入瓦罐里用碳火烘焙,最后把龟肉一根一根的穿入豆芽之内,放入笼屉蒸十个呼吸的时间。多蒸一分则老,少蒸一分则涩,这火候的掌控最是需要功底……” “就为了一口吃的,弄的这么麻烦,可怎么值当?” 说话的这个年轻人姓孟,是靖难勋贵孟善家的二公子,他也有一大爱好,就是养马,并且收集了几十匹最顶级的宝马良驹。 这个时代养马,尤其是豢养名贵的宝马,花销可不是一般的大,但他却毫不在意甚至乐此不疲,只要听说哪里有了好马,就会一掷千金的买下来,然后好生喂养…… 就在这些个勋贵子弟们大谈特谈“食经”“马经”的时候,陆琦贤急急慌慌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不住的朝着陈长生打眼色。 “陆副指挥,你有什么事情吗?” 陆琦贤故意做出一副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神态,不住的拿眼光扫视在场的这些勋贵子弟,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意思却已经很明显:我有事,只是不方便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起。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在场的诸位都是我的好友,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这个……锦衣卫那边和咱们的兄弟们打起来了……” “锦衣卫?和咱们?打起来了?”就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个事情似的,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茫然的神态:“咱们安北卫和锦衣卫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也素来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怎么会打起来呢?因为什么呀?你说清楚一点。” “咱们不是帮小公爷找了几条船嘛,也不知怎么回事,锦衣卫那边的人就找到了码头上,不仅把咱们的兄弟给打了,还把船给扣了。陈指挥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还不等陈长生做出反应,徐静昌就已经蹦了起来:“他们扣的船,是不是给我运货的那几条?” “正是。” “那船上的木料和石料呢?” “也被扣了。” “好大的胆子。”徐静昌顿时暴怒起来:“那是太子和汉王他们要修万岁潜邸的东西呀,他们也敢扣?真是活腻了,我这就过去,好好的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静昌兄稍安勿躁。”孟大公子嘻嘻的笑着,“上一次咱们去神兽园看白麒麟的时候,锦衣卫就让咱们吃过一次瘪,这口气到现在还没有撒出来呢?咱们兄弟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我这边有个主意,能好好的整治他们一番……” 就在不久之前,这些个勋贵子弟穷极无聊的溜到珍兽园去看传说中的白麒麟,却被锦衣卫给捉了“现行”,还被重重的申斥过,自然怀根在心,这一次终于抓住了机会,必然会趁机报复。 “静昌兄,你的那个差事我也是知道的,那是太子和汉王、赵王他们给万岁和皇后的孝心,他们竟然敢扣下来,你这个时候过去,必然会让好戏戛然而止,我看不如这样……”孟公子端起一杯酒,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笑嘻嘻的说出了一个“馊主意”:“你和长生兄都先不要露面,我们兄弟几个先过去,狠狠的收拾收拾他们……” “他们必然以为会象上次那样,可以用朝廷来压咱们……” “我懂了。”满脸络腮胡子的丘大公子猛的一拍大腿:“咱们先去可着劲的和他们闹,等到把事情闹大了,你再去找太子和汉王他们,我倒是要想要看看,到底是锦衣卫厉害还是太子厉害……” 这几个曾经在锦衣卫手下吃过一次亏的勋贵子弟,终于发现了一次报复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而且一定把想方设法的把事情闹大。 无论他们怎么闹,最后必然会牵扯到太子、汉王他们几个皇子的身上。但锦衣卫只怕是无法收场了呢! 陈长生早就料到锦衣卫一定会上钩,毕竟是好几船的禁物啊,锦衣卫一定会下手的、所以他才特意安排了这场“家宴”。邀请这些个和自己一样的“内廷行走”过来赴宴,就是想利用这些勋贵子弟把事情搞大。 这些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确实是被陈长生给利用了,甚至还不等陈长生开口,就主动要挑起事端了呢。 “好,就这么干,要不是好好的泡制泡制他们,上一次珍兽园的那口恶气还真的消不了呢。”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那我就先不露面,长生兄弟也不要出去,二位老弟先去把事情闹起来,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办吧?” “要说别的事情,咱还真的不敢大包大揽。但要说起起哄闹事……”孟公子嘿嘿的笑着:“我若是认了第二,这偌大的京城就没有人敢自认是第一。静昌就放心了,我心中有数。” “这帮子狗贼,拿着鸡毛当令箭,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一脸络腮胡子的丘公子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我再去喊些人手过来,好好的和他们闹一场。” “这一回,不他们整治的尿在裤子里,我这个丘字就倒着写!” 第466章 太子的难题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偌大的码头上依旧“热闹”非常,比战场上还要热闹,说的更准确一点,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战场”。 锦衣卫和安北卫的人已经“面对面”的碰上了,在叫骂、厮打的同时,还在不停的“调兵遣将”,不住的呼喊着,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飞跑着“增援”过来。 刚刚赶到的羊希泓羊老大人拎着一根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撬棍,正是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喊:“打,给我狠狠的打,天塌下来本官给你们担着……” 身为安北卫的“督事大人”,羊希泓羊老大人很少参与到具体的细务当中,但是这一次他必须要“隆重登场”了,因为这已经牵扯到了“为官的根本原则”。 虽说你羊希泓羊老大人乃是一介文官,但是自打进入安北卫的那一刻开始,就算是安北卫的人了,而且还是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平日里有了什么事情,他自然会以“万事求稳”的态度极力压制下去,基本原则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息事宁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安北卫和锦衣卫之间本就很不和睦,眼下都已经“正式开战”了,若是还像以前那样压制自己人,他这个督事也就干不下去了。 大家都已经上去了,你却还要退让隐忍,安北卫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同僚、下属会怎么看待你这个“督事大人”? 反正也不是什么朝廷的公事,既然“战火”已经点燃,那就是公然撕破脸了。所以羊希泓羊老大人知道消息之后,马上就火急火燎的赶到了“时发现场”,并且在第一时间表示出了强硬态度。 他必须在这个时候表明态度啊,要不然就会成为众人鄙视的对象。 “就算是上达天听,老夫也不怕,给我……”最后的那个“打”字还没有说出来,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家伙,一脚就踹在羊老大人的后腰上,登时就把他踹了个狗吃屎…… 羊老大人的年纪终究已经太老了,这一脚还真够他受的,哼哼唧唧了老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 码头上的殴斗已经白热化了,无论是锦衣卫和还是安北卫,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让分毫! 尤其是那几个勋贵子弟,好像发了疯一样见人就打,他们手下的那些个跟班、长随更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把木棒、撬棍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抡圆了。 虽然很多人都被打的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却依旧“死战不退”,早已经引来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在这些老百姓的心目当中,甭管是安北卫还是锦衣卫,都是惹不起的人物,都是朝廷的官差,现如今这两波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这样的热闹可不多见哦? 就在众人“激战正酣”之际,猛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骑兵。 一队骑兵在夜色中风驰电掣,如入无人之境般横冲直撞,直接就从“战场”的中心位置上来了一次“纵向穿插”,当场就撞翻了很多人。 还不等众人明白过来,又有一大队步兵排着整整齐齐的队形,分别从三个方向包抄上来,将正在激战的众人全都团团围住。 “住手。” 呐喊声中,一个全身披挂留着短髯的年轻人越众而出。 是朱高煦。 汉王朱高煦,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小公爷徐静昌。 “见过汉王殿下。” “见过汉王殿下。” 汉王朱高煦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就直接下达了命令:“所有人等,全部拿下,有胆敢违抗者,以军法论处!” 于是乎,一众士兵纷纷上前,羊希泓羊老大人似乎想要站起来,王大有却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衣角,然后又朝着他挤了挤眼儿,然后乖乖的伸出双手,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但那些士兵却没有锁拿他们,而是直接越过了安北卫的众人,径直去锁拿那些个锦衣卫。 安北卫就是给小公爷徐静昌办事的,既然徐静昌已经把汉王殿下喊了过来,汉王会站在谁的立场上这还用说吗? 原本以为会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局面,但汉王却只是拿了锦衣卫,对安北卫的人视而不见,这明显就是在偏袒安北卫啊,锦衣卫自然不会服气。 “殿下,我等尊奉朝廷律令,并没有做错什么……” “朝廷?”朱高煦素来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儿,咧着嘴冷笑了几声,指着这些人说道:“拿朝廷来压我?好哇,那本王就要好好的和你说道说道了。今天我要是就这么把你拿了,你心中肯定不服,必然以为本王是以大欺小……” 朱高煦这个人素来就是一副操切的性情,此时此刻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你们锦衣卫掌的是缉捕、刑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廷把货物出入、车船进入也交给你们管了。你自己说说,这是不是越权?” “卑职并无越权,只是侦知安北卫有走私禁物谋取利益之实,故而才……” 那么多的金丝楠木和白玉条石,这些东西全都是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禁物,安北卫却插手其间,这摆明了就是走私犯禁的事哦。 正在因为揪住了这一点,锦衣卫才敢于如此的胆大妄为。 “走私禁物?”朱高煦顿时哈哈大笑:“这些货物是太子、赵王并本王献给父皇和母后的一份孝心,船是工部衙门找来的船,货是我们兄弟的货,你的意思是不是不仅工部衙门在走私禁物,而且本王还是幕后主使?哦,要说走私的话,我那位太子哥也有嫌疑啊,毕竟这里头的东西有一半都是太子出的……” 这话一说出口,所有的锦衣卫全都傻眼了:原来这些东西是太子和诸位皇子的! 其实锦衣卫知道安北卫在做着勾结海商大肆走私的勾当,只是没有想到会把太子和诸位皇子也牵扯进来。虽然他们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知道事情闹大了。 “这是工部的货物?我等实不知情啊。” “你们当然不知情,因为工部也不归你们管呀。”朱高煦嘿嘿的冷笑着:“什么时候朝廷把六部全都划给你们了,你们不就全都知道了么?” 虽然朱高煦说的云淡风轻,但这句话其实相当的重:自从洪武皇帝朱元璋废黜了丞相之后,六部就归皇帝本人直接管辖,没有任何的“中间渠道”,朱高煦故意说他们统辖六部,这就犯了极大的忌讳。 你们插手六部的事情,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一瞬间,那几个锦衣卫头目顿时汗流浃背,脸都白了。 “想当初,父皇恢复锦衣卫的时候,我就是反对的,要不是我那个太子哥一力的说你们锦衣卫如何如何的赤诚精忠办事得力,太祖爷废黜的东西谁敢恢复起来?” “当初我就说了,锦衣卫横行不法肆意妄为,却无牵制约束,今天果然闹出了事端……”朱高煦的笑容越发的阴冷森然:“本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闲散王爷,也管不到你们锦衣卫的事儿。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总有人管你们一管。我知道你们那个齐指挥使是太子荐上去,就该归太子管……” “来人,将这些无事生非横行不法的家伙,全都给我绑了,送到太子府去,交由太子发落。” 在靖难的过程当中,汉王朱高煦的表现堪称亮眼,不仅亲自勇猛冲杀,而且两次拯救父皇朱棣于危难之中,深得朱棣的喜爱,是太子大位的强有力竞争者。只是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尤其是一些文臣的支持,最终才败于太子之手,仅仅只是一个汉王。 虽然国储的名份早就已经定了下来,但朱高煦心中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服过自己的那位太子老哥,总是想着和他继续争斗。 锦衣卫的设立,本就和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锦衣卫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太子的势力之一,好不容易揪住了锦衣卫的把柄,汉王朱高煦当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而是一定会趁机给太子“上眼药”。 故意把锦衣卫交由太子发落,就是在给自己的那位“太子老哥”出难题呢。 历朝历代都自称是以“孝道”治理天下,现如今给父皇和母后修缮潜邸的事却被锦衣卫给搅了,你身为太子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到时候若是处理的轻了,那就是主动留下了“包庇纵容”的不孝口实,要是处理的重了就是自剪羽翼。 只要把这个事情摆在太子的面前,不论他怎么处理,都很不合适…… 眼看着锦衣卫的人已经被汉王的卫队给带走了,满身都是尘土的羊希泓羊老大人正要挣扎着爬起来,王大有赶紧给他打了个眼色,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呼喊着:“羊老大人好像伤的不轻啊,已经站不起来……如此殴打朝廷命官,这还了得?人是锦衣卫打的,就应该把羊老大人抬到锦衣卫的衙门里去,让他们想办法医治……” 听了这句话,那几个勋贵子弟顿时心领神会,明明刚才还在生龙活虎的厮打斗殴,这个时候却好像真的受了很重的伤一样,一个个故意做出一副委顿的模样,或是说腰疼或是说腿疼,活像是一群刚刚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伤兵”! 第467章 为了利益? “齐指挥,你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干的好哇。”李芳李公公躺坐在那张狭小的木榻上,一边慢悠悠的品着茶水,一边用不带任何情感起伏的语气说道:“你可真能干……” “公公……我……”虽然这位齐指挥的身形足足比正常的成年人要高出半个头去,此时此刻却仿佛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的说道:“卑职是真的不知道那几船货是太子和汉王他们的,是真的不知道啊,都是手下人胡来,才惹出了这场麻烦……” “那你知不知道手下人在查安北卫的事儿?” “卑职不知。” “你知不知道那几条船是代为工部做事?” “卑职不知。” 对于这些问题,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不可能全都不知情,至少他知道安北卫牵扯了进去,也知道要对安北卫下手的事实。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他知道也只能说是不知道,只能用这种一推三六九的方式把所有的过失全都推到手下的身上。 “一问三不知啊。”李芳李公公终于爆发了,劈手就把手中的茶碗扔了过来。 以这位齐指挥的身手,要想躲过砸过来的茶碗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儿,但他却不敢躲,任凭茶碗砸在自己的额头上,任凭茶水顺着脸颊淋漓而下。 李芳李公公这个人,心思最是深沉,很少在别人面前发脾气,素来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笑面佛形象,但这不代表他就真的是一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 当然,能让李芳李公公火大的人也没有多少,只有那些真正意义上的亲信才有机会见到他发脾气时的样子。 和那些动辄就吹胡子瞪眼睛的莽汉完全不同,李芳李公公发火的时候,绝不会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更不会暴跳如雷的大喊大叫。 他只是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赤着脚围绕着垂手肃立的齐指挥转了两圈儿,用的一种冷的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沉声说道:“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指挥使是干什么吃的?” “公公容卑职辩解……” “你觉得辩解还有用吗?” 李芳李公公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他说话的腔调就好像是从坟墓里吹出来的风,让这个位高权重的齐指挥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卑职……卑职只是上了那陈长生的恶党,中了他的圈套,公公明察啊……” 听了这句话,李芳真的很想一耳光甩在他的脸上,但还是克制住了,他又重新坐回到了那张狭小的木榻之上:“你是不是以为我象你一样蠢?连你都能看出这是个圈套,我会看出来?” “公公明察秋毫明见万里,这个事……看在卑职小心侍奉的份儿上,公公一定要救我一救,”说起这话的时候,齐指挥的话语当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来:“若是公公再不援手的话,小人就完了,锦衣卫也要大受牵连……” 看着堂堂的指挥使鼻涕一把泪一般的哭诉,看着他那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李芳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过了好半天才终于缓缓的说道:“你这话人,素来志大才疏,又有自以为是的老毛病,原本是不堪大用的。好在你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微薄的功劳,还有那么一点忠诚敬畏之心……” 听了这句话,齐指挥就知道李芳还有办法,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可怕境地。 “请公公垂怜,拉卑职一把,卑职做牛做马……”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李芳李公公慢慢的睁开眼睛:“出事以后,你没有去找太子,这是对的,要不然的话,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你。” 锦衣卫和太子府之间原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初恢复锦衣卫的时候太子就出了很大的力气。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按说齐指挥就应该去找太子寻求帮助。 但他要是真的那么做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汉王朱高煦已经把那些闹事的锦衣卫交给太子处置去了,要是他在这个时候去求情,就相当于在火上浇油,就算是太子想要偏袒他们也不行了。 毕竟已经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这点最起码的觉悟还是有的。 所以他才没有去找太子,而是来哀求李芳。 “请罪的折子你应该已经写好了吧?” “卑职已经写好了。”齐指挥从怀里摸出一份自请罪责的折子,双手捧到了李芳的面前:“还请李公公代为转交给万岁,只要李公公多多为卑职美言开脱几句……” “交给我有什么用?还嫌我的麻烦不够多吗?”作为朱棣身边最信赖的太监之一,李芳的态度确实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同样的一件事情,只要说法不同或者是侧重点不同,就会起到不一样的效果,但这个事情吧……李芳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直接插手了:“你们锦衣卫的名声是什么样子,你自己心中有数,也不用我多说什么。陛下那边还说一点,只怕朝廷里边不大好交代呀。” 锦衣卫本就是朱棣顶着很大的压力才重新恢复起来的,他当然会想方设法的回护,至少不会直接就把锦衣卫给解散了。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皇帝本人,而是在于那么多的文武大臣。 锦衣卫的名声到底怎么样,全天下人都看着呢。但凡锦衣卫有些好名声,当初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也不会直接废黜裁撤了整个锦衣卫。 现如今锦衣卫闹出的这个事情,说大不算很大,说小也绝对不小了。朝中群臣必然会趁机犯难群起而攻之,真要是舆论和影响闹腾起来,皇帝也不能太明显的包庇他们。 现如今,最要紧的不是皇帝本人的态度,而是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安抚群臣,尽可能的把这件事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你呀……”李芳李公公的态度已经有了些缓和,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成器的孩子:“你知道这事的根源在哪儿吗?” “是卑职暗暗调查了那陈长生,他感受了威胁,就用这种手段报复卑职,偏偏卑职又中了他的圈套……” 这个齐指挥说的很对,之所以弄出这么大的风波,就是因为他在暗中调查陈长生的“走私事宜”,那才是真正的根源。 “安北卫捞钱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孙成岩还在的时候,万岁爷就曾经训斥过他。但也仅仅只是训斥几句罢了,毕竟那孙成岩是万岁爷的从龙旧臣,万岁爷不可能为了一点银钱上的小事就自断臂膀。”对于这种事情,李芳比任何人都要看的更加清楚:“现如今孙成岩已经高升成为方面指挥,已经可以算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万岁爷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虽说那陈长生比不得孙成岩在万岁爷心目当中的位置,但安北所是在他的手中升为安北卫的,安北卫上上下下全都升了官职……而且就算他真的捞了些银钱,也不是一个人独吞……” 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连李芳都有些无奈:“安北卫上上下下都参与其中,你从这个事情上下手,那不仅仅只是在砸陈长生的饭碗,而是在砸安北卫的锅灶,人家能不上下一心的对付你吗?” “再者说了,你们锦衣卫就真的那么清白?只怕未必吧?” 锦衣卫清清白白,一两银子都没有捞过,这种屁话齐指挥自己都不敢说,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真要是查的话,锦衣卫屁股底下的屎,一点都不比安北卫少,而且有可能会更多。 有些事情,就算大家全都心中雪亮,也是万万碰不得的,更不能查,要不然的话一定会惹大麻烦。 其实吧,陈长生之所以铁了心的要找锦衣卫的麻烦,也不全是因为锦衣卫触犯了整个安北卫的集体利益,更主要还在于安北卫的事情牵扯到了周正。 那周正可是建文余孽啊,一旦查出来那还了得? 陈长生就是用这种方式向锦衣卫发出一个严重的警告信号:你不能碰这个事情,绝对不能。要不然的话,我就会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说到底,这就是陈长生的自保方式罢了。 李芳并不知道这里头还牵扯了建文余孽,他仅仅只是以为是利益之争而已。 “这事千万不能把太子牵扯进来,要不然就真的无法收场了。”李芳很清楚的知道汉王在拿这个事情做文章,肯定会千方百计的把太子“拖下水”,那就不是简单的小事了,而是会动摇国本,从根本上改变朝廷的局面。 “无论我再怎么帮你,你都不可能毫发无损,罚俸降级是必然之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全身而退?罚不罚俸的倒无所谓,反正齐指挥也不指望那点少的可怜的俸禄,至于说降级嘛……如果说只是单纯的降低官职,其实也并非不可接受。 只要还能控制着锦衣卫这股力量,影响力就还在,就算是个人的官职低一些,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我会想办法见一见陈长生,先把安北卫那边稳住了,只要安北卫不再挑起事端,我这边就还有些回旋的余地。”李芳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你们两家总是这么争来争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总要平息下来才行……” 李芳始终认为,这场风波就是单纯因为锦衣卫和安北卫的利益之争,只要是为了利益,那就一切好说了…… 第468章 羊老大人 上了年纪的人觉也少,如同往常一样,羊希泓羊老大早早的起来,在院子里舒展了一下筋骨,又演练了几遍陈长生传授给他的那套“保健养生拳”,直到脑门上微微见汗之后,才终于收起了拳架子,贴身伺候的长随马上递过来一个热气腾腾的手巾把子…… 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之后,羊老大人顺手端起一盏“五宝茶”,慢悠悠的饮了一口。 羊希泓羊老大人非常注重养生,他的这碗“五宝茶”也是很讲究的,乃是以小叶苦丁茶为主,又专门添加了丹参、川芎、大黄粉等等药物,虽然味道苦涩,但却最具活血化瘀提神醒脑的功效。 “老爷,有个宫里来的老太监,说是叫什么李芳的……您见还是不见?” 李芳? 虽说这位李芳李公公只是宫里的一个总管太监,但他的影响力不用多说,在官场上了混了大半辈子的羊希泓羊老大人自然心中有数,他能不见吗? 若是在以往的时候,羊老大人必然早就已经换上了整齐的衣冠出门相迎了,但是今天不行。 因为羊老大人一直在“养伤”呢。 在和锦衣卫“码头大战”的时候,羊老大人曾经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并且一直对外宣称是在家里“养伤”。 “赶紧的,赶紧的……”,羊老大人以前所未有的敏捷,三步并作两步进到了卧房之中,跳上床铺盖上了一条薄被,为了让做出一副“伤势严重”的架势,还专门在床头放了一碗浓浓的药汤子。 做出一副“我真的受伤严重”的样子之后,才对长随说道:“有请李公公……” 当李芳迈步走进卧房的时候,羊老大人马上就做出了一副挣扎着要起身的样子:“李公公大驾光临,下官应该是出门相迎的,只是腿脚腰身实在伤的厉害,失礼,失礼了呀……” “羊大人不必起身,静卧安养才是。”李芳李公公笑呵呵的凑到了羊希泓的“病床”之前,做出一副万分关切的神态:“羊大人已是这般年纪,听说你受伤不轻,我这心里终是放心不下,刚好趁着出宫办事的机会,顺路过来探望……羊大人到底伤在哪里了?” 身为内廷总管太监的李芳,其实根本就不必出宫办差,有什么事交代手下人去办就好了。他却说是“顺路”过来探望一下,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有可能是给锦衣卫做说客来了。 羊希泓羊老大人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要是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一把年纪就真的活到狗身上去了。 “当时形势纷乱,也不知被谁打倒在地,更说不清伤在哪里,只是感觉两条腿不听使唤,后腰也疼的不行。”就好像自己真的承受了很严重的打击一样,羊希泓羊老大人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尤其是这胸中的气血,总是翻腾不休,估摸着是受了些内伤……” 羊老大人“装病”时的神态,简直惟妙惟肖。得亏他是生在了大明朝,这要是去了二十一世纪做演员的话,就凭这份精湛的演技,就算不是影帝至少也是个老戏骨了呢。 李芳很清楚的这位羊老大人肯定在打斗中吃了亏,或许真的受伤,但绝对不至于这么严重,所谓的“伤势”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的。 明明知道他是在演戏,李芳却并不戳破,而是微微的打了个手势,身边的那个小太监立刻捧出了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锦盒打开,里边是一根七寸多长的人参:“这株百年的老山参是开春的时候万岁爷赏给我的,特赠予羊大人将养身体,还望羊大人笑纳。” “万岁爷赏赐给李公公的东西?我可怎么消受得起?真是折煞下官了……” “羊大人是安北所的督事,堂堂的朝廷命官,我不过是皇上身边是一个奴婢而已,羊大人消受得起,消受得起呀。”李芳呵呵的笑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羊大人还能顾及朝廷的体面,没有到锦衣卫衙门里头去闹事,就凭这份心胸气度,就已经让我折服了。” 李芳说羊希泓没有去锦衣卫衙门闹事,这个说法确确实实是真的:现如今,徐静昌他们那几个勋贵子弟,全都自称是被锦衣卫给打伤了,正躺在锦衣卫衙门里头耍无赖呢。 羊希泓羊老大人终究是做了半辈子官的人,他还是要些脸面的,不可能真的像徐静昌等人那样去锦衣卫衙门里头去“碰瓷”,仅仅只是闭门不出宣称“在家养伤”而已。 “羊老大人高风亮节,果然不愧是朝廷老臣。不过锦衣卫也确实不成个样子,公然殴打朝廷命官就不说了,平日里也没有少做横行不法之时,朝廷之中早已怨声载道,连万岁爷都下旨申斥……”李芳先是重重的批评了锦衣卫几句,给这个事情定了性,然后才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好好的整顿整顿锦衣卫了……” 你?整顿锦衣卫? 羊希泓做了半辈子官,还能听不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李公公的意思是……” “哦,刚才忘记给羊大人说了。”就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小事似的:“万岁爷知道了这个事情之后,龙颜大怒。已经把整顿锦衣卫的差事交给了我,还给了我一个差遣,叫做锦衣卫督事。其实督事不督事的也没什么打紧的,不过是为了办事方便而已。杨大人是安北卫这边的督事,我是锦衣卫那边的督事,其实咱们的差事都差不多,都是给万岁爷办事而已……” 出了这个事情,无论是为了平息舆论还是为了息事宁人,朝廷肯定会对锦衣卫加以整顿,但谁也没有想到,朱棣会委任一个太监去加强锦衣卫的监督管理。 只要仔细想想,这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锦衣卫不是隶属于朝廷,而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亲卫”,是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的,把监管的任务交给皇帝身边的太监而不是朝廷大臣,也是完全合理的事儿。 无论是李芳还是羊希泓,都没有意识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这个事情本身,就开创了太监见惯厂卫的先河,拉开了阉党掌权的历史序幕。 “这督事的差事还真是千头万绪,我又久在万岁身边,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做起。”李芳的脸上全都是和善的笑容:“如何做好这监督监察之时,羊大人必然颇有心得,还望杨大人不吝赐教。” 你是安北卫的督事,我是锦衣卫的督事,其实都是同样的“工作性质”,顺便交流一下工作经验,完全就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赐教可不敢当,不过是一愚之得而已。”羊希泓简简单单说了几句场面话,李芳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就好像是真的在探讨工作一般。 “羊大人指点,真是受益匪浅……”李芳呵呵的笑着:“万岁爷知道了王大人有伤在身,也是很重视的,还专门问起羊大人的家世,羊大人家里的公子应该年纪也不小了吧?” 羊希泓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当李芳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就很敏锐的意识到了点什么,赶紧说道:“家中小犬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是一事无成,连个功名都没有,真让我忧心啊……” “杨大人怎么不给朝廷说说这事儿呢?咱不说什么内举不避亲的话了,就算是不能蒙个荫封,到鸡鸣山那边去读几年书总是可以的吧?” 只要是皇亲国戚或者是封疆大吏家里的子弟,大多可以通过荫恩的方式混个一官半职,不过这种纯粹依靠父辈功劳得来的官职,大多非常之低。因为封建时代可以世袭的只有爵位,官职却不可能世袭。按照正常的荫恩制度,就算是当朝的二品大员,自家的儿子能“荫恩”一个正八品的官职,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至于说以后能不能升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羊希泓既不是开国元勋,也不是朝廷大员,更没有什么很高的爵位,他根本就没有得到“荫恩”在资格,但要是能让自己的儿子到鸡鸣山去读书的话,绝对比荫恩要实惠的多! 朱元璋把国家的最高学府——国子监设了在鸡鸣山那边,只要能去国子监读书,三年之后就可以正式“毕业”,到时候就有了“吏部议叙”的资格……那就相当于的内部选拔制度。 一般情况下,通过“吏部议叙”提拔起来的官员,都会下派到地方去出任“同知”之类的副职,或者是留在京城做“事务官”。虽然官职通常都不会很高,但却是升官的“快车道”。 所以,只要是有些实力和人脉的人家,都会想方设法的让子弟到鸡鸣山那边去读书,只有那些真正没有实力没有人脉的穷书生,才是会“十年寒窗苦读”的“笨方法”! 这么好的机会,绝对非常非常实惠的啊。 既然李芳这么说了,肯定有这个能力。 至于说羊希泓如何报答李公公的这份“人情”……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还能不懂吗? 你羊希泓是安北卫这边的督事,只要你主动息事宁人,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芳就有能够把这场天大的风波平息下来! 第469章 落日余晖 院子里那棵合抱粗细的老槐树虽然依旧枝叶繁茂,却早已没有了以往郁郁葱葱的蓬勃生机,片片树叶正在渐渐凋零。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在老公爷徐增寿的脸上、身上,为他涂抹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虽然天气已经比较冷了,但徐增寿还是躺坐在那张早已经坐习惯的躺椅上,只是在膝上盖了一条厚厚的毛毯。 “到锦衣卫衙门去闹事,成何体统?”徐增寿似乎已经没有了发脾气的力量,只是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叹息:“你不应该这么做啊。” “爹,孩儿知道错了。”和以前完全不同,徐静昌并没有做任何的辩解,只是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所谓知子莫若父,老公爷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错是随口承认一下错误,不过是为了敷衍一下而已,其实他并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 徐增寿这种人,对于眼下的局势看到比谁都要通透,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徐静昌到锦衣卫衙门去闹事,本身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但这事的影响却非常的不好。 “三儿啊。”徐增寿闭着眼睛,呼唤着徐静昌的乳名:“从来就没有不衰之家,咱们徐家自打你祖父跟随太祖洪武皇帝南征北战以来,也算是荣宠备至位极人臣了。眼下却只剩下咱们这一支,你道这是为何?” 徐达有好几个儿子,但其他的儿子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荣耀,仅仅只剩下徐增寿这一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徐增寿押对了宝:早在靖难大战之初,在谁也不看好燕王朱棣的情况下,徐增寿就主动站队到了朱棣那一边,这才是荣华富贵的根源之所在。 那个时候的徐增寿,就真的对朱棣很忠诚吗? 当然不是,这只不过是大家族自保的手段罢了。 从来就不把所有的鸡蛋全都装在一个篮子里,绝不做孤注一掷的豪赌。而是把筹码分散开来,一个支持当时的建文皇帝朱允炆,另外一个则支持当时的燕王朱棣。如此一来,无论天下的局势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管最终坐在金銮宝殿上的那个人是谁,徐家总能押对一次,整个家族的富贵就可以继续绵延下去。 这样的话,也就只能对自己的儿子说一说,根本不足为外人道。 这一次的锦衣卫和安北卫之争,表面上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的鸡毛蒜皮,但老公爷却看的更加深远,他已经从中看到了汉王和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在这次事件当中,徐静昌以非常鲜明的态度站到了汉王的一边。 这就犯了大忌。 正常情况下,应该不支持任何一方,也不会表明自己的态度,将自己彻底置身事外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孩儿知道错了……” “错了就错了吧。”以往犯错的时候,老公爷总是火冒三丈,甚至动辄就请出“家法”把徐静昌狠狠的教训一番。但是这一次,身为父亲的徐增寿却没有那么做,甚至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只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这事需是不能怪你的,因为无论如何,别人都以为咱们家在汉王一党中人了……” 汉王之所以敢于在太子名份已经定下来的情况下,依旧要和太子一较高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汉王得到了朝廷当中勋贵派的鼎力支持。 在整个靖难大战的过程当中,汉王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并且在军中笼络了一大批人。而这些人则在靖难以后因为军功成了永乐时代的勋贵。 共同的利益之下,这些勋贵必然要站在汉王一边,想当初朱棣征求这些勋贵意见之时,他们也确实极力推举汉王,但汉王最终却没有成为太子,仅仅只是个汉王罢了。 汉王朱高煦自认军功卓着,又怎么会安于仅仅只做一个王爷呢?太子大位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无论徐家是不是真的站在汉王这一边,因为徐增寿就是因为靖难才崛起的,自然而然的会被别人视为勋贵,也就会自然而然的被别人当成是汉王一党中人了。 你是不是不重要,别人认为你是才重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想左右逢源已无可能,也就只能定下心来,站在汉王这一边了……”对于老公爷徐增寿而言,坚定的站在任何一方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眼下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就算是有些无奈,也只能接受这个局面了:“只希望徐家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能够保佑后世子孙……” 正在父子二人说话之间,府上的一个下人小跑着过来了…… 还不等这个下人开口,根本就没有睁眼的徐增寿就说道:“是长生来了吧?直接让他过来吧。” “是。” 最多只不过了十来呼吸的时间,背着一个小药箱的陈长生就已经迈步走了过来。 看到躺椅上的徐增寿闭着眼睛,陈长生就向徐静昌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你爹睡着了? 徐静昌微微的摇了摇头。 “老公爷——”知道了徐增寿只是在闭目养神之后,陈长生笑着问道:“老公爷感到哪里不舒服?” “我这身子骨真是越来越不堪用了。”徐增寿依旧没有睁眼,只是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让陈长生给他把脉:“最近时常感到头晕目眩,还一阵阵的恶心,我估摸着是大限将至了吧?” 徐增寿的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年轻的时候就病恹恹的,这让的面容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的多。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随着天气的转冷,咳喘的老毛病又犯了,还增加了许多其他的病症。 陈长生眯缝着眼睛,一边给他把脉一边问道:“除了咳喘之外,老公爷是不是还有睡不安稳和食欲不振的毛病?” “要是这行易知难,我还是信得过你陈长生,要不怎么专一的找你给我瞧病呢?”徐增寿睁开了眼睛,面带微笑的说道:“你说的很准,就是如此。” “老公爷的这个喘病,确实是在加重,不过也算不了什么,多半是因为天气的缘故,阿母也有这样的症状,不过阿母比老公爷要好一些,因为阿母从不出门,整天在炕头上……” “你家阿母真是好福气呀。”富贵无边的徐增寿是真心羡慕阿母的生活:“不仅儿女双全,还可以整天在家里颐养天年,我要是能有你家阿母一半的福气,就算是睡着了也能笑醒。只是还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操心也不行啊……” “你们的那个事情吧……”虽然徐增寿并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事情,但徐静昌和陈长生二人全都心中雪亮——说的就是和锦衣卫之间的那场“战争”。 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老公爷徐增寿的神色颇为轻松:“其实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但这事不能没完没了的闹下去,总要有个收场才是,长生啊,你觉得呢?” 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而且还征求陈长生的意思,看似十分的随和,但陈长生却很清楚的知道必然是这位老公爷要插手此事了。 要不然的话,他根本就不会主动提起这个事情。 “长生遵从老公爷的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没那么严重。”看好像这真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似的,徐增寿眯缝起了眼睛,遥望着西边就要落山的夕阳,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厚毛毯:“既然已经说起来了,那就没有必要隐瞒。几天前半晌的时候,李芳李公公来过了……” 李芳来找徐增寿? 必然是为了说和安北卫和锦衣卫之间的那点破事儿。 但陈长生却感到有些奇怪,李芳和自己曾经一起在湖广办差,就算是不说同生共死的友谊吧,至少也算是有些“并肩战斗”的交情。李芳要是真想管这个事情,完全可以凭借他自己的影响力把这事情强压下来。 但李芳却没有直接找陈长生这个“当事人”,而是拐弯抹角的找了徐增寿代为说和,这里头……好像是有什么变故吧? “果然敏捷通透。”徐增寿笑呵呵的看着陈长生,目光中充满了欣赏之意:“李芳李公公已经把锦衣卫那边的责任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李芳主动揽责任?没有这个必要吧。 锦衣卫那边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李芳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么会主动蹚这个浑水? 稍一思量,陈长生就已经意识到了点什么:“是不是朝廷那边……” “你猜的很对,万岁已经委任李芳为锦衣卫督事了。锦衣卫的事就是他的事儿,你明白了吧?” 李芳开始在事实上在接管锦衣卫了? 太监们掌权的时代终于要来了吗? “长生啊,你有没有想到点什么?” “老公爷的意思,长生已经明白了,”陈长生淡淡的说道:“只怕是羊督事也要退下去了吧?” “要不怎么说你是个聪明人呢。”徐增寿笑道:“既然锦衣卫已经被内廷接管,你们安北卫也快了。据李芳亲口对我说,用不了多少时日,羊希泓就得告老致仕回老家了,朝廷肯定会安排一个内廷人员接替羊希泓,只是眼下没有确定最终的人选……” 能提前知道这样的重大人事变动,陈长生就可以有很多的时间提前做好准备。 “长生感谢老公爷提点……” “我也没有提点你什么,毕竟你还年轻,你的路得自己走……”徐增寿看了看身边的徐静昌:“三儿和你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你要多多关照他一些……” “老公爷言重了,一直都是小公爷在关照长生……”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说完这句话之后,徐增寿就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闭上了眼睛,就好像已经睡着了一样。 太阳已经沉没到了高墙之下,一大片阴影正慢慢的笼罩上来…… 第470章 人走茶不凉 “羊老大人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羊希泓羊老大人只是呵呵一笑:“我这身子骨怎么样,陈指挥还能不清楚么?所谓的伤痛不过是装出来的,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紧之处……” 羊老大人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在身旁服侍的那几个贴身长随立刻就很懂事的退了下去,羊希泓顺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奏章,什么话也没有就直接递给了陈长生。 这是一份“辞职报告”。 虽说安北卫是个正儿八经的“军事单位”,作为名义上的一把手,羊希泓就应该是“武官”的身份,但他终究是文官出身,文字上的功夫绝对没话说。 这份“辞职报告”写的四平八稳情真意切,虽然洋洋洒洒好大一篇,其实绝大多数内容都是“感念朝廷恩德”之类没有任何营养的废话,归根到底就只有一个主题:行孝。 在这篇辞职报告当中,羊希泓自称家中还有年过八十岁的老母,需要他回到老家去尽孝,以全人子之道。 其实,同样的“辞职报告”羊希泓羊老大人已经递交过一份了,上一份“辞职报告”和这一份其实都差不多,只是在上一份“辞职报告”当中,羊希泓并没有提到要回家“行孝”的内容,只是“称病”而已。 在上一份“辞职报告”当中,羊希泓反反复复的说自己“病痛丛生”“气血衰微”,就好像他真的已经病入膏肓老的不能动弹一样,甚至还说出了“年迈昏聩”“举事荒悖”这样的话语。 其实羊希泓的意思大家都没有,就是在主动揽下责任:和锦衣卫之间的纷争也有他的责任,而且他作为安北卫的督事,无论安北卫出了什么事,他都负有最主要的领导责任。 其实,羊希泓这种人从来都不会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但终究形势比人强。锦衣卫那边的李芳李公公已经主动揽责了,他不这么做也不行。 而且李芳已经在私下里他沟通过,尤其是在李芳答应他可以让羊家子弟去鸡鸣山读书之后,作为官场上的老油条,羊希泓羊老大人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头了。 李芳的意思,其实就是万岁爷的意思,说一千道一万,也就只有一句话:体面的退下去。 既然马上就要退下去了,羊希泓才会主动揽下所有的责任,所谓的“称病辞职”,其实就是引咎辞职的意思。 既然羊希泓的辞职报告已经递上去了,而且朝廷已经明里暗里的表示过给他一个体面的结局,自然真的不会让他以“引咎辞职”的原因“退休”,而是直接就驳回了。 按照朝廷的说法,羊希泓羊老大人“勤勉公正”“着有大功”……至于说这位羊老大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功劳,朝廷根本就没有明说……不过是一句委婉的客套话而已。 朝廷的意思,其实就是说羊希泓干的还是不错的,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犯了大错,就算朝廷真的要换人了,也会象征性的挽留一下。关于这一点,羊希泓早已心中雪亮,他早就知道那份“辞职报告”一定会被朝廷驳回的。 但这不代表朝廷真的不希望他辞职,只是心照不宣的共同营造一个“君臣和睦”的局面,仅此而已。 大明朝素来讲究“以孝道治理天下”,真要是把这份以“行孝”为主题的辞职报告交上去,朝廷就没有了继续挽留的可能,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批准他的辞职了。 “老大人真的准备归隐了?” “我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怎会如此心甘情愿的退隐?”到了这个时候,羊希泓干脆就褪下了官员的伪装,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陈指挥啊,要说不想当官那绝对是在自欺欺人,你我之间说这样的客套话也没有用。只是形势如此啊,今朝不比往日了呀……” “锦衣卫那边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李芳李公公已经在事实上接管。”羊希泓无奈的苦笑着:“咱们安北卫这边其实也一样,必然会被宫里头的人接管……” 由宫里头的太监在事实上接管锦衣卫,安北卫肯定也要面对这样的局面。说到底,羊希泓的辞职并不是因为和锦衣卫的争斗,而是朱棣要把权力捏在手中的必然结果。 所谓的“锦衣卫事件”,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陈指挥明白我的意思吧?” “羊老大人说的这么通透,我又怎不明白?”对于这一点,连陈长生都非常的无奈:“老公爷也曾对我说起过这一层意思,老公爷说用不了多久,宫里头就会派人下来,到时候我这个指挥使也就只能沦为跑腿的事务官了……” 只要宫里派一个“督事”下来,陈长生这个指挥使的权力就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削弱,成为只有执行权却没有决策权的事务官。 “以后这安北卫,就与我无关了,日后如何就看陈指挥你们了。”虽然有些阑珊萧索之意,但羊希泓对自己的这个结局还是算比较满意的:“按照朝廷不成文的规矩,等我卸任之后,除了一些例行的赏赐之外,朝廷应该还会给我一个怀远将军或者是定远将军的头衔,虽然不如亚中大夫的名头那么体面,也勉强可以算是朝廷大员了。” 按照朝廷里约定俗成的“规矩”,象羊希泓这种主动退下去的官员,通常会给一个很高的待遇……真的只是待遇,连头衔都算不上,基本上就是个荣誉称号而已。 要是文官的话,以羊希泓的品级,大多会给一个“亚中大夫”甚至是“中大夫”那个级别的待遇。但安北卫终究是属于“武官序列”,所以他也就只能得到一个等而下之的怀远将军,就算是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定远将军的待遇而已。 虽然这样的待遇和权力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关系,但却有“免税”“除役”等等方面的特权,算是相当的体面了。 对于永乐初年的官员而言,能够安安稳稳的平安着陆,带着朝廷赏赐的体面“辞职归隐”其实也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这主要是受到了洪武朝的影响。 洪武皇帝朱元璋对于臣子的态度有目共睹,漫说是羊希泓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员,就算是那些个开国功臣,又有几个能落下好下场的呢? 虽说在朱元璋晚年这种状况有了很大程度上的好转,但当官的还是把体面退休当成了一种很不错的选择。 最要紧之处还在于,羊希泓原本就不是“靖难功臣”,能够在退休之后捞到一个从三品的待遇,勉勉强强也算是跻身朝廷大员的行列了……虽然这仅仅只是一种和权力没有任何关系的待遇! “据我所知,上一次给我送药的那位陈公公,应该就是下一任的安北督事。” 上一次羊希泓称病被朝廷驳回的时候,为了表示对老臣的关切和关怀,万岁爷还赏了一次药物,让一个姓陈的太监送过来。 根据羊希泓的猜测,那个姓陈的太监多半就是下一任安北卫督事的人选了。 “这位陈公公是内官监的人……” 内官监是宫廷十二监之一,主要负责皇室祭祀、皇帝日常等等琐碎事宜,虽然还不能和司礼监相提并论,但却深得朱棣的信任,比如说对着船队出海的郑和,就是出自内官监。 毕竟永乐初年的司礼监还和明朝中后期的司礼监还不是一回事,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和影响呢。 “陈指挥为人谦和,做事沉稳,应该知道怎么和这种人物打交道。” 在即将退休的时刻,还能透露如此要紧的信息,足以说明羊希泓对陈长生、对安北卫还是很“够意思”的:“多谢羊老大人提点。” “自羊老大人履职安北卫以来,处处回护,兄弟们都是知道的,也承羊老大人的恩情。”陈长生面带微笑的说道:“我和王副指挥、康副指挥他们商量了一下,大家凑了一份人心,今晚就会启程送到老大人的老家……” 一般的衙门里头,往往会存在“人走茶凉”的状况:你都已经要退休了,谁还搭理你哦? 但陈长生还是专门和众人凑了“一份人心”,其实就是一些礼物,偷偷摸摸的送到了羊希泓的老家去。 毕竟羊老大人就算不当官了,以后的日子还得过下去,虽然朝廷一定会有所赏赐,估计也不过是几百亩田地或者是布帛之物,充其量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并没有多少实惠可言。 这些年来,安北卫的兄弟们到底捞了多少好处,羊希泓大概也是知道的。 羊希泓这个人,并没有多大的功劳,在安北卫里头的威望也远远不能和陈长生相提并论,但他却能和安北卫上上下下保持一团和气,从来都不会阻断大家的发财之路,众人对这位“督事大人”还是比较认可的。 在他退休之前,每个人都出一份丰厚的“份子钱”,也算是对得住这位羊老大人了。 这是陈长生会做人! 第471章 不贪财的太监 今年的天气还真的邪门了,这才刚刚过了立冬没有多久呢,竟然就落下了雪来。 毕竟不是滴水成冰的数九寒天,纷纷扬扬的雪粒刚一落地,就开始融化,化为冰凉的雪水,把一切都弄的湿漉漉的。 “陈指挥呀。”那个胖乎乎的太监看了看陈长生,用白皙而又肥胖的手指指着那一大堆公文,脸上全都是和善无比的表情:“以后啊,这些个东西你就不必呈给我了,你自己酌情办理即可。” “陈公公乃是钦命的督事,安北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大小事宜,还得有陈公公的允肯,下面的兄弟才好办事……” “你可拉倒吧。”陈公公朝着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哈哈大笑着说道:“我这个督事才刚来几天呀?连咱们这边的人都还认不全呢,能办得了什么事情?若是事事都等着我的允肯,黄花菜都要凉了。以前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以后就怎么办好了,毕竟你才是指挥使嘛。” 这位新任的陈公公就是羊希泓的继任者,虽然已经五十二岁了,却因为保养得好,面色娇嫩如同婴儿一般,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多。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宫里头的太监天然就是阴柔狠毒尖酸刻薄,总是有事没事就好像女人那样挑着兰花指尖着嗓子说话,但这位陈公公却非常的随和。 除此之外,这位陈公公的嗓音也比较粗犷,还带着北方男子特有的那种浑厚,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肯定想不到他就是个没卵子的太监。 “陈指挥呀,有个事儿我得对你提一下。” “陈公公请吩咐。” “别这么客套,你要是总这么客气,搞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呢。”陈公公哈哈大笑着说道:“你我都姓陈,说不得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哩。别总是张口陈公公闭口陈公公,多生份哦?” “前些日子我刚来,也不好意思说你。现如今咱们已经这么熟了,不妨改个称呼。” “是,陈督事。” 这位陈公公依旧在笑:“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就别用官称了吧?我年纪比你大的多,就托个大,喊你一声长生老弟。你呢,就喊我陈大哥,或者叫我石基大哥也行……” 这位陈公公,大名唤做陈石基。 和一个太监称兄道弟,这让陈长生感觉很别扭。偏偏这个太监还是自己的半个顶头上司,官场上按说就不应该如此,但陈长生还是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声: “是,石基大哥。” “这就亲切多了嘛。” “这是今年的碳敬,已经到了我这的手中。”陈长生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兄弟们都眼巴巴的等着这笔好处呢,石基大哥看看应该怎么分下去?” 夏日冰敬,冬日碳敬,不过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官场上的贿赂行为。 下属单位、地方官员送给京官的贿赂罢了。 但这是官场上的常态,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行贿,但却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那么多的京官吃什么喝什么? 连朝廷都已经默许了的行为,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事,要不然的话一定会得罪所有人。 这也是陈长生对这位陈公公的一种试探。 毕竟才刚刚开始打交道,这个太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说不好呢。 “长生老弟呀,以前你们是怎么分的就怎么分好了,这种小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这位陈公公很随意的挥了挥手:“我的那一份就算了吧。” 算了? 以前的时候,不论是孙成岩还是羊希泓,都会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拿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好处,然后下面的兄弟们才好分呀。 你这个督事大人要是做出一副“两袖清风”“不染铜臭”的清廉模样,下面的人还怎么好意思拿这笔钱呢? 这不符合官场上的规矩呀。 看到陈长生面露犹豫之色,陈石基陈公公顿时就明白过来:“冰敬碳敬,还有书礼妆礼什么的,此乃官场上正常的人情往来,虽说我久在深宫,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但我终究是宫里头出来的,衣食用度全都不缺,要那么多银钱也没有机会使用。不过呢我要是不拿下面的兄弟们也不好意思伸手,我看不如这样……”这位陈石基陈公公哈哈大笑着说道:“长生老弟,你把属于我的那一份先取出来,剩余的全给下面的兄弟分润出去,然后用我的那一份置办场酒宴,趁这个机会和下面的诸位兄弟亲近亲近……” 作为新任的安北卫督事,按说下面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吏目就应该想方设法的给他送礼,但他却用自己的钱宴请众人……这和陈长生想象当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啊。 至少,这个太监并不贪财。 太监这个群体,因为不可能有子嗣,所以从来就不为身后事打算,对于金钱的渴望远甚于常人。但这位陈石基陈公公却表现出了一副不爱钱财的模样,反而把陈长生给整的不会了。 再者说了,这笔碳敬的数目虽然不是很大,但也绝对不少了,不是说吃顿酒宴就能花光的。 “哎呀呀,我说长生老弟呀,你怎么连花钱都不会了呢?”陈石基爽朗的大笑着:“既然这笔银子不在少数,那就多摆几桌酒宴,反正就是把这笔银子花光了才算完,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长生明白了。”陈长生小心翼翼的说道:“把就把酒宴定在今晚,如何?” “行,你把能喊上的弟兄全都喊上,就说是我做东。” “是,我这就去安排。” “啥?你说啥?”康丰年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新来的这位陈公公要请咱们大家赴宴?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玄乎呢?” “我也绝对不靠谱。”王大有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咂着嘴巴说道:“他是钦命的安北督事啊,真要论起来,比你这个安北指挥使还要高半个级别哩。我都琢磨着请他吃酒,却又唯恐还不是很熟悉碰了钉子呢,他怎么会自己掏腰包请咱们大家吃酒呢?” “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哦?”陆琦贤也吃不准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上官宴请下属的事情哩。” 连陈长生也摸不准这个陈公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他琢磨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他来咱们安北卫这边履职已经有五七日了,却从来没有查过咱们的账目,也没有动过咱们这边的任何事情,看起来好像很容易应付,但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位陈石基陈公公履新安北卫已经有几天了,但安北卫的局面依旧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他似乎并不急于揽权,甚至不干涉安北为的日常事宜,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这明显就很不对头啊。 “我估摸着应该是这样,眼下他对咱们安北卫的局面还不是很清楚,正在慢慢的熟悉……这人很稳呀。” “稳不稳的先不去说,但不贪财不爱钱的太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他要是不爱钱的话,还能爱什么?女人……不可能吧?” 自古以来,当官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所以才有了千里当官为求财的说法。 但他是宫里头的太监啊,正常情况下能做到四品就已经顶天了,不可能再有高升的机会。至于说个人的影响力和权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比如说李芳李公公,虽然本身的品级并不高,但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巨大影响力。 但李芳那是因为得到皇帝本人的信任,这位陈石基陈公公的资历还远远不能和李芳相提并论呢。 一般人,不是贪财就是好色,但好色这只能事显然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太监的身上。 那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这位陈公公很不简单啊……” 大家都已经意识到这位陈公公确实不简单,但到底不简单在哪里却又说不清楚了。 “不论如何,今天晚上的这场酒宴都是一定不能缺席的。”陈长生嘱咐众人道:“你们几个把下面的兄弟召集一下,能喊上的全都喊上。” “是。” “或许他的不爱财仅仅只是做做样子,大家也不要当真了。” “明白。” 接受上司的宴请,而且还是这种刚刚到任的上司,要是真的空着手赴宴,那就真的“太不懂事”了。 人家可以不收你的礼,但你却不能不送,这是官场上的基本原则。 “咱们还没有摸清他的路数,先不要去你的广聚轩了……就去广义楼吧。” “行。”陆琦贤重重的点着头:“我这就把消息传达下去……” 众人商议好了之后,马上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 到了倦鸟归巢的傍晚时分,安北所上上下下,但凡是有点品级的,只能能来的,里里外外的百十号人,全都换上了里外一新的便装,陆陆续续的来到了酒楼…… 为了赴宴,陈长生还转么准备了一个礼盒,盒子里装着一根成了形的何首乌。 成形的何首乌,原本就是益气补血的上等药材,既不是十分的隆重也不是特别的寒酸,用来送礼绝对恰到好处…… 第472章 套近乎 这广义楼是京城有名的好去处,虽然名字当中带着一个“楼”字,却并非就是酒堂楼阁,实在是一处园林,最讲究的就是清幽二字。 江南园林本就冠绝天下,这广义楼更是深得林泉之妙,虽不见雕梁画栋的金碧辉煌,却胜在清幽雅致,有四时不败之花有终年常绿之草,更引来了一弯活水,仿佛置身于山野之中,真是雅的不能再雅了。 来到这种地方吃酒引宴,当然不能穿着官服,所以安北所上上下下百十号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换上了簇新的便装。 在酒宴即将开始的时候,陈长生主动献上了自己带来的那份礼物——一根成形的何首乌。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陈督事笑纳。” “我说长生老弟,何必这么客气呢,咱们自己兄弟吃酒,你还给我带了礼物,而且还是这么贵重的何首乌,你说可让我怎么回你这份心意?” “以后啊,咱们这些个兄弟,都要在安北卫这口锅里吃饭,千万别这么客气。”陈石基陈公公稍稍客套了两句,就收下了陈长生的礼物。 见到这位新任的陈督事收下了陈长生的礼物,众人纷纷献上各种各样的礼物。 一时间,陈石基陈公公收下了很多个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礼盒。 其实吧,这也是官场上的正常的人情往来,真的一点都不稀奇。 按照正常的“宴会传统”,身为指挥使的陈长生就应该首先向陈石基敬酒,然后再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但事实却恰恰相反,还不等陈长生端起酒杯呢,陈石基就首先向他敬酒了:“长生老弟呀,我先敬你一杯……” “这可怎么使得?”陈长生赶紧起身:“陈大人的钦命的督事,又是东主,这一杯酒应该由长生先敬才对,怎敢乱了规矩……” “这又不是在官面上,左右全都是咱们安北卫自己的兄弟?你要是再用官称,我就先罚你三大杯。” 这位陈公公,似乎很不喜欢“督事大人”“指挥大人”这种正常且又规范的称呼,而是哈哈大笑着说道:“我都叫你长生老弟了,你怎么也得喊我一声石基大哥吧?” “是小弟疏忽了,”陈长生改口道:“应该由小弟先敬石基大哥一杯。” “我刚来到安北卫,大家还不熟悉我的性情脾气。”陈石基分别拿起两杯酒,轻轻的碰了一下,自己先是一饮而尽,同时还朝着陈长生亮了亮杯底,然后才把另外一杯交给了陈长生。 不管怎么说,这位陈石基陈公公都算是自己的半个顶头上司,既然他都已经主动“先干为敬”了,陈长生立刻就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这才痛快嘛。”陈石基陈公公自己拿起了酒壶,又斟了两杯酒。双手各持一杯走到了王大有面前,哈哈大笑着说道:“王老弟,这一杯酒你得干了哦。” “陈公公给卑职斟酒,卑职一点……”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陈石基陈公公哈哈大笑着说道:“刚才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么?咱们不用官称,只论兄弟。” “那……卑职就高攀了……” 分别和首席上的几个高层全都敬过一杯酒之后,这位陈公公又一次端起了酒杯,朝着在场的所有人遥遥一举:“咱们安北卫兵强马壮兄弟众多,真要是一个挨一个的敬酒,非得把我喝到桌子底下去不行。我就齐敬所有的兄弟一杯,大家千万不要挑礼。来,咱们大家伙干了一这一杯,为兄弟们齐贺,满饮……” “为陈公公贺,满饮——” 在场的众人纷纷端起酒杯,全都喝了个底朝天。 “还有个小事儿,我得给诸位兄弟说一下。” “请陈公公吩咐。” “咱们安北卫的兄弟,全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我这个人生平最爱英雄好汉。”陈石基陈公公并没有放下酒杯,笑呵呵的说道:“能和诸位在一起共事,那是我的福分……” “陈公公过谦了。” “我这个人呢,是打宫里头出来的,其实就是个宦官。”陈公公依旧面带笑容:“我知道,这千百年来,宦官的名声一直都不怎么好,多是些阴毒狠辣尖酸刻薄之辈,但我不一样……” “我是真心希望大家不要把我当成是心胸狭隘的宦官,也不要总是公公长公公短的喊着,咱们大家全都平等论交,兄弟相称,如何?” 听了这几句话,在场的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句话了。 所谓的“公公”,其实是一个比较尊贵的称呼,通常都是特指宫里头的那些宦者,总不能直接喊他“陈太监”吧? 那也太没有礼貌了。 一般情况下,太监们都很机会谈起这个话题,但这位陈石基陈公公却主动说起,分明就是不希望别人在意他这个太监的身份,而是要把他当成正常人。 陈长生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接言道:“陈大哥所言甚是,这以后啊,只要不是在官面上,大家都是兄弟。” “这就对了嘛。”就好像是个真正的梁山好汉一般,这位陈公公还真的没有什么架子,更没有太监们那种高高在上的嘴脸,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 不得不说,这位陈公公还真是海量,一口气就饮了二十几杯,也仅仅只是面色微红,略略的了有几分酒意而已,却没有丝毫的醉态。 趁着众人喝的兴起之时,陈石基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呢,刚来咱们安北卫没有几天,这里头的时候还摸不清楚,也不熟悉各位兄弟的脾胃。但道理我还是懂的……” “咱们安北卫是什么所在?那是万岁爷一手创建的亲卫啊,顶要紧的衙门了呢。”陈石基陈公公端着一杯酒,在各个酒席之间不停的走动着:“既然是万岁爷建立起来的衙门,自然要给万岁爷卖死力气。咱们安北卫这边的情形,多多少少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有人说,咱们安北卫做着走私捞钱的勾当,就比如说上一次和锦衣卫的那档子破事吧,好像就是说要查咱们安北卫利用海船走势的事儿……” 这位陈公公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个事情,众人全都心中没底,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一个个全都沉默不语。 陈石基继续说道:“这个事儿我是知道的,漫说那只不过是捕风捉影的谣言,我从来都不会当真。就算他是真的,又能如何?” “兄弟们都是人,都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还得撑起官员的体面,就算是真的捞了点钱,我觉得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陈石基陈公公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千里当官为求财,这天底下的衙门里头,还有普天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上到封疆大吏下到跑腿打杂的吏员,哪个不捞钱呢?” “只要做的不是很过分,捞点银子真的不算什么。”虽然陈石基并没有真的喝高了,但却借着酒劲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以前孙成岩孙指挥执掌安北所的时候,就捞了点好处,万岁爷真不知道吗?” 陈石基嘿嘿一笑:“还有羊希泓羊老大人,也不能说就真的是两袖清风吧?就算是使唤大骡子大马,还得添几口草料呢,更何况是大活人呢?” “我是宫里头出来的宦官,要那么多银子没用,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吧?但我也不会阻了诸位兄弟的财路,但凡只要是能交代的过去,我绝不会和诸位兄弟因为钱的事情为难。” 你们可以捞银子,但不能做的太过分,至少得交代的过去才行。 这就是陈石基对于安北卫现状的态度。 “但有一点。”陈公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果断决绝的神态:“大家沾点油水,多吃一口不算什么,我可以不计较也不理会,但必须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咱们安北卫是万岁爷的亲卫呀,只要是万岁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必须办好。只要能把差事干好了,我这边一切好说。倘使只拿好处不干事情,那就交代不过去了哦,到时候我若是翻了脸面,大家不要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只要你们能把事情办好了,让我能对万岁爷有个交代就行,至于说你们捞了多少油水,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们要是连正经的差事都办不成,只是一门心思的捞钱,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这是在被安北卫上上下下的人们吃“定心丸”,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敲打”和“警告”。 总而言之,就只有一句话:捞钱无所谓,但必须把自己的差事办好。 “陈大哥的意思,兄弟都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那我就趁着这个机会,给诸位兄弟说一点正经的事情。”陈石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朝廷又要北伐了,咱们安北卫必须要有所表现。” 北伐? 上一次北伐才刚刚结束,就又要北伐了? 从洪武皇帝朱元璋开创煌煌大明朝开始,北伐就一直没有停止过,从某种程度上来将,北伐就是明朝立国的根本。 但以往的时候,每次北伐都要经历漫长的准备,每次北伐之间都有几年的时间间隔。 上一次北伐才刚刚结束,怎么又要北伐了呢? 第473章 不是尽量是必须 上一次北伐,是朱棣登上皇位以来的第一次北伐,甚至可以看做是他的“首秀”。 但是,那次北伐并不是很成功,甚至可以算是相当的失败:筹备了一年多,动用了十几万人马和数不清的民夫,搞出了那么大的场面,事实上却没有取得预期当中的效果。 除了东线收服了几个蒙古部落,建立了所谓的“漠东五部联盟”之外,基本上了徒然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尤其是作为主要进攻方向的西线战场,虽然占领了非常广阔的地盘,但却不是那种“有效占领”,根本就没有巩固下来。 随着第一次北伐的结束,大军刚一撤回,西线的广大地盘就再次丢掉了,重新落入到帖木儿的控制当中去了。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得而复失”就是明朝初年历次北伐的常见现象:无法有效占领。 草原上的蒙古势力一点都不傻,早就已经放弃了“硬碰硬”的“正面决战”思维,你出动大军北伐我就往后撤,然后不停的做小规模的袭扰。等到你的后勤粮饷支撑不住了,就会主动撤军,然后我再回来也就可以了。 总而言之,在很多时候,明军都在疲于奔命,就算是几次重创了残元的势力,也不过是打击了黄金家族的实力,反而从根本上促成了帖木儿的崛起。 就比如说在上一次北伐当中,不管主攻的西线取得了多么辉煌的战果,只要战争结束,必然会吐出所有已经占领的地盘——毕竟长期占领是需要支付成本的,刚刚经历了数年靖难大战的朝廷支撑不起这样的占领成本。 唯一能拿出来说道说道的也就是东线了:漠东五部联盟的归顺。 但这并不是军事上的胜利,而是外交方面的胜利。而且所谓的“漠东五部联盟”并没有朝廷宣扬的那么隆重,充其量也就是一种象征性的胜利,勉强可以给朝廷遮一遮脸面,仅此而已。 所以,在充分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之后,朝廷准备再次发动北伐,但却不以前那种千军万马鏖战草原的重大场面,毕竟朝廷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发起两次战场。 朝廷的意思就是利用“漠东五部联盟”的成果,发动一次小规模的战争:进一步统合大漠以东的广大区域,至少要建立一个更加广大的也更亲近大明朝的“大联盟”。 这个作战计划,就是孙成岩给朝廷的建议——说的更准确一点,其实就是赵深的战略规划。 毕竟就凭孙成岩的那几千人马,根本就没有主动发起战争的实力,他必须要严重依赖以赵深为主导的“漠东联盟”。 “长生老弟曾经两次出使阿巴哈尔,当时还带去咱们安北卫的不少弟兄,漠东联盟的建立咱们安北卫居功至伟。据我所知,赵深赵将军将在今冬明春有所行动,要把漠东五部联盟拓展成为漠东八部联盟。” “漠东那边的情形,长生老弟比谁都清楚,调动大军很不划算,去的人少了又不济事。”陈石基说道:“所以呢,朝廷就准了孙成岩孙指挥的方略,准备调集一批火炮和精干人手过去支援赵深赵将军。” 给予赵深一些物资和人手的支持,然后让他以五部联盟为主力,然后让孙成岩给他配合,拓展漠东联盟的规模和地盘,这就朝廷的意思。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比较靠谱比较稳妥的战略。 把战争局限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之内,稳扎稳打逐步蚕食,一点一点的扩大大明朝的大漠以东的影响范围,比直接出动千军万马要划算的多。 “这个差事,锦衣卫那边也曾经争过,他们也想露一露脸。”陈石基笑着说道:“但这种事情,我能让给锦衣卫吗?肯定要划拉到咱们安北卫的饭碗里头来呀?” “咱们安北卫的弟兄曾经两次去过那边,对于那边的情形咱们是一门儿清啊,没有谁比长生老弟你们更清楚那边的门道,而且孙指挥本就是咱们安北卫的人,赵深赵将军也和咱们安北卫有些交情……” 做这个事情,安北卫确实比锦衣卫有着太多的天然优势了。 “我已经和李芳李公公私下沟通过了,他不会和咱们抢这个差事。”陈石基依旧在微笑:“而且呢,我已经在万岁爷面前拍了胸脯打了包票,一定要把这个差事办的漂漂亮亮……” “这是我履职安北卫的第一炮,必须要打出个开门红才行。只要能把这个差事办好了,别的都好说。谁要是让我坐了瘪,我肯定也不会让他舒舒服服,诸位兄弟明白我的意思吧?” 怪不得这位陈石基陈公公主动和安北卫上上下下的拉关系套近乎,原来他本就是带着使命来到安北卫任职的,而且已经在朱棣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既然陈公公……陈大哥已经说的这么通透了,兄弟绝对没有二话,一定卖这个死力气。” “陈大哥对兄弟们掏心掏肺,哪个要是再敢偷奸耍滑,那还算是人吗?” “好,有兄弟们这个表态,我也就放心了呢。”说了这么多,酒劲终于上来了,陈石基却仿佛梁山好汉一般豪爽,再次端起酒杯与众人痛饮:“兄弟们再饮……咦……好像缺少了点什么吧?” 缺少了点什么? 这是啥意思? 就在陈长生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陈石基却猛的一拍脑门,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总是感觉少了点什么。敢情是只顾着吃肉喝酒了,却没有歌舞娱乐。” “我说长生老弟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兄弟们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你怎么就忘记找几个娱酒的歌姬舞姬了呢?这怎能喝的痛快?” 宴饮之时,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歌舞一番,确实是很常有的情形。 但这是一般的宴饮吗? 陈石基陈公公是个太监啊,天然就和女色绝缘,在这种场合找一大群女人过来,花点钱算不了什么,那不是在打太监的脸吗? 哪有和太监喝酒的时候找女人的道理? “我知道长生老弟是我了顾全我的脸面,但我的脸面没那么值钱,还是兄弟们喝的痛快才最重要……” “这……好像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看来这位陈石基陈公公的酒劲的真的上来了,他哈哈大笑着的摆着手:“你去喊几个貌美的婆娘上来,歌舞相娱一番,一定要兄弟们喝的痛快才行……” “我是真的喝多了,喝多了呀。”陈石基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了,却依旧在豪迈的大笑着:“兄弟们都是千杯不醉的英雄好汉,我是真的不行了,先告个罪……” 话音未落,陈石基就已经抱着肚子哇哇狂吐起来。 太监也是人,一下子喝了那么多酒,他早就支撑不住了。 “我没事儿……”翻江倒海般的呕吐,把陈石基折腾的鼻涕眼泪齐出,但他却依旧在强撑着:“我真的没事儿,不能坏了兄弟们的酒兴……” “陈督事真的喝多了,我先送督事大人回去吧。” “哎,我这酒量真是愈发的稀松了,就算是有了舍命陪君子的心思,也赔不下来了呢。”陈石基不停的朝着众人拱手为礼,就好像是个行走江湖的人物而不是宫里的太监:“要是诸位兄弟不怪罪,我就先回去了,先回去了……” 众人过来,陈石基却哈哈大笑着说道:“我离开了也好,免得大家犯拘束,那就先行一步了呀,诸位兄弟一定要尽兴才行哦。” “恭送督事大人。”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腾云驾驭一般?看来是真的喝多了。长生兄弟啊,你送我回去吧。” “好的,好的。” 陈长生架着陈石基就往外走,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 碌碌的轮声当中,马车载着陈长生和陈石基二人,回到了安北卫的官署。 陈石基的那四个贴身的小太监赶紧过来,好一通收拾过后才把他安顿下来。 “陈公公喝了不少,麻烦几位小公公好生伺候着……” “长生老弟……留步……” 就在陈长生要离开的时候,陈石基却又喊住了他。 “陈督事还有什么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虽然陈石基的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意,但他的眼睛却无比的清亮,“刚才说的北伐之事,于我至关重要,但我却对北边的情形知之甚少,千头万绪根本就不知从何处下手。长生老弟对于那边的情形比谁都清楚,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办好了呀。拜托了……” 陈石基确实喝了很多,也确实有了几分醉态,但他却绝对没有喝醉。 “长生老弟呀,临来安北卫任职之前,我就在万岁爷面前打了包票,这个事情必须办好。i明白我的意思不?” “长生明白。” “只要你把这个事情办好了,就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以后无论有了什么事情全都好说,你懂吧?” “长生懂得。” “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无论有什么难处,我都能帮你解决,只是要一定将这个差事办的漂漂亮亮才行……” “陈督事你就放心吧,长生必然竭尽所能,尽量办的妥妥当当……” “不是尽量,是必须。” 第474章 赚钱的消息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就好像涂抹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昨夜的寒霜被太阳老爷这么一晃,冻结了一个夜晚的冰霜开始慢慢消融,就好像冒着腾腾的热气一样,活像是刚刚升起的炊烟。 刘二哥他们一家才刚刚放下饭碗,就有客人登门了。 其实不能算做是客人,而是家里的亲戚。 这人约莫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虽然很高,却习惯性的佝偻着腰身。虽然天气已经转冷了,却还穿着一件单薄的秋衫,仅仅只是戴着了一顶不知道戴了多少年的六瓣破毡帽,脚上的鞋子已经开了绽,露出半截脚趾头…… 这是二嫂子的兄长,刘二哥的大舅子。 “娃儿他舅?”二嫂子很是热情的招呼着:“怎来的这么早?怕是有什么事情吧?想来应该还没有吃早饭呢……” “吃过了,吃过了……”大舅哥憨憨的笑着,脸上全都是拘谨的表情:“反正也没什么活计,也不饿,吃不吃的也不打紧。” “我知道你肯定没吃呢。”二嫂子很痛快的给他装了一碗米饭:“和我还客气个啥哦?赶紧吃点吧。” “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大舅哥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捧起了饭碗。 刘二哥家里的日子虽然也不宽裕,好歹还算是中等之家,至少不用担心饿肚皮。但他的这位大舅哥可就恓惶了…… 这位大舅哥按说也是个勤奋的老实人,还有一手箍桶的好手艺,但他家里要养活的人口实在太多,光是儿子女儿就有七个,养活这么大的一家子,实在是不容易。所以就时不时的到刘二哥家里来借些油盐或者是几升米粮,但却从来都没有还过。 “娃儿他舅,是不是家里又揭不开锅了?”对于这样的穷亲戚,连刘二哥都非常的无奈:“一会儿我给你几升糙米,你带回去,别让一家老小饿了肚子,这冷天时候的总是饿着可不行哦。” “家里……还有些米粮……”因为经常到刘二哥家里来“打秋风”,而且从来都没有还过,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还能撑几天哩……” “和我还客气个什么劲儿哦?”刘二嫂最清楚娘家人的日子到底有多么艰难,不由分手就拿来一条米袋子,给他装了三升糙米。 “其实吧……”大舅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刘二哥他们两口子:“我这次来,也不光为了借米借粮,毕竟你们家也就将将够吃而已……” “你家的日子都已经过成这个样子了,就别再说场面话了吧?” “我真的有事儿……” “你能有啥事儿?” “我不是有箍桶子的手艺么……就想着能不能用这份手艺赚点钱……” “快别提你那个箍桶的手艺了,根本就赚不到几个钱。” 箍桶是一门古老的手艺,只不过这门手艺真的不足以糊口,因为赚的太少了。 每天扛着挑子,走街串巷的去给他修理木桶,要是生意好的话还能赚几文铜钱,要是生意不好连自己的口粮都赚不出来呢。 “在咱们京城箍桶指定是不行了。”大舅哥无奈的苦笑着,“不过我听说北边正需要我这样的手艺人,据说很有赚头呢……” 刘二哥他们两口子当然知道大舅哥说的“北边”是怎么回事。 其实就是特指阿巴哈尔。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人都打起了相同的主意:都打算去阿巴哈尔那边混一碗饭吃。 据说……仅仅只是据说,只要是去了阿巴哈尔,每个匠人就先给十二吊钱的安家费,就算是什么手艺都不会的力夫也有八吊钱呢。 对于贫苦的人家来说,这点钱虽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也相当不少了呢。 “去阿巴哈尔?”二嫂子的语气顿时就变得尖锐了:“你是不是傻了?那种地方也是人能去的吗?我听说那边苦的很,每年冬天都会下几尺厚的大雪……” 阿巴哈尔就是典型的苦寒之地,是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虽然大家并不清楚阿巴哈尔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但却全都知道那肯定是一个非常偏远的荒僻之地。 “其实……苦不苦的倒也不算什么,只要能赚钱,啥苦我都不在乎……” 不论多么艰苦的地方,只要有了合适的收入,一切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了。 但刘二哥却表示了反对:“娃儿他舅啊,你也不好好想想,现如今这世道赚钱有多么不容易?连最繁华的京城都赚不到钱,就阿巴哈尔那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怎么可以赚得到?” “娃儿他舅啊,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吧,好歹你也是匠户,每年都能有一份口粮,再加上你会做箍桶的活计,实在不行了亲戚们再帮你一把,总不至于挨饿……” 说起自己的匠户身份,这位大舅哥就忍不住的满脸苦笑:“匠户营那边的情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真心挨不下去了呀。今年三月份的口粮都还欠着哩……当官的总是说马上就要发口粮了,已经说了大半年,却连一粒米都没有见到……” “前些日子,有几户实在过不下去的匠人,去找当官的闹事,原本还是把欠着的口粮要回来,不成想刚一到衙门口儿,就被套上了枷锁,害的家里四下筹措才把人赎回来。不仅没有要回欠下的口粮,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这日子可没法儿过了……” 匠户的日子本就艰苦,再加上当官的不干人事,总是想方设法的压榨克扣,日子是真心过不下去了。 刘二哥也算是大明朝的半个“公务员”了,当然知道匠户营那边的情形,但他也只能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仅此而已。 二嫂子还是苦苦劝说:“就算是日子苦一点,总是要过下去的,就算是你去了阿巴哈尔那鬼地方,也未见得就比京城更好……” “阿巴哈尔那边真的比京城好哩。” 对于这种说法,刘二哥两口子压根连一个字都不相信:京城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那阿巴哈尔怎么能和京城相提并论?根本就没法儿比嘛。 “是真的。”就好像是说起一件天打的秘密似的,老实巴交的大舅哥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咱们那条街上的老雷家,你们总是知道的吧?” 老雷家? 虽然刘二哥对这户人家没有什么印象,但二嫂子却印象深刻:老雷家也是匠户出身,他们家也有好几个半大不小的娃娃,日子一样过的紧巴巴,属于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那种。 “老雷家怎么了?” “老雷家的那个大小子,你须是知道的吧?” “好像有点印象……”二嫂子微微的点了点头,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半大少年的形象:“前些年我还见过老雷家的那个大儿子呢,好像是叫什么雷惊蛰的吧?” “对,对,就是雷惊蛰。” “他怎么了?” “那个雷惊蛰才了阿巴哈尔才不到半年,就托人给家里带回来一锭十二两的银元宝。”提起元宝,大舅哥就开始两眼放光了。 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才出去半年就能赚一个元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连刘二哥这种有编制的“公务员”都赚不了那么多呢。 “是真的呀,绝对不会有假。”大舅哥素来不善言辞,只是一个劲的解释着:“我看的清清楚楚,是万万不会有假的。那小子还托人写了书信,要老雷和家里的半大小子们全都是阿巴哈尔讨生活呢。” 半年就能赚十二两之多,这要的多去几个人,一年到头就有好几十两银子的进项呢。虽说还远远谈不上什么一夜暴富,但却可以迅速跻身到中等人家了呢。 “我一家老小十来张嘴巴要吃饭,总得想个办法才行。既然老雷家都能在阿巴哈尔赚到白花花的银子,我凭什么不能呢?所以我也想去……” “娃儿他舅,你自己觉着这种事情可能吗?”刘二哥对这种事情持严重的怀疑态度:“一个半大的少年,半年就赚十几两银子,天底下的银子哪有那么好赚到手的呢?我估摸着就是市井谣传……” “也不是谣传吧?”大舅哥似乎已经相信了这样的说法:“毕竟我亲眼看到了银元宝,什么都可以假的,元宝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而且我家里的情形你们是知道的,若是再不想办法赚点钱,这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呢。而且我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老大不小的了,若是连一点钱粮都拿不出来,还怎么给娃娃们娶媳妇?若是连媳妇都娶不到,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我已经想好了,就带着家里的老大和老二去阿巴哈尔那边闯一闯……” “这么要紧的事情,可马虎不得。那么老远的地方,万一你们被人家给骗了,到时候就算是想哭也找不到坟头哩。” “但总是试一试才知道真假,为了赚钱我就豁出去了,我走之后家里还要劳烦你们照看一些……” “娃儿他舅啊,你先别忙着走,虽然咱们大家都不知道阿巴哈尔那边的真实状况,但有人知道啊。”刘二哥摸着自己的下巴,用很慎重的态度说道:“我认识安北卫的陈长生陈指挥,他曾经两次去过阿巴哈尔,对那边的情形最是清楚不过了,我先替你去打探打探消息,要是真的能行你再去也不算晚……” 第475章 吃皇粮 “是慧儿她二哥吧?”虽然阿母的眼神已经很不行了,但毕竟是相邻多年的老街坊,仅仅只是听到刘二哥的脚步声就猜到了他的身份。阿母用力的拍打着炕沿儿:“坐到这里来,坐到我身边来。” “阿母的身子骨还好吧?”刘二哥把半笸箩柿饼儿放在阿母的手边。 “自从入了冬以后啊,我这身子骨就越来越不行了,还总是梦到慧儿他爹,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咽下这一口气哩。 小慧儿妹子嘻嘻的笑着:“二哥知道阿母就爱吃柿饼儿,专门给阿母送了些过来。” “阿母说笑了,阿母肯定长命百岁。” “我也不求什么长命百岁,只要你们这一辈子人过的好,也就够了。”阿母捏起一块软塌塌的柿饼儿,慢慢的咀嚼着,并且还在不住的微微点头:“还是以前的老味道,就是这个味儿。” 就在刘二哥和阿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际,陈长生就回来了。 因为阿母的喘病最忌风寒,所以房间里早早的烧上了地龙,还摆了两个暖炉,房间里暖烘烘的。刚刚进门的陈长生解下厚厚的外氅顺手就交给了一旁的小慧儿,笑呵呵的向刘二哥打着招呼:“二哥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刚和阿母说了几句闲话。” “刚好我有点事儿想要找你呢,你就来了……” “找我?什么事儿?” “我们安北卫这边要扩编人手,我第一个的想到你了。”陈长生笑道:“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更没有品级,就是做做外差什么的……” 所谓的外差,就是一种通俗的说法,其实就是打杂、跑腿的那种小角色。 “能给你们安北卫所外差,那敢情好。”刘二哥顿时就来了兴趣:“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美差呢,谁不知道你们安北卫的油水足好处多?” “今年安北卫这边新增了几个下属的指挥司,需要一些外差跑跑腿儿什么的。”陈长生笑着说道:“刘二哥也不是外人,你要是干,我就给你留一个名额。” “我肯定想干呀。” “那好,我给你留个名额,回头你把原本的差事卸了,就到安北卫来吧。” “好的,好的。”刘二哥早已经笑的见眉不见眼,没口子的答应着:“哦,对了,长生兄弟,我这次来,是我找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 “我有个亲戚……其实也不是外人,就是我大舅哥……”刘二哥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你不是去过阿巴哈尔嘛,我就是想打听打听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到底能不能赚到钱……” “总的来说,阿巴哈尔的那边的情形已经基本稳下来了,不过这事你也知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打仗。万一哪天帖木儿的大军来犯,不打也得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对巴哈尔那边的基本状况做了一个简单的说明之后,陈长生马上就切入了正题:“不过呢,你那个亲戚要是想去那边讨生活的话,也不是不行。” “能赚到钱吗?” “肯定比在京城赚的多。” “我听他说,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匠学徒,半年就能赚一个小元宝,真能赚这么多吗?” “应该差不多吧。”陈长生笑道:“前些日子,阿巴哈尔那边的赵深赵将军还和我有过书信往来,所那边急需人手,工匠当然是最好了,要是没有手艺的话力夫也行,只要过去了他就会给一笔安家的费用……至于说能赚多少,就看自己能不能吃苦肯不肯好好的干活了……” “照你这么说,去阿巴哈尔那边真的能赚到钱?” “确实能赚到。”陈长生笑道:“但去那边赚的全都是辛苦钱,要是想着发大财就不要去了。” “这年月,能赚个衣食丰足就很不错了,可不敢想着发大财,而且我那个大舅哥天生就是劳碌的命数,他也不可能发大财。” “那好,我这就回去告诉我那大舅哥一声,让他做好准备。那我先走了啊……” “我送送二哥。” “送什么送?走了,走了……”刘二哥还专门给阿母打了个招呼:“阿母,您先歇着,我得回去了哦。” 陈长生笑着给小慧儿妹子递了个眼色,小慧儿顿时心领神会,笑嘻嘻的把刘二哥送出到了大门口。 “二哥,二嫂子最近在干嘛?” “还能干啥?”刘二哥笑呵呵的说道:“不过是洒扫做饭,前些日子去二奶奶的染坊帮过几天闲工……” “二哥,仓库那边的韩师傅这就要回家养老了,还缺个看门的人手。”小慧儿永远都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我哥说让我重新找个库管,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平日看门而已。反正那仓库就在你们家附近,我琢磨着二嫂子完全可以胜任。” 那一片偌大的仓库,本就是刘二哥他们几家的菜园子,就在家门口呢。要是能让二嫂子去做库管看大门的话,不仅可以多一笔收入贴补家用,而且还可以随时照看家庭。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她。” “每个月两吊钱,怎么样?” 一个看门的“库管员”,就能拿到两吊钱,差不多相当于一两六七钱银子呢,按照当时的物价水平,绝对是一个很不错的工作了呢。 “啥钱不钱的,就凭咱们两家的交情,就算是一文钱都不给,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能到安北卫去当差,绝对是陈长生的一种关照,原本就已经让刘二哥非常非常的满意了。想不到小慧儿妹子又给二嫂子安排了一份轻省且又离家很近的工作……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刘二哥家里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心情大好之下,刘二哥顺便沽了壶酒,又买了半只咸水鸭子,心满意足的哼唱着小曲回到家中…… “娃儿他娘,赶紧把酒给我烫热乎了,今天要好好的喝一杯。” “这又是酒又是鸭子的,真把自己当阔佬了?”看到刘二哥如此的“大手大脚”,二嫂子顿时有些愠怒:“家里的碳已经不多了,还要添置两条新被褥,屋顶上的瓦片也该换新,处处都要钱,你却如此的不知节俭,等哪天吃不上粮饿肚子的时候看你怎么过?” “怎么过?”刘二哥得意的大笑着,故意用炫耀的口吻显摆着:“以后啊,我也就是吃皇粮的人了,怎么会饿肚子呢?” “你能吃皇粮?” “真的哩。”志得意满之下,刘二哥说话的时候把腰杆挺的笔直,就好像自己真是个大人物似的:“你知道么?刚才我去找长生兄弟打听事情的时候,顺便捞了个上好的差事,以后我就是安北卫的官差了呢。” “你?官差?”二嫂子顿时就大喜起来:“长生兄弟真的给你谋了个差事?怕是你故意哄我开心的吧?” “千真万确。”刘二哥愈发的得意洋洋起来:“虽说只是个跑腿的外差,终究已经算是安北卫的人了。以后咱们也可以威风起来喽……” “前些日子我只是偶尔提起你的差事不怎么好,想不到长生兄弟竟然真的惦记着咱们家哩,这么快就给你谋了个好差事。”手脚麻利的二嫂子愈发的勤快起来,取来锡壶和烫水,把那壶酒烫热了:“能吃上皇粮,可真不容易啊。” “其实也没那么难。”刘二哥美滋滋的品着酒,顺手撕下一大块咸水鸭子递给了自己的老婆:“长生兄弟是安北卫的头儿,就算不是什么朝廷大员,他说话肯定管用。咱们两家的交情就不必说了,上次我还把锦衣卫那边的消息告诉了他,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有功的……” “哦,对了。”刘二哥从来都没有象今天这么高兴过:“小慧儿妹子对我说了,要你去仓库那边看门里,一个月两吊钱,美不美?” “在仓房里头就能拿两吊钱?那敢情美意哩。”虽然连一口酒都没有喝,但二嫂子却好像喝醉了一样脸色微红,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起来:“一个月两吊钱,一年就是二十四吊,这算成银子也有……也有……” “十九两银子还要多哩。”刘二哥早就已经计算好了未来的家庭收入:“以后哇,我就在长生兄弟手底下当差,你就给他看管仓库,一年到头少说也有五十两的进项,五十两啊……” 对于刘二哥这样的家庭而言,一年五十两的毛收入,那真是相当的不少了。 虽然根本就没有喝多少,刘二哥自己就已经开始“醉”了:“再过三两年,咱们就能攒下一笔钱,到时候先起五间亮敞的大瓦房,再送娃儿去读书,将来考个功名啥的,也就算是光宗耀祖了呢……” 两口子全都沉浸在未来的美好生活当中,二嫂子小声的嘱咐道:“安北卫可是正儿八经的衙门,你在里头当差,一定要听从长生兄弟的使唤,无论什么事都要向着他才行……” “连你都能明白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刘二哥哈哈大笑着说道:“咱和长生兄弟的交情还用说吗?按照官场上的说法,我就是他的心腹之心人,肯定只听他的。” “是啊,咱们的好日子,可全都指望长生兄弟呢……还有小慧儿妹子,其实都是一回事!” 第476章 新时代的曙光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好天气,当陈长生和陈石基这两位“安北巨头”来到水关码头的时候,码头上早已是一派热闹景象。 “兄弟们,”面对着即将北上的这几十个手下,陈石基陈公公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这次北上,诸位兄弟一定要尽心竭力,无论如何都要帮着孙成岩孙指挥把漠东的局面稳定下来,孙成岩孙指挥那边就不必说了,那是咱们安北卫的娘家人,只要你们到了那边,孙成岩孙指 挥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我这个人不会讲那么多漂亮话,只会办实实在在的事情,我也知道这是一趟苦差事。”陈石基陈公公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这次北上的兄弟,我全都给他开双饷,等到明年开春回来的时候,不论朝廷有什么样的赏赐,我额外再给大家一份。” 安北卫本就是隶属于军队的组织,侦查、刺探搞战场情报才是他们的老本行,至于说侦缉、监察和刑狱方面不过是后来才有的“职能”,说到底他们还是军人。其实锦衣卫原本也是隶属于军队的,他们最主要的责任就是协助作战,只不过在后来的演化当中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因为安北卫曾经两度出使阿巴哈尔,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那边的情形,这个任务当然要落在他的头上,而不是交给锦衣卫。 为了协助孙成岩和赵深稳定漠东局面,为了完成赵深那个“扩大漠东联盟势力范围”的战略构想,安北卫真的是下了血本。 这次即将北上的几十个人,全都是安北卫当中的精锐好手,由副指挥陆琦贤带队,先乘船顺着大运河北上,到达北平指挥司之后再汇合一批人继续北上…… “陈督事放心。”身为副指挥的陆琦贤当场表态:“这次的差事,要是办不好我就不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能辜负了陈督事和陈指挥的殷殷重托。” “拜托各位了,真的拜托了……” 陈石基陈公公对朝廷交代下来的差事如此的上心,真可以说的殚精竭虑,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如此的“忠诚国事”,直到前几天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 陈石基陈公公这个人,不贪财不爱钱,而且办事用心,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朝廷多么忠诚,而是为了自己的以后打算。 就在几天之前,大家终于知道了一点消息:据可靠消息,司礼监和内官监要合并了。 陈石基陈公公是内官监出身的宦官,一旦合并的话内官监就算不会彻底消失,也会变得边缘化,内廷事务将会出现司礼监一家独大的局面。而李芳李公公则是司礼监的人,又执掌着锦衣卫并且深得朱棣信赖,只有做出一番真正意义上的功绩,这位陈石基陈公公才有机会在以后的内廷当中立足,才不会被李芳李公公他们那一派的势力彻底边缘化。 陈石基陈公公不爱钱,但他贪权,或者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极力把安北卫的差事做好。 只要能把这次差事办好,陈石基陈公公就有机会在未来的内廷格局当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这一点,大家已经懂了。 “陈指挥,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该说的陈督事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就稍微再补充两句吧。”陈长生笑呵呵的对这些即将北山的手下说道:“在场的这位都是咱们安北卫最能干的兄弟,有些不方便说的话我也就直说了,没有什么好忌讳的,陆副指挥曾经去过阿巴哈尔,知道那边的情形是什么样子……” “若是你们能顺顺利利的把差事办下来,那自然是最好,要是遇到点什么意外的话……”陈长生笑着说道:“想必陆副指挥已经对你们说过了,但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一切以赵深赵将军为主,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大家当然明白,因为同样的话题陆琦贤早就已经向众人说的很清楚了:作为漠东一带的最高军事长官,孙成岩的资格足够的老,而且官职也最高,更是安北卫的“老领导”,大家都是孙成岩的下属,合作起来也肯定会很方便。但孙成岩仅仅只是“现官”,赵深才是“现管”。 虽然孙成岩的兵力更多,就是事实上的“漠东镇守”,但真正主导漠东联盟事务的那个人是赵深,而不是他孙成岩。 在包括多尔哈、阿巴哈尔在内的漠东蒙古部落当中,孙成岩终究是一个“外人”,赵深才是被蒙古各部视为自己人的关键角色。 而且孙成岩的大军驻扎的五马岭以南的区域,赵深则是“第一线”,所以一旦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就应该以赵深为主要服从对象。 毕竟赵深和孙成岩之间还跟着好几天的路程,尤其是在明年开春之后,漠东各部一定会搬迁到更加靠北的夏季牧场,到时候赵深和孙成岩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彼此联络会很不方便。一旦有什么突发的状况,光是彼此之间的信息往来就要好几天的时间,不能总是傻傻的等着孙成岩的命令。 “对,对,对,陈指挥交代的对。”陈石基陈公公马上就开始给陈长生的意见背书了:“要是有了什么突发状况,可以不必请示孙成岩孙指挥的军令,你们完全可以自行其是。一来是一位孙成岩孙指挥本就是咱们安北卫的人,应该不会和你们计较这些,真要是计较起来,就算是有天大的责任,你们就全都推到我的身上,我负责向万岁爷解释……” “诸位兄弟北上之后,家里的事情尽管放心,不管你们在还在不在,属于你们的那一份都不会少一分一文。”陈石基陈公公又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但凡是涉及到钱财之事,我这个督事绝不插手,还是由王大有王副指挥负责,属于我的那一份全都分给诸位兄弟的家眷……” 安北卫捞钱是孙成岩时代就沿袭下来的“老传统”了,就算陆琦贤等人走了,依旧保留他们应得的那一份。而且原本属于陈石基陈公公的那一份,这个太监分文不取,全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并且会送到他们的家中。 有了督事和陈长生两大“巨头”的表态,众人终于可以放心的北上去执行任务去了…… 与此同时,二嫂子正在对着即将远行的刘二哥千叮咛万嘱咐:“你这是第一次出门办差,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今日的刘二哥,刚刚换上了一身簇新的“制服”,正要和安北卫的其他人一起登船:“真是个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婆婆妈妈的让人家笑话,我只是去北平办差,又不是上战场,别这么絮絮叨叨的……” 刘二哥只是刚刚到安北卫任职的“新人”,去阿巴哈尔效力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呢,他只不过是随行打杂的小角色,而且根本就不必真的去往阿巴哈尔,只是负责和其他人一起押送一批物资,到了北平之后就会返回,所以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远门,一路之上要把自己照顾好了……” “行了,行了,我不就是去趟北平嘛。” “还要把娃儿他舅也照看好了。” “我去北平就和他们分开了……”刘二哥无可奈何的苦笑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这次随船一同摆上的还有百十个工匠,因为赵深那边一直都缺少人手,这些工匠们就是安北卫组织起来,去往草原上支援赵深的一部分“人力资源”。 虽说草原上的生活极其艰苦,但自从去往那边可以“赚大钱”的消息传开之后,在真金白银的诱惑和驱使之下,还是有很多人甘愿放弃安安稳稳的生活,准备去那边闯一闯。 就比如说刘二哥的这位大舅哥吧,不仅要自己亲生前往,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准备去北边的草原上好好的干几年,赚到白花花的银子之后再回来。 这些个工匠虽然仅有百十个人,但前来送行的家属却多的数不清。 在这个即将和家人分别的时刻,每个人的表现各不相同。有些老幼妇孺哭哭啼啼,就好像生离死别似的,不停的嘱咐嘱咐再嘱咐,一个个哭天抹泪把气氛搞的凄凄惨惨。但更多的人则是怀揣着“赚大钱”“发大财”的壮志雄心,把胸脯子拍的山响,信誓旦旦的向家人和亲属表示这一去肯定能发大财,大有一副“不赚大钱誓不还”的慷慨豪迈。 不论如何,这些人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形,都只能在命运的驱使之下坚定的走下去。 不远是建功立业也好,是赚大钱发大财也罢,他们终究还是踏上了新的征程。 当日头升起到桅杆那么高的时候,几条大船终于扬帆起航,带着无数人的希望和期待渐渐远去了…… 火红的太阳照耀着忙忙碌碌的码头,属于新时代的曙光正在慢慢升起…… 第477章 好饭不怕晚 江南的冬天总是那么潮湿而又阴冷,入冬之后就雨雪不断,几乎看不到什么晴天。但是今年却与往年大大不同,连小寒时节都已经过了,却再也没有见过一片雪花,天气却冷的出奇。 到了庚辰日这一天,终于阴沉起来,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寒冷的西北风从低空当中掠过,发出呜呜的怪声,虽然已经披上了厚厚的皮裘,还是冷的彻骨。 当陈长生来到陈石基署房的时候,这位太监督事正百无聊赖的烤着火呆呆的出神,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督事……” “哦,陈指挥啊,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看看……”说话之间,陈长生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下四周。 陈石基陈公公顿时心领神会,马上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对身边的那两个小太监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秉退了那两个小太监之后,这位太监督事这才说道:“左右已无闲杂之人,此间只有你我,有什么事情可以说了……” 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从袖筒里抽出一封书信,递给了陈石基。 陈石基打开了信封,从中抽出信纸只是略略的看了两眼,就猛然甩开盖在膝头的毯子,猛的一拍大腿:“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呀。”完全就是因为过于激动的缘故,陈石基那张因为保养的很好娇嫩如同妇人一般的脸庞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活像是个捡到了金元宝的叫花子一般兴奋的大叫着:“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这是陆琦贤的亲笔信。 在这封书信当中,陆琦贤仔仔细细的描述了一些“漠东大捷”的具体情形:他们前脚刚到阿巴哈尔,还来不及具体做点什么呢,帖木儿汗的骑兵就发动了一次突袭。 在这次战斗当中,赵深赵将军临危不乱,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天赋,在未经请示的情况下,迅速集结了漠东五部联盟的五千多人马,击败了帖木儿三千铁骑。 以五千对抗三千,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其实这里头的艰难就算不用陆琦贤详细描述,陈长生和陈石基也能理解。 所谓的“五千人马”,其实就是赵深临时组织起来的,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各个部落的牧民,还有一些干脆就是那些工匠和力夫。 在空旷无遮的大草原上,能有用一群乌合之众击败帖木儿的正规军,虽然仅仅只是两千骑兵,那也是一场辉煌大胜。 在这场战斗当中,陆琦贤以及安北卫的那一百来号人,其实并没有真正参与进去,他们只是负责镇守阿巴哈尔,顺便发挥了一点侦查和协助的功能。 但这已经足够了呀。 功劳这种事,并一定要真的在战场浴血拼杀,全看捷报上怎么说了。 “正是因为我们安北卫的人死死的镇守住了后方,赵深赵将军才有机会放心大胆的在前方用兵”,这样的说法完全行得通。 更要紧之处还在于,陆琦贤亲自深入大漠,联络过左近多尔哈部,这就是实打实的战功啊。 其实只要好好的想一想就可以知道,陆琦贤他们才刚刚到达阿巴哈尔没有多少时间呢,就仓促迎战,能够发挥的作用肯定不大,但作用不大不等于没有作用。 漠东联盟已经存在那么久了,迟不打胜仗早不打胜仗,安北卫的人一到就打了一场大胜仗,这就足以说明安北卫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啊。 不管这场胜利到底是怎么来,至少安北卫有一份功劳,这恰恰就是陈石基最需要的。 “陆副指挥在书信中提起,说赵深赵将军正在乘胜追击,准备把东边和北边的三个部落并入联盟范围……” 把漠东五部拓展成为漠东八部,这事赵深早就对朝廷提起过,但真正到了操作阶段,却有了安北卫的介入,刚好可以分润一部分功劳。 无论在哪一个时代,信息本身就是巨大的战略资源。 能够提前知道千里之外草原上的信息,而且这个信息还是自己人发过来的,这就让陈石基占据了先手的优势,他可以利用这个信息差做很多事情呢。 “孙成岩孙指挥也不是外人,但他终究已不在安北卫了。”陈长生笑着说道:“孙成岩孙指挥执掌大漠以东,他肯定也会给朝廷发一份捷报。不过他的捷报肯定要晚一些……” 孙成岩虽然没有参与到这场战斗当中,但他毕竟是那边的最高军事长官,一定会等到战斗全面结束之后才会把捷报发给朝廷,可能会晚三五天,也可以会晚十天半个月,具体还要根据战场形势而定。 有了这个时间差,陈石基就可以从容布置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在这个时候,陈石基立刻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果断:“我这就写一份奏陈,立刻交给万岁爷……” “这一次,总算是能盖过锦衣卫一头了。” 安北卫的北边的战斗中有了功劳,看起来好像是安北卫的胜利,可以压过锦衣卫一头。但是对于陈石基本人来说,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在一定程度上盖过李芳李公公,对于他的将来以及整个内官监的将来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具体应该怎么操作,他比谁都更加清楚。 说干就干,陈石基马上写好了一份奏陈,当天晚上就送到了宫中…… 和想象当中的情形完全不同,这份奏陈就好像泥牛入海一般,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一直到七日之后,当孙成岩和赵深联名上奏的捷报真正发过来的时候,众人才终于知道了发生在千里之外的这场战争。 毕竟孙成岩是那边的最高军事长官,所以还是以他的捷报为准。 在这份捷报当中,孙成岩把一场战斗的胜利吹嘘成了一场战役的胜利,把击溃三千敌军说成了歼灭三千蒙古铁骑。 虽然“歼灭”和“击溃”都是胜利,但意义却绝不相同。真要是能够“歼灭”三千蒙古铁骑的话,至少要战胜一万蒙古大军才有可能实现这样的辉煌战果。 孙成岩手下拢共才五千多人马,怎么可能战胜一万多蒙古精锐大军?再者说了,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怎么可能事先连一点点的征兆都没有? 那是一万多蒙古铁骑呀,再加上辅兵和动员的人数,少说也得好几万了。就凭一个孙成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出这种战役级别的胜利。 但孙成岩就是敢这么吹,并且一点都不担心会把牛皮吹破。 因为战果就摆在那里:拓地千里,又征服了三个很大的部落,把漠东五部联盟拓展成了漠东八部联盟。 “拓地千里”说法肯定有不小的水分,但拓展三五百里肯定是有的,毕竟那边地广人稀嘛。而且刚刚征服的那三个蒙古部落规模确实不小,顿时就让漠东联盟的实力实现了一次质的飞跃。 有了这些东西作为支撑,无论孙成岩怎么说,就算别人怀疑他在夸大战功,也得接受他的这个说法。 而且,在孙成岩和赵深的捷报当中,除了例行的上奏和请示以及以及政治上的事宜之外,还专门提到了安北卫的“贡献”,甚至还点了几个安北卫的人的名字。 按照孙成岩和赵深的说法,安北卫的副指挥陆琦贤“临危不惧”,“身先士卒”,“甘冒奇险”的亲自披挂上阵,冲破敌军的重重包围去联络各部人马,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真是居功至伟。 陆琦贤他们那些安北卫的精锐肯定在战争中发挥了点作用,但他们那么点人不可能决定战争的走向,之所以着重夸耀陆琦贤等人的功劳,一来是因为赵森会做人,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则是孙成岩原本就是安北卫的老领导,就算陆琦贤等人没有尺寸之功,也会分一点功劳给他们的。 除了向朝廷报捷之外,孙成岩和赵深还联名上奏:准备在今冬发动更大的攻势,尽可能的把漠东联盟的势力范围拓展到巴尔斯河一带。 这绝对是一个极其宏大的战略构想,以赵深和孙成岩的实力,他们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二人提出了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不做事实上的军事战略,因为那根本就不可能。只是利用影响力尽可能的统合漠东各部,在东蒙古一带形成一片比较亲大明的势力范围。 朝廷立刻授孙成岩昭武将军衔,而赵深则是怀远将军。 不管怎么说,孙成岩都是早在“燕王时代”就追随朱棣的“旧部”,给他一个高高的头衔完全就是情理之中。而赵深的资历却远远不如孙成岩,但却仅仅只是和孙成岩差了半级,顿时就成为永乐朝最年轻的将领。 以赵深的年纪,哪怕他以后不做什么,只要不犯大错,哪怕仅仅只是单纯的熬年头,也能在十年之内成为执掌一方的大将了。 但是,对于安北卫的封赏,朝廷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 对于这种状况,无论是陈长生还是陈石基,都不觉得奇怪。 确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他们不是一线作战人员,就算是有所奖赏也会稍晚一些。 好饭不怕晚嘛…… 第478章 慈善晚宴 虽然还不到酉时,天色却已经昏暗下来,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不仅没有丝毫要止歇的意思,反而落的更大了。 天地之间一片皑皑的白色,却没有一丝风,大雪只是静静的落着…… “奴婢叩见万岁。” “臣叩见万岁。” 刚刚脱下龙袍的朱棣仅仅只穿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衫子,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很随意的摆了摆手:“都平身吧,等了整整一天,想必早就饿了,赏些点心……” 在这次“漠东大捷”当中,安北卫也算是有功劳,当然会有所赏赐,蒙万岁爷召见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从早晨起来进宫,一直等到了现在,差不多等了整整一天才终于见到了朱棣本人。 趴伏在地上的陈石基马上起身,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那两碟子小点心,恭恭敬敬的交到了陈长生的手上,笑呵呵的说道:“这是万岁爷赏你的,吃些吧。” 朱棣并没有明说要把这些点心赏赐给谁,单纯从字面意思来看,应该是赏给陈长生和陈石基两个人的,但陈石基却默认为是单独赏赐给陈长生一个人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二人的身份有着本质的不同。 虽然陈石基这个“安北督事”比陈长生这个指挥使要高出那么一点点,但他终究只是太监,是皇帝本人的奴仆,所以只能自称“奴婢”。 但陈长生就不一样了,他是朝廷的臣子,和朱棣之间是一种上下级的君臣关系,而不是主仆关系。 “这是专门给皇后制作的点心,皇后就喜欢这一口儿,朕也渐渐习惯了,尤其的这品奶糕,朕与皇后尤其的喜欢,陈爱卿也尝尝吧。” 皇帝赏赐的点心,其实仅仅只是表明一种态度,陈长生象征性的吃了两口。 朱棣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一边吃着奶糕喝着奶茶,一边笑呵呵的说道:“这一次漠东大捷,你们安北卫也是有功的……” “仰赖万岁齐天洪福,诸位同僚实心务事……” “好了,好了,不用说这样的客套话。”朱棣哈哈大笑着说道:“有功就是有功,谁也抹不去,你也用不着过谦。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本就是国家法度。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封赏啊?” 朱棣的话音刚落,陈石基陈公公就已再次拜服于地:“奴婢只是想为陛下分忧,踏踏实实的为万岁爷做点事情,但凡能让万岁爷高兴一点,便是值了的,焉敢奢望什么封赏?” 陈石基是朱棣身边的太监之一,是皇帝本人的奴仆,他这种言辞虽然带着明显的谄媚,却非常符合他的身份。 我只想为万岁爷做事,不求什么赏赐。 漂亮话已经被陈石基说了,陈长生也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为国效力为君分忧,那是人臣本分。纵是有些功劳,亦是陛下运筹帷幄,前方将士拼死血战,我等居于后方,岂能贪图封赏?” 给陈石基什么的封赏,那是皇帝本人的“家务事”,毕竟陈石基是他的奴婢而不是朝廷的大臣。 但陈长生就不一样了呀,他是臣子啊。 “安北卫是朕一手创建,以前孙成岩执掌的时候,虽有些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总算是瑕不掩瑜……现如今陈爱卿执掌安北卫,也给朕大大的涨了脸面,该赏的还是要赏的,朕已经想过了,就给你一个广威将军吧……” “微臣谢陛下宏恩。” “以你的功劳,就算是封个定远将军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多一些历练总是好的……” “微臣明白。” “好了,说说正事吧。”朱棣把最后一块点心吞下了肚子,用力的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朕这次召你们过来,就是想问清楚一件事情,从阿巴哈尔到七水河口一带,有没有可能纳入我大明版图?”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大了,相当于直接占领东蒙古的近一半地盘。 “微臣才疏学浅,如此国家大计不敢胡乱置喙……” 这么大的事情,一定会牵扯到国家的战略方针,这绝非陈长生之所长,所以也不敢胡乱发表意见。 “朕自有决断,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对那边最熟悉。” “那……微臣就浅谈一点愚见。”陈长生说的非常谨慎:“若是朝廷倾尽全力大举北伐,必然可以平推横扫,但要是长期占领……恐怕……恐怕……” “恐怕做不到,是吧?” “臣以为……是的。” 要是大明朝倾尽全力的话,确实可以占领那一大片地盘,但却无法实现长期的有效占领,说到底还是无非就是成本问题而已。 朱棣本就是北地边王,这个问题他不是不明白,之所以表现这么急切,并不完全因为这是一个军事问题,还是一个政治问题:牵扯到了迁都事宜。 一直以来,朱棣都有迁都北方的想法,但却遭遇了很大阻力:首先,北平那边太过于靠北了,自身的安全就很成问题,除非在长城之外打出一大片军事缓冲区,要不然很难从根本意义上确保北平的安全。 正是因为最基本的安全问题还没有解决,所以朱棣才一直犹豫不决,但赵深打出的这一场胜利,似乎又让他看到了某种希望…… 但他还是太操切了,毕竟赵深打出的胜利还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还不足以为北平一带提供足够的安全保证。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告退吧。” “奴婢告退。” “微臣告退。” 就在陈长生和陈石基二人躬着身子准备退出来的时候,朱棣似乎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又把陈长生给喊住了:“哦,对了,还有个事情……” “初九日皇后要在大本堂那边布冬食,让你家夫人也过来吧。” “是。” 所谓的“布冬食”,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典礼,而是明朝独有的一种“宫廷活动”。 所谓的“布冬食”,其实就是一种宫廷的慈善活动,最早可以追溯到洪武初年。最开始的时候,这样的活动都是由洪武皇帝本人亲自主持,对象都是皇子或者是宗室、勋贵子弟,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皇子和宗室成员不忘本,都是以上课宣讲的形式存在。 朱元璋本就是贫苦出身的天子,深知民间疾苦。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和亲戚们知道民间的艰难,每年冬天都会组织一次或者几次这样的“忆苦思甜”活动。 后来,随着皇子们逐渐长大,各个皇子大多到外地就藩,这样的活动就开始流于形式,并且不再由皇帝本人主持,而是交给了皇后。 面对的对象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成了宗室、勋贵的家眷,主要是各位大臣家里的妇人。 孝慈高皇后也是民间女子出身,为了让这些官员的夫人知道民间的艰难和疾苦,在以前“忆苦思甜”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一些捐赠的内容。 主要是就号召功勋、贵胄家里的女子,捐献一些钱财、粮米之类的东西,然后到外面去开设粥棚、广为布施,赈济京城里头那些个穷苦之人。 “布冬食”的慈善活动虽说是起源于朱元璋时代,但真正的高峰期却是建文朝时期。 建文皇帝朱允炆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对于这种活动非常的热衷,所以规格也越来越大。 能够聆听皇后本人的“慈训”,和皇后一起关爱“天下黎民”,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荣耀,不仅仅代表着皇家的恩宠,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那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无不趋之若鹜,削尖了脑袋也要参与“布冬食”的活动。 以陈长生的官职品级,他的夫人原本没有资格参与大明朝最顶级的“慈善活动”,朱棣之所以专门对他提起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可以看做是一种间接的赏赐。 当陈长生回到家的时候,簌簌大雪下的正疾,积雪差不多已经有半尺厚了。 虽说雨儿早已有了身孕,但她的孕征却不是那么的明显,至少肚皮没有挺起高,而且日常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雨儿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又是家里堂堂的正室夫人,所以格外的重视。不仅每天日常的生活起居都有一大群丫鬟伺候着,甚至还请了两个专业的婆子昼夜服侍,就连阿母也曾经专门交代过,让雨儿不必再每日早晚两次去请安了。 除了安心养胎和每天念佛祈祷生个大胖小子之外,雨儿几乎什么都不做,整个人都胖了两圈儿。 甚而至于,连伺候陈长生的事情几乎全都交给了那四个陪嫁的丫头。 “老爷回来了。”陈长生刚一进门,那四个陪嫁丫头就一窝蜂的涌了上来,不停的嘘寒问暖…… 完全就是因为有孕在身的缘故,雨儿显得特别的慵懒:“我已有些乏了,得早些安歇,你们四个一定要把老爷伺候好了。” “是。” “哦,对了。”陈长生笑着说道:“刚才我进宫的时候,陛下吩咐过了,要夫人初九日去布冬食哩……” 听了这句话,慵懒的雨儿顿时两眼放光,以前所未有的敏捷从床上跳了起来:“我?布冬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第479章 仙界的秘密 对于陈长生来说,让自己的媳妇儿去宫里和那么多的贵妇人一起“做慈善”,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而且雨儿又挺着个大肚子,要不是皇上专门提起,他甚至不想让雨儿外出。 但上上下下一家人,却把此事当成了天大的事情,那个重视程度简直无以复加。 能够聆听皇后本人的“慈训”,还和皇后一起做活动,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哦。 才短短几天光景,雨儿要进宫“布冬食”的消息就已经传的人人皆知了。 作为雨儿的父母,顺义伯包慕贤夫妇也因为此事“与有荣焉”,一天三趟的往家里跑,每次都会带来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那些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亲戚,全都向雨儿投去羡慕的眼光,大大的满足了雨儿的虚荣心。 “和皇后一起布冬食,是太祖洪武皇帝和孝慈高皇后所创的善举,非亲贵没有资格。” “打小我就看出咱们家雨儿是有大福气的,非一般的女子可以相比呢。” “能聆听皇后的慈训,几辈子都修不到这样的福分呢。” “还是雨儿有福气,说不准皇后一高兴,就会赏个紫诰什么的……” 作为雨儿的母亲陈长生的丈母娘,包夫人虽然心中得意之极,却故意做出一副“我很谦逊”的模样:“我家雨儿也没什么本事,只是知书达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时常阅读圣人文章,《女训》《女诫》什么的,全都倒背如流。自打和姑爷成亲之后,更是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雨儿确实可以算是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也确实足够的温婉,但却绝对没有丈母娘吹嘘的这么完美无缺。 极大的满足了虚荣心之后,一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纷纷带着羡慕的心情散去。 就在这个时候,四奶奶怯生生的走了进来,先是恭恭敬敬的朝着雨儿行了个家礼:“奴婢见过夫人。” 雨儿把正室夫人的架势拿捏的十足:“不必多礼了。” “听闻夫人要进宫布冬食,奴婢特意准备了几匹绸缎……” “布冬食”这种活动本身就是在搞慈善,那是一定会进行捐献的,所以四奶奶专门弄了几匹绸缎,给雨儿送了过来了。 为了彰显自己的“秀外慧中”“贤良淑德”之美,面对四奶奶的时候,雨儿显得格外亲切:“按说我也不缺你这几匹绸缎,不过终究是你的一份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看到雨儿心情很好的样子,四奶奶终于鼓足了勇气,怯生生的说道:“奴婢已经许久没有伺候过老爷了,请夫人……请夫人允许奴婢伺候老爷一回……” 听了这句话,原本还笑容满面的雨儿顿时皱起了眉头:按照雨儿亲自制定的“家规”,无论哪个姬妾,要想和老爷过夜,都必须请示,只有经过她的允许之后才行。 虽说现如今的雨儿已经有了身孕,身子确实大不方便,但她还有四个陪嫁丫头呢。 所以,这一段以来,一直都是由那四个陪嫁丫头伺候陈长生,家里的四房姬妾根本就没有机会。 好在大奶奶和二奶奶已经诞下了子嗣,家庭地位已经算是比较稳固了,三奶奶又忙于生意上的事情,整天满世界的乱跑,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也就只有最年轻最漂亮的四奶奶苦苦惆怅,一直想要和陈长生亲近亲近,却苦于没有机会…… 这几天来,看到雨儿的心情大好,干脆就拿了几匹绸缎“贿赂”一下她这个正室夫人。 虽然雨儿很反感这个几个姬妾,但此情此景之下,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大度”:“好了,好了,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那就让老爷到你房里去过夜吧。” 听闻此言,四奶奶顿时大喜过望,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语。 “为妇人者,最要紧的是端静庄重……”雨儿摆出了正室夫人的架势,教训了四奶奶一番之后,才终于说道:“老爷整日里忙于朝廷大事,哪有心思理会于你?而且老爷已经很累了,切不可累坏了老爷的身子,应该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是,奴婢理会得。” “好了,你先下去吧,等用过了晚饭之后,老爷自会到你房里去。” “是。” 当四奶奶恭恭敬敬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之后,马上烧了热水开始沐浴,把自己洗的白白净净,又特意喷洒了些香雾,然后就端坐了梳妆台前,开始仔仔细细的描画眉目……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那么漫长,一直到了亥时初刻前后,四奶奶才终于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老爷——”早已经等的心烦气躁的四奶奶赶紧主动挑起了厚厚的门帘子,十分积极百分主动的把陈长生迎进了房门:“老爷怎么才来哦?让我等的好苦……” “刚才又和夫人说了会儿话,过来的晚了。” “老爷冷不冷?”四奶奶攥着陈长生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给老爷暖暖手……” “原本是冷的。”陈长生笑呵呵的在四奶奶那娇嫩精致的脸蛋上轻轻一捏,故意用调笑的语气说道:“只要一想到你,全身上下就热起来了呢。” 在所有的四房姬妾当中,就数四奶奶最年轻也最漂亮,受到雨儿的“打压”也最厉害。 “夫人也真是的,从来都不让我和老爷亲近,过一次夜还要给她送礼才行……”四奶奶小声的抱怨着:“一个月都未见得能伺候老爷一回呢……” 家里的几房姬妾对雨儿多有不满的情绪,平时还得表现出一副十分恭顺的样子来,也就只有在陈长生面前才敢诉苦几句。 对于这种事情,其实陈长生自己也很无奈,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人人平等”的说法:“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已经过来了么?” 陈长生在四奶奶的腰里捏了一把,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调笑道:“想老爷了吧?” “怎能不想哩?”四奶奶顺势坐在陈长生的腿上,连连亲了几个肥嘴儿,然后就急不可待的宽衣解带……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当真不假。 二人缠绵了好半天之后,全都出了一身的透汗,干脆就踢开了被子,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说这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老爷……”四奶奶的头垂在陈长生的肩膀上,柔顺丝滑的青丝铺撒在他的胸前,微微蜷缩手脚的样子活像是一只疲倦的小猫:“三奶奶已经跟着老爷去过仙界好几次了吧?” “是啊,秋娘去过几次了。” “奴……奴也想去仙界开开眼,张张见识,行吗?” 作为一个穿越者,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但陈长生的这个秘密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至少,小慧儿妹子和他的这几房姬妾全都知道“仙界”的存在。 只是真正去过仙界的,知道仙界是什么样的人,也就只有小慧儿妹子和三奶奶两个人而已。 想当初,小慧儿妹子出现危险的时候,四奶奶曾经亲眼目睹了陈长生打开时空出门从自己眼前凭空消失的情形,当时的情形除了让她目瞪口呆之外,更多的还是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 她知道这是陈长生最大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样子,秘密的背后又是什么,她从来都不敢说也不敢问。 小慧儿妹子和三奶奶已经去过仙界几次了,但她们回来之后却从不提起,全都讳莫如深,愈发的增添了强烈的神秘感。 能不能跟着陈长生去往“仙界”,不仅仅只是增长见识那简单,还代表着一种绝对的信任。 “你真的想去仙界看看?” “奴……是真的想去,只是不知道老爷肯不肯给奴这个机会……奴也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 事,本不该主动说出来的……”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既然你想去那我就找机会带你去看看呗。” “真的么?”四奶奶的眸子里陡然就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闪亮。 “等我找几个机会……下次去仙界的时候带上你。” “多谢老爷,奴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呢……”四奶奶的语气竟然免得哽咽起来,眼角还带着激动的泪珠儿。 “怎么还掉眼泪了呢?” “奴没有哭,只是太高兴了。”四奶奶用自己的脸蛋贴着陈长生的脸颊,万般温柔的磨蹭着:“奴只是觉得自己出身卑贱,却能得到老爷如此的信赖,也不知前世积了多大的功德,才有如此的好福气。” “以前的时候,我总是暗暗的怨恨夫人,现在已经不恨她了。”女人总是那么的感性,四奶奶趴伏在陈长生的胸口,说的意味深长:“就算她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又能如何?夫人根本就不知道仙界,也不知道老爷的秘密,奴却是知道的,还能跟着老爷一起去往仙界,奴觉得平日里受的那些委屈,全都值了……” “老爷,咱们什么时候去往仙界哦?” 陈长生想了想:“初九吧,初九夫人要进宫去,到时候我带你去仙界看一看……” 第480章 我要捐款 初九日。 在这个昼短夜长的寒冷时节当中,卯时中刻前后的天光虽然还没有亮起,宫门之外却已是一副人头攒动的景象。 好几十名贵妇,再加上随行的丫鬟、婆子,挤挤挨挨一百多人。 有资格进宫“布冬食”者,大多都是朝中勋贵,几十个在寒风中等待的阔太太虽然全都披着厚厚的裘氅,或者干脆就随身带着暖手的炉子,虽然一个个全都冻的瑟瑟发抖,却竭力做出一副举止从容的神态。 “这位是陈夫人吧?”说话的这个女子和雨儿的年纪相差仿佛,只是略显矮胖一些而已,“早就听我家老爷提起过,今日一见果然是端正贞静……” 看这女人说话的架势,应该是和自己很熟悉的样子,但雨儿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贵妇人,也不知应该如何称呼,只能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道:“恕小女子眼拙……您家是……” 那女子咯咯的笑着:“虽说我与陈夫人从未谋面,却早闻名已久了呢,前番我家老爷和陈指挥两度出使阿巴哈尔……” 提到阿巴哈尔,雨儿顿时就明白过来:这女子就是小公爷徐静昌的老婆。 “原是徐夫人。”雨儿的语气顿时就变得亲近了许多:“时常听我家老爷提起,说夫人最是秀外慧中,乃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名门闺秀,只是今日方睹芝颜……” 徐静昌的老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而且徐静昌又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夫妻关系并不怎么和睦。但雨儿肯定不会那么说,而是一个劲的夸赞对方。 “早在万岁爷龙兴之前,你我两家就已有了交情。”徐夫人笑道:“咱们两家应该多多走动才是,妹妹的第一次进宫吧?” “是。” “一会儿进得宫去,还得先研礼……”作为皇亲国戚,徐静昌的老婆早就已经有过好几次进宫的经验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后,妹妹穿的这么单薄,又有孕在身,可别冻坏了身子……” 徐夫人摆了摆手,贴身的丫鬟马上就把暖手的炉子拿了过来。 雨儿朝着徐静昌的老婆做出了一个表示感谢之意的微笑,一边烤着手一边和她闲聊着。 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辰时初刻前后,随着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紧闭的宫门终于缓缓打开…… “妹妹第一次进宫,可能对宫里的路径还不熟悉,只需跟在我的身后就行了。” “多谢姐姐。” 凌晨时分的天气是最冷的,但是在进宫的时候,所有的官夫人全都解下了厚重的披风和裘氅,撇下了随行的丫鬟、婆子,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通过了宫门。 “布冬食”本就是慈善活动,再加上以前的孝慈高皇后和现在的徐皇后全都奉行“但求节俭”“不事奢华”的作风,所以前来参与“布冬食”活动的贵妇人们,不管平日里如何的起居豪奢,也全都换上了一身素衣。 若是满身珠光宝气绫罗绸缎,岂不是违了“不事奢华”的宗旨? 先有几个太监对这些贵妇人简单的说了一下见到皇后之时的礼节,又等了好半晌子,一直到了辰时末刻前后,众人才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来到了大本堂。 大本堂是文华堂的一部分,在洪武朝的时候是专门给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可以简单的理解成“皇家专用课堂”。 这是雨儿第一次见到徐皇后。 和想象当中的情形完全不同,虽然贵为一国之母,徐皇后却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也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仅仅只是带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宫女,脸上甚至没有使用脂粉,显得更加苍老。 “尔等俱为朝廷重臣之内眷,或是父兄或是夫婿,无不为国家柱石。虽富贵荣宠,当思国事艰难……”徐皇后不紧不慢的说着:“我朝三万里河山,生民数以亿兆,灾荒边患频仍……便是万岁亦忧心国事从未懈怠,日日五更既起爷爷三更方眠,尔等亦不可轻忽了……” 徐皇后说了一大堆,基本的大意就是国家这么大,不管是朝廷还是老百姓都很不容易,你们身为勋贵的家眷,切切不可骄奢怠慢,一定要想着国家的难处,想着老百姓的困苦…… 一众的贵妇人就好像小孩子一样乖乖的聆听着皇后的“慈训”。 “虽说我煌煌大明富有四海,然天下之大所费弥多,北边一直在用兵,光是大运河就已修了几十年,至于说宫室营造反而不那么要紧了,朝廷处处都要用钱用粮,连万岁都裁撤了宫廷乐舞……”简简单单的几句开场白过后,徐皇后淡淡的说道:“山陕那边的旱灾从秋到冬旷日持久,灾民流离,我这边还有些体己钱,并万岁历年来的赏赐,一并拿出来做赈济之用……” 皇后要拿自己的“私房钱”去赈济黄河边上的灾民了,别人能不“踊跃捐款”吗? 这次进得宫来,原本就知道是要“捐款”的,所有人全都早就做好了准备。 于是乎,众人纷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捐献清单”,恭恭敬敬的交给了那个老宫女。 只要有了这份“自愿捐献”的清单,就可以拿着单子到她们的家中去收取财物。 徐皇后笑呵呵的看了看这几十份捐献清单,不动声色的从中翻找着,很快就从中抽取出了一张来,笑呵呵的看了看徐静昌的老婆:“银四千二百两,铜一千斤,茶二十担,胡椒一百斛,还得说是我的娘家人呀,最能体会朝廷的难处……” 徐皇后所言及的“娘家人”,其实就是特指魏国公徐家。 徐增寿本就是皇后的嫡亲兄弟,再加上徐静昌的这个老婆是侯爷家的千金,确实家底丰厚。而且,徐静昌家就是永乐朝的第一号“外戚”,由皇后本人发起的慈善活动,他们家肯定会大力捐赠。 对于娘家人的表现,徐皇后还是非常满意的,她朝着徐静昌的老婆遥遥一指,示意她站到前边来,然后从身旁的桌子上抽出了两本书:分明就是《太祖宝训》和《御制文集》。 《太祖宝训》记载的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一些训诫之言,通常用来赏赐给功臣和宗室。至于说那本《御制文集》,也不过是记载了朱元璋的一些诗文而已。 这两本书就是赏给徐静昌老婆的。 徐皇后又笑呵呵的抽出了一份“捐献清单”,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读了出来:“银三千六百两,钱两千贯,胡椒一百斛,海胡椒一百斛,素布八百匹,花布八百匹,生锡一千斤,马六匹,绸缎四十匹,珠玉一匣,凤冠霞帔一套……” 一边念叨着这份长长的“捐单清单”之时,徐皇后一边面带微笑的看了雨儿一眼,然后又环视众人:“下面还有不少资材,我就不念了,你们猜猜这是哪一位的捐献啊?” 一下子捐献出这么多的财物,必然是某个地位尊崇的贵妇人,就在人们纷纷暗暗猜测之时,徐皇后已经朝着雨儿指了一指:“看来你们家很有钱啊……” 捐款这种事情也是很讲究的,要是捐的太少就是不给皇后面子,要是捐的太多就会显得自己家里很有钱。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怕不是贪污来的吧?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顾虑,这些个贵妇人们在捐献的时候才显得格外谨慎,总是那捐献的数目拿捏的恰到好处。 但雨儿捐献的这些资材,明显就是太多了。 明朝官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少,按照陈长生的官职,一年到头也就只有两百多不到三百石的俸禄。而且这些个俸禄也不是足额发放,其中有一部分会按照朝廷的官价折算成“宝钞”。 宝钞是很不值钱的东西,其本身的价值拿到世面上之后还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就算平时有些冰敬碳敬之类的灰色收入,也肯定没有这么多。 就不要说别人了,哪怕是徐皇后自己,一年到头的合法收入,也仅仅只有六千两银子再加上几千石米粮。当然,皇后本身就有自己的“庄园”,除此之外还有皇上的赏赐个皇子们的“孝敬”,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收入,那就另当别论了。 真要是指望那点少的可怜的俸禄过活,大明朝的官员根本就无法维持体面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钱的门路,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雨儿捐献的这些钱财,明显超出了陈长生的正常收入范围。如果仅凭陈长生的那点俸禄,就算是一家人不吃不喝不花销,也得需要几十年才能凑出这点资材。 雨儿的父母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之所以敢于如此大笔捐赠,就是因为所有的这些钱财物品全都是清清白白的家产。 既然雨儿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皇后的面捐献这么多,肯定是合情合理而且合法的收入,对于这一点,徐皇后早已心中雪亮,但却故意笑呵呵的看着雨儿:“一心为了赈济灾民本是好的,也要量力而行才是,你一下子捐献这么多……能说说这些资材的来路么?” 第481章 仙界之行 “臣妇家中原本就有些生意,布帛、生锡盖是家中奴仆经商所得……” 虽然雨儿说的十分笼统,但却句句是实。 身为正室夫人的雨儿的进宫“布冬食”了,那四房姬妾还能不“表示表示”吗? 除了支援给雨儿一些钱财之外,二奶奶还给了大量的布匹,就是为了让雨儿“做一做脸面”。 至于说那些个马匹、珠玉,那就更好说了:是阿巴哈尔汗母子送给陈长生的礼物。 朝廷曾经给过阿巴哈尔汗母子大量的赏赐,乌拉图娅母子又转赠给了陈长生,现如今又以捐赠的形式还给了皇后。 至于说那些金银首饰和凤冠霞帔,则是雨儿自己的嫁妆。 “好,好,好!”对于雨儿的表现,徐皇后相当的满意,不仅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还专门让宫女搬过来一张坐器,让雨儿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按照规矩,以雨儿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在皇后身边坐下的,但徐皇后却执意要她坐下,还拉着她的手温言勉励了几句:“要是安北卫的陈爱卿,也是少有的俊彦之才,前番也曾几度召见,连万岁都夸他是能臣干员,想不到家中内眷也是如此的通情达理。连自己的嫁妆都捐献了出来,真是难能可贵……” 被皇后拉着手不停的夸赞,绝对是雨儿这辈子的高光时刻,她早就激动的通身颤抖浑身冒汗了,本能是想要站立起来,却被皇后轻轻的按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 “孝慈高皇后还在的时候,就曾经有过慈训,说天下女子出嫁之时俱可以使用凤冠霞帔……” 正常情况下,带有龙凤装饰的衣冠只有皇家才可以使用,别人用了就是逾制,那是要砍头的大罪。到了朱元璋时代,作为一国之母的孝慈高皇后专门下旨,打破了这个制度,允许女子在出嫁的时候使用这种规格的嫁衣,这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凤冠霞帔。 “你能以嫁妆赈济灾民,足见一片拳拳之心,然家是家国是国,总不能害的你没了嫁衣裳。”徐皇后顺手解下了套在外面的那件“水田衣”:“这件比甲还是北平潜邸之时的旧物,穿了这么多年已有些旧了,今赏赐于你,切莫嫌是旧衣裳……” 这样的“比甲”其实就是一件套在外面的无袖棉坎肩,之所以称为“水田衣”,就是因为这件坎肩是用零碎的布块拼接而成,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块块彼此相连的水田。 这样的衣裳,在南方称之为“水田衣”,在北方则称为“百衲衣”。 因为这场“布冬食”活动本就提倡节俭,所以徐皇后才故意穿了这一件档次很低的“水田衣”,就是为了彰显“但求节俭”“不事奢华”的原则。 不管这件坎肩自身的价值,终究是穿上皇后身上的衣物,其意义无论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而且,皇后本人亲自脱下自己的衣物赏给了雨儿,这就叫做“衣以衣之”,乃是君臣之间的极高礼遇。 雨儿早已经激动的通身颤抖,赶紧跪拜下来,双手捧起那件小小的坎肩,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国母厚赏,臣妇惶恐……” “不用如此大礼。”仅用一件小小的坎肩,就能收服雨儿之心,自然是上位者收揽人心的手段,徐皇后双手虚虚一扶,顺势就把雨儿拉了起来:“起来,起来吧。” “原本还想和尔等游一游园子,顺便再赏一顿饭食……”徐皇后的脸色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只是今日好像有些不适,游园赐宴就罢了吧,你们且先回去吧……” “是。” 按照既定的安排,应该还有游园、赐宴之类的活动,只是因为徐皇后身体不适,所以这场“布冬食”活动早早就结束了。 当雨儿回到家的时候,才刚刚过了午时。 “皇后赏的衣物?”当一家人看到那件小小的“棉坎肩”之时,无不喜出望外,尤其是阿母激动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呢:“这就是皇后的衣裳么?我得好好的看一看,这辈子都还没有见过这么金贵的物件哩……” 早已在家等候良久的包夫人同样喜不自胜,对着那件棉坎肩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就好像那是一件无不神圣的物品似的:“此乃天家赏赐之物,那么多的贵妇人宗室女,也就只有我家雨儿得了赏赐,这是何等光耀门庭之事,需把这赏赐供奉起来,流传给后世子孙……” 这件棉坎肩的象征意义实在是太大了,必须得当做传家宝供奉起来。 心情大好之下,雨儿总是觉得家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仔细想来,房间里缺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小慧儿妹子。 平日里,小慧儿妹子总是在阿母的房间,今天却不见了踪影,于是就下意识的随口问了一句:“慧儿妹子不在家么?” 作为雨儿陪嫁的心腹丫鬟,牡丹赶紧说道:“慧姑娘去仓房那边了。” 毕竟小慧儿妹子执掌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去仓库那边也是常有的事情,根本就不足为奇。 但牡丹却又专门补充了一句:“老爷和四房也过去了,才刚刚过去呢。” 四房?她和陈长生陈老爷一起出去了? 雨儿和家里的姬妾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尤其是这个年轻漂亮的老四,总是想方设法的在陈长生面前献媚讨好,让她十分的反感。 但是这一次,在她捐献的那些银钱当中,也有一部分是四奶奶“慷慨解囊”贡献出来的,又刚刚得了皇后的赏赐,心情大好之下,就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想必是老爷有什么事情吧,晚些时候就会回来的……”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和四奶奶,才刚刚离开大明朝,来到了二十一世纪的那间小诊所当中。 完全就是因为第一次穿越时空的缘故,刚刚从时空之门里走出来的四奶奶还有些微微的眩晕,正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小小的诊所。 “老爷,这……这就是仙界了么?” “就算是吧。” 仙界?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仙界? 怎么和想象当中的完全不一样呢? 在四奶奶的想象当中,仙界就应该是一副云蒸霞蔚鹿鸣鹤啼的景象,毕竟传说中的洞天福地神仙苑阁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但眼前却只有一个昏暗且又狭小的房间。 因为卷帘门窗的完全封闭的,小诊所里的光线自然昏暗。 陈长生随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按,顿时大放光明,原本昏暗的诊所里头一下子就变得光亮起来。 四奶奶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耀眼的光芒,也不知头顶的“白炽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仙家宝贝”。在她的感觉当中,就好像是突然从黑夜来到了白昼,强烈而又刺眼的白光让她非常的不适应,本能的伸出手来遮蔽光线…… 过了足足有三分钟,四奶奶才终于适应了白炽灯的光芒,却依旧在用无比惊诧的目光看着头 上那个闪闪发亮的东西:“老爷,这……这是何物?” “就是普通的灯火。” “明明没有火苗儿,却又如此的光亮耀眼,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仙家宝贝了吧?我得好好的拜一拜才行……” 眼看着四奶奶要朝着灯泡跪拜,直接就把陈长生给逗笑了:“行了,行了,不必拜了,这不过就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灯火罢了,没啥好拜的……” “哦,对了。”陈长生拿出了那套运动装,随手就扔给了她:“你先把衣裳换了,发髻也散落下来……” 换衣裳?还要改发饰? 这是什么说法? “这个世界呀……仙界和大明朝那边的风物不同,你这么出去必然惊世骇俗……” “懂了,懂了。”四奶奶一边褪下自己的衣裙一边换上了那套宽松的运动服:“毕竟我是凡夫俗子,能够履步仙界已是犯了天条,若是被这里的天兵天将看到了,必然会给老爷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说不得还会把老爷贬除仙籍打落凡尘……” 从四奶奶的这一番言辞,就可以看出,她的聪慧和机敏,远远无法和三奶奶相提并论。 虽然三奶奶和小慧儿全都来过二十一世纪,但她们的表现却各有不同。 小慧儿妹子那就不用说了,她早就对陈长生形成了一种过分的迷信和依赖,就算是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也没有这么惶恐,毕竟小慧儿妹子始终都坚定的相信只要有陈长生在身边,就可以百无禁忌万事大吉。 三奶奶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虽然同样充满了好奇,但也没有四奶奶这么忐忑惶恐,而是自始至终都是观察和审视,并且很快就看出这里并不是什么传说的“仙界”。 四奶奶的聪慧不如三奶奶,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里只是未来世界,而不是传说中的“仙界”! “我帮你把发饰改一改。” 在陈长生的帮助之下,四奶奶祛除掉了头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发钗、簪子等物,满头青丝如同瀑布般披散着,然后用一方手帕很随意的束了一下,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只是神色之间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惶恐和拘谨…… 第482章 人间?仙界? “老爷,咱们……咱们回去吧……” 当四奶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长生感到万分的不解:这才出来刚刚不到一个小时呢,怎么就嚷着要回去呢? 面对这么一个五彩斑斓的陌生世界,按说就应该充满了强烈的好奇才对。原来还是打算带着四奶奶好好的逛一逛,看看这一方世界的各种稀罕玩意儿,想不到她竟然想要回去了。 “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不想多看了看吗?” 走在大街上的四奶奶完全就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紧紧的牵着陈长生的手,小声说道:“老爷,我……我怕……” 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看着四奶奶那苍白的脸庞和畏惧的神态,陈长生渐渐的明白了:对于这个未知的世界,四奶奶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心理。 那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到处乱跑的汽车,还有数不清的稀罕玩意,给四奶奶一种光怪陆离的恍惚感受,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一方陌生的世界。她甚至担心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私自来到仙界,会不会给自己和陈长生引起很大的麻烦。 传说中,那些私自来到仙界的凡人,总是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 “惩罚?”陈长生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多了,没事的,真的不用怕……” “可我还是怕……” “你在怕些什么?” “我怕那些怪车会突然撞上来,”面对道路上的滚滚车流,四奶奶似乎有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恐惧。 要不怎么说四奶奶不如三奶奶聪明呢,三奶奶也曾经见过满大街的汽车,但聪明绝顶的三奶奶早就看出那不过是一些更加高明的车具而已,而且还在遵循着某种交通规则,所以她一点都不怕。 但四奶奶却没有三奶奶看的那么透彻,她根本就无法看透隐藏在这些稀奇古怪事物之下的社会规则,总是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莫名的恐惧感。 传说中的“仙界”并没有那么美好,这就是四奶奶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感受。 “好吧,好吧,”看到她小脸煞白的模样,陈长生笑道:“既然你觉着这里不好,那咱们就回去吧。” 于是乎,二人顺着原路慢慢返回,当四奶奶远远的看到那间小诊所的时候,充满畏惧和惶恐不安的情绪才终于有所缓解,她怯怯的指着那间小小的诊所说道:“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老爷的洞府吧?” “你说什么?洞府?” “奴想说的是……这里应该就是老爷的家吧?” “不算是家,不过也差不多了,只是我的一个落脚之地而已。” 在四奶奶的心目当中,小诊所就是陈长生的家,距离小诊所越近,她就越感觉踏实,也越有安全感。 “老爷,想不到这仙界之人,戴眼镜的竟然这么多。” 在大明朝,只有那些有钱的老者,才会购买她的眼镜。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不论男女老幼,满大街都是戴眼镜的人。 “这里的眼镜和你卖出去的那些眼镜不是一回事儿。” “有何不同?” “你卖的那些全都是老花镜,这些人戴的多是近视镜?” “进士镜?只有进士才能佩戴吗?” 近视镜不是进士镜啊,要想向古人解释清楚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困难。 陈长生笑着打开了小诊所的卷帘门:“你先回去,我去斜对面的眼镜店铺拿几副近视镜,顺便再给你进点货,你就明白了。” “是,奴就在家里候着老爷。” 让四奶奶回到小诊所之后,陈长生直接就去了斜对面的眼镜店。 “徐姐……”刚刚踏进眼镜店的大门,正要和卖眼镜的徐姐打个招呼,却看到了老马警官。 “马警官?你也配眼镜吗?” “是陈医生啊,我不配眼镜,我是来办案的。” 办案?办什么案? 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眼镜店,能有什么案子? “别提了。”徐姐的脸上全都是懊恼的表情:“这个月我已经丢了两辆电瓶车了,该死的贼娃子,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我刚把电瓶车放在门口,转头就不见了,这已经是第二回丢电瓶车了……” 丢电瓶车,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着实让人上火,对于这种事情,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马警官,也颇为无奈:“我已经被你备上案了,等案件有了进展,会通知你的……” “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偷电瓶车的贼娃子?” “这可说不准……”老马警官无奈的摊开双手:“所里那么多事情,我不敢保证什么时候才能破案,我甚至不敢保证能不能破案……” “怎么会不能保证?我都已经把监控录像交给你了,你也在录像中看到了偷车的贼娃子……” “就算是有监控录像,作用也不大,毕竟流动人员这么多,真的不好说呀……”老马警官苦笑着说道:“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真的忙不过来呢。” 丢电瓶车的不知道有多少,至于说能不能抓到贼娃子谁也说不准,毕竟派出所也不可能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出动大量警力。 “好了,好了,先这样吧……”临走的时候,老马警官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我们所里小马警官的电话,要是你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找他。” “小马警官?这事不是您负责的吗?” “过了这个星期,我就要退休了,我估摸着一个星期之内应该破不了案,我会把这个案子一觉给小马警官,到时候你再找他吧。” 说完这句话以后,老马警官就开着他那辆老旧的黑色捷达车走了。 “看这样子,我的电瓶车是不大可能找回来了。” “徐姐,帮我拿点眼镜。” “还是那种仿玳瑁的老花镜?” “对。” “这次要多少?” “给我一百幅……两百幅吧。” “行。” 很快,徐姐就拿出了两个很大的盒子。 “哦,对了,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几幅近视镜?” “什么样的近视镜?” 眼镜和眼镜不一样,对于度数、款式以及外形等等全都有各种要求。 “无所谓度数和款式,你随便给我三两幅就行。” “这东西怎么能随便呢?” “不是给人戴的,只是……”陈长生随口说道:“只是临时做展示用的那种。” “哦,明白了,明白了。”徐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就好像她真的明白了似的:“是不是你乡下的那个朋友要开始做近视镜的生意了?” “是的。” “眼镜生意,越是下面的乡镇竞争就越小,利润也越高,比咱们大城市要强的多。”徐姐笑呵呵的说道:“陈医生啊,你那个朋友要是做近视镜生意的话,一定要从我这里进货呀,价钱什么的全都好说,还包退包换……” “没问题,肯定要在徐姐这里进货的哦。” 第483章 何方神圣 “老爷,这眼镜与奴所贩卖的那些截然不同,此镜不仅不能让景物变得更大,反而是愈发的小了……” 在大明朝那边,四奶奶绝对是眼镜行业的“专家”,但她这个所谓的“专家”,也不过是知道如何选择和使用老花镜而已。至于说老花镜和近视镜之间的区别,直到现在她还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老花镜和近视镜之间的区别,本质上就是凸透镜和凹透镜的区别,利用镜片自身的物理特性实现不同的光学效果,仅此而已。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对于四奶奶来说却极其的深奥。 “奴愚钝,还请老爷说的再仔细些……” 毕竟眼前就有老花镜和近视镜,而且陈长生本人就是医学出身,马上就做出非常准确的解释。 “无论是哪种眼睛,说到底都是光线的折射作用……” “何谓折射?” 于是乎,陈长生就从最基本的光线折射原理说起,向四奶奶解释着不同眼睛的基本原理。 对于四奶奶来说,虽然她已经卖出了许多眼镜,但是直到今日才真正明白眼镜到底是怎么回事,很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无论什么样的眼镜,其本质不过是一种光学仪器,其作用不过是对于视力的一种改善和矫正,说到底就是工具罢了。” 四奶奶仔细的品味着陈长生的这句话,过了好半天才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说道:“听老爷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类似的东西?” 光学仪器的种类可谓繁多,眼镜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罢了。 为了解释清楚这个问题,陈长生干脆就从墙角的旧纸箱当中搬出了那台显微镜。 这台显微镜虽然一直都放在小诊所当中,而且已经放了好几年,这是一台非常古老的医学显微镜。 而且这玩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古董,因为过于的古老其实小诊所根本用不上。只是因为相关的配件根本就不齐全,所以价格便宜的让人不敢相信,所以陈长生才从某个小地摊上淘了回来,放在那里一直都没有用过。 “老爷,这是何物?” 陈长生笑而不语,只是稍微擦拭收拾了一下,然后顺手拔下了一根头发放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又调整了一下物镜转换器,笑呵呵的说道:“总是来说这也是一种眼镜……” “这么大的东西,可怎么戴在脸上?” “这玩意不用戴在脸上,你过来看看就明白了。” 这玩意虽然已是老掉牙的古董级货色,但终究是医用的显微镜,而且还是不电子的,完全就是基础款。但看个微生物什么的绝对没有问题,相对于这样的显微镜而言,一根头发已经算是“庞然大物”了。 当四奶奶通过显微镜看清楚了头发的微观结构之时,顿时就惊的目瞪口呆:“这……这真是奴的头发么?怎么会这样?” 一直以来,四奶奶都认为头发就应该是柔顺光滑之物,直到她透过显微镜看到了那粗糙的鳞片状结构,早已惊的瞠目结舌,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看着陈长生,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了进一步展示显微镜的效果,陈长生又随手摘下一片盆栽的叶子,再次调整了一番,又让四奶奶来看。 这一次,看的更加清楚了,不仅看到了附着在绿叶上的无数微生物,还看清楚了绿叶自身的细胞结构。 能够看到树叶的细胞结构,连最普通的教学用显微镜都可以做到,更不用说这种医用的显微镜了。 “这……这一片小小的绿叶之上,竟然有这么许多的活物?” “在我们的身边,充斥着数不清的微小活物,我们称之为微生物,还有更小的细菌、病毒……”陈长生笑道:“对于那些更加细小的生命而言,这一片绿叶就仿佛一个广阔无边的广大世界,你明白了吗?” 通过显微镜看到的景象,已经彻底颠覆了四奶奶的基础认知,她的心灵正在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过了好半天才喃喃的说道:“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堂,奴还以为只是抚慰人心的寻常言语,今日方知原来都是真的……” 显微镜就是彻头彻尾的光学仪器,和“佛”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但四奶奶说的这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堂”也不算错,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 就在四奶奶满是好奇的通过显微镜观看微观世界的时候,陈长生打开了微信,联系了阿义。 在微信视频打开的瞬间,陈长生立刻大吃一惊:只见视频当中的阿义满脸是血。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血?你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 视频中的阿义嘿嘿一笑,一边抽着“华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哪来的血?都是假的,我正在片场拍电影呢……” 拍电影? 阿义会去拍电影? “你在胡搞些什么?” “上次我不是对你说过有一笔生意嘛……” “嗯,你确实说过正在谈一笔生意。” “我说的生意就是投资了一部电影。” “你?拍电影?你可不要胡闹了,你屁都不懂,拍的哪门子电影哦。” “哥们儿,是你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不方便和你明说,等明天咱们见面的时候我再对你好好的说道说道……” “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可不要胡乱投资啊。” “放心吧。”阿义喷出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得意洋洋的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投多少钱,仅仅只是挂名的小股东而已,临时客串了一个龙套的角色。” “什么片子?” “一部科幻片,叫做《月球大战》!” 月球大战?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粗制滥造的三流科幻电影。 随着国内几部科幻大片的上映,科幻题材的电影顿时火爆大屏幕,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科幻题材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于是乎就有很多暴发户和有钱的富二代趋之若鹜,至于说能不能赚到钱,那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这部电影可精彩了呢,尤其是后期的特效,真是绝了,说的是地球防卫军和外星人在月球展开生死大决战的故事,还请了好几个当红的流量明星……” 一听有当红的流量明星,陈长生就知道这部电影肯定不怎么样,好在阿义并没有大笔的投入,陈长生也就懒得关心了。 “公司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如常。” “那就好,其实我也没啥事,就是和你打个招呼,晚些时候我就要走了。” “你只管去办你的事情,我这边不用你担心。” “那就好。” 陈长生刚刚放下手机,四奶奶就已经凑了过来:“老爷,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人……他是何方神圣哦?” 第484章 这不是法宝 “他叫阿义,是我一个朋友,很要好的朋友。” 能够在小小的手机当中看到对方的影像听到对方的声音,如此稀奇古怪的事情对于四奶奶来说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因为她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仙界,既然是仙界,无论出现多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真正让她感到奇怪的是阿义这个人:“老爷,你说的这位朋友,应该是修炼成了人形的妖怪吧?” 妖怪? 阿义这小子满身的市井气息,纯粹就是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是妖怪呢? “我看此人衣衫古怪,且又口吐烟雾,想必一定是修炼有成的妖怪……妖仙。” 阿义穿着一身怪里怪气的衣裳……其实就是电影里的宇航服,而且还口吐烟雾,简直就和传说的妖魔一模一样。 所以,四奶奶就想当然的把阿义当做了成了精的妖怪。 “不,不,他不是什么妖怪,更不是妖仙。”陈长生已经四奶奶的天真给逗笑了:“他和你一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怎么能是人呢?人怎么会口吐烟雾?” “那东西其实很简单……以后我再对你说吧。” “奴真的是理解不了,刚才这位阿义小相公还和老爷说起月球……若奴理解的不错,月球应该就是月亮了吧?” “对,阿义说的月球就是月亮。” “若不是仙魔之属,人又怎么可能到月亮上去打仗呢?” 阿义说的那个狗屁的《月球大战》根本就是一个科幻电影,天知道是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剧情,但人确实可以到月亮上去,这是毋庸置疑的。 “人……真的可以去到月亮上么?” “真的可以。” “老爷去过吗?” “我没有去过。”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老爷没有去过?那真是太可惜了,要不然的话就能见到广寒仙子呢,据说那居住在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乃是天下第一绝美的女子,是因为误服了仙药,这才飞升到月亮之上,却再也不能回到人间了……” 什么嫦娥,什么广寒宫,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相信这种说法了呢。 “其实吧,月亮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广寒宫。” “怎么会没有?若是没有广寒宫的话,嫦娥仙子住在哪里?” “也没有是嫦娥仙子,那只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 “就算是传说,也必然是有依据的……” 陈长生看了看窗外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哈哈大笑着说道:“要不是因为阴天,今天晚上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月亮到底是什么模样……” “看月亮?奴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哩。” “你说的看到和我说的看到不是一回事,我是说让你看清楚月亮上面的一切。” 这句话立刻就颠覆了四奶奶的认知,她立刻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老爷的意思是不是在说……奴也能窥视月宫里头的情形?”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人怎么可能看到月宫里的情形呢? 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凡夫俗子也能一窥广寒仙子的绝代芳华了么? 要是别人这么说,四奶奶肯定会嗤之以鼻,认为会毫无根据的胡扯,但这是仙界啊。 仙界的人看到月宫里的情形,想必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想到能见到传说中的嫦娥仙子,四奶奶就激动的浑身发抖,一把抓住了陈长生的手,急不可待的说道:“老爷,要怎么样才能看到看到月宫里的情形?” “这也不难,我去给你弄个宝贝,你就可以看到了。” 话音刚落,陈长生就出门去了,时间不大就抱回来一个很大的纸箱子。 “箱中是何物?” “有了这个东西,你就可以看到月亮上的情形了,只是今日天色阴沉,等咱们回去以后,找个晴朗的夜晚就可以看到了呢。” 陈长生买回来的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一架很普通的天文望远镜。 因为小诊所附近本就有好几所学校,销售教学用物品的商店比比皆是。而且这种教学级的天文望远镜非常非常的普通,质量差一点的只要三百来块钱就足以看到月球的真实状况。 反正陈长生也不在乎那几百块钱,干脆了花了小两千块钱,买回来一架更好的。 这种级别的天文望远镜,已经可以算是天文爱好者的入门级仪器了,根据那个店主说,用这东西不仅把月球的外表看的清清楚楚,只要视角合适,还可以看到土星环呢。 虽然这玩意满大街都是,而且某宝、某东以及并夕夕上数不胜数,只要舍得花钱,还能得到更高档次的,但对于四奶奶这种“开眼界”“长见识”的基本需求而言,已经是够够的了。 只可惜,今天晚上的天气实在很糟糕,也就只能等到回去之后,找一个晴朗的夜晚再看了。 虽然眼下还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月宫,四奶奶却早已激动的心潮澎湃,直接就把这架还没有安装起来的天文望远镜当成了传说的“仙家法宝”,甚至已经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了呢:“如此要紧的法宝,老爷都赏给了奴婢,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老爷才好……” “别说这样的客套话了,你我同体同心,本就是一家人。虽说你只是个姬妾,但这边不讲究那些,我早已把你当成是老婆了呢。” 听到“老婆”二字,四奶奶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僵了一下,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落下泪来,嘴皮让人动了好几下,明显是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 过了好半天,四奶奶的跪拜下来,朝着陈长生磕了个头:“有了老爷此一言,奴婢便是当即死了,也是可以瞑目的……” “行了,行了,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陈长生一把就将四奶奶拉了起来,哈哈大笑着说道:“一会我再去给二奶奶和三奶奶进点货,一并带回去,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一切遵从老爷的安排。”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路灯渐次亮起,街道两旁的展示灯箱和霓虹灯交相辉映,将阴沉沉的夜色照耀的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望着小诊所之外那一片光芒璀璨如同不夜之城的世界,四奶奶早已心潮涌动,呆呆的出神望了很久很久,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485章 脚印儿 当二嫂子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下了大半天的大雪终于有了那么一点止歇的意思。 才刚刚酉时初刻前后,但阴沉的天色已经显得十分昏暗,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只有那如同细盐一般的雪粒子还在簌簌的落着。 细小的雪粒子像烟尘一样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将道路上的坑坑抚的无比平顺。但天气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冷,下面那层积雪已经融化了,然后又很快被上层的积雪所覆盖。 踩着厚厚的积雪,脚下很快就被积雪下面的冰水浸的透了,鞋袜顿时冰凉。 二嫂子很是爱惜的看着那双湿透了的棉鞋……那是她刚刚做好的新鞋啊,才第一天穿在脚上就脏成了这个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如同前几天那样,二嫂子推开了沉重的大门,拎着那盏昏暗的灯笼准备绕着好几座偌大的仓房巡视一周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正仓里竟然透出一片亮光。 走进正仓一看,竟然的小慧儿。 “慧儿?”二嫂子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家?这冷嗖嗖的天气,你在仓房里做什么?赶紧回去吧。” 正在守着火炉子烤手的小慧儿妹子嘻嘻一笑:“不,我还不能回去,我还在等着我哥哩。” “长生兄弟要来吗?” “今天晚上有一批货要入库,我哥让我先在这里等着哩。”小慧儿顺手从身边拎起一条冻的硬邦邦的羊腿:“二嫂子,这条羊腿你拿回去,炖熟了给家里的娃儿吃吃……” “这怎么好意思哩?” “和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那我就替家里的娃儿谢谢慧儿妹子了哦。” “哦,对了,反正我要在这里等着我哥,今天晚上就不用二嫂子来仓库守夜了。” “那怎么行?”二嫂子笑呵呵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这里的库管,拿着你家的工钱就得把尽职尽责……” 二嫂子确实是个很合格的“仓库管理员”,但是对于眼下的小慧儿来说,她绝不希望二嫂子那么“尽职尽责”:因为陈长生和四奶奶很快就要回来了呢。 每次陈长生去往“仙界”,都会和小慧儿妹子约好时间,让小慧儿在大明朝这边接应。若是被二嫂子看到陈长生和四奶奶从时空之门里钻出来的情形,那还了得? 所以,小慧儿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至少要把二嫂子先支开才行。 “真的不用了。”小慧儿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反正一会儿我哥就回来了,今天晚上真的不用二嫂子守夜。” “长生兄弟是去进货了吧?” “是啊。” “那刚刚好,我可以帮忙卸卸货什么的哦。” “不用了,不用了。”眼瞅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小慧儿又唯恐二嫂子看到了穿越时空的秘密,赶紧说道:“二嫂子家里有两个娃娃哩,反正今天晚上仓库这边有我照看着,二嫂子就先回家去吧。” “这……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为了支开二嫂子,小慧儿不得不随便扯了个借口,她故意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小声说道:“想必二嫂子也是知道的,我们家的那些货,有很多都是从海外来的私货……” “我早就知道啊,仓房里的那些生锡、香料什么的,不就是打南洋那边贩运过来的么?” “对呀,贩运海外私活终究是有些犯禁,咱们都是自己人倒也没有什么,只是那些送货的南洋商人,不大喜欢被人看到他们的样子……二嫂子明白了没有?” “原来是这样哦。”二嫂子顿时“恍然大悟”:“那些人从海外贩货,虽说确实赚的很多,终究是担着不小的风险,不愿意被别人看到也是情有可原。那好吧,我就先回避一下,等他们卸完了货我再……” “不用,真的不用,二嫂子先回去吧,明天晚上再来守夜。” “那……好吧。” 二嫂子素来淳朴,而且是看着小慧儿长大的,自然也就信了她的这一番说辞,拎着那条冻的硬邦邦的羊腿就回去了。 终于把二嫂子给支开了。 小慧儿下意识的看了看仓房里那个一人来高的水漏儿,这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钟表”,眼瞅着和陈长生约定好的时间就要到了,赶紧冲出去,费力的关上了沉重且又厚实的大门,又很仔细的上了双重的门闩…… 如此一来,偌大的仓库区域之内,就只剩下了小慧儿妹子一人,而且再也不用担心有外人进来,自然也就不怕被人撞破陈长生的秘密了呢。 做好了这一切准备工作之后,小慧儿妹子就守在那个小小的暖炉旁边,一边烤着手一边等着陈长生的归来。 时间如同行云流水般无声无息的划过,纷纷扬扬的雪花终于停了下来,偌大的仓房区域一片安然。 伴随着“哒”的一声轻响,水漏上的那根“卡标”终于停滞不动:这是古代的一种定时装置,只要提前设定好了某个时辰,当水漏儿滴落到这个时候的时候,那根“卡标”就会伸出来,表示预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又过了约莫十来个呼吸时间,一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眼前,紧接着陈长生和四奶奶就从时空之门里头钻了出来。 同样的情形小慧儿妹子早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而是马上起身迎了上去。 刚刚从时空之门钻出来的陈长生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 “嗯!”小慧儿妹子重重的点着头。 “库房这边没有外人了吧?” “二嫂子刚刚来过,我已经把她支走了。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好,搬货吧。” 如同往常一样,陈长生和小慧儿兄妹二人,再加上四奶奶,总共三个人,不停的反复穿越时空,一次又一次的把各种各样的货物从二十一世纪搬运到了大明朝…… 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所有的货物全都搬到了仓库之中,三人全都累的气喘吁吁满头细汗。 “好了,终于搬完了,咱们走吧。” “慧妹妹,你帮我搬一下这个东西。”说话之间,四奶奶就递给了小慧儿妹子一个大纸箱。 “这是啥?” “这是老爷给我的宝贝。” “啥宝贝哦?” 陈长生呵呵的笑着:“其实也没啥,就是我从那边鼓捣过来的一点小玩意而已。” 对于陈长生从仙界鼓捣回来的东西,小慧儿妹子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已经司空见惯了,她甚至不想知道那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实,那是一架老旧的显微镜。 而四奶奶抱在怀里的,则是那架还没有组装起来天文望远镜…… 三人肩并肩的离开了仓房,在洁白的积雪上留下了三行清晰的脚印…… 第486章 破绽百出 第二日。 在这个雪后初晴的清晨,满眼都是粉妆玉砌的景致,挂在枝头的雪花,仿佛一个个蓬松的雪球儿,挂在瓦片凹陷处的冰凌就好像是亮晶晶的银条子。 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雪后的景致虽然好看,但却是太冷了。 虽然没有风,但却冷的出奇。 当揣着厚厚的“暖袖儿”的桃儿和杏儿来到仓房的时候,二嫂子才刚刚掏出钥匙,正是打开沉重的大门。 二嫂子竟然不是从仓房里头出来,而是从外面打开大门,这让杏儿感到有些奇怪,忍不住的问了一句:“二嫂子,昨天晚上你没有在仓房里头守夜吗?” “没有啊。”二嫂子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一边呵着手一边说道:“昨儿个晚上啊,小慧儿妹子说要有一批货物入库,反正有她在仓房这边守着,就让我回去了。” 总天货物入库吗? 想来应该是二奶奶或者是三奶奶的货物吧。 这种事情很常见,所以桃儿和杏儿并没有怎么在意,而是像以前那样迈步走进了仓区。 仓区里边寂然无声,满地都是皑皑的积雪。 殷勤的二嫂子顺手抄起一柄扫把,就开始清理地面上的厚厚积雪。 杏儿则像往常一样,顺手打开了正仓的仓门,果然看到一大堆码放的整齐的货物,应该就是三奶奶的化妆品和二奶奶的染料之类的货物。 心思单纯的桃儿连看都没有一眼,就迈步朝着仓房深处走去,杏儿则是停在了门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些货物,又看了看外面的积雪。 “二嫂子,这批货是什么时候入库的?” “肯定是昨天晚上啊。” “昨天晚上?” “对哦。” “是谁入的库?” “应该是长生兄弟和小慧儿妹子吧……”二嫂子继续清扫着积雪。 “应该是……当时二嫂子不在场?没有帮忙卸货?” “没有,没有。”二嫂子停下手来,把扫把靠在身前,用力的揉搓着冻的通红的耳朵:“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我就是随便问问。”虽然杏儿口口声声的说着“没有问题”,但她的疑心却愈发的强烈了:“昨天晚上二嫂子是什么时候走的?” “差不多是酉时中刻前后吧,反正那个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呢。” “那个时候的雪应该已经停了吧?” “嗯。”二嫂子用力的点着头:“我走的时候,大雪差不多就算是停了。” 二嫂子走的时候,大雪基本上已经不下了,但这就不对了呀。 这么多的货物,必然是有车马运送,但地面上的积雪那么平整,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车马的痕迹。 难道说这些货物全都是手把手的搬进仓库里头的? 那就更不对了呀。 若是单纯依靠人力搬运的话,必然会在积雪上留下许多杂乱的足迹! 但积雪上却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串脚印,除了桃儿杏儿和二嫂子刚刚进来留下的脚印之外,就只剩下三行清晰的脚印了。 而且那三行脚印明显就是往外走的。 不对,这非常的不对。 从留在积雪上的痕迹就可以看出,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卸货的车马,也没有那多搬运的人手,甚至根本就没有人从外面进入过仓库,要不然的话必然会留下很多足迹。 但却没有。 难道说这些货物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 杏儿再次看了看那些堆放的整整齐齐的货物,心中的疑虑更加强烈:“二嫂子,你先等一等,先不要清扫积雪……” “不扫雪?这……” “先不要清扫。”杏儿一直走到了大门口,仔仔细细的看着昨天晚上留在积雪上的那三行足迹,确确实实是往外走的,而不是进入仓库的痕迹。 也就是说,至少在二嫂子离开仓库回家以后的那段时间,根本就没有人进入过仓库,那就更加的解释不通了呀。 这些货物是从哪儿来的?总不可能象大变活人一样凭空出现在仓库里吧? 若是仓库的货物凭空少了一些,还可以做出解释,比如说是被贼人给偷走了。但眼下的情况却恰恰相反,仓库的货物并没有减少,反而是增多了呢。 这怎么解释? 任凭杏儿如何的冰雪聪明,也绝对想不到这些货物是通过跨越时空的方式出现在仓库里头的。 杏儿的好奇心愈发的浓重了,她故意做出一副“我就是随便问问”的神态,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询问着昨晚的细节: “二嫂子,昨儿个晚上是慧姑娘在这里卸的货?” “是啊。”二嫂子可没有这么重的心思,只是如实的诉说着昨晚的情形:“昨天晚上我过来守夜的时候,慧儿妹子就已经在库房里头了。” “就只有她一个人吗?” “当时就她一个人,不过小慧儿妹子说长生兄弟很快就会回来,就让我先走了,还给了我一条羊腿哩……” 杏儿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小慧儿故意把二嫂子给支开了。 “原来是老爷也来卸货了……” “不光有长生兄弟,据小慧儿说,还有很多海商一起过来卸货。小慧儿妹子还说……那些个海商贩运都是犯禁的货物,不想让人看到,就让我先走了。” 二嫂子这个人素来心无城府,老老实实的描述了昨天晚上的情形,但这就更加的不对了。 一直以来,都是由杏儿在和海商接洽,海商运过来的货物根本就不需要小慧儿经手。 而且,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海货运进来。 小慧儿在撒谎! 很明显,小慧儿是在刻意的隐瞒着什么。 尤其让杏儿无法理解的是,既然昨天晚上陈长生陈老爷也曾出现在仓库里头,但却没有在积雪上留下进入仓房的足迹,只能看到他走出仓房的脚印儿…… 这明显就是违反常理的事情啊! 除了小慧儿姑娘和陈长生陈老爷之外,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想必应该就是四奶奶了。 四奶奶是跟着小慧儿和老爷一起出去,应该也会一起回来。 杏儿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是感觉这里头似乎隐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不由得盯着门口的那三双脚印儿呆呆的出神……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之声,三奶奶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第487章 遮掩 三奶奶披着一件浅粉色的披风,还戴着一条灰色的海鼠披肩,但却一点都不见臃肿,反而愈发显得体态婀娜。尤其是那柳眉凤眼,处处都彰显着的精致妩媚。 “杏儿,这冷天时候的,你蹲在这里发的什么呆呀……” 杏儿正在看着地上的那几行脚印出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三奶奶的到来。听到了她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赶紧起身说道:“没……没什么……” 杏儿本就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以往的时候总是礼数周全,但今日却是一副慌乱的神态,连日常的礼节都忘记了。 这让三奶奶感到有些奇怪,下意识的多看了她几眼:“杏儿,你的神色很难看呀,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没……没有……”杏儿言不由衷的说着,但她那略显慌乱的眼神和表情却出卖了她。 杏儿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反常神态根本就瞒不过聪明绝顶的三奶奶,赶紧找了借口:“还有些货物需要清点,我……婢子先告个罪……” “好了,好了,忙你的去吧。” 虽然杏儿的神色明显就很反常,言谈举止之中透着一种隐隐的慌张,但三奶奶却以为是她在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难处,所以也并不是很在意。 走进院子之后,看到了满地的积雪还没有清扫,二嫂子却把扫把放在一旁,这让三奶奶感到愈发的奇怪了:“二嫂子,你怎么没有清扫积雪?” “三奶奶,可不是俺偷懒哦,也不是俺不肯卖力气。” “二嫂子素来勤快,我是知道的。” “原本说是要清扫一下积雪的,可杏儿姑娘却不许我扫雪。” 杏儿不让二嫂子扫雪? 三奶奶顿时就感觉到了一丝非常明显的反常。 只能支支吾吾的说道:“我听二嫂子说,昨天晚上老爷刚刚运进来一批货物,但这积雪上却没有车马进出的痕迹,我觉得有些……有些古怪……” 三奶奶的心思何等缜密,一看到洞开的仓库大门,再想想杏儿刚才在门口仔细观察脚印的神态,立刻就心中雪亮,忍不住的暗暗埋怨:老爷和小慧儿妹子做事也太不小心了,竟然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 “昨天晚上下了这么大的雪,一会还有车马要进来,不好好的清扫一番怎么行?”三奶奶顺手就拿起了二嫂子刚刚放下的扫帚,卖力的清扫着地面上的积雪。 “哎呀呀,这可怎么使得?”二嫂子赶紧奔了过来:“三奶奶身子娇贵,这清扫积雪的活儿还是让我来吧。” “二嫂子,以后要是下了雪,就赶紧把积雪扫掉,要不然车马进出总是不方便的,你说是不是?” “好的,好的。”二嫂子卖力的清扫着地面上的积雪,片刻之间就把那些痕迹清理的干干净净…… 三奶奶故意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迈步走进了仓房。 那些堆积如山的化妆品就是三奶奶的货,但她却连看都没有一看,而是继续朝着仓房的深处走去…… 桃儿正在里边清点货物,见到三奶奶过来,赶紧行了蹲身礼:“婢子给三奶奶见礼!” “免了,免了……”虽然是在和桃儿说话,但三奶奶却用直勾勾的目光看着杏儿,就好像她是个外人似的。 三奶奶的眼神让杏儿心里毛毛的,她根本就不敢和三奶奶的目光对视,而是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 “杏儿,现如今你的生意做的很大呀。” “全都是托三奶奶的福。”杏儿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三奶奶指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货物说道:“你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大,固然是因为你这个人聪明伶俐精打细算,但也未见得全都是本事。” “若不是老爷在后面撑着,你这生意连一天都做不下去,你明白吗?” “婢子明白。” “恐怕你还不是很明白呢。”三奶奶走上前去,轻轻的拍着那些用草绳捆扎的结结实实的生锡坨子:“你的这些货色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我全都心中有数。” “这些个东西吧,只要是有老爷帮你遮掩,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没有老爷帮你遮挡……”三奶奶的语气中出现一丝隐隐的森然之气,“就算是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杏儿的这些货,大多数都是和周正“相互勾结”,从海外贩运回来的禁物。 贩运禁物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刚好就在陈长生可以解决的范围之内。若是没有陈长生在背后提供强力支撑,甚至不惜和锦衣卫翻脸闹的天翻地覆,仅凭一个小小的杏儿,早就被锦衣卫揪出去给砍了。 在杏儿的心目当中,那位周正周大哥还有展红英展姑娘,仅仅只是贩运禁物的走私商人罢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二人的真实身份! 三奶奶却是多多少少知道那么一点点的,至少她知道那位展红英展姑娘是朝廷的钦命要犯! “婢子明白……” “你不明白!”还不等杏儿把话说完,三奶奶就用非常粗暴的态度打断了她:“我从来都不关心你这些货到底是什么来路,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胡乱猜疑我的这些货是打什么地方来的……” 你有你的门路,我有我的门路,你不要总是想要查明我的货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的出身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出身名门的高贵女子,仅仅只是一个以美色娱人的低贱女人罢了……”当桃儿听到三奶奶用“低贱女人”这样的字眼来称呼自己的时候,顿时惊的目瞪口呆,无论桃儿再怎么单纯,也能感觉到压抑在三奶奶心头的怒火。但桃儿却不知道三奶奶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只是傻傻的听着三奶奶继续说下去:“虽说我只是做些贩卖胭脂水粉的小生意,但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比我的眼珠子都重要。要是有人威胁到了我的根本,不管她是谁,我都会和她拼命的!” 以前的时候,杏儿就曾经对于莫名其妙出现在仓库里的化妆品起过疑心,三奶奶就曾经用比较严肃的态度向她表示过某种警告。 但是这一次,杏儿已经快要发现那个天大的秘密了,三奶奶立刻就把严肃的警告升级为强烈的威胁:“杏儿,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应该能听懂我在说些什么吧?” 杏儿当然能明白三奶奶到底在说些什么,尤其是在三奶奶发出威胁的时候,她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力,这种无形无质的压迫力让杏儿有种强烈的窒息感,即便是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当中,依旧出了一身的冷汗。 “婢子明白。” “真的明白了?”三奶奶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 “真的明白。” “明白就好。”三奶奶立刻就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甚至还把那条灰黑色的海鼠皮的披肩接下来,缠绕在她的脖颈之间:“天气这么冷,还穿的这么单薄,若是冻坏了可怎么是好?这条披肩就送给你了。” 第488章 小小秘密 夜色就好像黑色的绸缎一般光滑,那一轮明月似乎已经冻结在夜空之中,发出冷幽幽的光芒。 那只黑色的大猫又来了,在杏儿的脚边喵喵的叫着。。 谁也说不清楚这只猫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每当这小东西过来的时候,杏儿和桃儿就会喂它点吃食,顺便再逗弄几下,久而久之这只大猫也就成了常客。 只是此时此刻的杏儿心情非常的糟糕,不仅没有心思逗弄这只大黑猫,反而被那喵喵的叫声搞的心烦意乱,顺势就踢了它一脚:“走开,别烦我——” 杏儿的心情很不好,桃儿早就看出来了,唯恐惹的她发了脾气,连一句话都不敢对她说起。 桃儿知道杏儿心绪不佳的原因,无非就是白日里被三奶奶说了几句而已。 其实,连桃儿都不知道杏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更不清楚三奶奶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对杏儿发火。但她觉得那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或许就是因为三奶奶的心情不好吧。 但杏儿却很清楚的知道,三奶奶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气,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而是因为自己触碰到了三奶奶的逆鳞。 仓房里边的情形实在古怪,那些个货物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这太奇怪了。从三奶奶的表现来看,她明显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还主动消除了那些残留在积雪上的蛛丝马迹。 但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算是杏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伴随着一阵门轴转动之声,厚厚的门帘子慢慢的挑起,紧接着陈长生就迈步走了进来。 “老爷——” “杏儿还没有吃饭吧?”陈长生把手里的那个黑陶食罐放在桌子上:“三奶奶特意给你熬了点鲜豆羹……” “奴婢身子有些不适,实在没有胃口。” “恐怕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心情不好吧?”陈长生笑呵呵的看了杏儿一眼:“今天的事情,三奶奶已经对我说起过了。她说白日里对你说的那些话,可能稍稍重了些,让你不必放在心上……” “奴婢原本就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三奶奶就是奴婢的主人,漫说是说了几句,就算是痛打奴婢一番,也是应当的……”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显然还是没有明白呀。”陈长生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让杏儿坐在他的身边:“你好好想想,三奶奶可曾把你当做是呼来喝去的奴婢?” 若三奶奶真把杏儿当成低贱的奴婢,又怎么会几次三番的把成千上万两银子借给她? 谁家的奴婢能拿着几万两银子去做那么大的生意?而且赚了钱还全都是自己的?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奴婢? “奴婢……” “不用说了,先吃点鲜豆羹吧,别饿着肚子,这是三奶奶专门为你熬的……” “这……”杏儿说道:“三奶奶给奴婢熬鲜豆羹,可怎么消受得起哦?而且这鲜豆羹看似冰冷,其实最是滚烫无比,若是仓促下口,必然烫的满嘴都是水泡……” 这一罐“鲜豆羹”,其实和豆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把鱼肉细细的打做浓稠的鱼羹,搓成一个个小小的鱼丸,然后再用羊油熬煮成如同豆羹一般的浓汤。 这样的食物,看似只是普通的羹汤,其实有一半都是羊油。 厚厚的羊油不仅让味道更加醇厚鲜美,更主要的作用就是可以保温。 那么厚的一层羊油遮盖之下,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其实最是滚烫,要是不懂事的人仓促之间端起来就喝,必然会被烫的狼狈万分。 “对呀,有些事情就好像这鲜豆羹一样,看起来好像是豆羹,其实根本不是。”就好像是在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解释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似的,陈长生说的语重心长:“你看这鲜豆羹,连一丝丝的热气都冒不出来,看起来仿佛波澜不兴,其实内里滚烫如沸,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喝了,一定会被烫的哇哇大叫甚至满嘴都是大水泡……” 杏儿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顿时就明白了:陈长生陈老爷不过是在借这碗“鲜豆羹”来讲明白一个道理——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 陈长生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杏儿认为的那些非常古怪的事情,其实并不是看起来的那般模样,里边肯定还有很多隐情! “白日里的时候,三奶奶已经对你说过一次了,可能当时你明白听明白,那我就再给你好好的说道说道……”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并不怎么紧要的小事一般,陈长生语气平缓说的云淡风轻:“最近这一年多以来,你和桃儿应该赚了不少钱吧?” “托老爷的福,奴婢确实赚了些钱。” “别人不知道你的生意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还能不明白吗?不过是与周正、展红英他们做些走私的生意,贩卖一些禁物而已,我没说错吧?” “老爷当然没有说错,老爷怎么会不知自己的生意是怎么回事呢?” “你的生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也知道,但外人却是不知道的。”陈长生终于说到真正的重点了:“就比如说吧,前一阵子,我和锦衣卫闹事,外人以为是安北卫和锦衣卫之间的明争暗斗,但真的是那个样子吗?” 想当初,陈长生故意挑起安北卫和锦衣卫之间的争斗,把事情弄的很大,甚至惊动了朝廷,看似是两个朝廷之间在相互拆台相互内斗,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杏儿最清楚安北卫和锦衣卫之间的“那场争斗”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究其本质就是陈长生的自保手段。 因为锦衣卫已经开始注意到了杏儿的生意,为了把水搅混,陈长生才不得不闹出那么大的事端,其实就是在遮掩杏儿和周正之间的生意,同时向锦衣卫发出严厉的警告:千万不要碰我的利益,要不然我会和你们闹个天翻地覆,哪怕是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正在因为陈长生这种决绝的态度,才吓退了锦衣卫,让他们不敢再调查下去。 “我打个比方,如果三奶奶不知道你的生意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知道了锦衣卫在察这些生意,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杏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三奶奶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为奴婢遮掩,绝不会把奴婢和周正他们走私禁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然后三奶奶必然还会告诉老爷,让老爷想办法……” 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杏儿…… 顿时顿时就明白了:眼下三奶奶的所作所为,不正符合自己刚才的所说的那一番话吗?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三奶奶的一些小秘密,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当时就应该注定把积雪给扫了,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奴婢明白了。” “你的生意和三奶奶那边的生意,其实都是一回事,不过是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路数而已,真要是没完没了的追查下去,最终一定会查到我的身上。”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她杏儿:“杏儿啊,你是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吧?” “奴婢懂了。” “懂了就好。”陈长生伸出手来,抚摸着杏儿的头发,笑呵呵的说道:“不论是我还是三奶奶,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做是颐指气使的下人,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一家人,吃的都是一锅饭。无论谁有了麻烦,都是大家的麻烦。” “三奶奶那边要是有什么麻烦话的,你应该想方设法的帮她遮掩。毕竟三奶奶也帮过你不少……” “奴婢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当时就应该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些积雪清扫干净,而不是问这问那。就算是问,也应该直接找老爷来问个清楚……” “对了,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道理杏儿已经明白了,但心中的疑问却依旧没有答案,就在她准备好好的问问那些货到底是怎么凭空出现在仓库里的时候,一个小丫鬟就已跑进了屋。 这个小丫鬟名叫灵儿,是四奶奶刚刚买回来,生的瘦瘦小小,才刚刚十三岁,平日里就在四奶奶的房中做些洒扫之事。 “老爷。”因为刚刚买回来还没有多久,小丫鬟灵儿还很胆小,怯怯的看了陈长生一眼,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家奶奶说,新买回来的那个物件不知道怎么摆弄,请老爷过去一趟……” 四奶奶说的那个物件,就是那一架还没有组装起来的天文望远镜。 虽然那玩意本就有自带的说明书和安装示意图,四奶奶却把那东西当成了所谓的“法宝”——能看到月宫里的情形,肯定就是法宝了呀。所以她根本就不敢“擅自摆弄”,却又急于见到所谓的“广寒月宫”和传说中的“嫦娥仙子”,就希望陈长生赶紧过去,帮她把天文望远镜弄好。 “好了,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我得去四奶奶房里办点事情。”陈长生笑着对杏儿说道:“我知道你心中肯定很有很多疑问,反正来日方长,我以后再慢慢的对你说起,好不好?” “好的,好的。”杏儿忙不迭的答应着:“既然四奶奶那边有事,老爷就赶紧过去吧。” 第489章 都是月亮惹的祸 一轮明月挂在树梢上,发出冷冷清清的光辉,地上的积雪反射着晶莹的白光,让人愈发感觉遍体生寒。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夜,绝对谈不上什么良辰美景,但四奶奶却对这样的月色充满了期待,还有无数最美好的幻想。 当灵儿带着陈长生进了屋之后,四奶奶随口说道:“灵儿啊,这里不用你伺候着了,下去吧。” “是,四奶奶。” 灵儿这丫头本就才刚刚十三岁,因为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了,才被卖做了丫鬟。对于这种出身穷苦的小女孩而言,能够来到陈长生陈老爷做丫鬟,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归宿,至少可以吃的饱穿的暖,而且还不用担心受欺负。 平日里,四奶奶多是在眼镜店里照看生意,房中就只剩下灵儿自己,虽然确实很无聊但却胜在足够的自由自在。除了每日例行的洒扫和收拾之外,就是吃饱混天黑的过日子。 虽然她刚来没有多久,却已经明显的长胖了。 既然四奶奶说不用她伺候了,灵儿就很乖巧和听话的去了侧厢的那个小间……所谓的小间,其实就是一个楼梯间,抬头就是去往二楼的楼梯。 这个狭小的楼梯间就是灵儿的“卧室”兼全部“个人空间”。虽然确实小的可怜,但却还算暖和。而且四奶奶还时不时的赏给她一些好吃的零嘴儿。 能够吃的饱穿的暖,偶尔还有很好吃的零食,这让灵儿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 如同往常一样,灵儿躺坐在狭小的木床上,悠哉悠哉的吃着核桃仁,四奶奶和陈老爷的对话清晰的传了过来…… “老爷,这个宝贝应该怎么弄啊?”那是四奶奶的声音。 “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怎么还没有弄好?”这是陈长生陈老爷的声音。 “这么金贵的宝贝,我可不敢胡乱鼓捣,万一弄坏了可怎么是好?” “好吧,我帮你组装好吧。” 天文望远镜这东西,只需要简单组装一下即可。 并没有费多少力气,陈长生就把这架相当不错的天文望远镜组装起来,然后稍微调试了一番,对准了天上的那轮明月。 “好了,可以了。”陈长生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看月亮么?现在就可以看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月宫里的情形,甚至很有可能看到传说中的嫦娥仙子,四奶奶就兴奋的通身颤抖。 对于四奶奶来说,观看月宫本身就是一件充满了神圣气息的“大事”,所以她显得格外庄重,甚至还煞有介事的朝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拜了一拜。 “你在干什么?” “在给广寒仙子行礼啊。” 陈长生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老爷在笑什么?” “我没笑什么,你自己看看就全都明白了。” 此时此刻的四奶奶,心情非常非常的复杂,兴奋、期待、惶恐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按照陈长生的指点,慢慢的把眼睛凑近了天文望远镜的目镜部位。 “这……这真的就是月宫吗?”亲眼看到了月亮上的情形之后,四奶奶完全就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子?” “那月光之上,就应该有广寒月宫和嫦娥仙子,还有参天耸立的月桂树,为何全都没有?” 在几乎所有的民间传说当中,月亮都是一个风光秀美的仙家圣地,自然就应该是一副“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的华美景象,还有祥云、凤凰等等代表着一切美好的东西。 可惜的是,四奶奶看到的却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 月亮上既没有奢华的广寒宫也没有高大月桂树,更没有什么霞光和祥云,完全就一副荒凉的景象。 这个价格的天文望远镜,不仅可以看到月球的基本模样,还能很清楚的看到月球上的环形山,以及更小的辐射带。 四奶奶怎么也没有想到,真正的“月宫”不仅一点都不美丽,反而如此的荒凉。 “这……”毕竟是自己亲眼看到的景物,那肯定是不会有错的,但在传统观念的影响之下,四奶奶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月宫”:“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呢?若是如此荒凉的话,吴刚、嫦娥他们如何生活?” 嫦娥吴刚怎么生活? 这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就月亮那种荒凉程度,连空气都没有,怎么可能住人呢? “从来就没有什么嫦娥,也没有什么吴刚,那只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 月亮是如此的荒凉,这个发现彻底颠覆了四奶奶的传统认知。虽然她的心头有无数个问题,却又不知应该从何说起,只是呆呆怔怔的看着陈长生…… “刚才你所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月亮。” “奴知道是真实的,只是不敢相信呀。月亮怎么会是这般模样?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其实,这漫天星辰都不是你想象当中的样子。”陈长生开始给四奶奶传授一些最基本的天文知识,他随手指着夜空当中的“牛郎星”说道:“你看到那三颗联在一起的星辰了没有?” “那不就是牛郎星吗?” “对,就是牛郎星,其实牛郎星当中的随便一颗,都比太阳要大的多。” “这不可能。”四奶奶反驳道:“太阳其大如盘,但这牛郎星却小如芥子……” “那是因为牛郎星距离我们太远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天文距离”连一个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四奶奶理解当中的“太远”,无非就是几百里、几千里,最多几万里而已。 但陈长生说的“太远”却是“天文尺度”的距离,那根本就不是多少里的事。 “那牛郎星,距离你我非常非常的遥远……” “到底有多远?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吗?” 在天文尺度上,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天上的星辰和地球之间的距离是用“光年”为单位来测算的。 四奶奶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光年”。 当陈长生详细的向她解释出“光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之时,四奶奶顿时就目瞪口呆:真正意义上的目瞪口呆,而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 以四奶奶的见识和理解能力,根本就无法想象出一个光年到底有多么遥远。 这对于她的基本认知已经最基本的世界观,形成了巨大的冲击,甚至是彻底的颠覆:月亮不是月宫,既没有嫦娥也没有吴刚,而是一片荒凉的不毛之地。那看似渺小的星辰却比太阳要到了很多很多倍…… 四奶奶的脑筋已经明显不够用了。 心思缜密的三奶奶也曾几次去过现代社会,她早就看穿了那个时代的基本规则,与三奶奶完全不同的是,四奶奶并不关系那些人文的、社会的规则和运行原理,反而对于利用天文望远镜看到的现象和陈长生说的这些东西更有兴趣。 如果说三奶奶对于人文和社会有更深的理解,四奶奶则对自然科学更有兴趣。 要想让这个明朝的女子在旦夕之间明白基础的科学原理,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陈长生只是笼统的说了几个最基本的概念,然后就又把谈话的重点回归到了眼前这架天文望远镜之上:“刚才我所说的那些,也不过是泛泛之谈,但基本上就是事实,而且全都是以观察为基础得出来的结果。” 四奶奶抚摸着那架两千来块钱买来的天文望远镜:“刚才老爷所言及之事,也是通过这样的法宝看到的么?” “是的,只不过那是非常专业的人士用更加专业的望远镜观测出来的事实。”陈长生笑道:“真正专业的望远镜,足足有咱们家这么大呢。和这一架比起来,其精细程度,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四奶奶再次呆住。 “你要是对天上的日月星辰有兴趣,下次我带一点相关的书籍回来给你看看,你就会明白了。” “细微处可见芥子中之须弥世界,广大处可知宇宙万方,就凭这份见识,老爷就已让奴心服口服了……” 我的这点见识,乃是集合了人类文明的精华,是科学进步的成果啊,让古代的一个小女子心服口服真心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其实吧,这架我已经虽然精妙,说到底也不过是光学仪器的具体应用而已,和你售卖的眼镜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于是乎,陈长生就又顺口说起了眼镜的基本原理:无非就是凹透镜和凸透镜罢了。 听着陈长生深入浅出的谈起这些闻所未闻的知识,四奶奶恨不得一下子全都学会弄懂。 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学习和了解科学知识,最是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几百年的智慧和科技,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老爷,我真的已经等不及了。”四奶奶显得异常激动:“你什么时候才能再去仙界?尽快把老爷说的那些仙家书籍带回来,让奴好好的研读研读……” “好吧,好吧,我会尽快再回去一趟。” “明天行不行?” “这么急?” “奴真的是如饥似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那好吧,明天就我再回去一趟,给你准备点入门的东西。” “多谢老爷。” 第490章 我没有偷 在这样的三九时节当中,阳光明媚的天气实在是太难得了。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温温热热的洒在身上,懒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停留在纸上的那个小小光斑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亮,竟然亮的有些耀眼了。四奶奶屏气凝神手持着凸透镜的手柄,就好像唯恐惊动了什么似的,整个手臂一动不动,全凭手腕的力量一点一点的微微移动着,慢慢的调整着焦距。 伴随着四奶奶的动作,停留在纸上的那个明亮“光点”变得更加凝聚,亮的耀眼。 几日之前,陈长生陈老爷带回来几本书和一些教学用的凸透镜和凹透镜,其实那些书全都是“入门级”的科普读物,全都是最基础的“儿童版”,还有很多插画哩。 但是,对于大明朝的四奶奶而言,这几本书简直就是“天书”。 她如饥似渴的阅读了一遍又一遍,在陈长生的帮助之下已经逐渐明白了什么叫做“焦距”,对于凸透镜和凹透镜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对于陈长生来说,利用凸透镜聚集阳光然后点火根本就是一件连小学生都可以熟练操作的誓言,但对于四奶奶却仿佛传说中的仙家法术一般神奇。 她正在按照陈长生传授的那些技巧,小心翼翼的拿着凸透镜,逐渐把停留在白纸上的“光斑”调到最亮的程度…… 渐渐的,白纸就开始变黑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烧灼一样,呈现出一种焦黑色,又过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那一圈焦黑的颜色竟然变得越来越大,很快就腾起一团细小的火苗。 终于点火成功了! 四奶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这是一次很成功的实验。 把那张纸上的细小火苗扑灭之后,四奶奶很是有种莫名的兴奋和成就感:她已经懂得了利用凸透镜聚集阳光并且点火的原理,并且可以实际操作。 这几天来,因为总是沉浸在知识的海洋当中,总是摆弄陈长生带回来的那些各式各样的凸透镜和凹透镜,连眼镜店里的生意都荒了不少呢。 虽然她很喜欢研究这些小玩意儿,但店铺的生意必须得去照看呀。 四奶奶把把柄教学用的凸透镜放进抽屉里,漫不经心的说道:“灵儿,我得去照看一下店铺的生意,你把那几件衣裳洗了。” 小丫鬟灵儿依旧是那么的乖巧:“是。” “衣裳洗好之后,用熨斗熨平,那件绿袄可不能用熨斗哦,要不然会弄坏的。” “知道了。” 像往常一样简简单单的交代了几句之后,四奶奶就出门而去了,灵儿则像以前那样开始洗衣、洒扫……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就好像曾经过去的那些寻常日子一样。 只是今天有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不同。 曾经手脚勤快的灵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干着活儿,一边时不时的把目光投向那个抽屉。 完全就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灵儿偷偷摸摸的打开了那个小抽屉,抽屉里放着四奶奶的日常所用之物,还有些不常用的首饰和一些散碎的银两。 对于那些个首饰和碎银,灵儿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就拿起了那柄教学用的凸透镜。 这东西实在是太神奇了。 尤其是四奶奶用这个东西点燃了白纸的举动,让灵儿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以来,灵儿都以为只有火镰、火石、火媒子之类的东西才能引火,但这个小东西却能够平白无故的把纸张点燃,在灵儿看来简直就象仙家的法宝一样神奇。 灵儿本就是从乡下买来的丫头,从来就没有什么见识,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但好奇心却异常的强烈。 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点火的呢? 灵儿捏着这柄小小的凸透镜开始琢磨起来,虽然她几次三番的象四奶奶那样操作,奈何她根本就不明白凸透镜点火的原理,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焦距”,所以根本就不可能象四奶奶那样点燃那张白纸。 传说当中,要想让“仙家的法宝”发挥出神奇的功效,好像还需要咒语什么的。但也没见四奶奶吟唱咒语啊? 就在灵儿好奇的拿着凸透镜胡思乱想之时,身后猛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偷偷摸摸的把玩四奶奶的“法宝”,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情,听到咳嗽之声,灵儿本能的把凸透镜掩在手心,顺势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回头一看,进屋的根本就不是四奶奶,而是杏儿。 刚刚进屋的杏儿正准备说点什么,却看到灵儿完全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神态慌张如同惊弓之鸟,还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很明显,这个新来的小丫鬟是在隐藏什么东西。 杏儿自己就是三奶奶房里的丫鬟,而灵儿则是四奶奶房里的丫鬟,按说她根本就管不到灵儿,但她既然已经看到了灵儿这幅慌里慌张的神态,那就不能不管了。 “灵儿,你在藏什么?” “没……”灵儿才刚刚十三岁呀,心智还很不成熟,被杏儿这么一问,登时就慌了,赶紧结结巴巴的解释着:“没……我没藏什么……” 看她这幅欲盖弥彰的神态,疑心本就很重的杏儿愈发的疑虑重重,她用怀疑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灵儿,就好像是大姐姐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一般。 杏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平和一些,说的语重心长:“灵儿,你用怕……” “我没怕……我为什么要害怕呢?” 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呢,还说你没有害怕? 分明就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啊。 “灵儿啊,我知道你是因为家里穷才被卖进府中的,虽说咱们都是做丫鬟的下人,但府里的规矩可不是闹着玩的。四奶奶的东西你可不能偷啊……” “我……我没偷东西。” “你是丫鬟,我也是丫鬟,就算你真的偷了四奶奶的银钱首饰,只要乖乖的交出来,我就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也绝不会告诉四奶奶……” “我真的没有偷……”灵儿已经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呢。 “既然你说没有偷,那你手里攥着的什么东西?” 第491章 神仙转世? 既然已经被杏儿给看到了,灵儿就知道抵赖不过,只能耷拉着脑袋乖乖的伸出手来:“杏儿姊姊,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只是好奇,想看看这个法宝。” 法宝? 原以为灵儿是在偷窃四奶奶的财物,当杏儿看到她手心里的凸透镜之时,连她自己都迷糊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哦? “这是啥?” “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物件儿?只是偶尔听老爷曾经对四奶奶说起过,这东西好像是叫做什么什么镜……”灵儿委屈巴巴的看着杏儿,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四奶奶说这是老爷给她的宝贝,不让我碰的,你千万不要告诉四奶奶我摸过这个东西哦。” 虽然同为家里的丫鬟,杏儿的见识却比灵儿多的多,她一眼就看出这并不是什么值钱的金贵之物,但却不知道这凸透镜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也不晓得这玩意是做什么用的。 “好的,好的,我肯定不会告诉四奶奶你碰过她的宝贝……”杏儿拿起那柄凸透镜,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半天,也猜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就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你说这是个宝贝?这是个什么宝贝?” “当然是仙家的法宝了哦。” 仙家的法宝? 传说中,仙家的法宝全都是金光闪闪的神奇之物,但这个小玩意却是其貌不扬,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法宝啊。 分明就是一件很普通的物品而已,灵儿怎么说这是仙家的法宝呢? “真的是法宝!” “这法宝有什么用?” 古人本就是迷信鬼神之说,灵儿又是一个毫无见识的乡下小姑娘,只能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断胡乱猜测:“我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火镜……” 也就只有灵儿这种不懂事的小姑娘,才会把传说的神火镜当真,杏儿却不会这么认为。 神火镜? 你怎么不说番天印呢? 这东西明摆着就是一件很普通的物品,怎么可能和仙家的法宝扯上关系? “真的是神火镜呢。”灵儿信誓旦旦的保证着:“我看的真真的,昨天老爷只是把这个东西一照,好端端的一张白纸就点着了。就在刚才,四奶奶又用这东西一照,白纸上就又生起了火苗子……” “你可不要胡说了哩,没有火石火镰或者是火媒子,只用这镜子一照就能起火?你当我是三岁的娃娃吗?” “是真的呢,我没有撒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灵儿还特意把四奶奶刚刚用过的那张纸拿了出来,指着纸张正中心位置上那个焦黑的孔洞对杏儿说道:“杏儿姊姊,你好好看看,刚才四奶奶就是用这东西一照,这张纸就烧起来了呢,好生厉害呀。” 灵儿越是这么说,杏儿的好奇心就越强烈,她拿起了那张纸,仔仔细细的观看着。 白纸正中心位置上的那个焦黑色孔洞明显就是烧灼出来的痕迹,看灵儿的神态,她应该没有撒谎。 但这样的白纸,只是用那个小镜子一“晃”,就会起火燃烧,这也太神奇了吧? 难道说,这个小玩意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法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谓的神仙,所谓的法宝,不过是市井之间的愚妇村氓的欺人之言罢了。 虽然神鬼之说古已有之,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神仙到底是什么样子,更没有人见过所谓的仙家法宝。 至少,杏儿就绝对不相信这种鬼话! 但灵儿却已经相信了,而且信的实实的:“杏儿姊姊,我觉得咱家老爷很有可能就是转世的神仙呢?” 陈长生陈老爷是转世的神仙? 毕竟杏儿和陈长生曾经有过非常亲密的接触,陈长生到底是不是神仙她还能不知道吗?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灵儿你可不要胡说了。” “我真的没有胡说。”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全都是真话,灵儿还主动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前几天的时候,四奶奶还和老爷说起月宫、嫦娥什么的……” 月宫?嫦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杏儿已经懵了。 “前几天的时候,老爷好像是要和四奶奶说起什么很要紧的事情,我也是在无意之间听了一耳朵半耳朵。”灵儿的脸上全都是神秘兮兮的表情,“当时我在小间里边,好像听老爷和四奶奶说起要去月宫什么的,但四奶奶却说没有见到嫦娥仙子……” 能去月宫里头去和传说中的嫦娥仙子会面,就算是没有见到嫦娥仙子本人,这也绝对是神仙的举动了。 仅仅只是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的灵儿,天真的以为陈长生和四奶奶真的是嫦娥仙子的“熟人”呢。 杏儿知道灵儿这样的小姑娘不会撒谎,但这种事情太过于荒诞不经,她真的不敢相信。 “老爷还说了些什么?” “好像还说什么宇宙啊月亮什么的,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灵儿又着重说道:“四奶奶说什么十万八千里,但老爷说却说比那更远,反正我就只听到了这么多……” 十万八千里? 什么十万八千里? 结合月宫、嫦娥等等说法,就算杏儿还不怎么相信所谓的神仙说法,但却知道灵儿并没有撒谎。 难道说老爷真的是神仙? 这怎么可能呢? 到了这个时候,连素来冰雪聪明的杏儿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灵儿的说法了呢。 “好了,好了,”杏儿故作镇定的说道:“灵儿啊,既然四奶奶说不要让你碰她的东西,那你就不要随便乱摸乱碰,要不然四奶奶会很不高兴的呢,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我记住了。”耷拉着脑袋的灵儿终于抬起头来,怯怯的看着杏儿:“杏儿姊姊,今天的事儿……”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四奶奶的。” “谢谢杏儿姊姊帮我瞒藏……” 心事重重的杏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就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离开了四奶奶的房间。 “陈长生陈老爷是转世到了人世间的神仙?” 虽然连杏儿自己都觉得这个说法太过于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再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似乎也并非全都是虚无缥缈的妄言啊。 难到说,自己老爷真的有神鬼莫测的本事? 杏儿已经开始迷糊了…… 第492章 三人成虎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仓房顶上的积雪正在慢慢的融化,冰凉的雪水顺着瓦片滴滴答答的落下,仿佛春日里的雨水。但只要到了明天早上,就会冻成一大串亮闪闪的冰溜子。 在这样的三九天气中,守夜的时候实在寒冷,二嫂子干脆就把家里的大铁炉子搬了过来:“杏儿姑娘,在东仓里头生活不碍事吧?” 仓房重地,严禁烟火。但东仓这边却不大要紧,毕竟里边多是一些生锡坨子还有大堆大堆的铁器,没有什么易燃之物。 “不碍的,不碍的。” “天气真是冷了,没有炉火真的打熬不住。”二嫂子一边生火,一边和杏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杏儿呆呆的望着雀跃的炉火,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二嫂子,你说这世间真的有神仙么?” “肯定有哇……”二嫂子用非常笃定的语气回答道:“若是没有神仙,那些个整日里求神拜佛的人,岂不是白忙活了?” “你见过神仙么?” “后街的周半仙算不算?” “周半仙?”杏儿用鼻子发出了一个代表不屑的声音:“那测字算卦的周半仙只是不过是个骗人钱财的家伙,最多也就是会些装神弄鬼的戏法而已,他怎么能算是神仙呢?我是说真正的神仙……” “当然有了。”二嫂子说道:“我小时候就听我娘说过,村子里有个活神仙……” “真有活神仙?” “肯定有。”二嫂子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还见过那个活神仙呢。” “那活神仙是什么模样?” “就是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他最善施咒画符驱鬼辟邪,据说还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现如今这个世道,自称是神仙的家伙也不知道有多少,往往多是些欺世盗名之辈,杏儿才不信呢。 “是真的哦。”二嫂子信誓旦旦的说道:“那活神仙是真的神。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天气大旱,无论怎么求雨老天爷就是不肯下雨,田里的禾苗都要旱死了呢。那活神仙起坛做法,当天就普降甘霖。别人求雨全都不管用,那老神仙一做法就下起了雨,你说神不神?” “那老神仙现在还活着吗?” “早就死了,我六岁那年,活神仙吃醉了酒,跌进粪坑里给淹死了。” 跌进粪坑淹死的活神仙,这算哪门子神仙哦? “或许是凑巧那天要下雨了呢。”对于这种类型的所谓“神仙”,杏儿压根连一个字都不相信,若是二嫂子说的那位“活神仙”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又怎么可能死的这么憋屈? “咱们都是凡夫俗子,要想见到真正的神仙,也是要讲究缘分的。” “就是说,你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喽?” “我哪有那个福分哦?”二嫂子呵呵的笑着:“人家那些个神仙全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肉眼凡胎之人怎能见到?不过要是神仙手段,我倒是知道一些……” “怕是又从哪里听来的捕风捉影之言吧?” “这可是真的哦,我看的清清楚楚。” 难道说这人世间真的有神仙?看二嫂子说的有鼻子有眼,杏儿顿时就来了兴趣:“二嫂子,你赶紧给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手段?” “就是长生兄弟啊。” “我家老爷?”杏儿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二嫂子说我家老爷是神仙?”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长生兄弟颇有些神仙手段。” “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别又是知晓过去未来求雨之类的事情吧?” “剖开肚皮切下肠子救人,算不算神仙手段?” “开膛破肚还能救人?这当然算了神仙手段了哦,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没有呢?”二嫂子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想当年,长生兄弟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曾经给剖开我家男人的肚皮,生生的切下了一截肠子,治好了我家男人的病,还救了他的命……”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全都是附近的街坊邻居,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说是障眼法了吧?而且当时小慧儿妹子也在场呢……” 二嫂子说的这个事情,发生在杏儿到来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 虽然“开膛剖腹治病救人”的“壮举”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但当二嫂子绘声绘色的说起之时,依旧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我家老爷曾经给剖开过刘二哥的肚皮?” “千真万确。” “或许,那只不过我家老爷医术精湛罢了。” “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二嫂子那是又说出了一个很重要的事例:“郭掌柜你需是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我和郭掌柜还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杏儿姑娘你来的晚,不晓得郭掌柜和长生兄弟之间的交情……”二嫂子拿出了一副说书人的语气,仔仔细细的说起了那些“陈年往事”:“想当年,那郭掌柜家的小少爷都是将死的人了,却又被长生兄弟给救活了……” “我家老爷医术无双,当然能治病救人。” “治病救人算不得什么,长生兄弟治病救人时的手段才要紧哩。” “我家老爷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救治郭家小少爷?”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二嫂子的表情已经变得神秘起来,“当时长生兄弟关闭了房门,不许任何人偷看,想来应该就是用了不得的仙家法术再给郭家小少爷延寿呢……” 古人大多迷信鬼神之说,二嫂子这样的妇人尤甚,所以才会把“治病”说成是“延寿”。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迷信的错误说法。 但当时陈长生治病救人的情形确实太神秘了,由不得人不往这方面想啊。 所谓三人成虎,无论多么荒诞离奇的事情,只要大家都这么说,性质就变了。 若是在以往的时候,对于二嫂子这样的说法,杏儿才不会相信呢,最多也是置之一笑而已。但是现在…… 那么多的货物凭空出现在仓房之中,当杏儿因此生出疑心的时候,无论是三奶奶还是陈长生陈老爷本人,全都讳莫如深,这本身就非常非常的可疑。再加上今天灵儿对她说的那些话,什么凭空生活啊,月宫嫦娥呀什么的,听起来好像荒诞不经不足为信。 现如今二嫂子又“现身说法”,综合所有这些蛛丝马迹,无论杏儿的心智再怎么坚定,也已经开始动摇了。 难道说自家的这位老爷真的不是凡夫俗子? 第493章 家族的根本 今天晚上的夜色宁静而又安详,朦朦胧胧的月光就好像一片扯地连天的银色帷幕,给天地万物涂抹了一层圣洁而又庄严的光辉。 因为老公爷徐增寿的喘病经不得风寒,所以地龙烧的很旺,屋子里暖烘烘的。 完全就是因为服用了陈长生的药物的缘故,再加上平日里绝不出门,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徐增寿的喘病几乎没有怎么犯过,但他却明显感觉自己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 饭量越来越小,有时候根本就感觉不到饥饿,看到食物就没来由的犯恶心,身体日渐消瘦,精神头也越来越不行了。 每天都有一半以上的时光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踏实,总是处一种“想睡但睡不着”的状态,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 当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之时,徐增寿立马精神一振,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是三儿回来了么?” “爹,是我。”徐静昌轻手轻脚的走过来,顺势坐在床边,握住了老父亲那瘦骨嶙峋的手掌:“爹爹,你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儿?” 徐增寿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儿子的手背,那种父子连心的感觉让他的精神显得好了很多:“我这个病啊,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又能好到哪里去?总是觉得好像是身在云端,昏昏沉沉的不知是梦还是醒……” “要不……再把陈长生喊过来,让他给爹爹开些药物?” 徐增寿的这个病,寻常的郎中根本就治不了,也就只有陈长生给的那些药物还能稍微缓解一下,但也仅仅只是缓解罢了,并不能真的治病除根。 “人力终有穷时,人又怎么能和天争?”徐增寿微微的摇着头:“就算那陈长生医术通天,又能如何?我这个病和他家阿母的病是一样的,他连自家阿母的病都治不好,又怎能治得好我?” 徐增寿自幼的身体孱弱多灾多病,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病恹恹的,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健康过。好在徐增寿是个心情豁达之人,并不怎么把自己的病痛放在心上,也懂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的道理,早就已经看开了。 看着病恹恹的老父亲,徐静昌这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也忍不住的心中怅然,愈发用力的握住 了父亲的手:“以后孩儿就辞了朝廷的差事,专心专意的伺候父亲……” “一派胡言。”儿子的孝心只是让徐增寿微微一笑,但却断然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我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而已,就算你整日侍奉汤药于膝前,就能让我的病好起来了?这是糊涂。” “我不是那迂腐之人,也不需要你行愚孝之事。美人老朽英雄迟暮,本就是人生常态,又有谁能真的长命百岁?莫说是我,你祖父是何等的盖世英雄,还不是早早就过世了么?”说起徐达的时候,徐增寿就眼神就迷离起来,不知不觉之间就已陷入到了当年的回忆当中:“想当年,父亲在北伐的归途中发病,就是我去北边迎了回来,每日衣不解带的在床前侍奉汤药,终究还是……哎……” 后世人都说到大明朝的开国功臣徐达是生了背疽疮,又吃了朱元璋的蒸鹅然后就在一夜之间暴毙而亡,虽然这种说法很有市场,其实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杜撰故事。 徐达病发的时候还在前线呢,直到病情沉重之后才由徐增寿亲自陪着徐达回到了京城,又过了好几个月才因为病情沉重不治而亡,哪来的“一夜暴毙”的说法? 当年徐增寿在病床前伺候自己的老父亲徐达,就好像今时今日徐静昌伺候他一样,只不过是又一个轮回罢了。 徐达死的时候才五十几岁,徐增寿的年纪也差不多了,他正走在徐达的老路之上。 唯一让徐增寿念念不忘的就是自己这个独生的儿子:作为徐家的子孙,徐静昌确实没有了先祖的能力和风采,说的更准确一点,不过就是个出身富贵豪门的公子哥罢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徐静昌永远都不可能再把徐家的荣光继续下去,也不可能铸造徐达那样的成就,更不可能成为国家重臣。好在徐增寿早就看出儿子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物,早早就给他安排好了后路。 现如今,皇后就是徐静昌的嫡亲姑妈,又有徐家的祖荫遮蔽着,混个一世富贵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徐增寿抚摸着儿子的手背,就好像是在儿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生命正在延续一般,说的语重心长:“三儿啊,若是以后哪天我不在了,你知道应该如何延续咱们徐氏一门吧?” “爹爹时时教诲,孩儿早已铭记在心。” “你这个人素来胸无大志,既没有领兵出镇的本事,也没有展布天下的能力,真是文不成武不就。”说起这话的时候,徐增寿并没有丝毫批评的意思,完全就是在就事论事:“其实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只要你能识人,懂得用人,也就够了。” 为了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铺垫好将来的人生之路,也是为了让徐家的荣华富贵绵延下去,徐增寿真是煞费苦。除了主动卸下权力免得被皇帝猜忌之外,还非常用心的提拔了一大批有能力的年轻官员,广树恩义拉拢那些有本事的人,说到底就是在给徐静昌的未来铺路。 “孩儿明白爹爹的一片苦心,您老人家拉拢那陈长生,还有那赵深,其实就是示好示好于他们,也好让他们在以后站到咱们徐家这一边来。” “陈长生、赵深等人俱为年轻才俊,前途不可限量,结好他们确实有利于我家,但那不是根本。”这样的话,只有父子之间才能推心置腹毫不避讳的说出来:“最要紧还是皇后啊。” 老一辈的荣耀,是因为徐达的开国之功。到了徐增寿这一辈,则主要依赖皇后。 皇后才是徐家的根本。 徐家就是永乐朝最大的一家外戚,没有之一。 徐皇后素有贤名,又曾在靖难大战中协助镇守北平,就凭这份功劳,皇后的位子就已成深固不摇之势。再加上徐增寿本人不争权的做法,徐家才有了今日的超然地位和莫大影响力。 只要牢牢的攀上皇后,再加上徐增寿处心积虑提拔起来的那些青年才俊,应该可以保证徐静昌这一代人的荣华富贵。 至于以后……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徐增寿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朝廷里边有什么事情没有?” 当徐增寿问起之时,徐静昌才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朝廷里边没什么事情,只是今天我进宫当值的时候,皇后传下话来,说万岁爷已经允了爹爹的所请,要把山南的那片园子赏给咱们家……” 听了这句话,徐增寿顿时面露喜色,长长的出了口气,很是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一直以来,徐增寿都秉承着“不争”的态度,不仅不争夺权势地位,就连万岁的日常赏赐往往也会主动谢绝。但是对于山南的那一大片园子却有种近乎于痴迷的执着,几次三番的奏请朝廷,希望可以得到那一大片地。 因为那片地和徐家颇有些渊源:徐达的陵墓就在那里。 想当年,徐达死的时候,朝廷赐葬,配享太庙。徐增寿肯定没有这样的荣耀,所以他准备把自己的陵墓也修建在那一带,作为徐家的祖坟,形成拱卫之势,世世代代的陪伴在徐达的陵墓周围。 只要能把山南的那一片园子变成徐家的“陵墓”,徐增寿也就知足了,因为这就是他这辈子最后的心愿了。 “皇后的病情怎么样了?” 这些时日以来,皇后的身体一直有些“欠佳”,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似乎用不着格外关注,所以徐静昌说的轻描淡写:“爹爹无需担心,皇后的病情并不打紧。” 听了这句话,徐增寿顿时皱起眉头:“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更是我徐家的根基之所在,怎么能说不打紧呢?” “真的不打紧。”或许是为了让徐增寿更加放心一点,徐静昌说的云淡风轻:“今天白日里,我还专门去探望过,皇后说只是偶感风寒,服用了些八金丸和五宝散,已经好多了……” 八金丸? 五宝散? 听到了这两味药的名字,徐增寿的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瞪的溜圆,紧紧攥住了徐静昌的手,几乎就是在声嘶力竭的大吼着,连讲话的声音都变得异常尖锐:“皇后是不是感觉头部隐隐作痛?是不是手脚酸麻?是不是浑身无力?” 徐静昌立刻就被老爹这种激烈的反应给吓住了,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爹爹……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增寿当然知道,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当年的徐达就有这样的症状,也是服用了相同的药物,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皇后对于徐家的重要性无论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徐增寿立刻就明白了:太医的诊断有误,这很有可能会加重皇后的病情,甚至葬送了皇后的性命,今儿彻底葬送徐氏一族的将来。 一瞬间,原本病恹恹的徐增寿猛然跳将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听到战鼓声的猛士一般,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一般,如临生死大敌般的高叫起来:“速速去找陈长生……” 看老爹的这个意思,他信不过太医的医术,是要带着陈长生进宫给皇后治病去。 “爹,应该不要紧吧……” “快去,快去,片刻也耽误不得。”徐增寿就好像是在一瞬间化为了猛虎,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的儿子:“立刻,马上——” 第494章 曹孟德的病 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数不清的细小尘埃在光芒中胡乱飞舞,皇后寝宫里显得静旎而又安详。 “你这身子骨见不得风,就应该在家里好好的养着。”和眉目祥和气定神闲的皇后相比,不时细喘的徐增寿反而更像是个病人:“昨日里我还听三儿说,你这个喘病今年还没有犯过,那就不要出来了。还有哇,三儿这孩子越来越沉稳了,已经有了几分徐家子弟的样子……” 徐静昌是徐皇后娘家的侄女,自然对这个公子哥关爱有加,时不时就赏他点什么。说他有“徐家子弟的样子”绝对是一句很好的夸赞,但徐家子弟应该是什么样子,也就只有徐皇后和徐增寿最清楚了。 徐增寿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那个宝贝儿子,而是始终在有意无意的夸赞着身边的陈长生:“我这个病由来已久,早在太祖洪武皇帝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原本说肯定是要短寿的,自打服用了陈行走的药物之后,反而稳定下来……” 其实,徐增寿的身子骨早就比不得前些年了,现如今也不过是勉强维持而已。尤其是这次带着陈长生进宫,被冷空气一激,已经剧烈咳嗽了好几回,只是在皇后面前硬撑着,强行装出一副“我的身体很好”的样子而已。 “我这次把陈行走带进宫里来,就是想让他给皇后诊一诊……” “我没什么大病,偶染风寒罢了,自从用了太医院的药物,已经好了很多。”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自然百灵护体百邪不侵,但人吃五谷杂粮,有些三灾六病也是常有的,太医虽精终究不能医治百病,陈长生陈行走最善医治疑难杂症……”为了引起皇后的重视,徐增寿用一种比较直接的方式表达出了自己的忧虑:“洪武十八年的时候,皇后尚在北平潜邸之中,当时你我之父就是这样的病情,也是用了同样的药物……” 徐皇后的表情顿时一僵,立刻就明白了徐增寿的真实用意:他担心自己的病情,非常非常的担心,所以才专门带着陈长生进宫来诊治一番。 徐皇后的身体状况,对于徐家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而且徐皇后和徐增寿本就是一奶同胞,自然能明白娘家人的这一层意思,旋即呵呵一笑:“早就听说陈行走医术通玄,魏国公已经在我面前说起过无数次了,也好,那就诊一诊吧。” “是。” 陈长生迈步上前,开始为徐皇后把脉。 明朝和清朝不一样,尤其是明初三朝,皇室和大臣之间更多是一种“工作”上的关系,没有那么多的奴才——主子的说法,所以陈长生也不用跪着给皇后把脉。 徐皇后的脉象稍微有些微弱,但也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但是,早了临来之前,徐增寿就已经对陈长生说明了这次“体检”的重要性,所以陈长生显得格外谨慎,在把脉之后又专门取出了血压计,开始手动为徐皇后测量血压。 虽然徐皇后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手动的血压计,但她终究是皇后,并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仅仅只是当做一种比较稀奇的工具而已。 经过一番测量之后,得出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徐皇后的血压基本正常,只是收缩压和舒张压之间的差距有点大,这就说明她的心脏并不怎么好。 正常人大多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就算是有些症状,只要不是很严重,就可以视为正常,毕竟每一个人的生理指标都不是那么的十全十美。 “皇后时常感到头痛?敢问皇后,是哪种疼痛?” “就好像是在脑袋里埋下一根针,平日也没什么,疼起来却尖锐的很。” “是持续不断的头疼,还是时断时续?” “时断时续,尤其是起身站立之时,总是会疼的厉害。”徐皇后微微的笑着:“而且时常感到全身酥软无力,这右半边身子尤其酥麻的厉害,有时候竟然握物不能。” 断断续续的头痛,半边身子酥麻,右手竟然无力抓握物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因为这个时候没有大型的体检设备,所以只能使用最传统的“望闻问切”方式加以诊断。 “容微臣近前查看。” 徐皇后笑道:“陈行走不必有那么多的忌讳,该怎么诊就怎么诊好了。” “请皇后端坐,头尽可能的往后仰。” 徐皇后坐在椅子上,用力的往后仰着头,保持着一个看起来很古怪的姿势,足足过了有十来个呼吸的时间,陈长生才小声问道:“这样是不是舒服了一些?” “你还别说,真的舒适不少,人也清醒了很多呢。” 虽然这个姿势让皇后感到很舒适,但这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根据陈长生的经验,皇后的脑血管肯定有问题,而且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的病变。 “请皇后睁眼,用力的睁大眼睛……对,就是这样……转动眼球。” 当皇后用力睁眼并且缓缓转动眼球的时候,可以看到眼白部分的血丝,那是眼底出血的症状,只是还不是那么的明显而已。 以前的太医给皇后诊断的时候,也不过是把把脉,看看舌苔,再问几个很常见的问题,如同陈长生这样的诊断手法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呢。 “魏国公时常说陈行走医术冠绝天下,这诊断的手法也颇为独特,只是不知诊断出来没有?”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用了这么多的花招,我到底是害了什么病啊?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已经基本可以确诊皇后的病情了:就是脑血管疾病,而且有八成以上的概率已经出现了颅内压增高的症状。 但也仅仅只是“基本确诊”罢了,要想完全确诊,还需要一个很重要的指标。 只可惜,这个指标真的不方便说。 毕竟陈长生身为臣子,而且又是个大男人,有些病症就算他已经猜到了,也不方便说出口。 “你是郎中,将我视为普通病人即可,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徐皇后非常的好奇:“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接说,有什么想问也是百无禁忌……” 但陈长生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走到了徐增寿的耳边,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毕竟你和徐皇后是一奶同胞,你们的关系最近,有些我不方便说出口的话,让徐增寿代为转达就可以方便许多。 徐增寿稍稍犹豫了一下,马上就凑到徐皇后的面前,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皇后的脸色一僵,皱着眉头看了看陈长生,陈长生赶紧低下头去。 因为徐增寿刚才问的那句原话就是:皇后是不是溺意严重? 皇后啊,刚才你是不是有种憋不住尿的感觉? 这样的问题是很失礼的,尤其是在对面的皇后的情况下。 但徐皇后终究心性豁达,又不是那讳疾忌医之人,立刻就微微的点了点头,表示了承认。 刚才往后仰头的时候,许皇后已经尿失禁了,这种症状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陈行走知道的如此清楚,想必已经诊出是什么病了吧?” “微臣已经诊出。”陈长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皇后所害之症,绝非什么偶感风寒,乃是闷涎之症。” 其实中医早就对心脑血管类型的疾病有了最基本的认知,只是这种认知非常的笼统,统称为“六涎”。 中医说的“月涎”特指心血管疾病,“寸涎”看是脑血管疾病,陈长生说的“闷涎”就是其中之一。 “闷涎”又可以细分为好几种,还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闷涎?”皇后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疾病:“我只听说过风涎,据说汉末的曹孟德就是风涎入脑,又错杀了神医华佗,才终于头疼欲裂不治而亡。你说的这个闷涎和那曹孟德的风涎有什么关联?” “诚如皇后所言,这闷涎于风涎大致相当。” 曹操曹孟德的那个病,全天下都是知道的,最终要了他的命,这绝对是非常严重的疾病了。 徐皇后的神色顿时就变得很不自然起来,但却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甚至还用玩笑的语气说道:“传说中,那曹孟德所害风涎之症,神医华佗说要用利斧劈开他的脑袋,想来陈行走该不会也有这样的想法吧?” 华佗给曹操治病,还要用斧头劈开曹操的脑袋,多半是历史传言,但很多人却信以为真。 旁边的徐增寿深知陈长生的医术到底有多么精湛,竟然他说皇后的并且已经非常严重了,那肯定不会有虚,但徐增寿却强做镇定的呵呵一笑:“长生啊,你的医术我素来信得过,既然你能知晓皇后病症,想来也是有办法医治的,应该不至于真的要动用刀斧吧?” “皇后的闷涎之症确是顽疾,好在发现的早,倒也不难医治,只是稍微麻烦一些。至于说动用刀斧……那就是说笑了,只要用些药物,自然会有所缓解……” 听了这句话,悬在徐增寿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去,他很是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长生啊,你的医术我硬是信得过,那你就开个方子吧。” “治疗闷涎之症……寻常的药物恐怕难以奏效,待微臣回去之后好好的琢磨个稳妥的药方,把药物配齐了之后再敬献给皇后。” 宫里的那些要……不是说治不了皇后的病,而是说普通的重要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必须要使用现代化的药物才能更快见效! 第495章 制药 正是巳时中刻前后,明媚的阳光照耀给眼前的这个男人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这个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或者二十七八,但肯定不到三十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阶段,高挺的鼻梁还有修剪的极为整齐的短须,让他的面部轮廓显得极为立体,就好像是一尊雕像似的。那双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是灵活,充满了自信和干练的目光,只是稍微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看着这个穿着黑色布袍的男子,小慧儿妹子说道:“你是来找我哥的么?” 那个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我哥正在忙着配药哩,要不我去喊他过来?” “配药?”男子微微一笑:“配药是大事儿,先不要打搅他了,我且等一会。” “那你可有得等了,我哥说这副药很要紧,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配好。” “我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不妨慢慢的等他好了。” 小慧儿根本就不认得这个男子,但却从他的言谈之间看出他肯定和陈长生很熟,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般的情况下,前来登门拜访的客人都会带着拜帖,或者是自报家门,但这个男子却没有那么做。 “请先到小花厅用茶吧。” 进了小花厅之后,小慧儿给他奉上了待客的茶水,继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两眼,忍不住的问道:“这位尊客,你怕是个当官的吧?而且还是个武官,是不是?” “哦?”男子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声音:“你怎么看出我是个武官呢?” “我认得这个东西。”小慧儿妹子指着他大拇指上的那个扳指,笑嘻嘻的说道:“我知道这是打仗时候射箭用的东西。”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竟然认得此物,还真是有些见识呢。” “一个扳指而已,有啥好稀奇的?”小慧儿妹子笑道:“康丰年康大哥就有个这样的扳指,只不过康大哥的那个扳指肯定比你的这个好……” “康丰年的扳指比我的还要好?”男子微微一笑,和善的笑容刚好中和了咄咄逼人的气息,“何以见得呀?” “人家康大哥的那个扳指是象牙的,通体洁白,你这个却是黑不溜秋,想来你不如康大哥的官职更高吧?” 男子呵呵一笑:“康丰年的官职好像确实不低。” 小慧儿妹子又取出了一碟子四色点心:“我家的点心可甜了,你先用着,过一会子等我哥忙完了,就会过来的……” 小慧儿妹子的话音刚落,陈长生就已经从后院走了过来,远远的看到这个男子,赶紧小跑了两步过来行了个礼:“安北卫陈长生,见过汉王殿下。” 汉王? 汉王不是万岁爷的儿子吗?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汉王朱高煦? 小慧儿妹子顿时就呆住了。 看着小慧儿目瞪口呆的模样,汉王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陈指挥呀,这小丫头是你妹子?” “回殿下,正是舍妹。” “你妹子挺有意思啊。”汉王朱高煦顺手脱下拇指上那枚黑不溜秋的扳指,随手就丢给了小慧儿:“丫头,你拿着我的扳指去和康丰年的比一比,看看到底是谁的好……” “这……我……我也不知道你是汉王殿下哦。”小慧儿妹子低着头,局促不安了好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慌慌张张的就要下拜:“我应该给殿下磕头的……” “不用磕头,不用磕头。”朱高煦哈哈大笑着说道:“我老实告诉我,我这杯扳指看起来黑不溜秋,其实乃是用驼鹿角打造而成。莫说是这个扳指,就算是扳指上的包浆也比康丰年的货色要好一百倍,送给你拿着玩儿去吧……” 随手赏给了小慧儿妹子一枚扳指之后,汉王朱高煦就再也不看她一眼了,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陈长生:“陈指挥,母后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陈长生微微摆了摆手,小慧儿立刻就是很懂事的退了下去。 “皇后的病情其实相当严重。” “哦?”朱高煦随手捏起了一块小点心,一边吃一边问:“你说相当严重?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殿下应该听说过风涎吧?” “就是曹操害的那个病?” “正是。”陈长生解释道:“皇后所害之症其实就是风涎入脑,闷在脑下部位而不得出,轻则瘫痪失语,重则……不忍言呀。” 不忍言是什么意思? 就是危及生命。 只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罢了。 汉王朱高煦微微的点了点头:“既然你知道病症,也知道发病于何处,应该是有办法治愈的吧?” “皇后的病情其实极是危重,好在发现的比较早,也不难治愈,只是有些麻烦。” 朱高煦这个人,素来就是一副急躁操切的性情,他喜欢直来直去,总是追求立竿见影的效果:“只要有药可医,那就不怕麻烦。想必你已经把母后所需的药物配制好了吧?” “已经配制完成。” “那就好……” 还不等朱高煦把话说完,陈长生就从怀里取出一个白底蓝花的小瓷瓶:“虽说药物已经配制好了,但眼下我手头上缺少药材,这些药物也就将将只够服用个把月而已。” “缺少药材,那好说呀。”汉王朱高煦把手一挥,很有气势的说道:“无论你缺少什么样的药材,也甭管是百年的山参还是千年的雪莲,尽管去太医院的药库去拿,要多少有多少……” “殿下,我说的这些药材连太医院的药库都没有。” “药库都没有,那也不打紧。”朱高煦笑道:“我大明物产丰饶,想要什么样的药材都有……” “陛下可不敢这么说呀,有些药材乃是海外特产,我大明需是没有的。”陈长生笑道:“我也是因为偶然的机会,得到了一些海外的珍稀药材,这才配制出一些药物给皇后服用……” “你说的那些海外药材应该不是偶然所得吧?”朱高煦依旧面带微笑:“你们安北卫和锦衣卫的那些事情,我能不知道吗?” 想当初,锦衣卫就以安北卫走私海外禁物为由,准备搞安北卫一下子,却被陈长生做了个局,让锦衣卫偷鸡不成蚀把米,当时为了这事朱高煦还出场过呢。 因为安北卫本就是军事组织,再加上徐静昌父子的关系,朱高煦天然就把陈长生甚至是安北卫当做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就算他隐隐的知道安北卫在通过海外贸易谋取私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朱高煦的意思就是:你们安北卫的那些勾当,我并非完全不知情。 “父皇早就教导过本王,这天下之事,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看能不能为我所用而已。”朱高煦说的非常直爽:“既然海外的药物能为母后做用,那就是好的。” “你想办法让那些海商多送些药材过来,要是有人问起,你是往我身上推……我还就不信了,还有什么比母后的康泰更重要的事情?” 朱高煦顺手就把那个小瓷瓶揣进怀中:“毕竟母后的安康要紧,什么事情都可以耽误,这事却是万万耽搁不得,你这就跟我进宫去,把药物献给母后。” “是。”陈长生答道:“卑职这就吩咐人备车。” “坐我的车吧。” “是。” 朱高煦和陈长生一起,登上了同一辆马车。 碌碌的轮声当中,朱高煦小声味道:“陈指挥,这个药应该怎么用啊?” “取四钱川芎,再取丹参、黄连各三钱,先用文武火熬煮成汤药服下,过半个时辰之后……”陈长生仔仔细细的说道:“再从药瓶中取出一小匙药粉,用温水送服。” “这么简单?” “服药之后,切忌大油大腻,三餐六饭当以清淡饮食为药,尤其忌讳肥肉和姜蒜……”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朱高煦笑呵呵的说道:“等进了宫之后,这些话就由我告诉母后好了。若是我说的有什么疏漏之处,你再补充即可。” “是。” “哦,对了。”似乎刚刚想起什么似的,朱高煦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陈长生一眼:“我估摸着,这一两日之内应该还会有人来取药,到时候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吧?” 还会有人来取药? 这是肯定的,陈长生早就已经想到了。 汉王是皇后的嫡子,但却不是嫡长子,而且大明朝素来就讲究“以孝道治理天下”。母亲害了病,朱高煦这个儿子急急慌慌的就来拿药,正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孝心。 汉王朱高煦有孝心,难道太子就没有孝心吗? 既然朱高煦已经过来拿药了,太子肯定也会来,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哪怕是太子明明已经知道药物已经被汉王拿走了,也得过来一趟,要不然还怎么彰显太子的孝心呢? 若是太子过来拿药,陈长生能怎么说?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实话实说:“卑职就说药物被汉王殿下全都拿走了,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药物再给太子殿下。” “对,就应该这么说!” 第496章 慈悲心肠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腊月下旬,马上就要过年了,天气却愈发冷的厉害,连窗外的大水缸都冻裂了,房间里却暖烘烘的。 天刚蒙蒙亮,当桃儿从睡梦中醒来之时,却惊讶的发现杏儿竟然俯首桌前,正把算盘珠子拨的劈啪作响,忍不住的问了一句:“起的这么早?” “什么起的早?我还没睡呢。”一夜未眠的杏儿根本就没有回头看桃儿一眼,用疲惫的语气说道:“今天老爷得把这份细账带走,我必须尽快把账目结算清楚才行。” 马上就过年了,杏儿也该盘一盘账目了。 海外贩运的生意,看起来是杏儿在打理着,其实那根本就不是她一个人的生意,而是属于“大家”的。 除了安北卫之外,海外贩运生意还有很多不方便露面的“隐藏股东”,比如说“巡江营”,比如说“水门关”那边,他们都给杏儿和周正的生意提供了种种便利,并且已经深度介入到生意当中,年底的时候必须按照事先的约定给他们分红。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那么多的“股东”全都在眼巴巴的等着这笔钱呢。 “杏儿,这明明是咱俩的生意,却害得你一个人操劳,真的很不好意思呢。” “别说废话了,不要打搅我。” 桃儿嘻嘻一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那好吧,我不和你说话了,免得你分神,反正天色还早着哩,我再睡个回笼觉……”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杏儿,起了没有?” 是陈长生陈老爷来拿账本了。 杏儿连头都没有抬,继续算着账目就直接开口说道:“房门没有掩,老爷进来吧。” “那我进来了呀。” 虽说桃儿和杏儿只是家里的丫鬟,但陈长生每次进门之前都会敲门,这不仅仅只是一种礼貌,还透着一种尊重。 “老爷自己坐吧,稍候片刻,我马上就把账目整理好了。” “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算,我等一会也没事儿。” 又过了约莫一盏热茶的时间,杏儿终于理好了所有的账目,并且把账簿子恭恭敬敬的交给了陈长生。 陈长生很随意的翻看了一个账目,不禁面露惊奇之色:“亏了?怎么会亏两千多两银子呢?” 从海外贩运货物的生意,就算不说是一本万利吧,利润也是相当的丰厚。而且生意做的那么大,贩运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货物,原本应该能赚很多钱,但杏儿的账目却清清楚楚的显示着:亏了两千多两。 辛辛苦苦干了一年都,还动用了那么多官面上的关系,竟然还亏钱了。 这样的生意怎么可能会亏钱呢? “确实是亏了。”杏儿很有耐心的解释着:“光是老爷的安北卫这边,就要拿走一半的盈利,还有其他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股东,每一家的分红都不能少了,反正也就只有这么点钱,大家分来分去,可不就亏了么?” 每一位股东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分红,可以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了,但杏儿和桃儿忙活了一年半,最终还要往里贴银子,这生意做的…… “其实也不能算作是亏。”杏儿的眸子里闪耀着狡黠的神色:“仓里还有些货物,而且展红英展姑娘马上就有几船货要进来,那才是奴婢和桃儿应得的那一份……” 原来,杏儿是账目上做点“小手脚”……其实也不能算是做假账,只是把“应收款项”变成了“库存”和“未收款项”。尽可能的把现钱作为分红,分给各大股东,先让他们满意了,属于桃儿和杏儿的那一份根本就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一批库存和没有入账的货物。 “先让股东满意,杏儿你很会做生意哦。” 来自陈长生的这句夸赞让杏儿小小的得意了一下,顿时感觉所有的付出全都有了回报。 “好,我这就把账簿子拿给康丰年他们,你做的很好……”陈长生顺手从袖筒里摸出一枚玉环,随手塞给了杏儿:“这是昨儿个皇后赏给我的,你拿着玩儿去吧。” 徐皇后赏赐给陈长生的玉环,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这东西本身并不怎么赚钱,充其量也就是一件相当不错的饰物而已,但却是皇家专用之物,规格自然是最高的。 杏儿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收下了这枚玉环。 “看这样子,你应该是一夜未眠吧,真是辛苦你了,好好的睡一觉,我先走了。” 陈长生揣着账簿子就走了,早已疲惫不堪的杏儿却连鞋都没有脱,就直接跳到了床上,躺在桃儿的身边闭目养神。 “这是皇后赏的东西哦。”躺在被窝里的桃儿对那枚玉环很有兴趣,捏在手里看了又看:“看这样子,应该是老爷治好了皇后的病症,所以才会给这么好的赏赐哩……” 其实,徐皇后的病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痊愈,现如今只不过是有了非常明显的好转迹象而已。 毕竟陈长生的医术毋庸置疑,又是对症下药,这才刚刚过去不到半个月,徐皇后的病症就已大为缓解。 能够给皇后治病,而且效果立竿见影,这绝对是很大的荣耀,足以证明陈长生的医术确实非同凡响,但杏儿却觉得那根本就没有什么,完全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杏儿依旧对陈长生是不是神仙的说法半信半疑,但她却坚定不移的相信陈长生这个有着高深莫测的本事。治好皇后的病算个啥哦,说不得自己的这位老爷还真的见过嫦娥仙子呢! 所以,无论陈长生做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杏儿都觉得很正常。 “桃儿,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杏儿小声的嘟囔着:“咱们老爷有没有可能真的就是在世的神仙?” “神仙?你在胡说些什么?”桃儿刚刚否认了杏儿这个荒诞不经的说法,马上就又来一个双重否定:“不过细想起来,咱家老爷还真的不是一般人呢。就算不是神仙,肯定也是福缘深厚之人……” “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说那些个有了仙缘的人,最是慈悲心肠,你看咱家老爷对咱们多好哦,从来都没有欺负过咱们。就算咱们是家里的下人,老爷也总是以礼相待,这不就是慈悲了么?” 哪怕是对于家里的下人,陈长生也表现的很是尊重,至少从来都没有动辄打骂或者是盛气凌人,这是有目共睹之事,谁也不能否认。 “大家都说老爷是药师菩萨转世,是大大的好人,说不得……或许……大概是真的吧。”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桃儿很不情愿的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道:“天亮了,我得起床收拾一下,你赶紧补一觉吧。” 杏儿确实很累了,她真的很想睡一觉,但却并没有真的睡下,而是稍微合了合眼就再次起身,打了盆水开始梳洗打扮起来:“不睡了,我得去码头上一趟。今天展姑娘他的船会送货过来,我得安排一下清点和入库事宜呢。” 提起今天要送过来的那几船货,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杏儿顿时就来了精神:“这几船货,可全都是咱们赚头哦。咱俩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多,全都指望这一批货呢。” 杏儿说的很对,这一批就是她和桃儿的“收获”,不需要再分给任何人。 看着杏儿强打精神的样子,桃儿很心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杏儿,生意上的事情说起来是咱俩的,其实一直都是你在做,我却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真真的就是辛苦你一个人了。要不然这样吧,等把这批货变卖掉之后,你拿七成,给我留三成就好了……” “早在你我开始做生意之前,早就已经说好了的,只要是赚了钱就二一添作五,咱俩平分,哪来的什么三成七成的说法?”杏儿笑道:“其实,我能有今日,也是托了你的福,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 “可是……那是一笔不少的银子呢,你真的不想多要一点了吗?” “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杏儿说的语重心长,透着一种和她的实际年龄绝不相符的成熟:“要是在以前呀,我巴不得能多拿些银子呢。只是今日已不同往日了,银子……仅仅只是银子罢了,只要能吃饱穿暖也就够了,要那么多银子也不过是为了证明我自己罢了……” 杏儿辛辛苦苦的打理着海运的生意,她的目的单纯而又直接,就是为一个“钱”字。但那终究只是以前,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的杏儿已经日臻成熟,尤其是在她做生意的这一年多的时光当中,心态已经发生了很大了变化,至少她不再那么功利,也不把钱看的那么重要了。 相对于做生意赚钱,她觉得通过做生意证明自己的能力才更加重要,而不是单纯为了赚钱而赚钱。 “我似乎已经明白了,明白了老爷当初为什么要把让你我去做生意。”杏儿喃喃的念叨着:“做生意固然是为了赚钱,但也不全是为了赚钱,老爷是想给我们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或许这才是最大的慈悲吧。” “你在说些什么哦?”心思单纯的桃儿根本就听不懂杏儿的感慨之言:“听起来神神叨叨的,真不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杏儿顺手披上了一件大衫,打开了房门,迎着那一轮火红的朝阳说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真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第497章 共明月 “都给我好生的卖把子力气,今儿个天黑之前必须把这几船货全都卸下来,还得运到杏儿姑娘的库房里头去。”工头儿趾高气昂的吆喝着:“这是今年的最后一趟货了,一定要全始全终才行。要是干的好了,杏儿姑娘有赏。若是哪个偷奸耍滑……不消杏儿姑娘恼火,明年就不用吃这碗饭了,都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明白了。” 在工头儿的吆喝声中,几十个苦力乱哄哄的排起了长龙,一个挨一个走上船去,背对着那些货物弯下了腰。旁边的两名壮汉则抬起货物,放在苦力们的脊背上。 货物刚一挨上脊梁,立刻就被压弯了腰。 今天的这些货可真是沉重,少说也有一百多斤的样子,即便是最舰长的苦力,也被沉重的货物压的双腿打晃,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挨的把货物卸下来,慢慢的装到了车上。 对于这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苦力而言,装卸沉重的货物本就是他们的日常工作,早已经习惯了长年累月的艰苦劳作。但今天的货物着实有点不大好“下手”:多是些沉重的“坨坨”,而且全都是那种上大下小的圆柱形,握又无法握,抓又抓不住,只能用脊背硬生生的扛起,压的根本就直不起腰来。 仅仅只是搬运了十来个来回,有些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只能蹲坐在一旁大口的喘着气,旁边的工头儿可不管这些个,仍然嫌弃大家装卸的速度太慢,不停的催促着:“这才搬了几趟货就不行了?装的什么怂?到底还能干不能干?要是实在干不了就滚蛋,三条腿的蛤蟆无处觅,两条腿的大活人有的是,谁要是不肯卖力气就换愿意卖力气的人上来。一个坨坨三文钱的运费哩,有的是人抢着干哩,老子可不养白拿钱的闲人……” 被工头儿骂了几句之后,苦力们只能继续扛起那沉重的“坨坨”,拼命的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搬运着…… 这些个圆柱形的“坨坨”全都用粗麻布包裹着,外面还缀了几条草绳,也不知是什么物件,竟然这么沉重! “杏儿姑娘,这样的粗糖总计有四十二料,分别装在三条船上。”完全就是因为长时间行走于波涛之上的缘故,以前那个细皮嫩肉的展红英早已改变了模样,她的肌肤黝黑而又粗糙,长长的头发用一方黑色的麻布很随意的包裹起来,还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式长裤——在这个时代,女子都是穿裙的,象展红英这样穿着长裤的实在少见。 “红英姑娘,你们的这些糖好是好……”杏儿随手捏起一小块深褐色的粗糖,不禁微微皱起眉头:“只是也太糙了,而且水分太大,肯定卖不出市价的。” 在大规模的工业化制糖技术诞生之前,糖一直都是非常紧俏的物资。好几船这样的粗糖,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展红英运回来的这些糖……真是太粗糙了。 不仅成色太杂,而且含水量过高,为了便于储存和运输,干脆就制成了一个又一个很大的圆柱形的糖坨子——其实这是当时的惯用手法,不论是糖还是盐,最开始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虽然这些糖的成色确实不怎么好,但也终究是糖啊,总是能卖出去的吧?” “嗯。”杏儿微微的点着头:“确实能卖出去,但价钱方面是要打个折扣的。” 展红英早就料到杏儿会在价钱方面要求更多“优惠”,稍微商量了几句之后,马上就又拿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虽然这些糖全都是粗货,但我这边还有些细货,应该是可以卖出大价钱的。” 看到小箱子里的物品之时,杏儿顿时面露喜色:“燕窝?” 装在箱子里的那些物品,确确实实就是燕窝。 燕窝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是食品当中的“奢侈品”,从来都不愁卖。而且展红英拿出来的这一箱子燕窝,无论成色还是品相,都属上乘。 燕窝这东西,可比那些粗制滥造的粗糖坨坨要值钱的多,杏儿顿时就来了兴趣:“这才是好 货呀,你们有多少?” “眼下只带来这么一箱燕窝,就是想先试试价,要是合适的话,下一次我会送一船燕窝过来。” 燕窝这样的奢侈品,竟然能整船整船的运过来,顿时就让杏儿大喜过望:“好,只要红英姑娘能把燕窝送到我的手中,我保证可以尽快销售出去,而且利钱一定会很厚。” 就好像杏儿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生意人一样,现在的展红英已经不那么青涩了,对于交割的这一套流程全都烂熟于心,她取出了所有的货物清单,交给了杏儿。 “这么多的海麻和粗糖,布帛什么的还好说一点,但眼下已经是年关了,粮米我可能凑不出那么多,还需要红英姑娘多给我几天的时间去筹措……” 一直以来,杏儿和展红英之间的交易都不动用“现金”,而是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展红英带着船队把海外的货物输入进来,然后杏儿就用布帛、粮米等物资去交换。 “不,不,这一次我不想要粮米了。”展红英取出一份找就准备的清单:“我要想这些东西,请杏儿姑娘尽快给我筹措出来。” 这份清单足足有两尺多长,罗列出来的物品五花八门:药品、铁器、锨镐斧凿等生产工具,除此之外,竟然还要四十架抽麻机和一百二十架织机,还有大量的染蜡! 展红英他们经常和海麻运送过来,看这个样子他们不准备再贩卖廉价的原材料,而是准备自行纺织制作成成品的麻布了。 “红英姑娘,你要的这些物资,眼下我根本就凑不齐……” “知道你很难在段时间内凑不齐这么多的物资,反正我们要的也不是很急,下一次来的时候准备好就可以了。” “没有问题。” “但是眼下,有点急需的物资必须尽快准备妥当,比如说这些药品……” “药品没有问题,我库房里还有些药品,就算数目不够也能想办法采购,保证你可以在五日之内带走。” “还有,我需要一千袋火药。” 火药? 还要一千袋? 火药只有大袋和小袋两种规格:小袋十五斤,大袋四十斤! “我要大袋的火药。” “这个简单,不出三天我能凑齐一千大袋火药。” 在大明朝,火药就是最普通的商品,绝大多数杂货铺都有销售,只是没有这么大的数量而已。但是对于杏儿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还有一事……”展红英说道:“我想和陈长生陈大哥见一面,请杏儿姑娘代为安排。” “你要见我家老爷?” “是的。” 杏儿的眉头微微皱起:“生意上的事情,其实不需要我家老爷出面的,我就可以做主。就好像周正周大哥信任你一样,我家老爷对我也是同样的信任。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对我说好了……” “不,这个事情你办不了,必须要找陈长生陈大哥才行。” 杏儿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说道:“好吧,我可以把你的意思转达给我家老爷,但我家老爷忙的很,未必会有时间见你……” “你就说周大哥出了点小小的状况,陈长生陈大哥一定会见我的……” “周正周大哥出事儿了?出了什么事儿?” “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是最近周大哥的身体有点不舒服。” “明白了,我明白了。”对于周正这个人,杏儿也是很尊重的,既然他的身体健康出了问题,也就只有陈长生能帮到他了:“我回去之后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家老爷。” 当船上的货物全都卸下来的时候,已是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了。 一弯残月静静的照耀着,偌大的京城在月光之下变成了一团浓重的阴影,展红英凝视着京城那巍峨高耸的城墙,静静的感受着月光的轻柔。 如此美丽的月色在海外在很难看到的,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海岛之上,夜间总是水汽弥漫。展红英的心绪已经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海岛之上…… 周正就是展红英的偶像,是她心目中最伟岸的英雄,他那敦实而又厚重的形象,还有亲近祥和的神态,早已经铭刻于展红英的心头。 周正对于展红英的影响是如此的深刻,甚至完全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虽然山水阻隔,但展红英的心思早已经回到了周正的身边:这个时辰,周大哥肯定还没有睡,他总是那么忙。 海外那么多的兄弟,流落在一个又一个彼此并不相连的荒岛之上。正是因为周正周大哥的努力,才把星散各处的忠臣义士们联系在一起,让那些出走海外的老幼妇孺有饭吃有衣穿,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并且生活越来越好。 现在的周大哥,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一万多人,拥有近七八十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其中的武装战舰就有二十多艘,各式各样的火炮有上百门之多。 早在今年入秋的时候,周正就攻占了一座很大的岛屿,统治着那个岛屿上的七八万土着,成为纵横南洋的最大势力。 虽然周正已经打出了一方天地,让那些追随他的人们过上了好日子,但王良臣王大人和万岁爷又要周正倾尽全力的“反攻大明”,为此周正周大哥还和朱允炆的使者大吵了一架,最终还不得不亲自去向王大人和“万岁爷”去请罪。 每个人都知道周正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了一点实力,但要是说“反攻大明”的话,完全就是在开玩笑,那必然会让周正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对于“反攻大明”“恢复正统”这种事情越来越没啥兴趣了,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甚而至于,连展红英这种“铁杆”的建文余党,都已经渐渐放弃了“恢复正统”的念头,甚至渐渐的感觉到那个流亡的万岁爷根本就是一个累赘…… 现在的展红英,已经不怎么在乎那个所谓的万岁爷了,甚至懒得搭理他们。但她不可能不在乎周正本人! 因为周正的身体状况越来越让人揪心了! 当一阵脚步声传来之时,展红英就知道陈长生上船了,赶紧收起心绪,起身出舱迎了出去…… 第498章 海图 今时今日的展红英,虽然依旧一腔热血,但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青涩,而是在长时间的历练当中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沉稳。 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客套,陈长生直接就开门见山的问道:“周正怎么样了?” “周大哥的身子骨很不好。”展红英的回答和陈长生发问一样直接:“虽然他从来都不会对外人提起,也就只是在我面前偶尔说起几句,但我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堪忧。周大哥是何等盖世的英雄,若不是实在打熬不住,就绝对不会说的。” “什么症状?” “以前的时候,只是身上生了些红色的斑点,虽然又疼又痒,周大哥却说只是水土不服,根本就没有在意。后来就总是说肩膀疼、脖子也疼,手脚也开始肿胀了……” “关节疼痛?手脚肿胀?你好好的和我说说,说的越仔细越好……” 经过展红英的一番描述之后,陈长生已经可以基本确定周正所患的应该就是风湿病。 “嗯,我们那边的郎中也是这么说的,只是久治不愈,陈大哥你的医术冠绝天下……” “别废话了。”陈长生直接说道:“我马上配些药物,你给周正带回去。” 周正久在海外,有些水土不服或者是风湿类的疾病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还有……”展红英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周大哥还在咳血……” 咳血? 这绝对是非常严重的症状,陈长生顿时心中一紧。 要是周正在场的话,当然可以仔细诊断一番,但他本人却远在千里之外,只能凭借展红英的描述来判断。 “在这次我来之前,曾经是找过周大哥。”虽然展红英和周正的关系就如同陈长生和小慧儿一般亲密,但二人却是聚少离多,而且周正又非常的忙,就算是展红英也很少见到他本人:“我看到他在咳血,但周大哥却不许我对外人提起,免得人心浮动影响了兄弟们的士气。” “这个不用你说,我很清楚周正是什么样的人,直接说他的症状好了,他有没有持续不断的咳嗽?或者是吐痰什么的?” “没有,”展红英说的非常笃定:“周大哥只是偶然咳嗽两声,也没有淤痰气喘什么的,但我却亲眼看到他在咳血……” 不咳不喘,就是干巴巴的咳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红英妹子,根据你的说法,周正的病情可能已经很严重了,我回去之后马上给他配药,但我估计也就是治标不治本而已,最多只能缓解一下,却不能祛除病根。”陈长生说道:“下 次来的时候,你必须让他和我见一面,我面对面的给他诊治……” “周大哥可能来不了……”展红英无奈的苦笑着:“周大哥真的很忙,那边也离不开他……” “我知道,周正已经在海外打开了一个很不错的局面,据我估计,你们应该是准备要攻占泗城了吧?” 听了这句话,展红英顿时一惊:“陈大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次,你运过来好几船的粗糖,这就说明你们已经占据了爪哇附近的大型岛屿,因为只有爪哇一带才能大片大片的种植甘蔗。虽然杏儿只是笼统的说了几句,但我能计算的出生产这些粗糖到底需要多少人手。你们那边控制的人口少说也有三五万甚至更多了……” “你送给杏儿的那箱子燕窝就是那一带的特产,这种灰白色的燕窝只有那边才有,你又要这么多的火药,明显就要是攻坚了,除了泗城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有那么坚固的防御……” 陈长生的这一番话,说的展红英心服口服:“周大哥说陈大哥素有才能,小妹总算是见识到了。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凭借小小的细微物品就能猜出我们那边的情形,陈大哥果然了得。”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我只关心周正一个人,至于你说的那些大事我根本懒得理会。”陈长生说的直截了当一针见血:“我最清楚周正是什么样的人了,他的这个病固然是因为水土的缘故,但更多应该还是积劳成疾,只不过是他在硬撑而已……” “是啊,周大哥太累了,攻占海岛,展布经济,还要养活那么多的人……偏偏朝廷还要扯他的后腿” 作为铁杆的“建文余党”,这还是展红英第一次表达出对“流亡小朝廷”的不满情绪,尤其还是当着“陈长生这个外人”的面,这似乎已经可以说明点什么了…… “从你给杏儿的货物清单就可以看得出来,眼下你们已经在外海有了一个稳固的基础,已经不再为了最基本你的生存而担忧,开始组织大规模的成产活动,并且有能力组织起一些大型的军事行动,这些全都是周正的功劳。” “陈大哥说的很对。” “若是周正有什么三长两短,刚刚打开的这点局面立刻就会土崩瓦解付诸东流,你一定要给他讲明白这个道理……”话刚刚说到这里,陈长生马上就又反悔了:“在周正的心目当中,你只不过是个小丫头,你的话他未必能真的听到心里去,还是我给他写一封信吧。” “好的,好的,”展红英顿时大喜过望,马上就取出笔墨纸砚:“周大哥和陈大哥都是我最佩服的人,而且你们两个英雄相惜,你的话周大哥肯定听的进去……” “周正勉强可以算个英雄,但我不是。”陈长生提起笔来,很快就给周正写好了一封书信,然后把刚刚写好的书信交给了展红英。 当展红英看到陈长生写给周正的这封“书信”之时,顿时惊的目瞪口呆:因为信纸上连一个字都没有,只是大致的画了几个弯弯曲曲的曲线,还有几个圈圈点点。 “这……”展红英万般不解的看着这封古怪的书信,仿佛见到了无字天书一般:“陈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连一个字都没有呀?” “这是一副海图。”陈长生指着那些弯弯曲曲的黑线说道:“这里就是大明朝的海疆,大致相当于漳州一带……” “漳州我知道……” 陈长生根本就没有理会展红英,依旧在自顾自的指着下面那一大堆黑色的墨点子说道:“这里是爪哇岛附近,现在周正他们应该是在这片岛屿的东北方向。” 关于周正的具体位置,是一个很大的秘密,展红英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周正他们到底在哪儿。但陈长生说的这个方向基本上就是对的! 周正的手指继续沿着那个表示出周正所在位置的黑点往下移动:“周正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只是眼光太浅,不应该局限于和土着人争夺那些大大小小的岛屿,而是应该有更加宽广的视野,要看的更远……” “顺着这个放下继续往南,航行一段距离……这段航程或许有点远,但绝对比你驾着船来到京城要近的多,大约能近一半的路程吧,那边有一片广袤的陆地。” 广袤的陆地? 在那天涯海角的尽头,还有一片广袤的陆地? “那片陆地幅员广阔,恐怕比大明朝还要大一些……” 听了这句话,展红英顿时就惊的目瞪口呆:在那极遥远的南海尽头,竟然有一片比大明朝还要广大的陆地? 其实到了明初的这个时代,人们对于世界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人们已经知道了欧洲那边的大致情形,甚至知道了非洲的存在。只不过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非洲就是一个比较大的半岛,做多也就是相当于东南亚那个样子,根本就不知道非洲到底有多大。 而陈长生说的那个“南疆尽头”的大陆,就是澳洲。 只不过是因为技术的局限,人们还不知道澳洲的存在罢了。 既然你周正已经可以染指爪哇了,完全有机会继续向南去攻略澳洲嘛。 从爪哇到澳洲,并不比到京城更远,只不过还没有人走过那条航线而已。 “陈大哥,我从来就没有听说你说的这片陆地,在那天南的海疆尽头,真是存在一个比大明朝还要广阔的世界?” “你觉得我会拿着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本就是海外来的,知道这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陈长生并没有继续谈起这个话题,而是语重心长的说道:“红英妹子,你把这份海图交给周正,他就会明白是什么意思,然后就会放下那些琐碎繁杂的事务回来治病了。”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虽然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但我的心思和你一样,我还指望周正那个家伙能够长命百岁,开创出一副真正的英雄伟业哩。” 陈长生说的英雄伟业,绝对和“恢复正统”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展红英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陈长生是在说些什么,但却又理解的不是那么透彻,仅仅只是在心里有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影子…… 或许,只有周正在能真正懂得这份海图的意义吧! 第499章 终于赚钱了 “老朽乔林木。”乔掌柜的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根本就不像是个纵横商海的商界领袖,反而更是一个斯文儒雅的读书人:“是秋掌柜介绍过来的,听说杏姑娘手里有一批糖?” “是,是有点糖。才刚刚到港没几天呢,乔掌柜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呢。” “若是消息不灵通,还怎么做生意?”乔掌柜就好像是个慈祥的长辈一般,笑眯眯的看着杏儿;“那些糖,能不能让老朽看一眼?” 杏儿取出一块只有拳头大小的粗糖块子交给了他。 这位乔林木乔掌柜是三奶奶介绍过来的,既然他对那批粗糖很有兴趣,肯定是要先验一验货的。 一般情况下,要想分辨糖的成色和品质,就需要放在嘴巴里仔细品尝,或者是泡在热水当中。但这位乔掌柜验货的手法却绝不相同:他先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铲刀,慢慢的切下了指肚大小的一块粗糖,然后将这一小块粗糖凑到烛火之上。 随着烛火的炙烤,深褐色的粗糖渐渐融化,成为一滩粘稠的半流体附着在铲刀之上。进一步炙烤之后,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焦糖的味道…… 乔掌柜仔细的观察着已经融化的浓稠“糖浆”泛起的咕咕气泡,借此判断出粗糖的含水量,然后慢慢的将铲刀倾泻,融化的糖浆顺势流淌下来,拉出细细的“糖丝”,趁机浸入冰凉的水中。 已经融化的糖浆浸了冷水,瞬间再次凝结成为固体,拿拇指用力一搓顿时碾的细细碎碎,再把这些二次凝固的碎糖放在舌尖仔细品尝…… “融糖之时的气泡小而密,应是水分太多所致。固糖之后,唇齿之间又有颗粒感,说明杂质太多。”乔掌柜笑道:“若老朽所料不错,这既不是桂糖亦非云糖,应该是海糖吧?” 通过仔细的检验,发现这批粗糖的水分和杂质都很多,这确实算不了什么,但乔掌柜却能说出这些粗糖的来自海外的物产,顿时就把杏儿给惊住了,忍不住的赞叹道:“老掌柜真是好眼力,小女子佩服。”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层窗户纸罢了。”乔林木乔掌柜面带微笑的说道:“无论云糖还是桂糖,都是用了二次熬煮之法,所以杂质较少。杏姑娘的这批粗糖杂质极多,显然是用压榨法取得,仅仅只是熬煮了一次就拿出来销售,南洋各地多用此法制糖,故而得知。” “杏姑娘,你有多少这样的粗糖?” “四十二料。” 料是一个容积单位,而不是重量单位,但乔掌柜这种“老江湖”很快就换算出了一个大致的数字,他依旧面带微笑的看着杏儿:“价钱怎么说?” “这批粗糖确实不怎么好,就按照市价的八成五来计价好了。” “好,八成五就八成五。” 既然是做生意,肯定少不了讨价还价的环节,杏儿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乔掌柜根本就没有砍价的意思,直接就接受了这个价格。 这些粗糖的品质比较次,要想卖出正常的市价必须做而出加工,还要运输到各地进行分销,根据杏儿的估计乔掌柜以这样的价格进货根本就赚不到钱。 “确实赚不到钱。”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能不能赚钱才是根本,但乔掌柜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似的:“这是老朽第一次和杏姑娘打交道,赚不赚钱都无所谓,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补回来也就是了。” “那就承乔掌柜的惠了。” “杏姑娘客气了。”乔掌柜真的很像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的:“老朽答应了杏姑娘的价钱,希望杏姑娘也能答应老朽一个条件。” “乔掌柜有什么条件?请讲。” “以后这样的海糖,杏姑娘只能和老朽交易,不可以再卖给他人。” 乔林木要求的就是“独家销售权”。 “只卖给乔掌柜一个人?我这边的货物很多,乔掌柜吃的下吗?” “无论杏姑娘有多少海糖,我都能吃的下去,而且保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是我违反了规矩,杏姑娘自然可以与他人合作。若是杏姑娘破了规矩……又该怎么说?” “我加倍赔偿。” “好,果然爽快。”乔林木旋即拿出了一份早就准备的“独家销售合同”:“不是老朽信不过姑娘,只是这生意场的事情,最讲究就的是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能把这些粗糖用一个不错的价格卖出去,杏儿就已经很知足了,反正自己也不吃亏,只是稍稍的看了几眼那份“独家销售合同”,立刻就按上了通红的拇指印! 白纸黑字的东西,就是最有效的保证。 杏儿确实赚到了,但乔林木那是商场上成了精的千年老狐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用事实给杏儿好好的上一课,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知道知道生意到底应该怎么做……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腊月底了,新年的气息越来越浓。 那些个心急的孩子们根本就等不到新年那一天,早早就换上了新衣新裤满大街乱跑,把过年的新衣裳弄的赃了,又被父母一通好打…… 按照历年的规矩,小慧儿妹子刚刚给府里的下人们发了“红包”,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拿到了一些铜钱,桃儿也不例外。 当她喜滋滋的喘着那百十文钱回房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房门竟然是从里边反锁着的。 “谁呀。”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我喽。” 当杏儿从里边打开房门的时候,桃儿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大白天的,你锁门干嘛哦?” “桃儿,你先进屋。”一把就将桃儿拽进了房间之后,杏儿又一次关闭了房门,顺手还上了闩…… “你怎么总是锁门哦?看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桃儿笑嘻嘻的说道:“是不是又在偷吃什么好零嘴了?” 杏儿二话不说,直接就掀开了床上的棉被。 棉被下面掩盖着四个大小不一的箱子,每个箱子都装满了银元宝。 乍一看到这么多元宝,桃儿顿时惊的目瞪口呆,她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过了好半天才用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说道:“那些货全都卖出去了?” “粗糖全都卖出去了,仓房里还有些别的存货。” “这是卖糖所得的银钱?” 杏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这些银子……全都是咱们的?” “对。”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兴奋的缘故,杏儿讲话的声音都变得异常沙哑,就好像是嘴巴里含着什么东西似的:“这些全都是咱们的赚头儿!” “这么多?”桃儿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那些元宝,过足了眼瘾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好像唯恐惊动了什么似的,很小心的捧起一个沉甸甸的大元宝。 这是五十两一个的元宝,微微呈现出诱人的灰白色,元宝上还打着一个“西”字的火印——很明显,这就是西商们自己私铸的元宝。 桃儿捧着元宝贴紧了自己的脸庞,感受着元宝自身那种冰冰凉凉的触感,喃喃的说道:“这些全都是咱们赚的么?” “对,全都是咱们赚来的。”杏儿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表情,“是咱们辛辛苦苦赚到手的银子哦。” “咱们发财了……”桃儿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似乎想要大喊大叫,却又唯恐被别人听到,只能用压抑的声音低吼着:“咱们真的发财了呀,杏儿,咱们真的发财了。” 桃儿扑倒在床上,干脆躺在那几个装满了元宝的箱子之间,不住的嘿嘿傻笑着。 “桃儿,这些银子是属于咱们两个的,你有没有想好怎么花销?” 虽然已经赚到了这么大的一笔钱,但心思单纯的桃儿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用这些钱做点什么。 “杏儿,钱是你赚来的,我听你的。” “我觉得吧……”杏儿坐在床头,一边抚摸着那些硬硬邦邦冰冰凉凉的元宝一边说道:“咱们能赚到钱,主要还是托了老爷的福,总要给老爷意思意思……” “对,对,对……”桃儿一叠声的答应着:“若是没有老爷帮忙,就凭咱们两个,哪里能赚到钱哦?肯定的买点像模像样的礼物给老爷送过去……不过我估计老爷是不会收的。” “老爷收不收咱们的礼物那是他的事情,咱们要是不送那就太不懂事儿了。” “还有慧姑娘,平日里待咱们挺不错的……” “嗯,嗯,也得给慧姑娘送点礼物,而且礼物一定不能太寒酸了。” “几位奶奶都曾经帮过咱们的大忙……” “都送。” 杏儿和桃儿的生意,大家都曾经帮过忙。现如今手里有了钱,自然要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总是要表示一下的。 陈长生陈老爷,还有小慧儿姑娘,当然也少不了四位姬妾,都是要送礼的。 “夫人那边……还送不送?” 当桃儿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杏儿竟然呆了一下:因为她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雨儿对她俩的生意没有任何帮助,而且这两个小丫鬟对于这位正室夫人的情感也很淡泊。 到底还要不要给夫人准备一份礼物呢? 就好像是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似的,杏儿皱着眉头琢磨了好半天才终于说道:“送吧,毕竟她是夫人么……若是不给她送礼,面子上终究有些不好……” 第500章 隔墙有耳 当陈长生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才刚刚开始擦黑,一弯细细的下弦月却早早的挂在了树梢之上。 刚刚走到二进院的月亮门,桃儿就从屋子里跳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老爷,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儿哦?” “进了屋就知道了嘛。” 把陈长生拉进了房间之后,杏儿立马就捧出了一个朱漆的托盘,托盘上还覆了一块红布。 “这是什么玩意?你俩在搞什么鬼名堂。” “老爷。”桃儿很得意的掀开了红布,露出了托盘上的那几个大元宝:“杏儿我们两个做生意赚到了点钱,全都是托了老爷的福,这不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么……原本还想给老爷置办点像样的礼物,我俩琢磨了好半天也知道老爷喜欢什么,干脆就送钱好了。” “你们?给我送钱?”陈长生哈哈大笑着摸了摸桃儿的头发,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做生意也不容易,虽说赚到了钱也应该好好的攒起来……” “若是没有老爷,我俩哪有机会赚钱哦?” “好了,好了,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是不会要你们的银子的,收起来吧。” “老爷真的不要?这可是大元宝哩。” “真的不要。” 听了这句话,杏儿顿时呵呵一笑,顺手就把沉甸甸的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到陈长生的身后,以无比熟练的手法给他揉捏着肩膀:“我早的知道老爷不会要这些银子的呢。” “早就知道还闹这个客套?多假哦!” 桃儿嘻嘻的笑着:“杏儿说,老爷可以不收,但我们不能不送……” “好了,好了,你们的心意我已经领会到了,以后不要和我闹这样的客套。”陈长生笑道:“只要你们俩能把生意做下去,就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以后我也就放心了。” 这几句话让桃儿和杏儿的心里全都热乎乎的,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亲近。 “老爷……”桃儿笑嘻嘻的从抽屉里拿出了一面金光闪闪的“五福牌”:“这是我们给夫人准备的礼物,您看夫人会喜欢么?” 这样的“五福牌”是市面上很常见的物件,因为蕴含着美好的寓意所以通常会被作为馈赠的礼物,而且这面“五福牌”是纯金打造,绝对可以算是一份厚礼了。 “其实夫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金银,只是夫人的脾气性情也是知道的,最讲究个上下尊卑……” “奴婢明白。”桃儿小声的嘟囔着:“平日里见到夫人,我总是规规矩矩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呢。” “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礼物给雨儿送过去吧。” “是。” 于是乎,在陈长生的带领之下,桃儿和杏儿来到了雨儿的房门。 与陈长生相处之时,这两个小丫鬟全都天真烂漫口无遮拦,想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在见到夫人的时候,却全都俯首肃立规规矩矩:“奴婢问夫人的安好。” 此时此刻的雨儿,孕态已经很重了,双手叉着后腰,挺着个大肚皮,正室夫人的威严愈发的浓重了几分:“你们两个很少主动过来请安问迹,今天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杏儿的头垂的更低了,赶紧捧起了那面纯金的“五福牌”:“奴婢在外面做些小生意,平日里属于伺候夫人,如今总算是稍微赚到了一点点的蝇头小利,每每念及夫人的教诲,感念夫人恩德,无以为报,也不知夫人喜欢些什么,就买了这么个福牌子,还望夫人笑纳。” 听了杏儿的这一番话,陈长生心中暗暗发笑:杏儿这丫头本就伶牙俐齿,现如今做起了生意,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其实吧,作为正室夫人的雨儿并不是很在乎这面牌子本身,她更加在乎这两个小丫鬟的态度。 只要桃儿和杏儿对她足够的恭顺,她就已经很满意了,愈发把正室夫人的架势拿捏了个十足:“虽说你们俩都是三房的丫头,终究也是家里的下人,能有这份心思也就应该的,总算是没有辜负了我的教导。想来你们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做生意也不容易,福牌子我就不收了。” “芍药,取些银子赏给她俩。” “是。” 身为家里的主母,我当然不在乎下人丫鬟的这点礼物,但你们不能不送,因为我要的就是这个恭敬的态度。 只要态度到了,一切好说,反而会赏赐些银钱。 “好了,你们下去吧。” “是。” 桃儿和杏儿躬着身子从夫人房中退了出来之后,二人忍不住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桃儿小声说道:“和夫人说话的时候,我总是莫名的紧张,唯恐那句话说的不对惹了夫人的不高兴。还是和咱们老爷在一起的时候轻松自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有那么多的顾忌?” “我总是觉得夫人高高在上,没有老爷那么亲近随和。”桃儿抹了抹额头:“刚才就在夫人的房中逗留片刻,就我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我宁愿和老爷在一起一整天,都不想看到夫人一眼……” “我也有这样的感受。”杏儿笑道:“这样吧,咱们取几个元宝,先给三奶奶送过去。” 桃儿和杏儿都是从三奶奶房里出来的丫鬟,自然要给三奶奶送一份厚礼。 三奶奶的房间里已经掌上灯了,隐隐的人声从房里传了出来。 “哎呀,四奶奶也在哦。” 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就可以知道,四奶奶正在和三奶奶交谈着什么。 既然四奶奶也在三奶奶的房中,干脆就把她的那一份也一起送出去好了:“桃儿,你再去取两好元宝过来,一并送给四奶奶,就不必再专门跑一趟了。” “嗯。” 桃儿小跑着回去取元宝了,杏儿则在外面静静的等着。 夜色已经降临下来,三奶奶的小小别院当中安静极了,和四奶奶的对话清晰的传到了杏儿的耳中…… “三姐姐,老爷给的法宝可真是神奇无比,竟然可以看到月宫中的真实模样。” 这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是四奶奶的。 紧接着,杏儿就听到了三奶奶的声音:“老爷从仙界带回来的东西,确实玄妙无比,总是超乎想象。” “可这也太神奇了吧,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相信月宫竟然是那般模样……” 仙界?法宝?月宫? 虽然仅仅只是三奶奶和四奶奶之间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听在杏儿的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那种法自内心深处的震撼立刻就颠覆了她的想象:难道说老爷真的是什么仙人?要不然三奶奶和四奶奶怎么会说起这些虚无缥缈的话题呢? 听二人对话里的意思,四奶奶应该是已经亲眼目睹过月宫的模样了。 凡夫俗子,真是可以看到月宫里的情形吗? 虽然杏儿对这种说法始终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但三奶奶和四奶奶的对话似乎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杏儿已经开始相信,自家的这位老爷就是传说的仙人。 而且老爷已经带着三奶奶和四奶奶去过到传说的“仙境”。 看来,仙境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不知到底是在高高的天上还是在海外某个人迹罕至的仙山洞府…… 这几句偶尔听到的对话,对于杏儿的心理冲击可想而知,甚至已经颠覆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 “近日来,我总是用老爷给的那个镜子观看花中世界芥子须弥,那东西肯真的太神奇了,即便是肉眼可不见的细微之处,也能分毫毕现,看的清清楚楚呢。” 镜子? 四奶奶提到的“镜子”,顿时就让杏儿想起了灵儿说的那个“小物件”。 难道说,那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小镜子,真的就是什么仙家的宝贝? 其实,四奶奶说的是显微镜,杏儿见到的那不过是一柄很常见的凸透镜罢了。 “其实,四妹妹说的这些倒也没有什么,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那一方世界当中的规则……” “三姐姐说的应该就是天地运行的大道了吧?” “也可以这么说,整个社会万千生灵,因为某些神奇技术……也就是四奶奶说的法宝。这些东西一定会深刻改变社会的运行基础,重新缔造出另外一套规则……” 相较于四奶奶对于科学技术本身所产生的浓厚的兴趣,三奶奶知道那些所谓的法宝和无法理解的神奇事物,都只不过技术进步的产物。在三奶奶的理解当中,无论什么样的技术,说到底都是工具,她反而对二十一世纪的人文和社会科学更有兴趣:“老爷也曾对我说起过一些规则道理,只是一鳞半爪知之甚少,最多也就是一知半解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手里捧着两个大元宝的桃儿小跑着奔了过来:“元宝我拿来了,咱们进屋吧。” 听到桃儿的脚步声,房内的谈话顿时中断。 紧接着,厚厚的毡门帘子就挑了起来,三奶奶撩着门帘子往外看了看,见到桃儿和杏儿之后,顿时面露微笑:“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俩啊,外面挺冷的,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第501章 钥匙 “奴婢和桃儿原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完全就是托了老爷的福,又有奶奶们的照应,才勉勉强强的把生意支撑起来。”和心思单纯的桃儿比起来,杏儿就显得圆滑多了,不住的说着客套话:“这不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么,刚好有赚了一点小钱,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三奶奶和四奶奶。我知道两位奶奶都是做大生意的,也瞧不上这点小钱儿,不过终究是奴婢和桃儿的一番心意……” 在杏儿说这些客套话的过程当中,三奶奶始终面带微笑。那精致的妆容和妩媚的气息,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三姐姐,”等杏儿把话讲完之后,四奶奶才笑呵呵的说道:“你房里的丫头也有了出息,可真让人羡慕。” 三奶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桃儿和杏儿坐下来说话。 “三奶奶面前,哪有奴婢的座位?奴婢不敢乱了上下尊卑……” “别客气了。”三奶奶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从你们用我的银子,并且给我支付利息的那一刻开始,咱们就已不是主仆关系了,而是正经的商业往来,坐吧,坐吧。” 杏儿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性情率直的桃儿却已经坐到了三奶奶的对面,杏儿也就只能坐下来。 “你们确实用过我的银子,但已经给过我利息了,都是生意上的事情,就不用给我送礼了,不过你们能有这份心思,我还是很高兴的。”三奶奶笑着说道:“现如今,你们俩也算是生意人了,应该知道做生意不容易了吧?” 做生意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千头万绪琐碎繁杂,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这一年多以来,杏儿和桃儿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做生意的艰难,好在终于赚到钱了,所有的辛劳全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多亏了三奶奶给奴婢穿针引线,乔掌柜已经买走了那些粗糖。”说起那笔粗糖生意,桃儿就忍不住的有点小小的得意:“乔掌柜给出了很不错的价码,想来也是看了三奶奶的面子……” “做生意的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赚钱,别的都是虚的。”三奶奶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杏儿:“乔掌柜以很高的价格从你们手中进货,你觉得这笔生意做的怎么样?” 能用很高的价格把货物卖出去,肯定是一笔好生意的,至少桃儿是这么想的。 但杏儿却感到了一丝隐隐的忧虑:“乔掌柜购买粗糖的价格很高,他运走那些粗糖之后,还要加工一下才能分销,我……奴婢估计他赚不到什么钱。” “做生意不能只考虑自己赚钱,还要想到合作伙伴。只有大家都有钱赚,生意才能做的长久。”就好像是在给不懂事的小孩子讲述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三奶奶很有耐心的向杏儿传授着“生意经”:“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竭泽而渔,那会把长久的生意变成一锤子买卖。” 杏儿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三奶奶教育的是,下次奴婢会把粗糖的价格降一降,免得乔掌柜一点钱都赚不到……” “乔掌柜那边你就不用考虑了,因为他们原本就做好了亏钱的打算。”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有人做,这是万古不亘的道理。既然乔掌柜明明知道要亏钱,为啥还要做这笔生意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三奶奶笑道:“西商会的经营套路我是知道的,他们拿到你的粗糖之后,就会以低于市价的价格进行销售……” “那不是亏的更多了吗?”桃儿已经无法理解了:“即便是按照正常的市价销售,也很难赚到钱,若是低于市价,一定会亏本的哦。” “西商会和你们不一样,他们有自己的套路。”三奶奶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淮、扬以及江南各地的糖,无非就是来自云、桂两地。虽然云糖和桂糖的品质更好但价钱却更高,西商会就以此为契机,以大量的海糖做低价销售,不消一年就能把专做云糖和桂糖生意的徽商、浙商给挤出去……” 故意用质量更差的海糖做大范围倾销,人们必然就不会再购买价格更好的云糖和桂糖,用了了多久就能消灭所有的竞争对手,进而垄断区域市场! 在二十一世纪,这种商业手法非常普遍,无非就是以打价格战的形式占有市场份额而已。 在大明朝,可没有反倾销的说法哦。 杏儿顿时就明白了:怪不得乔掌柜要和签订那份《独家销售合同》,原来就是为了垄断进货渠道和销售市场。 垄断某种商品的出产和销售,这里边有多大的利润,根本就无需多言。 “虽然杏儿已经答应不会把粗糖卖给别人,但我们自己卖总是没有问题的吧?”桃儿还是那么天真;“难道乔掌柜就不怕我和桃儿抢他们的生意?” “抢西商会的生意?”桃儿的天真说法直接就把三奶奶给逗笑了:“你们的那些粗糖又能卖给谁?老百姓们要的是精糖和糖果,这些是需要加工的。你们有精糖作坊吗?就算是有,你们又怎么能把精糖销售到全国各地去呢?” 桃儿和杏儿不仅没有粗糖加工的技术和工厂,更重要的是她们还没有遍布各地的销售渠道。而西商会却可以在百日之内,把加工出来的精糖贩卖的全国的每一个角落,就凭这份恐怖的铺货能力,就注定不怕桃儿抢走他们的生意。 “我就想不明白了,就算是把粗糖加工成糖果,能赚几个钱?” 在桃儿的心目当中,糖果就是小生意,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小生意?”三奶奶笑道:“天底下的生意从来就不以大小区分,只要能赚钱,再小的生意也可以做大。据我所知,西商会把粗糖加工成精糖之后,还会制成糖砖贩卖到山、陕以及遥远的草原上。草原上的牧民对于糖砖的需求量不是一般的大……” 草原上对于糖类的需求量非常大,把加工好的糖类制成品贩运过去,这绝对不是什么小生意! 就算是杏儿明白了这个套路,她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拿自己的粗糖去赚大钱。 “哎,如果奴婢再多一点见识,知道了乔掌柜的这些个路数,当初肯定把价钱往上提一提……” “人人都会犯错,做生意不可能十全十美。就算是这一次没有抓住机会,也不用后悔。”三奶奶几乎就是在手把手的教杏儿做生意了,仔仔细细的讲述着:“人家西商会的分号遍布天下,还有着非常雄厚的本钱,他们能做的生意你们未必就能做得了。很多生意他们能赚钱,要是你们去做的话说不准还会亏本呢。只赚自己能赚的那一份,就已经够了,不要总是想着面面俱到赚到所有的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三奶奶的这些话看起来好像十分的空泛,杏儿听的非常仔细,毕竟有些事情只有真正经历过之后,才能更加的明白。 “我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些经验之谈而已,未必的真的适合你,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活学活用灵活变通。无论你把生意做的多大,其实都不是你自己的功劳。”三奶奶笑呵呵的看着杏儿,语气在有意无意之间加重了几分:“若是没有老爷在背后撑着,无奈你还是我,都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罢了,我说的对吗?” “老爷的恩德天高地厚,奴婢无有一时或忘。” “马上就要过年了……”三奶奶笑眯眯的看着杏儿:“杏儿啊,你都已经盘完了账目了吧?” “已经盘完了。” “库存什么的也计算清楚了吧?” “早已计算清楚。” “初五之前,应该不会进货或者出库了吧?” “是。”杏儿抬起头看了三奶奶一眼,她似乎已经知道三奶奶要说什么了。 “既然你没有货物进出,那我就封库了哦。”三奶奶嫣然一笑,慢慢的伸出一只手来,手心朝上向着杏儿说道:“把库房的钥匙给我吧,反正你留着钥匙也没什么用处,等过了初五之后我再把钥匙给你。” 每年年底,各大商号都会“盘货”,清理库存计算盈亏,然后就会关闭仓库,直到第二年正月初六在会再次开启。 这原本就是一个很正常的“传统习俗”,但却和仓库的钥匙没有什么关系。 杏儿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从腰里解下一大串铜钥匙,放在三奶奶的手中。 三奶奶自己就有一套库房那边的钥匙,现如今又要把杏儿的这一套钥匙收回去,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杏儿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头进入库房。 杏儿很清楚的知道,在未来的几天当中,库房里必然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说凭空多出一些货物什么的…… 那些凭空多出来的货物,肯定和四奶奶说的“仙界”有关,杏儿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这一点了。 三奶奶明显就知道杏儿在想些什么,但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抿嘴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杏儿啊,好好干吧,老爷不会亏待了你的……” 第502章 先进医术 正月初四,夜。 细的让人心疼的上弦月挂在夜空之上,冷冷清清的月光温温柔柔的泼洒下来,给夜色中的天地万物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 零星的鞭炮声不时从远处传来,偶尔有几声犬吠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这几天来,陈长生一直都是忙于从二十一世纪“进货”,光是堆放码叠起来的化妆品仿佛一座矮墙。有了这些东西,就足够那些个分店销售好大一阵子了。 偌大的仓房里非常的冷,旁边的炉火却已经熄了,虽然穿的很厚,还是难以抵御寒气,但三奶奶和小慧儿却全都没有点起炉火的意思:因为她俩很清楚的知道,用不了多久,陈长生和四奶奶就会一起弄很多染料过来。 那些个染料全都是易燃之物,是万万不能有明火的。 “其实我家以前挺穷的,经常连饭都吃不饱,阿母的病根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小慧儿妹子抱着自己的膝盖,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那一弯钩月,似乎已经陷入到了久远的回忆当中:“有时候实在饿的狠了,就去刘二哥家或者是小满她们家里去借一升米……过年的时候,连洗衣裳都缝不起,真是穷怕了呀……” “后来我哥来了。”说起陈长生的时候,小慧儿的脸上就忍不住的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不仅治好了阿母的喘病,家里的日子也一天的好了起来……” “慧妹妹真是好福气呀。”三奶奶说道:“虽然前些年你总是挨饿受穷,却比我好多了……” 以前的时候,三奶奶不过是曹太监的玩物罢了,小慧儿就曾经给曹太监做过粗使的丫头,自然知道当初的三奶奶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虽然不必挨饿受冻,却总是要忍受那曹太监的欺凌和折磨,真心不是人过的日子。 “人们都说我是天香国色,其实象我这样的女子,无论如何貌美如花,终究只是别人的玩物罢了。”三奶奶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卑贱出身:“好在后来通过慧妹妹结识了老爷……” “现在想来,当初能够认识慧妹妹,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三奶奶那俊美而又精致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意,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若是当初没有认识慧妹妹,又怎么能结识到老爷呢?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数吧。” “命中注定要让我受苦,又注定会遇到慧妹妹,真是幸运极了。”只有回首那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之时,三奶奶才能深刻的感受到自己到底有多么幸运。 “慧妹妹,你怎么没有跟着老爷一起去往仙界那边?” 当三奶奶问起之时,小慧儿的回答简单而又直接:“我不想去。” “为什么?” “我不喜欢那边。” “不喜欢?” “那种满大街乱跑的汽车,高耸入云的大楼,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总是让我感到很害怕。”如果小慧儿妹子想去二十一世纪的话,陈长生肯定会带她去的,但她却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个陌生而又古怪的世界让小慧儿感到了一种畏惧。 她总是感觉那个陌生的世界无法理解,并且由此而产生了一种不安全感。 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一种生物本能,小慧儿妹子更喜欢大明朝,因为这边的一草一木她都非常的熟悉,总是让她感到很踏实。 和小慧儿妹子比起来,三奶奶则完全没有那种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心理,但她也没有跟着陈长生一起去往二十一世纪,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早就已经看透了一些根本的东西。 无论是繁华的都市还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科技,都只不过是表面现象。从本质上来看,那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跟大明朝也不过是大同小异,仅此而已。 三奶奶是透过事物看本质! 和三奶奶完全不同,四奶奶虽然同样对那个陌生的世界有些畏惧的心理,但她的好奇心却更加的强烈,尤其是对于那些新奇的物品和让人匪夷所思的技术,更加的着迷。 所以,这几天来,一直都是由四奶奶陪伴着陈长生去往另一个世界,而三奶奶和小慧儿则负责在仓库这边“接应”。 “哦,对了。”就好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三奶奶站起身来,朝着外面看了看:“已经开始下霜了呢……” 小慧儿妹子很清楚的知道三奶奶在担心什么:她担心会下霜。 无论是下雪还是下霜,都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说上一次…… 上一次真是太不小心了,竟然弄出那么大的破绽,以至于被杏儿给察觉到了。 “杏儿会不知道知道我们在做些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三奶奶只是淡淡的一笑:“杏儿比桃儿聪明的多,自从上一次之后,她就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 “那咱们一定要小心些,切莫象上次那样留下那么大的破绽。” “就算她已经起了疑心,其实也没什么。”三奶奶笑呵呵的说道:“任凭她如何的冰雪聪明,也绝不会想到老爷经过能够去往另外一个世界。” “这种事情……若不是曾经跟着我哥去过那边,就算是把我打死,也不敢相信的呢,不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说到这里,连小慧儿都忍不住的开始担忧起来:“她会不会把这个事情说出去哦?”” “放心吧,不会的。”三奶奶的语气非常笃定,“其实,杏儿和我差不多,都是出身低贱的苦命人。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又怎么会主动失去这个机会呢。无论是我也好,杏儿也罢,也不管我们把生意做的多大,若是没有了老爷在后面撑着,我和她就什么都不是。” “杏儿是个聪明人,而且我已经拿话点过她了,她肯定会猜到我们仓房里边做了些什么,但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最多也就是好奇心越来越重,仅此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仓房里猛然腾起一团耀眼的亮光,紧接着一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就出现在眼前。 紧接着,陈长生和四奶奶就从时空之门里钻了出来。 “赶紧搬货!” 于是乎,就象以前那样,三奶奶、四奶奶,还有陈长生和小慧儿兄妹二人,开始频繁的出入于两个不同的时空之间,持续不断的把二十一世纪的货物搬运过来…… 一直忙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终于把囤积在小诊所里头的货物全都搬运过来,并且码放的整整齐齐,看起来蔚为壮观。 “好了,有了这些货,足够用好大一阵子了。”陈长生抹了抹脑门上的那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穿着粗气说道:“把仓房的门锁好,咱们走吧。” 当陈长生和小慧儿兄妹二人迈步走出去的时候,地面上的白色霜花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 三奶奶和四奶奶很仔细的抄起了扫帚,认认真真的把众人留下的足迹清扫了一遍…… 如此一来,就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了,就算是再有象杏儿那样心细如发之人,也不会发现任何破绽。 小慧儿和陈长生在前面肩并肩的走着,三奶奶和四奶奶则关闭了仓房的大门,然后上了锁,这才慢慢的跟上来。 “四妹妹。”三奶奶小声的询问道:“你的身子没什么问题吧?” “嗯。”四奶奶重重的点着头:“老爷已经带我去检查过了,什么问题都没有,绝对可以生养的。” 四奶奶说的检查,其实就是身体检查。 她伺候陈长生已经这么久了,肚皮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奶奶和二奶奶都已经把娃娃给生下来了,她却连半点孕态都没有,能不着急吗? 别的姬妾能够生儿育女,这就足以说明陈长生陈老爷的身体肯定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一定出在四奶奶的身上。 在古代,女子不能生养,就是一个天大的问题,以至于四奶奶竟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体有是问题了。 于是乎,趁着这次去进货的机会,陈长生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一番。 最终的结果证明,四奶奶的身体连一点点的问题都没有,之所以迟迟没有怀孕,估计是时机不对的缘故。 “三姐姐,那仙界的郎中果然非同凡响,我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神仙手段,竟然能够看到人的五脏六腑,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那些现代化的医疗设备,让四奶奶再次感受到了深深震撼,不住的向三奶奶诉说着…… 能够看到人的五脏六腑?这事固然神奇且又不可思议,但对于已经去过那个世界好几次的三奶奶来说,真心没啥值得大惊小怪之处! 那个世界,连人都能上天登月,看到五脏六腑又算得了什么? 无论四奶奶在那边看到多么稀奇古怪的物件,也不远她说出多么荒诞离奇的经历,三奶奶都不会觉得奇怪。 所有的那些神奇技术,也就仅仅只是技术而已,说到底只不过是“奇巧技艺”罢了,终究只是高级的“雕虫小技”,无论再怎么神奇都不足为奇。 相对于技术和科学本身,三奶奶更加关心社会的整体运行规律等等这些人文的宏观的东西…… 四奶奶还沉浸在那种莫名的兴奋当中,凑到三奶奶耳边小声说道:“那个给我检查身体的郎中……那边叫做医生,他好像和咱们家老爷很熟悉哦。” “咱家老爷本就是医科圣手,有几个同行的熟人岂不是很正常?” “那个郎中说,我的身子没有半点问题,之所以迟迟未孕,就是因为和老爷在一起的时候太少了,他建议我多和老爷在一起……这种话真是让人羞的抬不起头来……” “医者父母,不用难为情。” “老爷也是这么说的。”四奶奶有些惆怅的说道:“可是夫人总是独霸着老爷,我哪有机会伺候老爷哦?可真是让人发愁……” 就在这个时候,小慧儿妹子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你们俩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呦?” “没啥,没有说什么。”四奶奶赶紧掩饰。 毕竟这种事情,又怎么好意思让小慧儿妹子知道的呢? 第503章 海上生明月 当王良臣王大人登上这座岛的时候,立刻就被眼前的景物给吸引住了。 层层叠叠的水田已经修到了半山腰,刚刚插下的秧苗郁郁葱葱,远处的渔船正在归港,不时有几个挑着竹篓的当地土人顺着狭窄的田间小路走过…… “红英啊。”王大人捻着胡须微笑道:“我听说这岛上的稻谷可以一年三熟?想必你们已经积攒了不少粮食吧?” “确实可以一年三熟。”说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展红英显得格外谨慎,她绝不会承认这里已经攒下了不少的存粮,而是用一种不太明显的方式向王良臣王大人哭穷诉苦:“至于说存粮……原本是可以积攒下一些粮米的,但这里时常闹台风,只要大的风雨一起,海水就会倒灌进来,不仅会毁了堤坝淹没田地,还会死伤不少人手。我们这边根本就没有积攒下什么,俩自己的口粮都无法保证……” “红英啊。”就好像看着一个正在撒谎的小孩子似的,王良臣王大人笑呵呵的看了看展红英:“前些日子确实有场大的风暴,不过你们这边早有应对,应该没造成什么损失吧?我知道你们创下这份家业相当不容易,怕我又来打秋风,是也不是?” 被王良臣王大人说中了心事,展红英显得有些尴尬,赶紧说道:“供奉万岁,乃是我辈本份,何来打秋风的说法?只是我们这边……真的很穷呢。” “我听说你们这边已经有了七八万人口,又占据了爪哇岛三分之一的地盘,如此雄厚实力,堪为霸王基业了呀。” “我们这边确实有几万人口,但多是些未经王化的蛮夷土着。”展红英指着不时从身边走过的那些肤色黝黑的当地土着说道:“想必王大人也看到了,这些土着还是茹毛饮血的蛮夷,他们连铁器都很少,要不是这里遍地都是野果,只怕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呢,还说什么霸王基业?” 这个爪哇岛上的土着,开化程度确实非常的低,他们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文字。但却绝对不是如同展红英说的那样全都是“茹毛饮血”的蛮夷。本地的土着人口,已经建立起了相当不错的农业文明,尤其是在水稻、甘蔗等作物的种植方面,其实并不比国内相差太多。因为气候适宜再加上土地肥沃,一年三熟的作物产量已经胜过了大明王朝呢。 但展红英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而是一个劲的说“这边不行”“这边穷的都要饿死人了”之类的话语:“就算是产出了些粮食,也经不过消耗,再加上持续不断的战乱,这边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呢……” 从北宋年间开始,爪哇岛上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因为宗教信仰和人种的不同,爪哇岛上长期存在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王国”,有点类似于国内的“春秋时代”。各个王国相互攻打相互战争,这种状况持续了几百年,一直到了元朝的“海军”登陆之后,才出现了短暂的统一。 早了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前,因为在本地的统治成本太高,显得很不“划算”。于是元军就开始撤出,然后岛上就又开始进入到了以前的战乱时代。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和兼并,逐渐分化出了几股大的势力,差不多就相当于是从“春秋时代”进入到“战国时代”的那个意思。 “你们一直在征战,我也知道的,确实不容易啊。”王良臣王大人昂首阔步的走在最前面:“周正呢?怎么没有出来迎接呢?” 不管怎么说,王良臣王大人都是“建文皇帝”的“钦差”,就算没有摆出多大的排场,至少周正也应该主动到港口去迎接,但却没有。 “周大哥还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做,实在无暇恭迎王大人。王大人想来应该不会怪罪的吧?” “嗯,”王良臣微微的点了点头:“你们刚刚打过一场大战,战后事宜千头万绪,自然是要以实务为要,迎来送往的虚礼也不必那么在意,我始终相信周正就是我大明的社稷之臣,繁文缛节不必那么在意了。” “红英已经给王大人一行安排好了住所,最迟不超过今晚,周大哥就会赶回来与王大人相见。” “不着急,不着急。”在这种小事情上,王大人表现的非常宽容且又随和:“毕竟正事要紧,我们多等些也是无碍的。”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王良臣王大人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听说你们这边建了好几个制糖的作坊?有没有这回事啊?” “有的。”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王大人请随我来。” 在展红英的带领之下,王良臣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制糖作坊。 这个作坊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了,约莫有上百人的样子,但却简陋的惨不忍睹。与其说是一个作坊,还不如说是几个工棚更加贴切一些:这个制糖作坊完全就是依照山体的自然走势修建而成,用竹竿、棍棒临时搭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棚子”,堆放着如同小山一般的甘蔗原料,还有许许多多古怪的制糖工具。 一些半大不小的少年,正在卖力的把甘蔗砍断剁碎,然后统统扔进一个很大的水池当中。池子里的水散发着呛鼻的恶臭,也不晓得到底添加了什么东西。 很多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赤着脚站在水池当中,把清洗、浸泡的碎甘蔗捞出来,重新投入到巨大的榨汁石磨之内,用力的转动着绞盘,一点一点的把甘蔗汁榨取出来,然后熬煮成糖…… 在最后的包装环节,则是十几个健壮的妇人,用粗麻和细绳把一个又一个沉重的粗糖坨子捆扎整齐…… “这一个粗糖坨子怕是要值不少钱吧。” 自古以来,糖的价格一直都很高,这么大的一个粗糖坨子肯定很值钱。 “确实能换些钱,不过这太不容易了。”展红英微微的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们必须用布帛、盐茶等物交换土着人的甘蔗,然后运过来制糖。想必王大人也看到了,这些制糖的人,多是老幼妇孺之辈。一来是因为健壮的男丁早已经被抽调一空,不是跟着我奔波与危机四伏的汪洋大海之上,就是跟着周大哥去打仗了,实在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再者也是因为我们这边的规矩就是不劳作不得食,我们养不起闲人呀……” 爪哇岛上的这一大块地盘,是周正刚刚开辟出来的“根据地”,因为一切都在草创阶段,这里的生活确实很艰苦,但却绝对没有展红英说的那么艰苦。 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在向王良臣王大人传到出一种暗示:我们这边太不容易了,你千万别再打秋风要供奉了。我们连闲人都养不起,还怎么养活“万岁爷”和“朝廷”呢? 王良臣王大人虽然确实迂腐,但却一点都不傻,他早就明白了展红英的暗示,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欣慰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你们有几座这样的制糖作坊?” “七座。” “那每日的产出应该不少吧?” “其实也没有多少。” 没有多少到底是多少?展红英没有说出准确的数字,王良臣王大人也很明智的没有继续追问。 “虽说周大哥确实带着兄弟们打下了点地盘,但多是些贫瘠的山地,就算我们想要耕种,却严重缺乏种子、农具,尤其是耕牛。朝廷能不能给我们些耕牛?” 趁着你向我们开口索要物资之前,我先哭穷向“朝廷”索要耕牛,看你怎么说? “劝课农桑,本就是朝廷份内之事,只是朝廷那边的情形……就算不用我说你想必也是知道的,真的无力提供种子和耕牛……”当王良臣说出这句话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意思起来:事情是明摆的,作为朝廷的钦差,不仅不能给这里的人们听过任何帮助,反而还要继续索要物资供应,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小兵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附在展红英面前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展红英微微的点了点头,低声对那个小兵说道:“我知道了。”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王良臣随口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周大哥已经赶回来了,只是暂时无暇面见王大人。若是王大人不着急的话,周大哥明日再来相见。” “哦?”王良臣用鼻子发出了一个代表疑问的声音:“周正这么忙吧?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周大哥在祭月?” 王良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祭月?祭什么月?” 展红英指着刚刚升起的那一轮明月,轻描淡写的说道:“所谓祭月,就是祭祀月神的意思。” 祭祀月神? 你可别胡闹了。 不管怎么说,王良臣王大人也是建文皇帝委派过来的“钦差”,你周正若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暂时不过来相见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王良臣王大人也不是那种讲究虚礼之人。 但你周正却在祭祀月神! 大明朝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你周正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王良臣很不高兴,但却强压着怒火,做出一副轻松的神态:“周正也开始崇信鬼神了?我能不能去看看?” “当然可以!” 第504章 不臣之心? 皎洁的月光柔柔淡淡,仿佛流动的薄雾一般静静的倾泻下来,给天地万物涂抹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清亮的月光之下,熊熊的篝火已经点燃,上百个土着人围绕着篝火又叫又跳,还不时发出阵阵古怪的嚎叫,仿佛一群上古蛮荒时代的野人。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分明就是周正,只是他早已经改换了模样:他打着赤膊,披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皮毛,脑袋上还插着长长的羽毛,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油彩。一手举着块宽大的棕榈叶,一手举着一块兽骨,好像犯了羊癫疯一样又叫又跳。 折腾了好半天之后,在周正的带领之下,这些人纷纷朝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遥遥而拜,口中还念念有词…… 最让王良臣王大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周正甚至还亲手端起一碗新鲜的鸡血,往自己的脑袋上倾倒……那个场面,真是诡异之极! 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这场所谓的“祭祀月神”活动才终于进入了尾声。 当众人陆陆续续散去之后,周正才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朝着王良臣躬身行礼:“周正见过王大人。” “免礼,坐吧。”王大人轻轻的拍了拍身边的那块大石头。 周正坐在那方大石头,咧开大嘴呵呵一笑:“我这副模样,王大人必然以为是我疯癫了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连我都不信神鬼之说……”王良臣捻着胡须呵呵一笑:“我素知你周正不信鬼神,但却给我唱了这么一出好戏,到底意欲为何啊?” “不得不如此啊。”周正无奈的苦笑着:“虽然我从来都不信什么所谓的月神,但我手下的士卒相信,每次打了胜仗之后,都要祭拜神灵,我能不信吗?我敢不信吗?” 为了拓展地盘,仅凭周正手下的那些人肯定是不够用的,他不得不在征用了当地的一些士兵。不管周正本人信不信鬼神,这些士兵是相信的。所以他必须尊重这些士兵的风俗和信仰,必须亲自出面举办这样的祭祀活动。 “以鬼神祭祀聚拢人心提振士气,你的初衷我可以理解,但拯救是旁门左道。”王良臣王大人说的语重心长:“你应该以王道教化土着蛮夷,以圣人教诲感化他们,让他们生出精忠之心……” 以王道教化蛮夷,用孔孟教诲感化他们? 这样的说法,连展红英都嗤之以鼻。 这里的土着肯不是大明朝的子民,人家凭什么听你的“王道教化”?他们连文字都没有,根本就不知道孔子孟子! 王良臣王大人虽然是忠臣,但他还是过于的迂腐了呀。 周正不动声色的瞪了展红英一眼,示意她不要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然后才很有耐心向王良臣王大人解释自己这么做的根本原因: 在这爪哇岛上,存在两个比较大的“王国”:对面的那个王国是外来的势力,深受天竺教的影响,就象当初的蒙古人强行把天下人分为四等一样,他们也把当地人划分了非常严格的等级。周正占据的这块地盘普遍存在非常原始的“万物有灵”思想,认为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反正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相对应的神灵。 “祭祀月神已经算是相当开化的了。”周正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以前他们都是直接用人殉的。” 单纯就是为了祭祀神灵,就到处去抓人,然后用活人献祭…… 王良臣已经可以想象出这里的情形了。 “我们终究是外来者,若是想这里站稳脚跟,那必须取得当地人的支持。说什么王道教化,说什么孔孟之道,都没有用。只有象他们那样祭祀,才能取得他们的支持,想必王大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借助鬼神之说,来聚拢人心巩固地盘,这样的做法就和大明朝开创初期是一样的。 想当年的红巾军还不是信奉弥勒?要不然“大明”这两个字是怎么来的呢? “鬼神之说终究只是权宜之计,”王良臣默认了周正的做法:“你已经占据了偌大的地盘,实力应该不小了吧?” “实不敢瞒王大人,我这边已经有了七八万人口,占据了一小半的爪哇岛。”周正的说的全都是实话:“但眼下的局势远远谈不上安稳,一来是因为人口稀少物资奇缺,再者也是因为对面的阇婆国与我互相敌对,小战从来就没有断过,而且彼此之间全都在准备一场大战……” 一个岛上存在两股势力,而且全都是外来的势力,两者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这就叫做一山不容二虎! 对面的拥有四五十万人口,而且占据了岛上唯二的两块平原地区,不仅人口众人而且物资出产数倍于周正,一直都在紧锣密鼓的做着战争准备,只要一有机会,立刻就会把周正给灭了。 “我知道王大人是来索要物资的,但是这一次……”周正目光炯炯的看着王良臣:“我是真的不能再给朝廷供奉了,我必须把所有的物资全都……” “我明白,我明白。”在这个事情上,王良臣充分理解周正的难处,并且给出了最大限度的支持:“生死成败在此一战,你只有倾尽全力动用所有的人员和物资,才具备和对面的阇婆国一较高下的能力。” “你尽管去对付阇婆国好了,朝廷那边我会想办法应付,绝不会再从你这里调走一个人一粒米。” “重要我打胜了这一仗,最多只需要半年,就能占领整个爪哇,到时候万岁爷的御驾就可以过来……” 建文皇帝朱允炆始终流落在海外的孤岛之上,为了提防朱棣的搜捕,还得三天两头的转移住所,真是颠沛流离。要是能够占领整个爪哇岛,“万岁爷”朱允炆就可以搬过来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了…… 对于这个问题,王良臣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周正那长涂抹了厚厚油彩的脸庞,还有满头满脸的鸡血,淡淡的说道:“万岁的御驾……还是等你打了胜仗以后再说吧。听说你的身子骨不怎么好?” “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 “周正啊,你身系家国之重,可得千万在意自己的身体,一定要保重才行。”王良臣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木匣:“万岁爷听说你染了病,特意赐下了一些补药,让我带过来给你……” “皇恩浩荡,周正惶恐……”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我送送王大人。” “不必。” 王良臣王大人踏着皎洁的月色渐渐走远,展红英顺手拿起那个木匣,看都没有看一眼,就随手扔在一旁的水塘之中。 周正皱紧了眉头:“红英妹子,你这是做什么?” “周大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展红英忿忿的跺着脚:“朝廷和万岁已经信不过你了,他们送过来的药……天知道是不是毒药呢!” “毒药?”周正呵呵一笑:“万岁还不会那么糊涂,王大人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就算他们不会害你,未必别人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展红英气呼呼的说道:“周大哥您几次三番的想要迎请万岁过来,但朝廷那边却一直在推三阻四,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周正沉默不语。 连展红英都能看懂的事情,周正又怎么可能会看不懂呢? 朝廷宁可流落于荒岛,宁可象丧家之犬一样颠沛流离,却不愿意到这爪哇岛上来,最根本就原因就是信不过周正。说的更准确一点,其实也不是信不过,而是缺乏制衡的手段。 这块偌大的地盘本就是周正打下来的,而且这里又全都是周正的人。无论是王良臣王大人还是朝廷,都无法也无力制衡周正,若是他有什么不臣之心,象当年的曹孟德对待汉献帝一样,岂不是更糟? 或许,这并非全都是信任或者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朝廷一定要有所制衡才行,绝不会把安危寄托在某一个人的身上…… “或许王大人不会怀疑周大哥你的忠心,但他除了说几句漂亮话之外,根本就帮不到咱们。” “哎……”周正无奈的苦笑着:“朝廷那边不扯咱们的后腿,就已经很不错了呢,就不要再奢望他们的帮助了吧?” “等咱们真的占领了整个爪哇岛,若是朝廷搬过来发号施令,就算是我和周大哥不说什么,只怕下面的兄弟也不会服气……” 自己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地盘,却要交给别人,就算周正和展红英真的忠诚无比,下面的人也不会答应! 一直以来,展红英都对“建文小朝廷”无比的忠诚,甚至比周正还要忠诚。但是,这些年来,小朝廷一直在扯后腿,一直在让展红英等人失望,她的心思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转变…… “周大哥,要不然咱们就单干吧,不要再理会朝廷了……” “你再胡说些什么?”周正猛然站起身来,或许是因为动作太猛的缘故,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505章 英雄基业 剧烈的咳嗽声中,周正痛苦的弯下了腰身,过了足足有十个呼吸的时间才终于止住了咳声。虽然他竭力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并且咧开大嘴朝着展红英笑了笑,但唇齿之间却早已是一片嫣红,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周大哥,你又咳血了……” “稍微见点红而已,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周正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故意做出浑然无事的神态,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有没有点三灾六病?别那么当回事了,我不是一直都在吃药嘛,没事的……” 这已不是周正第一次咳血了,虽然他一直都在服药,但却没什么效果,让展红英愈发的担心了:“周大哥,你的这个样子……让我很害怕……” “怕什么?怕我一病不起?”周正爽朗的大笑着:“放心吧,我这身子骨好着哩,没你想的那么娇贵。” “不行!”就好像是个任性的小姑娘一般,展红英一把就拽住了周正:“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万一周大哥你真的病倒了,这一大摊子可怎么收拾得起来?这一次你必须跟着我一起回去,一定要找陈大哥给你诊一诊,要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红英妹子,我真的没事儿……” “若是连周大哥都有了事情,可就晚了呀。”展红英对于周正素来是敬仰加敬重的心态,看他病成了这个样子还在强行支撑,真是恨不得以身相代:“咱们这边,谁出了事都不算事,没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周大哥你呀。” “周大哥,什么都不要说了,你一定得跟着我回到京城一趟,好歹让陈大哥你给治一治病……” “我比牛还壮,真的没事儿哦。”周正拉着展红英的手,慢慢的坐在大石头上,望着夜空中的星月,就好像是在教导不懂事的小妹妹一般说的语重心长:“大战在即啊,你觉得我能离开这里吗?” 一句话就把展红英说的哑口无言了。 这小半个岛屿,就是周正和兄弟们辛辛苦苦开辟出来的“基业”,眼瞅着就和阇婆国决战了,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周正根本就不可能离开。 “可是……终究是周大哥的身子骨更加重要啊。”展红英已经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若是周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切的一切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周大哥就是咱们这边的顶梁柱。若是连你都支撑不住了,无论什么样的宏图伟业都会瞬间崩塌……” 泪眼婆娑的展红英昂着头,呆呆的看着周正那日渐消瘦的脸庞,真的万分心疼:“我年纪小,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若是周大哥你都病倒了,一切都毫无意义。我的周大哥啊,你能明白我的心思么?” 周正伸出手来,抚摸着展红英那越来越粗糙的脸庞,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和不懂事的小妹妹谈心一般:“这么多的兄弟追随我远离母国,我们早就回不去了,只能在这里开创出一片安身立命的基业。你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吗?” “红英不知。” “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你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做事不能光凭一腔热血,还得有足够长远的眼光才行。”周正满是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击败阇婆国,占领爪哇。” “你错了,要是真的那么做了,咱们这份基业就毁了呀。”周正慢慢的仰起头来,遥望着苍茫的夜空:“虽说眼下咱们的人手太少地盘太小,但击败阇婆国从来就不重点……” 对于周正的运筹帷幄和现场指挥能力,包括展红英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充满了信心,毕竟事实就摆在这里:所说那阇婆国有几十万人口,但却多是一些部落,而且他们连铁质的兵器都凑不齐,其实战斗力相当的低下。更何况周正还有一支实力雄厚的舰队…… 以周正的战术水平,击败一个这个蛮荒小国,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真正的重点从来就不是战争本身,而是战后:“击败对手不难,难的是如何整合岛上的各个部落为我所用。这场战争从来就不是为了攻城略地,更不可能杀敌盈野,而是要尽可能的少做杀伤,尽可能的把那几十万当地土着拉拢过来,唯有如此,才能建立起真正的稳固的基础。” “我为什么要像当地土着那样祭祀月神?就是想让他们把我们当成是自己人,而是入侵者,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小妹已经明白了。” “那陈长生说那边有一方广袤无垠的大陆,或许真的有吧。”对于陈长生说的那片大陆,周正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就凭咱们的这点实力,就算是真的占据了广大的地盘,其实也没啥用。只有聚拢起更多的人口,地盘才有意义。” “等咱们占领了整个爪哇之后,才能进一步扩充地盘。”周正笑呵呵的说道:“我已经仔细的问过当地的土着了,南边好像确实有一方很大的陆地,仅仅只需要不到二十天的航程,但咱们的人手太少了呀……” “红英妹子啊,你要记住,饭得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步一步的去做,万万不可以有一口吃成胖子的想法,更不可以一战而竞全功的心思,因为咱们赌不起,也输不起。万岁爷和王大人那边,虽然一直都是扯咱们的后腿儿,但咱们绝对不能单干,更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这与忠君不忠君无关,而是为了咱们的将来考虑,无论你理解还是不理解,都要照着我的话去做,你明白吗?” 就好像小慧儿妹子总是无条件的信赖陈长生一样,对于周正的深谋远虑和运筹帷幄,展红英是一百个福气,而且是绝对的心服口服,周正怎么说她就会怎么做。 但是这一次却有点不一样。 展红英分明从周正的话语当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周正越这么说她就越害怕:“周大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总要明白我的心思啊,万一哪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也好带着兄弟们继续打拼……” “不在了?”这句话就好像是一记在耳边猛然响起的炸雷,让展红英忍不住的悚然而惊,她一下子就急眼了:“周大哥怎么可能会不在呢?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怕……我害怕……” 周正把未来的整体规划和盘托出,对展红英说的明明白白,分明就有托付后事的意思啊。 联想到周正越来越糟糕的身体状况,再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些话,展红英是真的怕了:“周大哥,你的身子骨是不是已经不行了?什么成败得失?什么宏图伟业?所有的这些东西加在一起都没有周大哥的一根头发更重要,不行,这一次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到京城,让陈大哥好好的给你治一治病,要不然我不放心啊……”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最清楚,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周正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要不然也不会对展红英说这些。 “不要再闹孩子脾气了,现在我真的离不开这里。”周正很不愿意继续谈起这些,马上就转移了话题:“红英妹子,大战在即,不要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要等到这一仗打完之后再说。” 展红英非常清楚的知道周正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的性情脾气。 在这一战结束之前,就算是天塌了周正都不会离开的。 所以,展红英马上就转变了想法,现在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开战,尽快开战。 只有战争基本结束之后,周正才会去找陈长生治病。 “周大哥,你说吧,这一仗怎么打?我全都听你的!” “我早就说过,这一战的重点就是兵战为辅心战为主,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敌之意志,则一切可以底定,陆战方面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对于周正的部署和安排,展红英绝对不会怀疑:“在这一战当中,其实海战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咱们能拿出六艘大舰,二十几艘小舰,而且我们的战船都是装备了火炮,击败敌之水军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绝对没有问题。”展红英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只要周大哥一声令下,我立刻就可以率领咱们的船队冲上去,我敢拿脑袋担保……” “不用你担保什么……”周正的神态显得非常轻松,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我既给你制定了一份海战计划,其实也不什么计划,无非就是引诱敌之水师聚集起来,然后迅速击溃……” “你一定要记住,仅仅只是击溃,切切不可以长途追击。” “我记住了,然后呢?” “然后你的船队就以最快的速度直入索罗河,逆流而上切割敌人,让我们的对手无法首尾兼顾,这一战的关键就是速度,只要打出电闪雷轰措手不及的效果,则大事必成。” “小妹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第506章 肺结核 淅淅沥沥的春雨当中,指头上的绿芽已经变成了葱翠的叶子,容光焕发的草木花香水汽当中交织着泥土的芳香,一切都显得那么多的妩媚动人。 都说春雨贵如油,但没完没了的春雨却着实让人恼火:早晨起来的时候还是杨光明媚的晴好天气,片刻之间就下去雨来,到了午后却又云散雨收。 好在江南的人们已经习惯这一日三遍的春日天气,码头上的工头儿依旧在吆五喝六:“都别装怂,不卖把子力气还赚个屁?都给我精神着点……” 被雨水打湿的栈桥上,苦力们纷纷把腰里的草绳紧了又紧,踩着滑滑腻腻的木板把沉重的粗糖坨子卸下来…… 当陈长生来到床上的时候,已是午后时分了。 再次见到周正的时候,陈长生顿时大吃一惊:虽然周正依旧健壮如牛,而且精气神全都非常的好,但却可以看到明显的消瘦。 周正消瘦的很厉害,眼窝已经明显凹陷了下去,黝黑且又粗糙的脸上透着一抹病态的潮红。最让陈长生感到惊讶的是,周正的鬓角已现出片片斑白。 “长生兄弟啊,好久不见……”周正象以前那样笑呵呵的打着招呼,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洪亮:“红英妹子总是说我病的很厉害,可不就来找你这个神医了嘛。” “别废话了。”陈长生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听红英说你总是咳血?” “小姑娘家家的,就喜欢大惊小怪,偶尔咳点血算个甚哦?” “最近这几天,有没有咳过血?” “昨天在船上的时候,周大哥还咳出血来呢。”展红英小声说道。 “把衫子脱了,我给你诊一诊。” 周正依言褪下了衣衫,打着赤膊站在陈长生的面前,为了显示自己的健壮,他还故意做出挺起了胸膛。 脱下了衣衫之后,愈发可以感受到周正的消瘦了:瘦骨嶙峋的胸膛上,肋骨根根可见呀! “你先坐下。”没有哪怕一句废话,陈长生就绕到了周正的身后,顺手摸出便携式的听诊器贴在他的后背上:“按照我的话去做,使劲的吸气……” “使劲吸……好,就这样,憋住气,不要动。” “好了,呼气,尽可能用力的呼气……再用力呼气,用大力呼气……” 经过一番最基本的检查之后,早已经急不可待的展红英就已经开始追问起来:“周大哥的身子骨怎么样?没啥大毛病吧?” 陈长生根本就没有理她,而是重新坐回到周正的面前,抬起他的胳膊看了看腋下部位,又皱着眉头说道:“把裤子脱下来……” “这……脱裤子?不合适吧?” “我在给你看病,你哪那么多废话?” “那好吧,红英妹子,你回避一下。” 展红英根本就没有回避,只是转过了身去。 展红英似乎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这让陈长生立马就想到小慧儿妹子:看来,周正和展红英的关系像极了自己跟小慧儿妹子的那种亲密关系啊。 稍微检查了一番之后,重新让他穿上了裤子,陈长生这才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出汗?尤其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 “是。” “是不是见到食物就恶心想吐?” “是。” “呼吸的时候觉得胸中刺痛难忍?而且总是没来由的咳嗽?” “周大哥也不是咳嗽吧……只是偶尔……” 还不等展红英把话说完,陈长生就已经打断了她:“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周正肯定会经常咳嗽,绝对不是什么偶尔,只不过是他凭借竟然的意志力强行克制而已。是不是这样?” 周正没有回答,只是嘿嘿的憨笑了两声。 直到这个时候,展红英才猛然明白过来:周正的病情远比自己想象当中的更加严重,只不过是平日里都在硬撑着罢了。 “你病的很重,非常非常的重,我早就说过要你来找我,为什么拖延了这么久?” “我那边真的脱不开身呀,现如今终于有了点时间,这不就来找你了么?” 展红英比周正自己更加在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陈大哥,周大哥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说呢?”陈长生的神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要是你再晚来两个月,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可以给你烧纸了。” 听了这句话,展红英顿时脸色大变,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周正却是毫不在意的哈哈一笑:“红英妹子不必担心,既然长生兄弟敢这么说,肯定已经知晓了我的病情,而且我相信他一定有医治之法。若是连他都治不了我的病,那也就不必治了。长生兄弟,我说的对不对呀?” 周正本人的轻松神态,和展红英的焦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反差。 “得亏是我,要不然你这个家伙……现在就应该给自己找一块风水好一点的墓地了。” 看到陈长生说的如此轻松,再看看周正气定神闲的样子,展红英终于放心了:“陈大哥的医术天下无双,肯定可以治好周大哥的,我绝不怀疑。只是……周大哥到底害了什么病哦?” “肺痨。” 在中医的范畴当中,“痨病”是一个很笼统的称呼,慢性肺炎、肺气肿、气管炎等等都可以称之为“肺痨”。但周正的这个“肺痨”显然更加严重,摆明了就是某种结核病。 过分的消瘦,再加上咳血,已经可以初步断定就是肺结核,至于说到底是哪一种肺结核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尤其是在陈长生看到他的腋下和大腿部位的红色结节,就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了:至少已经到了肺结核的中期。 在古代,这样的疾病基本就是无药可医,除了等死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是对于陈长生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在他的那个时代,结核病已经成为国家免费医治的疾病类型,并且早就有了非常广谱的药物。 就算不敢说立竿见影吧,也绝对可以控制住病情,只要坚持服药,有半年的时间差不多也就可以痊愈了。 “陈大哥能治好周大哥的病?”这显然不是一个疑问句,更不是在质疑陈长生的医术,因为展红英脸上全都是一副欣喜的神色:“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只要陈大哥出手,保管可以让周大哥长命百岁……” “他长命百岁个屁。”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他这个病固然是因为水土的缘故,但是以他的健壮程度应该不至于恶化的这么快,肯定是周正这个家伙太过于操劳,以至于积劳成疾……” “是的,周大哥总是很忙,连自己的身子骨都顾不上呢……”展红英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完全就是一副庆幸的神色:“好在还有陈大哥,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 “周正啊,你这个病我能治,只是你要自己注意一点,不要太过于劳累了。要不然的话,你这个下家伙肯定不能长寿。” “大丈夫三十而立,我已是这般年纪了,就算真的魂归九泉也不算夭折。” “别在我面前充英雄硬汉,一定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才行。”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感紧给我开药吧……” “我手头上没有这种药,得想办法去弄一些,明天的这个时候应该就可以弄到了。”陈长生顺手掏出一方手帕:“你使劲咳一声,在帕子吐一口痰,我带回去好好的化验化验……” “啥叫化验?”展红英好奇的问了一句。 “就是……再研究研究,毕竟肺痨也有很多种,要是能彻底弄明白到底是哪一种肺痨,对症下药的话效果会更好。” 周正按照陈长生的说法,在手帕上吐了一口痰,陈长生立刻就把手帕收了起来,扭头就往外走。 刚刚走出去没几步,陈长生又折返了回来,对着展红英说道:“周正的这个病是会传染的,你整天和他在一起,很难说你有没有患病,平日里你有没有感觉到胸口疼,或者是咳嗽的时候感到震痛?” “我很好哇,我没事儿的。” “不管你有事没事儿,明天我都会带些药物过来,你最好也服用一些,防患于未然。” “好的,好的,麻烦陈大哥了。” “别这么客气,我走了,明天见。” “恕不远送。” 遥望着陈长生渐渐远去的背影,展红英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了陈大哥给的药物,相信周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红英啊,不要总是为我担心,我真的没啥事儿。”周正从来就不是那种儿女情长之人,淡淡的说道:“这一次把粗糖、生锡和燕窝卸了之后,多采购些桐油、铁器什么的……” “哎呀呀,周大哥你就不要操心了,把所有的事情全都交给我去做,你就安安心心的将养身体吧。” “是啊,”周正笑呵呵的看着展红英,目光之中满满盈盈全都是欣慰和满足:“你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的小丫头了。就算是我真的不在了,也可以放心了……” “什么在不在的?陈大哥肯定能治好你的,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千万不要再说这么晦气的话了哦!” 第507章 海外大明 第二日,傍晚时分。 当陈长生再次来到船上和周正相见的时候,天空中正飘荡着蒙蒙细雨。 江南的春雨恰似牛毛好似绣花针一般,轻轻柔柔的,清爽而又潮湿,不断的从苍穹滴落,朦胧而又淡息。 “这些药你带回去,”陈长生取出一个很大的包裹:“用法和用量我都已经写的很清楚了,只需按时按量服药,你的这个病就算不了什么,只需要时间,最快也得连续服药三个月以上。我还给展姑娘准备了一些药物……” “多谢陈大哥了。”展红英给陈长生斟了一杯热茶。 陈长生只是略略的饮了一小口,立刻就察觉出这杯茶的不同寻常之处:江南的茶叶最讲究的就是恬淡雅致回味悠长,但这一碗茶却甜的发腻,肯定是事先用糖炒制过的。 “这是你们那边的茶叶吧?” “是爪哇特产的茶叶,陈大哥怕是喝不惯吧?” “还行。”陈长生笑道:“爪哇那边也产茶叶?” “嗯。”周正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是爪哇东岛的茶叶,其实早在宋时,福建一带的民众就出海到了爪哇,并且在当地定居下来,这些茶叶就是当初他们带过去的小叶茶,但却谈不上盛产。真正的茶叶产地在西岛那边的阇婆国……” 当周正说起海外的情形之时,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听着。 “所谓的阇婆国,其实就是天竺人的一支。在大约一百多年以前,他们战败之后就远渡重洋到了爪哇,建立了阇婆王国,主要以短麻和茶叶为主。阇婆国有点类似于咱们这边的战国时代,下面诸侯林立,光是乱七八糟的土邦就有上百个之多,其中还有几个是咱们这边过去的人建立的邦国……其实也就是大一点的村镇罢了。” 爪哇那边早就是有华人建立的“城邦”,只是因为规模太小,一直受制于阇婆国。因为周正等人本就是中华人物,和那些华人建立的土邦天然就很亲近,所以在攻灭阇婆国的过程中,这些华人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仅仅只用了四十几天的时间,就消灭了立国百年的阇婆国……虽然那仅仅只是一个几十万人口的松散王国,也是很了不起的英雄壮举了。 “照这么说的话,你已经统一了爪哇岛?” “只是统一了东西两个主岛而已,不过也勉强可以算是统一了吧。”说起这事的时候,周正的神色非常淡然,就好像那真是只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总共就几十万人口,还不如应天府的一半人口更多,但好歹总算是有了个落脚之地……” 光是大明朝的京城,人口就已经超过了百万,再加上下面的几个州县,光是京城下辖的人口就有一百六十多万,相对而言,周正的那点基业真的算不了什么。 “现在你有多少人马?” “差不多五六万吧,”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周正的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实多是依附过来的土邦,我并不能直接指挥他们。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也就大几千人马的样子。” 周正说的这几千人马,应该就是他的精锐战兵了。 以几千精锐,攻占了一个王国,虽然这个王国确实很小,但也算是相当的难得了。 “最让我高兴的是,在此战当中……”周正看了看身边的展红英,目光中满满盈盈全都是欣赏和欣慰之意:“红英妹子的表现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在攻灭阇婆国的过程当中,展红英率领船队由海入河,一路长驱直入,在不到五天的时间里逼降了两座城池(其实就是大一点的村镇而已),然后用火炮轰击阇婆王宫,所表现出来的凌厉和果断确实可圈可点。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面对周正的夸奖,展红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小姑娘特有的那种羞涩表情:“只是按照周大哥的部署做事而已。”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周正和展红英之间的亲密关系,虽然他并不知道此战的细节,但却可以想象得到,一定是周正怎么说展红英就怎么做,二人的配合绝对默契绝对亲密无间。 对于周正的命令,展红英必然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以周正的本事,再加上这几年来他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实力,能够开创出今日的局面,完全就是陈长生的预料之后,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以周正的勇武和能力,再加上他的个人魅力,统领几千人马水陆并进,战胜数万还没有完全配备铁质兵器的土着,完全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陈大哥,上次我说的织机、油锤以及铁器等物,想必你应该准备好了吧?” 当展红英问起那些需要采购的货物之时,陈长生只是淡然一笑:“你们需要的那些货物一直都是桃儿和杏儿在筹措,我还真的不怎么清楚这个事情,晚些时候她会过来和你交接……” “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放心的交给一个小丫鬟?” “周正这个家伙,能把偌大的船队交给你,我为什么不能交给杏儿呢?” 展红英顿时语塞。 “以前的时候,你们总是想方设法的采购粮米、布帛等最基本的生存物资。”陈长生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伸展开双腿笑呵呵的看着周正:“现如今却已经开始大量采买纺织用的织机和制糖用的油锤,看来你们已经拜托了生存危机,开始潜心发展了,想必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吧?” 以前的时候,周正他们总是采购最基础的粮食和布匹,显然就是在一直为了生存而艰苦挣扎,而且他们运过来的多是些最基础的当地特产或者是矿物。但是现在则开始大量采购规模化生产所需要的机械,并且能够产出粗糖之类的成品,足以证明他们那边的情形已经大为好转,并且有了一定的规模。 “现如今确实比以前好多了。”周正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至少不用再担心会饿死人,而且已经稍微有了些家底。”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正故作神秘的说道:“实不相瞒,现如今我们已经能够自己铸造火炮了呢。红英妹子的船上,就有我们自己铸造的火炮,虽然还很粗劣,但已经够用了。” “而且吧,很多流落各地的义士已经知道了我们这边,光是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开春,就陆陆续续有二百多户内地的兄弟投靠了过去……” 从国内过去的那一批人,才是周正真正的“主力”。自从靖难之后,前朝的遗老遗少就一直受到打压,他们已经知道了周正在海外开辟一方天地的消息,正在以各式各样的方式投奔过去。 虽然人数不多,却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实话,我并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周正的话语,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朴实无华:“红英妹子,把海图拿给我。” 展红英取出一份硕大的海图,和周正一起铺展在桌子上。 这份海图就是当时“最先进”的“世界地图”,因为这份海图本就是大明朝自己绘制的“官方版本”,所以大明朝的疆域显得很大,而且很细致,但大明朝以外的广阔区域就显得非常粗糙,甚至的错误百出了。 在这份“世界地图”之上,大明朝周边的区域基本还算是正确,包含了菲律宾、东南亚等地的大致情形,甚至还有印度和斯里兰卡,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大明朝初年这个时代,其实并没有闭塞,至少明朝人已经知道了非洲的存在,但对于非洲的理解确实完全错误的。 在这份“世界地图”上,偌大的非洲大陆只是被描绘成了一个狭长的岛屿,而且岛屿中间还有一个很大的“内陆湖”,这显然就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更有意思的是,对于爪哇以南的区域,连一片陆地都没有,完全就是一片广袤无边的汪洋大海。 没有新西兰,也没有澳洲,总之那边的区域全都是一片空白,至于说远在天边的美洲大陆……这个时代距离哥伦布发现美洲还有好几十年呢。 “上一次的时候,长生兄弟曾经对红英妹子说起过那边的陆地,我也曾经问过那边的土人,据他们说,南边却有一片不小的陆地,大约有二十来天的航程……” 一片不小的陆地?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就知道周正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他说的那片陆地应该是新西兰或者是附近的岛屿,而不是真正的大陆。 “我说的那片大陆,绝不是什么大型岛屿,而是广袤无边的大陆,至少一点都不比大明朝小……” 这句话立刻就激起了周正的强烈兴趣,他的眼睛里立刻就闪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神采:“比大明还要广阔的陆地?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在哪儿?” “那片大陆距离爪哇已经不远了,而且是一片无主之地。”陈长生拿起笔来,很仔细的在海图上划出了一个很大的圆圈儿:“应该就是这一带,你应该好好的派人去看看。” 第508章 贸易商 一直到了戌时中刻前后,下了一整天的春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刚刚送走了陈长生之后,展红英似乎有些累了,倚坐在舷窗旁边慢悠悠的饮着甜的发腻的茶水,遥望着舱外渐渐升腾起来的水汽,小声的嘟囔着:“周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陈长生陈大哥身在京城,足不出户却知道万里之外的异域之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连爪哇的土着都不知道那片大陆的存在,陈长生却说的言之凿凿,甚至可以在海图上勾画出那片大陆的大致方位…… 这事确实很奇怪,也很让人费解。 “陈长生这个人,确实有些让人看不懂。”周正似乎并不关心这个事情,他只是淡淡的说道:“我早就听说了,这个陈长生本就是来自海外的化外之民,知道一些异域之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我还是觉得很古怪……” “做事不必太拘泥于一些小节。”周正虽然确实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他却一点都不傻,反而格外的精明,连展红英都感到奇怪的事情,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到:“陈长生怎么知道海外之事,或许有他的原因,我们不必知道这个原因,只需要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就够了。” 陈长生刚刚所说的那些话,确实有些不尽不实之处,至少他根本就没有解释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海外的那片大陆的。但周正不在乎这些,他相信陈长生的为人。 “哦,对,红英妹子。”周正站起身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幅海图:“咱们应该好好的琢磨琢磨下一步的事情了……” 虽说周正已经占领了东西二岛,其实这只不过是一个通俗的说法,所谓的东西二岛根本就是一个大型岛屿的两个部分而已,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岛屿散落在四周…… 按照下一步的规划,周正会使用尽可能小的成本去占领很多的岛屿,得到更多的人口…… “周大哥,你还是好好的歇一歇吧,别那么累了。”望着周正日渐消瘦的脸庞,展红英忍不住的抱怨道:“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你有过一刻清闲,看看你自己都已经累成了什么样子?你再看看人家陈长生陈大哥,娇妻美妾儿女双全,活的做滋润哦……” “哎——”一声短叹过后,周正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谁还不想享福了?只是我的际遇如此,不操劳不行啊……” “怎么就不行了?”展红英站起身来,飞快的把那幅海图卷起收拢起来:“夜以继日的操劳,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打熬不住,你得听我的,赶紧去休息吧。” “好吧,好吧。”就好像是面对一个耍孩子脾气的小妹妹,周正摊开双手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我这就去睡个好觉,你也早点歇着吧……” “我还不能歇着哩。”展红英说道:“我已经和陈大哥家里的那个小丫鬟约好了,今天晚上要核对一下账目……” 为了共同的事业,展红英也和以前的周正一样,正在操心劳神。 从展红英的身上,周正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转过身,回舱歇息去了…… 展红英则继续等着杏儿的到来。 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亥时末刻前后,刚刚才止歇下来的春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倾听着细细密密的雨点子敲打窗板的连绵声响,展红英已经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想当初,跟着周大哥和王大人他们远走海外的时候,确实是出于一腔忠义之心。当初的展红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江湖女侠,并且把“恢复正统”“光复大明”视为毕生努力的目标。但是现在……她已经变了。 谁说王良臣王大人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忠臣,但他所能够做的真的很有限。虽然王大人不畏艰险多方奔走,不停的联络终于朱允炆的四海义士,并且确实起了几次兵,但所谓的起兵却好像闹着玩儿一样,很快就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根本就没有折腾起几朵浪花。 当初的周大哥眼光是何等深远,他早就看出民心已不在朱允炆这一边了。 “只要能够吃饱穿暖,老百姓根本就不在乎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正统。”,现在看来,周大哥的这句话简直就是一语成谶啊。 王大人和朱允炆那边的情形越来越糟糕了,很多曾经的忠义之士都会想方设法的跑到周正这边来。这并不是他们背叛了初衷,而是朱允炆那边明显已经没有了什么指望。 事情是明摆着的,若不是周正的接济和帮助,漫说是恢复大明这样的宏图伟业,只怕王大人和万岁爷朱允炆自己都要饿死了呢。 展红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但茶水早就已经冷了。 虽然凉茶依旧很甜,但却不再是那种腻甜,微微的透着一种苦涩,回味之际愈发感觉甜中带苦,渐渐的从舌尖融入到胸腹,好像是在饮一杯醇厚的老酒…… 周大哥曾经说过,在海外“再造一个大明”,远比“恢复大明”要实际的多。 周正周大哥,就是这么一个务实的人,而王良臣王大人和万岁爷朱允炆他们还在做着虚无缥缈的黄粱美梦——一个恢复正统的美梦。 梦终究只是梦,周大哥从来就不是只会做梦的人,他一直都在踏踏实实的做事情,而不仅仅只是喊一些虽然能够激动人心却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慷慨口号…… “邦——邦——邦——”随着三声梆子响起,紧接着又是三声悠远的铜锣之声从远处传来,还夹杂着更夫沙哑的呼喊之声:“时已三更,紧闭门窗,防火防盗……” 已经三更天了,杏儿怎么还不来呢? 一直以来,杏儿都是个很守时的人,既然她早就已经和展红英约好了今天见面,那就肯定会来。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今天竟然如此的反常。 已经这么晚了,杏儿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就在展红英等的很不耐烦的时候,姗姗来迟的杏儿终于到来了。 虽然外面还下着雨,杏儿却没有撑伞,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被打湿的头发紧紧的贴在额头上,还在往下淌着水珠儿呢。 “怎么这么晚?”展红英显露出明显的不悦神态:“以前的时候,杏儿姑娘总是很守时的,今天却迟到了好几个时辰……” “家里有点事情,实在脱不开身……” “你家里有事?不至于吧?刚才陈大哥还在这里呢,他可没有说起家里的事情呢。” “我家老爷刚一回去,夫人就肚子疼……” “陈夫人要生产了吗?” “已经生下来了。”杏儿笑着说道:“是个男婴,足足有七斤二两。” “母子平安吧?” “有我们老爷在,当然母子平安。”杏儿笑道:“因为夫人生产,阖家上下忙成一团,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来,所以就来的晚了些。” “陈长生陈大哥已经有了嫡子,真是可喜可贺。”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展红英就是开门见山的直入主题了:“我要是那些货物,你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都已经准备好了,最多只需两日,就可以装船。”杏儿从贴身处摸出一份货物清单递给了展红英。 展红英又取出一份同样的清单,仔仔细细的核对了一番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这怎么还多出来二十四架锅灶?这是怎么回事哦?” “因为你们的粗糖实在是太粗糙了。”杏儿说道:“我这边的客商说了,你们运过来的粗糖杂质太多,水分也太多。以前的时候还好一些,随着天气的转暖,长途贩运必然会产生霉变,而且极难保存。所以你们必须把粗糖再做二次熬煮,进一步的祛除杂质和水分。” 展红英他们利用当地的资源制作的那些粗糖,质量真的还差一大截呢,按照乔掌柜的要求,必须做二次熬煮,进一步提纯之后才行。 毕竟粗糖这东西也是有保质期的,若是质量太次,很可能在运送的过程中出现质变甚至是发霉,那就真的很糟糕了。 所以,西商会希望可以把这些粗糖做进一步的加工,直接制成精糖再收购。 “若是制作成精糖的话,可就不是以前的价钱了哦。” “哎呀呀……”此时此刻的杏儿,完全就是一副生意人的嘴脸:“我说展姑娘啊,把粗糖制成精糖,无非就是多一些人工罢了,而且我已经把制糖的工具都给你了,这些可是不要钱的哦。你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和我重新商议价格吧?而且我已经听老爷说过了,你们那边刚刚大了一场大胜仗,肯定不缺人手,咱们就不要计较这种小事儿了吧?就算是看在我们家老爷的面子上,好不好?” “陈大哥的面子是一回事,价钱又是一回事,一码归一码……” 现在的杏儿,已经基本完成了从生意人到贸易商的转变,她赚的就是这点利差,所以对于价格格外的敏感。 而展红英他们制作这些粗糖也很不容易,而且还要从海路千里贩运,自然想卖出高价。 于是乎,两个小姑娘唇枪舌剑开始讨价还价…… “杏儿姑娘,你我都是彼此的老主顾了,象现在这样砍价,真的很没有意思。”毕竟展红英不是生意人,表现的不是那么斤斤计较:“要不然这样吧,价格呢我就依了你,但你必须再给我十……哦,不,再给我二十架织机。” “好说,好说……”杏儿飞快的在脑海中计算着,马上就计算出了一个大致的获利数字:“织机眼下不大好说,要不然这样吧,我可以给你二十包猪鬃,怎么样?” “二十包猪鬃?也行!” 第509章 烽火狼烟 春天,是草原上最美的时节。 经历了漫长的冬季之后,大地似乎在一夜之间醒来,成片成片的野花点缀之下,草原变得五彩斑斓,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虽然夜色已经很深了,营房里头还是传来阵阵喧嚣之声。 “大,大,大……”那几个马弁的眼珠子都已经瞪圆了,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的骰盅儿,一个个面红耳赤的高声呐喊着。 骰盅儿掀开的那一刻,押中了的顿时狂喜,仿佛羊癫疯发作一般的高叫着,热烈的气氛几乎能把整个营帐掀翻。输了钱的则唉声叹气或者是跳着脚的骂娘,然后继续开始下一局豪赌…… “兔崽子们,好不容易拿到了饷,别都他娘的输在赌桌上。”军中严禁赌博,但军规是一回事,具体的执行则是另外一码事。这么多精力旺盛的士兵来到这荒凉的草原上,不给他们找点乐子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孙成岩本就是带兵出身的武官,他很清楚的知道应该怎么带兵,所以对于士兵赌钱这种事完全就是一种默许的态度,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会亲自“披挂上阵”赌两把,但他从不滥赌,最多也就是象征性的意思一下而已,“不管谁输掉裤子,都不许找我借钱,老子的那点军饷早就被你们这帮兔崽子借光了。” 这些人本就是孙成岩的亲兵,面对他的笑骂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赌的更加尽兴了。 孙成岩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卓绝的指挥能力,也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他最大的特长就是能够和手下的士卒打成一片。有了好处大家分,只要这些手下做的不是很过分,只要他们完成了日常的任务,就算是偶尔犯些小错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以前是安北所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干的,如今又把这种习气带到军中,并且深得手下的拥戴。 “孙指挥。”一个亲兵头目笑嘻嘻的说道:“咱们这五千多兄弟,可有阵子没有开过荤了,您下个命令,咱们去找赵深要点肥羊过来,让兄弟们好好的打打牙祭。” “行,明天我就派人去往阿巴哈尔,找赵深弄点羊肉过来。” 在漠东这一大片区域之内,孙成岩是驻守的主力军,他和他的军队主要驻守在五马岭以南的这片区域,更北边的则是赵深和他的漠东联盟。 虽然孙成岩和赵深之间并没有直接的统属关系,但无论按照品级还是资历,孙成岩都可以算是赵深的“上级”,至少也是个“老前辈”。而且赵深对孙成岩孙指挥还算是比较尊重,时不时就送点羊肉什么的过来。 “光吃羊肉有什么味道?不如弄几个女人,大家憋的这么久,没有女人可不行啊……” “滚你娘的。”孙成岩哈哈大笑着踹了这个亲兵头目一脚:“你们想吃羊肉,我可以想想办法。你们想要女人……我他娘的还憋着呢。” 孙成岩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可以做,什么样的事情不能做,毫不客气的拒绝了手下这个过分的要求。 “都别光顾着耍钱,值夜的事可不能耽误了。”孙成岩随口问道:“今天晚上是谁在值夜呀?” “哎呀呀,我的孙指挥,您就放心吧,值夜的兄弟早就安排好了。”那个亲兵头目嬉皮笑脸的说道:“咱们兄弟跟随孙指挥这么久了,还能不知道规矩么?营里的正事肯定耽误不了!” 对于自己的这些个手下,孙成岩还是比较放心的:虽然这些家伙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却有着非常丰富的战斗经验,最起码基本的军中律条还是懂的。 “外训的马队撒出去了没有?” “早就撒出去了。”那个亲兵头目笑嘻嘻的说道:“今天后半晌撒出去的,明天天亮前后就能回来。其实我觉得也没啥必要,反正北边有赵深他们守着,还有漠东联盟的人马……” 把远程的游骑兵放出去,虽说这是日常的军中警戒事宜,但是连孙成岩都觉得没啥必要:毕竟自己的北边就是赵深和漠东联盟,就算真的有敌人想要搞偷袭,赵深那边肯定会先得到消息。 但这终究是正常的军中律条,该怎么做还得按部就班的去做,不能真的就荒废了。 “好了,我先回去睡觉,你们这些兔崽子也早点睡,别他娘的耍钱耍到天大亮。” “好嘞,好嘞,恭送孙指挥。” 从热热闹闹的营房出来之后,孙成岩照例又巡了一遍营,确实一切都安然无恙之后,这才回到自己的营房之中,脱下了厚实的皮甲,甩掉了沉重的皮靴,打着呵欠躺到了床上。 孙成岩从来就不是战力卓绝的名将,他也没有为国戍边的理想,只是想着先在草原上熬几年,丰富一下自己的履历,然后再想办法调回到某个繁华富庶的地方去做镇守将军。 只要再安安稳稳的混两年,他就可以如愿了。 所以,在镇守阿巴哈尔的这几年当中,他从来都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该做的事情也都已经做到了,该贪的功劳一点都没有少贪,该拿的银子也没有少拿,但却绝对不会做的太过分。 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拿能拿的银子,然后找机会继续升官,这就是孙成岩的为官之道。 其实,绝大多数的大明官员,都是这个样子。 他们既不是卫霍一般的绝代名将,也不是只会吃空饷喝兵血的无能草包,全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既有普通人的缺点,也有普通人的优点,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才有了今日的权势和地位,仅此而已。 虽说驻守在阿巴哈尔以南的五马岭确实是个苦差事,但他毕竟是靖难功臣,就算谈不上什么勋贵,至少也是一直跟着朱棣打江山的那一批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最多再过两年,他就可以调往杭州、苏州等繁华之地出任镇守将军,哪怕是去往武昌或者是成都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在五马岭带兵的这几年当中,确确实实收了些贿赂,把一些想要耍履历的人提拔都了军官的位置上。但他终究不敢做的太过火,更不敢影响到军队的战斗力。尤其是他手下的那些亲兵,还可以称之为精锐,无论是装备还是训练,都可以算是中上等水平,至少比那些卫所兵的战斗力要高出一大截!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孙成岩觉得自己已经对得起朝廷了。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午夜前后了,就在孙成岩昏昏欲睡之时,猛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营中驰马,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情。尤其是在夜间,突如其来的战马奔驰总是会引起紧张气氛,说不住还会闹出“夜惊”之类的事情,所以孙成岩对于这一点管理的非常严格。 “又是哪个兔崽子不把老子的命令当回事了?”听到马蹄声的孙成岩第一时间就翻身坐起,连鞋都没有穿就赤着脚跑了出来:“来人,来人,赶紧去看看又是哪个兔崽子在瞎胡闹,先给我抽二十鞭子再说,要不然就不长记性。” 在孙成岩的大呼小叫声中,马蹄声越来越近,皎洁的月光之下,只见到几匹战马正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见到这幅情形,心头猛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孙成岩二话不说,赤着脚就迎了上去。 总共只有六个人,全都是军中的游骑,而且每一匹战马的身上都冒着腾腾的热气,马匹身上的毛片早已经被汗水打的精湿。 战马就是骑兵的第二生命,如果没有紧急情况,绝对不会如此耗费马力。 当那六个游骑跑的身边的时候,孙成岩才看到了他们身上的鲜血。 这些游骑全都身披数创,有人的皮甲上还插着好几支箭矢,分明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战斗。 “怎么回事?”孙成岩大叫着:“怎么只有你个六个?其他人呢?” 每一个游骑小队,都有二十四个人,现在却只回来了六个。 难道说是遭遇了马贼? 不可能! 虽说草原上的马贼就好像夏天的苍蝇一样常见,但什么样的马贼敢于正面对阵大明的游骑兵? “敌袭,敌袭——”那个满身是血的游骑兵大口的喘着粗气,刚一下马就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我等遭遇敌袭,其他的兄弟全部战死,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侥幸逃了回来?” 敌袭? 若不是看到手下满身是血的样子,孙成岩肯定会怀疑他们是在谎报军情。 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遭遇敌袭? 这又不是前线,哪来的敌人? 就算帖木儿的蒙古铁骑真的杀将过来,远在更北边的赵深肯定会提前知道消息,而且漠东联盟必然会第一个遭遇敌人。 只要是敌人没有长出翅膀,就不可能出现在后方,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帖木儿的蒙古真的摸了过来,外围的好几个堡子也应该提前发出警戒信号。帖木儿的大军又不是幽灵鬼怪,怎么可能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呢? “敌人从正西方向猛然出现,恰是蒙古的游骑兵,我等被他们截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蒙古人游骑兵截然我的游骑兵?那后面还有大军呀。 难道说…… 帖木儿的大军竟然横穿了大漠? 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孙成岩狐疑自己,正西偏北方向上猛然腾起了几团火光。 那几团火光隐隐的呈现出一个“品”字形的图案,遥遥的指着正西偏北方向。 烽火已经点燃。 从距离上判断,外围的那几个堡子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点燃烽火就遭遇了突袭,敌人已经离的很近很近了。 孙成岩立刻就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立刻就大吼起来:“敲锣,敲锣,所有兄弟集结,集结……” 第510章 揭幕战 早年间的孙成岩也曾驻守北地,虽说不是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一代名将,也可以算是经验丰富见过不少大场面了。在此时此刻这种情形之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仓促迎战,那是军中大忌,所以他并没有贸然出击,而是立刻就把所有的侦骑全都撒了出去。 天上的月亮依旧是那么皎洁,就好像是一轮没有温度的太阳,把四下的景物照的异常明亮。无边无际的苍穹就好像一口巨大的铁锅扣在众人的头顶。 那些个没有经历过战阵的新兵显得有些惊慌,还在偷偷的打听着到底是怎么回事。身经百战的老兵们则是一言不发,迅速做好了战前的准备,同时小声的呵斥着没有见过大场面的新兵,要他们不要胡乱打听。 孙成岩孙指挥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整日里和兄弟们嘻嘻哈哈,真到了打仗的时候绝对是另外一副面孔,必然会执行严格的战场纪律,胡乱打听就是违反了军纪,是要执行军法的。 总计五千多人马,除了部署在外围的一部分之外,光是这里就有四千余,尤其是那些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兵,就是最精锐的力量,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森然杀伐之气。 几千集合起来的人马已经进入待命状态,虽然是在深夜仓促之间,却没有多少慌乱,只有铿锵有力的命令之声和战马的响鼻。越来越肃穆的气氛和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那些个新兵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随着游骑斥候的不断归来,得到的情报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准确,局势渐渐变得明朗起来:敌军从大漠里头突然钻出,具体数目暂时无从得知,因为双方的前置侦查骑兵早就已经开始相互截杀了,已经可以大致的看出敌人的行进方向。 “从大漠里头钻出来?”不论孙成岩是不是真的那么轻松,至少他的神态已经显得有些轻松了:“要是这样的话,敌人肯定不会很多,以少兵而临大敌,只要没有快速的发起突袭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就已经败了。” 无论这一番推论到底是对还是错,至少给那些新兵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让他们不那么畏惧了。 那大漠横亘东西隔绝南北,虽然是一道天险,但却并非绝对无法跨越。要是使用少量精兵的话,还真的有可能跨过大漠发起一场突袭呢。 虽然敌军跨越大漠的行为让人吃惊,但他们的数量肯定不会很多。毕竟大量敌军想要跨越大漠戈壁,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艰难而且极其凶险之事,不可能做到完全的隐蔽。 敌人来的这么突然,又刚刚穿过大漠走过了漫长的路程,不仅数量不会很多,而且一定人马疲惫,大家以逸待劳,应该可以很轻松的打一场胜仗。 “最多只需要两天,去北边联络赵深的探子就可以返回,到时候咱们两面夹击,刚刚可以美美的吃一口肥肉。” 孙成岩和赵深之间,本就是互为犄角遥遥相对的局面,任何一方遭遇敌情,另外一方都会火速驰援,以南北并进的方式两面夹击敌军,这就是孙成岩部最大的战略优势。 所有的安排和部署都是按照这个计划严丝合缝的进行着,无论是孙成岩还是他手下的那些弟兄,全都在静静的等待着战斗的开始。 “敌军前锋部距此还有四十里。” “轻兵突进,利在速战!他想的美,老子就是不和他打。”孙成岩故作轻松的呵呵一笑:“趁着现在还有点时间,再去加固一下寨垒,先拖两天再说。” 敌人冒着巨大的风险穿过大漠的阻隔,他们的后勤补给线一定极其漫长,必然会急不可待的追求速战,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孙成岩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尽可能的军队收缩起来,依托这几年修建的几座坚固连环堡垒拖延时间。 这是最正常也最传统的战术,无非就是为了对敌人形成消耗,然后等待北边的赵深杀过来,双方联手再做反击。 中规中矩的打法,虽然谈不上什么亮点,但却可以犯更少的错误。 “敌前锋部还有二十里。” 来的好快呀。 前方的五马岭并不是什么高耸入云的雄伟山脉,在夜色中已经化为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横亘在视野范围之内,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敌人只有从唯一的入口处进来,才有可能展开攻势,只要守住这里就算敌军真的有千军万马也飞不过来。 不知不觉之间,天上那一轮散发着冷光的月亮渐渐的隐没到了云层之后,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刚刚从产生一样,正从四面八方蔓延上来。整个视野当中一片漆黑,眼前的五马岭似乎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就好像是一座隐隐约约的坟墓,虽然巍然不动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虽然驻守在这里已经有几年的时光了,但这还是第一次被动迎战。虽然连孙成岩自己都觉得有点紧张,但是为了鼓舞士气,还是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不紧不慢的披上了沉重的铁甲,同时有条不紊的再一次确认己方的防御状况:“咱们那几门炮都准备好了没有?” “放心吧,孙指挥。”时常跟随在孙成岩身边的那个亲兵头目嘿嘿的笑着:“都已经布置好了,全都对准了碍口方向,要是这帮狗贼真的敢冲,就揍他们一个人仰马翻。我还专门调了四门炮到高处,可以打的更远哩。” “做的好,只要他们敢来,必然就是有去无回。”孙成岩紧紧的握住了腰间的佩刀,这把刀他已经用了很多年。虽然他早就已经不必亲自上阵冲杀了,但只要握紧刀柄,那种无比熟悉的触感还是能让他感到很踏实。 时间如同行云流水般无声无息的划过,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卯时初刻前后。 虽然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但黑夜正在渐渐消退,曾经漆黑的天色已经不那么浓重了,四面八方全都是一片青蒙蒙的天光。 草原上的春季可不似江南那么温柔,尤其是在将明未明的拂晓时分,从北边吹过来的风中还带着明显的冷冽,把军旗吹拂的猎猎作响,同时把天地之间的寒气凝结成为千千万万个细小的水珠儿,落在将士们的身上和脸上,然后又顺着脸颊流淌到了下巴。 好像冬日里的雪水一样冰凉。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变得更加明亮起来,青蒙蒙的天光逐渐变得更浅也更亮了。虽然太阳依旧没有升起,但视野范围之内的景物却可以看的更加清晰,无论是远处的山峦还是近处的矮丘,都一点一点的显现出原本的模样。 站在高处,已经可以看到敌军的前锋部了。 和想象当中的情形完全一样,最先出现在视野当中的是一支骑兵,他们的数量并不算很多,约莫只有五七百人的样子,说破了天最多也就只有一千挂零。 所谓的骑兵,并不全都是骑马作战的士兵,还夹杂着少部分的奴兵,这是当时最常见的兵种配置。 只有那些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把骑兵当做是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的兵种,其实事实恰恰相反。真正的战斗骑兵,在战斗开始之前,从来都不会浪费战马的体力,更不可能让战马长时间保持高速奔驰的状态,那对于战马的体力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为了减轻战马的负重,甚至会使用专门的奴兵背负着沉重的铠甲和武器。 对面的几百个骑兵明显已经走过了很远的路程,显得非常疲惫,正在抓紧战前的宝贵时间将养马力。同时那些个骑士则有条不紊的披上铠甲,把自己武装起来。 趁敌立足未稳,抢先发起攻击,并不需要产生多大的战果,只要鼓舞一下士气就行。 经验丰富的孙成岩绝不会让敌人如此的从容不迫,在敌人的主力大军上来之前,他必定会发起第一轮抢攻。 “老三。” “卑职在。” “你带咱们的骑兵队,先冲一轮。” “是。” 抢先发起攻击,绝对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来人,悬赏。” 在孙成岩铿锵有力的命令声中,士兵们抬出了几个沉重的大木箱。 孙成岩抽出腰刀,一刀斩断了木箱上的锁钥,顺势飞起一脚将箱盖子踢开,露出满满一箱子的官铸元宝。 这些骑兵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却是孙成岩绝对的主力精锐,每次大战之前都会悬红挂赏已经成为惯例。 虽然孙成岩这个人很贪财,但是在这个事情上他分的很清楚,知道钱财和士气到底孰轻孰重:“首轮冲锋的勇士,全都开双饷。每个人再拿个元宝先垫垫底。” “谢孙指挥。” “孙指挥厚赏。” 那个叫老三的亲兵头目第一个骑上了战马,抽出了一柄长长的斩马刀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兄弟们,孙指挥待大家不薄,到了咱们卖把子力气的时候了。” 在元宝的刺激作用下,孙成岩手下的这些精锐骑兵全都士气爆棚,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很好,军心可用士气高涨,这正是孙成岩追求的效果,他扬起自己的佩刀,最后一边重复着战场纪律:“两军对垒,军法为先。平日里无论你们做了什么,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这战场之前,就算我能容你们,军法却容不得,都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顿时响起。 “不遵号令者,斩。” “畏缩不前者,斩。” “左顾右盼者,斩。” 一条条军规大声念出,每一条都森严如铁。 “上吧。” 随着孙成岩一声令下,在急促的马蹄声中,第一波骑兵已经如同潮水一般冲了出去…… 第511章 形势急转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骑兵对冲就是风驰电掣的电闪雷轰般的攻击,但是在真正的战场上,绝不是那个样子。 一开始的时候,双方骑兵的速度都不快,基本上就是小步慢跑的架势。 无论是蒙古军还是孙成岩的精锐骑兵,都不着急加速,而是保持着一成不变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往前推进,一点点的相互接近。 老三率领的亲兵,始终保持着中心部位“内陷”但两翼却微微突出的姿态,这是一个经典如同兵家教程一般的“缺月”队形。 这个队形的关键之处就在于相互配合相互协同,虽然少了些一往无前的凌厉,却透露出更多的沉稳,同时也是冲阵之前最常见的保守姿态。 双方还是缓缓的靠近,紧张的气氛压抑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突然之间,双方的战马几乎同时开始加速,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开始拉近了。 两翼的骑兵在精准的控制着战马的速度,中心位置上的骑兵则在不停的加速,马蹄拍打地面的声音似乎直接在心头响起一般惊心动魄。 最多只过了五六个呼吸的时间,中心位置上的骑兵就已经越过了两翼,呈现出一个尖锐是“楔形”,仿佛一柄锋锐的匕首狠狠的“刺”向对方。 要不怎么说老三率领的骑兵就是孙成岩手下的精锐呢,就凭这份在高速奔驰过程中灵活变阵的本事,就非常的不一般了。 双方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开始了第一阶段的远程攻击,后续的骑兵纷纷拽开弓弦,为前面的突出部提供“远程火力掩护”。 驰射是蒙古人看家的本领,但稀稀拉拉的弓箭其实很难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杀伤,最大的作用不过是迟滞对手的攻击速度而已。 第一轮箭雨过后,双方几乎同时扔掉了手中的弓箭,抽出长刀做好了近战的准备。 带队的老三一马当先,已经把战马的速度展开到了极限,同时极力蜷缩着身子,尽快的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马头之后,同时把手中的马刀微微后摆,刀尖斜斜上扬……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骑兵劈砍前置动作。 两队相向的骑兵高速冲杀,瞬间可见生死,尤其是在双方以完全相同的战术和队形开战的时候,完全就是对于勇气的巨大考验。 一直以来,孙成岩都给这些骑兵最好的装备,开最高的饷。这一次他的手下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在双方的骑兵都开始拼死砍杀的时候,孙成岩猛的叫了一声:“打的好。”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双方的骑兵迅速一冲而过,在迂回转弯的时候,敌我双方的队形都显得有些凌乱。 “机会来了。”孙成岩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给我冲。” 一声令下,身后的步兵如同滚滚长龙,仿佛放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冲了上去。 无论步兵跑的多快,都不可能追上敌人的骑兵——孙成岩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 只要利用步兵抢先隔开对方,免得对手的骑兵再一次汇合,他就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优势。 孙成岩的做法中规中矩,虽然没有丝毫亮点可言,却是最正确的选择。 随着步兵的快速前冲,蒙古人的骑兵自然而然的分成了左右两个部分,再也不能越过数量庞大的步兵二次汇合。有了步兵“垫底”之后,老三疯狂的呼喊着,再次把手下的骑兵汇合起来,开始了第一轮“倒卷”!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孙成岩遥望着已经冲上去的步兵,嘴角不禁浮现出了一抹微笑。 这样招步骑配合完全就是经验的产物,虽然平常的很,却是一记很凌厉的杀招,按照兵法上的说法,就是攻敌之必救。 若是蒙古骑兵强行突破再次汇合,虽然会给孙成岩的步兵造成很大伤亡,却会把他们自己陷入到重重包围之中。若是他们就这么脱离战斗,则只能坐视一部分骑兵被孙成岩一口吃掉。 无论如何,都是胜利的先兆。 虽然仅仅只是抢占到了一点点的先机,却已经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甚至算是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骑兵冲驰,后面的奴兵跟上……”孙成岩用鼻子发出了一个代表不屑的声音:“这样的战法已经用了几百年,还是以前的老套路。击鼓——” 随着孙成岩的一声令下,催人奋进的战鼓声如同闷雷一般响起。 几乎与此同时,蒙古人的军队似乎已经看穿了孙成岩的战术,他们没有抛下已经被切割开来的那一部分,而是不顾一切的回援。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胜负已经大致分出来了,只是对手还不愿意认输,还在做着翻盘的美梦而已。 “格老子的,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认输,这是要和我赌命啊。”孙成岩立刻就翻身上马:“襄字营垫住我的队腰,顺字营垫后。” “是。” “亲卫营随我冲。” 战机稍纵即逝,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孙成岩毫不犹豫的拿出了全部主力,准备彻底解决战斗。 孙成岩的安排和部署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虽然不没有出奇制胜的花招,却处处显露出百战老将的严谨和稳重。 惨烈的混战瞬间展开。 其实连孙成岩自己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率领的这些后续主力根本就不是胜负的关键,最要紧的是分担前方的压力,不让对手汇合过去,始终在局部形成兵力优势,然后最终的胜利就会自然而然的掌握在手中。 虽说孙成岩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上阵冲杀过了,但他终究是带兵出身的,最基本的战斗素养还在。他举着一杆长矛狠狠的冲了过去,只一矛就把挡在前面的那个蒙古奴兵捅了个对穿。 战马前冲的势头稍稍一滞,一柄长长的骑枪猛然斜喇喇的刺了过来。 虽说孙成岩的战斗意识相当不错,终究已经久疏战阵,反应还是稍微慢了半拍。眼看着那柄骑枪才侧前方袭来,只能狼狈的猛然后仰,以极其惊险的手法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只不过是一个花招。骑枪猛然改刺为砸,直直的落了下来。 孙成岩已经不可能再做出任何闪避动作,只能万分狼狈的弃马落地,连手里的长矛都丢掉了。 失去了主武器的孙成岩顺势抽出腰刀,对面的那个蒙古步兵显然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直接就把巨大的骑枪当做铁棍使用,恶狠狠的砸了下来。 就在孙成岩勉强招架之时,一柄投矛瞬间贯穿了敌人的身体。 在敌人落马之际,一个亲兵飞跑过来,顺势将投矛从敌人的身子上抽出,又好像发了疯一样的狠狠的攒刺了好几下。 嫣红的鲜血顺着投矛的枪尖淋漓而下,闪耀着惊心动魄的光泽。 “上马,快上马。” 又有十几个亲兵纷纷奔了过来,将孙成岩死死的护在中心位置上。 孙成岩趁机上了一匹战马,身后的战鼓声依旧响的惊天动地,受到鼓舞的士兵们纷纷潮水一般从孙成岩身旁冲过。 虽然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动,给那些蒙古兵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他们却还是没有崩溃,依旧在顽强的抵抗着,竟然没有丝毫退缩的迹象。 “格老子的,还真是硬骨头,给我杀” 在近乎癫狂的战场上,士兵们粗野的谩骂声,还有刀剑之类的锐器砍在身体上的可怕声响,以及双方士兵的惨叫声响的此起彼伏,共同交织成为可怕的轰鸣声。 “孙指挥,快看……” 一个亲兵遥指着远方的天空。 此时此刻,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天地万物,这是一个好天气,一个很适合厮杀的好天气。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大片“阴云”,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的轰鸣之声。 这种声音就好像是夏秋季节暴雨之间的雷声正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异常沉闷。 在这么好的天气里,肯定不会下雨,更不可能有雷声。 那片阴云就是老兵们常说的“战云”。 大军所到之处,腾起的沙尘弥漫了低空之中,就好似云朵一般,其中还夹杂这刀剑反射的寒光。 敌人的主力来了。 孙成岩猛然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些蒙古军队主不过是主餐之前的开胃小菜,敌人的主力正在飞速靠近。 孙成岩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马上就下达了命令:“撤退,全军撤退……” 在如此激烈的混战当中,从命令的下达到具体的执行是非常麻烦的,而且需要很多时间。若是直接调头就跑,必然会被敌人兜着屁股追杀。 从进攻状态转入到了撤退状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脱离战斗、殿后掩护等等都需要按部就班的进行,稍微出现一点点错误,就会把这场胜利转变成为溃败。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孙成岩毫不犹豫当机立断:“让老三撤回来,我带着亲卫营亲自给他殿后,快撤……” 厮杀还在继续,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要撤退的意图之后,蒙古兵死死的纠缠不放,分明就是要所有明军全都拖入到毁灭的深渊。 随着时间的流逝,远方的那团“战云”依旧在保持着一成不变的速度靠近,甚至已经可以隐隐的看到横亘在视野尽头的那条黑线:蒙古人的主力大军上来了。 “快撤,快他娘的撤……”孙成岩已经急眼了,声嘶力竭的大吼着好像疯了一样:“再不撤回去,就来不及了——” 第512章 困守孤城 正午前后的阳光照在人们的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但孙成岩却无论如何也惬意不起来了。 虽然具体的伤亡数字还没有报上来,但根据孙成岩的估计,在刚才的那场惨烈战斗当中,至少折损了七八百人,或者上千说也不定呢。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死伤,都出现在脱离战斗的撤退过程当中。 身为最高军事主官,竟然没有察觉到敌人主力的存在,这绝对是孙成岩的失职,但这事还真的不能全都怪他。无论什么样的名将,都不可能预料到敌人的身后还有数量庞大的主力大军。 毕竟敌人是横穿了大漠才杀过来,那无边无际的大漠也是那么好跨越的么? 根据孙成岩的估计,就算帖木儿的军队能够穿过大漠搞一次奇袭,数量肯定也不会很多。要不然的无论是后勤还是给养,都不可能跟的上,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做相关的部署。 但事实正证明他错了,而且错的非常离谱。 帖木儿的主力大军已经到了眼前,铺天盖地漫山遍野,光是看这个规模,就算是没有十万八万的大军,三两万肯定是有的。 两三万大军,竟然可以无声无息的穿过大漠,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大军行军,可不是随便走走那么简单,人吃马嚼的离开了给养和后勤就是集体送死。帖木儿竟然能把好几万人投送到大漠以东,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不是一场奇袭式的战斗,而是一场战役。 要想把这么多的军队送到指定地点,中途还要穿过大漠戈壁,那就只能有一个办法:提前在沿途设立很多的补给点,那就需要海量的物资。 要想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大漠中设立一连串的军用补给点,没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想也不要想。 为了这个事情,帖木儿已经暗暗的准备了至少半年,也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帖木儿志在必得! 自从以外交的方式促成了漠东联盟的建立以后,大明朝廷就对于漠东局势普遍有一种很乐观的情绪,认为帖木儿无力染指这一带。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连孙成岩这种一线指挥人员,都有这样的想法。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太乐观了。 作为对手的帖木儿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漠东的广大区域,而是一直在隐忍,一直在默默的准备,现在他终于出手了! 面对两三万规模的敌军,孙成岩知道自己应付不了。 遥望着刚刚激战过的战场,那些繁盛的草木早已被双方的士兵踩的乱七八糟,到处都是零星散落的刀枪箭矢和星星点点的血迹,好似大地的伤口一般触目惊心。 “求援的探子放出去了没有?” “已经放出去了。” 虽然已经派人告急求援了,但孙成岩很清楚的知道,求援的信息很可能已经送不出去了。 敌军的规模如此之大,斥候游骑的范围早就已经撒开了,至少可以遮蔽附近几十里的范围。要想冲出去求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再派一波人,向最近的军镇求援。” “是。” 就算是退一万步,即便真的能把求援的告急军情送出去,恐怕也没有多大的效果了。 即便是最近的军镇,距离这里也有好几天的路程,大军调动可不是说着玩的,需要规划路线、侦明敌情,还需要准备大量的粮草物资。若是贸然出击的话,会不会中了敌人围点打援的轨迹也需要考虑。 即便是最乐观的估计,能在半个月之内见到援兵,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而且,对手不可能让援兵顺顺利利的过来,必然会预先设置重重阻碍……总之前景非常之不妙啊。 困守孤城从来就是兵家大忌,无论多么坚固的城防,若是只一味的被动防守,迟早会被攻破,这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更何况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坚固的城防,只有一些半永久的军用堡垒和营寨而已。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长达数年的驻守过程当中,孙成岩已经积蓄了大量的粮草物资,军资军械什么的也不缺,足够使用很长时间了……前提是他能收得住,要不然这些东西全都会成为敌人的战利品。 从眼前的形势来看,敌人暂时还不会发起大规模的攻击,因为他们缺少攻坚的器具,但用了不多久,那些大型的攻坚器具就会运送过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蒙古大军完全可以和骑射二字划等号,这固然是没有错的,因为蒙古轻骑兵代表整个冷兵器时代的骑射巅峰,但若是因此就认为他们长于野战而不善攻坚,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从成吉思汗时代开始,尤其是在西征的过程当中,蒙古军队的攻坚能力一直都是非常高的。他很注重对于工匠和器械的使用,即便是屠城的时候也会把工匠先挑选出来。历史上被蒙古大军屠灭摧毁的城市数不胜数,足以证明他们的攻坚能力之强。 眼前的敌人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击,就是因为他们不想发出很大的代价,他们有的是时间等着攻坚的器具运送过来,再不紧不慢的攻克孙成岩的营垒。 眼下这种情形,孙成岩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并不多,除了鼓舞士气之外,其实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受伤的兄弟都已经得到救治了吧?” 当孙成岩问起之时,身边的亲兵小声说道:“受伤的兄弟太多了,正在救治当中,有些重伤号……可能……可能……” “我知道了,重伤不治者,全都按照阵亡厚恤。” “孙指挥,咱们……”到了这种地步,连那个亲兵都有些动摇:“咱们还能守得住吗?” 面对这个问题,孙成岩毫不犹豫的给出了回答:“你这小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就凭咱们这几千人马,想守住几万人的围攻,你觉得这可能吗?” 两军对垒之际,按说就应该鼓舞士气,毕竟军心可鼓而不可泄,但眼前的局势是明摆着的,若只是一味的说“肯定能守住”这样的屁话,反而会让手下的士兵生疑。 所以,孙成岩毫不掩饰的说出了“根本就不可能守住”这样的话语,而且说的非常轻松,就好像那真的只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似的。 孙成岩笑呵呵的说道:“我也不瞒大家,就凭咱们这点人马,肯定是守不住,我也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孤军少兵困守孤城,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了?” 孙成岩故作轻松的哈哈一笑:“咱们北边不是还有赵深赵将军么?” “赵深那小子虽然年轻,却是很能打的。而且他手下还有十几个蒙古部落,多尔哈、阿巴哈尔这样的大部落咱就不说了,肯定是战兵无数。再加上其他的部落,不说弄出三万人马那样的屁话,一万人马总是有的吧?” “兄弟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我不妨把话给你们讲明白,这一战的胜负不在于咱们这边,而是在于赵深那小子。” “只要他带着人马过来,咱们里应外合,不敢说全歼敌军,解围……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眼下能够指望的也就只有赵深那边了。 毕竟漠东联盟的驻地就在阿巴哈尔,那是距离最近的强援。 不管怎么说,赵深控制的漠东联盟都有十几个部落,虽然大部分都是一些小部落,但拼凑出一万以上的人马可得能够做到。 敌军远来疲惫,若是赵深能够及时率领援兵赶过来,大家来个里外夹击,局面就一定能够打开,至少不会是坐以待毙的绝望。 其实,这只不过是孙成岩的一番说辞罢了:毕竟赵深的漠东联盟只是一个比较松散的联盟,而且赵深并不能把各个部落的人马当做自己的人马一样如臂使指。若是他来的不够及时,就算能够支援过来,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更何况,现在的赵深,很大的可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就看敌军的这个架势,分明就是一口吞下漠东的姿态,怎么可能放任赵深那边于不顾呢?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现在的赵深所承受的军事压力,一点都不必孙成岩少。 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只要赵深还没有被一口吃掉,能够形成一定的前置,分担一下孙成岩的压力就已经算是天照应了,想要他过来支援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但孙成岩还是这么说了,无非就是给手下的兄弟们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仅此而已。 “只要咱们坚定守住,就有希望。” 虽然孙成岩确实是这么说的,但眼下的局势确实非常的不乐观,说的更准确一点,其实已经相当的绝望了。 孙成岩也是人,他也怕死,但是眼下这个状况,怕死是最没有用的。 他遥望着南方,呆呆的出神良久,想着自己家里的妻儿老小,心中默默的念叨着:“这一遭,我可能是真的回不去了。想当初了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才来到这里,不成想最终还是葬身于此,想来我死之后朝廷一定厚加抚恤,并且万岁爷会善待我的一家老小,哎,时也,命也,就看我的命够不够硬了……” 第513章 劝降信 孙成岩手下的这些士兵,尤其是那些新兵,之所以来到这遥远的大草原上成为一名士卒,其实就是为了吃粮拿饷。强要说什么效忠朝廷为国守疆之类的漂亮话,那就真的太扯了,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真的“马革裹尸”。 帖木儿的大军就在眼前列阵,仿佛铜墙铁壁一般巍然不动,后面还有数不清的队伍正陆续赶到,仿佛绵绵不绝的潮水。这样的阵仗,早就把那些新兵吓的魂飞魄散,要不是身后就有督战队,恐怕早就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敌人的军阵猛然分开,主动让出了一条道路,紧接着就有一个骑兵冲了出来。 这个骑兵的速度一点都不快,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在故意控制着战马的速度,让战马以“小步快走”的形式缓缓靠近。 这个大胡子的蒙古军官没有带着马刀或者是长矛之类的武器,只是背着一张巨大的弓。 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闲庭信步一般,蒙古军官不紧不慢的靠近靠近再靠近,然后高高举起双手,向孙成岩等人示意:我没有带武器。 这个动作大家全都看懂了,按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古老战场传统,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放箭攻击,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这个大胡子的蒙古军官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勒住了战马的缰绳,然后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支箭矢,在众目睽睽之下折断了箭镞部分,表示自己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思。 紧接着,他就在这支没有箭头的箭杆上绑了个什么东西,然后摘下了背后那张巨大的长弓, 缓缓的拽开了弓弦。 这张长弓差不多有一人高,弓弦已如同满月般完全张开。 在他松开弓弦的瞬间,那支箭杆拖拽着一溜残影,射了上来。 “孙指挥,”一个亲兵小跑着捡起了那支箭,双手捧着送到了孙成岩的面前:“这是蒙古人给您的书信。” 孙成岩接过这支箭,解下了绑在箭杆上的那封书信,书信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汉字: “忽尔罗顿首孙氏成岩者将军,足下才为世出,闻名久亦,帅军驻远何其壮哉,然此非汉地,乃我之疆土……” 这封书信文绉绉的,肯定是出自蒙古军中某个汉人的手笔,而且文字功底非常不错,开篇就用很客气的口吻表示出了对孙成岩的敬仰,紧接着就说这五马岭可不是你们汉人的地盘,而是我们蒙古人的故土。 这位名叫忽尔罗的蒙古大将,应该就是这支蒙古大军的主帅了,他表示自己并无意和孙成岩为敌,也不想让双方的士兵血洒沙场。只要孙成岩愿意投降,他就可以当着双方士卒的面,斩马盟誓,保证孙成岩本人和他手下每一个士兵的生命安全,并且愿意拿出一些粮草,然后放下武器的孙成岩带着他手下的士兵回到他们的故乡。他保证不伤害任何一个人,更不会派兵追击。因为他只想收回蒙古人的地盘,而不是为了徒增伤亡。 如果孙成岩不想他手下的士兵死在距离故乡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就请他派遣使者进行和谈,双方共同确定一下具体的细节。 这封书信写的非常客气,文字工整言辞恳切…… “孙指挥,蒙古人的书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当手下的亲兵问起之时,孙成岩的嘴角剧烈抽动了几下,猛然就把这封书信撕的粉粉碎碎,然后将碎纸片子顺手一抛扔了下去,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呼呼的喘着粗气,气急败坏的大叫着:“狗贼还能有什么好言语了?他们说一定会踏平我们的营寨,烧光这里的一草一木,所有人都要挨刀子,还说要咱们碎尸万段,就算是咱们投降了,也会把投降的人栓在马尾巴上活活拖死……” 这几句话方一出口,手下的士卒无不怒火中烧,就算是那些三心二意的家伙,在知道了就算是投降也没有好下场之后,也全都打定了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心思。 “射死那个信使。” 随着孙成岩一声令下,顿时万箭齐发,那个大胡子的蒙古信使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 在将军阵前射杀信使,不仅是在表明态度展示决心,同时也是对敌人的一种羞辱! 这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惨烈的攻守大战旋即拉开了序幕……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持续了小半个下午的攻守大战终于告一段落。 西边的太阳正留在了五马岭的两个低矮山峰之间,给远处的山峦镶嵌了一道亮丽的金色剪影。随着太阳的继续下沉,霞光渐渐隐去,整个天空都变成了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淡蓝色,只有那一大片通红如血的火烧云,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 虽然第一轮攻防战已经结束,但那此起彼伏的呐喊和厮杀之声似乎依旧在耳边回响,营寨之前已是一片如同修罗地狱般的可怕景象。 插在地上的箭矢密密麻麻,仿佛刚刚收获过的稻田,横七竖八的躺着很多人的尸体,两架高大的梯车正在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肉类烧焦了的那种恶臭。 依托山势修建起来的营垒,几乎全都是用大型的石块和粗大的木料构建而成,斑斑点点的血迹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受伤的士兵太多了,根本就来不及运送到后方,只能就地进行医治。医治之时发出的惨叫和痛苦哀嚎,连孙成岩这样的人物听了之后都有点毛骨悚然。 这一战,敌人的攻势非常凶猛,已经连续攻占了外围的两个小型营垒,逼的孙成岩不得不把绝大部分主力全都进行了收缩,全力固守主寨。 虽然占尽了地形上的优势,而且准备的还算是比较充分,但损失已经高的吓人。仅仅只是在这不到一个下午的战斗当中,直接阵亡者就有四百多人,至于说伤兵的数量……暂时还无从得知,但肯定不在少数。 好在孙成岩手下的这些弟兄拼死作战,甚至还打出了一场小型的反守反击,给敌人造成的伤亡至少有一倍之多。 在这样的攻坚战当中,敌人的伤亡数字肯定远远大于己方,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但敌军的伤亡大多是一些战斗力低下的奴兵,而孙成岩损失的则是多是真正的战兵。 用自己的精锐换取敌人的杂兵,虽然打出了还算不错的交换比,其实并不划算,但孙成岩不得不这么做。 敌人的弓箭能力一点都不弱,若是等他们把大批的攻城器械运送上来以后再开战,必然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孙成岩才故意射杀了对方的信使,就是逼着对手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形之下提前展开攻击。 故意说敌人拒绝接受投降,是为了激起手下士卒的抵抗意志。敌人显然也知道今天的攻击其实不会取得多大的成果,但是为了挽回军心士气不得不这么做,所以才会使用战斗力比较底下的奴兵,而不是派遣精锐和孙成岩死磕。 “兄弟们都看到了。”孙成岩遥望着远方正在徐徐后退的敌军主力,哈哈大笑着说道:“什么狗屁的无敌铁骑,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平日里吓唬一下怂包软蛋或许还行,真要是遇到了咱们这样的硬茬子,也只有吃瘪认栽的份儿……” 孙成岩故意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个传奇故事似的:“洪武二十三年的时候,我跟着万岁爷出了古北口,当时曹兴曹大人是进攻的主力,我在侧翼牵制敌军。当时的情形和今天差不多,只不过那是冬天,还下着大雪……” 孙成岩说的这个事儿就是他这一生当中的最高光时刻,那个时候的孙成岩还很年轻,仅仅只带着几百人据守一个小小的营垒,足足守了十六天。虽然当时的孙成岩还是不主将,但每次说起这个事他都会神采飞扬,视为最大的骄傲。 “我这个人有多大的本事,兄弟们都是知道的。要说冲锋陷阵摧克顽敌,那真不是我的所长。要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咱也没那个脑袋瓜子。”孙成岩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嘴脸,就好像他真的很有信心似的:“但要说据守要塞……嘿嘿,也不是咱们胡吹牛皮,就算不敢说天下第一吧,至少咱是有经验的。” “别看咱们兵少,但咱们的地形好哇。”为了鼓舞士气,孙成岩不停的强调着“地利”这个唯一的优势:“咱们据险而守,就算敌人兵多有个屁用啊?他们能冲过来吗?” “别的先不去说,就凭咱们兄弟修建的营寨,没有半个月的时间谁也别想冲进来……真要是等到半个月之后,老子早就和赵深那小子一起喝庆功酒了呢。” 从来就没有真正不能攻克的要塞,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道理,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只要赵深能够尽快的支援过来,或许还有机会,要是赵深来的太晚,那就真的不大好说了呢…… 第514章 成岩末路 九天。 孙成岩已经整整守了九天。 这已经是他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在这九天的战斗中,敌人的进攻如同汹涌的浪潮一般持续不断,尤其是在他们的大型攻城器械陆续准备完成之后,对于孙成岩部构成了重大威胁。 当敌人不惜冒着巨大伤亡把攻城车推上来的时候,孙成岩就知道这道防线已经守不住了。 连续九日的战斗,已经让孙成岩显得万分憔悴,他的嗓音变得异常沙哑:“撤,撤回到第二道垒墙之后,快撤……” 为了搬运守城器械,士兵们撤退的速度很慢,眼瞅着敌人已经把数不清的搭钩扔了上来,几十匹战马正在拼命的拽动绳索,脚下用粗大木料构建起来的这道垒墙已经摇摇欲坠,孙成岩早就已经急眼了:“快撤,你们想死吗?” “炮,还有两门炮……” 这里总共有四门火炮,全都重达一千多斤的大家伙。 这样的火炮在持续不断的战斗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不仅给敌人造成了重大杀伤,而且还很有效的压制了敌人的进展,真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但这东西本身就有天然的缺陷,一来是射速太慢,每次开炮之后都需要清理炮膛重新装填,而且火炮安放在固定的炮台之上,无论是射角还是射界都比较狭小。最要紧之处还在于,这玩意实在是太笨重了,非常不利于移动。 眼瞅着敌人就要冲过来了,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把剩余的这两门火炮转移走。为了避免把火炮落入敌人的手中成为攻击自己的利器,孙成岩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毁炮——” 这个时代的火炮相当笨重,要是在急切之间毁坏看起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毕竟那么大的一个金属疙瘩,哪能轻而易举的毁掉呢? 其实,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儿,只需要一桶水就可以让整个火炮彻底毁坏,完全失去战斗力。 因为火炮从来都不是什么金属疙瘩,而是一件非常精密的武器:生铁炮身的强度更高可以更大程度避免炸膛,但却不利于快速散热。而且内部的“炮胎”是更加精细的“铜胎”,铜和铁的密度不同,散热效率也有很大差异…… 当士兵们把一桶冷水从炮口灌进去的时候,早已经烧的滚烫的火炮内部顿时传来一连串嘎巴嘎巴的沉闷声响——炮身内部的“炮胎”已经裂了。 这门火炮已经彻底报废掉了。 为了给敌人制造修复的难度,士兵们随手拿去一块大石头,狠狠的砸断了炮尾处的精巧构件,如此一来,火炮就真的成了笨重的金属疙瘩。 在孙成岩的带领之下,众人迅速撤离…… 在这么多天的战斗当中,士兵们早已经变得习惯甚至是麻木了。根本就不需要孙成岩的指挥,他们自己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持续不断的作战,不仅极大的消耗了将士们的体力,还在考验着他们的意志。 当敌人的弓箭带着可怕的啸声从高空落下之时,孙成岩手下的这些士兵们甚至懒得去想,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之下举起盾牌遮蔽一下,然后就从垛口处探出头来,麻木的拽开弓弦射出一箭,整个过程当中没有任何的兴奋或者是激动,甚至连喊都懒得再喊一声,只是机械而又麻木的射了一箭又一箭。 身边的那个士兵刚刚探出脑袋,伴随着“咄”的一声轻响,一只鱼尾箭就钉在他的脑门上。这个倒霉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无声的倒了下去。 战友就在近在咫尺的身边丧命,其他的士兵既不惊慌也不悲伤,因为长时间的战斗已经让他们变得无比的麻木,甚至早就习惯了突如其来的死亡。 就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随手把脑门上还在咕咕冒血的尸体拖到一旁,随便换一个人上来继续射箭……如此周而复始反复循环,直到自己倒下的那一刻! 这样的战斗已经没有了任何激情,纯粹就是机械式的本能反应。 战争本身对于意志的消磨,同样体现在敌人的身上。 对面的蒙古兵已经不再象以前那样哇哇大叫着疯狂攻城,而是如同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靠近,被射倒,然后再靠近,再次被射倒,直到一动不动…… 为了抵御明军的弓箭,蒙古军中的弓箭手直接把战友的尸体拖过来,叠在一起组成“血肉工事”,面无表情去一次次拽开弓弦,直到双臂已经累的抬不起来,才躲藏在尸体的后面稍事喘息。 有些被战争吓破了胆的家伙被督战队强行驱赶着冲了上来,然后又被打了回去。亲眼看到身边的战友瞬间身首异处,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立刻成为温温热热的尸体,与生俱来的恐惧让他们本能的调头就跑,然后就被从后面赶上来的督战队砍的凄凄惨惨鬼哭狼嚎…… 典型的攻防战已经打成了消耗战,战争双方都在消耗着士兵的血肉和生命。 战斗进行到了这种程度,敌我双方都不可能主动退却,除非一方彻底倒下,否则永远都不会结束。 当孙成岩远远的看到那几架巨大的投石机的时候,心中莫名的紧张了一下:格老子的,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石炮?这下真的要糟了。 蒙古大军也有火炮,而且数量不少,但他们始终是在仰攻,火炮的威力大打折扣,真要说起破坏效果,还不如古来的石炮——投石机。 这种带着配重的巨型投石机就是蒙古人开发出来的“全新版本”,威力更大效率更高。 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当蒙古大军开始使用这样的投石机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奇迹:第一次投射,就用一块重达几百斤的大石头砸断了垒墙上的一根支撑立柱。 这玩意本来没有这么精准,也不知是不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一下子就打中了。 垒墙瞬间坍塌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在多米诺骨牌效应之下,连带着左右两侧的木墙和石垒都开始出现了严重倾斜的迹象。 这一发有如神助的攻击,立刻就改变了战场上的沉闷气氛。 终于看到希望的蒙古士兵似乎一下子就活跃起来,纷纷呐喊着朝着那个巨大的缺口冲了过来。 “格老子的……”孙成岩暗暗的骂了一句,顺手抄起一柄长枪:“兄弟们,跟我来……” 这么大的一个缺口,要是堵不住的话,那就全完蛋了,长达九天的坚守将会彻底失去意义。 就好像是块千钧巨石猛然砸进深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沉闷的战场气氛似乎一下子就被搅动起来,敌我双方全都看到了改变战局的机会,就好像疯了一样汹涌而上。 这个缺口附近瞬间就成为交战双方远程武器的焦点,箭矢如同白茫茫的雨点子一般密集,在空中往来交错,制造着更大的杀伤,无情的收割着生命。 双方都在盯着密集而又致命的箭雨疯狂砍杀,就好像是两群野兽般在不顾一切的撕咬,在他们的身后,更多是士兵却呐喊着狂奔过来…… 直接捅穿了对面的一个蒙古士兵之后,孙成岩本能的需要抽回长矛二次攻击,但那个已经收到了致命伤害的蒙古士兵却不顾一切的攥住了长矛,根本就不给孙成岩再次进攻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敌人的长矛猛然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突刺过来。 孙成岩的战斗经验何其丰富,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不能反应,顺势侧身闪避,但却终究没有能够全身而退。 突刺改为横扫的长矛狠狠的砸在他的腰上,孙成岩甚至听到了自己的骨头断裂之时传来的那种可怕声响…… 几个亲兵赶紧冲了过来帮他解围,孙成岩挣扎着重新站立起来,刚一起身,后腰处出来的剧痛几乎让他当场晕死过去。 孙成岩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倒下,要不然的话军心士气会在一瞬间崩溃。 他顺手抽出腰刀,把腰刀当做拐杖使用,拄着腰刀哈哈狂笑:“也就只能伤到老子的脚指头,你们就这点本事了吗?” “格老子的,给我杀。哈哈……” 在孙成岩那夸张的狂笑声中,手下的兄弟们不顾一切的疯狂前冲。当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连后营当中的那些喂马的马夫、做饭的伙夫都举着刀枪冲了过来,终于把冲进来的那些敌人再次赶了出去。 两旁的士兵趁机抬起那些粗大的木料封堵缺口,然后将大大小小的石头丢过去,一点一点把被损坏的缺口重新补上。 “好了,孙指挥,总算是……” 当那个亲兵跑过来想要对孙成岩说几句什么的时候,孙成岩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孙指挥,你怎么样了?”在一片焦急的呼喊声中,孙成岩的脸色早已经苍白如纸,却还在急急吼吼的大叫着:“把我架起来,快——” 亲兵们七手八脚的架起了孙成岩的上半身。 完全就是因为剧烈的疼痛,孙成岩脸上的冷汗早已淋漓而下,但他却还是咬着牙硬撑,甚至还故意做出一副“我没事”的样子,继续哈哈大笑:“兄弟们不用担心,我命大福大,也就是伤到了脚丫子而已……” 第515章 差一点 夜空的那一轮明月看起来虽然明亮,但却朦朦胧胧,把天地万物晕染的模模糊糊。 孙成岩正躺在行军床上,他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作为一个在死人堆里打滚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腰已经受了重伤,很有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悲哀:眼瞅着连这条老命都要保不住了,腿不腿的早就不重要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境的缘故,外面的厮杀呐喊之声似乎已经变得模糊了,就好像仅仅只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背景音。 “孙指挥,”一个亲兵急吼吼的闯了进来,报告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兄弟怕是要顶不住了,孙指挥赶紧想办法吧。” 对于兵力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敌人而言,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从容不迫的进攻,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夜晚做出如此猛烈的攻击,因为夜色对于进攻方非常的不利。 但敌人的进攻却异乎寻常的猛烈,虽然攻防战已经打了这么久,但这样的夜攻却还是第一次。 这是志在必得呀! 能够打成这样,能够坚持这么久,兄弟们已经对得起朝廷给的那点军饷了,也对得起他孙成岩了。 持续不断的伤亡已经让兄弟们再也无力打退敌人越来越凶猛的进攻,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孙成岩挣扎着撑起了上半身,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问了一句:“咱们还有多少粮草。” “粮草还是够的,只是……箭矢已经不多了” 在连续的作战过程当中,投矛和箭矢早就不够用了,面对汹涌仰攻的敌人,将士们不得不使用投掷石块的原始方式继续作战。 “把粮食分给每一个人,多余的全都一把火烧了。” 当孙成岩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在场的众人无不神色黯然,因为大家都很清楚的知道,举火焚烧粮草就意味着孙成岩已经彻底放弃了坚守的作战方案。 胜负终于分出来了。 虽然大家拼死拼活的打了这么久,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终于还是以失败告终。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就算是敌人攻进来,大家还可以化整为零依托那些零散的堡垒继续抵抗,但这除了证明自己的英勇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这就好像城池被攻破之后的巷战一样,虽然更加的血腥也更加的惨烈,终究不能改变早已经注定的结局。 “营帐、被服以及所有的资材,全都分给兄弟们,能带走的全都带走,带不走的全都烧成灰烬。”虽然孙成岩已经无法站立起来,但脸上的神情却异乎寻常的果断:“告诉还在作战的兄弟们,准备撤离。” 所谓的撤离,其实就是仓皇逃命罢了。 “以前呀,都是兄弟们在帮衬着我。”孙成岩的嗓音虽然沙哑,却显露出不合时宜的温情:“这一回,也该我帮衬兄弟们一把了。” “愿意逃命的兄弟,全都各自撤离吧,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就给兄弟们断个后。” 在这种远离母国的地方,失去了营垒的保护,无论还能不能冲出去,其实意义早就已经不那么大了。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怎样?最多只需要一天,就会被敌人追上,结果还是一样的。 很快,最后的一批敢死队就已聚集起来,也不过只有区区的百十来人罢了。 望着这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孙成岩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又没有开口,只是哈哈大笑着说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愿意和我一起赴死的,全都是好汉子,都是好兄弟,什么也不说了……” “把库存的那点火油全都取出来,泼洒在营垒之上!”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以无比的悲壮把易燃的木材、干草等物堆砌起来,然后浇上火油,只要孙成岩一声令下就可以点起一把大火,制造出一条火焰隔离带,掩护撤退的兄弟们撤离。 孙成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哈哈大笑了几声:“只要咱们死在这里,也算是为国尽忠马革裹尸了,朝廷一定会厚待你我的妻儿老小,没什么遗憾了。” “来人,把我抬起来,上垒墙。” 皎洁的月色之下,几个亲兵用床板抬着孙成岩上了垒墙。 激烈的战斗已经白热化了,数不清的见识在月光下往来纷飞,几个士兵用巨盾遮蔽箭矢,不时的听到箭矢打在木盾上的“咄咄”声响。 宽阔的垒墙之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虽然将士们还是拼死抵抗,但却早已是强弩之末,一个个筋疲力竭摇摇晃晃,那漫天的杀气让月光都显得暗淡了许多。 “孙指挥……” 一个士兵飞跑过来,似乎想要报告什么紧急军情,但孙成岩已经懒得再听了,他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这位小兄弟,你辛苦了,先下去歇一歇吧,要是有机会的就跟着别人一起撤走,千万不要落单。这里就交给我们这些人好了……” 那个士兵稍微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孙成岩的意思,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退下去,而是选择站在他的身后。 “好兄弟啊,好兄弟。” “孙指挥,西北角已经被攻破了,敌军正在蜂拥而入,赶紧调兵支援。” “第二垒的兄弟们顶不住了,正在后撤,请孙指挥调兵支援。”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孙成岩却只是惨然一笑:“不用支援了,大家都各自逃命去吧。” 战斗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支援或者不支援早就已经没有了意义,而且孙成岩早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做任何支援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呐喊着蜂拥而入。 当左右两侧几乎同时升起两盏代表着紧急军情的红色灯笼之时,孙成岩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最后的命令:“点火——” 一瞬间,早已经泼洒了火油的木材和柴草被点燃了,熊熊大火横向燃烧,形成一条不可逾越的火焰隔离带,让刚刚攻进来的那些敌军不得不止步于此。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孙成岩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这个贪财的家伙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展现出了一个武人应有的尊严:“给我一把刀。” 亲兵递给了他一柄短刀。 这柄短刀只有二尺来长,用作攻击的武器显然有点不够看,好在双腿已经不能动弹的孙成岩根本就不需要战斗,他准备用这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 瓦罐不离井沿儿破,将军终究阵上亡。 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了吧。 孙成岩宁可横刀自刎,也绝不会成为敌人的俘虏。这不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英勇,还关系到自己的身后之名和妻儿老小的荣华富贵。 只要孙成岩死在这里,他的妻子儿女就会得到朝廷的封赏和抚恤,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孙成岩握紧了那柄短刀,脸色坚毅如铁,静静的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就是这个时候,那些已经准备撤离逃命的兄弟们却又奔了回来,这样的举动顿时就让孙成岩暴跳如雷,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起来:“兔崽子们,赶紧跑哇,跑的越远越好,这个时候回来不是他娘的送死吗?你们是不是活腻了……” “孙指挥……”那个老兵用一种诡异的声音报告了一个消息:“敌人撤了?” “放屁,”孙成岩继续大骂着:“赶紧跑啊。” “敌人是真的在撤退呢。” 撤退? 不可能。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敌人已经攻打了这么久,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好不容易才打进来,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撤退呢? 最多只过了半盏热茶的时间,越来越的信息逐渐汇集过来:种种迹象表明,敌人真的在大踏步的后撤,甚至连那些已经攻进来的敌军也在徐徐后退。 “真的撤了?这不可能,那我抬过去……” 当那几个亲兵把床板抬到了高高的木头垛子的时候,眼前的情形让孙成岩目瞪口呆:虽然月色之下的情形全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但这么大规模的撤退却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敌人真的在撤退,而且那些已经攻进来的前锋部都已经撤出去了。 迟疑、费解了好半天的孙成岩终于反应过来,就好像已经被押赴刑场的死囚终于听到了大赦的消息一样,兴奋的挥舞着双手,用一种古怪的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的声音疯狂大叫:“咱们的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传我的命令,全军出击,所有人,只要是还能喘气的,全都杀出去,杀他一个里应外合。” 就在刚才,孙成岩还十分悲壮的要焚烧营寨,要大家不顾一切的各自逃命,现如今大火都已经烧起来了,你却又要兄弟们全军出击? 两个完全相反的命令,让那些准备和他一起战死沙场的兄弟们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劝说道:“孙指挥,怕是敌人在耍花招,千万不要中了他们引蛇出洞的奸计呀……” “滚你娘的臭鸭蛋,什么狗屁的银蛇出洞?有这么引的吗?”因为极度的兴奋,孙成岩吼的喉咙都疼了:“你们怎么还不明白,这是赵深那小子杀过来了呀……” 黑暗当中,根本就无法侦测准确的敌情,但孙成岩终究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却可以绝对确定——赵深正在疯狂攻击敌人的必救之处,并且给敌人造成了极大的军事压力。 挂不得敌人会这么疯狂,竟然不计死伤的连夜攻打,原来他们承受的压力也很大,不得不采用这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战法,做最后的拼死一搏。要是能够顺利的把孙成岩消灭,就可以利用这里的有利地形继续和赵深作战。 现在看来,敌人只差一点,就要完成了,真的只差一点啊。 第516章 赵深的崛起 第二日,午后。 曾经的厮杀和呐喊之声早已经远去,天上的太阳懒洋洋的照耀着大地,让人无精打采连一点点的精神都提不起来。 刚刚经历了漫长血战的战场只是简简单单的打扫了一下,然后就燃起了大火,把战死者的尸体举火焚化——在这样的季节当中,必须尽快这么做。要不然的话尸体很快就会腐烂,那会引发可怕的瘟疫。 负责追击的小股部队已经回来了,对于孙成岩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所谓的乘胜追击,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孙成岩并不敢让兄弟们真的去追,至少不敢追的太远。 敌人虽然已经撤走了,但这边的兄弟们死伤惨重,营垒和粮草器械损毁严重,仅剩下的那点军粮军械也被孙成岩自己给烧毁了。 孙成岩的几千人马,除了战死者之外,幸存下来的这些兄弟几乎个个带伤,基本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他也就是象征性的出去“追击一下”,走走过场充充门面也就罢了。 “咱们还有多少弟兄?” “活着的还有三千多一点,其中重伤四百多,轻伤一千二百多……” 五千都人马呀,直接战死或者伤重不治者就达到了两千,就算是这些残存的人马,也有一半挂了花,其中还有好几百是重伤。 这一战,算是彻彻底底的把孙成岩给打废了,他的这支驻军基本上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了。 “不管是战死的,还是伤重不治的,全都报阵亡。” “给朝廷报捷,就说我们格毙敌军八千……哦,不,直接报一万二。” 虽然孙成岩部在这一战当中表现的异常顽强,也确实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干掉敌人一万两千多生力军,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夸大军功是武将们的“惯用套路”,在战功里头注水也是常有的事儿,但击杀一万两千这个数字还是过于的夸张了。 你孙成岩手下总共才五千多人,这还是把战兵、辅兵和非作战人员全都计算在内的数字,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干掉一万两千多蒙古铁骑? 朝廷又不傻,如此夸张的离谱的数字,朝廷是肯定不会信的。 要是孙成岩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夸大军功,朝廷一定会派人来查的,到时候他必然会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还会受到严厉的处分。 但孙成岩已经不在乎了。 兄弟们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连我自己的两条腿都完蛋了,你给我说“夸大军功”? 谁要是敢这么说,孙成岩就和他没完。 而且,孙成岩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了尽头,朝廷不可能让一个双腿瘫痪的家伙继续做独当一面的镇守大将。 反正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升官了,能够捡回这条命都已经算是老天爷开眼,非常非常侥幸。所以孙成岩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给那些死伤的兄弟尽可能的多争取到了一点功劳和封赏。 “就这么报,就算朝廷真的查出点什么,老子一肩膀头子全都担下来。” 为了争取功劳和封赏,孙成岩已经做好和朝廷耍赖的准备:反正他的后半辈子已经没啥指望了,有的是时间和那些官员扯皮。 “格老子的,咱们爷们在这边打生打死,朝廷的官员却在京城吃香喝辣,咱们多捞点赏赐怎么了?谁要是敢和咱们计较这些,老子拼着前程不要了,也要和他好好的掰扯掰扯……” 就在这个时候,赵深来了。 “孙指挥,你的伤……” 当赵深问起孙成岩的伤势之时,孙成岩挣扎着撑起了上半身,就好像是在和至交好友谈论起今天的天气一样,说的云淡风轻:“军医早就说了,我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后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孙指挥为国征战……” “行了,行了,不要再说这样的屁话了。”孙成岩用力的摆着双手,然后朝着赵深抱拳行礼:“赵将军,这一次真的多亏了,我谢过你了。” “孙指挥乃是我的上司,职下不敢受孙指挥的礼。” “你受得起,你要是再晚来一会,我和我的这点兄弟全都得去摸阎王鼻子。我代兄弟们谢过赵将军。” 孙成岩打的怎么样,光是看一看战后的狼藉场面就可以想象得到。 这一次,孙成岩能够保住这条老命,还真的是万分侥幸呢。 “赵深,你行啊。”虽然死伤惨重,而且自己还瘫痪了,孙成岩却显得异常兴奋:“你是怎么打的?竟然能击败帖木儿的好几万大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呢。” 对于自己到底是怎么击退敌军这件事,赵深说的含含糊糊模棱两可:“虽说敌军横渡大漠确实出乎预料,但有孙指挥在这边死死的牵制住了他们的主力,我那边就可以更加从容一些。职下紧急联络漠东各部,十天之内连战四场,其实死伤也不小,最后还不得不把阿巴哈尔那边的几千工匠武装起来,仓促上阵……其实连我自己都没啥把握,好在敌人同样是强弩之末,总算是打下来了……” “敌人真的已经退了?” “主力已经退走。” “你追击的时候一定斩获不少吧?” 赵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漠东联盟的骑兵几乎死伤大半,也就只有我组织起来的那些工匠虚张声势罢了,我可不敢真的去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再者说了,两条腿怎么可以追得上马蹄子?我也就是在他们身后鼓噪了一番,象征性的追了一下而已。”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赵深到底是怎么打败敌人的,但孙成岩这边已经打的这么惨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赵深那边肯定也很不容易,所以他根本就不敢过分追击。 所以,孙成岩也没有多问。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孙成岩已经不关系这些事务了。 “赵深呀,我这个样子……”孙成岩摸着自己那两条早已经没有了知觉的腿脚说道:“肯定是不行了,我得回到京城去养伤了,而且肯定不会再回来……” 赵深似乎已经知道孙成岩要说点什么,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只是静静的听着。 孙成岩从枕边拿出了自己的印信,一股脑的塞到了赵深的手中:“五马岭这边已经废掉了,驻守不驻守的已经没啥作用了,我把印信交给你。你愿意派人驻守那就驻守,不愿意驻守也随便你……” 从孙成岩把印信交给赵深的这一刻开始,就相当于是交出了自己的所有权力。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别说是一个区区的孙成岩,就算是宰辅重臣也不能把朝廷给的权力尤其是军权私相授受。 朝廷那边还没有做出任何安排呢,你孙成岩就把权力给了赵深,这肯定不和规矩。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尤其是眼前这种情形之下,孙成岩明显已经无法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所以就把权力委托给了赵深。 按照正常的流程,过一段时间之后,朝廷就会委派一个大臣来接替孙成岩,但这已经不大可能了:“我会朝廷保举你来接替我,因为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种地方,说不准哪天帖木儿的大军就会再杀回来,无论朝廷委派谁来接替孙成岩,都不如赵深更合适。 赵深和漠东联盟的渊源,还有他的个人威望,以及对这一带的了解,全都是最有利的优势,这是谁也无法取代的。 十成当中有九成九的可能,朝廷会承认孙成岩的“私相授受”,让赵深成为孙成岩的继任者,统领五马岭极其以北的整个大漠以东广大区域。 “以后啊,不管是五马岭这边,还是你的漠东联盟那边,全都由你说了算。”孙成岩轻轻的拍打着赵深的肩膀,说的语重心长:“从今以后,你就是独当一面的军镇大员了。怎么攻怎么守,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你比我更打。只是有一点……” “孙指挥请说,赵深洗耳恭听。”不知不觉之间之间,赵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一带的主宰了。 “我手下这些弟兄,要是愿意跟着我回去的,我会带他们走。要是他们还想吃这口刀头舔血的饭……你得善待他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呀,你一定要帮我照看好他们。” “赵深遵命。” “好了。”孙成岩把自己的那些心腹亲信和军官们全都喊了过来,指着赵深对他们说道:“兄弟们啊,我这个样子是真的不能再个大家并肩而战了,我已经把你们委托给了赵深赵将军,以后你要听从他的命令,就好像听从我的命令一样,都听懂了没有?” “孙指挥……给兄弟们安排好了后路,兄弟们一定听从赵将军的命令。”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喊什么赵将军?该改一改口了吧?” “兄弟们唯赵指挥马首是瞻。” “好,好,好。”最后做了一番交代之后,孙成岩终于可以放心了,他握住了赵深的手,说的语重心长:“赵指挥呀,以后这五马岭,还有我的这些兄弟们,就全都拜托给你了。” “赵深必不辱命。” “哦,对了。”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孙成岩说的轻描淡写:“我这边报的是歼敌一万两千,得给兄弟们多捞点封赏啊,你那边得配合我一下……” “孙指挥带着兄弟们拼死血战,为朝廷保住了漠东的局面,孙指挥毙敌一万两千之事,赵深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你想报多大的战功?” “五千?” “什么五千六千的,就报八千吧。”孙成岩嘿嘿的笑着:“你要你我报上去,谁要是敢不信,就是和咱们兄弟做对!” 第517章 嫡子 到了辛巳日这一天,天刚蒙蒙亮,康丰年就起了绝早,换上了里外三新的衣裳,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着自己的老婆:“等你见到了陈夫人之后,就只管捡着好听的话儿说,不停的夸那孩子。尤其要说那孩子有富贵相,将来肯定是要做大官的……” 陈长生陈指挥喜得麟儿,这可是一件大事。 虽然这个孩子并不是陈长生的长子,但却是嫡子。按照当时的传统,嫡子的身份和地位比姬妾生的长子要高出好大一截呢。 今天就是陈长生给嫡子办满月酒的大好日子,作为陈长生的心腹兼副手,康丰年肯定要送上一份厚礼。还会按照当时的传统,带上自己的老婆前往。 虽说康丰年家里也有好几房姬妾,但这种场合只有正室夫人才有资格出席。 只可惜,康丰年的糟糠之妻就是个粗手大脚的婆娘,偏偏陈夫人又是大家闺秀,为了避免自己的老婆露了怯,康丰年不住的嘱咐着:“只要见到了陈指挥的儿子,你就说那娃娃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必定仕途顺畅,一定就是国家栋梁。”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说那陈家小少爷长大以后肯定有出息,必然公侯万代……” “你在胡说些什么?”听了这句话,康丰年气的鼻子都要歪了:“这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见到陈指挥家的少爷之后,什么样的好话都可以说,唯独这句公侯万代是万万不能说的哦,一定要给我记住了……” 通常情况下,“公侯万代”都是一句很吉利的祝福话语,但是在明朝初年,尤其是在洪武时期,则是一句非常恶毒的诅咒,甚至可以当做是骂人的粗话。 洪武皇帝朱元璋对于功臣的态度天下人有目共睹,光是洪武一朝,被干掉的公、侯就有四十多位之多。那些高官显爵很少能落下什么好下场,所以当时的人们很忌讳这句话。尤其是在人家喜喜洋洋办满月酒的时候,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真的太不合适了。 “那我应该说点啥?” “真是个笨婆娘,你就不停的说那娃娃长的像陈指挥,这样的话你总会说吧?” “好的,好的,我记下了,记下了。” 正是康丰年两口子刚刚走到街角的时候,迎面就遇到了王大有。 同为安北卫副指挥的王大有和康丰年一样,也带着一大堆随从和自家的夫人。 王大有的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反观康丰年的老婆,则是粗手大脚,还穿了一条鲜红的长裙,甚至还在鬓边插一朵大红色的纸花,愈发显得俗不可耐了…… “老康。”王大有主动凑过来打着招呼:“陈指挥的嫡子办满月酒,你都准备了些什么礼物啊?” “也没啥像样的礼物,就是一套五福锁,还有个长命锁。” 康丰年说的五福锁,就是特指一对手镯、脚镯和项圈,再加上一个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就是当时送给新生幼儿的常见礼品。 “你呢?准备了啥礼物?” 王大有呵呵的笑着拿出了一顶九华璎珞冠:“我家夫人说,与其送金送银,不如送顶佛冠,想必陈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这顶九华璎珞冠,讲究很大,因为据说这是大愿地藏王菩萨的“专用头冠”,只要戴上这东西,就可以得到地藏王菩萨的保佑,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这顶软皮帽奢华都没边儿了,镶金嵌玉那就不用说了,还坠着珍珠串做成的流苏,甚至还专门用金丝描绘出佛家的图案。 “这顶皮帽花了不少钱吧?” “钱不钱的无所谓,关键是我家夫人还找同泰寺的法师开光赐福过。” “瞅瞅人家王夫人送的礼物,多有排场多有面子哦……” 当康、王两家人来到陈长生家门口的时候,门前早已经用红布扯起了长长的“喜帐子”——按照当时的风俗,家里生下儿女后代之后,贫穷的人家就会在门上贴一大块红布,有钱的富贵之家则会用整匹的红布装点门面,谓之“喜帐”。 两个戏班子已经搭起了高台,锣鼓唢呐敲的震天响,咿咿呀呀的唱着“天官赐福”的连台好戏。 大门口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群要饭的叫花子和成群结队的孩童,陈长生家里的仆役下人们,则抬出了整筐整筐的“喜饼”和糖果,好像不要钱一样不停的往人群当中抛了又抛,洒了又洒…… 家里添人进口的时候来了要饭的叫花子,按照当时的风俗这就是大大的吉兆,不仅不能驱赶,还得好生款待,不仅要让他们吃顿饱饭,一会还要打赏些铜钱再施舍些米粮。 这些个叫花子也很会做人,一边把“喜饼”往怀里揣着,一边不停的唱着喜歌儿…… 前院早已是一派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仆人丫鬟们穿梭往来,数不清的帮闲忙忙碌碌,空气中弥漫着油煎丸子的香气。 “陈指挥大喜了。” 当康丰年和王大有拱手贺喜之时,陈长生笑呵呵的说着“同喜”,旁边的小慧儿妹子则很是殷勤的那几位同来的夫人带去了后宅。 后宅的产房已经完全用红布遮盖起来,一来是表示喜庆之意,再者也是表示这里就是“产房重地”,男子严禁进入,只有女人才可以踏过这道门槛进入房间。 产房之内原本是应该安静一些的,但却比外面还要热闹。 十几个贵妇早已挤挤挨挨,一个个全都现身说法,不停的向雨儿传授着“育儿经”。 从康夫人进屋的那一刻开始,就注意到了挂在墙壁上的那尊雕塑:这是一尊乌黑的木雕,雕刻的是一尊骑在大象上的菩萨形象。菩萨雕塑十分常见,但这尊菩萨像却很是不同,一手持着琉璃宝珠,一手拎着一把长刀。 哪有拿刀的菩萨哦? “这菩萨可真是怪模怪样?”没啥见识的康夫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这应该是海外的菩萨。”王大有的夫人毕竟还是有些见识的,一眼看看出了这东西的来历:“这应该是南洋一带的土着蛮夷供奉的菩萨。” 南洋的土着蛮夷供奉的菩萨,却出现在产房之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东西是打极遥远的南洋来的,到底是谁送的这还用说吗? “哎呀呀,陈夫人真是好福气呀。”康夫人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用略显夸张的语气夸赞着:“看这孩子的面相,肯定是大富大贵,请奶娘了没有啊?” 雨儿笑盈盈的回答着:“已经请了两位奶娘。” “小少爷白白胖胖,可真福相。”王夫人笑着捏了捏孩子的小脸儿,顺势取出那顶九华璎珞冠:“这顶头冠专门请了同泰寺的高僧开光赐福,一定可以保佑小少爷平安顺遂。” 象征性的让婴儿戴了戴这顶奢华无比的头冠之后,小慧儿妹子笑嘻嘻的又添了几张坐器。 旁边的康夫人随口问道:“小少爷取名了没有啊?” “还没有取大名儿哩。”小慧儿笑道:“眼下只有一个小名儿,唤做臭儿……” 给陈家嫡子取名为“臭儿”,从这个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名字就可以看出,必定是出自阿母的“手笔”。 “臭儿好,臭儿好。”康夫人哈哈大笑着说道:“取个歪名好养活,阎王爷都不稀的看一眼才好哩。” 因为卫生条件和医疗技术的落后,这个时代的婴儿夭折率很高。故意给孩子取一个很难听的名字,就是为了恶心阎王爷——这本身就是一个美好的祝愿。 就在这个时候,包夫人挑帘子进来。 作为陈长生的丈母娘,今日的包夫人显得格外高兴。 “母亲,我爹来了没有?” “这么大的喜事,你爹能不来吗?正在前院和姑爷说话哩。”包夫人一把就将襁褓中的婴儿抱了起来,喜的恨不得含在口中:“我的乖乖好外孙,亲亲好肉肉,日也盼夜也盼,也不知给菩萨磕了多少头,总算是把宝贝给盼来了。这就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喜事,咱们得好好的庆贺一番……” 作为娘家人,而且顺义伯包慕贤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送给外孙的贺礼肯定不在少数,光是五花八门的箱笼就装了好几车,还带来了一大群丫鬟婆子,说是来伺候雨儿母子的。 顺义伯包慕贤从来就没有象今天这么高兴过,走路都带着风哩,比他连升三级还要神清气爽,笑的都合不拢嘴了,就好像是主人家一样不停的和陆续到来的宾客们寒暄客套着…… 远远的看到穿了一身公装的陈石基过来,包慕贤赶紧小跑着迎了上去:“陈公公大驾光临,真是……” 还不等包慕贤说完一句客套话,陈石基陈公公就急急慌慌的和他擦肩而过,径直朝着陈长生走了过来。 “陈督事,小儿满月之期……” “先别说这些个了。”陈石基的脸色非常难看,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客套都没有,而是压低了嗓音对陈长生说道:“你必须马上跟我进宫……” “进宫?现在?”见到陈石基这幅慌慌张张的神色,陈长生就知道事出有因,赶紧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出大事儿了。”陈石基拉起陈长生就往外走:“来不及解释了,赶紧和我进宫去面见万岁,路上我再和你慢慢说……” “好的,好的,请陈公公稍候片刻,等我换一身衣裳。” “你可得快着点,万岁爷还在等着你哩。”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北边……出事儿了!” 第518章 御驾亲征?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竹竿子那么高,却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 但大殿之内的气氛却一点都没让人感到舒适,反而格外的压抑。 十来个朝廷重臣全都沉默不语,仿佛老僧入定般的呆立着,偶然相互对视几眼,然后就又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殿内的气氛愈发的沉闷,仿佛密云不雨的天空。 朱棣的面前,悬挂着一幅一人多高的地图,上面用朱笔描绘出几个弯弯曲曲的线条,还有几个黑色的小点儿,那显然就是五马岭一带的孙成岩驻地。 相较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孙成岩,朱棣显然更清楚的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上个月开始,西边那边就接连收到了几份战报:明军接连挫败帖木儿的进攻。 现在看来,这些个战报根本就是障眼法,是帖木儿在故布疑阵,他故意做出一副在西边蠢蠢欲动的假象,然后唱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戏,他真正的目标根本就不在西边,而是东线。 只可惜,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一直处于“数次击败敌之挑衅”的盲目乐观当中。 从收到孙成岩的紧急战报的那一刻开始,朱棣就已经看透了帖木儿的套路,但已经太晚了。 在上一次的北伐当中,其实明军并没有取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战果,反而是在徒劳的虚耗国力。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不过是东线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小胜利:漠东联盟的建立。 关于漠东联盟,与其说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还不如说是一次外交上的辉煌成功。为了维系朝廷的体面,说的更准确一点,为了照顾到朱棣这位真龙天子的面子,才故意大加宣扬,说成是战争的巨大成果。 漠东联盟建立,阿巴哈尔汗来朝,看起来确确实实大涨了朝廷的脸面,给朱棣增添了不少的“武功”,也蛮像那么回事。但是,帖木儿的这次反扑,却毫不留情的扯下了这块遮羞布。 朱棣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冷着个脸,始终注视着那幅一人多高的巨大地图…… “陛下,陈长生到了,正在殿外候命。” “让他进来。” 陈长生和陈石基二人并肩进殿,叩头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奴婢给陛下磕头。” “都起来吧。”虽然朱棣的语气平淡,但从他的神态可以看出,他的内心一定非常焦急。朱棣拿起书案上的一份奏报扔给了陈长生:“你自己看……” 孙成岩部遇袭,而且形势非常的不乐观,这是在路途之上陈石基陈公公透露给陈长生的信息,他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看完了这份奏报之后,陈长生大吃一惊。 这份奏报是孙成岩发过来的,这是一份紧急军情:帖木儿的数万铁骑,突然横穿大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了五马岭,并且在一夜之间接连攻克了两座警戒用的外围堡垒…… 从这份紧急军情来看,这已经是孙成岩第四次派人求援了,但朝廷这边却只收到了这一份告急文书,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再看看书文上的日期,是十日之前。 如此重要的紧急军情,肯定要用六百里加急送过来,但却在路上足足耽误了十天,这就说明军情送过来的非常艰难:敌人的骑兵已经截断了孙成岩的后路,让他根本就发不出求援的信号。 就算陈长生不是带兵出身的,也就立刻明白问题到底有多么严重了。 根据时间推算,现在的孙成岩肯有可能已经战败,五马岭一带的明军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 永乐皇帝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死死的盯着陈长生:“五马岭以北就是阿巴哈尔的地盘了吧?” “是。” “那边的情形你最清楚,你来给朕说一说那边的情形?帖木儿的大军真的能够穿越大漠吗?” 阿巴哈尔那边的情形,陈长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而且他本人就曾经深入过大漠当中,这个问题只能问他。 “数万大军横穿大漠,绝无这种可能……”陈长生很小心的分析着那边的形势:“除非……” 朱棣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等待着陈长生继续说下去。 “除非帖木儿的大军早就已经做好了横穿大漠的准备,至少在去年冬天,他们就已经在开始筹划这个事情了。” 几万大军,横穿大漠隔壁,这本身就是一个军事上的奇迹。虽说大漠并非绝对不能横穿,但那是好几万人马呀,帖木儿之所以敢这么做,而且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只能有一种解释:当大明朝廷还沉浸在东线的胜利之时,他就已经开始为这次战斗做准备了。 哪怕是用脚丫子想想也可以知道,帖木儿必然投入了难以想象的人力和物力,在大漠当中修建了一连串的补给点,要不然的话那几万大军根本就不可能过去袭击孙成岩。 “朕意二次北伐。”朱棣这个人素来就不喜欢和别人商量,而是本着“乾纲独断”的原则,直接公布了一个结果:“御驾亲征,一举荡平北患。” 御驾亲征? 当陈长生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忍不住的抬头看了朱棣一眼。 这位永乐皇帝的脸色十分平静,就好像这是一件小事儿似的。 但御驾亲征,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儿。 虽然历史上的朱棣确实曾经数次北伐,御驾亲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在这个使用当中,还是第一次提起。 若是皇帝御驾亲征的话,那就不是什么边患了,而是立刻就升级成为国战级别。 上一次的北伐,光是筹备工作就准备了差不多一年之久,要是御驾亲征的话,方方面面的准备工作,对于人力和物力的筹集,军队的调度等等等等这些,必然会上升一个数量级。 除了物资和军事方面的考虑之外,此事还有非常重要的政治影响:这是皇帝亲自带兵作战啊,只能胜不能败,要是真打了败仗,皇帝本人的颜面就会瞬间荡然无存,这是必须要考虑的后果。 事情是明摆着的:帖木儿已经把东西两线打通了,把两个战场变成了一个更大的战场。若是没有真正重量级的人物坐镇指挥,恐怕很难做到东西两个方向上的协同配合,稍微出点什么事情就很有可能引发更大规模的战败,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来。 单纯从军事角度考虑,皇帝本人御驾亲征,确实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根本就不是一件纯军事示意。 但朱棣的态度非常坚决,谁也不敢反对。 “儿臣以为……”关键时刻,汉王朱高煦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了反对:“父皇御驾亲征之事,还需慎重,或许……可以再斟酌斟酌……” 汉王朱高煦当然会反对皇帝本人的御驾亲征,他反对的原因几乎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是明摆着的事情:若是朱棣真的御驾亲征带兵北上了,朝中的大小事务必然会交给太子处理,会在事实上形成太子监国的局面,一定会极大的增加太子的实力,这对汉王是非常不利的。 对于儿子的这点小心思,朱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眯缝着眼睛看了看朱高煦,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的神色却非常的不悦:“你是担心朕会败于帖木儿之手么?” “父皇雄才大略,那帖木儿不过逞一时之强而已,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帖木儿的大军都已经打通东西两线了,汉王朱高煦还在说着这种不痛不痒的废话,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的说法真的没有什么说服力,但他只能这么说:“父皇亲征,事关重大,必然天下震动,儿臣以为还是应该再慎重一些的好。” 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显然不能改变朱棣的心意,汉王朱高煦只能偷偷摸摸的环视了众人一眼,希望得到某种声援,但所有的那些朝廷重臣全都装聋作哑沉默不语。 在这种事情上,多说就是多错,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话都不所,不做任何表态,只有这样才能犯错。 朱高煦朝着陈长生努了努嘴儿,示意他说点什么。 陈长生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当中,自己发言好像有点不合适,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了:“微臣愚见,孙成岩孙指挥部遭遇敌袭,很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五马岭一线已不可守……” 孙成岩已经非常非常的危险了,从时间上推断,五马岭一线应该已经岌岌可危,这是每一个人都能想到的结果。 “但至今还没有收到赵深的奏报,想来那赵深应该还在抵抗,战斗尚未结束,胜负之事还言之过早。” 直到现在,朝廷都没有得到赵深那边的消息,根据陈长生的判断: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可以说明赵深还没有战败,无论那边的情形有多么险恶,都还没有到最坏的程度。 “就算赵深不敌,只要他聚起漠东各部人马,即便是不能战胜当面之敌,亦可以继续东撤或者是北走,敌军并不能站稳脚跟……”陈长生深知那赵深的厉害之处,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战败,就算真的打了败仗,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带走漠东各部的人口,让敌人除了一片空荡荡的地盘之外什么都得不到,要是这样的话,敌军的补给线就会进一步的来拉长…… “对,对……”朱高煦马上就附和了陈长生的这个说法:“胜负尚未可知,儿臣以为还可以再等等……” 朱棣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一个小太监急急匆匆的又送来了一份紧急战报…… 第519章 这不可能 天色渐渐昏沉起来,漫天星斗星罗棋布,反而让夜空显得更亮了,夜色的宫阙就好像沉淀下来的墨,映照着天上的星月,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又到了来宫中当值的日子。 作为名义上的内廷行走,不论是陈长生还是徐静昌,当然也包括丘公子等人,所谓的当值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象征性的在执了一个岗之后,众人就是纷纷回到了值房,开始海阔天空的闲聊起来。 “长生老弟。”丘公子原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家伙,又因为天气已经渐渐变得炎热起来,干脆就解开了衣裳,袒露着满是护心毛的胸口,顺手端起碗凉茶一饮而尽,又抹了抹胡子上才水珠儿这才问道:“我听说北边刚刚吃了败仗,孙成岩应该已经凶多吉少了,有这回事吧?” 虽说朝廷还没有公开北边的战事,但作为勋贵子弟,丘公子等人早就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但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所以才向陈长生打听一下。 “确实是打了败仗。”陈长生微微的点了点头:“孙成岩孙指挥那边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不过我估计他的状况肯定十分凶险……” “万岁爷不是专门找你问起过吗?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我也仅仅只是知道一些状况而已,那边到底打成了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呢。”毕竟孙成岩曾经是陈长生的老上司,说一点都不担心千里之外的战事那肯定是在自欺欺人,但终究是太远了,消息传递十分不畅:“那天的时候,万岁爷又收到了一份战报,但却没有提起,更没有给任何人看,所有后续的情形根本无从得知……” “这个时候,无论什么样的战报,肯定是坏消息。”丘公子往陈长生身边凑了凑,笑嘻嘻的说道:“就算孙成岩被打败了,也没啥大不了的……我听说万岁爷想要御驾亲征?到底有没有这个说法哦?” “万岁爷确实曾经提起过。” “要是这么说的话,孙成岩应该败的挺惨……”丘公子摸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嘿嘿的笑着说道:“听我们家老爷子说,万岁爷御驾亲征这个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去。实在有这个必要的话,完全可以让汉王殿下代劳嘛。” 丘公子是淇国公的儿子,作为永乐朝的勋贵,他们这些人天然的倾向于汉王朱高煦,而不是太子:汉王勇武善战,要是他能够领兵出征,肯定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敌人。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些个勋贵子弟就有了升迁的机会。 跟着汉王一起出征漠东,就是一次非常完美的刷履历的机会。 只有徐静昌没有这样的想法: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漠东那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和其他那几个一门心思想要刷一刷履历的勋贵子弟完全不同,徐静昌并不关心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他只关心一个人:赵深。 “要是孙成岩败了,赵深那边也够呛。”徐静昌满是忧虑的说道:“我们家老爷子知道了消息之后,一直都在担心赵深呢,你有没有更多的消息?” 赵深是魏国公徐增寿大力举荐上去的年轻将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增寿就是赵深的恩主,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且徐增寿还指望赵深能够成为徐家的助力呢,肯定非常关心那边的事情。 “我知道的并不比小公爷更多。”陈长生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不过呢,我估摸着,眼下还没有赵深的消息传来,这应该就是一个好消息。赵深的本事,你我都知道的……” “嗯。”徐静昌重重的点了点头:“赵深这个人,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就算他不能扛住帖木儿的奇袭,总不至于连自己都保不住。实在不行就应该果断放弃漠东,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爹很看好赵深这个人,总说他是年轻一辈当中的俊彦之才,假以时日必成栋梁……” 还不等徐静昌把这句话说完,身后已经传来一个略显深沉的声音:“魏国公说的很对……” 当这个声音响起之时,陈长生、丘公子等人纷纷跪拜下去。 朱棣很随意的摆了摆手,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免礼吧,都起来吧。” “谢陛下。” 朱棣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连个随行的太监都没有带。他根本就没有穿正式的袍服,仅仅只是穿了一件宽松的绫子中衣。 但帝王就是帝王,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举手投足之间的威严依旧扑面而来。 值房这种地方,似乎不是皇帝应该来的,众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位九五至尊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也没有人敢问,一个一个全都垂手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北边的战事想来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臣等……略略的知道一些。”不管是徐静昌还是丘公子,全都小心翼翼的回答着,毕竟这事还没有正式公布嘛。 “陈长生。” “微臣在。” 朱棣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章,很随意的交给了陈长生:“你先看看这个,然后再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臣孙成岩谨奏……”一看这句抬头的文字,就知道是孙成岩的奏章:“仰圣上齐天洪福,赖万千将士拼死血战,职部坚守五马岭一线,于敌激战旬日,终摧顽而克锋,格毙伪兵一万两千余……” 看到孙成岩的这一番文字,陈长生顿时目瞪口呆:这不对呀。 就在几日之前,孙成岩还在告急求援呢,这才几天呀,怎么就突然报捷了呢? 这明显不对头。 不过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绝地翻盘以少胜多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孙成岩说的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绝地翻盘,而是彻头彻尾的惊天大逆转呀。 和敌人打了十几天,在自己死伤惨重的情形之下,居然还能格杀一万两千都敌军,这种话……连三岁的娃娃都不会相信。 虽说历朝历代的战将都喜欢夸大军官,在歼敌数字当中注水属于正常的“常规操作”,但孙成岩的这个一万两千的歼敌数字,根本就不是注水,而是全都是水分啊。 孙成岩那边拢共才有五千多一点的兵力,这还是包括所有能打的战兵和不能打的辅兵。上一次的时候,孙成岩和赵深联手,以五千多的兵力战胜了两千多个敌人,就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辉煌大胜了。 现如今,孙成岩竟然凭借一己之力,报上来一个歼敌一万多的数字,这种谎言连鬼都不信呀。 朱棣也是带兵出身的皇帝,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不着边际的牛皮? 虽说孙成岩这个人确实有些贪财,但他终究不是傻子,怎么敢报出这么一个一戳就破的大捷呢? 陈长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朱棣一眼,朱棣依旧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过。 陈长生继续往下看,下面的文字愈发的触目惊心,基本上就是孙成岩在描述具体的战斗过程,并且提起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双腿已经瘫痪,不能再坐镇指挥,希望朝廷委派新的人选接替他的职位。在朝廷委派的官员到达之前,他暂时把军权委托给了赵深。 私相授受军权,本是犯了朝廷的大忌,但事急从权,考虑到当时当地的情形,孙成岩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陈长生,你是孙成岩的旧部,你对他的这份奏报怎么看呀?” 怎么看? 我还能怎么看? 这肯定有猫腻呀。 孙成岩那五千多人马当中,能拼凑出三千多不到四千的精锐战兵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击败……不是击败,而是格杀了一万两千多敌军呢?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啊。 但要是说直接说自己以前的老上司在谎报军功,确实有点不合适,所以陈长生回答的十分谨慎:“从孙指挥的奏报来看,五马岭一线应该是打了胜仗,但歼敌一万两千多……是不是应该说成是退敌一万两千多?” 把歼灭一万两千多敌人,改成击退一万两千多,就显得合理了一些。 其实,朱棣也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一个北地的边王,朱棣很清楚的知道歼敌一万两千多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绝对是战役级别的辉煌胜利,就凭孙成岩的那点兵力,就算是他的孙武重生白起再世,也打不出这么大的胜利。 所以,在接到这份报捷的文书时候,朱棣的心情根本就不是“龙颜大悦”,而是“火冒三丈”,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孙成岩在糊弄他呢,所以才扣住了这份奏报。 但是,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孙成岩说的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朱棣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奏报,依旧不动声色的交给了陈长生:“你再看看这个。” 第二份奏报的抬头文字是:臣赵深谨奏…… 赵深的文字比孙成岩要朴实的多,虽然言简意赅寥寥数篇,却把这场战役的经过和结果写的清清楚楚,敌人确实横穿了大漠奇袭明军。 但赵深的这份文书不仅和孙成岩相互作证,同时还报出了一个很大的歼敌数字:毙敌八千! 孙成岩和赵深联手,干掉了两万敌军。 一万二千都已经严重存疑了,现在赵深有加了八千,就算是傻子也不会相信啊。 但赵深却说的言之凿凿,而且还有实际的行动和实打实的证据:除了向朝廷献上十几面缴获的敌军旗帜之外,他还要向朝廷鲜俘。 我把俘虏送到京城,你们自己问不就全都知道了吗? 难道说,孙成岩和赵深真的打了打胜仗?真的歼灭了两万敌人?要不然他怎么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向朝廷鲜俘呢? “陛下……”又经过一番思量之后,陈长生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说道:“以臣看来,孙指挥和赵将军应该确实打了大胜仗……” 第520章 不能胜任 当魏国公奉旨进宫奏对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魏国公的气色很不错呀。”朱棣笑呵呵的说道:“看来魏国公的病情大为好转。” 魏国公徐增寿已经消瘦的很厉害了,刚才只是上了几步台阶就累的气喘吁吁,还是专门让小太监把他搀扶过来的呢。不过徐增寿的气色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和以前一样,徐增寿始终是一副谨慎恭敬的神态:“微臣贱体蒙万岁挂念,真是不胜惶恐。好在天气已经暖了,陈长生给的良药也一直没有断过,总比冬天的时候好了很多,要不然还真不能见宫面见陛下呢。” “魏国公为国操劳,以至于此,朕心不忍……”朱棣拉着徐增寿那瘦骨嶙峋的手掌,忍不住的唏嘘感慨:“魏国公比以前瘦多了,可得千万保重,朝廷还有很多事情离不开你呢。” “陛下谬赞了。”徐增寿淡淡的说道:“万岁雄才伟略,微臣已是风烛残年,既不能展布经济安定民生,亦无力冲锋陷阵摧破敌阵,愧对浩荡皇恩,惭愧的很……” “国之干城,并不一定要什么文治武功,就凭魏国公为国举才的识人之明,就是我大明才鲍相叔牙。” 春秋时代的鲍叔牙极力推荐管仲,才成就了齐桓公的霸王基业,早已经成为千古美谈。 把徐增寿说成是大明朝的鲍叔牙,其实就在特指他对于赵深的举荐。 在这四天的时间当中,北方的情报陆续传来,铁一般事实证明了一件事情:孙成岩和赵深联手,共同击败了帖木儿的精锐大军。 经此一战,至少在三两年的时间之内,帖木儿再也无力染指整个漠东草原,朱棣也就不必再考虑御驾亲征的事情了。 漠东大战,可不仅仅只是一次战斗的胜利,而是战略级别的辉煌大胜。 率领大军横穿大漠,这本身就是军事史上奇迹,需要调动的人马和准备的物资,绝对是一个大的吓死人的数字,如此精心的准备和大军调动,却被孙成岩和赵深给打了回去。 作为带兵出身的皇帝,朱棣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战的意义。 如果说上一次的阿巴哈尔之战还仅仅只是一块遮羞布的话,这一次的胜利则是实至名归。 如此一来,大明的赫赫军威早已经遍布整个漠东,各地的部落必然纷纷投靠,说的更夸张一点,朱棣已经完成了朱元璋都没有完成的事业:让大明朝在事实上控制住了漠东一带,差不多相当于四分之一个蒙古! 这场辉煌胜利,绝对可以进一步加强朱棣皇帝宝座的合法性,让那些说三道四的人闭嘴了。 虽然魏国公徐增寿没有在战争中发挥任何作用,但他举荐了赵深,就凭这份慧眼识英才的本事,就是大功一件啊。 不管怎么说,赵深都是徐增寿鼎力举荐上来的,他的崛起离不开徐增寿的赏识和提拔。赵深能够创造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奇迹,徐增寿必然十分高兴。 但是在这个时候,徐增寿却表现的异常谦逊:“那赵深本就是万岁在靖难之初提拔起来的,有几分报效的心思也是清理之中。不过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不宜过于夸大他的功劳,以免生出骄心和傲气……” 赵深明明就是自己提拔起来的人,但徐增寿却一点都不居功,甚至不赞成给赵深太高的评价,反而对于孙成岩给出了极高的评语:“那孙成岩本就是万岁的亲卫出身,这次由他坐镇漠东,确实没有辜负浩荡皇恩……” 故意压低赵深抬高孙成岩,这是徐增寿会做人。 因为孙成岩才是朱棣的亲信。 孙成岩这个人素来就贪财的老毛病,不论徐增寿还是朱棣都是知道的,朱棣甚至还因此敲打过他。但不管怎么说,孙成岩都是安北卫时代的人,算是皇帝的“私兵”。现如今孙成岩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朱棣也很有面子。 “听说那孙成岩伤及腰胯,双腿已经瘫了?” “是。”朱棣发出了一声短叹:“这个孙成岩虽然有很多这样那样的小毛病,终究是瑕不掩瑜,关键时刻能顶上去,没有让朕失望……只可惜他的伤势太重,不得不卸任回京医治。他已经上奏了,说是把那边的事情暂时委托给了赵深,还说要朝廷尽快委派官员,去接替他……” 虽然孙成岩确实是这么说的,其实大家全都心中雪亮:这只不过是走个过程而已,事实上赵深才是接替孙成岩的第一人选。 若是贸然派一个别的什么人过去,能不能熟知那边的情形还是一个问题呢。 而且孙成岩部在大战当中损失惨重,几乎就是已经被彻底打废了,由赵深临时接管他的五马岭驻地,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要不然的话,孙成岩的那些残部吃什么喝什么?又如何安置? 由赵深接手,确实可以方便很多。 “孙成岩原本就是朕的亲卫,这次又披坚执锐不避弓矢的亲自上阵厮杀,大大涨了朕的脸面。朕已经想好了,封他一个冠勇侯,再多加赏赐……” 孙成岩本就是朱棣的亲信,这次又是殊功,封一个二等的侯爵也不算很夸张。其实大家全都心中有数:已经瘫痪的孙成岩不可能再担任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官职了,也就只剩下一个荣耀无比的侯爵头衔而已,事实上他已经算是退出了官场,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家养老了。 “封赏孙成岩只是小事。”徐增寿很清楚的知道朱棣意不在此,他马上就说出了真正关心的那个问题:“漠东已尽在赵深的马足之下,那漠东距离京城何止千里?由他一人坐镇,虽不是诸侯也胜似诸侯,虽说此人忠诚可嘉,终究不符我大明体制,还需派遣朝廷重臣监督之……” 漠东那么大的一片地盘,全都交给了赵深,连个牵制他的人都没有,这事无论放在哪个朝代,中枢朝廷都不放心呀。 这并不说朱棣信不过赵深,而是朝廷体制如此,必然要委派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去牵制和监督。 以前的时候,还有孙成岩在赵深的左近,现如今孙成岩是真的必须回来了。 正常情况下,作为赵深的恩主,事实已经赋闲在家的魏国公徐增寿就是最好的人选。毕竟徐增寿就是赵深的恩主,对他有知遇和提拔之恩,委派徐增寿过去显然最合适不过了。 但徐增寿的身体状况……真的堪忧啊。 “静昌那孩子就很不错。”朱棣笑眯眯的看着徐增寿:“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年有历练了几次,朕意是由他去漠东,负责监督那边……” 让自己的儿子去往漠东? 徐增寿立刻就在第一时间表示了反对:“三儿是个没本事的,他担当不起如此重任。” “朕看静昌这孩子就很不错嘛。”朱棣还在坚持,不停的夸赞着徐静昌的才能:“静昌本就熟知漠东情事,与那边也算是老熟人了。你们徐家与那赵深又颇有些渊源,必定可以和赵深相得益彰……” 作为徐增寿的儿子,徐静昌确实和赵深有些交情,而且他还有过出使阿巴哈尔的经历,对于那边的人和事比别人更熟悉。 公允的来看,徐静昌确实最适合。 反正也就是起到一个监军的作用,不需要徐静昌有多大的能力。最关键之处就在于,徐静昌是最近的外戚,是朱棣可以信赖的人。 在很多时候,信任远比能力更加重要。 “臣还是以为三儿恐怕难胜任。”徐增寿再次表示出了反对的意思:“监督漠东,兹事体大,三儿散漫惯了,真的担心他会惹出什么乱子。臣以为……那陈长生就是不错的人选。” 陈长生是安北卫的指挥使,也可以算是天子的亲卫了,由他去监督赵深,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魏国公的意思朕是知道的,是舍不得让自家儿孙远离身边吧?”朱棣笑着拍了拍徐增寿的手背,说的意味深长:“那陈长生朕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因为安北卫这边的差事他还卸不下来,而且皇后的病情虽已大为好转,朕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好让那陈长生长久远离京城啊……” 其实,皇后的病情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朱棣只不过是故意用这个说法堵徐增寿的嘴而已。 “也好,让三儿再多些历练也是好的。”徐增寿不得不接受了皇帝的安排,但他终究还是对自己的儿子有些不放心的:“微臣只是担心三儿不堪如此重任,只能算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虽然徐增寿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已经十分的明显:我的那个儿子是真的不行,最多只能让他临时客串一下监军的角色,希望朝廷尽快物色更合适的人选,随时替换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当魏国公徐增寿离开皇宫的时候,天气已经显得有些闷热了,北方的天空正慢慢的飘过来一大团阴云。却不是那种黑压压的乌云,而是灰色的浮云,仿佛横亘在天地之间的一大片烟尘。 徐增寿本就是天气变化十分的敏感,他甚至已经嗅到了隐藏在空气中的浓重水汽,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看这架势,是要下雨了呀,而且一定是大暴雨……” 第521章 急需人手 天上的太阳可真是毒辣,把石头都烤的滚烫,热烘烘的空气似乎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着,门前的老柳树都被晒的打了蔫儿。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算体会到了。”打着赤膊的孙成岩坐在床上,说的深有感触:“我回到京城已经快半个月了,昔日的那些个朋友连一个过来探望的都没有,也就只有咱们安北所的老兄弟还记得我……老康,你站着干嘛,坐呀。”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官场上体现的尤其明显。虽说孙成岩立下了大功,并且受封显爵,但所有人全都很清楚的知道他已经和官场无缘了,自然也没几个人过来探望,也就仅只安北卫……也就是以前的安北所的老弟兄们有事没事就过来“串串门”。 “不管怎么说,孙大哥都是咱们的老上司,咱们这些人都是孙指挥一手提拔起来。”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孙大哥的腿脚好一点了没有?” “我这个样子,还能好到哪里去?”孙成岩的伤在腰胯部位,因为伤势严重他的双腿已经算是彻底废掉了,后半辈子只能卧床或者是在轮椅上过活,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孙成岩还算是豁达乐观:“那么多的弟兄死在五马岭,我能保住这条老命就已经算是老天开眼了……” 上一次过来探望的时候,孙成岩就曾经说起过惨烈而又旷日持久的五马岭大战,这一次又忍不住说了起来:“当时打的那个惨呀……我也算是见识不到大场面了,却从未经历过如此血腥的战斗……既然都是自己的老弟兄,我也不怕露怯……” 虽然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天,提起的时候孙成岩依旧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当时我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打算,是真的准备为国尽忠了。得亏赵深赶过来的及时,要不然呀……现如今兄弟们就只能遥祭我了呢……” 连孙成岩自己都伤成了这个样子,战斗的血腥惨烈程度可想而知,陈长生忍不住的再次问起那个曾经问起过的问题:“要说赵深这个人,我知道他是很能打的。但是……当时面对那么多的敌军,他是怎么冲过去的呢?” “赵深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孙成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讲话的腔调也变得沉重起来:“在我死守五马岭的时候,赵深也在和敌军奋战,他那边的死伤只会比我更多。” “据我所知,阿巴哈尔、多尔哈等几个部落,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差不多有一半直接就战死了,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了最后,赵深不得不把在阿巴哈尔干活的那两千多工匠和力夫组织起来,真的已经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啊……” 就算是赵深率领漠东联盟的人马拼死作战,就算他把那些工匠、力夫临时武装起来,能够击败帖木儿的精锐,依旧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奇迹。 凭借早就已经打残了的各部联军,再加上一点工匠,就能击败帖木儿的精锐铁骑,陈长生真的想不出赵深是怎么打的。 “从当时的情形来看,就算是赵深的人马再多一倍,也未必能帮我解围,主要是因为火炮……”孙成岩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赵深一下子就拉出来百十门火炮,呼啦啦那么一轰,那个阵势真的是惊天动地,敌军不明就里,还以为是我军的主力到了,顿时信心崩溃做鸟兽散……” 百十门火炮? 朝廷确实给赵深支援过一批火炮,而且那批火炮就是让陆琦贤押送过去的,肯定没有这么多。 赵深哪来的那么多炮?再者说了,这个时代的火炮相当原始,绝大多数都是笨重的城防炮,要是安放在大型船只之上还可以理解,怎么能灵活的运用到野战当中去呢? “赵深自己铸的呗。” 赵深自己就可以铸造火炮? 说起那些火炮的时候,孙成岩的脸上就露出了非常值得玩味的笑容:“铸炮这种事情也不是多么艰难的事情,而且赵深的那些火炮全都小型野战炮……” “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们,赵深那边有一座铜矿!” 赵深在阿巴哈尔发现了铜矿? 在这个时代,铜本身就的硬通货,赵深发现了铜矿就等于是拥有大笔的财富,怪不得他能铸造那么多的火炮呢。 “阿巴哈尔有铜矿?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当然不知道了。”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孙成岩哈哈大笑着说道:“铜矿根本就不在阿巴哈尔,而是位于阿巴哈尔和多尔哈之间的大漠之中……” “朝廷不知道铜矿的事情吧?” “这种事情千方百计的保密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让朝廷知道?”孙成岩嘿嘿的笑着:“我也是在大战结束之后才知道的呢。” 怪不得阿巴哈尔和多尔哈愿意跟着赵深拼死血战,把部落的成年男丁打的损失惨重也在所不惜,原来他们那边发现了铜矿。 这么重要的财富,肯定不能落入到外人的手中,拼了命也要死死守住。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北方的蒙古草原天然就应该是一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好景象,只有陈长生和孙成岩这种亲自去过的人才知道,草原上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美好,而是非常非常的艰苦。除了各个部落之间的相互征服和相互仇杀之外,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匮乏的物资始终是困扰人们的最大难题。 其实陈长生早就知道草原上有着非常丰富的矿藏,但却受限于时代和技术的落后,始终给他一种落后的印象。 赵深能在荒凉的大漠隔壁中发现铜矿,绝对是一个很意外的事情。 “赵深已经对我说的很清楚了,那座铜矿既不属于阿巴哈尔也不属于多尔哈,而是属于整个漠东联盟,他们会根据各个部落出力的多少,平均分配铜矿的收益……” “我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虽说皇恩浩荡,封了我一个爵爷,可爵位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银子使,我这一大家子,还有那些跟着我一起回来的兄弟,全都过日子呀。”在陈长生、康丰年、陈二毛他们这些老部下面前,孙成岩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贪婪:“我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和赵深商量好了,准备和漠东那边做点小生意,诸位兄弟有没有兴趣啊?” 虽然孙成岩没有明说,但大家却早已经心中雪亮:孙成岩要利用自己和漠东的关系,做一点灰色的生意了。 孙成岩这个人本就有贪财的老毛病,这是大家全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而且他已经在事实上退出了官场,仅凭朝廷给的那些赏赐和微薄的俸禄,肯定不足以维持体面的生活和庞大的开销,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捞银子。 要是能从北边贩运货物过来,必然会大赚一笔啊。 “孙大哥的生意,我们当然有兴趣。”康丰年嘻嘻的笑着往前凑了凑:“只是不知道这个生意应该怎么做?” “我已经和赵深商量好了,每个月他可以给我提供一百五十匹马……” 马匹这东西,在历朝历代都是非常紧俏的战略物资,普通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做这样的生意,充其量也就是零星的贩运一些驽马而已,象孙成岩这样有稳定的货源,而且可以源源不断的长期供应,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发大财。 “除了马匹和皮货之外,那个铜矿每个月可以产出这么点精铜……”孙成岩伸出了一个巴掌,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马匹根本就不愁销路,至于孙成岩说的精铜……那玩意本身就是硬通货。 这样的生意,大家当然有兴趣,非常非常的有兴趣。 “这种事情,一个人做不来,要是兄弟们想干的话,咱们就大家发财……” “好的,好的,还是孙指挥好哇,有了发财的美事从来都不独吞,啥也不说了,我入一股。” “我也入一股。” “长生啊,你不想入一股吗?” “既然是孙大哥的生意,我肯定要入一股的。”陈长生笑呵呵的问了一句:“这么好的赚钱机会,赵深总不至于白白的给了孙大哥吧?他应该还有别的什么条件吧?” “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没有条件呢?”孙成岩嘿嘿的笑着:“他想要更多的粮食、布帛、盐茶等物。” 布匹、粮米、盐茶全都是草原上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资,赵深想要这些东西完全就在情理之中,一点都没有出乎陈长生的预料。 “除此之外,他还要人。” “什么样的人?” “赵深那边需要很多的人手,工匠也好,力夫也罢,他全都需要。不论男女,只要能干活就行……”孙成岩撑起了上半身,笑呵呵的看着众人,慢慢的伸出了两根手指:“赵深已经和我说好了,只要能把人弄到他那边,每个人头他额外给咱们这点好处……” 漠东那边本就是地广人稀,又刚刚经历了大战,必然死伤惨重,急需人手恢复建设,似乎也不是一件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第522章 塞外风云 才刚刚冒出一个小小的月牙儿,云朵就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阵阵冷风驱散了燥热,似乎一下子就凉快了许多。 眼前的篝火还在有气无力的燃烧着,悬挂在篝火上方的铜壶散发出阵阵奶茶的香气。嗡嗡的虫鸣声从四面八方的草丛当中传来,却一点都不让觉得烦恼,反而让夜色显得更加宁静了。 “要下雨了。”老巫师看了看窗外的夜空,脸上的皱纹似乎一下子就舒展开来:“八月的雨水,就是神的恩赐,一定会让牧草长的更加茂盛,愿长生天永远的保佑我们阿巴哈尔人……” “尊贵的巫师。”一个阿巴哈尔士兵随手拆下了身旁的一个木头架子,三脚两脚就把拆下来的木头踹的七零八落,然后将这些上好的木材统统扔进篝火当中,原本已经快要燃尽的篝火顿时就变得旺盛起来:“现如今大半个漠东都在咱们的控制之下,又有了那么多的工匠,还有一座偌大的铜矿,就算是没有了牧草,咱们一样可以过上好日子……” 现如今的阿巴哈尔,虽然在大战中损失了大量的人口和牲畜,但却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便利,光是那数不清的作坊里头生产出来的器物,还有那座规模庞大的铜矿,就足够他吃饱穿暖了。 但是,这种对于长生天的态度,却让老巫师非常的不满,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短叹。 今时今日的阿巴哈尔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事实,尤其是经过了这次大战,阿巴哈尔已经成为整个漠东的区域中心,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阿巴哈尔正在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仅只是阿巴哈尔,还包括身处的五马岭军营。 在夏天刚刚到来之前,位于五马岭旁边的这座军营,还是孙成岩孙指挥的驻军之地。现如今却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自从经历了那场大战之后,这座军营几乎被完全摧毁,曾经的校场已经长出了茂密的野草,将断壁残垣掩映起来。但那些被烧焦的木桩和残破的垒墙依旧很突兀的矗立着,似乎还在无声的诉说着已经远去的战争…… 这座偌大的军营曾经就是明军的堡垒,是戒备森严的军镇要塞,但那毕竟已经是昨日黄花。现如今不仅那些明军已经被赵深收编去往了更北边,连这座要塞都已经荒废掉了。 所以,这些个阿巴哈尔人才敢于把曾经的那些木桩拆了当柴火烧。 “尊敬的巫师,请喝一碗奶茶吧。” 当那个年轻的阿巴哈尔少年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递过来的时候,老巫师却面露惊奇之色:“小巴特尔,你好像才十四岁吧?” 在阿巴哈尔当地,“巴特尔”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常用名,光是在部落里头,名叫“巴特尔”的人就有好几十个人之多。 眼前的这个小巴特尔虽然生的还算高大,但稚嫩的脸庞却彰显着他的年轻。 “是啊,我已经十四岁了。” “你什么时候成亲了?”老巫师指着这个少年脖子里的那块“围布”问了一句。 按照阿巴哈尔人的风俗,只有结婚的男子才会在脖颈之间佩戴这样的“围布”。 “七月初我就有女人了。”才刚刚十四岁的小巴特尔就像是一只骄傲的狮子,满脸都是得意的表情。 “你娶了哪个帐篷里的女人?我怎么不知道?” 按照阿巴哈尔人的婚嫁习俗,结婚的时候老巫师肯定要出席的,而且一定会献上祝福,但老巫师却不记得这个小家伙曾经举办过婚礼。 “没有婚礼。”小巴特尔嘿嘿的笑着:“在七月的那场战斗中,我分到了一个赫赫巴部的女人……她才二十六岁,是个寡妇,但是肯定能生很多小孩子……” 自从那次大战之后,在赵深的带领之下,漠东联盟就开始了飞速扩张,联合了更多的部落。但草原上的所谓“联合”,在很多情况下其实就是武力征服。 杀死不愿意臣服的人,把他们变成奴隶,抢走他们的女人,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稀奇。 在那次战斗过后,小巴特尔分到了一个寡妇,干脆就当成自己的老婆…… 对于小巴特尔来说,虽然那个寡妇比自己足足打出十几岁,但他不在乎,只要能生养就是好女人。 说起不久之前的那场战斗,小巴特尔就愈发的得意了:“以前老泰吉还在的时候,我家只不过是最卑微的牧奴,连犯都吃不饱。后来赵将军来了,我才有机会放下牧鞭拿起了武器,成为一个名光荣的阿巴哈尔勇士,让我有机会通过英勇的战斗得到更多牛羊和女人,我永远感激赵深赵将军,他是我们家的恩人。” 赵深这个人,在阿巴哈尔甚至是整个漠东联盟里头的威望极高,这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作战时的勇武和智慧,更主要还是因为赵深强大的人格魅力。 每次作战之后,赵深都会把自己获得的战利品分给手下的士卒。除此之外,赵深还不接受部下的供奉,更不会向任何人索取财物。连阿巴哈尔的小孩子都知道,除了他的战马和指挥用的佩刀之外,赵深赵将军没有任何私人财产。 作战勇敢,指挥能力卓绝,不贪财不好色,还能爱兵如子,这样的将领和人格魅力,必然会得到很多人的拥戴。 老巫师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一道妖冶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就是滚滚而来的阵阵惊雷。 雨点子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阵阵冷风吹过,白日里的燥热瞬间荡然无存,就好像一下子从炎炎盛夏到了凄风冷雨的深秋时节。 对于草原上的人们来说,秋天就是最好的季节,意味着可以收获更多的牧草,小牛犊和羊羔子也会长大…… 老巫师眯缝着眼睛,遥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风雨,仿佛是在说出一句神秘的预言似的,喃喃的念叨着:“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 “尊敬的巫师,夏天才刚刚过去,这是刚刚入秋不久,冬天还早着呢……” “草原上的秋天总是很短暂,冬天格外的漫长……”老巫师似乎不大愿意说起这个话题,随口问了一句:“咱们来到五马岭多久了?” “十五天……哦,不……”小巴特尔马上就纠正了这个日期:“十六天,咱们已经来到这里十六天了。” “已经十六天?”老巫师似乎真的已经老糊涂了,甚至记不起已经在残破的五马岭军营当中到底逗留了多久,他那双昏花的老眼已经闭上了,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时间过的可真快呀……” “我却绝对时间过的很慢。”小巴特尔嘻嘻的笑着。 “只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才会觉得时间很慢,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老巫师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就发现时间永远都不够用,真是过的太快了。” “我只想赶紧接到明朝大皇帝派来的使者,赶快回到部落里头去。老巫师,那位尊贵的使者怎么还不到来呀?” 作为大明朝廷派出的监军,徐静昌早就应该来了。 为了迎接徐静昌,赵深专门派遣了几十个人,在五马岭的军营这边迎接他。 按照大明朝那边发送过来的公文,至少在十几天之前,徐静昌就应该到了,但却迟迟看不到他的身影。 “那位使者大人我是知道的。”老巫师的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他是一个出身高贵的贵人,是明朝大皇帝陛下的亲戚,而且他这个人吧……喜欢享受,或许他根本就不愿意到草原上来……” 毕竟徐静昌曾经出使过阿巴哈尔,和老巫师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这位历经沧桑的老巫师很清楚的知道徐静昌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一个位皇亲国戚,怎么可能舍下繁荣富庶的京城?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来到这偏远荒凉的阿巴哈尔呢? 老巫师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位徐静昌徐大人肯定会在半路上磨磨蹭蹭,所以才会迟到这么久。 “尊敬的巫师,我听说您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汉地,那您一定知道汉地那边的情形吧?” “那边的人很多,多到超出你的想象力,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就有数万人口,他们的京城甚至有超过百万的人口……” “百万?”小巴特尔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因为这个数字真的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一座城市,就比咱们整个漠东的人口还要多?” “要多出很多倍。” “那边一定非常非常的繁华吧?” “是的,那边非常的繁荣,到处都的店铺,满大街都是人……” 小巴特尔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的就听到了一声呼喊:“大明大皇帝陛下的使者,徐静昌徐大人已经到了,距此不足十里……” 听到这句话,老巫师马上站起身来:“走,咱们去迎接大皇帝陛下的使者吧!” 第523章 物是人非? 漆黑的夜空就好像是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雨水仿佛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滂沱的大雨肆无忌惮的拍打着天地万物,白茫茫的雨线被狂风席卷着,一人多高的野草被摧折的如同波浪一般起起伏伏。 “这他娘的什么鬼天气?”满身泥水的徐静昌没好气的咒骂了一句:“白日里的时候差一点把老子活活晒死,还以为晚上会清凉一点,却遭了雨浇,这条命最多只剩下半条了……” 徐静昌带来的这一行人当中,除了少数几个朝廷给他委派的属官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他的私人仆从,光是乱七八糟的行李就装满了好几辆大车,全都被雨水打的精湿,一个一个仿佛落汤鸡一般狼狈。 “尊贵的徐,我们阿巴哈尔人的老朋友,您就是最尊贵的客人……” 当老巫师用吟唱般的长调表示欢迎的时候,徐静昌抹了抹顺着头发淋漓而下的雨水,哆哆嗦嗦的说道:“我说老巫师啊,咱们已经打过几次交道了,怎么也算是老熟人了吧。您也不要拿我当外人,用不着说这样的客套话……” 阿巴哈尔的这位老巫师确实已经和徐静昌很熟悉了,他很清楚的知道徐静昌这个人的脾气性格,索性就不再说那些客套的场面话,而是马上命人生火烧茶,甚至还专门拿出一套干爽的阿巴哈尔衣物…… 把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换下来之后,被大雨浇的脸色发白的徐静昌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他穿着一套阿巴哈尔本地人的袍服,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奶茶,对自己的那些随从说道:“这位老巫师不仅是我的熟人和老朋友,而且还是阿巴哈尔的贵人,差不多就相当于咱们那边的主祭和鸿胪寺主官,都给我恭顺着些……” 徐静昌深知这位老巫师在部落里的地位,所以格外交代手下人千万不能缺了礼数。 老巫师毕竟曾经的内地生活过一点时间,并且早就已经和徐静昌很熟悉了,笑呵呵的说道:“徐贵人这么说,就是拿我当外人了呀?别客气,这的不要客气……哦,对了,别吉和泰吉在你们那边过的还好吧?” 说起乌拉图娅和小朝鲁,徐静昌就命人取出来一封书信:“别吉和泰吉是朝廷的客人,他们母子都挺好的,知道我要来,还特意让我捎来一封书信……” 老巫师恭恭敬敬的接过了书信,打开一看这封书信竟然是用汉字书写而成,虽然每一个字都写的歪歪扭扭,但大致的意思却可以读懂,这是小朝鲁的亲笔信。 这封书信其实也没有几个字,意思也很简单,就是说他和母亲乌拉图娅在南边过的挺好,不用惦记个牵挂,等他再读一些书长大一点,就会回到草原上…… 乌拉图娅母子二人的地位虽然尊崇,却已经渐渐喜欢上了江南繁华的生活,尤其是小朝鲁,根本就不想回到草原上,只不过是和老巫师说几句客套话而已。 老巫师也知道乌拉图娅母子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反正他们母子也只不过是就吉祥物,无论回来还是不回来都无所谓。 “尊敬的巫师,这里的兵呢?” “撤走了,全都撤到了北边去,要不是为了迎接徐贵人才派了我们这些人过来,这边早就已经没人了。” 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座大军营,孙成岩和几千驻守的士兵全都在这一带活动,这才过去多久啊,竟然已经彻底荒废掉了。 望着那些断壁残垣,徐静昌忍不住的唏嘘感慨:“我还以为孙成岩的部下还在这一带活动呢,想不到已经撤走了,真是物是人非……他们全都撤到哪里去了?” 老巫师老老实实的答道:“一部分撤到了更北的清河附近,还有一部分撤到了大漠的东北边……” “赵深呢?他怎么没有来接我?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呢。” “赵将军离这里很远,而且他很忙,根本就过不来,只能委派我们来迎接徐贵人。” “很远?在多尔哈那边吗?” “不在多尔哈那边……”老巫师随口说了一句:“徐贵人应该知道我们阿巴哈尔的夏季牧场吧?” “知道啊。” “赵深赵将军就在夏季牧场的更北边,那边有两个小部落刚刚加入联盟,赵将军正在和他们的首领商议事情呢。” “那还真的很远呢。” 草原上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地广人稀,仅仅只是阿巴哈尔部的传统地盘,就分为冬季牧场和夏季牧场两个部分,从一个牧场到另外一个牧场需要走好几天的时间,更何况这里就是位于最南方的五马岭,还远着呢。 好在徐静昌对于这一带的情形还算比较熟悉,老巫师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形,只是一点都不关心罢了。 无论是对阿巴哈尔还是对整个漠东,徐静昌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赵深主导的漠东联盟到底有多大的地盘,掌控着多少人口和牲畜,等等这些关键的问题,徐静昌甚至懒得问起。 因为这趟差事他本就不想来。 对于别人来说,能够来到这里做监军,绝对可以算是独当一面的方面大员了,而且这个差事本身就意味着要得到朝廷的重用了,只要在这边熬几年,回去之后就是荣华富贵加官进爵的大好前程。 但徐静昌最不缺的就是荣华富贵,而且他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对于升官也没啥兴趣:作为徐增寿的独子,只要他爹一死,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公爵之位,那已经是人臣荣耀的极限了,再也不可能往上升了! 甚而至于,连这个“监军”的职务,徐静昌都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认真的尽职尽责,除了公子哥的本性使然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明朝根本就没有“监军”这个官职。 在朱元璋时代,朝廷从来就没有监军的说法,直到“蓝玉案”之后,才会在某些情况下派遣文官去监管军队。所以,所谓的监军就是一个临时的差事,而不是一个正式的官职。只要差事办完了,这个职务就会自然而然的取消。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了宣德朝晚期,朝廷才开始把监军变成了一个常设的官职,至于说太监成为监军……至少在这个时期还不存在呢。 总而言之,在永乐朝,所谓的监军其实就是一个“临时工”,徐静昌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既然是监军,肯定要驻守在军营当中,奈何这座偌大的军营早已经荒废掉了,所以老巫师提出了一个很中肯的建议:“赵将军曾经交代过,希望徐贵人暂驻在部落里头……而且赵将军知道贵人住不惯帐篷,专门明日修建了房屋,只是还需要些时间才能修好……” “赵深这个家伙,还真是个有心人。”赵深想的实在是太周到了,这让徐静昌感到很高兴:“所谓客随主便,那我就住在部落里头好了……” “还有,”老巫师从贴身出掏出一张纸来,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徐静昌:“赵将军说贵人是皇帝陛下的使者,方方面面的供应都不能少了,规格也要最高。只是部落里的情形贵人也是知道的,比不得江南的繁华富庶,您看看这样的供应可以吗?要是不行我再想办法。” 这张纸,其实是一份物品清单,分门别类的写了一大堆,主要是给徐静昌本人的生活待遇:每天一只羊,六斤粳米,一包茶……四个伺候饮食的健妇,两个马夫,两个厨子…… 给徐静昌提供专门的饮食和住所,还给他配备了杂七杂八的仆役,看起来确实非常的周到了,其实对于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徐静昌而言,所有的这些全都微不足道。 “我知道阿巴哈尔这边比不得京城,你们也不必这么费心费力的操持。”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只要你们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厨子、马夫什么的我自己带着呢,而且我也不习惯你们部落里头那些粗手大脚的女人,我带着好几个使唤惯了的丫鬟,这个不需要你们操心。” “真的不需要?”老巫师又追问了一句。 徐静昌当然不需要阿巴哈尔的人伺候他,毕竟他自己带着大量的随从和仆役,全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家奴,肯定比那些粗鄙的阿巴哈尔人伺候的更加周到体贴。 “既然贵人说不需要,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巫师随手就把这份清单扔到了火中。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徐静昌随口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们阿巴哈尔盛产宝马良驹,能不能帮我选几匹好马?” “没有问题。”老巫师毫不犹豫的说道:“徐贵人还有什么吩咐?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这就已经足够了。”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今天先是被烈日暴晒,又被雨水浇了个精湿,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我想先休息一下。” “早已为需贵人准备好了。”老巫师起身说道:“请徐贵人随我来。” 老巫师把徐静昌带到了那间早就准备好的卧房之中,很是殷勤的说道:“就不耽搁贵人休息了,若是贵人有什么吩咐,随口传唤一声,我们阿巴哈尔的小伙子们就在外面……” “好了,好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当老巫师退下去之后,徐静昌舒舒服服的躺在松软的床铺上,倾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愈发感觉阿巴哈尔还是以前的那个阿巴哈尔,这里的人们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不知不觉之间,徐静昌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第524章 撞破好事 傍晚时分的大草原美的让人心悸。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辽阔无边的茫茫草原,牧人们正在打草,这是每年秋季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有储备足够多的干草才能让牛羊度过漫长的寒冬。 徐静昌骑着的这匹乌骓马,真的就是百里挑一的宝马良驹,从头至尾足足有一丈多长,不仅体态高大神骏,而且跑的非常稳。更难得的是,这匹乌骓马通体黝黑发亮,连一根杂毛都没有。 这是阿巴哈尔人专门为徐静昌挑选的坐骑,他非常非常的喜欢。每天都会骑着这匹高头大马,带着一大群随从在草原上驰骋几个来回,顺便再射猎几只黄羊或者是土獭子之类的野物…… 来到阿巴哈尔已经有半个多月了,除了游玩就是打猎,徐静昌的日子过的相当惬意。 每当他骑着马带着随从走过来的时候,那些个正在忙碌的牧人们就会向他行礼致敬,表现的相当恭顺。 “没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的人们全都是茹毛饮血的蛮夷,想不到他们也是知礼的,而且礼数还挺周全。” “那是自然,咱们小公爷是朝廷钦命的监军,我大明天威所至,四方蛮夷宾服,他们怎敢无礼?” 听着那几个贴身的仆从的议论之声,徐静昌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些没有见识的家伙,就知道满口胡说八道。什么大明天威蛮夷宾服,只有那些满口大言的书呆子才会这么说。咱们大明再怎么威风,在这里也啥用。毕竟这里离大明太远了……” “你们只看到他们对我的恭敬,却不知他们到底有多么的剽悍……真要是动起刀子来,他们才不在乎什么上国天朝呢,一刀子就把脑瓜子砍下来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草原上的部落到底有多么彪悍,厮杀起来到底有多么惨烈,徐静昌最是深有体会。上国钦差的威严到了这种地方,虽不至于说一点作用都没有,但却绝对微乎其微。 阿巴哈尔人之所以对他这么客气,最主要就是因为赵深已经在事实上成了这片草原的统治者,而且徐静昌和阿巴哈尔人还算有些交情,要不然的话……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还说不准呢! “那赵深可真是太托大了,小公爷来了这么久,他都不来拜见,分明就是有意轻视,得找个机会好好的整治他一番,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主子……” “那赵深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老公爷提拔起来的武夫而已。现如今小公爷来了,他就应该乖乖的过来请见。但这赵深却如此的自大,竟然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还不等这两个随从把话说完,徐静昌就已经恼了脸面,抡起皮鞭劈头盖脸的就抽了他们几鞭子:“混账东西,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虽说那赵深确实是我爹提拔起来的,但他能坐镇一方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迟迟不露面肯定是有要紧的军国大事,若因此我就给他穿小鞋,岂不成了陷害忠良的活秦桧了?” 徐静昌越说越火大,又狠狠的抽了几鞭子,打的那两个随从哭爹喊娘鬼哭狼嚎,却还是不解气,恨恨的大骂着:“休看老子只是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可老子也分得清忠奸善恶。赵深是何等的英雄了得,怎轮得到你们这样的腌臜小人胡说八道?” “刁难赵深?那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真以为老子什么都不懂是吧?”徐静昌咬牙切齿的说到:“若不是看在你们两个伺候我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老子今天就把你们俩拴在马尾巴上活活的拖死。” “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公爷饶命啊。” “哼。”徐静昌重重的哼了一声,咬着牙说道:“以后要是有人再敢说出这样的言语,我不管他是谁,先打杀了再说,都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听懂了。” 看着这些随从唯唯诺诺的畏惧神态,徐静昌终于消气了。 徐静昌这个人,确实就是个不学无术的顶级公子哥,但他却一点不糊涂。 赵深是什么样的人,他还能不知道吗? 莫说赵深没有对他有丝毫的不敬,就算是真的有,他也不会在意。 一来是因为徐静昌本就和赵深有着深厚的“战斗友谊”,更主要还是因为赵深就是徐家的脸面。 赵深能有今日的成就,确实离不开徐家的举荐和提拔,赵深做出的成就越大,就越说明魏国公有识人之明。而且徐增寿早就做出过非常明显的暗示:若是有朝一日赵深飞黄腾达了,一定要多多关照徐静昌。 不管是陈长生还是赵深,都是徐增寿给儿子准备下的“助力”,还指望他们帮衬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呢。 所以,徐静昌根本就不可能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去刁难赵深,更加的不会给他穿小鞋使绊子。 徐静昌虽然不学无术,但却一点都不傻,对于那些驻守、作战等等事宜,他知道自己就是典型的门外汉,把那些事情交给赵深去做,不干涉不过问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这个所谓的监军,只要什么事情都不去做,就是最好的。若是横加干涉强行插手,反而一定会把事情弄的更糟。 不干涉赵深的事儿,这本就是老公爷徐增寿临行是的殷殷嘱托。 徐静昌这个监军,来到阿巴哈尔之后,只要老老实实的吃喝玩乐也就行了。事实在他来到阿巴哈尔的这十几天当中,他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做的。 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四处闲逛,仅此而已。 虽说徐静昌这个人最爱风花雪夜,喜欢美人美酒,但是阿巴哈尔终究不是江南,既没有秦淮河上的莺歌燕舞,也没有那么多的风雅趣事,所以射猎就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之一。 真要说起骑射之术……徐静昌连当地的普通牧民都不如,但他有足够多的仆役和随从,带着一大群人和猎犬猎鹰什么的,围猎几只毫无威胁的黄羊,也是一件让人乐此不疲的事情。 如同往常一样,在那些数量众多的随从帮助之下,徐静昌又骑着马背着弓猎了几围。不过今天他的运气实在不怎么了,仅仅只猎到了几只旱獭和野兔。虽然也围住了一只肥大的黄羊,奈何他的射术实在稀松平常,竟然被那只黄羊给跑掉了。 大张旗鼓的围猎,动用了这么多的人手,但却收获寥寥,确实够没面子的。 眼瞅着夜色已经渐渐的降临下来,就在徐静昌垂头丧气的准备结束这次围猎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的草丛正在剧烈抖动,顿时喜上眉梢。 从那草丛抖动的幅度来看,必然是大型猎物,至少也是一直黄羊,也有可能是野驴什么的。 徐静昌顿时就来了精神儿,赶紧打了个手势,示意那些随从包抄上去,准备猎取最大的猎物。 那些个随从早已经心领神会,一个个觉着刀枪张开了猎网,蹑手蹑脚的围拢过去…… 猎杀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这一次猎物再也跑不掉了。 徐静昌慢慢的拽开了弓弦,“嗖”的一箭射出。 那些个随从正准备扑上去的时候,猛然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哎呀……疼死我了……” 草丛里的竟然不是猎物,而是人! 在众人无比惊诧的目光当中,一个赤身露体的壮汉猛然跳了出来:“哪个龟儿子哪箭射我?” 打猎的时候竟然射中了一个大活人,这事原本就已经够离谱的了。当众人纷纷围拢上去的事情,看到草丛后面的情形,一个个全都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只见那个赤身露体的壮汉屁股上中了一箭,鲜血顺着大腿淋漓而下,疼的嗷嗷直叫唤。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同样不着寸缕的妇人。 这个妇人显得极是慌乱,正拼命的拿起地上的衣物遮挡身上的“要害部位”…… 看到这幅情形,不管是徐静昌还是他的那些随从,顿时心中雪亮:撞破了这一对男女的好事! “对不住,真的很对不住……”徐静昌觉得这事很是尴尬,赶紧朝着他手下的那些随从喊了一声:“都散开,散开了,别他娘的围着看了,有啥好看的?没见过女人是吧?” 众人纷纷坏笑着远远散开,那个女人匆匆忙忙的裹上了衣裳,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低着头远远的走开了。 “你的伤……不要紧吧?”把一个大活人当成了猎物,在他的屁股上射了一箭,这让徐静昌很不好意思:“我真没想到草丛里有人啊,真的对不住了……” 正说着,徐静昌忽然感觉眼前这个满脸胡子的壮汉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忍不住的问道:“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啊?” “小公爷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个壮汉强忍着屁股上的剧痛,不好意思的裂开大嘴笑了笑:“小人是个铁匠,名叫祖十六,上次小公爷来的时候……” 徐静昌猛然记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赶紧哈哈一笑:“听你的口音,应该是京城人氏吧?” “小人家住四马后街。” “哈哈,想不到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老乡,啥也不说了,趴在我的马背上,先把箭伤医一医,还在淌血呢……” 第525章 臭味相投 误射祖十六这的一箭说轻不轻,说重也绝对不算很重,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却血里呼啦的尤其严重妨碍行动。就算祖十六身强体壮皮糙肉厚,也得好好的养一阵子伤势才能痊愈。 处理箭伤、涂抹止血粉,然后又厚厚的抹了一层黑糊糊的药膏,徐静昌满是歉意的说道:“真是对不住啊,把你伤成了这个样子。反正事情已经出了,这样吧,我赔你的银子……” 当徐静昌拿出一个亮闪闪的中元宝之时,祖十六这个出身底层的铁匠却很难得的表示出了一种小人物式的慷慨:“小公爷这是做甚?不就是屁股上被箭咬了一口么?又不是缺胳膊断腿脚的重伤,我就只当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若是要了小公爷的银子,岂不成了讹人钱财了么?” 虽然徐静昌执意要赔点钱,但无论怎么说祖十六只不肯收下这个元宝,于是干脆说道:“既然你不肯收钱,那我也就不给了。刚好我带来了些美酒、布帛、茶叶什么的,一会给你送点过去的,权且当做一番心意……” “既然小公爷执意要给东西,那我就不矫情拿捏了。”祖十六嘿嘿的笑着:“布帛、茶叶什么的我也不缺,还是免了吧。小公爷有没有带绸缎过来……” “你喜欢绸缎?” 说起这个话题,祖十六的老脸就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这样的大老爷们,要那些个花花绿绿的绸缎也没啥用?只我是那个女人……早就嚷着想弄一件缎子长袍了呢……” “没问题。”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四色绸缎过去……不过我看你的那个相好,应该是阿巴哈尔的女人吧?” 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但徐静昌却早就看出和祖十六行苟且之事的就是一个阿巴哈尔的本地女人。 祖十六和那个阿巴哈尔女人之间的风流韵事,半个部落的人都知道,而且祖十六也不认为这的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她是个寡妇,部落里的日子本就艰苦,一个寡妇更是过的恓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就时常帮她做些活计,修修补补什么的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于是你就和她暗生情愫?然后就做起了露水夫妻?” 祖十六就是个粗鄙无文的大老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情愫”,但却能够听懂徐静昌的意思,于是就老实不客气的承认了:“她没了男人,我又没有女人,干脆就一拍即合……” 毕竟曾经在阿巴哈尔生活过一段时间,徐静昌对于这里的风俗还是知道一些的:在这片广袤无边地广人稀的草原上,自有一套道德标准和习俗。尤其是在男女关系这种事情上,这里没有那么多讲究,也没有什么“苟且”的说法,一个寡妇和一个老光棍一拍即合,实在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甚而至于,就算很多当地人都知道祖十六和那个寡妇之间有点“不清不楚”,也没有人在意,甚至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 其实象祖十六这样的人有很多,因为有手艺的工匠们收入大多比较高,至少和当地的牧民比起来,可以算是高收入人士了,所以很多工匠都象祖十六这样和当地的女人结合,并且重新组建了家庭……或者是临时家庭。 对于这种状况,徐静昌早就有所耳闻:“据我所知,很多象你这样的匠人都找到了相好的女人,只不过人家多是找些年轻貌美的,你却找了个上了年纪的寡妇……” 还不等徐静昌把话说完,祖十六就分辩道:“反正也是言语不通,不过是各取所需相互慰藉罢了。那些个年轻的小姑娘们懂些什么?还是上了年纪的寡妇最有味道,不仅韵味十足而且知道疼人……” 虽然来到阿巴哈尔已经两年多了,而且祖十六确实凭借自己的手艺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赚到了不少钱,但却一点都没有积攒下来,全都花销到了那个寡妇的身上。 辛辛苦苦干了两年多,至今依旧两手空空,但祖十六却一点都不觉得亏,反而认为自己赚到了,因为那个寡妇对他确实很不错。 从这一点来看,粗鄙的铁匠祖十六,和出身高贵的徐静昌很有共同语言——从本质上来看,他俩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徐静昌本就有拈花惹草寻花问柳的老毛病,只不过他更喜欢那些年轻貌美的烟花女子,而祖十六却最爱风韵犹存的寡妇,不过是春花秋月各有所好而已。 能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遇到京城的老乡,尤其是还有着“共同爱好”的老乡,顿时就让这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大生惺惺相惜的感慨,二人全都一种“相识恨晚”的感觉,就好像是遇到了知音似的。 说起女人,二人全都眉飞色舞,说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虽然全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但却兴趣盎然:“其实在这里的很多工匠,都已经有个女人,有的甚至连娃娃都生出来了呢。有个铜匠,比我来的还晚呢,现如今马上就要生第二个娃娃了呢,还拿到了一笔赏钱……” “赏钱?什么赏钱?” “小公爷还不知道吧?这是尚巴特尔在今年夏天颁布的命令,只要是部落里的人,不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每生一个娃娃,就能拿到一笔赏钱……” 漠东各部本就地广人稀,再加上持续不断的战争,男丁的损耗非常严重,为了增加人口所以鼓励生育,这原本就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祖十六说的那个“尚巴特尔”到底是谁,徐静昌却一无所知。 “尚巴特尔就是赵深赵将军啊。” 在当地的语言当中,“尚巴特尔”是一个非常高贵的名字,含义就是“我的英雄”。 凭借勇武善战和强大的个人魅力,赵深得到了很多部落的拥戴,大家都把他看做是英雄,所以才有了这个称呼。 “看来赵深这个家伙,在漠东干的很不错呀。”虽然徐静昌早就知道赵深的漠东各部的威望很高,但却没有想到会高到这种程度:“赵深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就凭打仗这种事情,就胜过我十万八千里……” “那是自然。”说起赵深的“武功”之时,连祖十六的脸上都是骄傲的神色:“从去年冬天开始,赵将军就不停的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将漠东联盟的地盘扩大了好几倍,大大小小的几十次战斗,从来都未缝一败……” 以赵深的军事才能,再加上阿巴哈尔、多尔哈等等几个规模比较大的部落鼎力相助,他能够纵横漠东百战百胜,其实一点都不夸张。 对于赵深的能征善战,徐静昌还是很有信心的:“凭赵深的本事,征服一些部落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没啥好说的……” “若仅仅只是如此,那确实也算不了什么。”祖十六从来就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懂那么多的大道理,完全就是个人最主观的想法:“就说上一次的五马岭大战吧……帖木儿不仅派遣了很多人马猛攻孙成岩孙指挥的营垒,还派遣了一万多人马攻打阿巴哈尔……我的乖乖老天爷,一万多人马啊,光是骑兵就有一半,老厉害了。” “当时确实人心浮动,很多人都怕了。”说起那场早已经过去的战斗,祖十六依旧心有余悸,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英雄史诗般的战争神话般,说的十分动容:“当时很多部落都主张赶紧北撤,要不是赵深赵将军力排众议,坚持要打,漠东联盟早就土崩瓦解一哄而散了呢。” “也不知赵深赵将军用了什么法子,强烈漠东各部组织起了人马和帖木儿的铁骑血战了一战……最终的结果……” “结果就是赵深终于打胜了吧?” “哪有那么简单哦,第一战漠东联军就被打了个稀里哗啦,一路被帖木尔的骑兵穷追猛赶,好悬全军覆没。死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实在没奈何,是真的顶不住了,赵将军也是真的杀红了眼,不顾一切的组织起了所有的力夫和工匠,给他们分发火铳,亲自带着他们上阵厮杀,才终于转败为胜……” 在上一次的战斗当中,帖木尔的大军突然横穿大漠,打了孙成岩一个措手不及,差一点就真的马革裹尸为国捐躯了呢。最后还是赵深力挽狂澜,不仅击败了当面之敌,还及时回援,才总算是保住了孙成岩的一条老命。 对于这个大致的战斗过程,徐静昌早就知道,但他却不知道赵深是怎么用一群工匠战胜了敌人的精锐骑兵:“祖老哥,你也是工匠,想必也曾参加了那场大战吧?” 说起这事,祖十六的脸上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尴尬表情:“其实吧……我根本就没有参战。虽然当时赵将军确实组织了很多工匠,而且悬出了重赏。但我这个人素来就怕死,哪里敢上战场与敌厮杀?所以就耍了个小聪明,假托有病在身……”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具有英雄的潜质,即便在机会降临的时候,象祖十六这种人也不敢真的面对挑战,而是选择了逃避:他以装病的方法躲开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失去了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 所以,赵深到底是怎么用一群工匠击败了敌人的精锐骑兵,连祖十六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情形:那些工匠是用火铳的! “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祖十六嘿嘿的笑着:“小公爷刚才的说的那四色绸缎……” “我这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第526章 少年的成长 祖十六居住的这顶帐篷,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洒扫收拾过了,被褥锅灶胡乱的堆放着,还有一大堆铁匠专用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脚丫子的味道。 徐静昌的那几个贴身随从,小心翼翼的把屁股受伤的祖十六放在床铺上,除了给他留下四色的绸缎之外,还额外给了他一些盐、茶、美酒之类的生活必须品,算做是一种“误伤的补偿”,最后又给听了一些药膏什么的…… “麻烦诸位转告小公爷,就说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让小公爷不必挂念。” 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徐静昌的那几个随从就走了。 帐篷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祖十六趴卧在乱糟糟的床上,看着旁边的那个床铺,呆呆的出了一会神。 旁边的那个床铺是属于雷惊蛰的,却已经空出来很久了。 作为最早一批来到阿巴哈尔讨生活的内地人,祖十六和雷惊蛰是一起结伴过来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年轻的雷惊蛰都是一个学徒,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和祖十六一起打造各种各样的铁质物品。 二人一起干活工作,一起吃饭睡觉,除了在祖十六和相好的寡妇“约会”这种事情,一老一小的两个人几乎就是形影不离。 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雷惊蛰走了,已经走了好几个月。 在雷惊蛰离开的这几个月当中,他几乎很少回来,就算偶尔回来一次,也会很快就离开。 干活的时候缺少了一个熟练的学徒,生活的时候缺少了一个可以相互倾诉的熟人。就算是祖十六这种粗枝大叶的工匠,也会感到有些孤独,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深人静之时,总是感到莫名的伤感…… 虽说雷惊蛰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但毕竟相处的久了,他这么突然的离开,还是让祖十六有点小小的不适应! 好在祖十六从来就不是那种情感细腻悲春伤秋的人,仅仅只是那么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小小伤感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对于祖十六而言,这样的脚步声实在是太熟悉了,他顿时心中一喜:“小雷,你回来了?” 在祖十六充满了惊喜的呼喊声中,厚厚的毡帘子挑起,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进来 正是雷惊蛰! 和以往那个憨厚朴实的少年学徒形象完全不同,今时今日的雷惊蛰早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他比以前长的更高了,身材也更加匀称,嘴角的那一抹细密绒毛显得更加浓密,脸色也变得黝黑发亮。 雷惊蛰穿着一件短小的皮甲,头戴一顶圆形的硬檐帽,帽子上镶着一枚枣子大小的银星。颈项之间系着一条很大的红色三角巾,在灯火的照耀之下,仿佛鲜血一般艳丽。 绑腿扎的整齐而又密实,身后还背着一杆一人多高的火铳,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英姿飒爽,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武之气。 “十六叔……”雷惊蛰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看到祖十六的样子,顿时大吃一惊:“你受伤了?怎么会伤到呢?这是怎么回事?伤的重不重?” 一连串的发问,透露出来的关切让一股暖流瞬间从祖十六的心头淌过,他咧开大嘴嘿嘿一笑:“没事,没事儿……皮外伤而已,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你怎么会伤到呢?” 祖十六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下自己受伤的经过,雷惊蛰不禁微微摇头:“十六叔啊,不是我说你,你总是和那个寡妇这么不清不楚的,可怎么是个长久哦?若是你真的对那个寡妇有心,干脆就娶了她……” 娶了那个寡妇?虽然祖十六早就有这样的心思,但婚姻毕竟是终身大事,可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要是娶她的话,必然要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至少也要百十只羊才能勉强难得出手。而且还要置办生活起居的物品,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啊。 虽然祖十六已经在这里干了几年,但他从来就不是那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赚多少就花多少,从来不为明天的日子发愁,连一点点的积蓄都没有,哪什么娶那个寡妇? “十六叔啊,以你的手艺其实收入真的不算少了,只是你不知节俭也不会过日子,所以根本就攒不下家底……”雷惊蛰明明是一个年轻的晚辈,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就好像祖十六是个小孩子似的:“总是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雷惊蛰从腰里摸出了几角银子,轻轻的放在祖十六的枕头边上:“这是刚刚拿到的作战津贴,十六叔你拿起积攒起来,准备好好的过安稳日子吧……” “我怎么能要你的银子呢?”祖十六的脸色涨的通红,“你这些钱全都是拿命换来的,我不要你的。而且你还有弟弟要养活……” “我的大弟和二弟全都在铜矿那边干活,他们有自己的收入。”雷惊蛰把那几角银子往前推了推,顺势坐到了祖十六的身边,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而且我跟着赵将军打仗,每个月都的津贴,吃饭穿衣也不用愁,没有花钱的地方,十六叔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那我也不能要,你留着这些银子托人送回老家,以后也好娶个女子做老婆,才能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 这确实曾经就是年轻的雷惊蛰最大的梦想,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等等这些,早已经不再是雷惊蛰的梦想了,他已经有了更加宏大的理想和抱负。 “钱不钱算不了什么,只要饥时有食寒时有衣也就足有了。”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年轻的雷惊蛰的眸子里满满盈盈全都是异样的神采,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自内而外的气息:“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岂能在意区区的银钱?” 听了这句话,祖十六用吃惊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似的。 想当初,少年雷惊蛰背井离乡不远千里来到这片草原上,他的目的简单而又直接,就是为了赚钱,就是为了能让一家人吃一口饱饭。 为了赚钱,雷惊蛰不畏辛劳也不怕吃苦,总是兢兢业业的跟着祖十六打铁,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合格的铁匠。 但是现在,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祖十六下意识的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少年,总啥感觉现在的雷惊蛰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他感觉如此的陌生,却说不出他到底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十六叔,我这里有一封书信,是写给我娘的。”雷惊蛰从怀里摸出一封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书信:“过几日,等到驿使过来的时候,麻烦十六叔帮我把这份书信递出去。” 捏着这份还带着雷惊蛰体温的书信,祖十六早已惊的目瞪口呆:“这真是自己写的书信?长本事了呀。” 以前的时候,雷惊蛰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少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这才过去了两年啊,就已经可以写信了。 在祖十六心目当中,识文断字能写书信的就算是文人了。 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雷惊蛰给家里写信还要别人代笔呢,现在却已经……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其实……”雷惊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少年的那种羞涩表情:“我也不过是刚刚认识三百多个字而已,勉勉强强能够写简单的书信罢了,算不上什么本事。” “哎——”长叹声中,祖十六轻轻的拍打着雷惊蛰的手背,说的深有感触:“你来到这里才多久啊?竟然已经能写字了,我做梦都想不到呢。” “赵将军说,读书写字是一定要学习的,要不然就会成为睁眼瞎。所以他才专门教导我们读书认字,每天晚上一个时辰的学习时间,其他时间都在练武……”雷惊蛰摸了摸放在床头的那杆火枪:“赵将军说了,我们这些年轻人,必须要成为文武全才。” 在五马岭大战的时候,雷惊蛰和很多其他的工匠一样,被赵深组织起来成为了一名士兵,他已经不再是铁匠学徒了。 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当中,连雷惊蛰自己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拥有了一点微不足道战功……然后就和很多同伴一起,接受了赵深的训练,不仅习文而且练武,时至今日已经成为一名十夫长了呢。 连雷惊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场惨烈的战斗就是他命运的转折点。虽然祖十六同样有过这个机会,但他却错过了…… 在很多时候,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就会造成命运的悬殊差异,只不过这个时候的雷惊蛰和祖十六,还全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小雷呀,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祖十六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少年:“我越看你越觉得……你越来越象赵将军了……哦,对了,这次回来你还要走吗?” “是的,我马上就走。” “这一次又要去哪里打仗啊?” “这是军事机密,不能对外人说起的。” “我不是外人吧?” “这是军规,我真的不能说。” “不说就算了,我还懒得知道呢。”祖十六笑呵呵的说道:“小公爷给了我两坛子美酒,全都是从京城带过来的佳酿,这种地方可没有这种好货,一会咱们爷俩喝点?” “军中禁酒。”雷惊蛰再次背起那杆一人多高的火铳:“我要走了,十六叔好好的养伤吧,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屁股上的伤已经好起来了……” 第527章 一副象棋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已经明显转凉了,原本如同绿毯一般的草地逐渐发生了变化,那些绿油油的草木开始呈现出枯黄的颜色,就好像夏季成熟的稻谷一样。 草原上的秋天是一个非常短暂的季节,似乎在不经意间就会偷偷溜走。 徐静昌静静的打量着这个不算很大的帐篷,迎面的折叠桌上摆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文,旁边的行军床上仅仅只有一套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床头的矮几上摆着一个大大的军用铁皮水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就是赵深的住所,虽然简陋的惨不忍睹,但却处处彰显着一种特有的规整和简洁。 “让小公爷久等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监军大人?” 徐静昌回过头来哈哈大笑着说道:“你可不要瞎扯了,别人不知道我的这个监军是怎么回事,你还能不知道吗?” 眼前的赵深还是以前一样,身材修长匀称,只是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黝黑。 虽然徐静昌来到阿巴哈尔已经很久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赵深。 “我知道你很忙。”就好像是在和至交好友谈论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一般,徐静昌满脸都是笑呵呵的表情:“刚刚听说你回来了,就主动过来看看你。” 赵深本就和徐家有着非常深厚的渊源,而且徐静昌和他又有过共患难的经历,所以相处的时候十分自然且又愉快。 “我说赵深呀,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了,怎么住的如此寒酸?”徐静昌指着身边的那些陈设说道:“这么简陋的居所,真是清苦啊,得亏是你,要是我的话可熬不下来。” “我这个人……小公爷是知道的,从来都不讲究享受。”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个人不贪财不好色,也不稀罕荣华富贵,却愿意在这种鬼地方吃苦受罪,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军人,军人就应该有军人的样子。” “连这边的很多工匠都找了相好,整个漠东都在你的马足之下,”徐静昌嘻嘻的笑着,随口问道:“你就没找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暖暖脚?” “小公爷知道我不好女色。” “你说说你,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怎么就连个女人都不找呢?” “不说这个了。”赵深根本就没有兴趣和徐静昌谈论和女人有关的话题,而是径直从书桌上抽出来一封书信,随手就递给了徐静昌:“这是老公爷的书信……” “我爹的书信?”徐静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我离家这么久了,老爷子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写过,却给你写了书信,我真的怀疑你才是我家老头子的亲儿子呢。我爹的书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自己看吧。” 徐增寿的这封书信虽然是写给赵深的,但书信中的内容大多和徐静昌有关:作为他独生的儿子,来到这荒凉偏远的草原上,怎么可能不关心? 书信的开头不过是一些鼓励“忠于朝廷”“尽心国事”的客套话,然后就话风一转,说到了徐静昌:徐增寿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用非常诚恳的态度提出,希望赵深对他多多关照。若是徐静昌这个监军胡乱作为插手军中事务,赵深可以不必理会…… “看来我们家老头子对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呀。”徐静昌嘿嘿的笑着,随手就把那封书信放在一旁:“我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自己还能不知道吗?我这种人,最多也就是弄点风花雪月的破事,真要说行军布阵冲锋厮杀,我和你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呢,就算我再怎么蠢,也不可能插手你这边的军政大事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和你不一样,反正是在这种鬼地方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多待。”徐静昌苦笑着说道:“我就想尽快回到京城逍遥快活……” “别呀。”赵深那严肃的脸上很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微笑:“小公爷啊,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你在这里做监军,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一些。要是你走了,朝廷换个别的监军过来,说不得还要给我增添许多麻烦呢。” 徐静昌这个所谓的“监军”,根本就不在意赵深到底做了些什么。若是换个别的人过来,必然会插手各种事务,那会让赵深做事很不方便,所以他绝不希望徐静昌离开。 “哦,对了,我听说你在这边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铜矿?有没有这回事啊?” 赵深笑着答道:“小公爷的消息还真的灵通呢。” 开采铜矿这种事情,必然需要非常多的人手,人一多了毕竟嘴杂,要想彻底隐瞒这个消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且徐静昌来到阿巴哈尔已经这么久了,当然能够听到一些风声。 “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有这回事。”赵深老老实实的承认了:“我确实在开场铜矿,而且确实在私自铸铜。” “你的那个铜矿到底在哪儿?等我有时间过去看看热闹。” “小公爷应该不会想去那种地方,因为铜矿在大漠里头,荒凉的和呢,从这里出发要走好几天的路程。再者说了,不过是些干活的力夫和工匠罢了,也没啥好看的。” 徐静昌这个人,最怕的就是“吃苦”二字,一想到铜矿距离这里还很遥远,顿时就没了兴趣:“你这个人不爱财呀,干嘛对铜矿的事情那么上心?” “不上心不行啊,我这边穷的都能饿死老鼠了,又有持续不断的战争,不想办法弄点钱如何安定各个归附的部落?又怎么组织军队?朝廷给我的那点资材,连塞牙缝都不够呢。” 在这几年的时光当中,赵深不仅一步一步的扩大了漠东联盟的范围和规模,还击退了帖木儿的猛攻。所有的这些功劳固然是因为赵深确实很有本事,但却处处离不开钱。 虽说朝廷曾经给过他一些资材,但却终究是杯水车薪,要想真正的发展起来,必须自己想办法才行。 “前几天,我看到了从内地来的商队,他们好像和孙成岩有些关系吧?” “那是自然。”赵深笑道:“虽然我极力隐瞒此事,但小公爷终究不是外人,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铜矿的产出,至少有四成给了孙成岩孙指挥,由他的人贩运到内地,然后再从内地带给我大量的粮米、布帛、盐茶、等物……” “照你这么说,孙成岩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啊。” “其实也没有多少,至少他不可能独吞所有的好处。”赵深抿着嘴浅浅一笑:“据我所知,安北所的人也参与其中了,陈长生他们肯定也要分润一些好处……” “嗯,孙成岩原本就是安北所出来的,陈长生本就是他的老部下,这种事情陈长生绝对会参与其中。”对于这种事儿,徐静昌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我们家老爷子最看好的就是你和陈长生了,只不过陈长生这个人,素来就有贪财好色的小毛病……我们家老爷子说,陈长生虽然确实很有本事,但却是个胸无大志小富即安的家伙,他的前程远远没有你更加远大……” “你和陈长生真的不是一种人,你看看人家,娇妻美妾都有好几房了,连儿子都生出了好几个,你却依旧是孤身一人,真不明白你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啥。” “也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其实我一直都看不透陈长生这个人,总是觉得……算了,不说他了。”赵深似乎对陈长生这个人很有兴趣,但却不愿意在徐静昌面前提起,马上就转移了话题:“我早就料到小公爷在这种地方会很无聊,所以特意带了点好玩的东西给你……” 听到“好玩”二字,徐静昌顿时就来了精神儿。 赵深半尺见方的小盒子,打开盒子之后,从里边拿出了一副“象棋”:这幅象棋和内地那种普通的象棋看起来有些相似,但却更加简洁。所谓的棋盘其实就是一块红白相间的软牛皮,上面没有“楚河汉界”,仅仅只有六十个小方格。 而且这幅象棋根本就没有“相”和“车”,而是用“炮”子占据了“车”原本的位置。除此之外,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幅象棋当中的双方全都拥有六个小卒,而不是传统象棋当中的五个。 对于这样的象棋,徐静昌并不是很陌生,他曾经见过这种东西:这是蒙古象棋。 “我还以为是啥好玩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一副象棋而已。” “这幅棋子可不简单,颇有些来历。据我刚刚征服的那个小部落说,这幅象棋就是几百年前铁木真赏给窝阔台的物品。”赵深反转了棋子,让徐静昌看到棋子背面的镶银花纹:“这样的花纹只有黄金家族才可以使用,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那个小部落得到了,现如今落入到我的手中,就送给小公爷把玩好了……” “你说这是铁木真时代的东西?”徐静昌随手拿起其中的那枚“炮”子,哈哈大笑着说道:“这棋子明明就是新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这幅象棋的所有棋子都是用草原上特有的松石雕琢而成,因为年代久远早已经遍布包浆,但其中的一枚却光洁如新,明显不是什么前朝的旧物。 “这副象棋确实缺失了一枚棋子,我就又补上了一枚新的,除了这一枚之外,其他的棋子都是几百年前窝阔台曾经用过的……” “我可没有心思下棋。”徐静昌随手就把这幅象棋收了起来:“不过我们家老爷子有事没事就喜欢手谈几局,回头我给我爹写一封家书,连同这幅象棋一起捎回去,哄老人家一个开心也就好了!” 第528章 送给你了 江南的天气就是这样,虽然已经过了立冬,但却还不是太冷,只是早晚之间稍稍显得有些冷冽而已。草木还是一副深秋的景象,连门外的盆栽都郁郁葱葱,并没有破败凋零的意思。 因为喘病的老毛病,虽然天气还不是很冷,魏国公徐增寿却早早的披上了厚实的裘衣,房间里的地龙也烧的暖烘烘的,他正一手端着茶水,仔细的看着眼前的残局。 听到门帘子挑起的声音,徐增寿连头都没有抬起,就笑呵呵的说道:“长生啊,你家阿母的身子骨怎么样啊?” “承蒙老公爷惦记,我家阿母的身子骨还好,只是眼神越来越不济了,耳朵也聋的厉害。” “你家阿母是不是也象这样,整天整天的不出门,总是躲在房间啊?” “是。”陈长生笑答道:“自从过了霜降之后,阿母就没有怎么迈出过房门,几乎所有的活动都是在炕头上。而且我家阿母和老公爷一样,房间里烧的暖烘烘的,一进门就能见汗呢。” “老了,老了呀。”徐增寿无奈的发出了一声长叹:“任凭什么样的人,终究也抵不过岁月的摧折,我和你家阿母全都老的不能动弹了……” 其实,徐增寿要比阿母年轻的多,但他的身体状况……未必就比阿母好多少,甚至还不如阿母呢。 “得亏是有你这样的生意,要不然如同我和你家阿母这的病症……恐怕连坟头上的草都已经三尺高了呢。” “老公爷言重了。”陈长生拿出了几个很大的黄纸包:“这是长生给老公爷送来的药物,只需像往常一样服用,尽可能的少出门,尤其不要着凉,必然可以平平安安的熬过这个冬天……” “熬过这个冬天?”徐增寿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里就好像是起了一层雾:“每逢寒冬,就如同一次劫难,又哪那么好熬哦……不说这个了……哦,对了,月初的时候刚刚收到三儿的书信,他说在那边忠于王事兢兢业业,将漠东各部治理的井井有条,让我不用为他担心……” 徐静昌在北方的草原上兢兢业业?还把那么多的部落治理的井井有条? 这种话,陈长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徐静昌是什么样的人他还能不知道吗?他哪有兢兢业业做事情的精神?他哪有治理地方的本事哦? 恐怕这些全都是赵深的功劳吧? 所谓知子莫若父,徐增寿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但他却一点都不为徐静昌担心:毕竟那边真正的主宰是赵深,意赵深和徐家的渊源,以及他和徐静昌之间的私人关系,哪怕徐静昌到了那边整天吃喝玩乐什么事情都不做,赵深照样可以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也是徐增寿敢于让儿子到漠东去出任要职的最主要原因。 让徐静昌去漠东,其实就是等于把他托付给了赵深,这一层意思大家全都心知肚明。 “这不,三儿还给我捎回来一副象棋。”徐增寿指着桌子上的残局说道:“虽说我确实喜好手谈对弈,但这棋却是蒙古人的,和咱们这边的象棋大有不同……” 棋盘、棋子都不一样,规则当然也会有所不同,但却终究是大同小异,只要稍微学习一下也就明白了。 徐增寿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陈长生就已经知道这样的蒙古象棋,其实就是最常见的那种传统象棋和国际象棋结合的产物,其中的很多规则都糅合了国际象棋的路数。 “你说这棋路有西方的影子?想来确实如此。”徐增寿爽朗的大笑道:“三儿是书信中说,这幅棋就是当年成吉思汗和窝阔台父子对弈之时所用,想来应该是参考了西人下棋的规则和套路……” 这幅象棋肯定和西方的文明世界有着很深的渊源,因为那些棋子的雕刻手法带着很浓重的西方色彩,一看就知道不是传统的蒙古风格。 “长生啊,最近你是不是很缺钱呀?”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皱起了眉头,抬头看了徐增寿一眼:“老公爷何出此言?”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这种事情徐增寿绝不可能只是随口说说,虽然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但却说的意味深长:“我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孙成岩好像是在北边贩运私货。孙成岩的人还和缉私营的人动了手……” 孙成岩从草原上弄回来了大量的战马和精铜,同时弄了许多的粮米、布帛、盐茶等物贩运到草原上。这么多的货物往来,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孙成岩这个人倚仗有军功在身,又是皇帝的亲信旧部,根本就不把缉私营放在眼里,以至于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虽说万岁素来就很宠信孙成岩,但他做事肆无忌惮,这也太不像话了。”对于徐增寿来说,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这里头没有牵扯到你吧?” 孙成岩原本就是安北所时代的“老领导”,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安北卫似乎也牵扯进去了,要说陈长生一点责任都没有,恐怕连三岁的孩子都不相信。 对于这种事情,陈长生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出了一番道理:“这个事情吧……想必老公爷心中也是有数的。有没有贩运私货且先不说,漠东那边的情形我最清楚,要是没有这些私货获利,恐怕赵深根本就支撑不下去。” 漠东距离内地太过于遥远,而且朝廷给赵深的那点资材真的不够塞牙缝,赵深只能自己“想办法”维持局面。 徐增寿也是老于世故的,就算他没有去过漠东,也能想象出那边的条件到底有多么艰苦。要是不自己想办法弄点钱,赵深又怎么可能维持得住那边的局面? “赵深确实不是贪恋钱财的人,他和孙成岩联手贩运私货,想必也是出于无奈。”在感慨赵深的无奈之举的时候,徐增寿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我能够理解赵深的苦衷,不希望让这种小事牵扯到他,所以才会把这事压下来……” “我不是反对你们贩运私货,只是你们不该做的如此明目张胆,要是闹的满城风雨,就算你是我也压不住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长生明白。” “你明白就好,回头你转告孙成岩一声,让他收敛些,别因为一点银子就弄出不可收拾的局面。” “长生知道了,一定遵从老公爷的教诲。” “长生啊,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只是你这个人……对于金银美色总是割舍不下,这格局方面可就不如赵深了呀。” “嘿嘿。”陈长生的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老公爷教训的是,长生确实是个胸无大志之人,不能和赵深赵将军相提并论……” “人各有志,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追求荣华富贵本就无可厚非,算了,不说这个了。”徐增寿很随意的挥了挥手,那个贴身的老仆立刻过来,恭恭敬敬的问道:“公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取两个金宝过来,交给长生……”说完这句话之后,徐增寿马上就又补充了一句:“两个不够,取四个金宝过来。” “是。” 当那个老仆捧出四个金灿灿的大元宝之时,陈长生赶紧说道:“老公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无论我再怎么缺钱,也不可能要老公爷的金子哦……” “这不是给你的。”徐增寿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睛已经不由自主的眯缝起来:“我知道三儿的时候肯定交代过你什么,你也花了不少钱。但这终究是我的家务事,虽然我不方便出面,终究是我徐家的骨血,不能装聋作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徐增寿这么一说,陈长生顿时就明白了。 徐静昌这个人素来就有拈花惹草的老毛病,他到底有多少个红颜知己,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大多是一些烟花女子,真的不适合弄到家里来。 毕竟徐家门第显赫啊,不能不顾及门风和影响。 就比如说那位名叫白芷的女子吧,原本只是秦淮河上的名妓,徐静昌却给她置办了宅院,分明就是“金屋藏娇”的做法。 曾几何时,就为了这事,徐静昌和他的正室夫人闹的鸡飞狗跳,身为父亲的徐增寿甚至一度动用了家法。但徐静昌终究是死性不改,不仅继续和那位白芷姑娘不清不楚,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外宅妇生下的儿女,徐家肯定是不会承认的,但那孩子终究是徐静昌的骨血,他不可能不管。 所以,在徐静昌临走的时候,专门嘱咐过陈长生,要陈长生关照一下他的“红颜知己”和私生子。 陈长生也确实没有辜负徐静昌的嘱托,每隔一段时间就给那一对母子送些钱财。 这种事情,徐增寿怎么可能会完全不知情呢? 只是碍于身份,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时至今日,徐静昌的那位正室夫人依旧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而徐增寿却越来越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不得不以这种方式接济一下自己那个注定不会被家族承认的亲孙子…… 这种事情,他本人不方面出面,也就只能委托给陈长生了。 “哦,对了。”徐增寿笑呵呵的指着那副象棋说道:“这东西我真的搞不的明白,既然你知道一些西方的棋路,就送给你好了。” 第529章 猜忌 黑暗正在渐渐退去,一轮火红火红的太阳慢慢的从海天交接处冒了出来,播洒下万道光芒,层层叠叠的云海被朝霞晕染的通红,如同一大片火焰在燃烧,连海水都变得鲜亮闪光起来。 四条大船,六条小船正排列成为一条纵队,劈开海浪朝着北方而来。 在甲板上打了一趟拳,又使了一趟刀之后,柳师傅顿时感觉通体舒泰浑身是劲,他索性拿起船头的缆绳系在腰间,和船上的水手们一起慢慢的把巨大的风帆拽起…… 别看柳师傅早已经须发花白,却一点都不比年轻人逊色,或许是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依旧可以像那些熟练的水手那样,像个猿猴一样在密如蛛网一般的缆绳之间穿梭自如! “柳师傅,开饭了。” “来了,来了……”柳师傅爽快的答应了一声,仅用一只手拽着缆绳,就好像是要从高高的桅杆上跌落下来一样,待到他的身体即将接触到甲板的时候,猛然打了个横,然后稳稳的落地。 “柳师傅的一身功夫还是这么好。”展红英赞叹道。 “老了,老了,终究是比不得以前了。”柳师傅拿起木勺和木碗,在木桶中舀了一大碗米饭。 细细长长的米粒子,还有熏的发黑的熏鱼,以及最常见的那种腌咸菜,这就是船上最普通的伙食。 “在桅杆上了望的兄弟注意些,若是发现海水变浅就转舵向东,差不多要航行两天然后在转舵向北进港补给些淡水,然后就可以挂起满帆了……” “告诉首船上的兄弟,亮出咱们的黑帆和火炮,若发现有不明船只靠近,立刻开炮警告。” 这些船只几乎全都是满载状态,吃水深航速慢,是这条航线上的“同行”最喜欢的“猎物”。所以展红英早早就的亮出了船队的“身份”,并且露出了自己的“獠牙”,用黑色的帆和船头的火炮清晰的传达出一个信号:别来惹我! 柳师傅也算是半个航海老手了,看到展红英如此熟练,完全就是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忍不住的赞叹道:“我一直都以为你都是个小姑娘家家的,想不到却能带着这偌大的船队纵横于波涛之间,长大了,这的已经长大了呀……” 就在柳师傅大生感慨之时,身后猛然传来一阵阵喧嚣吵闹之声:“跳鹿跑出来了,快抓住它。” 紧接着,就有好几个水手急匆匆的从舱里冲上了甲板,一个个拎着绳套张开大网,向那只逃出来的“跳鹿”缓缓逼近。 这跳鹿本就性子机警却又行动迅捷,众人又唯恐伤了它,急切之间还真的有点不好下手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如同闪电一般猛然逼近。 是岳师兄。 那跳鹿刚刚准备逃走,岳师兄左手虚虚一招,使了假动作,右手猛然捏住了那跳鹿的脖颈,顺势往下一按,顿时就将跳鹿给活捉了。 整个过程干净利索,毫不见拖泥带水。 那几个水手纷纷赶过来,把跳鹿重新装进笼子里头。 “红英师妹,这畜生似鹿非鹿,似獐非獐,偏偏还能两脚行走,便是山海经中也没有这么古怪的野兽……” 柳师傅笑道:“我活了一把年纪,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也没有见过这种蹦蹦跳跳的异兽,想来这就是你们从那极遥远的陆地上捕获的吧?” “柳师傅所言极是。”展红英笑答道:“其实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异兽,想来应该是那片大陆上独有之物。看它蹦蹦跳跳,就称之为跳鹿。据捕获这跳鹿的兄弟说,此物母子一体,小跳鹿往往寄附与母跳鹿腹下的皮囊当中,有趣的很呢。” 展红英说的“跳鹿”,其实就是袋鼠。 那片捕获跳鹿的大陆,是在不久之前才发现的。 按照陈长生说的大致方向,在经历了两次探索之后,才终于发现了那片广袤的大陆。 虽然展红英和周正他们派出去的那些人手仅仅只是勘察了那片大陆的沿海区域,却已经知道那是一片非常广袤的大陆,而且已经知道了去往那边大陆的航线。 “周正大哥说,那片大陆既然广阔,且又是无主之地,堪为万岁爷的基业……” 展红英说的“万岁爷”,当然是建文帝朱允炆,而不是永乐帝朱棣。 按照周正的意思,朱允炆他们可以去那边潜心发展慢慢的积蓄实力,再创造出一个崭新的大明王朝。 “到底能不能去往那片陆地,得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说了算。”此时此刻的柳师傅和岳师兄,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次“地理大发现”的历史意义,而是依旧对母国故土充满了期待:“我们这次回到大明,就是为了……” 柳师傅和岳师兄搭乘展红英的船队回到大明,他们到底要回去干什么,展红英一点都不关心。 说的更准备一点,曾经把“光复大明”视为毕生努力方向的展红英,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她只想做好周正的副手,让兄弟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至于说什么大明不大明的,她觉得那越来越象是一个梦,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 甚而至于,连柳师傅和岳师兄这种铁杆的“建文派”,都已经对“光复大明”没啥念想了。尤其是岳师兄,他早就对当初的信念产生了怀疑:“要我说呀,那燕逆虽说是犯上作乱篡夺了万岁爷的江山,可他终究也是太祖洪武皇帝的子孙,这大明还是姓朱的,既不是江山易姓,也不是王朝更替,又何必那么在意呢?” 若是在以前,岳师兄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语,柳师傅必然会大发雷霆,然后义正辞严的和他说一些“君君臣臣”的大道理。但是现在,连柳师傅的态度都出现了明显的转变,他甚至默认了岳师兄的这个说法,只是没有岳师兄表达的那么明显而已:“万岁爷的江山固然重要,但光复大明这种事情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那燕逆有百万控弦之士,掌控着我大明的三万里河山和亿兆百姓。现如今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漫说万岁爷没有了和燕逆一较高下的实力……即便是有,恐怕民心已不在我了呢。” 老百姓们活的好好的,根本就不在乎当皇帝的那个人到底是朱棣还是朱允炆,除了王良臣王大人他们那些“孤忠”之外,人们并不在意大明王朝的正统到底是哪里,这就是最大的尴尬。 “以前的时候,还有很多忠臣义士愿意追随在万岁爷左右。”岳师兄小声的嘟囔着:“最近这一年多以来,虽然王良臣王大人陆续召集了很多人手,但却多是些作奸犯科之辈,或者干脆就是山贼水寇,弄的乌烟瘴气,哪里还有大明正统的浩然之气?” 靖难刚刚结束的时候,确实有很多象王良臣王大人那样的忠义之士,这些人怀揣着“光复大明”的壮志雄心,和朱允炆一起流落海外。虽然日子过的确实很艰苦,但却有着非常坚定的信念。 这几年来,随着朱棣的统治越来越稳固,所谓的“建文余党”也就越来越少了。往往是一些犯罪之人,或者干脆就是实在混不下去的,才会出走海外投靠朱允炆。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高尚的信念,只不过的打着“忠义之士”的幌子混日子而已。这让柳师傅他们这些真正的忠义之士渐渐生出了抱怨和不满之心…… “一团糟,一团糟。”柳师傅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现如今聚集在万岁爷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呀,真真的就是乌烟瘴气,我都不想提起……” “我这次搭乘你的船回国办事,其实就是不想看到那乱七八糟的局面,顺便躲一躲清净。”柳师傅苦笑着说道:“有时候哇,我就会忍不住的去想,与其在万岁爷身边一事无成,还不如去投靠你和周正,好歹你们那边还能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柳师傅言重了,大家本就是一家人,还说什么投靠不投靠的呢?”展红英笑道:“要是柳师傅在万岁爷那边不舒心不如意,干脆就别回去了……” “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呢……” 当岳师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柳师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无奈的摇着头说道:“万岁爷那边,原本就没剩下几个真正能办事的人,我们要再这个时候离开,终究不是人臣之道。” “怎么能说是离开呢?咱们大家都是一样的呀。” “红英啊,这样的漂亮话就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了吧?”柳师傅遥望着正在冉冉升起的那一轮朝阳,忍不住的苦笑了一下:“这两年多以来,你们那边的局面越来越大,万岁爷这边却越来越是不堪。要说王大人和万岁爷对你们连一点点的猜忌都没有,只怕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让万岁爷搬去你们那边,大家有劲往一处使,若是这样的话,光复大明虽然虚无缥缈,终究还算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只是眼下的局面却是弱干强枝,臣强君弱,再加上万岁爷身边的人总是说一些闲话……哎,不说了不说了……” 第530章 取名 虽然天刚蒙蒙亮,林大叔就起了个绝早。 作为上个月才刚刚雇来的马夫,林大叔早早就给那几匹骡马添料饮水,然后把那辆青色的篷车收拾的整整齐齐。 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光景,一个穿着粉袄的身影迈着轻快步伐的走了过来。 “桃儿姑娘,马车和牲口都已经准备了,要套车吗?” “套车,套车。”桃儿笑呵呵的说道:“直接去水关货码头。哦,对了……林大叔你用过早饭了没有哇?” “没呢。” “刚好我也没吃呢,一会咱们在路上随便吃点吧。馄饨汤怎么样?东街的姚记大馄饨真的很不错呢。” “桃儿姑娘说笑了,俺家不过是个雇来的马夫,哪敢和桃儿姑娘一起吃饭哩?桃儿姑娘随便赏俺两张面饼填填肚皮也就够了。” “马夫怎么了?”桃儿笑道:“我还是个丫鬟呢。” “丫鬟?”林大叔笑了:“哪家的丫鬟能做这么大的生意?哪家的丫鬟有专用的马车?” 这辆马车确确实实就是桃儿和杏儿的“专用私家车”,毕竟现在的生意已经做的很大了,没有一辆可以随时使用的马车真的很不方便。 只不过,给家里的丫鬟配备马车,这种事情确实非常的稀罕。 刚刚套好了车,桃儿正要上车的时候,雨儿就过来了。 桃儿赶紧行了个礼:“奴婢给夫人见礼。” “免礼。”雨儿看都没有看桃儿一眼,就对自己身边的那俩丫鬟说道:“牡丹,芍药,东西都带齐了吧?” “都带齐了。” “香油、黄米、还有一百张油饼什么的,一样也不缺了吧?” “全都不缺。” “装车。” “是。” 片刻之间,雨儿就带着两个丫鬟还有一大车乱七八糟的物品出门而去了。 “桃儿姑娘,夫人这是要走亲戚?”车夫林大叔小声的问道。 “不是走亲戚。”桃儿笑呵呵的说道:“今日的吉期,夫人要到西来寺去给小少爷请个法名。” “怪不得要带这么多东西呢,原来是这样哦。” 给年幼的孩子请“法名”是当时的一种习俗,据说是有了法名的孩子就是佛家的人了,一定会得到菩萨和佛爷的保佑。 当然,法名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的,必须要给寺庙一些捐献。雨儿带的那些黄米、香油什么的,就是给庙里和尚的“取名费”。 “啧啧,还是大户人家出手阔绰,光是取法名就要捐献这么多东西,我家儿子取法名的时候,只给了一升糙米一升芝麻。” “哈哈,你家儿子怎么能和我叫小少爷相提并论呢?”桃儿笑道:“咱们赶紧走吧,我估摸着这个时候货船已经到了呢。” 林大叔打了个响鞭,载着桃儿穿过大街小巷,朝着水关货码头的方向而去…… 虽说时辰还早,西来寺中却已是一片香火鼎盛的场面。 这个时候的和尚们还在做早课,从各个禅房里传出来的颂经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数不清的善男信女,在金装佛像之下虔诚跪拜喃喃祈祷。 作为西来寺最重要的施主之一,雨儿当然不用象普通的香客那样在大雄宝殿礼佛,而是在知客僧的引领之下,直接到了住持了哲方丈的禅房之内。 这位了哲方丈乃是当世有名的高僧之一,不仅佛法精深而且精通佛理,俨然就是无数凡夫俗子心目当中的得道高僧。 这位了哲高僧被就生的宝相庄严,耳听着木鱼声声,更是多了几分清净庄严的佛家气象。 毕竟雨儿不是一般的香客,给儿子取法名这种事情早就已经“预约”过,但这位了哲和尚还是拿捏着佛家弟子的身份,说了一番并没有什么营养的开场白:“贫僧早已在佛前立下誓愿,不再过问凡尘俗世之事。只是女施主虔诚信善广大布施,贫僧这才不得不破戒,真是误我修为不少啊。” 老和尚我早就不过问俗事了,只是看在你这个人很虔诚,更主要是曾经给寺庙捐献过不少财物的面子上,我才答应给你儿子取个法名的。 虽然这绝对是几句废话,但雨儿自幼就崇佛信道,早已把这老和尚当做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信了个十成十。 赶紧让奶娘把孩子抱了过来,给了哲老和尚看了一眼。 这老和尚眯缝着昏花的老眼,细细的抽着尚在襁褓当中的孩子,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做出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用念经一般的声音喃喃说道:“此子生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注定此生大富大贵,只是颇多劫难,必须皈依我佛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若是陈长生在场的话,听到“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这样的言语,必然会当场失笑,因为这本就不是佛家弟子应该说的话,反而更像是街边相面算卦的神棍之言。至于说什么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那就更扯了,因为佛家从来就不讲究这些个东西。 但雨儿信呀。 只要成了佛家弟子,就可以保证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岂不正是她的心愿嘛。 于是乎,雨儿赶紧把礼单奉上,那老和尚看到了礼单,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微笑:“佛家子弟不贪不妄,钱财之物于我无关,然女施主一片虔诚供奉之心,必保佑此子富贵荣华……” 佛家弟子谈什么荣华富贵,这种事情本就是可笑,但却是对于人心的一种有效拿捏。 能找这个老和尚来取法名的,必然就是非富则贵,而这些人大多希望可以把荣华富贵绵延给子孙后代,老和尚故意这么说,其实就是一种心理营销方式。 找他取法名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一套说辞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也不晓得对别人说过多少遍了呢。 “我西来寺中弟子,以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十字排行,贫僧是了字辈,既然次子由贫僧取个法名,自然算是贫僧的弟子,当占了一个‘本’字辈……” 在西来寺中,“了”字辈的高僧仅有寥寥可数的数人而已,作为方丈的弟子,占了一个“本”字,其实辈分已经很高了。 按照这个排名的方法,寺庙里很多和尚都要称陈长生家这个还不足周岁的小孩子为“师叔”呢。 但这仅仅只是给俗家弟子的排名而已,事实上以这种方式成为了哲和尚的小孩子有很多,恐怕连这个老和尚自己都记不起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挂名弟子”了呢。 事实上根本就不用记起,因为这本就是很多寺庙的“业务范围”。 通过给小孩子取法名的方式,赚取一份可观的收入,和收取香火钱一样,都是佛家正常的业务。 按说法名至少应该有两个字,但仅仅只是说了一个“本”字之后,老和尚就垂下了眼睑,仿佛入定了一般喃喃的念叨着:“误我清修不少哇,误我圆满不少,且去,且去吧……” 这个“本”字并不是孩子的法名,仅仅只是确定了一下辈分,仅此而已。至于说要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名,还得等到几天之后再来一趟。 也不知从哪个年月开始,给小孩子取法名这种事情,也需要分两次进行了。 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原本就是寺庙“创收”的一种手段,毕竟下次来的时候,总不能空着手来吧? 下次雨儿过来的时候,老和尚再说出一个字来,然后把这个法名写在纸上,顺便记录在册,就算是完成了整个过程。而作为孩子的家长,雨儿还得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再供奉些财物才行。 一次服务,两次收费,绝对是大型寺庙的专属。 当时的很多贫苦人家,也会按照风俗给孩子取个法名,算做是佛家弟子。但穷人家根本就不必这么麻烦,随便找个和尚,随便给一两生稻米芝麻什么的,就可以得到一个法名了。 谁让雨儿是大户人家的正室夫人呢,谁让她的儿子是嫡子呢。 反正她有的是钱,自然收费要高一些…… 偏偏雨儿还很相信这一套,她始终认为请西来寺的方丈给儿子取的法名,就一定比随便找个和尚取的法名要好的多。 看到了哲老和尚不再发一言,她就知道取法名这个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必须要等到几天之后再来一趟才行。 于是乎,雨儿朝着了哲老和尚双手合什行了个佛礼,然后就从禅房里头退了出来。 再次来到前面的大雄宝殿,在功德簿子上写了个名号,又捐了一些铜钱,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小姐。”作为陪嫁的丫头,芍药很关心小少爷的法名:“大师傅给少爷取了个什么样的法名?” “只是先占了一个本字。”雨儿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道:“过几天再来的时候,才会取真正的法名呢。” “有了菩萨和佛爷的保佑,少爷一定可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了哲师傅也是这么说的……”雨儿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很重要而且很有意义的事情:“只要孩儿能够平安顺遂,我这当娘的就算是跑断了腿又有何妨?回去好好的准备准备,选个上好的良辰吉日再来一趟。” “是。” 第531章 人心已不在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照耀着青砖灰瓦的房舍,烟囱里冒出了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稻草的那种味道。 几只寒鸦在门前的老柳树上呀呀的叫着,鸭鹅正从满前的池塘里上岸,成群结队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当最后一缕晚霞渐渐隐去之后,小小的村落隐没在一团薄薄的雾气当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忽明忽暗微微闪烁,显得宁静而又安详。 路旁的田地早就已经收获过了,仿佛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四方格子,一条蜿蜒的小溪弯弯曲曲的流淌而过…… 顺着这条小的可怜的溪流往前走了百十步,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院落,用树枝捆扎成的柴扉旁边堆放着一大堆没有来得及处理的柴草,隐隐可以看到矮墙后面的院子里还挂着很多风干的青瓜…… 柳师傅站在门前高喊了一声:“有人在家么?” “有人,有人,是谁呀?”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应答之声,紧接着紧闭的柴扉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壮汉,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或者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这个壮汉的头上扎着时下最常见的那种青色布巾,穿了一件厚实的短袄,脚下踩着一双厚底的敞口鞋,脸色黝黑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最普通的乡农。 “鲁侍卫,是吧?” 听到“鲁侍卫”这个称呼,那乡农模样的人顿时皱紧了眉头,紧接着就反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在下姓柳,想必王良臣王大人曾经提起过……” “什么王大人张大人的,我不知道也不认得。你找错人了……”那个乡农模样的壮汉很不客气的就要关闭院门。 柳师傅赶紧伸手撑住了那扇小小的柴扉,同时一只脚跨过了门槛:“我知道你就是鲁侍卫,是王大人让我来找你的……”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只是个耕田种地的农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大人小人的。” 虽然这个人极力否认自己的身份,但柳师傅却又怎么会死心呢?他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酷似普通乡农的壮汉:“我的这双眼睛还没有瞎,怎么会认不得当年的建极侍卫?” 那人似乎好想否认自己的身份,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放弃了,他很无奈的打开了院门,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柳师傅笑了笑,迈步走进了这个小小的农家院落。 院子虽然不大,却收拾的汤清水利,正面三间瓦房,东边还有两间厢房,西边则是猪圈和鸭舍,一头老母猪带着十来只肥肥胖胖的小猪崽正在哼哼唧唧…… 说话的这个女人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拎着一桶猪食过来,见到陌生的柳师傅随口问了一句:“这位是……” “这位是我以前的朋友。”那个乡农模样的壮汉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 那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从这句“以前的朋友”当中似乎意识到了点什么,满脸都是不高兴的样子,甚至连一杯茶水或者是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就差把“不欢迎”三个字写在脸上了,用非常不悦的语气说道:“咱家刚刚过了几天安安稳稳的日子,你可不要……” 还不等妻子把话说完,乡农模样的壮汉就低声说道:“妇道人家,别管这么多,赶紧忙你的事情去吧。” 这位被柳师傅称为“鲁侍卫”的香农根本就没有让他进屋,而是直接拿来了一张竹凳。 柳师傅并没有坐下,而是用警惕的目光看了看那个正在喂猪的女人,小声说道:“这里说话方便吗?” “拙荆与我,同体同心,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能够说出“同体同心”这么文绉绉的话来,就足以证明这个壮汉绝不是那种目不识丁的普通乡农。 “是王良臣王大人让我来找你的,眼下万岁爷那边正是用人之际……” 还不等柳师傅把话说完,乡农就打断了他:“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要我跟着你们远走海外……其实今年开春的时候,王良臣王大人就曾经来找过我一次……” 这个乡农模样的壮汉,当然不是普普通通的乡下农夫,而是建文朝的建极殿侍卫,算是朱允炆的“近侍”,要不然的话王良臣王大人和柳师傅他们这些建文余党,也不会几次三番的来找他。 “鲁侍卫一身好武艺,又满腔忠义之心。万岁爷一直都很惦念你,还时常的提起你呢,就连王良臣王大人都说你是国之干城……” 如同乡农一般的壮汉似乎很不愿意听到柳师傅说起这些话,他摊开双手呵呵一笑:“什么忠义之心,什么国之干城?我只不过是一个耕田种地的农夫而已,请你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我知道鲁侍卫是碍于时局,不得不隐于乡野之间……现如今万岁爷已经在海外开创了一番局面,正是大丈夫作为之时。万岁爷说了,希望你能象以前那样继续为国效力,若是你肯出力的话,光复大明的事业必然可以……” 还不等柳师傅把话说完,乡农模样的壮汉就开始摇头了:“万岁爷在海外安好,我也就放心了。至于说什么光复大明……那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应该关心的事情。我只想着顺顺利利的缴了今年的田赋,多收几斗粮食,也好让一家老小吃饱穿暖,仅此而已。” “鲁侍卫,你家世受皇恩,就应该有报效之心,当此社稷用人之时,你怎么能如此消沉?” “当年万岁爷确实待我不薄,但我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万岁爷,这也算是报答了浩荡皇恩了吧?至于你说的什么光复大明……”乡农模样的壮汉微微的昂着头,指着夜色下的小小村庄,低声说道:“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只要肯干活就能吃饱穿暖,谁还在乎什么正统不正统的?前番开春的时候,王良臣王大人来过之时,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老百姓根本就不在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只要能有一口饱饭吃也就够了?你们又何必念念不忘?我这人没有什么壮志雄心,也不想和你们做那些所谓的大事业。” “你们想光复正统,那就尽管去做好了,只是不要把我牵扯其中,就算是我求你了,好不好?以后千万不要再来打搅我了,就让我过几天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行吗?” 民心已经不在了。 柳师傅再一次体会到了。 就连当年皇帝身边的近侍,都对“光复正统”这么神圣的事业毫无兴趣,只想着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已经完全可以说明点什么了。 恐怕也就只有王良臣王大人和万岁爷他们那些人,还天真的以为只要四下联络,就可以聚集起成千上万的忠义之士,然后振臂一呼天下景从。 其实,早就已经不是那个样子了。 人们根本就不在乎建文或者是永乐,也不想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去做一些毫无指望的事情。 仅仅凭借“忠义”二字,就想得到天下英豪的帮助,这本身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甚而至于,连柳师傅自己都已经严重不看好那所谓的“光复正统”的神圣事业了,又怎么能说服别人? 若是王良臣王大人那样的铁杆建文余党,肯定会不厌其烦的反复劝说,但柳师傅已经懒得再说那些空洞苍白的大道理了:“我这次来找你,是受了王良臣王大人的命令。既然你不想再和我们一起做一番大事业,我也不好勉强,毕竟人各有志,终究强求不得……” 柳师傅的这句话让乡农模样的壮汉感到了一点意外,他原本以为柳师傅还会死缠烂打没完没了的劝说呢,想不到他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 “从今以后,你我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你了。”柳师傅已经不想再白费唇舌,朝着这位乡农模样的壮汉行了个拱手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原本还想劝说以前的忠义之士去往海外,继续给王良臣王大人和万岁爷效力,但事实证明这根本就是徒劳的。 虽然没有如愿的完成王大人交代下来的使命,但柳师傅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在回到母国的这些日子,他已经联络了好几个这样的人,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他去往海外。 这些人全都是以前的天子近臣,在靖难过后隐性埋伏蛰伏起来,已经渐渐的过上了安安稳稳的日子,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做什么光复大明的大事业了。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建文朝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与其拼着全家的性命不要去做造反的事情,还不如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呢。 所谓的神圣职责和宏大的使命,正在成为一个越来越遥不可及的泡影! 虽然柳师傅有些失望,但他却可以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因为时局早就已经变了。 恐怕这天底下的所有人,除了王良臣王大人和万岁爷他们那些人还在做着“光复正统”的美梦之外,别人早就已经醒了呢。 也就只有周正,还算是打开了一个不错的局面,在可以想见的未来,也就只有周正那边能够指望的上了…… 怀着沉重而又复杂的心情,柳师傅连夜踏上了回到京城的路途…… 第532章 什么货色 “这位就是岳大哥说的柳师傅了吧?在下李耀祖,承蒙江湖上的兄弟们看得起,给了个混江龙的名号。”说话的这个家伙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腰里还别着一柄短刀,讲话的嗓门很大,完全就是一副趾高气昂的表情:“从吴县到宜兴,但凡是太湖一带水面上的事情,全都是我说了算,不管是三山五岳的好汉,还是官面上的人物,都得给我几分面子……” 这个混江龙,浑身上下充满了江湖市井之气。 柳师傅和岳师兄这一对师徒,本就是半个江湖中人,对于江湖上的事情最是一清二楚。尤其是对于这位混江龙,更是有着非常清晰的了解:这个家伙的身份,说的好听一点可以算是绿林好汉,说的难听一点,根本就是个水鬼头子。 所谓的水鬼,其实就是水贼,做的就是横行不法抢掠客商的“生意”,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更是家常便饭,说到底不过是个盗贼头目而已。 柳师傅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种人,他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看了岳师兄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蕴含在眼神当中的意思却已经表达的十分明显了:这就是你找的忠义之士?你怎么能找这种人呢? 柳师傅和岳师兄是奉了王良臣王大人的命令,来到大明朝招募光复正统的忠义之士,而不是聚集一批山贼水匪。 若是万岁爷身边都是这样的人物,成个什么样子? 岳师兄也知道混江龙他们这些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那些真正有理想有抱负的忠义之士实在是太难找了。就算是偶尔找到几个,也不愿意参与到“光复正统”这么神圣伟大的事业当中,虽然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这些所谓的绿林好汉充一充门面了。 这不是实在找不到能用的人了嘛,否则的话我也不会找这些贼匪之流啊。 岳师兄用略显尴尬的语气向柳师傅做着介绍:“这位混江龙李大当家,在太湖水面上颇有些人生,所谓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心存忠义,只要愿意为国效力,就应该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也是王大人的吩咐嘛……” “我在太湖这一带兄弟众多。”混江龙大言不惭的继续自我吹嘘:“别的就不说了,光是七水十三寨的兄弟就有两千多……” 两千多水贼? 这种鬼话柳师傅也连一个字都不相信:太湖距离京城这么近,怎么可能存在两千多水贼? 真要是有那么多水贼作乱的话,早就被朝廷的水师剿灭过无数次了。 所谓的两千多弟兄,肯定是这个水贼头目在互吹牛皮,他能有聚集起百八十个水贼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真的有两千多人呢? “我们在道儿混的这些兄弟,最讲究的就是忠义二字,全都是在关二爷面前喝过血酒的。哪个要是敢不忠不义,就是三刀六洞的结局……”混江龙大言不惭的说着江湖诀,就好像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似的:“既然万岁爷那边用得着,我们兄弟当然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只是皇帝也不差饿兵,既然兄弟们要给万岁爷效力了,总得给点好处吧?” 如此直言不讳的索要好处,哪里还有半点忠义之士的样子? 柳师傅一言不发,但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旁边的岳师兄知道柳师傅对这些所谓的“忠义之士”很不满意,但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含含糊糊的说道:“混江龙李大当家的,这是为国效力,怎么能要好处呢?而且眼下国事艰难,朝廷确实给不出许多的金银钱粮……” “没有金银钱粮?那也不打紧。”这个混江龙大大咧咧的说道:“只要我们投靠了万岁爷,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官军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说法? 什么说法? “万岁爷就没有说过要封我个什么官职吗?”混江龙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既然是要光复大明,肯定要封官的吧?宰辅重臣什么的咱也不敢想,也没有那个本事,就请万岁爷随便封我一个伏波将军什么的,最好是那种可以开府建衙的将军,俺也就知足了。” 就你这样的货色,还想着讨要将军的封号?柳师傅立刻就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李大当家说的封号,肯定是有的。”岳师兄很有耐烦心的解释着:“不过呢,毕竟你们是刚刚归顺了朝廷,一开始的时候总不能封的太高……” “要是封不了将军,就给个千户什么的也能凑合了。” “具体的官职还需要从长计议。”岳师兄看了看这个水贼头目带来的那十几个人:“李大当家的,你给我交代个实实在在的底细,要是出海给万岁爷的效力的话,你能带多少人过去?” “海外的情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这个水贼头子继续把牛皮吹的更大:“我手下那么多兄弟,总不可能一下子都过去。这已经做好了打算,先把我手下的十三太保带过去,建立一些功勋之后,再带更多的兄弟过去……” 所谓的“十三太保”,不过是就十三个水贼罢了。 说的这么热闹,张口闭口就是“两千人马”,到了最后也就只是带十几个人出海给朱允炆效力而已。 柳师傅甚至严重怀疑,这十几个水贼根本就没有丝毫光复大明的忠义之心,纯粹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混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被迫远走海外。 事实确实如此,这些个水贼横行不法,当地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在官府是屡屡剿灭之下,他们真的已经混不下去了。刚好因为一个非常偶然的原因,和岳师兄搭上了线,于是一拍即合,准备遁逃到海外去…… “我们兄弟早就想为国效力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而已。现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早已经 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明主圣君……咱们什么时候出海?” “就在这几天吧。” “要到哪里去?” 当混江龙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岳师兄根本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下意识的目光转向了柳师傅:这些个货色根本就不靠谱,而朱允炆所在岛屿的具体位置更是绝密当中的绝密,肯定不会让这种人知道,自然也就不可能直接让他们见到朱允炆或者是王良臣王大人。 始终沉默不语的柳师傅终于开口了:“这样吧,你们先各自回去准备准备,五日之后在……在京城的西来寺集合,然后我再想办法把你们送到海外,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为国效力了。” “五日之后?西来寺?好的,好的。”混江龙朝着柳师傅一抱拳:“就这么说定了,五日之后西来寺,咱们不见不散。” 说完这句话以后,混江龙就带着他手下的“十三太保”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了…… “你说说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呀?”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柳师傅忍不住的抱怨起来:“此等样人,不过是山贼水匪之流,何曾有过半点忠义之心?我只担心他们根本就成不了什么大事,反而会弄出很多麻烦。” 对于柳师傅的抱怨,岳师兄也就只能苦笑了:“师傅,我也知道这些家伙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非忠义之士。只是……眼下的情形师傅你也是知道的,那些个真正的忠义之士,对于光复大明正统之事大多心灰意冷,咱们这不是实在找不到人手了嘛。” 靖难大战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朱棣的统治越来越稳固,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忠义之士? 就算是有,眼看着光复正统的事业已经越来越远,谁还愿意冒着抄家灭族的巨大风险去跟着朱允炆造反呢? 想要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也越来越不现实了。 甚而至于,连专门负责“联络四海义士”的王良臣王大人,都不得不招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但凡能招募到几个真正的英雄豪杰,岳师兄又怎么会和这些山贼水匪搅和在一起呢? “现如今招募人手确实艰难,但这些人能有什么用?只怕多半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岳师兄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表情:“师傅啊,这种货色,咱们怎么可能安排在万岁爷的身边呢?反正周正那边还缺很多人手,不如就把他们交给周正,让周正去管束一番。要是能派上用场,也算是咱们帮了周正一点小忙,要是实在不能用,就让他们去周正那边做苦力好了。” 明明就是光荣而又神圣的伟大事业,竟然要用这种欺骗的手法来拉人,连柳师傅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了呢。 “师傅,有句话弟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都已经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当讲的?有什么话就说吧。” 岳师兄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内心当中最真实的想法:“我觉得吧……光复正统这个事,真的就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当岳师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柳师傅一眼,察觉到柳师傅并没有“大发雷霆”是意思之后,才继续说道:“我觉得还是周正那边稍微有那么点意思,而且他已经打开了不小的局面,咱们不如直接投靠了周正……” “而且吧,红英师妹本就是您的弟子,她在周正那边做的风生水起,执掌着偌大的船队。反正不管是周正还是红英师妹,都是咱们的自己人,又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呢?” 要是在以前的时候,岳师兄这么说的话,柳师傅必然会竭力反对,甚至一定会狠狠的训斥岳师兄几句。 但是这一次却和以往不一样了。 柳师傅只是静静的听着,却没有表示任何反对的意思:“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但这个事情……我还得再好好的想想……” 从柳师傅决定“好好想想”的这一刻开始,岳师兄就已经知道了柳师傅的态度:就算他不赞同,至少也是一个不反对的态度! “咱们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吧,五日之后,咱们去西来寺,先把这些人接上船再说。” 第533章 冤家路窄 太阳才刚刚升起,就已经洒下万道金光。 西来寺中那座高耸的佛光琉璃塔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朝霞之中,愈发显得肃穆庄严。 为了给儿子取个法名,雨儿带着牡丹和芍药这两个陪嫁的丫鬟早早的来到了西来寺。 像上次一样,雨儿并没有直接去往前面的大雄宝殿,而是绕过了前面的佛塔,径直朝着后面的禅房走去。 当她路过偏殿之时,见到了那十几个蹲坐在阴影中的壮汉。 这十几个壮汉生的形容丑陋样貌凶顽,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些当然不是好人,而是混江龙及其手下。 这些家伙遵照约定,正在寺中等候柳师傅和岳师兄呢。 远远的看到雨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混江龙顿时就打个了口哨,笑嘻嘻的调笑了一句:“这小娘子真的好生标致,今年多大了呀?有没有嫁人呀?” 对于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雨儿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连理都懒得理会他们一下,反而是性情颇为泼辣的芍药很不客气的呵斥了一句:“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敢这佛门净地撒野!只要我喊一声,哪里还有你们的好果子吃?滚一边去。” 混江龙等人根本就不敢在这种地方闹事,只是略略的调笑了几句,说了几句荤话就乖乖的退到了一旁。 雨儿带着两个陪嫁的丫鬟继续往前走…… 对于混江龙他们这样的贼匪而言,见到美貌的女子就调笑几句,不过是家常便饭,完全就是本性使然,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 又过了约莫一盏热茶的时间,柳师傅和岳师兄如约前来。 “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 “走吧。”就在柳师傅准备带着混江龙和他的手下离开之时,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似的,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这些个水贼:“好像不对吧?” “哪里不对?” “你不是说手下有十三太保吗?怎么才带了十个人过来?” “我们又商量了一下。”混江龙用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有三个弟兄家里有事,就先不和我们一起去往海外给万岁爷效力了。” 听了这句话,无论是柳师傅还是岳师兄,全都目瞪口呆。 这种事情还能临时反悔? 这又不是出门走亲戚,哪能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呢? 柳师傅和岳师兄相互对视一眼,脸上全都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这样的几个家伙,哪里像是做大事业的哦! 柳师傅越来越觉得这伙水贼不靠谱了,甚至开始后悔和这些水贼扯上关系,若是那些不肯走的水贼泄露了大家的行踪……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哦。 不管怎么说,大家说起来是为万岁爷效力,但他们心目当中的那个万岁爷是流落海外的朱允炆,而不是朱棣啊。 这些个水贼办事本就不靠谱,现在又有人反悔不去了,万一泄了秘可如何是好? 混江龙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而是把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信誓旦旦的保证着:“跃马江湖道,信义比天高。我那几个兄弟绝对不会乱说,肯定会守口如瓶,放心好了……” 放心? 这种事情,这样的人,能让人放心吗? 虽然柳师傅总是觉得这事很悬乎,奈何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他们带走了。 “什么也不说了,咱们赶紧走吧。” “柳师傅啊,您是江湖上的老前辈,这次我和弟兄们跟着您去混饭吃,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至少要告诉我们去哪里吧?” “不是我信不过你们,而是因为兹事体大,万岁爷的行踪是绝对不能暴露的,到了地头儿你们就知道了。” “这……好吧,好吧。”混江龙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我已经把这一百多斤全都押上去了,说不得还能混个从龙开元的功臣……” 就这样,混江龙等人已经做好了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准备,就好像慷慨就义的勇士一般,跟在柳师傅的身后朝着西来寺的山门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给儿子取了个法名的雨儿恰好带着两个陪嫁的丫鬟从后面的禅房走出来……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就好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柳师傅扭过头来看了雨儿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直觉,恰好雨儿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先是皱着眉头愣了一下,然后又盯着彼此看了片刻。 早在几年之前,就是在这西来寺中,当时还待字闺中的雨儿一家人就曾经被柳师傅劫持过,那段经历自然刻骨铭心,所以在她看到柳师傅的时候才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就忍不住的多看了这个老头子一眼。 柳师傅对她也有中十分眼熟的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子,但又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当他们两个看清楚了彼此的容颜之时,前尘往事顿时浮上心头,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柳师傅也是老江湖了,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以前的“受害者”,一时间竟然呆住。 身旁的岳师兄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看到雨儿,顿时就明白过来,心中暗暗道了一声:糟了! 雨儿同样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当年的“贼匪”,她万般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住了,嘴巴大大的张着,象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一样傻乎乎的站在那里。 身旁的芍药还以为是这些人又对雨儿无礼了呢,赶紧过来说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雨儿终于反应过来,知道眼前的这些人“绝非善类”,立刻就低下头去,拉起了芍药和牡丹,说了一句“快走”,就急匆匆的转头而去了。 虽然仅仅只是一瞬间的目光交错,但他们却全都认出了彼此,以前的种种桩桩顿时涌上心头! “师傅——”岳师兄已经有点急了,低低的唤了一声,但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岳师兄的意思柳师傅已经明白了:这个女人已经认出了自己,这非常非常的危险,一个弄不好就要惹出大麻烦,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柳师傅什么话都没有说,立刻就大踏步的赶了上去,岳师兄随即紧紧的追了上去。 从认出陆师傅和岳师兄的那一刻开始,雨儿就怕的不行,心头突突狂跳,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几乎就是在小跑着。 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雨儿严重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她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单纯只是想要尽快的离开这里。 陪嫁丫头牡丹和芍药显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只是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小姐,你走慢些,奴婢要跟不上了呢……” 雨儿低吼着:“快走,有贼人。” 贼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贼人? 是说那几个不坏好意的家伙么?那只不过是些市井无赖罢了,难不成他们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撒泼放刁不成? “小姐……” “什么话都不要说,赶紧走……” 就在这个时候,柳师傅和岳师兄已经快步追赶上来。 雨儿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岳师兄已经从怀里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牡丹和芍药终究是深宅大院里头的丫鬟,见到刀子登时就吓的花容失色,本能的想要发出一声尖叫。 岳师兄的身手何等了得,早已经把刀尖抵住了牡丹的咽喉,恶狠狠的低吼着:“莫要喊叫,要不然捅你一个透明的血窟窿。” 两个小丫鬟一下子就被吓住了,顿时脸色苍白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柳师傅一把抓住了雨儿的手腕,低声威胁道:“包姑娘,你应该还认得老夫吧?” 雨儿的双眸当中全都是畏惧的目光,虽然极力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但全身颤抖的样子却早已出卖了她。 “你应该知道老夫是什么样的人,请你乖乖配合,要不然的话,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柳师傅和岳师兄就把主仆三人给控制住了。 此时此刻,混江龙等人刚刚赶了上来,看到柳师傅和岳师兄已经拿住了这三个年轻的女子,忍不住的伸出大拇指交口称赞:“还是前辈有胆量,竟然敢在这种地方动手……” “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我看了都心痒难耐,想不到老前辈也是同好中人……” “别废话。”岳师兄狠狠的瞪了这些水贼们一眼:“此地人多眼杂,绝非久留之地,速速把她们三个弄到马车上去,快——” 一众水贼赶紧把马车弄了过来,连拖带拽把三个女人弄上了马车。 柳师傅顺势跳上了马车,将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子一摆,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威胁道:“若你们胆敢喊叫,我这刀子可不是吃素的,听懂了没有?” 三个女人早已吓的脸色苍白,抖的如同筛糠一般,紧紧的咬着嘴唇用力的点着头! 岳师兄二话不说,顺手掏出绳索,将这三个可怜的女人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摸出黑巾,蒙上了她们的眼睛! “去水关货码头,快——” 第534章 陈长生的老婆 “什么?”展红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柳师傅:“你们……你们把包慕贤的女儿掳上了船?” “嗯。”柳师傅恨恨的说道:“包慕贤那狗贼世受皇恩,竟然勾结燕逆,上一次被他侥幸逃脱了,这一回又撞上了他的闺女,自然要带回去交给万岁爷发落……” 因为包慕贤曾经投靠了朱棣,自然会被建文余党视为叛逆,而且若是不能当机立断擒拿住他的闺女,必然暴露大家的行踪,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有天大的麻烦。 “柳师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展红英无奈的苦笑着:“这女子不仅是逆贼包慕贤的独生女,还是陈夫人哦。” “什么陈夫人?和咱们有什么相干?” “我说的陈夫人……就是陈长生的夫人。” 听了这句话,柳师傅和岳师兄全都傻眼了。 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包慕贤家的闺女,竟然会是陈长生的老婆。 “这……陈义士怎能迎娶逆贼包慕贤之女?” 在柳师傅看来,陈长生这种心向“正统”的义士,就不应该和逆贼的女儿缔结姻缘。 “何止是缔结姻缘,人家连孩子都生出来了呢,我还给孩子送了点礼物哩。”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这女人须是杀不得了……” “当然不能杀。”展红英笑道:“若是柳师傅杀了这女人,陈长生必然会和咱们翻脸,到时候得不偿失……” “可是……人都已经虏来了,应该如何处理?” 对于柳师傅掳了陈长生老婆这个事情,展红英并不反对,从柳师傅说的情形来看,当时必须这么做。要不然的话,指不定还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呢。 只是虏人容易,后续的善后却很是麻烦。 “柳师傅,你好好说说,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柳师傅说道:“我在西来寺,偶遇了这女人,她还带着两个丫鬟,我也一定掳了来……” “不,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些。”展红英盯着柳师傅的眼睛,用意味深长的语气继续问道:“我想知道这个女人当时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看到我的时候,显然已经认出我来。显得极是慌乱畏惧,立刻就要离开,我哪能放她走,自然要追上去……” 听了柳师傅和岳师兄的描述,展红英已经在脑海中大致的还原出当时的情形,并且得出了一个非常准确的信息:从这位陈夫人当时的反应和神态来看,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柳师傅他们的身份,要不然也不会如此的畏惧慌乱。 但她知道不知道船队和柳师傅之间的关系?知道不知道陈长生和展红英之间的关系? 这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呢。 陈长生和建文余党之间的关系,和周正展红英之间的关系,所有的这些全都事关重大,而且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柳师傅,你就把那三个女人交给我来处理吧。” “嗯,嗯,好的好的。”柳师傅不住的点着头,用非常欣赏的目光看着展红英:“红英啊,看你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必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而且你和那陈长生更加的熟悉一些,给你处理也更方便。” “我还没有想到怎么处理这个事情呢。”展红英微微一笑:“不过呢,既然这事已经出了,必须要先知会陈长生一声,和他那边协调一些,然后再想个完全的法子出来。” “你要去陈长生府上告诉他消息?” “那倒不必。”展红英笑道:“我自然有办法让陈长生知道他老婆就在咱们船上的消息,你们不用管了。” 此时此刻的雨儿和那两个陪嫁丫头,正被捆的结结实实蜷缩在一艘大船的底仓当中呢。 因为捆住了手脚且又蒙住了眼睛的缘故,主仆三人根本就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雨儿从来就不是那种无所畏惧的奇女子,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而已,早就已经吓的要死要活了呢。 “牡丹,芍药……你们……你们怎么样了?” “小姐……我怕……” “这贼该不会是要害了咱们吧?” 其实雨儿也怕的要死,却强做镇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从容一些:“不要怕,怕也没有用。” “小姐,贼人这是把咱们带到了什么地方呀?” “我们应该是在船上。”从船身微微摇晃的感觉就可以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已经被贼人带到了船上来,这显然是一个很正常的判断:“若我所料不错,贼人应该是要把咱们带上船运走了……” 运走? 运到哪里去? 两个小丫鬟愈发的感到无助了。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阵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似乎是在故意提醒“有人来了”的意思。 紧接着,蒙在脸上的黑巾就被扯了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这个女子身穿红色劲装,腰里还扎着一条巴掌宽的牛皮大带,头发很随意的用一方红巾包裹着,愈发显得英姿飒爽。 “包姑娘是吧?”展红英慢慢的蹲下身子,凑到了雨儿的身边:“你不用怕,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还把我绑到船上来? 展红英似乎看出了雨儿内心当中的恐惧,故意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主动和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只要你乖乖的配合,我保证不会伤害到你。” 雨儿紧紧的抿着嘴唇,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展红英呵呵一笑:“包姑娘,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吧?” 雨儿依旧没有说话。 和雨儿相比,展红英的阅历强过她百倍,既然雨儿没有问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虏我?”等等问题,就可以看出她已经猜出了柳师傅他们的身份了。 “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们一不劫财二不劫色。” 对于展红英说的这句话,雨儿还是相信的: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些人就是建文余党,他们和一般的贼匪完全不同,对于金钱美色没什么兴趣。 “你是逆贼包慕贤的女儿,按说我们就应该一刀把你砍了,但我们终究不是滥杀之人,而且你也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这江山倾覆之仇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说着说着,展红英就开始把话题往陈长生身上扯:“不过呢,你却嫁给了陈长生那狗贼,这就怨不得我们了。” “陈长生那狗贼甘为朱棣的鹰犬,杀害了我们不少的兄弟,既然你是他的老婆,怎么说也不能算是无辜了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展红英就开始仔细的观察雨儿的反应。 雨儿立刻就上当了:“我家老爷乃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尔等逆贼竟敢在京城劫持官眷,若是被我家老爷知道了,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劝你还是乖乖的把我放回去……” 其实这几句话,只不过是展红英的一种试探,就是为了看一看雨儿到底知道不知道陈长生和周正之间的联系。 从她的言语和反应来看,这个女人应该是一无所知。 这一切,基本上全都在展红英的预料之中,现在只不过是彻底证实了而已。 在展红英的心目当中,周正绝对就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陈长生虽然远远不如周正在她心目当中的地位,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亲如父子密如夫妻也不会轻易告知,陈长生这人素来谨慎沉稳,一直瞒着他的枕边人,完全就在情理之中。 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就已经套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展红英已经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她顺手从雨儿的头发上拔下了那枚“凤衔珠”的发钗,笑呵呵的说道:“我看这钗子就很不错,想必那陈长生一定认得,先借用一下。” 雨儿顿时心中雪亮:这女人拿走了她的发钗,分明就是要给陈长生传到一个信息——你老婆在是手中。 若是普通的贼匪,无非就是勒索些钱财罢了,但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贼匪哦。 他们是建文余孽。 若是陈长生见到了钗子,为了顾忌雨儿的性命,必然不敢大张旗鼓的带兵剿灭,投鼠忌器之下恐怕只能乖乖的服从这些贼人的安排。 到时候贼人会不会趁机加害陈长生呢? 当然机会就是肯定的! 雨儿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些心狠手辣的贼人,一定会设下陷阱布置好种种阴险毒辣的圈套,就等着陈长生来上钩呢! 此时此刻的雨儿,真的无比期待陈长生能够来救她,因为那已经是唯一的指望了。 但她又担心陈长生会中了这些贼匪的奸计,一个弄不好就有可能夫妻双双被贼人擒获,到时候可就真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呢。 “真是对不住,还得委屈你一下子。”展红英笑呵呵的掂了掂那枚发钗,“只要擒住了陈长生那狗贼,我一定会放你回去,毕竟我们不是滥杀的恶贼,而是堂堂的王师!” 第535章 假戏真做 在这个昼短夜长的季节当中,白天总是那么短暂,才刚刚过了酉时,天色就已经黯淡了下来。 阿母的眼神本就已经非常的不好了,差不多已经进入到一种半盲的状态,她象以前那样把玩着那个小小的喷雾剂瓶子——虽然里边的喷雾剂早就已经用光了,老人家却依旧舍不得丢弃,总是反复的把玩着,小小的瓶子早已经泛起了一层黯哑的包浆:“现在什么时辰了呀?” “才刚过了酉时。” “已经酉时了呀?”阿母小声的嘟囔着:“应该已经天黑了吧?” 陈长生答道:“还没有全黑哩。” “最近我总是犯瞌睡,却又睡不踏实,还时常梦到小慧儿她爹,只怕是那活不久了呢……” “阿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陈长生的话音刚落,小慧儿就挑帘子走了进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坐到阿母的身旁,而是小声对陈长生说道:“哥,红英姑娘来了。” 展红英? 她来干什么? “她没有说,只是说一定要见到你。”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展红英却要求见面,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她现在在哪儿?” “我怕人多眼杂,先让她在我房里等着呢。” 虽然阿母早已耳聋眼花,连神智都不怎么清醒了,毕竟历经沧桑,看到小慧儿和陈长生嘀嘀咕咕就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似的:“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啊?” “没事儿,没事儿。”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安慰着阿母:“没啥事,您老人家好生歇着吧,我和我哥去办点小事,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哦。” “去忙你们的事情吧,不要管我这个老婆子了……” 兄妹二人急匆匆的从阿母房中出来,径直去往小慧儿的房中。 “陈大哥,出了点小事儿。”展红英下意识的看了小慧儿一眼,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陈长生当然明白展红英的心意,随口说道:“小慧儿妹子和我的关系,就好像你和周正一样,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到底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听到这句话,展红英顿时就明白了陈长生和小慧儿的亲密程度,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直接就摸出了那枚发钗,不动声色的放在桌上。 “咦?”小慧儿满脸惊奇的把发钗捏在手中,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说道:“这东西……怎么那么像我嫂子用的东西呢?” 展红英呵呵一笑:“慧儿妹子说对了,这就是陈夫人之物。我也就不卖关子了,陈大哥,尊夫人现如今就在我的船上……” “你说啥?”陈长生根本就不知道展红英到底在说些什么:“雨儿怎么可能去你的船上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尊夫人是被我们掳上船的,说的更准确一点,是被柳师傅和岳师兄掳上了船……” “掳上了船?你们……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展红英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茶杯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到底怎么回事啊?” “尊夫人今天去西来寺了……” “她去西来寺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呀。” 于是乎,展红英就仔仔细细的说起了雨儿和柳师傅等人遭遇的经过:“柳师傅他们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毕竟尊夫人不是慧儿妹子,要不然的话我就直接把她放回来了……” 小慧儿妹子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亲密了,而且当初展红英受伤的时候,小慧儿还照看过她呢。但雨儿却不知道陈长生的这些秘密,万一她把此事宣扬出去,那就真的糟了,所以展红英才把她扣在船上,再来找陈长生商量应对的办法。 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展红英和随意的拿起了桌上的点心吃了几口:“我已经试探过了,尊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咱们之间的那些事情,陈大哥觉得应该怎么办理才好哇?” “还能怎么办理,马上把我老婆放回来呀。”陈长生苦笑道:“我再慢慢想办法对她解释吧。” “放人肯定是要放人的,只是此事颇有些麻烦,需要耗费些手脚才行。”展红英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展红英和陈长生嘀嘀咕咕商议了良久,很快就确定了具体的“行动方案…… 当兄妹二人和展红英一起出了家门的时候,已是酉时中刻前后了。 月亮才刚刚升起来,冷冷清清的月光温温柔柔的如同流水一般,将冬日里的街道照耀的影影绰绰,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此时此刻的雨儿,正和牡丹芍药这两个陪嫁丫头一起,被捆绑在底舱当中。 黑暗当中伸手不见五指,底舱里安静极了,只等到主仆三人的呼吸之声。 牡丹和芍药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早就吓的抖作一团了,用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不见那贼人过来,一定是在想着用什么样的法子折磨咱们哩……” 雨儿本就已经吓了个半死,被芍药这么一说,愈发的恐惧到了极点,但却还在强做镇定:“不要怕,怕也没有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落到了贼人的手中,就应该做最坏的打算……” 至于说最坏的打算到底是什么打算,雨儿没有明说,牡丹和芍药也没有敢问。 其实,这个时候的雨儿早已经慌乱了,眼前一天漆黑,她又被捆绑着,根本就动弹不得。 这幅情形让她忍不住的想起在上一次被贼人俘虏的经历,只不过那个时候有陈长生去相救,这一次……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呢。 也不知那些凶狠的贼人要如何处置自己,是严刑拷打还是直接一刀杀死?若是痛痛快快的给一刀,或许还能少受些折磨,若是受尽凌辱,必然生不如死…… 就在雨儿满脑子都是些可怕想法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隐隐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舱门被打开的声音,一团亮光由远而近。 因为长时间被囚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底舱之中,突然出现的亮光耀花了主仆三人的眼睛,过了好半天在终于适应了灯笼的光亮。 因为长时间的捆绑,雨儿的手腕已经明显出现了发紫肿胀的迹象,察觉到这些之后,柳师傅不动声色的把绳索松开了。 “你们三个,都站起来活动活动,免得手脚淤血。” “哪个要你的假仁假义了?”虽然对这个老贼畏惧到了极点,雨儿还是强行做出一度无所畏惧的样子破口大骂:“奸恶小人,不敢和朝廷大军对阵,却挟持我等弱女子,这是卑鄙无耻……”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柳师傅猛然抽出一把短刀,呼呼的虚劈了几下,然后做出一副凶狠的神态威胁道:“既然你们知道老子是什么样的人,就不要再逞口舌之能了。若是惹恼了老子,一刀下去剁下你的腿脚,看你还敢不敢使刁撒泼?” 刚才那几句喝骂,也不过是雨儿壮着胆子硬着头皮而已,见到柳师傅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再看看他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早已吓的毛发皆竖,登时就哑了。 “嗯,这就对了,最好乖乖的……”眼看着这三个女人活动了几下之后,估摸着血脉已经流通开来,柳师傅就要再次把他们捆绑起来…… 就在他低头拿起绳索的时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芍药竟猛然暴起,一把抱住了柳师傅的后腰,立刻就高声大喊起来:“动手,快动手啊……” 雨儿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陪嫁的丫鬟竟然如此“神勇”,稍微愣一下,立刻就扑了上去,死死的拽着了柳师傅的右手,就开始抢夺他手里的短刀。 与此同时,牡丹顺手抄起一块薄薄的隔板,劈头盖脸的朝着柳师傅的脑壳砸了下去。 “砰”的闷响声中,那片薄薄的木板已经裂开,柳师傅却只是微微的摇晃了一下脑袋,顺势飞起一脚就把芍药给提飞了。 擒拿、格挡等等功夫,是柳师傅自幼就练熟了的,遇到这样的紧急情况就会条件反射般的使出招数,早已经成为一种肌肉记忆。 他本能的抬起膝盖,恶狠狠的朝着雨儿的小腹撞了过去。 这一招极其凶狠,一旦真的击中了敌人,就算不会立刻重伤,也得难受好半天,更遑论雨儿这样的弱女子。 雨儿根本就没有任何格斗经验,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招的凶狠之处,还在死死的抱着柳师傅的右手呢。 眼瞅着就要打实了的时候,柳师傅猛然反应过来:这女子根本就不是生死相搏的劲敌,而是陈长生的老婆。 吓一吓她是可以的,但若是真的伤了她,可就没法儿交代了呀。 间不容发之际,只能沉体坠身,把身体的重心压的极低,顺势把膝撞改为横扫,一记扫堂腿就毫无悬念的把雨儿给放倒了。 还不等她挣扎着爬起来,寒光闪闪的刀尖已经抵住了她的咽喉:“别动,要不然一刀剁了你……” 不管怎么说,柳师傅都是在江湖上纵横多年的宗师级人物了,怎么可能会被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给偷袭得手呢? 主仆三人联手发动了一次突袭,都以失败告终,主仆三人无不心如死灰。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 第536章 交换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就好像即将行刑的死囚突然得到了大赦的消息,牡丹和芍药顿时大喜过望,用异常尖锐的声音扯着喉咙高声嘶喊起来:“老爷,救我……” 雨儿同样喜出望外,就好像最最虔诚的信徒终于见到了真神的降临,本能的想要奔过去,当人看清楚了陈长生的状况之时,心中顿时一紧。 陈长生已经被捆绑住了双手。 “我已经来了。”陈长生对柳师傅说道:“你们应该遵守约定,放开我的家人了吧?” 站在陈长生身旁的展红英呵呵一笑,朝着柳师傅摆了摆手:“咱们做事,是要讲规矩的,既然陈长生守约而来,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放了陈夫人吧。” 柳师傅嘿嘿一笑,立刻就把雨儿拽了过来,连绳索都没有解开就用力在她肩头一推:“你可以走了。” 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的雨儿,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见到陈长生之后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终于明白过来,却早已感动的泪流满面:“老爷……你……你怎能前来交换我呢?” “别废话,快走。” “我……” “此地不可久留,外面有人接应,快走,别再婆婆妈妈了……” “那老爷你……” “别管我,快走啊……”陈长生似乎真的急了,几乎就是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雨儿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是把自己作为人质来交换她的,虽然很是感动,但此时此刻确实不适合再说些什么儿女情长的废话:“牡丹,芍药,咱们先走,快……” “且慢。”柳师傅把手中的短刀一摆,横在雨儿和那两个陪嫁丫头之间:“只能一个换一个人,这两个丫鬟得留下。” 听了这句话,牡丹和芍药全都傻眼了。 “这也是我的家人,必须全都放走。”陈长生大吼着。 “什么狗屁的家人,不过是两个洒扫的丫头而已,若是用你一个人换她们三个,我们就亏了呢。”柳师傅恶狠狠的笑着:“我看这两个丫鬟细皮嫩肉的,刚好给我暖脚。” “不行。”陈长生坚持道:“若是你们不放她们一起走,我答应你们的那些条件未必能够全部做到。” “不过是俩微不足道的丫鬟罢了,有那么重要吗?” 陈长生回答的果断而又决绝:“别废话,放人还是不放?” 柳师傅故意做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似乎思考了片刻,这才闪到一旁。 如蒙大赦的牡丹和芍药赶紧跟在雨儿的身后,急匆匆的往外走。 刚刚上到甲板上,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小慧儿。 “慧儿……你怎么?” “什么都不要说。”小慧儿妹子完全就是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直接就带着主仆三人从船上下来,径直走向栈桥旁的那辆马车。 “慧儿,老爷他……”雨儿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看到那车夫的模样,顿时就闭上了嘴巴。 因为赶车的那个人赫然就是岳师兄。 这是贼人的马车。 要是有小慧儿妹子,雨儿她们主仆三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上岳师兄的马车。 小慧儿把手指竖在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就二话不说先跳上了马车。 主仆三人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犹豫,立刻就上车了。 碌碌的轮声当中,马车飞快的驶过大街小巷,车厢里的小慧儿妹子赶紧解开了主仆三人身上的绳索。 四个女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挤在一起任凭马车飞驰。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下车。”前面传来了岳师兄的低吼之声。 小慧儿她们赶紧从车上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牡丹和芍药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就站在陈府的大门口呢。 好不容易才从贼人的魔掌当中挣脱出来,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中,顿时就有种历经艰险九死一生的庆幸。 但雨儿的心情却更加的沉重了,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事情根本就没有这么简单,也不是说回到了家中就没事了。 虽然她们主仆三人已经脱险,但陈长生还控制在贼人的手中呢! “你们已经安全了。”岳师兄压低了嗓音对小慧儿说道:“我要的东西,应该可以给我了吧?” 小慧儿直接说道:“你要的东西,就在货码头第二个栈桥之下,拿给我哥看一眼,他就知道我们已经回家了。” 听了这句话,岳师兄二话不说,直接就驾着马车飞奔而去了。 “慧儿,你哥他……” 还不等雨儿把话说完,小慧儿就拽着雨儿迈步走进了大门:“嫂子,你先什么都不要说,毕竟家里人多嘴杂,若是传扬出去,我哥必然会有性命之忧……” 虽然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一想到陈长生会有性命之忧,雨儿就再也不敢声张了。 回到房内之后,小慧儿对牡丹和芍药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外间盯着些,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语要和嫂子谈起……” “快去呀。”雨儿早就已经乱了方寸:“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外间,不可放任何人进来。” 两个陪嫁丫头感赶紧急急慌慌的出去了 很小心的掩上房门,还神秘兮兮的拉上了窗帘,小慧儿妹子这才说道:“嫂子,其实那伙子贼人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你,而是我哥。”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他们捉了我也没啥用,关键是老爷啊……” “你说的很对,他们就想要捉住我哥……” “老爷既然知道那贼人要对他不利,为何还要去交换我们?这不是羊入虎口了么?”雨儿确确实实非常关心陈长生的安危,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我哥说夫妻同体同心,他不能让嫂子你置身于险地而不顾。若是贸然率领人马去剿贼,自怕他们狗急跳墙会对嫂子不利呀。臭儿那么小,若是没有了娘亲岂不成了孤儿?” 这句话说的雨儿当场就掉下泪来,抽抽噎噎的饮泣着:“老爷如此重我,宁可拼着性命也要换我回来……若是老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 “嫂子放心,那贼人不敢拿我哥怎么样的,只须一切顺利,明天早晨,我哥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老爷真的可以顺利回家?” “当然了。” 陈长生既然敢于把自己当做人质去把雨儿换回来,自然是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小慧儿妹子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压低了嗓音对雨儿说道:“那些贼人劫了你,就是想要挟我哥,以此逼迫我哥放走他们的同伙……” “有几个贼人当中的重要人物,还被关押在安北卫的牢房之中,只要把那几个钦犯给放了,他们就会放我哥回来的。” 把陈长生扣做人质,用来交换那些被关押在囚牢当中的同伙,这事合情合理并不是那么的难以理解。 “我哥已经和康副指挥他们打过招呼了,会按照贼人的要求放走他们的几个同伙,然后才能把我哥换回来……”小慧儿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凝重:“那些贼人是做什么的,想必嫂子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他们是建文余孽,是朝廷钦命的要犯。” “对呀,私自放走钦犯,这么大的事情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我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连建文党的要犯都能私自放走,这种事情要是被朝廷知道了,轻则罢官免责牢狱之灾,重则千刀万剐抄家灭族。 但这事说到底,还是为了把雨儿给救回来,实在是迫于无奈陈长生才这么干的。 “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敢让别人知道的。” 洪武朝这才过去几年呀,那些动辄株连无数的大案依旧记忆深刻,让人谈之色变。 不管怎么说,雨儿都是出身官宦之门,当然知道这事的严重程度,一旦传扬出去,陈长生的荣华富贵保不住还是小事,一个弄不好就要身死族灭,作为陈长生的老婆,雨儿肯定也会受到牵连! “嫂子,我不担心你会把这事传扬出去,只是担心……”小慧儿下意识的朝着外间努了努嘴儿。 雨儿顿时心领神会,沉声把外间的牡丹和芍药唤了过来。 “刚才我和慧妹子的谈话你们听到了吧?” 这两个陪嫁的丫头早就已经听到了小慧儿妹子刚才的那一番话,“噗通”一声就跪倒在雨儿的面前,二人全都面色苍白泪如雨下,一个劲的磕头:“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真的一个字都不敢说,小姐饶命啊……” 这种涉及到建文余党的事情,竟然被两个小丫鬟给知道了,为了保密就算是杀人灭口也是常见的手段。 为了保证陈长生陈家和顺义伯包家的绝对安全,必然要杀了她们两个灭口的,牡丹和芍药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苦苦哀求饶恕性命。 “你们两个都是陪嫁过来的,”雨儿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若是老爷真的想灭了你们的口,当时就不会救你们回来了,你们明白没有?” 听了这句话,牡丹和芍药顿时狂喜:如果陈长生真的想要通过灭口保密的话,刚才就不会救她俩回来,直接让贼人把她俩弄走,岂不是一了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老爷恩德仁厚,奴婢铭记在心,即便是死了也不敢在外面胡言乱语……” 更加乖巧一点的芍药赶紧顺势说道:“奴婢只是和小姐去西来寺一趟,回来的晚了些而已,根本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何来保密一说?” “好,你很聪明,此事到此为止,就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只希望老爷能够平平安安的归来……” 第537章 回家 漫长的冬夜终于过去了,但黎明却还没有到来。 天地之间朦朦胧胧的,就好像是覆上了一层青灰色的帷幕。万籁俱寂之时,忽然传来一声雄鸡的啼叫,短暂的划破了拂晓时分的宁静之后,东方的天际终于现出了一片鱼肚白,一切都渐渐的光亮起来。 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的雨儿正焦躁的踱着步子,反反复复的询问着同一个问题:“还是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消息呢。”牡丹和雨儿一样,也是一夜未眠,虽然她同样很担心陈长生陈老爷的安危,却不得不尽可能的安慰着:“老爷吉人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马车早就已经套好了,只要有了消息,咱们立刻就是把老爷接回来。”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但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谁也不晓得那些个穷凶极恶的贼人到底会把陈长生陈老爷带到哪里去,现在只能选择相信贼人的承诺:他们救回自己的同伴之后,就会遵守约定把陈长生给放了。 只是,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夜,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不管是雨儿还是那两个陪嫁的丫头,全都担心的很呢。 就在这个,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慧儿妹子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刚一进门就把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递给了雨儿:“嫂子,这是不知什么人刚刚丢进后院里的,你看看到底写了些什么?” 雨儿赶紧展开那个纸团,看到了写在纸上的那几个歪七扭八的字迹:人在旧浦口。 就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连署名都没有。 “老爷在旧浦口,快去找人。” 所谓的旧浦口,其实就是位于长江对岸的旧瓜埠,因为长江水一直都在持续不断的侵蚀北岸,导致了整个长江水道在不停的“整体北移”。早在元朝末年,以前的瓜埠就已经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地带,彻底失去了江北第一埠头的地位。 到了洪武年间,因为水位一连数年的持续暴涨,当年的瓜埠已经彻底淹没在江水之下,只有很小的一部分高地裸露在江水之上,成为一个不大的江心洲。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正在这片江心洲上和展红英进行一场轻松愉快的交谈:“我听杏儿说,你们这次带来了很多铅?” “嗯。”展红英用力的点着头:“爪哇那边原本就有铅矿,战争结束之后,周大哥组织了当地土着进行开采……不过眼下还是以制糖为主……” “仅凭制糖,就能养活你们那多人吗?” “肯定不能啊。”展红英笑道:“周大哥正在组织当地的土着开垦荒地种植稻谷,还要新开辟两个良港,给路过的船只作为补给的中继之地,这些都要很多的人力物力……” “仅凭你带着船队贩运货物,这点收入能养活那么多的军队吗?” “我们那边根本就没有正式的军队。”展红英说道:“只不过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罢了。我们那边的情形……陈大哥你肯定是不会去的,因为你太爱享受了,象陈大哥这种娇妻美妾奴仆成群的人物,我们那边真的养不起呢。” 周正和陈长生,全都是展红英很佩服的那种人,但这二人却绝不是同一种人。 陈长生这人就不用说了,他喜欢美食美酒美人等等,还喜欢铺场排场的生活,身边总是有很多人伺候。周正却如同苦行僧一般,从来就没有享受过一天,也就更加的谈不上起居奢华。 这固然是因为周正性情质朴的个人缘故,事实上那边的条件也不允许,因为周正根本就没有私人财产。 因为艰苦的生活条件,周正和他的兄弟们施行一种“公仓制”,所有的物产和财富都属于大家共有,而不是属于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些人。 每个人能够拥有多少生活物资,都是按照统一的定额进行分配:吃多少米、穿几尺布,甚至于每个月能得到多少盐茶,全都得按规矩来。 按照人头统一分配生活物资,可以最大限度利用有限的物资,极大提升物资的使用效率。无论是周正这样的首领人物,还是普普通通的小人物,生活条件基本上都差不多,并没有太过于明显的贫富差距。 展红英这么一说,陈长生就已经大致的知道了周正那边的基本状况:这不就是最原始的公有制嘛。 “一切物产全都归入公仓,然后按照人头分配,确实可以起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效果,但却若是长久如此,必然滋生惰性……”大锅饭是什么样子,陈长生还能不知道吗?他笑呵呵的说道:“应该设立一种奖励机制,多劳者多得,少劳者少得。只有这样,才能让人们干劲十足,创作出更多物产……” “怨不得周大哥一直都说你是个有本事的,我算是服了。”展红英象个男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陈大哥说的滋生惰性,这种状况确实已经出现了。你从来就没有去过那边,我也没有对你谈起过,你却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其弊端,并且言明利害,就凭这份本事,就比我强多了……” “若是陈大哥你能去往那边帮一帮周正周大哥,必然如虎添翼,只可惜……”展红英发出了一声无奈的短叹:“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去往海外的……”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享受,而且胸无大志,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真要我象周正那么努力的话,我肯定受不了那个苦……” 太阳已经升起两竹竿子那么高了,金色的阳光照耀在陈长生的脸上,让他的面部线条显得更加柔和…… “哦,对了,我们已经找到了陈大哥说的那片海外大陆……” “我知道你们已经找到了澳大……那片陆地。”自从知道展红英把袋鼠这种动物带到了国内之后,陈长生就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澳洲,并且已经进行了初步的探索。 但是,如此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地理大发现,对于展红英和周正他们那些人而言,却没有多大的现实意义: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缺少地盘,真正缺少的是人手。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有那么大的一片陆地存在,也很难在段时间内发挥出什么作用。 对于陈长生来说,这更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只要世人知道了那边陆地的存在,就已经够了。至于怎么使用,何时才能派上用场,还需要等到历史的进一步发展…… 展红英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柳师傅已经拨开一人多高的荒草走了过来:“陈义士,尊夫人她们的船已经入江了,马上就要过来救你,还得委屈你一下。” 陈长生很配合的伸出双手,柳师傅马上取出绳索,先把他的双手捆了,然后又把他绑在一棵小树上。 布置好“现场”之后,展红英呵呵一笑,朝着陈长生一抱拳:“陈大哥,今日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你们赶紧走吧。” 柳师傅和岳师兄也行了个抱拳礼,然后就和展红英一起消失在茂密的野草当中。 这片江心洲本就不大,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小慧儿妹子的呼喊之声:“哥——哥——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陈长生扯着嗓子吼了几声。 最先听到声音的小慧儿妹子赶紧循声而至,在她的身后还跟着雨儿和那两个陪嫁的丫头呢。 亲眼看到陈长生安然无恙,雨儿早已泣不成声:“总算是平安了,总算是平安了,也不亏我念了一晚上的佛……” “这里绝非久留之地。”小慧儿用非常麻利的动作解开了陈长生身上的绳索,拽着他就朝着那边走:“啥也不要说了,先回家去,先回家去吧。” “对,对,先回家去。”就好像那些个凶神恶煞一般的贼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返回似的,牡丹和芍药一边拨开高高的荒草,一边拽着陈长生朝南跑。 好不容易才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江边,看到那艘小小的梭子舟,陈长生顿时大为惊讶:“你们就只驾着这么一条船过来的?” “是啊,若是带太多人过来,又恐那贼人毁约加害老爷,左思右想之下还是人少些更好,免得激怒了贼人……” “你们胆子还真不小呢。” 只有小慧儿妹子清清楚楚的知道真相,那些所谓的贼人,其实就是陈长生的好友,这只不过是一场双簧戏罢了,为的就是做给雨儿和那两个陪嫁丫头看的。 这种事情,当然没有任何危险可言。 但小慧儿妹子还是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个劲儿的催促众人:“哥,嫂子,赶紧上船,免得那贼人反悔再次杀回来。” 虽然江水打湿了衣裙和鞋袜,牡丹和芍药却早已顾不得了,奋力的把小船推到深水当中,然后万分狼狈的跳上了船。 小慧儿妹子猛力撑了一篙子,小船顿时向南驶去,就好像是在逃一样…… 第538章 南货北货 桃儿和杏儿刚刚走到大门口,忽然就看到小慧儿和陈长生急匆匆的进门,身后还跟着夫人和那两个陪嫁的丫头。 所有的裤管全都是湿漉漉的,这让杏儿感觉很奇怪。 “老爷,夫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没啥事儿。”陈长生很随意的摆了摆手:“你们俩这是要出门?” “刚刚有一批铅坨子入库,康副指挥说他有这方面的销路……”杏儿低头看了看陈长生那湿淋淋的裤管:“天气这么冷,老爷的衣裳都是湿的,奴婢伺候老爷更衣……” “不用,不用,忙你的去吧。” “是。” 虽然不知道老爷和夫人为什么会把身上弄湿,但精明的杏儿却已经看出来了:不论是老爷还是夫人,明显就不想说起这个事情,所以她干脆就不问了。 当桃儿和杏儿像往常那样来到仓房的时候,康丰年早就已经在大门口等候良久了。 杏儿从脖子上解下大门的钥匙,推开厚重的大门,和康丰年一起进了正仓。 对于堆放在正仓当中那些杂七杂八的货物,康丰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径直朝着那一批铅坨子走了过去。 他抽出腰刀,割开外面作为包装的草席,然后用刀尖剜下了一小块,顺势在墙角的石头上用力一划,石头上顿时就留下了一道深色的痕迹。 “嗯,这批铅坨子质地不错,足够的软了。” “康大哥,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东西能销到哪里去,什么地方能用到这么多的铅?” 康丰年收起了腰刀,又把那一小块纯铅含在嘴里用牙齿咬了一下,仔细的查看着留在铅块上的齿痕,顿时就笑了:“我哪有什么销路?都是孙大哥那边要的,我估摸着是北边的赵深需要这东西吧。” 孙成岩一直都在半公开的往草原上走私货物,从中牟取暴利,整个安北所都参与其中,不论是陈长生还是康丰年,都可以算是其中的小股东。 早在几个月之前,孙成岩就曾经提出需要一大批纯净的铅坨子,刚好知道了展红英那边有铅矿,于是杏儿就穿针引线,终于把第一批铅运了过来。 铅这种东西,和锡不一样,虽然两者都是质地偏软的金属,但却存在很大的区别。 锡可以直接铸造成为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具,需求量很大,完全不愁销路。但铅的需求量就没那么多大了…… 市面上最常见的就是铅粉,可以稍微加工一下制作成为女子们的美白肌肤之物,但这根本就用不多少。 除此之外,铅的主要用途就是铸造合金,比如说青铜器当中,就需要使用到铅。 但是现如今青铜器的使用量很少,人们更多会选择使用铁器或者是纯铜的器物,除了某些特殊的器皿之外,已经很少有人使用青铜了。 作为一种金属,铅最大的用途就是用来铸钱。 市面上最常见的铜钱,看起来亮闪闪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纯铜,因为用纯铜制造铜钱很不划算。 一般情况下,官府都会采用铜六铅四的比例铸造铜钱,考虑到铜器自身的价值,有些不法商贩就把铜钱溶解,从中得到纯铜制作铜器从中牟利。于是官府就会进一步降低铜钱当中纯铜的含量,但这又会导致铜钱的贬值…… 除了铸造铜钱之外,杏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生意能用到这么多的铅。 “我估摸着孙指挥是要把这批铅运到漠东,交给赵深。”康丰年摸着自己的下巴,有些不解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晓得赵深需要这么多铅有啥用处,铸钱?连朝廷的铸币司都是亏的呢,赵深那边虽说有个很大的铜矿,但这确实是赔本的生意啊……” 只有融化了朝廷铸造的铜钱从中得到纯铜才有利可图,自己铸钱其实就是亏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赵深不可能不明白。 “我也不晓得那赵深要这么多铅有啥子用途,我也不关心这些,只要能用这些铅换到他的铜和战马,也就行了。” 对于康丰年来说,赵深会怎么用这批铅,根本就不是他应该关心的问题。 他们只知道赵深有足够的支付能力,他那边有的是纯铜,还有战马和皮革等等紧俏物资。 只要能换来这些东西,就能狠狠的赚一笔,这就够了。 “你有没有和那些南洋的海商谈好铅的生意?” “已经谈好了,展红……他们说以后每两个月,就可以送过来同等数量的铅坨子。” “还是象以前那样用粮米和布帛、铁器什么的交换吗?” “布帛和铁器还是要的,但粮米他们已经不想要了,而是想换成丝绸和瓷器。” 现在的周正,已经基本解决了吃饭问题,所以对于粮食的需求已经不那么紧迫,只要熬过了今年,他们还可以实现“粮食出口”呢、 周正正在爪哇那边建立“航海中继站”,必然需要更多常见的“外贸型货物”,比如说丝绸和瓷器。以后南洋和西洋的海商,就可以不必再来到国内,而是直接从他那里“进货”了。 周正的意图十分明显:他就是想做海贸的二道贩子! 无论是康丰年还是杏儿,根本就没有周正那么深远的眼光和筹划,而且他们也不怎么关心南边海洋上的事情,仅仅只是把周正和展红英当做进货的渠道而已。 真正能赚大钱的是和北边的贸易啊。 孙成岩这个人,本就是漠东的将领,人脉和关系自不必多言。更主要之处还在于,因为赵深那边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而朝廷偏偏又无力对遥远的赵深进行直接补给,所以也就只能对孙成岩的走私行为是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态度。 象孙成岩这样大规模的走私,几乎就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早就有无数人弹劾他了。 但他一点都不在乎:老子为了朝廷丢了两条腿,还有那么多受伤的兄弟,我赚点银子怎么了? 你们只知道揪住老子捞银子的把柄,却不知道这些物资对于漠东的重要性,真是一群穷酸腐儒! 对于孙成岩来说,这样的生意实在是太赚了:把货物先运送到北平,然后再运送到漠东,就可以赚一笔。然后再把漠东的铜、马匹、皮货等等紧俏物资运回来,来来回回的这么一倒手,就又可以大赚一笔。 孙成岩这个人确实贪财,但却不是无脑贪:至少他不会独吞,而是会象以前那样,和安北所时代的老兄弟们一样,有钱大家赚。 再者,具体负责运货的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孙成岩在五马岭那边的旧部,而且多有战功在身,都是为朝廷流过血的悍卒,朝廷也不好过分的苛则这批“军功者”。 虽然朝廷已经申斥过孙成岩了,但那种不痛不痒的申斥,孙成岩才不当回事呢。 “康大哥,把这批铅运到北方之后,你能不能对孙指挥说一说……” “说啥?” 明明在场的只有桃儿一个人,杏儿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我估摸着,把这批铅运到漠东之后,肯定会把漠东的皮货带回来吧?” “那是当然的,这就叫做来也赚钱去也赚钱,而且孙指挥早就和赵深那边有过约定……” “孙指挥和赵深赵将军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就是想要点皮货……下次能不能把皮货直接给我?” “你有销路?” “康大哥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杏儿小声说道:“南洋的海商,就是早已经和咱们合作熟了的那个海上,想要采购一大批皮货,尤其是没有硝制的生牛皮最好……” “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做熟不做生,既然是与咱们合作已久的老主顾,自然一切好说。” “那好,等皮货运回来之后,就直接入这个仓库吧,这笔生意要是能赚了,利钱由康大哥得一般,我和桃儿得一半,如何?” 听了这句话,康丰年顿时眉开眼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的点着头。 虽说杏儿这边的生意全都是“股份制”的,每个人应该分多少早就有章程可以遵循,但是销售皮货却属于“生意中的生意”,康丰年可以从中再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乎,在很多人的运作之下,杏儿从中穿针引线,开始把从北方来的皮货运到遥远的南洋,同时又把南洋开采出来的铅坨子运到了遥远的北方草原上。 南北货物,互通有无,这本就是最正常的商业模式,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赚到钱嘛。 皮货在草原上根本就不怎么之前,那些生锡、铅坨子等金属矿物在爪哇那边也很普通,但若是相互对调一下,就全都成了紧俏物资,闭着眼睛就能狠狠的赚一笔呢。 无论是一心求财的康丰年,还是善于经营的杏儿,仅仅只是看到了蕴含在“南北”二字当中的巨大商议利益,却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货物的真正用途。 北方的皮革,是制造铠甲的主要原料,周正大量采购皮革,意味着他要真正的开始武装自己了。 至于说铅……除了铸造铜钱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用途:铸造成为大小不同的弹丸,然后用火药发射出去,那就是这个时代的子弹…… 第539章 蝴蝶扇动翅膀 “是她二哥来了吧?”虽说阿母的视力已经非常糟糕了,而且听力也不怎么好,却好像有着某种神奇的直觉似的,立刻就变得欢喜起来:“坐,坐,坐到我的身边来……” “阿母的气色很不错呢。”刘二哥直接就坐到了阿母的身边。 二嫂子而殷勤的从那个小小的提篮当中拿出一块枣糕,笑呵呵的递到了阿母的手中:“这是刚出锅的糟糕,又软又糯,特意给阿母送来尝尝……” 刘二哥一家就住在隔壁,遵照着邻里之间守望相助的老传统,每年蒸了枣糕都会给阿母一些,小慧儿妹子也能顺便解解馋。 现如今小慧儿一家已经发达了,二嫂子还是像以前那样来送枣糕。 虽说阿母的牙齿已经差不多要掉光了,但这枣糕却松软的很,阿母一边细细的品尝着一边笑呵呵的说道:“今年的枣子有点苦……是不是没有晾晒好哦?” “可不是怎的?”二嫂子笑道:“晾晒枣子的时候经了雨,今年的枣子没有往年的好,蒸出来的糕就有些发苦了呢。虽然我专门加了点糖,还是遮不住那股子苦涩的味道。” “枣糕发苦吗?”小慧儿妹子大口的吃着,“我怎么尝不出来呢?我觉得还是以前的味道哩。” 小慧儿妹子自幼就有喜好零食的习惯,只是以前家里穷,连饭都吃不饱,自然也就买不起那些好吃的零嘴。平日里也就是小满和二嫂子她们随便给点山核桃、红枣之类的东西解解馋而已。 现如今家里已经富贵了,五花八门的零嘴吃都吃不完,那些个精致的吃食绝对比这种自制的枣糕要美味的多。对于小慧儿来说,这样的枣糕更多还是一种情怀…… 眼瞅着开场白已经说完了,二嫂子赶紧给刘二哥打了个眼色。 刘二哥的神态有些扭捏,似乎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慧儿妹子早已将夫妻二人的扭捏神态看在眼中,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二哥,二嫂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哦?”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就是来看看阿母……和你。” “有事就直说,不用这么扭扭捏捏的。” “真的没事儿……” 还不等刘二哥把话说完,二嫂子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瞅瞅你这个怂样子,真是个没出息的。小慧儿妹子,我和你二哥确实有点难处,得找你帮帮忙才行。” “我就知道你们有事情,说吧,什么事哦?” “我们……”二嫂子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最近家里有点短处,想要找小慧儿妹子借点钱……” 以前的时候,小慧儿家里困难,刘二哥一家时不时的接济她半升粮米或者一些油盐什么的,两家的关系好着呢。 现如今小慧儿已经发达了,刘二哥两口子来借钱,当然没有二话:“二嫂子想要多少钱。” “五十吊钱。”二嫂子赶紧解释道:“长生兄弟念旧,帮这你二哥在安北卫谋了个好差事,不仅让你二哥披上了官衣,一年到头光是乱七八糟的进项就差不多有百十吊钱,确实已经不少了……” 在陈长生的运作之下,刘二哥一直在安北卫当差,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底层差役,好歹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务员”了,是正儿八经的吃朝廷俸禄的那种人。 而且安北卫早就有“集体捞钱”的传统,会按照功劳的大小和职位的高低分润各种好处。虽然刘二哥的俸禄少的可怜,但各种各样的油水还是能拿到一些的。 林林总总的算下来,光是今年的总收入就将近一百吊钱,差不多相当于八十来两银子呢。 八十两银子,对于当时当世的低廉物价而言,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完全可以让刘二哥一家过上非常体面的“中产生活”。 而且二嫂子还在给陈长生做“仓库管理员”,也有一份还算不错的收入,但却拉下了很大的亏空。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家里了有一个巨大的支出项目:修建陵墓! 虽说刘二哥他爹已经死去十几年了,但却依旧花费了一笔巨资修建了陵墓。 以前的时候,因为家里穷,所谓的陵墓不过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小坟头,现如今家里的经济条件大为好转,于是刘二哥就开始“大兴土木”,为父母修建了一座很体面的陵墓。 自己的日子可以过的艰苦一点,但先人的陵墓一定要修建的足够排场,只有这样才能够显现出自己的体面。哪怕是活人还住着破旧的房屋,也要给早就已经死去的先人弄一套“豪宅”,这就是当时很多人的传统观念。 光是给死去多年的父母修建陵墓,就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不少的债务,但刘二哥却觉得这笔钱花的很值。 毕竟刘二哥觉得自己已经“发达”了,要是不赶紧把先人的陵墓修建一番,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呢。 “刚给先父母买了一块上好的风水宝地,足足花了四十多两银子呢……” 不惜重金购买了一块好坟地,然后修建成非常体面的陵墓,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还要迎请先人的骸骨,再树碑立传,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就为了这么个事情,刘二哥不得不找小慧儿妹子来借点钱。 刘二哥一家本就穷人,好不容易才通过陈长生的关系捞了个好差事,总算是有了些家底,却没有用来改善自己的生活,而是给死人修建陵墓。这种事情在当时就是最常见的,甚至连小慧儿妹子都觉得刘二哥做的很对,这才是“孝心”的最好体现。 “这是正事,耽搁不得。”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小慧儿妹子就直接说道:“二哥,二嫂子,你们等着,我这就是去取钱给你们。” 时间不大,小慧儿妹子就拿来了两个中元宝。 二十五两一个中元宝,两个就是五十两银子。 刘二哥和二嫂子只是想借五十吊铜钱,小慧儿却直接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 “用不了这么多……” “别的事情可以精打细算,给刘伯伯修建陵墓的事情可万万不能省钱,一定要宽裕些才行。”把那两个中元宝塞给了二嫂子之后,小慧儿又从兜里掏出两块晶莹剔透的玉牌子:“在我小时候,刘伯伯不仅抱过我,还给我做了一辆推车,这两块旺后就算是我的孝心了……” 刘二哥他爹死的时候,小慧儿的年纪还很小呢,对于隔壁的那个老头,她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那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头,虽然生的瘦瘦小小,却总是笑眯眯的。甚至还给幼年的小慧儿做了一辆“童车”——那东西至今还在老家放着呢。 按照当时的风俗,在先人的坟墓当中放置玉石,就可以起到发旺后世子孙的作用,所以坟墓当中的玉石就被称之为“旺后”,也算是当时的一种风俗了。 “这两块玉牌子肯定值不少钱呢,可不敢……” 正在刘二哥客套之时,二嫂子却毫不客气的收下了:“人家小慧儿妹子已经说的很清楚,这是她的一份孝心,你还客套个啥?”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刘二哥嘿嘿的憨笑着:“等到来年,我从衙门里领了钱粮,再还给小慧儿妹子……” “不着急,不着急。” “还有个事儿,”毕竟已经是多年的老邻居,见到小慧儿妹子如此的爽快,刘二哥索性也就不再拿捏着了:“我想请长生兄弟帮我爹写个墓志铭……”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死后不过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头而已,能够树碑立传的死者大多是有些身份的。但刘二哥的老爹只是个耕田种地的普通乡农,最多也就是有点木匠的手艺罢了,大字都不认得一个,给这样的人写墓志铭确实有点不大容易。 墓志铭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写的,一定要高度褒扬死者的生平,而且写墓志铭的这个人要么就是很有身份的人,要么就是学识渊博。 虽然陈长生的学识一点都不渊博,但他是当官的啊,而且是刘二哥认识的人当中官职最高的那一个。 能够让堂堂的安北卫指挥使给自己死去的老爹书写墓志铭,本身就已经很体面了,而且还不用支付“润笔费”,刘二哥自然要找陈长生来写这个墓志铭。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小慧儿妹子满口答应着:“等我哥回来之后我就把这事告诉他,保证写的妥妥当当。” 所有的问题全部解决,刘二哥和二嫂子顿时心花怒放,拉着阿母的手向她告别:“阿母啊,您先好好歇着,我们得回去了,等过了年我们再看来您……” “给你爹修建陵墓可是要紧的事情,马虎不得呀……”阿母抚摸着刘二哥的手背,说的意味深长:“都说什么人间冥界地狱天堂,虽然谁也没有真的见过,但总是有的。人死之后就会下到阴间去,也是要过日子的,陪葬的物品可不能缺少了,要不然你爹在那边多不方便哦……” 第540章 大量古董 “刘府太公讳十四,祖籍兖州府邹县南,故元至正六年徙至应天府……仙命吉年,少事农桑,勤俭经年,家风淳朴,忠厚代人,德及梓里,名流后世……钟山苍苍,大江泱泱,刘公馨德吗,山高水长……” 这就是陈长生给刘二哥的老爹书写的墓志铭,只可惜小慧儿妹子连粗通文墨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认识一些常用字而已,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写的是什么意思。 “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陈长生笑着吹干了纸上的墨迹,“总的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写了一大堆客套话而已。” 刘二哥的老爹,根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农,一辈子也没有做过什么丰功伟绩,唯一能值得称道的也就是勤劳、淳朴等等个人品行,所以陈长生才用了很多“音容宛在松柏长青”之类虽然毫无营养但却最常见的客套话。 “刘二哥的老爹还会做木匠活呢,你怎么不提一笔呢?” 听了小慧儿妹子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傻妹子,这是墓志铭啊,通篇只能说好话,哪能提什么木匠活不木匠活的?这东西其实就是给活人看的,是那么个意思也就行了。回头我把这篇文字交给刘二哥,让他找石匠刻在墓碑上也就够了。” “话说刘二哥修建的陵墓可真是气派。”小慧儿妹子说道:“不仅弄了一个三层的石牌楼,还有陪葬的石人石马,连外面的那层套棺都是柳木的呢,附近的街坊们都交口称赞,大家全都说刘二哥有孝心。” 给早已经故去多年的父母修建陵墓,这绝对是一件大事,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都会去帮忙,连小慧儿都去了呢,并且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别看刘二哥平日里舍不得花钱,在这个时候可真是出手阔绰,光是吹打班子就请了两套呢。街坊邻居们随了份子钱……”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就是一件“喜事”,乡亲们一定会按照风俗给刘二哥随礼,或者是十文八文的铜钱,或者是一升米粮芝麻什么的,然后刘二哥还要大摆酒宴款待亲朋…… “你随了多少钱?” “我给了刘二哥两块玉牌子,只当是随礼了。”小慧儿笑嘻嘻的说道:“为了这个事情,刘二哥真的花费了很多钱呢。但这还不算完,以后还要花钱哩……” 陵墓虽然已经修建完成,但后面还有立碑、植青等等很多琐碎的环节,都是要花钱的呢。 “刘二哥和二嫂子节俭的很,平日里连肉都舍不得吃几口,却在这种事情上虚掷钱财,哪怕是弄的债台高筑也在所不惜……”虽然陈长生很不赞同这种行为,但当时的风俗如此,他最多也就是微微摇头而已:“我总是觉得这么干有些不值得。” “怎么会不值得呢?” “人死如同油灯灭,弄那么排场的陵墓又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小慧儿妹子说的振振有词:“人死了就会去到阴间,我听人们常说,阴间那边和阳间也是一样的,也要吃饭穿衣,也要花钱过日子。刘二哥陪葬了那么多的器物,就是希望他的父母能在九泉之下过上丰衣足食的好生活……” “人都已经死了十几年,还怎么过日子哦?再者说了,哪有阴间阳间的说法?” “怎么会没有呢?”小慧儿妹子说的理直气壮,就好像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常识似的:“人虽然已经死了,但魂灵儿还在,人死之后就变成了鬼,要到阴间去……” “你可不要胡说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更没有什么鬼魂之说。我知道你从小就怕鬼,但你真的见过鬼吗?” 小慧儿肯定没有见过鬼,要不然的话那才真是活见鬼了呢。 陈长生简简单单的说了一番“世间根本就没有鬼”的言语,但小慧儿子却连一个字都不相信,反而歪着脑袋看着陈长生:“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我还是希望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 “为啥?你不是很怕鬼的么?” “我确实很怕鬼,从小就怕,但是细想起来,要是没有鬼那么才真正的可怕呢。” 听了小慧儿妹子的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呆住。 “没有鬼才可怕”这句话真是太震撼了,越想越感觉其中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尤其是这种话从小慧儿妹子的口中说出,愈发的让人心头剧震! 若真是人死如痛油灯灭,死了之后身体于草木同朽,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人活一世岂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什么都没有了,才是最可怕的。 若是鬼魂真的存在,反而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面对这个问题,连素来秉承着无神论思想的陈长生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只能有些黯然的拍了拍小慧儿的脑袋:“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小慧儿妹子素来就不喜欢去想那些太过于深刻的问题,她一直都活在现实当中,“今天大奶奶交给我一副古画,说是北宋初年的名画,应该很值钱……” 大奶奶开着当铺,时不时的就会遇到一些不错的书画作品。 北宋的名画? “拿给我看看。” 小慧儿从条案上拿出了那副画,徐徐的展开了…… 这是一副横轴的山水人物画,虽然只看了一眼,陈长生立刻就看出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洛神赋图》! 三国时的大才子曹植曾作《洛神赋》,晋朝的顾恺之以此为基础,创作了名动天下的《洛神赋图》,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真正的《洛神赋图》原画谁都没有见过,流传于世的全都是仿作,其中尤其是以宋朝的仿制品居多。 最有意思的是,这幅仿作竟然只有一半:画轴虽然是完整的,但那显然是后来重新装裱过,因为这幅画根本就没有前半部分,仅仅只有后面的一小部分。 哪怕是只剩下一小半的这幅横轴画卷,也没有题跋或者是任何收藏印章,只是在留白处有“子约熙宁元年小作”的字样。 大奶奶精通琴棋书画,她说这半幅画作很有可能就是北宋年间的崔子约的早期作品,但她也仅仅只是猜测,而不能确定,毕竟这画作之上没有可供参考的印章什么的,但是从画工和画法上来,绝对很见功力,很有可能就是崔子约的真迹。 反正市面上的《洛神赋图》多如过江之鲫,而且陈长生根本就不知道这位“崔子约”到底是何方身上,既然大奶奶说很有可能是名家名作,那就带回去给罗教授看看呗。 “慧儿啊,我得抽空回去一趟。” 小慧儿当然明白陈长生说的“回去一趟”是什么意思:“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陈长生稍微想了想:“后天吧,后天早晨我就回去,戌时中刻前后……” 还不等陈长生把话说完,小慧儿妹子就已经开始用力的点头了:“我知道,老时辰么!” “到时候你在仓房那边接应我一下,记得把二嫂子支开了。” 小慧儿嘻嘻的笑着:“哥呀,同样的事情我已经办过无数次了,不用你每次都这么嘱咐。放心好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还有,我得带点东西回去。”陈长生笑道:“咱家银库里应该有不少好东西了吧?你去整理一下出来,我也好带回去。” “咱家银库里的东西挺杂的,我也不晓得你要带些什么东西回去。” “那好,咱们去银库里头看看,我选几件有用的东西。” 一直以来,银库的钥匙都是由小慧儿保管着呢。 兄妹二人来到了银库,小慧儿从脖子里解下大大的铜钥匙,打开了银库的大门。 所谓的银库,其实并不算很大,除了放置了一大堆铜钱和一些金银之外,更多是绸缎、香料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物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金银细软。 虽然铜钱还有好几筐,但那玩意就是这个时代的“零钱”,其实也换不了多少银子。 “哥,这多半年以来,咱家的花销很大……”小慧儿指着那几个空箱子说道:“家里的钱就只剩下这么点了,再就是些丝绸书画什么的,最多能坚持到过年,估计就要花光了呢。” “嗯,我知道了。” 小慧儿随手指了指那株两尺多高的珊瑚说道:“这东西是上次王大有给的,应该很值钱吧?哥你要不要带走?” “不带,这玩意在仙界没啥意义,也不怎么值钱。有时间了你自己拿到市面上去卖掉,就当做是零花钱吧。” “这套鸡油黄的八仙碟怎么样?” 陈长生拿起其中的一个碟子看了看:“嗯,这套八仙碟还有那么点意思,一会儿你装起来,我带到仙界那边去。” “还有这个……”小慧儿妹子又拿起了黑漆漆的硕大木盘:“这是杏儿在入冬之前给我的,我看这东西上面还镶着金丝,估计是个好物件,就存放起来了,你也带走吧。” “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这是啥,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盘子,应该不是用来吃饭的吧?” “管它是做什么用的,我带回去找行家看一看就知道了……” 第541章 半幅古画 “《洛神赋图》?还只有一小半?”只是略略的看了那幅残卷一眼,就顺手丢在一旁,阿义叼着一根烟,用非常不屑的口吻说道:“兄弟呀,以后你但凡只要是见到了《洛神赋图》,就赶紧躲的远远儿的,这玩意根本就不值钱。” 不值钱? 这怎么可能呢? 《洛神赋图》乃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画作,代表着古典主义画派的巅峰,其历史地位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国内版的《蒙娜丽莎》那个级别,怎么能说不值钱呢? “我这么和你说吧,现如今市面上的《洛神赋图》全都是假的,光是我亲眼见过的,就算没有一百幅,也有八十幅了……” 《洛神赋图》的名气虽然确实很大,但真迹并没有流传下来,全都是后世人的仿作,这是不争的事实。谁要是敢说自己收藏的《洛神赋图》是顾恺之的真迹,那绝对是喝高了在说醉话呢。 自从晋朝的顾恺之创作了这幅画之后,很快就成为历代丹青爱好者学习的范本,所以各式各样的临摹、仿作多如牛毛。眼下全世界官方收藏的《洛神赋图》就有是十来种版本,不管是雇工博远还是大英博物馆的顶级馆藏品,全都是后世人创作的仿品,没有一个是真迹。 “前些年我刚刚开始干这一行的时候,就曾经收过一幅《洛神赋图》,据说是明朝晚期崇祯年间的临摹本,我看那东西很象那么回事,就花了大价钱给收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说起当年的糗事,连阿义自己都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结果那根本就是一幅印刷品,而且还是解放以后的印刷品,我都被同行给笑死了,真他娘的丢人现眼呀。” “我这幅《洛神赋图》残卷绝不可能是印刷品……” “那也不值钱。”阿义说的十分笃定:“就算这东西真是宋朝的仿品,我估摸着也没啥商业价值。毕竟这个作者崔子约我压根就没有听说过,谁晓得他是哪座山上的猴子?” 并不说所有的仿品都不值钱,毕竟仿品不是赝品,很多名家仿作的古画也是很值钱的。但这幅画的作者,确实没啥名气,在网上搜索也找不到他的任何信息,更何况还是一幅残卷? “这个黑木盘好像有点意思……”阿义拿起了那个大的不像话的黑色木盘,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哪个时期的物品,但我可以肯定,这是来自海外的东西,而且很有可能是来自印度……” 这个黑木盘是展红英送给杏儿的东西,然后杏儿又给了小慧儿,确实来自海外,但阿义却只说对了一半:根本就不是来自印度,而是爪哇一带! “但我却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有时间找罗教授帮咱们掌掌眼……” 话音未落,阿义的手机铃声就已经响起,看了看来电号码,竟然是罗教授打过来的。 “罗教授,您好,我刚才还和长生提起您呢,您就打电话过来了。有几件东西,我和长生全都吃不准,想找您指点指点……” “刚好我也有问题想要你们指点一下呢。” 听了这句话,阿义顿时就笑了:“罗教授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吧?虽说我是做古董这一行的,但我的这点本事您还能不清楚吗?说到底我就是鼓捣古董的小商小贩,您才是真正的专家呀……” 这绝对不是阿义的自谦之词。 虽说阿义确实懂得不少的古董知识,在这个行业里头混迹了那么多年好歹也算是个老手了。但他终究只是个依靠古董谋利的商人,人家罗教授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人家是研究这方面的学者,专业程度至少能甩阿义八条街。 “我没有谦虚,也没有开玩笑,是真的遇到了一点难题,或许也就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能帮我解惑……” “解惑?罗教授啊,您这话说的太严重了,我哪配给您解惑呀,我给您提鞋都不配呢……” “好了,好了,咱们之间就不要再说这样的客套话了,带上你们的东西来我家吧,我在家里等着你和长生。” “好嘞。” 阿义一边很爽快的答应着,一边收拾起了东西,驾着车子去往罗教授的家中。 “又换了一辆车?”当陈长生看到阿义驾驶的那辆黑色大众之时,随口问道:“开这种牌子的车,不是你的风格呀,那辆保时捷呢?” “卖掉了。”阿义的嘿嘿的笑着:“那玩意太张扬了,根本就不符合我沉稳内敛的性格。” “你沉稳内敛?别他娘的胡说八道了,你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呢。” “现在的我比以前沉稳多了。” “哦,对了,前一阵子,你不是投资了一部电影吗?票房怎么样?” “票房大卖!”阿义直接就笑了:“票房还可以,至少已经达到预期了。” “看来那部电影拍的很不错呀,有时间我也看看。” “看个屁。”阿义哈哈大笑着说道:“我说的票房其实都是自己刷出来的。” “啊?”陈长生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自己投资拍的片子,还要自己刷票房,那岂不是要亏的血本无归?” “现如今的电影谁还指望票房?我早就看出这部电影是粗制滥造的玩意,难道那些争相投资的大老板会看出来?”阿义的眼睛已经眯缝了起来:“其实所谓的拍电影,根本就是资本运作的手法,说了你也不懂……” “你可不要胡搞乱搞哦,一定要遵纪守法。” “放心,放心。”阿义完全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现如今大家都这么干,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条小杂鱼罢了。那部片子的续集已经在筹备当中了呢……” 明明就是粗制滥造的影片,居然还要拍摄续集? 陈长生完全无法理解。 “阿义啊,你小子做事素来就毛毛躁躁,可千万不要玩出事情来哦。” “毛毛躁躁?那是以前!”阿义正色道:“现如今我比以前沉稳多了,做事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求稳。放心好了……” 正说着,车子已经到了罗教授家的楼下。 阿义很熟练的停下了车子,陈长生则拿起那几件刚刚从大明朝带回去的物件,敲响了罗教授家的房门…… 第542章 不耻下问 “罗教授,您帮我看看这个印度的黑木盘,到底是什么来路?” 要不怎么说是专家呢,当阿义把那个很大的黑色木盘递给罗教授的时候,罗教授只看了一眼,就喊出了这东西的名字:“祭月盘?” “我就说嘛,这东西应该就是一种祭器。”阿义得意的笑了笑:“看来我还是有点眼光的哦。” 当阿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罗教授立刻就笑了:“阿义啊,你确实有点眼光,不过也就只有一点点眼光而已。这确实是一件祭器,但却不是来自印度,应该是来自东南亚,比如说苏门答腊或者是爪哇一带……” 一句话就能说出这东西的产地,再次让陈长生感到了小小的震撼:专业的学者真不是一般的专业啊。 “我看这盘子上的花纹,和古印度的物品很象啊,难道这东西不是来自印度?” “肯定不是来自印度,但却和印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罗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指着那个黑色木盘边缘的藤纹说道:“这样的纹路确实就是古印度的风格,但盘子上雕刻的月神却和印度无关,而是东南亚、南亚一些岛屿上的巫教所信奉的神只。” “早在唐朝的中晚期,位于印度东南部的一些势力就和斯里兰卡岛上的居民展开了长达几百年的战争。一部分战败的土着就流落到了苏门答腊、爪哇一带,他们又征服了当地的原始部落,建立起了非常松散的邦国。” “后来元朝人入侵,他们又臣服于元朝,但元朝在当地的统治很快就土崩瓦解。那些个邦国也就进入了争霸时期……当然我说的争霸规模很小,后来荷兰人就又来了……” “所以,当地的文化融合了很多古印度的元素,但主体却依旧是比较原始的万物有灵。” 罗教授说的这些,和周正所描述的大致相同,只不过因为历史的改变,周正已经基本上征服了爪哇主岛,并且一直在积极的扩张当中。 其实,无论是陈长生还是阿义,都不怎么在意这个黑色木盘所代表的历史和文化底蕴,他们只关心一个问题:这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 “几千块钱吧,能卖到一万块就已经很不错了呢。” “才值这么点钱?” “因为这东西流传下来的数量太多,根本就不值钱。” 从大明朝带回来的海外之物,竟然不怎么值钱,这让陈长生有点小小的失望。于是他马上就拿出了那幅《洛神赋图》残卷。 “崔子约的《洛神赋图》?还是下半阙?”罗教授似乎对这幅残破的画卷很有兴趣,还专门拿起了放大镜,仔仔细细的看了差不多有七八分钟的样子:“这是个好东西呀。” 好东西? 刚才阿义还说这是烂大街的普通货色呢,也不知道好在哪里! “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洛神赋图》数不胜数,大多分为宋版和清版,要说商业价值……我知道你们最关心这个问题,基本上绝大多数仿作的《洛神赋图》都商业价值不是很大,但这毕竟是崔子约的真迹,就凭崔子约这三个字,也能值不少钱呢。” “崔子约是谁哦?我在网上查了好半天,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的任何资料。” “考据文物,怎么能依靠百度呢?那不成笑话了吗?”罗教授笑道:“这个崔子约,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宋朝的张大千。” “他也是个专门造假的画家?”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说的更准确一点,这个崔子约根本就不是画家,而是画工。” 画家和画工,虽然仅仅只有一个字的区别,地位却相差十万八千里,代表着工匠和大师之间的巨大差异! 这个崔子约的生卒年月早已经不可考了,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一个专门制作仿画的画工,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原创作品,全都依靠临摹和仿制历史名人的画作过活,所以一直都属于“街头艺术家”的那个级别。 但是,这个崔子约并非全都是比猫画虎的临摹和仿制,而是在仿制的过程中添加了自己独特的技法,尤其是他首创的“后填彩皴法”,一改隋唐时代主流的“庄重画法”,平添了很多的活泼和灵动,被后世人视为“革新画派”的代表人物。 “代表人物?这么大的名字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 “因为他直到死去之后很多年,才被米芾着入到《画史》当中,米芾你知道吧?” “和苏轼齐名的宋四家,我还是知道的。” “此人一生颠沛流离,虽有满腹才华却又无人赏识,而且又没有自己的原创作品,所以一直都没有用过自己的真名,而崔子约也不过是他众多化名当中的一个……”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阿义嬉皮笑脸的问道:“罗教授您看这幅画……这半幅画能值多少钱?” “这个我也说不好,毕竟这是一副残卷,只有后半部分,要是遇到行家,卖到大几十万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个人终究是比较冷门,需要真正懂行的收藏家才行。” “我明白了。” “哦,对了。”罗教授放下了手中的放大镜,一边忙活着沏茶一边对阿义说道:“有个技术问题,还得请教你这个专家……” “请教我?罗教授您是在拿我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我是在说正经的学术问题。” “您这么说我可就更加的无地自容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清楚吗?专业的学术问题您就应该找专家啊,再者说了,您就是我知道的最好的专家,没有之一……” “不,不……”罗教授笑呵呵的分别给阿义和陈长生斟了一杯茶,依旧是满脸微笑的表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吗?说的好听一点是个很成功的古董商人,其实就是个文物贩子,我没有说错吧。” “嘿嘿,还是罗教授说的一针见血啊。我也不怕丢人,因为我就是鼓捣文物的小商小贩。” “你鼓捣的那些文物里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路不正的,我也没有说错吧?” “罗教授啊,我们这个行业您也是知道的,基本上就是游走于法律边缘,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我们也得吃饭啊……” “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罗教授笑道:“所谓的术业有专攻,就是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比如说盗墓这一块,我就远不如你们这些人了。我想请教的就是一些关于盗墓的问题……” 第543章 风暴在酝酿 最近这些年来,关于盗墓的小说、电影等文化作品层出不穷,俨然已经成为一种潮流,连小学生都知道什么叫做“摸金校尉”,足见影响范围之广。 很多人都喜欢在茶余饭后说一些“摸金校尉”的话题,但同样的话题从罗教授嘴里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罗教授,您怎么能关心这个问题呢?您不是一直都极力反对这个事情的吗?” 罗教授端起了茶杯,双手捧着慢慢的饮了一口,语气变得十分平缓:“我当然反对现在那些所谓的摸金校尉,但有些问题却是一定要搞明白的。你和长生在这一行里头算是不错的了,有几个问题还真的要找你们俩请教请教……” “罗教授,您该不会是也要转职做摸金校尉了吧?”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立刻就踹了他一脚:“阿义,你小子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罗教授是什么人?他是抢救性发掘,做的就是文物保护工作,怎么可能去做摸金校尉。” “我觉得也没有这种可能,但罗教授却这么问了。” “哈哈。”罗教授被阿义给逗笑了:“这里没有外人,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更不必不好意思。我就问个比较专业的问题吧,你们盗墓的时候会怎么做?” “首先。”阿义赶紧辩解道:“我真的不做盗墓那种事情,那是犯法的哦……” “那你总应该听说过一些盗墓的细节吧?” “这个嘛……我确实知道一些。就算没有吃过猪肉,还能没有见过猪跑吗?”阿义所从事的行业,确实和“摸金校尉”这个行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种种所谓的“江湖传闻”,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阿义这小子简直就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盗墓这事其实很简单,只要先确定了古墓的方位和坐标,就可以先探土,用洛阳铲或者是飞铲……” “不,不……”还不等阿义把话说完,罗教授就已经摆着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儿:“你说这些使用暴力破坏墓穴的手法我早就知道,那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想问的是,有没有那么一种手法,可以在不破坏墓穴本身的情况下进入到墓穴里头呢?” 不破坏墓穴? 那怎么进入到墓穴内部盗取陪葬品呢? “把盗洞打的小一点儿,或者是自下而上的从地底进入墓穴……” 罗教授再次摇头:“这也不行,毕竟已经破坏了墓穴原本的结构,有没有那种对墓穴不造成任何破坏,但却没有进入的盗墓手法呢?” “一点都不破坏,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罗教授的眼睛里陡然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一把抓住了阿义的手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办法?” “除非使用魔法。” 听到这句话,罗教授眸子里的神采顿时就黯淡了下去…… “罗教授,您怎么会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罗教授很无奈的说起了原因:“就在上个星期,工业区那边修路的时候,施工队发现了一处古墓,然后我的学生们就去那边做紧急的保护性发掘,但却遇到了一件很是无法理解的怪事。” “不会遇到僵尸了吧?那是不符合科学道理的东西……” “哪有什么僵尸?”罗教授笑道:“其实,那也不过是一座很普通的明代墓穴而已,规制不算很大,档次也不高,但墓穴当中却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 “出现了什么东西?” 罗教授站起身来,从抽屉里取出来两个巴掌大小的储物盒,然后很小心的打开了盒子,指着盒子里的东西说道:“我的学生们在墓穴里发现了两个这样的小玩意儿……” 看清楚了盒子的那两块小小玉牌之后,阿义顿时就笑了:“我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惊天大发现呢,这不是两块旺玉嘛?这有啥好稀奇的呢?” “阿义说的很对,这确实是两块旺御,又叫旺后玉,古代的很多墓葬都有这样的陪葬品,古人相信在墓穴中埋入这样的玉石,可以发旺后世子孙……” “对呀,连我都知道的常识,罗教授您的那些学生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再好好看看这两块旺玉。” 能让罗教授感到惊奇的东西,肯定非比寻常,阿义和陈长生全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了看那两块小小的玉牌子,终于发现了一点小小的端倪:那两块玉牌子虽然通体洁白晶莹剔透,但内部却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太容易察觉的细微裂痕。 玉石这东西质地坚硬,尤其是存在在暗无天日的墓穴当中,就算是过成千上万年也不应该出现裂解的迹象,更何况明代的墓穴距今才不过几百年而已! “这两块玉好像有点古怪呀……”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玉石。”罗教授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我们已经用专业的手法检验过了,这就是工业用的聚氯乙烯材料,也就人们常说的合成树脂。” 明代的墓穴中出现了合成树脂,这事确实匪夷所思,但阿义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罗教授啊,这事真没啥费解的,别说明代的墓穴里头有了合成树脂,就算是出现了一部手机都算不了什么。”阿义哈哈大笑着说道:“肯定是某个盗墓的家伙不小心遗落在里边的,这事并不稀奇。” 明代肯定没有聚氯乙烯这样的材料,唯一的解释就是后世的“摸金校尉”们不小心遗落在墓穴里头的。 这种事情确实不是特别的罕见,有些“摸金校尉”甚至会把“康师傅”的矿泉水瓶子遗落在古代的墓穴当中。 按照阿义的说法,这个明代的古墓肯定是被“摸金校尉”光顾过了,要不然不会出现这种违反历史的物品。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罗教授苦笑着说道:“但我已经仔仔细细的看过无数遍了,那个明代的墓穴根本就没有任何被破坏过的迹象,而且连一处盗洞都没有,所有的陪葬器都全都保存完好……” 如果墓穴真的被摸金校尉光顾过,罗教授这样的专家不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我才问问你们,是不是有了什么非常新颖的盗墓技术,可以在不破坏墓穴的情况下的进入内部。” “没听说过这种技术啊。” “大不了再仔细的发掘一下,活不定会有所发现呢。” “没有机会了。”罗教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那处古墓并不是什么王侯或者是官员的墓穴,仅仅只是很普通的平民墓葬而已,保护价值不大,而且还需要修路,现在已经重新处理过了,再也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一出普普通通的平民墓葬,真的没有太大的保护价值,也不可能为此就耽误太多工期,所以 只是简简单单才处理一下。但罗教授等人却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这个奇怪的现象…… “我也只是保存了一些照片……” 罗教授取出了手机,很是不解的观看着那些现场的照片。 照片上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型古墓,陪葬器多是些很寻常的货色,确实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是,当陈长生看到那块墓碑的照片之时,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墓碑上的字迹明显已经经过了一番处理,显得格外清晰:“……“刘府太公讳二四,祖籍兖州府邹县南……钟山苍苍,大江泱泱,刘公馨德,山高水长……” 这篇墓志铭还是陈长生亲笔撰写的呢,他当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陈长生做梦都不会想到,罗教授的学生们竟然把刘二哥家的“祖坟”给发掘出来了。 后世人发掘前人的坟墓,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但这也太凑巧了吧! 至于说坟墓当中陪葬的那两块“旺后”,绝对不是大明朝的产物,那样的聚氯乙烯材料大明朝根本就不存在,而是陈长生带过去的。 陈长生曾经买过很多的“假玉”,带到大明朝那边送人或者随手打赏掉了。 偏偏小慧儿妹子根本就分不出聚氯乙烯和玉石的区别,随手拿了两块当做普通的玉牌子给了刘二哥,让他埋到祖先的墓穴当中,原本也是一份好心。 但谁也没有想都,刘二哥家的祖坟竟然会被发掘出来,那两块聚氯乙烯也就随之出现在罗教授他们这些专家的面前了! 无论聚氯乙烯的材质再怎么好,终究不是真正的玉石,在漫长的历史当中必然会出现一些变化,而这些细微的变化根本就瞒不过专业人士的双眼。 虽然罗教授还不会怀疑有人穿越到了大明朝,而是始终认为这是某个摸金校尉的“杰作”,但陈长生却很敏锐的感觉到了点什么。 自己的穿越时空之旅,似乎正在开始对现实生活产生了一些影响。 虽然眼下还仅仅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影响,但这种影响毕竟已经真实发生了! 某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往往会历史的走向产生重大影响,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蝴蝶效应”! 亚马逊雨林中的一只小蝴蝶扇动翅膀,就有可能在大西洋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陈长生觉得那只小小的蝴蝶已经在开始振翅了,至于说会不会掀起一场风暴,谁也说不准…… 第544章 一盒巧克力 对于众彩化妆品厂这种乡镇级别的微型企业而言,所谓的研发、宣传、推广全都是无所谓的东西,真正重要的只有两个字:客户。 虽然这是一家典型的生产企业,但他们生产的化妆品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生产工业更是乏善可陈……光是这条街上,同样类型的厂子就有二十几家,生产出来的产品几乎完全相同,竞争早就已经白热化了。 谁能够抓住几个老客户就能稳住基本盘,要是顺便再拓展几个新客户,那就最好了。 正是因为客户的极端重要性,杜厂长对于那几个老客户都是亲自接待,尤其是当他看到陈长生的那一刻,脸上都要笑出花儿来了。 “陈老板,可好日子没见了哦。”此时此刻的杜厂长,就好像酒店里的门童一般谦卑,不停的嘘寒问暖,热情的都没边儿了:“不用说,一看陈老板的气色,就知道生意肯定做的很顺利……” “托杜厂长的福,生意还能凑合得下去。” “这年头,全世界都在闹经济危机,能凑合下去的生意就是好生意啊。”作为一个典型的生意人,杜厂长绝对不会一上来就谈“订货”“价格”等等这些让人扫兴的话题,而是象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那样,先塞给陈长生一大包茶叶:“这包茶叶是我专门托福建那边的茶农手工制作的,一直都舍不得喝,就等着送给陈老板呢。我先给您沏一壶,尝尝味道怎么样。” 陈长生浅浅的饮了一口,面带微笑的说道:“味道还不错。” “只要陈先生喜欢就行,一会我让人把茶叶给你装车上……” 陈长生慢慢的放下茶杯,开门见山的说起了自己的来意:“杜厂长啊,咱们都是合作了好几年的老熟人了,不用这么客气。我这次来呢,是来提上一次订下的那批货,顺便再订下一批货,订金我都带过来了……” 有老客户前来提货、订货,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但杜厂长的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就好像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这个……陈先生啊,您来订货我肯定是万分欢迎的……只是……只是……” “只是怎么了?你们没有把我订的那批货生产出来吗?” “瞧您说的,我能耽误您提货吗?咱就是干这一行的,只要是答应了客户的事情,就算我的房子着火了,也得先把您的那批货生产出来再说。要是耽误您提货,我哪还有脸见您……是这么回事……” 虽说已经起了个话头,但杜厂长却满脸都是不好意思的表情:“按说这种话我就没脸对您说,但实在是不说不行了。上一次您的那批货一点问题都没有,您要是继续订货的话,这个价格……价格得稍微往上浮动一点儿……” 要涨价? “最近石油价格飙涨,连带着化工原料也在疯狂涨价。我和您说实话吧,就您上次订的那批货,我都是亏本生产的。我亏点不算什么,怎么也不能对您这样的老客户食言。主要是下一批货,价格真的得稍微涨一点点才行,要不然的话我是真的没法儿生产了。” “涨多少?” “得涨百分之十八。” 一下子就要涨价百分之十八,差不多相当于增加了两成的成本。 “涨这么多?”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呀,原材料涨的厉害,最近的环保也查的很紧,光是这个季度,环保部门就罚过我两次了。”连杜厂长自己都知道一下子涨这么多客户必定难以接受,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不然的话他绝对不肯得罪自己的老客户:“我根本就不敢正常生产,只能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开工……” “陈老板,咱们合作这么久了,您也知道我老杜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不是是在迫不得已,我是真的……” “行了,行了。”陈长生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涨点就涨点吧,毕竟你们生产企业也不容易。” 全世界的原材料价格都在涨价,这是不争的事实。就在刚才,陈长生去王老板的染料店提货的时候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形。 杜厂长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会这么痛快的接受涨价,反而让他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赔着笑说道:“要不怎么说陈老板的生意做的这么好呢,果然是个痛快人。啥也不说了……” 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很精致的礼盒,笑嘻嘻的塞到了陈长生的手中:“这是我们厂的一点小小心意,请陈老板收下。” 礼盒上有“众彩敬制,合作共赢”的字样,明显就是这个乡镇级的小厂专门为客户订制的专属礼物。 礼盒里装着一块手表,估计也能值几千块钱的样子,虽然不见得多么名贵,也算是一种拉拢客户的手段。 为了稳固客户,送一点小礼物是常有的事儿。 陈长生毫不在意的就收下了。 客户收下自己的小礼物,这绝对是长期合作的征兆,杜厂长愈发的喜上眉梢,赶紧又拿出了一个很大的礼品盒:“我们专门为秋经理准备了一点小小的零食,虽然不值几个钱,好歹是一份心意,麻烦陈老板给秋经理带回去……” 上一次秋娘来厂子里“实地考察”的时候,杜厂长就看出她才精明干练,知道她一定就是真正的销售者,就算这次她没有来,也会给三奶奶准备一份“客户专属礼物”。 这是一盒精美的巧克力。 象这样的小厂子,也拿不出太奢华的礼物。这样的巧克力虽然算不上什么厚礼,但也能够拿得出手了。 反正也就是意思意思而已,只要能够表现出客户的重视态度,也就够了。 “好的,好的,我一定把巧克力给秋娘……给秋经理带回去,想必她一定会喜欢的。” 痛痛快快的收下了供货商的小礼物,又痛痛快快的拿出了一大堆现金,支付了上一批货的余款,身边支付了下一批货的订金,这笔生意就算是完成了。 从来都不赊欠,而且对价格并不是那么的斤斤计较,每次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于杜厂长来说,陈长生虽然不是最大的那个客户,却绝对是最好的客户。 这样的客户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住的,对于陈长生的一切正常要求全都竭力满足。 “今天晚上七点钟之前,能不能把货给我送过去?” “绝对能。”杜厂长把胸脯子拍的山响,信誓旦旦的保证着:“您的那批货就在仓库里边堆着呢,只要您说句话,立马送货。” “那就抓紧时间装车吧。” “还是送到那个小诊所吧?” “是的。”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 “您说,您说……” “上一回的那个洗衣粉还有没有?” “是不是加香的那种散装洗衣粉?” “是的。” “您想要多少?” “给我来一吨吧,多少钱?” “啥钱不钱的,就只当我请您吃了一顿饭。”杜厂长爽朗的大笑着:“虽然我们厂的生产线流水线早就停产了,但隔壁就有好几家洗衣粉厂,我去弄一吨过来,这事交给我就好了。” 别看超市里的洗衣粉卖的很贵,其实真东西就是彻头彻尾的化工产品,而且几乎毫无技术含量可言。如果不计算广告宣传、包装、渠道等等费用的话,这玩意的出厂价相当的便宜。 正常的散装洗衣粉,就是一百斤一袋的那种散货,一吨的价格也就是一千多块钱的样子。 一千多块钱而已,还不够请陈长生这种客户吃顿饭的花费呢,杜厂长当然可以很大方的直接赠送。 “我听说这种散装的洗衣粉在南美和非洲那边的销量很好,看这样子,陈老板是打算进军洗涤行业啊。” “是啊,是啊。”陈长生随口答应着。 其实,陈长生根本就无意做洗衣粉的生意,因为这玩意就是三奶奶她们作为“赠品”来使用的。 把一袋子洗衣粉弄回去之后,再分装成为三两一包的“小包装”,赠送给那些购买奢侈化妆品的千金大小姐和阔太太,不过是一种拉拢客户的销售手段而已。 当然,这个事实是永远都不会让杜厂长知道的…… 这个季节的白天本就非常短暂,没过多久天色就已经黯淡了下来。 当杜厂长把满满一车的五花八门的化妆品和二十大袋洗衣粉送过来的,外面的路灯早已经亮起。 因为天气已经很冷了,街边烧烤摊的生意已经非常冷清了,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是偶尔有几个外卖小哥还在骑着电瓶车飞奔…… 小小的诊所里头,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有二奶奶的染料,有三奶奶的化妆品,还有专门为四奶奶采购的几件科普仪器和书籍什么的,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小诊所本就狭小的空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看了看时间,又稍微等了一会,陈长生就象以前那样,熟练的落下了小诊所的卷帘门,紧接着,一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就呈现在眼前…… 第545章 南京在哪?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不仅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起了风,寒风席卷着,把大片大片的雪花黏连成一团,仿佛无数个在天地之间飞舞的绒毛团子。 家里的几个下人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清扫着地上的积雪,不时停下手来闲聊几句: “你们知道么?杏儿从外面买了俩丫头。” “可不是怎的?那杏儿原本不过是三奶奶房里的使唤丫头,现如今也成了人上人,竟然开始使唤起别人来了,就好像自己也是个主子一样。” “谁让人家杏儿做生意赚了大钱呢,买个丫头享受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赚个屁的钱,不过是老爷在背后撑着而已。” “自从杏儿得了老爷的宠,也不到三奶奶房里来伺候了……” 正在这些个下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时,远远的看到杏儿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赶紧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低着头继续装模作样的扫雪…… 也不晓得杏儿有没有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只是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大踏步的走进了三奶奶居住的那所小小别院。 从走进别院的那一刻开始,杏儿就不再是大步流星的步伐,而是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踩着小碎步,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唤了一声:“三奶奶在屋子里么?” “是杏儿啊。”三奶奶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进来吧。” 杏儿挑起了厚厚的毡帘子,用自己的后背轻轻的顶开房门,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进屋。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三奶奶的房间里却还没有掌灯,黑咕隆咚的。 好在杏儿本就是从三奶奶房里出去的丫头,对于房间里的一切早已经了然于心,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 轻轻的把那碗滚烫的羹汤放在桌子上,然后熟练的摸出火媒子,点燃了蜡烛,房间里顿时就变得光亮起来。 “听说三奶奶身子不舒服,婢子特意给三奶奶熬了碗红枣茯苓汤,老爷说这碗汤最补身子了呢……” 三奶奶确实有点不舒服,正慵懒的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因为没有梳妆的缘故,精致的面庞显得有些憔悴:“我只是偶感风寒而已,你也不用太当回事了。” 昨天晚上,三奶奶、四奶奶还有慧儿姑娘、陈长生陈老爷他们四个人,很晚才回来。今天早上杏儿就见到仓库里头又多出了很多的货物,就知道三奶奶昨天晚上一定在仓库里头。 可能是搬运那些货物出了一身的汗,又刚好着了凉,所以才会身体不适的吧。 “婢子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伺候三奶奶是婢子的本份。” 三奶奶微微的翻了半个身,侧卧着看了杏儿一眼:“我的出身你也是知道的,不是什么金贵之人,也没那么娇贵。再者说了,现如今你的生意做的也很大了,哪有那么多时间来伺候我?” “无论婢子再怎么忙,都没有伺候三奶奶更加重要。”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这样的客套话了。”三奶奶的目光似乎能够直接看穿杏儿的内心:“你是从我房里出去的丫头,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你是个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现如今正是奋起的时候……现在的你就好像当初的我一样……” 三奶奶似乎不大愿意谈起这些,只是稍稍的说了几句马上就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也买了俩伺候的丫头?” “婢子本就是伺候人的丫头,怎么敢让别人伺候?只是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真的忙不过来了呢。不得不买了两个手脚伶俐的丫头,帮着婢子收拾洒扫一下而已。” “这碗汤羹刚刚熬煮出来,三奶奶要不要趁热喝点?” 三奶奶似乎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从床上起了身,杏儿赶紧把小小的汤勺递给了她。 就在这个时候,杏儿忽然注意到三奶奶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这些东西宽有一寸,长约四寸,外面还裹了一层明晃晃的锡箔纸。 锡箔纸这种东西就是当代的产物,是在元末明初时期才逐渐流行起来的,但这东西绝不应该出现在三奶奶的房中,因为这是一种祭鬼的东西。 早在大明朝建立之初,民间就开始大量使用锡箔纸,制造成为“冥元宝”,焚烧之后祭祀鬼神。通常情况下,这种东西都会出现在坟头上,现如今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三奶奶的梳妆台上,确实非常的不吉利。 “这锡箔纸可不能摆在房中,多晦气哦,婢子还是帮三奶奶扔出去吧。” “别扔啊。”三奶奶抿嘴一笑:“那不是你想象当中的冥纸,而是一种糖果。” 糖果? 糖果干嘛要用锡箔纸包裹起来呢? “这种糖果非常的美味,你肯定没有吃过。”三奶奶剥开外层包装的锡箔纸,露出里边那块长方形的巧克力,随手就递给了杏儿:“你也尝尝味道如何?” 这样的巧克力就是杜厂长送给客户的小礼物,被陈长生带了回来。 杏儿很小心的掰下一小块,含在口中。 这种糖果的味道还真是古怪,不仅甘甜而且口感细腻丝滑,入口即化,回味之时还带着一股浓郁的焦香味道。 杏儿从来就没有品尝过这种味道的糖果。 “这糖果的口味还真是……真是稀罕,三奶奶在哪里买的?” “是生意上的朋友送给我的,还送了不少哩。四房和慧妹妹都分了一些……”三奶奶随手拿起一把巧克力塞给了杏儿:“我不怎么喜好甜食,你拿回去尝尝鲜儿,顺便也让桃儿吃个稀罕物。” “多谢三奶奶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用你伺候,你且忙了一天,想必早已经乏的厉害,回屋歇着去吧。” “那……婢子就告退了。” “去吧去吧。” 杏儿躬着身子从三奶奶的房间里退了出来,一溜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刚一进屋,杏儿就彻底抛弃了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神态,仰面朝天的躺在床铺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也不知怎的,每次面对三奶奶的时候,杏儿就总是有种莫名的紧张,就好像是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压力似的。 只要回到自己房中,那种扑面而来的压力就会神奇的消失。 “三奶奶怎么样了?” 当桃儿问起之时,杏儿只是随口答道:“三奶奶只是感了点风寒而已,喝碗热热乎乎的汤羹,再好好的睡一觉,应该就会好起来的吧。” “我刚好想要去三奶奶房中请个安好呢。” “别去了,三奶奶说她已经乏了,应该不想被你打搅。” “那我就不去了。”桃儿没有杏儿那么深沉的心机,既然三奶奶的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她索性也就不去献殷勤了。 “三奶奶给了点好吃的。”杏儿把那一大把巧克力随手扔在床上,随手剥开一块细细的品尝这种从来都没有品尝过的味道。 桃儿也没有吃过这样的糖果,立刻就被那古怪的香甜气息所吸引,接连吃了好几块…… “要说这京城里的糖果,我几乎都已经吃遍了,甭管是麻糖、麦糖还是芝麻糖,我全都吃过。唯独没有吃过这种味道的,这东西还真是有趣,味道也稀奇的很,三奶奶是从哪里来的哦?” “三奶奶说是她生意的朋友送的。” 生意上的朋友? 虽然桃儿就是三奶奶房里的丫头,但却从来就没有见过三奶奶那些“生意上的朋友”,更没有听三奶奶提起过。 三奶奶那些“生意上的朋友”确实很神秘,对于这一点杏儿早就已经感觉到了,甚至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古怪。 每次都是会有很多货物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仓房里头,但三奶奶却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而且曾经对杏儿做出过很明显的暗示:你最好不要多问。 三奶奶说的那些“生意上的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就在杏儿满脑子问号的时候,桃儿忽然发出了一个惊奇的声音:“咦?这糖果上还有字哩。” 那巧克力上确实有几个字迹:众彩敬制,合作共赢。 杏儿顿时就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与三奶奶合作的生意伙伴送的小礼物,毕竟给客户送点小礼物这种事情古已有之,一点都不稀奇。 就算是三奶奶销售那些价格高昂的“胭脂水粉”,还时不时的给主顾们送些小小的“福利”呢。 “不光这糖果上有明显的字样,这锡箔纸上也有字哩。”眼尖的桃儿已经发现了锡箔纸内层的那一行小字:“这字也忒小了些,还真的不容易看到呢。” 在桃儿的提醒之下,杏儿眯缝着眼睛才看清楚了锡箔纸内层的那一行小字。 这一行小字实在是太小了,比芝麻粒还要小一些,而且没有银色,既不是用笔墨写上去的,更不是印刷出来的,用手触摸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明显的凹凸感,就好像是用什么坚硬的器物硬生生压制出来的一样。 杏儿凑到了灯火旁边,才终于看清楚这一行细微难辨的字迹:南京甘香坊承造。 甘香坊?从这个名字的字面意思来看,应该是一个叫甘香坊的地方制造了这些糖果。 但是,南京甘香坊……南京是什么地方? 南京在哪儿呢? 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哦…… 第546章 利益 在这条街上如鳞一般的店铺当中,“春润祥”当铺的招牌一点都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古旧。 昨天就已经下了一整天的大雪还是没有停,店铺当中火炉子上的水壶正在发出“滋滋”的声响,大奶奶像往常一样翻看着厚厚的账簿子。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当铺就是典当物品的店铺,这个观点固然不能算做是错,但却绝对狭隘了。 自古以来,当铺就是典型的金融机构,指望低买高卖的那点利润不过是蝇头小利,真正的“赢利点”就在于“存储和放贷”。 就比如说大奶奶经营的这家“春润祥”当铺吧,还做着存款的生意。当然这个时代的存款是不需要支付利息的,储户还得额外支付一笔“保管费”,然后大奶奶再把这些银钱拿出去放贷。 三分利是当时最普遍的利率,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么高的利息绝对不敢想象力,但是在当时却是最常见的。 别看大奶奶的这家当铺看起来很不起眼,其实相当的赚钱,光是每年的利息就是很大一笔收入了呢。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很多“储户”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支取银钱,所以大奶奶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出现金银不够的状况,那会极大影响店铺的声誉…… 当悬挂在门楣后面的铜铃铛响起之时,大奶奶就知道有人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妇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生的略显肥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涂抹了太多脂粉的缘故,脸色显得特别白。 她穿了一条宽大的素色裙,上半身裹着一件比甲,还戴着一条红狐子的披肩。虽然谈不上什么珠光宝气,但透着一种隐隐的奢华。 “王姐姐?”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今天一定会来,但大奶奶还是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热情的打着招呼:“也不知是哪阵香风把王姐姐给吹过来了,可真是有日子没见了,家里都还好吧。” 从二人的对话来看,彼此之间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了。 那个女人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大奶奶的对面,随手摸出了一个细细长长的画轴:“这不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么,家里上上下下都要花钱,白花花的银子就好像大河淌水一样流散出去,不得不变卖点家当,也好过了这个年……” “王姐姐说笑了,谁不知王姐姐家是豪富之家?倘若连你们家的日子都过下去了,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可还怎么活哦?” “我说妹妹啊,大门大户有大门大户的难处,里里外外那么多人,我家老爷还要讲究当官的体面,这人吃马嚼的里里外外都要钱,没钱的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哦。我也不怕妹妹你笑话,这幅《登楼观雪图》是我家传的宝贝,若是家里实在缺钱,是万万舍得不拿出来的。妹妹帮我看看,这幅家传的宝贝能典当多少钱?” 大奶奶煞有其事的虚虚打开了这幅画卷,只是略略的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的惊呼出声了:“这是清波居士的真迹哦,看看这用墨,再瞅瞅这润燥之法,上承李唐下启两宋,真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画作……只是不知王姐姐想要典当多少银钱?” “我也不懂这个,妹妹你看着给个价好了。” “那我就随便给价了哦,王姐姐可不要嫌我给的价钱太低,毕竟我就是做这个的……” “好说,好说,妹妹给的价钱肯定是公道的。” 大奶奶转过身去,从身旁的柜子里拎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四百两吧,如何?” “好的,果然公道。” 大奶奶把那个沉甸甸的小箱子交给了这个妇人,这个妇人很随意的打开看了一眼:里边装着八个金光闪闪的元宝。 四百两黄金。 这个妇人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的样子:“还是和妹妹做生意痛快,以后我家里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还会拿给妹妹的。” “承蒙王姐姐关照。” “哦,对了。”就好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这个妇人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从明年开始,我家老爷值守的日子就改为每个月的逢三八了呢……真是烦人的很呢,就为了朝廷的那点事情,连家里都顾不上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先走了呀。” “我给王姐姐写个收据。” 出了当票之后,大奶奶笑呵呵的说道:“我送一下王姐姐。” “不用送,不用送,忙你的,忙你的……” 毕竟是四百两黄金啊,足足二十多斤呢,这个女人有些费力的拎着那个沉甸甸的小箱子径直而去,只把那副据说是非常之前的“家传古画”留在桌上…… 对于这幅花费了四百两黄金买回来的“古画”,大奶奶甚至懒得再看一眼,就好像那只不过是一堆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 这幅画是不是真迹,大奶奶还能不知道吗?但这幅画本身的真伪早已经无关紧要,仅仅只是一件道具而已。 这个妇人乃是缉私营官员的家眷,只要他们拿到了好处,就会对某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大家全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杏儿和展红英那么多的货物往来,还有西商的货物运送,全都要过“缉私营”的关卡,给他们一部分好处早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种事情说到底就是“谋取私利”,但却不怕朝廷查起,就算是真的查出来也无所谓,毕竟这不能算做是行贿,而是变卖“家传古画”。 前朝的字画就是古董,到底值多少钱谁也说不准,无论价钱高一点还是低一点都实属正常,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官员们谋取私利的工具。 给缉私营那边四百两黄金,这是安北卫这边早就允诺好的数字,只不过是通过大奶奶的当铺周转一下而已。 到了午时前后,外面的雪反而下的更大了,街上的行人愈发的稀少,一辆深蓝色的马车停在了“春润祥”当铺的门口。 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着貂裘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生的斯斯文文活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他抬头看了看“春润祥”那副老旧的店铺招牌,迈步走了进来。 大奶奶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赶紧起身相迎:“这位公子有什么吩咐?小店一定尽心竭力……” “我是打扬州来的客商,鄙姓乔……”这位公子哥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了一下。 大奶奶顿时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张罗着沏了热茶,很是殷勤的说道:“原来是乔公子,幸会幸会……” “我听说你这店铺里头颇有些好货,烦请拿出一两件来给我瞅瞅,我只要好货……” 大奶奶微微一笑,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副“家传古画”:“请乔公子看看这幅《登楼观雪图》,此乃前朝名家名作,轻易难得一见……” 这位风度翩翩的乔公子象征性是看了两眼,就忍不住的啧啧称赞:“好东西,真真的是就好东西,想必这样的真迹一定不便宜吧?” “便宜没好货,好货从来都不便宜,既然乔公子是做生意的,就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这位乔公子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是做生意的,但大奶奶却说他是个生意人,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大奶奶早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西商乔家的人。 “这幅画呢,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作,需要八百两黄金。” “八百两?”乔公子似乎对这个价格还有什么疑问。 “我也不瞒你,这幅画是我刚刚从别处收来的,足足花费了四百里的本钱,小女子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也要赚些利钱,乔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你说的很对,既然是做生意,自然要讲究将本逐利。”乔公子哈哈大笑着说道:“八百两的价格确实不算便宜,但也不算很贵,刚好物有所值。只可惜我眼下没有带着那么多金银……” 这位风度翩翩的乔公子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大沓子纸张,仔细的数了数又添了几张,然后才交到大奶奶的手中:“您看我用这个东西买这幅绝世真迹行不行啊?” 大奶奶早就知道西商不会直接支付真金白银,而是一定会使用他们西商会的“钱票”。 所谓的钱票,并不是银票,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银票呢。这些“钱票”就是西商会内部流通内部合算的票据,用这些东西可以直接购买西商会的商品,差不多就相当于是“购物券”的那个意思吧。 当时很多大型商业组织,都有自己的“钱票”! 大奶奶接过这一沓子“钱票”,连数都没有数就直接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很小心的把那副所谓的“家传古画”包裹起来,交给了这位乔公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按说这笔交易就已经完成了。 但乔公子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而是依旧面带微笑的看着大奶奶。 花了八百两金子,就买了这么一副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古画,乔公子没有那么傻。 这幅画根本就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大奶奶接下来的这几句话:“这雪下的可真大呀,乔公子打扬州过来,这一路上恐怕不那么好走吧?” “路途不畅,确实不大好走。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路路顺畅起来……” “我听别人说,每个月的逢三逢八就是吉日,乔公子做生意走货物的时候,只要照准了吉日,肯定能够处处顺遂。” 乔公子等的就是这句话,顿时心中雪亮:“承蒙指点,不胜感激,就此别过!” 第547章 下次一定 锅子里的汤汁已经沸腾,刚刚下去的羊肉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腥膻味道。 “吃,赶紧吃。”徐静昌嘿嘿的笑着:“羊肉一定得嫩,煮的久了就过了火候。而且必须得蘸着江南的老黄酱,这东西味道醇厚又可以解腻,和羊肉就是绝配呀。” 赵深呵呵一笑:“真没有看出来呀,小公爷还是个厨艺高手呢。” “我算哪门子厨艺高手?”徐静昌无奈的苦笑着:“这种鬼地方真心无聊,尤其是下了大雪之后,连门都出不去了,除了变着法的琢磨吃点什么之外,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在阿巴哈尔的这些时日当中,最大敌人就是“无聊”二字。 以前的时候,徐静昌还可以出去游玩打猎,用来消磨穷极无聊的时光。但现在下了大雪,根本就出不去。 草原的雪和江南的雪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既没有一团团一簇簇的“飞雪飘零”,也没有银装素裹的诗情画意,完全就是一副狂暴的模样。 狂风席卷暴雪,一下就是好几天,齐腰深的积雪都不算什么稀罕事。 徐静昌干脆就懒得出门了,有事没事就自己做点菜肴,并不是为了锻炼厨艺,纯粹就是为了排遣无聊的时光而已。 “哦,对了,我这里还有点笋干。” “笋干?是孙指挥的人带过来的?” “孙成岩?他才懒得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生意呢。”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这是扬州西商会带过来的,别看这种小生意,其实相当的赚钱呢。就比如说西商会送过来的那些精糖吧,卖到这里来至少是三倍的利……” 因为自然环境的缘故,草原上的人们需要更多热量,对于糖分的需求也很大,所以西商会贩运过来的大批精糖,就是典型的紧俏物资,早已经进入了漠东各部的家家户户。 “西商会的糖确实贵了些,不过他们也不容易,从扬州到这里,山河相阻何止千里,没有点赚头谁会辛辛苦苦的把货物贩运到这里来?”和当时的主流观点完全不同,赵深对于西商会这种追逐利润的商业组织没有任何的抵触心理,更没有“重农抑商”的观念,反而非常认可他们的行为:“西商会运过来的糖也好,布帛也罢,还有茶叶什么的,都是草原上少不了的东西,他们也不过是赚点辛苦钱而已……” “辛苦钱?”徐静昌当即就笑了:“我说赵深啊,要说行军打仗排兵布阵,我连给你提鞋都不配。要说治理四方安定民生,我肯定不如你,但要是说起这做生意的门道儿,你可就比我差远了哦。” “小公爷也懂得商贾之道?” “谈不上懂,但我却知道这里头的诀窍。”徐静昌随手拿起一截笋干笑嘻嘻的说道:“这笋子是南方的物产,夏秋季节那些商人们就会收集起来,囤积在山西、北平等地,到了冬天就贩运到草原上。” 反季节销售,这是很常见的商业行为。 “还有那些布帛和精糖,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下任何本钱……” 听了这句话,赵深稍微愣了一下:“那么多的精糖和布帛,怎么可能不下本钱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徐静昌笑的更加得意了,“那些糖和布帛,其实都是陈长生的。” 陈长生? 这事和陈长生有什么关系? “西商会的人,从陈长生手中进货,拿到了糖和布帛之后就贩运到这里来,然后再把北货弄到南方去售卖,一来一往全都是赚头。” 西商会的人怎么做生意,赵深并不是很关心,他只关心陈长生这个人:“陈长生不是在安北卫那边吗?他还有时间做这些个生意?” “他本人肯定是不会亲自出面做这种生意的,全都是他的家里在打理着。”徐静昌笑呵呵的说道:“据我所知,那些糖、铅什么的,都是他家里的一个丫鬟,好像是叫做杏儿什么的在打理着。至于说那些个布帛嘛……就是他的一个姬妾弄的,据说生意做的很大。我是真的服气,他的那几个姬妾不仅年轻貌美,而且个顶个都有自己赚钱的好本事……” 赵深一点都不关心陈长生的姬妾,只是单纯的对陈长生这个人很有兴趣:“静昌兄能确定那些个布帛就是出自陈长生家里的?” “肯定的嘛,这是不消说的。”徐静昌又专门补充了一句:“我曾经亲眼在那些个布包上看到他们家印染坊的名号,绝对不会有错的。” 二奶奶的印染坊是生产方,西商会的商队则是流通方,草原上的民众则是最终的消费者,这是一个从生产到消费的完美链条。 “那陈长生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朝廷重臣,可安北卫指挥使的位子也算是相当的重要了,他却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徐静昌不解的问道:“他怎么就没出息了?” 赵深毫不犹豫的答道:“陈长生这个人,你我都很熟悉。按说他也是个有本事的,只是他从来就有贪财好色的毛病,不仅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赚取蝇头小利这种事情上,家里还有好几个女人。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爱慕钱财贪恋温柔?” “爱慕钱财?贪恋温柔?”徐静昌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着说道:“你这就是对着和尚骂秃子了呀,我也是这种人呀。” “不,不,”赵深微微的摇着头:“那陈长生和小公爷不一样。” “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年轻貌美的女子哪个不喜欢?象你这种不贪财好色的家伙,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徐静昌夹起一筷子羊肉,有滋有味的嚼着:“你这个人,我是真的看不懂。你说你整天忙于军务政事,连一刻清闲都没有,整天忙的脚底板打屁股,既不喜好金银,也不近女色,真不知道你到底图个啥。”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然要有所作为。”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赵深的语气其实是非常平淡的,没有丝毫的雄霸之气,只是那双眸子里似乎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但却很快就归于平静:“金银钱财,美色女子,非我之志也……” “哦,对了,有个事情还得给小公爷商量一下。”赵深往徐静昌身边挪了挪,就好像是在谈起一件非常轻松愉快的话题似的,说的是那么的轻描淡写:“我准备组织些人手,穿过大漠去攻击一下……” “你先等等。”徐静昌摆着手示意赵深不必再说下去了:“穿过大漠?你觉得这可能吗?”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赵深用筷子夹起几片红白相间的生羊肉,不紧不慢的沸腾的汤水中涮了几下,又洒了些细细的沙葱沫子,一口就吞了下去:“以前的时候,帖木儿的大军能够横穿大漠袭击五马岭,我为什么就不能有样学样呢?” “横穿大漠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哦。”虽然徐静昌没什么军事才能,也知道这事可不简单:“当初帖木儿的大军之所以能够横穿大漠,乃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准备……” “我也准备好了呀。” “你啥时候准备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粮草、军械,还有几个深入大漠的前哨站,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小公爷该不会以为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闲着没事情做吧?” 作为监军,徐静昌竟然不知道赵深一直都在默默的为这次军事行动做准备,这事确实有点搞笑,但又十分的正常。 “就算你能穿过大漠,又有什么用?最多也就吓敌人一下子罢了。” 横穿大漠去作战,这种事情带的兵力少了肯定没有用,若是带的兵力太多……且不说赵深手下有没有那么多兵,就算是有,光是维持漫长的补给线就是一个极其艰难的任务,至少以徐静昌的能力,他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其实也没多少兵力,拢共就只有七千多战兵。” “才七千多人?那管什么用啊?据说当年帖木儿打五马岭的时候,动用了几万人马……而且这个时节,真的合适用兵吗?” “这有啥不合适的?难道一定要等到开春之后才能开战?”说话之间,赵深就从怀里摸出一份“作战图”:“小公爷请看,我准备先……” “你连作战图都准备好了?看来你是早就准备好要开战了吧?” “嘿嘿。”赵深笑了笑:“知道小公爷没时间理会这些琐事,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了,这不是来请示您这位监军大人了么?只要小公爷点个头,我立刻就可以带着队伍开拔。” “你确定能打吗?” “能。”虽然仅仅只是回答了一个字,却说的果断决绝掷地有声。 “要说打仗,我是真的服你,但这一次……,以少兵临大敌,还要横穿大漠,确实有些玄乎啊。”徐静昌咬着下唇,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能打胜吗?” “能。” 看着赵深那坚定无比的眼神,徐静昌终于点了点头:“既然你说能打胜,那就不妨试一试,你准备什么时候开拔?” “已经开拔了。” “你说啥?”徐静昌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雪下的这么大,你就让大军开拔?而且我这个监军还没有同意呢,你竟敢私自调动大军?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在未经监军大人允许的情况下,私自调动军马,视同谋反,确实是大罪。 但赵深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笑呵呵的说道:“小公爷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吃一口你亲手做的羊肉吧?我知道小公爷一定会同意的……” “你都已经这么干了,我还能不同意吗?” “哈哈,”赵深得意的大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徐静昌的肩膀:“那我就先率军出征了呀,如何向朝廷解释的事情,就交给小公爷了哦。” 完全就是因为赵深和徐静昌之间深厚的私人关系,他才敢于做出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来。 “以后有这样的事情你最好先给我打个招呼,别总是弄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儿。”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赵深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548章 有钱好办事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冷季节当中,天上的太阳就好像没有任何温度似的,冷冷的照耀着地上的积雪。街上的行人极力的缩着脖子,伴随着呼吸从口鼻中喷出阵阵白色的雾气。 “胡先生,光是你们同文报馆欠我们的纸张费用,就一千多两银子了。”这个胖乎乎的生意人是“灿锦”纸品店的老板,是专门给同文报馆供应纸张的。这个胖乎乎的纸品店老板完全就是在哀求:“胡先生啊,我家做的是本小利薄的小生意,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您要是再不把赊欠的纸张钱给俺,俺们一家老小就真的要上吊了呀。” 作为同文报馆的“总主笔”,此时此刻的胡富贵早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一下:“我们这么大的报馆,还能欠下你那点纸张钱?等几天,再等几天吧,眼下报馆确实有点紧张,只要有了钱,我马上就……” “还要等几天?半年前您就是这么说的呀。不是我不给胡主笔您面子,实在是因为小店本小利薄,急等着这笔钱过年哩……” “俺们印坊的工钱也欠着不少哩。”印刷作坊的老板挥舞这一大沓子“欠条”:“俺们印坊上上下下三十多个人,辛辛苦苦的给你们印刷同文报,从八月开始就没有见过一文钱,俺们总不能全都喝西北风过年吧?” 身为“同文报馆”“首席大记者”的沈蓉儿,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向这些“债主”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好话:“你们印坊的钱肯定少不了,只是眼下报馆真的有点紧张,再耐心的等一等……” “还等?再等就过年了。”印坊老板已经出离愤怒了:“沈姑娘,若不是看在你是个女子的份上,我就要动手搬东西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无论到了哪里我们都是有理的……” 除了纸张、印刷方面拖欠了大量的欠款之外,在报馆的院子里,还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乞丐。 这些个乞丐有京城本地的,也有扬州、苏州一带的,正把牛大胆围在正中,七嘴八舌的叫嚷着:“牛大胆,俺们丐帮的兄弟帮你分发报纸,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见过。你总是说年前一定会给,现在就要过年了,你要是赖了兄弟们的辛苦钱,信不信兄弟们会把你活撕了?” “我信,我信。”牛大胆不停的躬身作揖,不停的说着好话:“真要是把我撕个大卸八块能管用的话,不妨就让兄弟们把撕掉好了。我们同文报馆这么大,还会欠兄弟们那点辛苦钱?大家都再等等,再等等……” “行,牛大胆,我给你这点面子,那就再等等,要是今天还拿不到钱话,我就让兄弟们到你们报馆来过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这些人确确实实就是同文报馆的债主。 同文报馆的经济状况其实没有这么糟,单纯从账面上来看,其实在赚钱的。之所以会出现被众多债主堵门的状况,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几个主要的广告商拖欠了广告费。 三奶奶的“秋水伊人”系列化妆品,就是同文报馆最大的“金主”之一,每次都要投放广告,但下半年的广告费却一直拖欠着。 还有二奶奶的染坊,也算是大明朝最大的“轻工企业”了,每期的广告都要占据一点版面。 还有四奶奶的眼镜,广告费仅仅只是支付到了八月份,还欠着一大笔呢。 说到底,其实就是陈长生欠着同文报馆的广告费呢。 虽说同文报馆本就是陈长生自己的产业,但毕竟要还自负盈亏,广告费不到位,资金链就断了,自然会被数不清的债主堵住了门。 在众多债主的围攻之下,沈蓉儿已经招架不住了,小声问了牛大胆一句:“三炮怎么还不回来啊?” 同文报馆出现了这么严重的“经济危机”,债主都已经上门闹事了,自然要寻找陈长生的帮助。 明明已经让张三炮去找陈长生要钱了,去了整整一个上午,却迟迟不见他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开,都把路让开,你们还想不想要钱了?” 听到这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不论是牛大胆还是沈蓉儿,顿时面色一喜。 张三炮这个家伙终于回来了。 只见张三炮拉着一辆两轮的架子车进了院子,顺势把车辕往后一抬,装在车上的那几个大筐顿时落地,数不清的铜钱哗啦啦的好像流水一样倾泻下来。 好几个大筐的铜钱,堆在众人的眼前,那个场面真是蔚为壮观。 “这是染坊给的费用。”说完这句话之后,张三炮就好像是一头在野地里刨食的黑狗熊一样,猛然扑到那一大堆铜钱之中,很快就从钱堆里拔拉出一个比梳妆匣大一点的小木箱。 打开木箱,露出装在箱子里的那几个金灿灿的大元宝:“这是胭脂铺给的费用……” “还有,还有……”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这句话还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眼瞅着这么多的金银已经到位,刚才还垂头丧气伏低做小的牛大胆一下子就神气起来,原本低垂的眉毛瞬间挑的飞起,指着那几个金灿灿的大元宝说道:“你们瞅瞅这是啥?金子哦,十成十的足金。” “秋水伊人胭脂铺听说过吧?生意做的大不大?还欠着俺们报馆的费用哩。夏熙染坊的本钱厚不厚?也欠着俺们报馆的费用。”有了钱之后是牛大胆早已经神采飞扬起来,就好似个真正的阔佬在面对一大群穷光蛋一般,满脸都是不屑一顾的表情:“西商会、浙商会,哪个不在俺们的报纸上刊发消息?那些个消息是白白发出去的么?全都是真金包银好不好?” “要我说呀,你们这些个家伙,全都是他娘的小庙里的鬼,没见过大馒头。欠你们的那三瓜俩枣算个屁呀,都乖乖的外后退一退,等俺们把这些钱清点整齐了,再给你们结算。” 刚才同文报馆没钱的时候,这些个债主全都急急慌慌的要债,现如今看到了这么多银钱,一个一个反而全都不着急了,全都变得非常客气起来:“不着急,不着急,报馆的事情要紧,我们的那点小钱无所谓,给不给都行……还能信不过名动天下的同文报馆么?” “其实吧,我也不是来要账的。”灿锦”纸品店的胖老板早已经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主要就是想问问胡主笔,明年你们还需要多少纸张。报馆一直都在用我们家的纸,我的面子上也有光彩,这天底下的人谁不晓得同文四才子的名头?” 那好几筐铜钱,还有金元宝什么的,就是实力的象征。 既然同文报馆这么有实力,自然要继续合作下去…… 一直忙活到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才总算是把个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债主全都给打发走了,人声鼎沸的同文报馆再次安静下来…… 第549章 年终奖 债主们已经全都打发走了,那一大笔钱却没有用完,零零总总的折算下来,还剩下七百多两的样子。 “余下的这七百里两,我得拿走五百两。”沈蓉儿毫不客气的提出自己的要求:“这笔钱真的再也拖不下去了……” 沈蓉儿乃的同文报的“首席大记者”,但同文报馆旗下可不光只有她这么一个“记者”。 同文报旗下的记者已经飞速膨胀到了二十多人的规模,在所有的这些“记者”当中,几乎全都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穷酸文人,在这一年的时光当中,这二十多名“记者”奔走四方,车马费、差旅费甚至伙食费用,全都是自己垫付着呢。 这些不得志的文人,本就是穷困潦倒,他们的工资若是拖欠的话,那就真的只能喝西北风了,而且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也得给他们报销了才行。 听了沈蓉儿的这句话,不管是“首席主笔”胡富贵,还是“发行部部长”牛大胆,全都急眼了:“拢共才剩下七百多两,你一个人就要拿走五百两,那我们怎么办?” “又不是我要花费这么多?我手下的那二十多个人也要吃饭呀,而且这些钱他们已经垫付了半年之久,再不报了这笔银子,我们记者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们记者要过日子,我们这些主笔、副主笔、刊校之类的,就不过日子了?谁不想过个肥年哦?” 作为采、编、发行的“同文三巨头”,胡富贵、沈蓉儿还有牛大胆,不得不为了仅剩下的这几百两银子的分配问题而争吵。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家的日子都得过,都要过个肥年才行。” 话音未落,陈长生已经挑帘子进来。 “陈大人。” “陈大哥。” 刚刚进门的陈长生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同文三巨头”不必多礼,然后就拉了一张小板凳坐了下来,笑呵呵的环视着众人:“怎么?大家连过年的银子都凑不出来了么?咱们同文报好像没有这么不堪吧?” “不是说报馆经营不善,而是因为……现在的报馆人多了,上上下下近百人,杂七杂八的费用也就多了,所以才会入不敷出……” “要是没有几位奶奶给的大笔广告费用,还真的不好说呢。”沈蓉儿说的实事求是:“光是报馆名下的记者,就有二十多人,整天满世界乱跑,追新闻找新闻,车脚盘缠都是要钱的……” “我知道了。”陈长生呵呵一笑,就好像这仅仅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似的:“报馆这边的人手多了,规模也大了,自然用钱的地方也就多了。” 陈长生从怀里摸出一沓子“钱票”:“这是西商会的钱票子,我拿过来两千两,先留在报馆的账上,你们自己给大家分下去。” 钱票这东西,除了可以找西商会作为“消费券”使用之外,,还能按照票面价值支取银钱,其实也就和后来的银票差不多了,只是使用的范围比较狭窄而已。 “东翁。”作为同文报馆的“首席主笔”,胡富贵还是不大明白陈长生说的那句“分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东翁的意思,是把这些钱票挂在报馆上的账上,还是说……还是说给我们分了?” “后者。” 虽说现如今的同文报馆人员众多,但这是两千两钱票啊,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哪怕是按照人头平均分下去,每个人也能拿到差不多二十两银子呢。 时下物价低廉,二十两银子真是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呢。 “今年大家干的不错,而且毕竟大家都算是文人,总要讲究一点文人的体面。没有钱哪来的体面?除了把应该发放的全都发放下去之外,剩余的就只当是年终奖了。” 虽然大家还是头一回听到“年终奖”这个新鲜的字眼,但却全都明白了这三个字的意思。 张三炮嘿嘿的憨笑着,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句:“我也算是文人吗?” “陈大哥说你是文人,那你就是文人。”牛大胆完全就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连三炮这样的夯货都成文人了,我肯定也是文人了哦。想不到我牛大胆游手好闲一辈子,居然混成个文人,哈哈,真有意思……” 能够拿到这么丰厚的“年终奖”,众人全都笑逐颜开,唯有沈蓉儿一言不发,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陈大人,你能不能借我二百两银子?”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明日你去家里找我拿银子吧。” “陈大人就不问问我借这么多银子干嘛用吗?” “还能干嘛用?肯定是想买处小宅子,把你娘接出来住呗。” 陈长生说的太对了。 沈蓉儿早已经和她原本的那个家庭断绝了关系,唯一挂念的也就是那个在家里受气的娘亲而已:沈蓉儿最大的心愿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置办一个新家,然后把那个受气包母亲接出来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这几年来,沈蓉儿省吃俭用已经攒了一点钱,奈何京城的宅子不是一般的贵,就算她这个大记者不吃不喝也要积攒很多年才能把钱凑够。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陈长生借点银子,把宅子买下来再慢慢的还。 只是沈蓉儿万万没有想到,陈长生竟然会如此了解她的意图,忍不住的感慨了一句:“知我者,陈大人也。那我就不客气,明天就去找陈大人,尽量争取在过年之前把宅子买下来……” “陈大人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用不了几年就能把这笔钱还给你了。” 陈长生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轴响动声中,小慧儿妹子推门而入,礼貌的朝着众人微笑致意,然后就小声的对陈长生说道:“哥,你得赶紧回去一下。” “有什么事情吗?” “魏国公府上的人在等着哩,说是有什么急事,我知道你在报馆这边,就赶紧过来找你了……” 难道说是魏国公徐增寿病了? 这个可能真的不小啊,毕竟徐增寿的身子骨确实堪忧,而且天气又这么冷,说不住是他的肺痨病又犯了呢…… “诸位,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报馆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议!” 第550章 军事冒险 当陈长生赶到魏国公府邸的时候,魏国公徐增寿正在书房里一边慢悠悠的品着茶水,一边细细的观赏着书桌上的那幅《鳞趣图》。 虽然徐增寿消瘦的很厉害,但气色还算不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不是肺痨发作的样子。 “长生啊,你看看这幅《鳞趣图》如何?” “老公爷漏夜喊我过来,想必不是为了鉴赏画作吧?” “当然不是。”徐增寿笑呵呵的从桌上拿起了一封书信,随手就扔给了陈长生:“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因为古人给父母写信都有固定的格式,所以陈长生只看一了眼,就知道这封信是徐静昌的亲笔信: “父严大人膝下,儿敬禀……岁月易逝光阴似箭,自与父别甚是挂牵,山水相阻遥叩金,望寒时添衣切忌风寒……” 徐静昌写给他爹的这封信四平八稳,说的全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客套话,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但徐增寿却专门把自己喊过来看信,那就说明这封信肯定有什么很重要的内容,于是陈长生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父尊训诫,字字句句犹在儿心……” 又是一番没啥营养的客套话之后,陈长生立刻就注意到了后面的那一大段话: “大漠横亘隔绝东西,敌可往而吾亦可往,今战机乍现稍纵即逝,遂与赵者率七千劲旅击之……” 那片广袤无边的大漠是地理上的天险,但既然敌人能够横穿大漠攻击我们,我们也能穿过大漠去打他们。我和赵深已经捕捉到了宝贵的机会,率领七千士兵跨过大漠去打击敌人! 看到徐静昌的这封信,陈长生久久不语。 大漠那边的敌人到底有多少人马,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是什么样子?等等这些最关键的问题,徐静昌在书信当中只字未提,只是说要跨过大漠去主动进攻敌人。 有一点徐静昌说的很对,那片大漠并不是绝对无法穿过,敌人就曾经演示过一遍。 既然敌人能穿过大漠,那么我们也能。 横穿大漠主动进攻,确实彰显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但打仗讲究的就是战略战术和后勤几样,光有勇气可不行啊。 而且上一次帖木儿横穿大漠的时候,足足准备了半年之久,还动用了好几万人马。徐静昌和赵深却只带着七千人……这点兵力好像有点不够看呀。 在信的末尾,还附上了一份大致的“作战方案”。 这份方案写的极是详细,连每天行军多少路程,后续的补给如何安排,甚至连具体的作战计划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份大致的战术部署方案虽然简略,但却存在一个极其明显的问题:孤军深入! 没有后援,也没有后续的预备力量,至少在陈长生看来,这个作战方案其实就是一场军事冒险,甚至可以说成是孤注一掷式的惊天豪赌。 这个方案看起来面面俱到严丝合缝,但却几乎没有是容错率,必须满足所有的全部条件,才有可以实现奇袭的效果…… “这……这好像不是出自小公爷的手笔吧?” “你不用说的这么委婉。”当陈长生谈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徐增寿当即就笑了:“所谓知子莫若父,三儿的肚子里有多少真才实学我还能不知道吗?这么详尽的军情部署,怎么可能是出自他的手笔?必然是赵深一力所为。” “这个作战方案……看起来好像完美无缺,只是……只是好像有点太冒险了……” “何止是冒险?简直就是在豪赌!”毕竟徐增寿是真正带过兵的,一眼就看出了这份作战方案的最大短板:太冒险了,毫无容错率可言,哪怕只要稍微出现一点点的失误,必然会导致全面崩坏,甚至有可能会弄出全军覆没的结局! “或许这就是三儿先给我写信的原因。” 按照朝廷的军事制度,正常情况下,前方带兵的将领要想调动人马的话,不仅要得到监军的允许,还要把提前把作战方案提交给朝廷“审核”,只有得到朝廷的同意之后才能出兵。 但这并非绝对。 毕竟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也不能总是等着朝廷的指令。在一些情况下,只要监军同意了,也是可以直接出兵的,只要时候给朝廷“打个报告”,也不是不可以。 但徐静昌却没有向朝廷“报告”,而是给徐增寿写了一封家书,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完全可能想象得到,连徐静昌都觉得这样的军事行动太过于冒险,所以并没有直接向朝廷汇报,而是先徐增寿说明情况,让徐增寿做好相关的准备。 打仗嘛,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无非就是两个结果:胜或者是败! “我觉得吧……”陈长生用不是很确定是语气说道:“连小公爷都能看出的问题,赵深没理由看不出来啊。但他还是倾尽全力横渡大漠,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进攻,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发现了巨大的机会!” 若不是有极大的诱惑,赵深不可能做这样的军事冒险! 但这里毕竟距离漠东太过于遥远,赵深到底抓住了什么样的巨大机会,谁也不知道,只能凭空猜测…… 这也恰恰就是徐增寿把陈长生喊过来的原因。 “长生啊,现如今也就只有你对那边的情形最清楚了,你能不能给我说一说大漠以西的情形?” “大漠以西?”面对这个问题,连陈长生这个“漠东问题专家”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老公爷,虽然我几度出使阿巴哈尔,但我最西也就是过多尔哈部而已,至于更西边的情形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呀。” “哦,对了。”就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陈长生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说道:“我记得曾经听阿巴哈尔的老巫师提起过,说在大漠以西有个叫做什么什么林城的地方,是帖木儿重兵驻扎之地……” “是不是哈尔林城?” “对,就是这个名字!” 赵深横渡大漠孤军深入,难道是想奇袭哈尔林城? 那就更加的不对了呀! 因为哈尔林城就有点向是中原地区的徐州,乃是着名的四战之地,那里驻扎着帖木儿的很多精锐。以赵深的那七千兵力,就算是能够顺顺利利的抵达哈尔林城下,也不过是去送死罢了! 赵深绝对没有那么傻,不可能做出以卵击石的蠢事。 如果他的目标不是哈尔林城,那又是什么地方呢? 连知兵善战的徐增寿都摸不到头脑了…… 第551章 这么厉害?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恭请母后金安。” 对于叩拜在地的三个儿子,朱棣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正忙着呢,根本就没有时间搭理他们。 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朱棣像极了当年的朱元璋:想当年的朱元璋对于自己的儿子相当的严厉,动辄就亲自上手把不听话的儿子们揍的鬼哭狼嚎。朱棣同样如此,尤其是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从小就没有少挨过朱棣的打。 好在徐皇后较为仁慈,所以兄弟几人总是觉得母亲更加亲近一些。 “福建那边刚刚贡了四十石柑橘过来。”徐皇后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这月份里头,能吃到新鲜的柑橘可是殊为不易,听说是在专门的暖房里边培育出来的,一会你们兄弟都拿一些回去尝尝鲜……” 对于太子兄弟三人而言,就算是在寒冷的季节吃到新鲜的柑橘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毕竟是母后的一番心意,兄弟三人赶紧恭恭敬敬的谢恩。 正处于“工作状态”的朱棣根本就没有理会皇后和皇子们之间“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而是直接对身边的李芳说道:“言官所奏孙成岩贩运私货谋利一事,让锦衣卫那边不要跟着掺和。” “陈石基。” 在一旁垂手肃立的陈石基赶紧踩着小碎步凑上前来:“万岁有什么吩咐?” “孙成岩的那个事情,交给你们安北卫查一查,尽快弄个结果出来。” “奴婢遵旨。” “好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陈石基和李芳躬着身子慢慢退下,旁边的三位皇子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却全都心中雪亮:皇上在偏袒孙成岩。 孙成岩走私牟利的事儿,虽说还没有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可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朱棣却不允许锦衣卫插手,还让安北卫去查孙成岩的“罪证”,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偏袒了。 那孙成岩原本就是安北卫的前任领导,显然却让安北卫去查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事肯定会不了了之。 而且刚才朱棣所说的“尽快查出个结果来”的嘱咐,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在说“这事意思意思也就行了”的意思啊。 “这几日来,朕心情颇佳,你们就不要走了,陪着朕和皇后吃顿饭吧。” 皇子们进宫探望父母,都是有固定的时间和安排,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但所谓的探望几乎就是一种纯粹的礼仪,无非就是按部就班的请安问吉,然后再“恭聆圣训”而已。真正像普通的老百姓那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机会极少,就算是太子也很少陪着皇帝皇后吃饭。 今天朱棣和皇后却要和皇子们一起吃饭,这样的情形确实非常罕见,足以证明皇帝和皇后的心情非常之好。 朱棣的心情确实很不错,宴席才刚刚摆开,就接连吃了好几杯酒,原本黝黑的脸庞顿时就变得又黑又红,连讲话的声音都变大了许多:“孙成岩这个人你们是知道的,一直以来都有人说他谋取私利,对于这个事情你们怎么看呀?” 怎么看待孙成岩的事儿? 还能怎么看? 刚才朱棣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所以三位皇子只能异口同声的说道:“父皇圣明如炬……” “哪有那么多的圣明如炬?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朱棣哈哈大笑着说道:“孙成岩这个人,朕是知道的,确实有些贪财的小毛病,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孙成岩终究还是薄有微功……” 朱棣之所以不愿意因为一点钱财的事情就查办孙成岩,除了因为孙成岩曾经是朱棣本人的亲卫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孙成岩是靖难功臣。 想当年的孙成岩,为了靖难之事确是披肝沥胆出生入死,这是朝堂上下全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在五马岭大战当中,孙成岩又拼死作战甚至丢了两条腿,只能终身瘫痪。虽说朝廷给了他很高的爵位,但事实上的官职和权力已经全都没有了。 对于皇帝而言,一个没有权力和官职的功臣旧部,捞点钱真的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绝不过分苛责曾经的功臣,只要没有什么大错全都可以既往不咎,这也是要做给其他那些靖难功臣看的,朱棣必须在这个事情表明态度。 “父皇厚待功勋之臣,正是仁君本色……” 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朱棣这个人有功也有过,可以说他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也可以说他是残暴嗜杀的篡逆者,但“仁君”二字绝对和他不沾边。 太子的这句话,明显就是拍马屁。 根本就不等太子把话说完,朱棣就已经哈哈大笑着打断了太子的话语:“你错了……” “儿臣恭聆父皇教诲。”太子赶紧做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朕之所以宽待孙成岩,和仁不仁的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孙成岩还有用。” 孙成岩有用? 他都已经成了个瘫子,而且连一点点的权力都没有,还能有什么用? 朱棣并没有做出哪怕一句解释,而是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份奏章:“你们都看一看这两份陈奏吧。” 皇帝竟然把奏章随时带在身边,足以说明这两份奏章非常非常的重要。 太子先看了看第一份奏章,并没有多说什么,就随手递给了身边的汉王朱高煦。 汉王朱高煦拿起奏章看了看,顿时有种不明所以的感觉,因为这份奏章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请罪折子,抬头部分简简单单: “臣,徐静昌谨奏:为擅自出兵漠西咎事。” 身为监军,在没有经过朝廷允许的情况就同意了赵深出兵漠西的事,他徐静昌是有责任的。 但这个所谓的责任也不过仅仅只是个说法罢了,毕竟自古就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传统,而且徐静昌这个“监军”本身就代表了朝廷,只要时候补一份这样的请罪折子,也就算是向朝廷打过报告了。 “窃臣仰承浩荡皇恩,于御前行走,每有顽劣不堪情事,多为天听所容,且寄予重任……臣本无知无识,蒙圣上简拔……” 这份请罪折子的前半部分,其实也没啥营养,无非就是徐静昌说自己其实就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因为被皇上看重才做了“御前行走”的侍卫,并且成了漠东的监军。 其实,所有的这些话,基本上就是在客套,很多朝臣的折子都会这么写,连一点点的新意都没有。 “……自臣履命以来,查漠东乃贫乏之地,资不足以安民,械不足以绥地,于是恣睢专行,广积厚重,蓄之以实,终稍有微成……” 这几句的意思就是,虽然我代表朝廷监督整个漠东,然这东西实在是太穷了,为了安定本地的老百姓,为了增加军队的战斗力,不得不做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好在我们这边终于积攒了一点实力…… 虽然徐静昌没有明说他到底做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但朱高煦却早已心中雪亮:徐静昌说的应该就是漠东和孙成岩勾结走私的那个事! “臣察漠西虏部似有隙机,遂擅做主张以击之,趟败兵师辱,臣甘请罪责。” 虽然最后的这一段话字数很少,但这才是真正的内容:我徐静昌发现西边有了机会,来不及请示干脆就自作主张,带着兵去打击敌人。要是战败了,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抓住机会果断出击,而不是墨守成规的请示朝廷,这也是正常情况。至于说承担责任云云,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徐静昌的这份请罪折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直到汉王朱高煦从太子手中接过第二道奏章的时候,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份奏章是出自赵深之手,简洁干练言简意赅: “臣赵深者谨奏……臣闻西敌隙机,然臣瞻于前而顾于后,监军徐者,力主进军击之……且深入不毛,不辞劳苦跋涉九日,臣酣战之际,徐者已拔哈尔林。迫降酋子,并伪王嫔妃、伪官署四百余人,获男女两万余,缴获伪敕绶、印玺等物……牛马羊驼七万余,旗帜兵杖无数,更有军马万四千匹……” 看到赵深的这份奏报,朱高煦立刻就傻眼了,赶紧又看了看上面的日期,甚至还和第一道奏报核对了一下,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从出兵到攻占哈尔林城,仅仅只用了十七天的时间! 以七千精兵横幅浩瀚大漠,突然兵临城下,这样的用兵手法确实堪称果断大胆,但十七天……这也太快了吧? 光是穿过大漠就耗费了九天时间,也就是说徐静昌只用了八天的时间就打下了哈尔林。 朱高煦本就是全程在第一线参与过靖难大战的人物,深知哈尔林城那样军事要塞到底有多么难啃,八天真的能打下来吗? 根据赵深的说法,在这次战斗中,徐静昌的表现简直就如同战神降临一般神勇无敌,不仅亲自在第一线坐镇指挥,而且还第一个进入哈尔林城,接受了敌人的投降。 要是别人送来这么夸张的捷报,朱高煦肯定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但所有的战果全都写的清清楚楚:哈尔林城已经攻克,镇守哈尔林的帖木儿长子已经向徐静昌投降,连印信、敕绶什么的都缴获了,其中还有很多身份高贵的蒙古王公大臣,更缴获了好几万人口和无数的兵甲器械,以及一个完整的军马场和一万四千匹战马! 虽然夸大军功是历朝历代军队的“传统技能”,但赵深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可能作假。 毕竟那些被俘的蒙古贵族和高官是要带回来的,还有那么多的人口、物资和牲畜,这玩意总不可能全都是信口胡说的吧? 徐静昌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第552章 一筐柑橘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知道徐静昌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敏锐抓住机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横穿大漠,然后不顾一切的全军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战胜敌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辉煌大胜……如果说是孙武、白起等等古之名将,或者是汉时的卫青、霍去病,人们绝对不会怀疑。 但要说徐静昌……那就不可能的。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徐静昌肚子里有多少真材实料,朱高煦还能不知道吗? 他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取得这么辉煌的胜利? 鬼也不信呀! 但胜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朕来看,应该是静昌这孩子讨了巧。”朱棣毕竟是一路从北平打过来的马上皇帝,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从赵深的奏报来看,应该是他在和敌之主力鏖战之时,静昌突然分兵奇袭哈尔林,虚张声势逼迫敌人投降……” 不得不说,朱棣还是有些眼光的,再加上赵深奏报作为佐证,大致还原了基本的战斗过程:赵深很徐静昌横穿大漠确实出人意料,在敌人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快速发起进攻。 但赵深的兵力实在太少了,根本就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取得胜利。趁着敌我双方打的难分难解的机会,徐静昌果断抓住机会,分出少量兵力,以虚张声势的方式逼迫空虚的哈尔林投降…… 前面还在激战当中胜负未分呢,后面的老巢就已经没了,必然会对敌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于是才取得了这么辉煌的胜利。 “也就只有静昌这孩子深谙批亢捣虚的战法,果然不愧是中山王之后啊。”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朱棣朝着徐皇后微微一笑:“毕竟这是徐家的家传之术嘛。” 批亢捣虚是孙子兵法当中的奇谋,最讲究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专门打击敌人的薄弱环节。想当年,徐达北伐的时候,就曾经不止一次的用过这种手法。 “虽说静昌这孩子平日里不大庄重,但了节骨眼上还是信得过的。”对于侄子的出色表现,徐皇后非常非常的满意,但却表现的十分克制:“但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万岁不宜太过于拔高。而且这一战,那赵深才是主力,静昌这孩子不过是讨好巧而已。” 徐静昌没有那么无敌的战斗力,完全就是因为人家赵深死死的缠住了敌人的主力,他才有机会取得最终的辉煌大胜。 “静昌这孩子是真的出息了。”朱棣也对徐静昌的表现非常满意:“要说攻城拔寨摧破顽敌,可能真是难为了他。但这孩子能和前方将士如此和睦,也是实打实的本事了。” 赵深不顾一切的拼死作战,徐静昌却在关键时刻摘了桃子,要是换做别人,莫说是出力最大的赵深不答应,就算是那些拼死作战的士卒也肯定会闹事的。 为了争抢功劳,闹出的事情还少吗? 大家豁出性命辛辛苦苦的打仗,却被徐静昌这个家伙摘了桃子,这事其实是很犯忌讳的。 但赵深却承认徐静昌的功劳,而且还主动给他请功,已经足以说明徐静昌在军中的人缘到底有多好了。 身为监军,能够处理好和一线作战人员的关系,就已经算是非常的出色了。徐静昌能够在抢走首功的情况下,依旧得到前方士卒和将领的拥戴,这确实非常的难得。 而且,赵森手下的那些士卒,可不全都是大明的军队,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孙成岩的残部和漠东各部人马,这么多杂牌军在一起,还能如此和睦并且勠力同心,绝对是监军的功劳啊! “父皇所言极是。”朱高煦立刻就帮着徐静昌说好话了:“静昌表弟确实不算多么悍勇,但他最擅长的待人接物,无论和什么人都能很好的相处,团结各部并肩作战,怎么说也是一桩大功。” 徐静昌这个人,最善于嘻嘻哈哈的和众人打的火热,以他的性情和各部人们相处的非常愉快,也是一件完全可以想象的事情嘛。 而且那赵深曾经被魏国公徐增寿大力举荐,怎么也不可能和徐静昌争抢功劳。 “前方将士相宜,国之大幸,着诏奖将士。”朱棣笑的意味深长:“然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着赏魏国公丝绢五千匹……” “国家需用钱粮之处颇多,如此天大的赏赐还是免了吧。”作为徐家人,徐皇后竟然在第一时间代替徐增寿谢绝了朱棣的赏赐:“魏国公从不争功,他一定会谢绝万岁的赏赐。” 徐静昌是徐增寿的独生子,赵深又是徐增寿大力举荐上来的,这份识人之明尤其的难得,徐增寿为国荐才也是有功的,自然应该厚加封赏。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很清楚的知道,面对这些赏赐,魏国公一定会婉言谢绝。 魏国公徐增寿从不争功,而且时时事事都很低调,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朱棣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就不再赏赐金银财帛,着加中山武宁王陵护兵三百。” 不再赏赐徐增寿,而是给徐达的陵墓增加三百守墓的兵丁,虽然此举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但却是对徐家的一种恩宠。 当朝廷的恩赏旨意下来的时候,连徐增寿都是懵的。 徐静昌和赵深一起横穿大漠共击强敌,取得了一场辉煌胜利,堪称是军事史上的奇迹。 对于这个说法,徐增寿连一个字都不信。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徐增寿还能不知道吗? 就凭自己儿子的那点本事,就不要说身先士卒披坚执锐了,只要是在大战当中没有吓的当场尿裤子,就已经算是非常出色的表现了。 虽然徐增寿并不是很清楚这场辉煌胜利到底是怎么打出来,但有一点却可以绝对确定:这一定是赵深的功劳。 赵深却故意在奏报中不停的夸大徐静昌的功绩,甚至说这次战役的发起和策划,就是出自徐静昌的手笔,那绝对是在给徐静昌脸上贴金呢。 这就好像刘阿斗和赵子龙一起在曹军当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一样! 徐静昌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不给赵深添乱,不扯他的后腿——这恰恰就是徐增寿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事情。 赵深在战场上的表现,确实相当的亮眼,这也更加的证明了徐增寿的识人之明。 若不是当初徐增寿竭力举荐,哪有赵深的今日? 而且这个赵深也非常懂得投桃报李,拼命往徐静昌的身上加功劳,就差说这场胜利是徐静昌本人直接指挥的了。 赵深和徐静昌的私人关系肯定非常不错,这恰恰就是徐增寿的目标。 儿子不成器,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本事,比不得先祖徐达的雄才伟略,但只要能够聚拢人才,就算以后自己不在了,儿子照样可以把家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徐增寿慢慢的站起身来,摸出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然后取出纸笔,开始用颤巍巍的手给儿子写信: “吾儿静昌,见字如面,欣闻大捷,吾心甚慰,连增饭食……” 徐增寿的写给儿子的这封信,粗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完全就是一封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书,无非就是说我已经知道你们在前方打了大胜仗的消息,我很为你们高兴,连晚饭都多吃了好几碗。 在这封信的末尾,徐增寿再次强调,不让儿子插手军中事物,尤其是在指挥作战的时候,千万不要试图影响赵深,就让他放手去干即可。 “来人。”徐增寿唤来了贴身的老仆:“把这封书信给三儿发过去,走军驿。” “是。” “还有,”徐增寿又专门嘱咐了一句:“把皇后赏给我的那一筐福建柑橘一并送过去,送给赵深,就说是我特意给他的……” 从京城送一筐橘子过去,这么遥远的距离……就算是顺利送过去了,橘子也肯定早就烂掉了。 但徐增寿的态度却很坚决:“这筐柑橘一定要送到,而且必须亲自交给赵深。” “是。”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筐柑橘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赵深是个聪明人,肯定能明白这一筐感觉所代表的含义:我知道你的功劳! 虽说徐增寿的年纪还不是很老,但他的身体状况真的已经很堪忧了,只是写了一封书信,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连脑门上都见了虚汗。 但他的精神却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亢奋当中,就好像明明已经很困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那种感觉,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却总是感觉胸中憋闷。 胸口部位就好像是塞进了一团棉絮,既吐不出也咽不下,呼吸的时候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就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 他知道自己的喘病又要发作了,赶紧挣扎着起身,从贴身处摸出一小包药粉,和着温水吞了下去。 这是陈长生给的神奇灵药,专门治疗他的喘病。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胸口隐隐的痛感渐渐平复下去,但还是感觉很憋闷。 对于这种感觉,徐增寿已经非常的熟悉了:无论陈长生的医术再怎么神奇,他终究不是神仙。自己的喘病已经非常严重,完全就是在依靠陈长生给的药物在勉强支撑。 至于能撑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希望天气能够尽快的暖和起来,病情才会有些好转。 “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徐增寿小声的嘟囔着:“能撑一天就算一天吧……” 第553章 坚决不撤 哈尔林,在当地的语言当中就是“马场”的意思。 说起这哈尔林的历史,得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元朝初年。当时的忽必烈刚刚建立了大元王朝,北方同为黄金家族成员的阿里不哥获得了很多蒙古勋贵的支持,于是就和忽必烈展开了惨烈的皇位争夺战。 在长达五年的战争当中,这里被阿里不哥作为军马和粮草的囤积之地。后来忽必烈取得了战争的优势,哈尔林顺势就投降了。 因为哈尔林举城而降,所以并没有遭受到什么破坏。 后来帖木儿顺势崛起,打断了黄金家族的统治,见风使舵的哈尔林贵族再次举城投降,成为帖木儿治下的“忠实臣民”。 虽然草原上的战争一直都很频繁,但哈尔林却凭借着一手见风使舵的圆滑手段,见到强者就投降,所以一直得以保全。 就在不久之前,当赵深击败了帖木儿的主力大军消息传来,还不等战斗完全结束,城中的贵族们就主动派人出来“谈判”。在徐静昌答应保全他们的性命和财产之后,城中的贵族们再一次发挥投降的“优良传统”,主动打开城门迎接徐静昌进城…… 就这样,徐静昌在未发一矢的情况下,兵不血刃的占领了哈尔林城。 面对徐静昌这个崭新的“征服者”,城中贵族变着法的巴结讨好,每天都有人送来大量的金银细软宝马美女,阿谀奉承极尽其能。 “小公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兵锋所指天下谁敢当之?” “莫说一个小小的哈尔林,只要小公爷大军所到之处,能踏平整个草原。” “中山王的子孙,打一个小小的哈尔林还不是小菜一碟?” “小公爷虎威,把那些蒙古贵族吓的都要尿裤子了,一个个排着队的给小公爷送金送银……” 能够兵不血刃的占领哈尔林,确实让徐静昌非常非常的得意,尤其是不久之前的那场受降仪式,绝对风光绝对体面,着实让徐静昌过了一把瘾。 虽然这些个仆从的奉承确实让人飘飘然,但徐静昌还不至于因此而膨胀,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场战斗的功劳到底属于谁:“你们这些人,就不要拍我的马屁了,我屁事没做就占领了一座城,真正的功劳都是赵深的。要不是他战胜了帖木儿的主力,哈尔林能向我投降?做梦去吧……” “那个赵深确实很能打。”一个贴身的长随腆着脸凑过来,继续说着肉麻的奉承话儿:“但他再怎么能打,也不过是供小公爷驱使的犬马而已。小公爷是监军,自然是要神机妙算运筹帷幄,那赵深只不过是在阵前冲杀的赳赳武夫,小公爷要他怎么打他就得怎么打,他还敢不听小公爷的?” “再者说了,那赵深本就是老公爷一手提拔起来的,这谁是主谁是仆,他心里早就有数了。” “你们这些个货,可不要胡说八道了。”徐静昌笑骂道:“什么主什么仆?赵将军是朝廷栋梁国之干城,可不是我徐家的家臣哦。把城中贵族送过来的这些金银细软全都封存起来,给赵将军送过去……”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赵深来了。 赵深披了一件亮银色的半身鱼鳞甲,用一条巴掌宽的牛皮大带把腰身杀的很细,头戴明军制式的那种带护耳的红缨铁盔。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仅仅只是随随便便在那儿一站,那股比刀剑还要锋锐的铁血军人气息就已扑面而来。 刚才还在叽叽喳喳评论赵深不过是“犬马”的那几个长随,立刻就被赵深的气势所夺,一个个全都变成了闷嘴葫芦,再也不敢多说哪怕一句话,一个个全都躬着身子慢慢的退了出去。 “我就想不明白了。”徐静昌歪着脑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一身戎装的赵深:“打下哈尔林,明摆着就是你的功劳,你干嘛要把所有的功劳全都推到我的身上?” “我只见过争功的,还从来没有见过主动推让功劳的呢。” 打下哈尔林,这是一份天大的军功,但赵深却在给朝廷的奏报当中,极大的拔高了徐静昌的作用,不仅把他描绘成了这场战斗的策划者、发动者,还把他说成是一个身先士卒的一线指挥官,就差直接说徐静昌亲自上阵厮杀了。 “军功于我,并没有什么作用。”赵深脱下了头上那顶沉甸甸的铁盔:“而且老公爷对深不薄,我也应该投桃报李回报一下。” “那你也做的太明显了呀。”徐静昌无奈的可笑着:“你说我运筹帷幄,还说我坐镇指挥,这种话……不仅我爹肯定不信,连万岁爷也不会相信的。” 徐静昌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全都心中有数,无论赵深再怎么夸他,别人都不会相信他会成为战神一般的人物。 “他们相信还是不相信,其实并不要紧。”赵深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只是希望他们知道,小公爷在这里和我相处的十分和睦十分愉快,也就够了。” “咱俩本来就相处的很不错呀,我从来都没有插手过你的军中事务,你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这还不够和睦吗?为什么一定要别人相信呢?” “小公爷这样就挺好的,若是换个别人做了监军,指不定会怎么扯我的后腿呢。我就要给老公爷和朝廷留下一个印象——小公爷你是一个称职的监军,咱俩合作非常默契,若是换了别人……嘿嘿……” “你还真看得起我呀,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 “小公爷已经做的够好了。”伴随着一阵甲叶子相互碰撞的声音,赵深坐到了徐静昌的对面,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分别给自己和徐静昌斟了两杯热茶:“还有个事儿,得告诉小公爷一声。” “什么事儿?你说。” “在西北方向上,已经发现了大量的敌军游骑,应该就是他们的远程斥候。”赵深单手拖着茶杯,似乎是在感受着热茶的温度:“他们的斥候遮蔽的非常严密,我们的斥候很难侦知他们的具体情况,不过据我估计,应该是帖木儿的大军反扑过来了。” 虽然徐静昌不是什么兵家高手,更不是能征善战的将领,但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肯定是帖木儿的大军要杀过来了。” 在攻占哈尔林城之前,赵深凭借猝不及防的奇袭效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了这一带的守军,但也仅仅只是击溃罢了。 以赵深所率领的那七千兵力,根本就不可能打出歼灭战的效果,最多也就是击溃而已。 哈尔林这种地方,既没有高山大河作为天然屏障,更没有雄伟坚固的城防体系,本就极不适合防御,所以前几天的时候城中的贵族才会那么痛快的投降。 对于城中的那些贵族来说,投降敌人并不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情,而是正常的生存之道。反正用不了多久,帖木儿的大军还会杀回来,到时候大家再投降回去也就是了。 “我估计敌人的前锋,会在两日之内到达哈尔林城下。” “这么快?” 赵深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呵呵的说道:“其实也不是很快,比我想象中要慢了很多。” “那好,我这就准备一下,咱们撤回去。” 在哈尔林之战当中,漠东各部得到了很多实惠,那些数不清的战利品,还有一万多匹战马,必须尽快转移,最好能够全部带回到漠东去。 这么多的东西,这么多的人员,要想在两天之内完成撤离,可有的忙了。 “不,不,小公爷误会我的意思了。”赵深笑道:“如果这的要撤离的话,我早就开始准备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这句话让徐静昌完全无法理解,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明白赵深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撤离?” “小公爷知我。” “你要打?” 赵深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监军大人明鉴。” “只怕是打不过吧?”徐静昌显得有些犹豫了:“咱们生擒了帖木儿的儿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定集结大量人马疯狂反扑……” “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马。”赵深竟然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根据我的判断,帖木儿的大军能有三万人就已经顶天了,这一带养不起更多军队。” “三万人马?”这个数字让徐静昌有种脑门冒汗的感觉:“咱们只有七千人马,要是能够向上一次那样突袭还好说一点,这次人家是有备而来,你怎么打?” “当然是摆开车马堂堂正正的大战一场喽。” “你说的轻松,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咱们还是赶紧撤吧。” “你看我象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 看着赵深那双目光炯炯的眸子,还有眸子里那渴望一战的热烈眼神,徐静昌立刻就意识到他没有开玩笑。 “你……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等着此战的到来?” “是。” “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要不是突袭的话,咱们打得过吗?” “小公爷应该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 “只要小公爷信我就好,其实敌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赵深用一种哄孩子般的语气对徐静昌说道:“所谓的三万人马,其实也就那么一说。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临时从附近拼凑出来的部落兵,就好像我统领的漠东各部人马一样,其实没多少战斗力。也就只有那点精锐野战军还算稍微能打一点,但数量肯定极少……反正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打。” “你都已经决定了,我还有啥好说的?打就打吧。”徐静昌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大不了咱连全都兵败身死,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说不定还能得到朝廷的追封呢。” “小公爷放心吧,若是连这点小小的考验都过不去,我就不配活着!” 第554章 小兵传奇 对于草原上的人们来说,所谓的早春根本就是冬天的延续。 虽然已经开了春儿,但这里却看不到春暖花开的景象,依旧是一方北风呼啸的寒冷世界。 “马千户,都安排好了没有?” “都已经安排好了,要是那些个贵族老爷们敢乱动,兄弟们立刻就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这个姓马的千户是孙成岩的旧部,被赵深安排他负责徐静昌的安全和城中的治安。 因为哈尔林的贵族们有着“投降”的“优良传统”,自从知道了帖木儿的大军又杀回来的消息之后,他们就做好了投降回去的准备。为了防止他们见势不妙就顺势再投降一次,徐静昌“很客气”专门派马千户手下的士兵把他们“保护”起来…… 其实徐静昌并不怎么在意城中的这些所谓贵族,他真正关心的是城外的战斗。 站在并不怎么高大的城墙上,徐静昌遥望着视野尽头那条正在缓慢移动的黑线,满脸都是忧虑的神色:“马千户啊,你是战场上的老手了,你看对面来了多少人马?” “看这个架势,就算是没有一万,八千肯定是有的。” 原来敌人只有万八千的,那就好说了呀。 不管怎么说,赵深手下都有七千人马,就算是在城内留下了一些,还有五千多人呢。 以五千对八千,敌我之间的兵力对比也不是很悬殊。以战胜的悍勇精神和卓越的指挥能力,肯定可以弥补这点兵力上的差距。 作为孙成岩手下的悍将,这个马千户的战场经验显然要比徐静昌更加丰富,他遥指着正北偏西方向说道:“若是敌人没有犯傻的话,肯定会在那个方向上部署一支偏师,等到两军厮杀的难分难解之时突然杀出来,这就是兵法上说的正战奇胜。” 说完这句话之后,马千户又指着相反的方向说道:“敌人肯定还会在这边部署大量备用兵力,准备包抄上来……” 直到这个时候,徐静昌才算是真正明白过来:敌人绝不仅仅只是眼前看到的这万八千的人马,在两个侧翼方向上,还有更多的敌军正在随时准备扑上来。 连马千户这种老兵都看出来的局势,赵深不会看不出来吧? 就在徐静昌暗暗的为赵深揪心之际,敌我双方已经开始缓缓接近了。 站在徐静昌身旁的马千户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赵将军怎么把骑兵部署在正面了?这好像不对吧?” 正常情况下,两军对垒之时,就应该把骑兵部署在两翼。这样的部署不仅可以让骑兵有更宽大的冲击面,还能随时对正面的步兵提供掩护和支援。 但赵深却反其道而行之。 难道说……赵深是打算用这些骑兵来消耗对方的战力?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这些骑兵大多是来自阿巴哈尔和多尔哈等部落,并不是赵深的嫡系人马。把他们当做消耗品去消耗敌人的冲击力,借以减少本部人马的损伤,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随着敌我双方的距离一再拉近,连徐静昌都看出有些不对头了:开始的时候,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在以很缓慢的速度逐渐靠近,这是为了积攒体力。但对面敌人的骑兵明显已经开始加速了,赵深统领的那些骑兵却还在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缓慢速度。 这是怎么回事? 速度就是骑兵冲锋的关键,只有风驰电掣般的冲杀,骑兵的贯穿和切割能力才能体现出来,这是最基本的常识,赵深不可能不明白。 为什么还不加速?为什么还不加速? 再不把骑兵的速度展开的话,就来不及了呀。 就在徐静昌揪心的观察着战场形势的时候,一个让他几乎要绝望的情形出现了:当赵深手下的那些骑兵慢悠悠的好像散布一样往前挪的时候,分散在两翼的那些步兵竟然停下了脚步。 这些步兵是赵深亲自训练的嫡系人马呀,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停下呢? 那多的步兵,停下了脚步,就好像木头桩子一样迎接敌人骑兵的冲杀,这就是在送死呀。 那有用步兵硬接骑兵的打法? 要想和对手的骑兵抗衡,就得先用自己的骑兵对冲,然后步兵结出一个扎实的长枪拒马阵…… 但所有这些对抗骑兵的传统战术,赵深连一个都没有使用。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响起了一声隆隆的炮响,紧接着赵深的后阵当中就腾出了一团灰白色的烟雾。 赵深开炮了。 赵深的军中是有火炮的,而且火炮的数量很多,这是徐静昌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这个时代的火炮,根本就不可能直接命中高速移动的骑兵,很难造成实际意义上的杀伤。 那一炮确实没有任何杀伤效果,只是在敌我双方之间的空地上打出一小团腾起的沙尘而已。 作为阿巴哈尔最剽悍的勇士,巴拉显然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炮的意义。 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战马的速度,始终让战马处于一种小步慢跑的状态,然后慢慢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摆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速度。同时扯着嗓子高声呐喊:“一发校射完毕,准备——” 当火炮声再次响起之时,巴哈毫不犹豫的猛然一夹马腹,第一个冲了出去。 在他的身后,阿巴哈尔,多尔哈等等漠东联盟各部的精锐骑兵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滚滚向前。 作为草原上最善于骑射的勇士,这些骑兵无一不是经过赵深千挑万选,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当然知道战马的速度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们的速度却并没有完全展开,远远不如敌人的冲击速度更快。 他们根本就不敢冲过刚才那两次炮火的落点,因为那就是通往可怕地狱的死亡线,谁最先过线谁就会最先死去,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 所以,巴拉等人一直都在控制着战马的速度。 当敌人最先冲过来的时候,巴拉就知道他们死定了。 忽然之前,眼前百十步开外猛然腾起了一团耀眼的火光,虽然变化起于仓促之间,但长时间的训练已经让巴拉等人习惯了这样的变化。 火光绵延,在前方形成一条横亘在骑兵面前的火焰之河。 手下看到了火光,紧接着才听到了隆隆的炮声。 密密麻麻的火炮声响汇集成一个隆隆的巨大轰鸣,腾起的焰火和沙尘遮天蔽日。 这是八十门火炮齐射的效果。 这样的齐射,赵深可以在十个呼吸之间完成三次。然后就是第二轮、第三轮,如此反复循环,直到后面的步兵跟上来才会停止。 虽然腾起的烟雾和沙尘完全遮蔽了视线,让巴拉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情形,但他还是立刻加快了战马的速度,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敌人的骑兵刚刚被炮火洗礼了一遍,冲在最前面的早已经人仰马翻,后面的骑兵根本就无法在高速移动状态下避开前面的队友,只能不顾一切的踩踏而过,于是就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和队形,基本就是在送菜。 巴哈毫不犹豫的挥舞着马刀疯狂劈砍,就在这个时候第二轮炮击又一次在前方倾泻下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巴拉知道第二轮炮击不仅仅是在帮他们清理对面的敌人,还是在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冲——” 当清脆的竹哨声响起之时,雷惊蛰就知道自己要上阵厮杀了。 虽然他站在后排,根本就看不到前面战场上的情形,但还很熟练的端起了那杆一人多高的火枪,用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嗓音高喊着:“前队三速,端枪……” 雷惊蛰统领的这二十六名士兵,继续保持着一成不变的速度纷纷端起了长长的火枪,遥遥的指着前方…… 又是一声短促的竹哨声,“砰砰”的火枪发射之声响的此起彼伏。 “后队三速,射。” 年轻的士兵们纷纷扣动扳机,在火枪口腾出一团团灰白色烟雾的同时,眼前的敌人就好像暴风中的荒草一样倒了下去。 雷惊蛰甚至没有看清楚对面的敌人是什么样子,敌人就已经倒下去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对面有多少个敌人,更不知道敌人会从什么方向冲过来,只是象平时训练的那样,按部就班的加快或者放慢脚步,一次又一次的装填枪弹用捅条捅实,然后就和身旁那些个熟悉的队友一起扣动扳机。 紧接着,身后的队友就会前进几步,把他们轮换下来,再打一阵排枪,如此循环循环再循环…… 虽然已经参加过一次实战,但那血肉横飞的战场情形依旧让雷惊蛰很不适应,这并不是因为他怕死。 事实上,作为一个工匠,雷惊蛰曾经偷偷摸摸的测试过身上这间半身甲的防御能力:只要不是特别强劲的弓弩,几乎不可能射穿这么坚实的铠甲。而且这样的铠甲可以防御大多数贯穿性的伤害,除非是用钝器猛力攻击…… 真正让雷惊蛰感到很不适应的,是那些随处可见的血污,还有伤兵们凄厉的惨叫。 他只能尽量不去看那些满身是血正在四处乱爬的伤兵,尽量让自己目视前方,象个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傀儡人一样,和身边那些同样年轻的战友们一样打出一阵阵排枪…… 第555章 火器时代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徐静昌已经彻底惊呆了。 敌军的规模虽然很大,但赵深的骑兵却好像是一把烧红了的割肉刀切开凝固的羊油一样,轻而易举就破开了敌人的阵线,然后就狠狠的切了进去。 紧随其后的火枪步兵,就好像船只后面的航行尾迹一般,不停的扩散开来,在战场上开辟出一条越来越宽阔的道路,把敌人的各部之间隔开的越来越远…… 后续赶上来的敌军,明显是想往前增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垫后腰”,但溃败下去的前锋部退的太快,竟然把自己的后续部分给冲的乱七八糟,然后就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 虽说徐静昌也不是什么能征善战的大将,好歹也算是武人世家出身,他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就叫做兵败如山倒。 在真正的战场上,并不需要杀死或者是击败所有的敌人。只要能够在某个点上形成突破,就可以打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让敌人的战术安排彻底失灵。 在很多动辄几千上万规模的战斗中,真正决定胜负的往往就是很小的一部分人。只要能够击败或者是杀死敌方的少量精锐,就会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进而引发更大规模的崩溃。 从看到后面的敌军出现混乱的那一刻开始,徐静昌就知道这一战已经取得了胜利。 在徐静昌原本的预想当中,这样的战斗必然血腥而又惨烈,一定会经过反复争夺反复厮杀,一点一点的消耗彼此的有生力量和战斗意志,然后胜利的天平才会开始倾斜。 但事实却完全相反,根本就没有什么攻守战,也没有长时间的拉锯战。只是火炮一响,骑兵一冲,然后那些火枪步兵就可以上去收拾残局了。 整个过程快的让人不敢相信,就好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徐静昌猛然想起兵书上的一句话来:“我专而敌分,则可以寡击众。”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不管敌人的数量有多少,只要尽可能的集中优势兵力攻击敌人的某个薄弱环节,就可以打出以少胜多的胜利。 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懂,但却最是知易行难,很多人都能对兵法战策倒背如流,但却很难真正运用到具体的战斗当中。 像赵深这样的战斗方式,绝对代表着指挥艺术的巅峰。 以徐静昌的见识和水准,也就仅仅只能做出这种空泛而又浅显的程度而已。 为了能够仔细观察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原本站在徐静昌身后的马千户已经挤到了前面,毕竟他也是久经沙场的人物,很快就看清楚了战斗的真相:那些轰鸣的火炮虽然还在不停的倾泻着密集的火力,但火炮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用来进攻的,而是用于防守。 开战之初,火炮可以用来打击敌人的前锋突出部,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样子了。 火炮明显不在乎敌人在哪,而是始终“关注”着己方的步兵。 早在很久之前的五马岭大战当中,作为孙成岩的部曲,马千户就知道赵深善于使用大量的火炮来攻击敌人,但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火炮这东西竟然还可以用做防守。 火炮的密集火力,在自己的步兵之前打出一条并不怎么宽阔的“隔离带”,让敌人根本无法大量靠近。然后那些端着火铳的步兵就在炮火的掩护下去收割早已经七零八落的敌人…… 火炮从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是能够把火炮打的这么准,甚至可以让自己的步兵踩着炮火的边缘前进,这绝对超出了马千户的想象。 那些端着火铳的步兵面前,几乎就是一条有炮火编织出来的“火毯”,让敌人无法靠近也无法集结起来,这样就可以始终在接触面保持相对兵力优势。 真是惊才绝艳的战法。 如果说这些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东西,马千户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些端着火铳不停前进的步兵,就已经是他无法理解的存在了。 那些个端着火铳的步兵,和最常见的步兵完全不同,至少在马千户看来,这些个火铳兵根本就算不上精锐,甚至连主力都算不上。 在马千户的心目当中,真正的精锐就应该是那种悍不畏死的士兵,只要到了战场上就会奋不顾身一往无前,好像狮虎野兽一样嗷嗷叫着冲向敌人,或者是杀死敌人或者是被敌人杀死,总之就是杀气腾腾…… 但这些个端着火铳的步兵却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杀气,交战之时也没有不顾一切的奋勇前冲,更没有声嘶力竭的疯狂呐喊。而是以五十几个人为单位,排着整整齐齐的双层横队,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发射火铳。 虽然没有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搏杀场面,更没有纵横奔图你来我往的激烈厮杀,但这些火铳兵所制造的杀伤绝对超乎想象,每一次发射火铳都会有成排成排的敌人倒下去…… 整齐划一的动作,严整肃穆的队列,和炮火之间的配合严丝合缝堪称完美。 虽然这些端着火铳的士兵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马千户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马千户的印象当中,这些个端着火铳的士兵一点都不象是士兵,反而更象是一群工匠!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但却又是那么的强烈。 这些端着火铳的士兵浑然没有士兵应有的勇武剽悍和腾腾杀气,但却像极了按部就班正在干活的匠人,只不过他不是在制造或者是修缮什么器物,而是在以极高的效率制造着杀伤! 忽然之间,马千户就明白过来:这些个端着火铳的士兵之所以更象是工匠,就是因为他们透着一种工匠特有的严谨和秩序。 无论是他们那整整齐齐的队形,还是整齐划一的动作,进退之间明显就是在遵循着某种秩序。 正是这种秩序,让他们在激烈厮杀的战场上,始终保持着严整的纪律,以惊人的效率冷酷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利用密集到难以想象的炮火摧开敌人的防线,然后让骑兵冲锋分割……虽然战斗还在继续,其实胜负早已经分出来了。 那些个端着火铳正在收割的步兵,其实根本就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做一种类似于收拾残局的事情。 “原来仗还能这么打。”马千户小声的嘟囔着:“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得亏赵深是我们的人,要不然话……”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宿将老兵,马千户当然能够看出这种战术的犀利之处:就是始终在接触面上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然后就不停的收割生命。 在这种情况之下,敌人的数量根本就是一个无所谓的问题,敌人冲的越猛就死的越多。 如果换做是自己和赵深对阵的话,估计还不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已经败下阵来了吧。 好在,赵深不是自己的敌人! 马千户确实看出了一些门道,但也仅仅只是看出了些肤浅的皮毛罢了,真正核心的东西,不是他这种传统的将领能够明白的。 赵深对于火炮的运用,以及火铳兵的战法,并非只是一种简单的战术层面的推陈出新,而是对于传统战争模式的彻底颠覆! “咱们胜了。”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徐静昌这种不知兵不知战的人物,也能看清清楚楚的看到战斗的结局了:“马千户,赶紧带上你的人马出去,想方设法拦住敌人,别让他们跑了……” 在几乎所有的战斗当中,最大的杀伤并不是来自战斗过程当中,而是出现在胜负已分之后的追亡逐北过程当中。 眼瞅着赵深已经击败了敌人,这个时候出去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斩获良多,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建议。 但马千户却不敢那么做:“小公爷,赵深将军让我带着兄弟们保护您的安全,同时稳住城中局面,免得那些个三心二意的贵族搞什么小动作……” “你是不是傻?”徐静昌遥指着远方那些兵败如山倒的敌军,哈哈大笑着说道:“帖木儿的大军眼瞅着就要熄火塌架了,城中的这些个贵族还看不清形势吗?就算以前他们真的想要搞什么小动作,现在也不敢了,我保证现在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恭顺。” “明白了。”马千户双手一叉:“职下这就带着兄弟们去堵截溃兵……” 马千户吆喝着集合起了人手,然后就带着一大群人乱糟糟的顺着城墙上的匝道下去了…… 虽然在哈尔林城下的战斗还在继续,却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可言,漠东各部的人马正在打着呼哨疯狂追逐那些四下溃散的敌军,直到渐渐的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 刚刚冲出去马千户带着人,就好像追赶野兔的猎犬一般,朝着西北方向滚滚而去。 徐静昌看了看正在西沉的太阳,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行,可真是行啊。虽然我早就知道赵深很能打,但却绝对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能打……” 此时此刻的徐静昌,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场战斗的胜利,并不是赵深能不能打的问题,而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已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火器时代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第556章 勃勃野心 哈尔林城中的这些个蒙古贵族,前些日子向徐静昌投降的时候,原本就是迫于形势,所以并不是真心投降。 事情是明摆着的,帖木儿绝不可能把哈尔林城拱手相让,一定会派遣大军夺回哈尔林。 帖木儿的几万大军来势汹汹,这种规模的战斗至少也得打十天半个月,要是明军死守哈尔林城的话,打上三两个月的时间都实属正常。 开始的时候,这些三心二意的贵族们早就做好打算,一旦明军表现出支撑不住的架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立刻向帖木儿投降。 反正他们已经投降习惯了,再多投降一次也无所谓。 但最终的结果却让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根本就没有旷日持久的攻防战,仅仅只是一天,说的更准备一点只是半个下午,战斗就已经基本结束,剩下的不过是追逐溃兵的扫尾工作而已。 经此一战,所有人都看到了赵深那恐怖的战斗力,再也没有了三心二意的心思,纷纷准备了牛羊、布帛等等五花八门的礼物,一个个争相巴结讨好徐静昌:“高贵的大明钦差大人阁下,您手下的将军象天神一样勇武无敌,您的士兵象天上的雄鹰一样犀利无匹。兵威凛凛天下无双,我等特备下了牛酒,准备献给无敌的勇士……” 城中的这些个贵族惯于见风使舵,见到明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击败了帖木儿的大军,立刻就变得无比恭顺起来,对于这种态度徐静昌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真正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个贵族竟然穿上了汉人的服饰。 在跪在徐静昌面前的这几个蒙古贵族,全都穿着一水儿的汉人衣冠,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正在用生硬的汉话向徐静昌说道:“我们原本就是汉人,现如今只不过是复了祖宗衣冠而已……” “你们是汉人?”徐静昌真的不敢相信,马上又追问了一句:“你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哈尔林,怎么可能是汉人呢?” “我们当然是汉人。”蒙古贵族们纷纷操着极其生硬的汉话,说起了那些早已经淹没在故纸堆中的陈年往事:“我等祖籍本在山东、淮北一带,宋时迁徙至此,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土……” 真要是从血缘来说,这些个蒙古贵族还真的可以算是汉人,至少他们拥有一部分汉人血统。这事得从一百多年前的宋元战争开始说起…… 说起这哈尔林的历史,得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元朝初年。当时的忽必烈刚刚建立了大元王朝,还在和南宋王朝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战争,北方同为黄金家族成员的阿里不哥获得了很多蒙古勋贵的支持,于是就和忽必烈展开了惨烈的皇位争夺战。 这场战争总共持续了五年之久,真可谓旷日持久,到了最后忽必烈采纳了刘秉忠的建议,派遣大量宋朝的降兵北上,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终于击败了对手,并且在这一带驻守了大量的汉人军队。 时间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当时汉军的驻扎之地已经变成了现在哈尔林城,那些汉军后裔不断的生息繁衍,早已经严重的蒙古化了。 为了彰显自己是汉人而不是蒙古人的身份,这些人特意换上了汉人的服饰,说着严重蒙古化的汉语,希望能够得到徐静昌的庇护。 作为哈尔林城的征服者,虽然徐静昌是典型的汉人,但却穿着厚厚的蒙古式长袍,头上戴着外翻毛的羊皮帽子,比那些早已经蒙古化的汉人更象是蒙古人。 其实徐静昌一点都不在乎他们的血统,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无所谓的问题。 徐静昌笑呵呵的看着这些个城中贵族:“若是我军战败了,你们一定会再次向帖木儿投降的。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你们肯定已经把绑我的绳子都准备好了吧?” “盛名的大明钦差大人阁下,我们对您的忠诚就好像石头一样坚固。听说帖木儿那个逆贼的大军来犯,我们已经召集了家丁和奴隶,准备和徐大人一起并肩作战,一定要保住我们共同的哈尔林城,您要相信我们的忠诚……” 忠诚? 和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们谈论忠诚,连徐静昌自己都觉得可笑。 这些人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恭顺,和忠诚二字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就是因为赵深打了胜仗而已。 “你们捐献了这么多的牛酒羔羊,想来确实是忠诚的。”徐静昌用非常值得玩味的语气看着这些人:“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只要你们始终保持着这份忠诚,我就无意伤害你们,也无意抢走你们的地盘和牲畜。但是,如果你们不够忠诚的话,我手下的勇士可就没有怎么客气了……” 自古以来,弱肉强食就是草原上最重要的生存法则,胜利者拥有一切已经成为常态。 好在徐静昌和赵深并不打算这么做。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阵甲叶子碰撞的声响,一个身材高高瘦瘦头戴红缨盔的赵深就出现在徐静昌的面前,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小队背着长长火枪的士兵。 见到赵深的时候,那些个哈尔林贵族顿时伏下了身子。 如果说这些贵族对徐静昌是极力巴结讨好的话,对于赵深则更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这些个贵族的头垂的更低了,躬身的程度也更深:“伟大的战神,请允许我们献上牛羊和美酒,犒劳战神的无敌勇士……” 赵深明显就不想和这些趋炎附势的哈尔林贵族打交道,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挥了挥手:“各位哈尔林的首领,我和徐大人要商议军情,请你们回避一下吧。” “是。” 哈尔林城的贵族们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马上就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你可真行。”徐静昌重重的拍打着赵深的肩膀,“管不得我爹一直都在叮嘱,不让我插手军务战事,看来老爷子果然有眼光啊。就凭刚才的大战,我就看不懂,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打胜的呢……” “我还以为至少也得打好几天呢。”徐静昌明显还沉浸在巨大的胜利当中,兴奋的手舞足蹈不停的说着刚才的战斗:“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胜了,真是雷霆万钧,我算是服了……你到底是怎么弄的哦?” 赵深似乎无意谈起刚才的那场战斗,只是淡淡的一笑:“经此一战,这哈尔林城里边大大小小的那些个贵族,应该是不会再三心二意了。” “我军兵威如此强盛,他们早就吓破了胆,争先恐后的给咱们献牛酒粮米呢。” “小公爷应该可以镇住哈尔林一带的局面了吧?” “咱们接连打了两场胜仗,就算他们以前还有些三心二意的心思,现在也不敢了。局面如此安稳,我要是再镇不住的话,干脆回家抱娃娃好了。” “那就好,我给小公爷留下一千二百人马,然后就带着主力北上了……” 北上? 听了这句话,徐静昌真的没有反应过来:战斗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就算还有些追逐溃兵的善后示意,让漠东各部的人马去做也就足够了。 包括阿巴哈尔、多尔哈在内的漠东各部,虽然只是统领着部落之兵,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野战军,但让他们去收拾残局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赵深说的悲伤……还怎么北上?北上干嘛? “自然是趁势进兵。”赵深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嘴对嘴的连连喝了几大口:“我准备先进军正北方向,然后顺势往南席卷,如此一来就可以把漠西拿下了……” 拿下漠西? 这个战略构想太大了。 漠西和漠东可不是一回事哦。 漠东地广人稀,只要控制了少数几个大型的部落,基本就可以掌控大半个漠东。但漠西却是帖木儿的“传统地盘”,现如今的赵深刚刚经历了大战,正应该好好修整一番,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就急吼吼的进行更大规模的远征呢? 师老兵疲,若是遭遇帖木儿的精锐人马,岂不是要前功尽弃了? “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好好的经营一下哈尔林,巩固一下……” “小公爷担心我打不过帖木儿?” “不,不,对于你的战力,我是服服的。”徐静昌嘿嘿的笑着:“现在,就算你说能打上南天门我都绝不怀疑,只是咱们刚刚经历了大战,似乎……好像……应该需要好好修整一番吧?” “兵贵神速,只要我足够的快,只要我能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进兵,他们就没有时间集结起来……”赵深说的异常轻松:“整个漠西,出了哈尔林之外,也就只剩下正北和正西两处硬骨头了,只要我打过去,整个漠西就是咱们的了。” “连你说都是还有两处硬骨头,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吧?” “小公爷,你好好想想,刚才我击败的那些军队是从哪来的?”赵深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现如今,帖木儿在这一点已经没有真正意义的野战军了,整个漠西空虚的就好像不设防一样,拿下漠西如同探囊取物。小公爷应该不会怀疑我的眼光吧?” “你的眼光绝对比我强一百倍。”刚才的这场辉煌大胜,已经让徐静昌对于赵深有了一种近乎于迷信的态度:“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你尽管放心大胆去打仗好了,我保证把哈尔林经营的稳稳当当!” 第557章 传奇英雄 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空气清新极了,连微风中都在散发着泥土的芬芳。雨后的天空好像洗过一样,涨起的河水仿佛一条亮闪闪的银色项链。 今年的新草才刚刚长起来一巴掌那么高,粉色的、白色的不知名野花把绿草如茵的草原点缀的好像一块花头巾,真的好看到了极点。 漫山遍野都是数不清的牛羊,还有堆积如山的金银细软,以及还没有来得及分配的奴隶。 “此次一统大漠东西,全都仰仗各位奋勇争先。”对于这些多到无法计数的战利品,赵深似乎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所有的这些战利品,全都是你们的。” “战无不胜的赵将军啊。”作为阿巴哈尔部曾经的最高军事首领,巴拉恭恭敬敬的向赵深行了一个抚胸礼,并且把身子躬的很深:“我们所取得的所有胜利,除了来自于长生天的保佑之外,就是来自赵将军的精妙指挥,以及您手下那些火器兵的勇武。不管是部落里的男人还是女人,全都相信您就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战神,所有的功劳都属于天下无敌的赵将军,所有的战利品都应该属于您……” 巴拉这个人,素来就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性情,但是在面对赵深的时候,却表现的异常恭敬,甚至把他说成是天下无敌的战神。 虽然这几句话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巴拉说的却是铁一般的事实,漠东联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赵深的指挥才能到底有多么惊才绝艳,他亲手训练出来的那些火器兵就是天下最高战力。 一直以来,蒙古各部全都充满了自负,他们全都认为蒙古人的骑射之功就是战斗力的巅峰,是天下无敌的存在。是赵深改变了他们的这个观点,让他们看到了一种全新的战斗模式。 这些个部落首领,在已经过去的两个多月当中,率领自己的部落勇士跟随赵深南征北战,以闪电般的速度统一了大漠东西的各个部落,总共经历了四次大规模的战斗和十来场小规模的战斗,每一次都能以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创造出了完美无缺的胜利。 就算是昔日的成吉思汗,恐怕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赵深这个地步? 赵深的军事才能,以及他创造来的战争神话,让漠东各部的首领和勇士们全都心悦诚服,并且愿意把赵深当成是他们的战神。 除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战斗力之外,赵深的个人品行几乎无可挑剔,虽然他已经在事实上成为大漠东西最具权力和影响力的“军神”,但却始终是那么的谦和那么的低调。 “功劳也好,战利品也罢,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是把功勋和战利品分给贫苦的牧民吧。” 无论取得了多么辉煌的胜利,赵深从来都不居功。不论得到多少战利品,赵深都对那些金银钱币、丝绸珠玉等让人眼红心热的东西不屑一顾,每次都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战利品赏赐给底层的贫苦之人。 这样的战功,这样的品行,简直就是圣人一般的存在,怎不让人心悦诚服? 在漠东各部当中,很多人都会尊敬的称赵深为“玛格查布”——这是一个专用的复合词,“玛格”的意思就闪光、耀眼的意思,同时也泛指金子、太阳等等闪光的物品,而“查布”的意思则非常明确,就是特指天使或者是神仙。 早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之前,大漠一带就曾经流传着“玛格查布”的传说。因为当时的各个部落还没有文字,所以这个传说仅仅只是口耳相传:据说,有一位名叫玛格查布的英雄,他具有谦卑、和善、英勇、无畏等等所有的优点,代表着人类的一切美好品德。在千万年前的大战当中,这位天使为了拯救世人,于可怕的邪魔同归于尽。长生天怜其英勇,允许他在合适的机会再次复活…… 其实,这样的传说明显就带着浓重的“神话”色彩,而且虚无缥缈毫无根据,那个传说中的神话英雄“玛格查布”像极了西方的“圣骑士”,于是有人就说赵深很象传说的神话英雄。 久而久之,这样的传说就渐渐深入人心,尤其是在那些底层民众的心目当中,他就是活着的“玛格查布”! 战无不胜,天下无敌,却有谦卑低调,偏偏还有怜悯弱小的美德,于是传说就开始贴近现实了…… 对于如同巴拉这样的部落首领而言,赵深这个“神话英雄”其实就是一个统合各部的灵魂人物。但是在那些下层士兵当中,赵深所表现出来的战争天赋,以及一次又一次以弱胜强的战神奇迹,就是某种神秘的无法理解的能力,总是会习惯性的和传说中的人物扯上某种关系。 无论是漠东各部的勇士,还是手下那些明军的士兵,他们都坚定的相信,只要赵深的旗帜所指之处,就是胜利的方向。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也不管遭逢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可以如履平地。 事实上,赵深从来都没有让他手下的这些人们失望过:战必胜,攻必克,从来没有例外。 尤其是在横穿大漠的这几个月当中,赵深一次又一次的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赵深的威望已经如日中天,但他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这些虚名,反而显得更加谦和谨慎:“在上一次战斗当中,虽然纳尔颜部出兵不多,而且根本就没有参与决战。但他们却死死的堵住了敌人溃逃的路径,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的英勇,我觉得纳尔颜的功劳最大,你们以为如何?”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并不是说在战斗第一线浴血拼杀就一定会是首功。谁的功劳更大,谁发挥出了关键的作用,赵深早已心中有数,绝对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的功劳。 以赵深的在部落联盟当中的威望,他说谁的功劳最大,谁就可以得到最多的奖励,没有人会因此怀疑他的公平和公正。 纳尔颜原本只是漠东偏远地带的一个小部落,若是把首功算在他们的头上,必然可以收获许许多多的牛羊牲畜以及金银细软,还可以得到大片大片的草场。 对于一个小小的部落而言,这些东西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纳尔颜的部落首领立刻就变得激动起来:“伟大而又公正的将军,您就是我们纳尔颜人的太阳。除了毫无保留的献上我们的忠诚之外,纳尔颜已经想不出如何感谢将军了。” 赵深只是微微一笑,扭过头看了看巴拉:“在战斗刚刚结束的时候,你说要把所有高过车轮的敌人全部杀死,只留下小孩和女人,还要把他们全都变成奴隶,但我却不允许你这么做,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对于敌对的部落,高过车轮的男丁全部斩杀,这样做虽然残酷无情,但却是草原上最司空见惯的事情,也是征服者对于被征服者的一种惩罚。虽然巴拉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处,但赵深既然阻止了,必然是有原因的:“我……我只知道草原上的规矩就是这个样子,既然将军说不许那么做,那我就不这么做好了。” “咱们这是商议事情,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我想听听你最真实的想法。” “我觉得……”巴拉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漠西各部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杀死他们,就好像狼要吃羊羊要吃草一样,这是天理。而且他们是帖木儿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反叛,所以还是杀了才能放心。” “杀人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既然我们征服漠西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没有必要再杀人了。其实人才是最宝贵的财富,比牛羊和草场要宝贵的多。”赵深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祥和而又和蔼,就好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正在给小孩子讲述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漠西各部确实曾经臣服于帖木儿,但他们未必就是我们的敌人。” 漠西各部,以前是向黄金家族效忠的。直到后来帖木儿以“权臣”的身份篡夺了黄金家族的统治地位…… 对于漠西各部而言,其实帖木儿并不是他们效忠的对象,他不过是个篡位者而已,仅仅只是因为忌惮他的实力,才不得不表示臣服。 所以,才某种意义上来说,漠西各部并不是漠东联盟的敌人,至少不完全是。 “出了复杂的敌我关系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赵深笑呵呵的看着巴拉:“如果你把这里大肆屠戮,必然激起漠西各部的怨恨……” “我们拥有最强大的军队,我们拥有最无敌的勇士,根本就不怕任何人的怨恨。” “现在或许不怕,但我走了之后呢?”赵深依旧面带微笑,笑的眼角都已经弯了起来:“漠西这么大的一片地盘,若是没有各部的力量,就凭你自己怎么可能守的住?” 听了这句话,巴拉稍微愣了一愣,脸上全都是迷茫之色,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脸色瞬间涨的通红:“你……尊贵的将军,你是说……要把漠西交给我?是不是我听错了?” 第558章 委以重任 “不,巴拉,我的兄弟,你没有听错。”赵深说的郑重其事:“我打算把漠西交给你镇守,你意下如何呀?” 巴拉这个人,确实彪悍勇武,但他自身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人格污点:弑亲。 想当初,阿巴哈尔内讧的时候,虽然当时的大泰吉并不是直接死于巴拉之手,却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还有他的兄弟之死…… 这是他一生都无法洗去的污点! 虽然他也曾踌躇满志的准备统领阿巴哈尔,但却因为种种原因,这个愿望最终化为泡影。以至于现在的阿巴哈尔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最高首领。 虽然小朝鲁已经继承了阿巴哈尔大泰吉的位子,但他终究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且自从和乌拉图娅去了江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虽然巴拉依旧有很多心腹嫡系,但却仅仅只是保留着一个象征性的最高军事首领的空洞头衔,却已经不可能再让部落里的人们对他心服口服。 事实上,赵深才是阿巴哈尔的最高级别的“军事首领”,而部落里的事务大多已经被德高望重的老巫师接管了。 赵深突然表示要把这个漠东交给他来镇守,这不仅仅只是一种莫大的信任,同时还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可以让巴拉重来一次的机会。 漠西比阿巴哈尔的地盘大多了,这里的人口也更加稠密,他完全可以在这里重新再来。 由他镇守整个漠东,差不多也就相当于是中原的皇帝分封诸侯的那个意思了呢。 因为极度的兴奋,巴拉的神态已经显得有些扭曲,就算是他第一次拥有心爱的女人的那一刻,巴拉都没有这么激动过,他本能的就要向赵深跪拜下去…… 赵深伸出双手搀扶住了他的臂膀,并没有真是让他跪下去,而是继续面带微笑的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漠东的敌人已经被咱们打跑了,但这不过是短时间的安全而已。等到今年秋天的时候,只要更西那些忠于帖木儿的部落积攒了些实力,他们还会过来攻打,到时候你会怎么办?” “西边的敌人来了,我就拼死作战。” “要是北边的敌人和西边的敌人一起过来,你会怎么做?” “我会和所有的敌人血战到底,宁可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后退半步。” 巴拉说的果断决绝掷地有声,但赵深却微微的摇了摇头:“要是这样的话,漠东必然是守不住的,一定会重新被帖木儿夺回去……”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请……请赵将军教我。” “你要是想把漠东这块偌大的地盘稳稳守住,必须做好两件事。”赵深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一,你必须善待漠东各部,而不是屠戮和压榨他们。不要把他们当成奴隶和战败者,而是要把他们当成你的战友,尽可能的怀柔手段拉拢他们的首领,让底层的牧民得到一些小恩小惠。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为你所驱使,才会真心实意的和你一起抵抗帖木儿。要是你这么做的话,他们就会重新投入到帖木儿的阵营当中……不要把朋友变成敌人,而是把敌人变成朋友,你明白了吗?” 巴拉重重的点着头:“我懂了,我一定会按照将军的吩咐去做,尽可能的对他们好一些。您现在可以说第二点了……” “要说这第二点嘛,那就简单多了。”赵深笑呵呵的说着:“要是帖木儿的大军杀进了漠西,你就跑,毫不犹豫的跑……” 敌人一来自己就跑,这绝对是怯懦和无能的表现,巴拉是不会这么做的:“我不怕死,我也不怕帖木儿的军队,阿巴哈尔的勇士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如果这样的话,恐怕连一兵一卒都剩不下了。”赵深笑呵呵的解释着:“敌人来了你就跑,并不是怯战和懦夫,而是暂时避开敌人的锋芒,采用游走的方式不停的和敌人周旋,消耗他们,疲惫他们。你只需要保持一种存在,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无论多么英勇的牧羊犬,都斗不过数量众多的恶狼。唯一的办法就不停的袭击、惊扰,让狼群无法大口吞食羊肉。不停的拖延时间,直到牧羊人的到来……” 巴拉瞬间就明白了:“我懂了,要是帖木儿的大军杀过来,我就像狗一样四处乱窜,不停的袭扰他们,让他们不得安宁,为你的到来争取时间。” “对,就是争取时间,毕竟大漠隔绝东西,我的火器兵和各部人马对你的支援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赵将军想的比我更深,看的比我更远,我一定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 就在这个时候,看着一杆长长火铳的雷惊蛰走了进来,他低声对赵深说道:“将军,徐大人来了,要不要让他进来?” “请——”话未说完,赵深就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我还是去迎接一下吧,毕竟他是监军大人嘛,应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少的。” 时间不大,赵深就挽着徐静昌的手臂走了进来。 “见过徐贵人。” “给贵人见礼。” 虽然这些个部落首领全都在向徐静昌行礼,但却仅仅只是一种礼貌,和面对赵深之时的情形相比,似乎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点恭顺…… 徐静昌一屁股坐在赵深刚刚坐过的那张折叠凳上,笑嘻嘻的说道:“怎么?正在和各位首领军议?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 “小公爷说笑了。”徐静昌笑呵呵的说着:“小公爷是监军,军议之时本就应该在场的。不过我知道小公爷你对这些琐碎繁杂的军中事务没什么兴趣,所以也就没有通知你。我们准备撤军了,我已经委任巴拉为漠西统领,小公爷以为如何?” 徐静昌很随意的摆了摆手:“这些个事情你不用和我说,说了我也弄不明白,我相信你肯定比我做的更好……哦,对了,你不是说要撤回漠东吗?打算什么时候走?” “最迟不超过明天晚上,前锋部就要开拔了。” “我能不能晚几天再走?” “晚几天?”赵深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要晚几天?” “这个嘛……”说起这事的时候,徐静昌的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他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小声对赵深说道:“我这个人的毛病你是知道的,也没啥不好意思的,索性就和你直说了吧……” “哈尔林的一个贵族,刚刚献给我一个西夷的美人儿。那美人不仅生的肤白如雪,而且那双大眼睛真是勾魂夺魄,还会跳西域的旋舞,我一看就喜欢的不行,干脆就收下了……” 徐静昌这个人,素来就有拈花惹草的老毛病,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时常流连于秦淮河的花船之上,光是乱七八糟的“红颜知己”就不知道有多少。 现如今来到了这极北之地,见到肤白貌美的西夷女子,自然就心猿意马起来。再加上那女子百般逢迎讨好,好色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虽然徐静昌讲话的声音很低,但那种色眯眯的表情大家都懂,愈发觉得这位监军大人根本就无法和赵深这样的战神相提并论。 赵深不仅不贪财,而且从来都不近女色,对于那些献给他的美貌女奴从来都不会收下。和徐静昌相比,立刻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在赵深知道徐静昌的性情脾胃,而且从来都不认为一个美貌的西夷女奴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小公爷的雅好我是知道的,喜好美色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既然哈尔林贵族已经把那美貌的女奴送给你了,为什么还要晚走几天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美貌的西夷女奴,原本是一对孪生姐妹,便如并蒂莲花一般。只可惜另外一个暂时不在城中,需要过几天才能给我送回来……”一直以来,徐静昌都把赵深是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也不隐瞒,毫不避讳的直接说道:“一对白壁般的美人,而且还是异域番邦的美人,我可不想只得到一个……” “小公爷的心思我已经明白了。”赵深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口说道:“既然小公爷这么说了,那你就晚走几日吧。不过大军撤回乃是要紧的事情,连一个时辰都不能耽误。我看不如这样,我先带着漠东大军撤回,小公爷不妨晚走几日……” 说话之间,赵深就说道:“雷惊蛰。” “在。” “你和你的小队先不要随大军回撤了,等监军大人忙完了他的事情之后,你和你的那个小队再护卫着小公爷穿过大漠,回到阿巴哈尔,一定要护卫监军大人的安全。” “将军……”雷惊蛰似乎不怎么喜欢徐静昌这样的公子哥,对于赵深的命令有点抵触的样子。 “这是命令。” 听到命令二字,雷惊蛰立刻高声呼喊道:“是。” 就这样,隔了一日之后,赵深就开始带着大军开始撤回漠东。 而徐静昌则又逗留了几日,等他收到那两个肤白貌美的西夷女奴之后,才在雷惊蛰的护卫之下,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大漠,朝着漠东方向进发…… 第559章 小兵的野望 皎洁的月光温温柔柔的泼洒下来,不远处的沙丘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化为一条条起伏非常平缓的曲线。夜风微微的鼓荡着,把地上的细沙吹的好像流水一样缓缓的“流淌”着…… 大漠里的天气就是这样,白天热的让人难以忍受,到了晚上又会快速降温,冷的好像冬天还没有过去似的。 雷惊蛰抱着那杆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大截的火铳,躺坐在沙丘下面,出神的望着天上的那一轮圆月。 月亮又大又圆,仿佛亮银一般的月光慷慨的照耀着天地万物,那种深邃和辽阔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顿时生出了几分“天地广阔任纵横”的豪迈。这样的月色在江南老家那边是看不到的,因为老家那边总是有太多的水汽,虽然充满了诗情画意,却总是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作为一个江南的少年,雷惊蛰来到草原已经好几年了,但只要想起,那一幅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景象立刻就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甚至清清楚楚的记得,在自己离开家门之前的那天晚上,母亲给他收拾行囊之时的千般叮嘱…… 雷惊蛰出身于京城的贫寒百姓之家,父亲是一个老实却又木讷的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侍弄家里的那几亩田地……对于父亲来说,那几亩上好的水浇地就是最宝贵的财富。要是遇到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一年到头如同牛马一般辛勤劳作,尚能够勉强填饱一家的肚皮。要是年景不好的话,日子就会过的很艰难,官府的税赋还有乱七八糟的劳役就会成为很大的问题…… 现如今这个时节,家里的禾苗应该已经开始抽穗了吧?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应该已经开花了…… 面前的篝火已经快要熄了,只剩下几簇有气无力的小火苗,雷惊蛰站起身来,从大大的黑布口袋里掏出几团晒干的牛粪,投入到篝火当中,火光顿时就再次明亮起来。 除了用来取暖之外,篝火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用途:驱赶野兽。 这片广袤甚至是浩瀚的大沙漠,其实并不是看起来的那种不毛之地,大漠里有很多生灵,比如说荒漠狼。 其实雷惊蛰并不惧怕这种野兽,因为荒漠狼非常的瘦小,而且不大可能威胁到成年人的安全,只是担心荒漠狼会袭击队伍里的驼和马…… 当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之时,雷惊蛰和他的伙伴们赶紧起身,朝着走过来的徐静昌行了个礼:“徐大人……” 徐静昌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然后就撇开两条大长腿,坐在雷惊蛰身边的沙地上,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兄弟,我记得你好像是叫雷惊蛰吧?” “是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打京城来的吧?” “是的。” “以前你是做什么的?” “铁匠。”雷惊蛰又专门补充了一句:“铁匠学徒。” “做铁匠应该是个不错的营生吧?” “还不错。”雷惊蛰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只要肯卖力气好好干,打铁还是能赚到钱的。” 打铁确实很辛苦也很劳累,但至少比耕田种地的收入要高出不少。尤其是在漠东,成为一个有手艺的铁匠相当不错。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再过几年雷惊蛰一定会成为祖十六那样的铁匠,先攒下一笔辛苦钱,然后再回到老家起几间瓦房,再讨个女子做老婆,生下几个孩子,然后慢慢老去……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生命轨迹。 “那你怎么又当兵了呢?”徐静昌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士兵。 “当铁匠没意思。”雷惊蛰的话简单而又质朴:“赚钱、讨老婆、生孩子,然后老死床榻,这和我的祖辈有什么分别?我觉得人就不应该这么默默无闻的活着,而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到了死的时候才会觉得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一个小小的铁匠学徒,竟然还想着要做出“一番大事业”,这样的言论看似幼稚而又可笑,但却得到了徐静昌的极大认同。 现在的徐家虽然无比显赫,但徐家的出身同样卑微,早在五十年前,徐达还是个种地的乡农呢,后来遇到了回乡招募士兵的朱元璋,才走上了一条英雄之路! 英雄不怕出身低,这是徐家的家训! “我也想着能够青史留名,我也想让后世的子孙以我为荣……” 一个学习铁匠手艺的农家少年,竟然能说出“青史留名”这么文绉绉的话来,让徐静昌颇感意外:“你读过书?” “家里穷,读不起书。”雷惊蛰嘿嘿的笑着,少年的憨厚和质朴愈发的显露无遗:“只是后来当了兵之后,才略略的认识了一些字……话说我已经认识五百多个字了呢……” 当时的识字率非常低,能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看做是“知识分子”了,象雷惊蛰这种能读会写几百个字的,基本就相当于是“粗通文墨”的水准,这是非常难得的。 尤其是在行伍当中,多是一些粗鄙无文的厮杀汉,象雷惊蛰这种人已经算是“半个文人”了呢。 “俺可不是什么文人。”雷惊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赵将军说士兵若是不识字,就很难上进,所以才让军中的文吏教俺们读书认字。” 赵深竟然还教手下的士兵识字? 这是徐静昌没有想到的事情。 “赵将军说了,等我学通了《千字文》,就再考试一次,到时候就让我做百夫长呢。” 军中的百夫长和朝廷的百户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仅仅只是军职而不是官职。 “那你现在是什么官职?” “我还没有官职,但我现在是哨长。”哨长只是最基层的军官,根本就没有品阶,但却已经足以让雷惊蛰感到骄傲和自豪了:“我们这一哨总共有五十多个兄弟,兄弟们全都听我的指挥。” “既然你能指挥一哨人马,想来应该是最能打的吧?” 雷惊蛰摇了摇头:“不,不,我可不是最能打的那一个。在我们这五十多个兄弟当中,有很多人都在能在十个呼吸之前开六枪,我却最多只能放五枪,很多人都比我更强。” 军中是最讲究实力的地方,军官尤其是这种最底层的军官,天然就是应该是最能打的那一个,但赵深的这些火枪兵却不是那个样子。 “用火枪作战,最讲究的就是秩序二字。”就好像是在讲述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雷惊蛰不紧不慢的说道:“整体的秩序远比个人的战斗力更加重要,这就好像一个木桶,木桶能装多少水并不取决于最长的那块木板,而是取决于最短的那一块。只有大家进退协同,保持好队形和攻守的节奏,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赵将军说我工匠特有的严谨,而且能够让大家步调一致按部就班,所以就先提拔了我……” 整体的战斗节奏,远比士兵个人的勇武更有效,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徐静昌已经懂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只有马快刀锐的军队才是最能打的,你们这些火枪兵让我大开眼界。”徐静昌拿起了被雷惊蛰抱在怀里的那杆火铳,笑呵呵的说道:“要说火铳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我家里就有好几杆,却从来没有想到这玩意竟然这么犀利……” 当徐静昌说起和火铳有关的话题之时,雷惊蛰的谈兴就更加的浓厚了:“徐大人家里的火铳和我们用的火铳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其实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不能一概而论。” “你们用的火铳有什么独到之处吗?” 雷惊蛰嘿嘿的憨笑着,指着火铳的扳机说道:“徐大人家里的火铳需要用明火点燃火药才能发射,我们用的这种却不需要明火,只需用手指轻轻一扣这个小小机括,就可以发射出去了。” 因为这种“军用火铳”加装了两个小小的打火轮,不再需要用明火点燃就可以实现速射的效果。但是在徐静昌看来,这不错是工匠式的小技巧而已,最多只能算是一种还不错的改良,并没有多高的技术含量。 “还有这个。”雷惊蛰从腰间的牛皮挎包中掏出一个比大拇指更显粗大的小东西:“这也是为了速射。” 两军交战之时,能够以更快的速度开枪,往往就意味着可以先发制人,所以速射一直都是赵深追求的目标。 “这什么玩意儿?” “这是纸弹。”雷惊蛰简单的解释道:“这个小纸包里提前装好了火药和铅丸,而且用量计算的恰到好处。到了战场上,只需扯开纸弹灌进火铳,用捅条夯实就可以杀敌了。” 把火药和铅丸的用量提前剂量好,一次性完成装填火药和弹丸的流程,极大的缩短了射击的间隔,可以进一步提高射速。 在徐静昌看来,这不过是工匠式的小技巧创新罢了,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标准化的手法。 把战场上的一切因素全都标准化,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已经超出了徐静昌的认知范畴。 “就用这些小手段,就能打胜仗?赵深还真是有两下子呢。” “徐大人错了。”雷惊蛰嘿嘿的憨笑着:“这些只不过是小技巧而已,虽然有助于战力的提升,其实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要想克敌制胜,最讲究的就是保持密集队形……” 第560章 商场如战场 这个时候的火铳,无论如何创新,都只是火铳罢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精准度可言,一枪打出去能不能击中远处的目标全凭运气和概率。但若是把更多的火枪兵集合起来,保持密集队形,就可以在前方形成一个很大的“火力面”,可以给敌人制造出成片成片的杀伤。 这就好像弓箭手一样。 军中的弓箭手从来都不讲究“百步穿杨式”的精准,而是强调弓箭的发射频率和密集程度。 只要在单位时间内射出更多的箭矢,形成“箭雨”的效果,就一定会提高战斗力。 “还有,战争是一种团体行为,仅仅只是凭借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作战单位,无论他们有多么勇武,都不可能左右战场局势,必须要实现团体配合,尤其是步炮骑三大兵种之间的配合,必须要精准无误,才能寓攻于守发挥出强大的火力优势,进行滚筒式作战……” 刚才雷惊蛰说的关于火铳的改良,只不过是细枝末节,现在他说的“兵种配合”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是真正意义上的核心,是赵深创作出的这种作战模式的精髓,而且是精髓当中的精髓。 不强调某个人或者是某个兵种的突出作用,而是进行整体攻防,时刻保持接触面上的兵力优势,如果是徐达听到这几句话,必然会抚掌大赞。就算是徐增寿,也能从这几句当中领会到一点什么。 可惜的是,徐静昌就是徐静昌,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是这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甚至没有兴趣听这个小兵说起这些“技术性”的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他只是呵呵一笑就转换了话题::“象你这么优秀的兵士,以后肯定大有前途,说不准哪天就会成为一代名将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憨厚质朴的雷惊蛰竟然没有丝毫的谦虚和客套,竟然笑呵呵的说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赵将军那样的人物。” 一个年轻的小兵,竟然还梦想着成为下一个赵深,而且还能在徐静昌面前毫不避讳的说出来,这让徐静昌感到很意外。 “这也没啥不好意思的。”雷惊蛰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虽然语气依旧是那么平和,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谈起一件很轻松的话题似的,说的轻描淡写:“赵将军一直都在对我们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越是仔细品味这句话,就越感觉这句话的意味深长韵味十足。 “怪不得你们能一胜再胜,原来赵深是这么对你们说的。”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好兵,真是好兵,等你有了足够的军功,我就向朝廷给你请功。我真的很希望看到你成为将军的那一天呢……” 天上的那一轮圆月已经移到了头顶,夜风稍稍显得有些重了,徐静昌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雷惊蛰又取出一些干牛粪,添加到篝火当中,火势顿时就变得熊熊起来。 雀跃的火光把雷惊蛰那张年轻的脸庞照耀的忽明忽暗,但他的眼睛却始终亮闪闪的,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闪亮…… “时辰不早了,徐大人早点休息去吧。”雷惊蛰小声说道:“明天还要赶路呢。” 按照时间估算,率领大部队最先开拔的赵深应该已经穿过了大漠,回到了漠东营地之中。而徐静昌他们出发的时间晚了好几天,而且徐静昌带了大量的私人随从和车马器物,搞的好像是在“居家搬迁”一样,极大的拖累了行进的速度。 “惊蛰啊,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大漠?” “两天……”刚刚说出两个字之后,雷惊蛰马上又改了口:“至少得三天,因为咱们走的太慢了。” “哈哈。”徐静昌立刻就大笑起来:“我带的东西太多了,还有百十个乱七八糟的随从,所以才会走的这么慢,真是拖累你和兄弟们了,想必兄弟们一定在暗暗的骂我吧?” “那倒没有。”雷惊蛰嘿嘿的憨笑着:“若是换做本人,我们自然会忍不住偷偷的骂几句,但徐大人的人缘好啊……” 雷惊蛰这个人性情实在,说话也实在。 虽说徐静昌这个人没有什么本事,但他的人缘一直都很不错。 作为朝廷的代表,徐静昌从来都不摆“监军大人”的臭架子,无论是面对漠东各部的蒙古人,还是对赵深手下的这些士兵,他整日里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而且出手非常阔绰,时不时的就赏赐一些财物什么的,而且从来不插手部落事物和军中事物,就安安心心的做一个“吉祥物”,自然把人缘混的非常不错。 “那行,我就去先睡……” 还不等徐静昌把话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 在这宁静的大漠之中,哨声在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难道说是发现了敌人? 好像没有这种可能吧? 现如今大漠的东西两端已经全都在赵深的控制之下,敌人怎么没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深入到这种地方来呢? 雷惊蛰和他的同伴们全都下意识的抄起了火枪,不约而同的遥望着远方,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时间,又传来两声哨响。 和刚才那尖锐的哨声相比,这两声哨响则显得平缓了许多。 雷惊蛰的神态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应该是自己人,不用担心,徐大人可以去休息了。” 自己人? 打东边过来的自己人?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自己人深入大漠这么远? 徐静昌决定看看是怎么回事。 又等了好大一会子,一直等到天上的月亮移到了西边,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之下,一条模模糊糊的黑线渐渐出现在视野当中。 等到那条黑线逐渐离的近了,才影影绰绰的发现那是一大群商队。 商队的规模如此之大,光是驮着货物的骆驼就有好几十头,还有挑着担子的挑夫,以及那种非常轻巧的小型独轮车…… 独轮车上的三角小旗徐静昌已经见识很多次了,那是西商会的号旗。 一直以来,西商会都把大量的货物运到草原上牟利,然后再把草原上的货物运回内地,一来一往都能赚钱。比如说那些粗糖、精糖,还有布帛、盐茶以及沉重的生铅等物,都是他们运过来的。 但徐静昌怎么也没有想到,西商会的人竟然敢于带着这么多的货物横穿大漠。 虽然这片沙漠瀚海并非绝对不可逾越,但无论是以前的帖木儿还是现在的赵深,穿过大漠都是出于军事目的,为了实现奇袭的效果才不得不冒险横渡危机四地的沙漠。 这些个将本逐利的商贾竟然也要横穿大漠? “小人给小公爷见礼,小公爷安好。”为首的那个商人分明是认识徐静昌的,赶紧行了个礼。 “你不是西商会的那个谁嘛……”以前西商会贩运货物的时候,徐静昌曾经见过这个人几次,只是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而已:“你们带着这么多的货物,竟然还敢穿过大漠,啧啧……真是赚钱不要命啊。” 西商会的那个头目嘿嘿的笑着:“贩运货物将本逐利,是小人的生计。要是不辛苦一点,怎么能赚到钱呢?” “那你们也不用这么干吧?大半夜的穿过大漠,万一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其实也没啥,漠西不是已经打下来了么?能有什么危险?” 这些个商贾之辈,消息可真不是一般的灵通。赵深才刚刚打下漠西,才刚刚回到漠东,他们就敢带着货物穿过大漠去漠西做生意,这份胆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呢!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就赶紧把漠东的货物运去漠西,还不得不连夜赶路。”商人头目发出了一声无奈的短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赚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是我们不尽快把货物铺到漠西,就要被对手给抢先了……” 西商会说的对手,其实就是特指孙成岩。 孙成岩和赵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漠东本就是有很多孙成岩的旧部,孙成岩做生意肯定比西商会要便利的多。 为了抢先占领漠西那庞大的商业时常,西商会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和孙成岩的商队展开激烈的商业竞争。 对于规模庞大实力雄厚的西商会而言,赵深打下漠西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就意味着他的商业版图会进一步扩大。 虽然孙成岩的商队抢走了他们漠东的一大块商业利益,但是漠西……他们有信心击败孙成岩的商队,因为西商会有一个孙成岩不具备的优势:距离。 孙成岩的货物,基本上都是从京城运到北平,然后再到草原上。而西商会却可以从山西、陕西直接启运,而不必再从北平中转,不仅减少了不必要的中间环节,而是只要把第一次做好了,以后就可以更加便利。 之所以这么急吼吼的把去漠西做生意,其实就是为了抢占市场。 “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居然也要搞先发制人的这一套,我怎么感觉好像是在打仗一样?” 面的徐静昌的感慨,那个西商会的头目呵呵的笑着:“其实做生意和打仗都是一回事,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也讲究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毕竟白花花的银子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直到这个时候,徐静昌才真正开始意识到,赵深对于漠西的征服和占领,并不仅仅只是军事上的开疆拓土,同时还在产生商业上的影响…… 第561章 选择阵营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远处的山峦已经披上了灿烂的霞衣,放牧归来的牛羊正缓缓的走近,地上的青草又肥又嫩,葱翠的让人不忍心踩踏下去。 因为不久之前刚刚在漠西打了大胜仗,阿巴哈尔的人们家家户户都分到了数量不菲的战利品,人们再用这些战利品从商贩的手中换取布帛、盐茶等等生活必须品。 在这几年的时光当中,虽然漠东事实上就是处于赵深的统治之下,但人们的日子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普普通通的牧民也能穿上艳丽的绫子衫了,牛羊也在逐渐增多…… 部落里从来都没有过上这么富裕的生活,作为阿巴哈尔名义上的最高统领,小朝鲁和乌拉图娅母子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人们已经有意无意的忘记了这一对母子,总是习惯性的把赵深当成是他们的首领……至于说赵深的身份,虽然他是汉人而不是蒙古人,但谁还在乎那些呢? 能让部落强大,能让部落里的人们过上好日子,就是最好首领,至于说他到底是汉人还是阿巴哈尔人,早已经已经没人在乎那些了…… “赵深啊,你可真行。”徐静昌嘿嘿的笑着:“刚才我听部落里的老巫师说,这次祭天要请你宣告祭文,可真了不起呀。” 祭祀长生天是部落里一年一度的大型庆祝活动,只是以前的时候因为部落里实在很穷,祭祀活动的规模总的弄的比较小。这一次老巫师准备大肆铺张一次,搞出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祭祀,并且让赵深代表整个部落宣读祭文。 让一个不是阿巴哈尔出身的汉人向长生天“祷告”,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但却得到了所有人的极大赞同,这已经足以说明赵深的影响力了…… “全都是小公爷的功劳……” “行了,行了,你可别给我戴高帽了,我有多少本事自己心中还能没数吗?”徐静昌看了看身边那几个贴身的长随,不动声色的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退下去吧。” “是。” 屏退了身边的闲杂人等之后,徐静昌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封书信,很随意的递给了赵深:“你看看这封信吧。” 这是汉王朱高煦写给徐静昌的私人信笺,信中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山水相阻,遥寄相思”的普通言语。 虽说汉王朱高煦贵为皇子,但他和徐静昌本就是姑舅表亲的关系,写这么一封书信问候一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真心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是汉王给小公爷的家书啊,干嘛要给我看呢?” “和我就不用装傻充愣了吧?”徐静昌指着信件末尾的那一段话说道:“还不是因为汉王在书信里头提到了你嘛……” 在汉王朱高煦的这封书信当中,确实曾经提到了赵深,无非就是说他勇猛善战,乃是国之栋梁了,乍一看也不过是几句很普通的客套话而已,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徐静昌却早已心中雪亮,知道这是汉王朱高煦要拉拢赵深的意思。 汉王和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双方都有自己的班底,各自都有一大区拥护者。 虽然汉王在书信当中没有明说,但暗示的意思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拉拢赵深。 现如今的赵深,虽然官职依旧不算很高,但漠西之战却已经让他在事实上成为镇守一方的重要人物,汉王分明就是想拉拢他的意思。 但朱高煦毕竟的皇子,私自结交外臣,尤其是赵深这种手握兵权的将领,那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所以才表达的这么隐晦。 “为国而战乃是我的本份,感谢汉王的褒奖……” 如果是一个老牌的政客,徐静昌绝不会公开询问赵深的政治立场,更不可能这么直白的询问他的态度。 但徐静昌终究不是那种老奸巨猾的政客,而且他自认和赵深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在这个事情上说的非常露骨:“你我之间就不用打这种哈哈儿了吧?汉王和太子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既然汉王已经这么问了,你总要表明一下立场吧?你到底是支持汉王还是支持太子?给我说句痛快话吧。” “小公爷,这种事情……我得劝你一句了。”赵深坐到了徐静昌的对面,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自古以来,皇子之间的争斗都不适合外臣介入,这种事情咱们最好不要参与……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严重后果,这个道理小公爷不会不懂吧?” “我怎么可能不懂?你以为我真心愿意掺和进这种破事当中?”徐静昌无奈的苦笑着:“我爹早就说过不要参与这种事情,但也是没有办法呀,不管我们徐家怎么极力置身事外,外人都会认为我们是汉王一党中人……想甩都甩不开呢。” 以魏国公徐增寿的政治敏感程度,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参与,但徐家本就是勋贵出身,而且徐增寿之所以能够代表整个徐家,除了因为他本就是最大的外戚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在靖难之中的表现。 一直以来,汉王党的中坚都是靖难功臣那一批人,尤其是军中将领,几乎有一多半是站在汉王朱高煦这一边的。 偏偏徐增寿有着分成身后的军中背景,自然而然的就被当成了汉王一党,根本就无法独善其身。 虽然徐增寿从来都没有表明过自己的态度,但大家都认为徐家是偏向于汉王朱高煦一系。而且徐静昌本人又和朱高煦走的比较近,颇有几分身不由己的意味…… “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太子和汉王,不过呢……”赵深似乎完全就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老公爷对我不仅有知遇之恩,更有提携栽培之情,即便是我再怎么不愿意掺和这种事情,也得唯老公爷马首是瞻。再者说了,这不是还有静昌兄你在逼我么?小公爷想要我站在那一边我就站在哪一边好了。” 魏国公徐增寿站在哪一边我就站在哪一边,你徐静昌说我是谁的人我就是谁的人。 虽然赵深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但这个回答却让徐静昌非常非常的满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那我就给汉王表兄回信了呀。” “随便吧,我真的无所谓。”赵深关心的根本就不是千里之外的政治角力,而是另外一件事情:“我的监军大人,咱们的正事办的怎么样了?” 对于赵深来说,京城里头皇子之间的争权夺势,根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真正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自己的权力。 现如今漠西已经打下来了,赵深控制的地盘囊括了漠东和漠西两个大的部分,虽说统治的人口还不如内地一个大型的州府,但下辖的地盘却已经非常之广阔了。 赵深曾经不止一次的对徐静昌提起过这个事情:向朝廷申请,组建漠北都司。 按照赵深的意思,就是以现在的漠东漠西为基础,逐步向大漠以北更加广阔的区域拓展,建立了一个空前广阔的“漠北都司”。 从表面上来看,有没有这个“漠北都司”的名义,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儿,毕竟这里的地盘都是赵深打下来的,也是由赵深在实际控制。 但徐静昌却很清楚的知道赵深的真实用心:他不希望朝廷在这里委派官员,而是要由他自己实际控制。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有了新的疆土之后,肯定要派遣大量的行政官员,管理民事和行政,但都司却是另外一个概念。 根据洪武朝的制度,偏远地区的都司一旦建立起来,除了少量象征性的驻军之外,各地各部的实际统治权依旧归属于各部首领,只是给他们印信和名义上的官职而已。 “遵其旧俗”“不设州县”就是都司的基本架构,仍然是由原来的部落统领统治各自的地盘和人口,而没有知府、知州、知县之类的官员。 一旦成立了漠北都司,赵深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这大片广阔区域的最高主宰……虽然事实上他早就实现了这个目标。但漠北都司的成立,却可以杜绝朝廷的干预,让他具备事实上的独立地位。 当天晚些时候,徐静昌就写好了一份奏陈,通过军驿发了出去。然后他把那个贴身的长随唤了过来:“徐福啊,你去办点事情。” “少爷有什么吩咐?” 徐静昌拿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药匣子:“这里边装的是十味丸,你送到京城亲手交给我爹。” “是。” “还有这个马鞍子。”徐静昌指着那个样式极为精美的奢华马鞍说道:“这幅马鞍在赵将军送给我的礼物,你带回到京城之中替我转交到汉王府。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吧?” “知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咱们不是还有点金沙吧,你拿一袋子回去,交给陈长生,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562章 多米诺的开始 窗前的石榴花开的正艳,红的热烈红的奔放,就好像是起了一团火。 虽然还不是最为酷热的三伏天,但天气已经明显变得炎热起来,窗户上已经挂起单薄的纱帘子…… “小人徐福,给陈大人磕头。” “不要这么多礼数。”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他:“小公爷在阿巴哈尔那边还好吧?” “我家少爷在那边不缺吃穿,只是整日里都很无聊,时常思念京中旧友。”作为徐静昌的贴身长随,这个徐福很会说话:“经常念叨起陈大人。” “这次漠西大捷,静昌兄名动天下,想必老公爷一定会很高兴吧?” “我家老爷确实很高兴,一直都说少爷有了出息。” 虽然这个徐福根本就没有说起漠西大捷的详细状况,但陈长生却已经猜了一个大概:以少胜多纵横漠西,打出了堪称战场神话的辉煌大胜。这样的奇迹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徐静昌创造出来的,哪怕是用脚丫子想想也可以知道,一定是赵深超常发挥的结果。 “我听说小公爷亲临战阵,还阵斩一员敌人大将?” 徐静昌亲自披挂上阵浴血厮杀,以悍不畏死的精神格杀了一员敌人的重要将领,虽然这是奏报当中的语句,但陈长生却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徐静昌是那种亲自上阵厮杀的人吗?至于说亲手斩杀敌军的重要将领,肯定赵深硬生生安在他头上的功劳。 “阵斩大将?这个……好像是有吧。”徐福支支吾吾的说道:“小人这次回来,是受了少爷的嘱咐,来给陈大人送点东西。” 这个徐府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黑布口袋:“这是我家少爷让小人转交给陈大人之物,我家少爷还说陈大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长生解开了袋绳,看到袋子里的沙金,顿时就心领神会的哈哈大笑起来:“你回去之后转告静昌兄,就说他托付过的事情,我一直都办的妥妥当当,让人不必操心。” “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你从阿巴哈尔到这里,路程何止千里,这一路之上肯定很不容易。真是辛苦了。”陈长生随手从袖筒里摸出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玉石:“这个小玩意就赏给你了。” “小人谢陈大人厚赏。” 徐静昌的贴身仆从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一旁的小慧儿妹子很是好奇的拿起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看了看:“金子?这么多金子?哥,小公爷干嘛要给你这么多金子哦?” “这是金沙,又叫金砂,虽然确实很值钱,但却不是十足的赤金。”陈长生笑道:“难道你 忘记了么?徐静昌临走的时候,曾经把他那个外宅妇托付给我,让我帮忙照料……” “是不是那位白芷姑娘?” “对,就是她。” “自从小公爷走了之后,咱们家给那位白芷姑娘花了不少钱呢,他也该表示表示了呢。” 正说着,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这一声轰鸣是如此的猛烈,仿佛晴天霹雳一般。 小慧儿妹子本能的以为是打雷了,下意识的看了看窗外。 正是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艳丽的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天气如此晴好,怎么可能会打雷呢? 就在小慧儿妹子不明所以之时,陈长生猛然反应过来,跳起来就往后院跑去:“不好,出事了。” 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四奶奶弄出来的,也就只有她才能弄出这么大声势。 当小慧儿妹子紧紧的撵着陈长生的脚步来到后院西厢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情形,顿时惊的目瞪口呆:只见后西厢的窗户已经洞开,摆在窗台上的那几株盆景全都掉落在地,摔的纷纷碎碎。 四奶奶显然已经被吓傻了,正呆呆的瘫坐在那里,用直勾勾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四妹妹……”最先跑过来的三奶奶正用力的摇晃着四奶奶的肩膀:“四妹妹,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吧?” “我……我……”脸色苍白的四奶奶呆呆愣愣了片刻,才终于“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真是唬煞我了,唬煞我了……” 陈长生赶紧过来,关切的问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还好,还好。”四奶奶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在原地蹦跳了几下,确认自己并没有受伤之后,依旧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态:“这是太可怕了,吓死个人哩……” 根本就不用问,只要看看那些破碎的量杯、量筒和玻璃试管,陈长生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实验事故! 四奶奶对于二十一世界的科学技术有着非常浓烈的好奇心,总是有事没事就向陈长生请教一番。 现在的四奶奶不仅知道了月球就是一个荒凉的卫星,还知道地球是圆的,她甚至知道地心引力的存在。 对于四奶奶来说,这些知识全都非常有趣的,好奇心愈发的强烈。 因为陈长生曾经做过制造氢气的实验,所以四奶奶打算亲自上手做一遍这个实验。 这个实验本身就有一定的危险性,尤其是对于四奶奶这种对于现代科学一知半解的古人来说,没有陈长生这个“专家”在一旁亲自指点,很容易弄出“实验事故”。 就在四奶奶按照陈长生传授的那些方法人工制造氢气的时候,在检验环节因为操纵不当,引发了爆炸。 剧烈爆炸的气浪直接就把四奶奶掀翻在地,得亏制取的氢气不是很多,要不然的话房顶都飞到天上去了呢。 “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东西危险万分,必须有我在场才可以操作,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就好像是在数落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陈长生气呼呼的斥责着惊魂未定的四奶奶:“得亏没有伤到人,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那还了得?” 四奶奶本就是心有余悸,被陈长生呵斥了几句,顿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委屈,竟然嘤嘤的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陈长生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在没有出什么大事,夫人又不在家,要不然呀,光是这么大的动静,就不好对夫人解释了呢。” “这么危险的实验,以后你千万不能做了。”陈长生又一次叮嘱四奶奶。 四奶奶拼命的点着头。 就在这个时候,桃儿走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还有四奶奶那副心有余悸的畏惧表情,桃儿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听到一声很大的响动,仿佛打雷一般,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哦?” “没什么,没什么。” 弄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怎么可能没有什么呢? 桃儿明显还想细问,三奶奶却打断了她:“只不过是出了一点点小小的状况而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也就不要再问了。” “是,那奴婢就不问了。” “桃儿,你有什么事情吗?”三奶奶和明智的岔开了话题。 桃儿心思单纯,立刻就顺着三奶奶的话题说了起来:“前天的时候,奴婢偶然听慧儿姑娘说家里钱已经不多了……” “奴婢和杏儿说了这个状况。”桃儿憨憨的笑了笑:“反正奴婢和杏儿已经赚不了少钱,总不能让老爷为了钱的事情犯愁,干脆就凑了点私房钱,准备入了家里的钱库。” “家里人多,开销也大,最近用钱确实有点紧。”陈长生笑呵呵的看了看桃儿:“不过咱们以前不是说好了么?你们赚的那些钱,都是你们自己的私房钱,家里缺钱我会想办法的。” “可是……婢子和杏儿已经攒下了很多银子,留着也没啥用,还不如给了老爷,以解燃眉之急。” “哈哈,我怎么能要你们这俩小丫头的钱呢,就算咱家再怎么缺钱,也没有缺到这个份儿上呢。”陈长生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桃儿:“家里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你们赚那几个钱也不容易……” 三奶奶笑道:“桃儿能有这个心思,确确实实的好的。现如今你和杏儿的生意已经做的很大了,想必确实赚了不少。但老爷答应过你们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反悔,老爷是不可能要你们的银子的。就算家里缺了钱,这不是还有我和四妹妹呢嘛?” 客客气气的用一种很婉转的方式拒绝了杏儿的好意之后,三奶奶笑呵呵的陈长生说道:“老爷可也真是的,明明家里短住了,却又碍于面子不肯开口。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回头我从店里拿起银子回来,入了家里的钱库,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么?” “我也有不少私房钱呢。”四奶奶赶紧说道:“一会也交给慧儿妹妹一些,总不能让老爷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犯了难。” 陈长生还想说点什么,小慧儿妹子却已经抢先开口了:“哥,都是自家人,还客气个什么劲儿哦?” “那……好吧。”陈长生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你们把银子交给小慧儿妹子,让她把钱入了家里的银库,等家里宽裕一些以后,再想办法还给你们也就是了。” “还什么还?”四奶奶笑道:“不管是三姐姐的胭脂铺,还是我的眼镜店,哪个不是老爷在背后支撑着?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第563章 端倪初露 今天的天气真是奇怪的很,就在吃晚饭之前还是晴空万里的样子,才刚刚吃了一顿饭的时间,也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阵凉风,紧接着黑压压的乌云就漫卷上来。 越来越狂躁的冷风一阵接着一阵,远处还有隐隐的雷鸣之声传来,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 就在桃儿手忙脚乱的关闭门窗之时,刚刚进门的杏儿劈头盖脸的就问一句:“那个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呀?”桃儿满脸问号的看着杏儿。 “真是个没脑子的。”杏儿笑道:“老爷不是说家里缺钱了么,咱们要给老爷一笔银子那个事情哦,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原来你在说这个事情哦。”桃儿笑嘻嘻的说道:“这个事情不用咱们操心了。” “为啥?” “我对老爷说了,但老爷说他不会要咱们辛苦赚来的银钱,而且三奶奶和四奶奶已经答应拿出些私房钱来补贴家用,家里已经不缺银子使了呢。” “你可真不会办事情。”杏儿毫不掩饰自己对桃儿办事能力的失望态度:“你也不好好想想,老爷那么好面子的人,就算是家里再怎么缺钱,又怎么会要咱们的银子?堂堂的一家之主,竟然还要咱们这些个做奴婢的接济银钱,老子的脸面还往哪里放哦?” “那我应该怎么做?” “这事就不应该对老爷说,直接把银子给了慧姑娘,让她把咱们的钱入了家里的银库,慧姑娘自然会对老爷说起的……你却直接去向老爷说,老爷能要咱们的银子吗?” 桃儿过于憨厚朴实,在人情世故方面远远不如精明的杏儿,但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用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说道:“反正三奶奶和四奶奶已经答应给家里一些钱了,想必老爷的手头已经不那么紧了吧……” “你是不是傻哦?”杏儿用手指头大力的戳着桃儿的额头,完全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老爷要不要咱们的银子是一回事,咱们给不给又是一回事,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这有什么分别吗?” “分别大了。”杏儿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低声对桃儿说道:“你我做生意的本钱都是老爷给的,用的也是老爷的人脉和关系,现如今咱们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私房钱,你自己说应不应该孝敬老爷一些?” “确实应该,可是三奶奶和四奶奶已经给了家里不少银子,老爷肯定已经不缺钱了呢。” “桃儿啊,你可真傻。”杏儿的脸上全都是无奈的苦笑:“正是因为三奶奶和四奶奶给了,咱们才更加的要给。” “为啥?”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做丫鬟么?” 当杏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桃儿才猛然意识到了点什么,她顿时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杏儿。 虽说现如今的桃儿和杏儿已经通过做生意赚了很多银钱,并且已经有了自己的使唤丫头,但她们本身终究只是这个家里的丫鬟罢了。 无论陈长生陈老爷再怎么宠着她们,丫鬟的身份都是最明显的标签。 杏儿的意思十分明显:就是要向三奶奶和四奶奶看齐。 三奶奶和四奶奶是姬妾啊,虽然身份依旧卑微,但却比丫鬟高出了一大截。 只要做了和姬妾一样的事情,说不准哪天自己也会成为姬妾呢。 把自己的身份从丫鬟变成姬妾,这就是杏儿的目标。 故意和三奶奶四奶奶一样帮助陈长生陈老爷解决家里的“财政难题”,其实就是在提醒陈长生:三奶奶和四奶奶能做到的事情,我和桃儿也能做到! “你也想成为三奶奶和四奶奶那样的人?” “难道你不想吗?” 杏儿的一句反问,顿时就让桃儿哑口无言了。 “那……那应该怎么办哦?” “你可真笨,这事我去办好了。” 杏儿待人接物的能力绝对超过桃儿许多,她打算直接去找小慧儿妹子,直接把刚刚带回来的那一大笔银子放入家里的钱库:这样既不张扬,又可以让老爷明白自己的心思,绝对是最合适的做法。 当杏儿来到小慧儿妹子门前的时候,原本就阴郁的天空变成了浓厚的灰黑色,刚刚还呼啸的冷风竟然莫名其妙的停止了下来,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这是暴风骤雨之前最后的宁静。 厚重的阴云已经铺满了整个夜空,似乎还在微微的颤抖着,完全就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就在杏儿正要伸手推开房门的时候,忽然从里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既然老爷说要我一起去,那我就去一趟呗。” 这是三奶奶的声音。 杏儿怎么也没有想到,三奶奶竟然在小慧儿姑娘的房内。 听到三奶奶的声音,杏儿下意识的停住了伸手推门的动作。 自己本就是从三奶奶房里出来的丫头,这次又要主动给老爷许多银钱,以三奶奶的聪慧必然一眼就可以看穿她的那点小心思。 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三奶奶知道,至少要等三奶奶离开慧姑娘的房间之后再说。 于是,杏儿很小心的从台阶上退了下来,蹑手蹑脚的退到了窗前的那颗石榴树后面。 “三姐姐和我一起跟着老爷去往仙界,给老爷打打下手什么的。” 仙界? 听到四奶奶的这句话,杏儿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真的有什么仙界吗? 人真的可以去往仙界? 四奶奶的这句话已经彻底颠覆了杏儿的认知能力,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瞬间,那些曾经困扰杏儿很长时间的问题似乎全都有了答案:怪不得仓库里从是莫名其妙的多出那么多的货物,敢情是老爷他们从仙界弄回来的货物哦。 但这也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吧? 所谓的仙界,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事实上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甚至于连神仙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都还是一个问题呢! 即便杏儿心思敏锐冰雪聪明,也早就瞠目结舌当场呆若木鸡了! 紧接着,陈长生的声音就从房间里头传来:“我们这次去往仙界,要多进一点货物带回来,估计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才会回来,慧儿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小慧儿妹子说道:“哥,你就放心吧,明天晚上我会把二嫂子从仓库那边支开,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仓房里头接应你们。” “嗯,小慧儿妹子做事我还是很放心的,咱们走吧。” 走? 去哪儿? 真的要去往仙界吗? 杏儿从来都不知道仙界到底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去往传说当中的仙界,但从陈长生陈老爷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当中就可以听得出来:这对他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显然已经去过无数次了。 还不等杏儿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小慧儿的房间里猛然闪过一抹强光。 在这漆黑的雨夜当中,出现在小慧儿房间里的那团光亮是如此的耀眼且又明亮,如此强烈的光芒绝不可能是油灯或者蜡烛发出来的。 紧接着,杏儿就听到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声音:“时空之门已启动,请开始您的时空之旅,祝您旅途愉快……” 这个声音虽然十分清晰,但却不是象有血有肉的人说出来的…… 这是杏儿第一次听到电子提示音! 最多只过了三两个呼吸的时间,那团强烈而又耀眼的光芒就消失不见,古怪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伴随着一道妖冶的闪电划过夜空,阵阵惊雷滚滚而来,铜钱大小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重重的砸在杏儿的脸上、身上…… 片刻之间,磅礴的雨水就把杏儿淋了透,淋漓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流淌到了下巴上…… 虽然全身都湿了,但她却一点不觉冷,反而绝对浑身燥热,只是呆呆的看着,看着小慧儿的房间。 房间里早已经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了陈长生、三奶奶和四奶奶的声音。 虽然完全看不到房间里头的情形,但杏儿却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她觉得陈长生、三奶奶、四奶奶肯定已经不在房间里头了! 但这仅仅只是一种女人的直觉罢了,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此时此刻的杏儿,脑海中就好像是钻进了一万只苍蝇,嗡嗡的响个不停,任凭狂风暴雨无情的拍打在她的身上,却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只是用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窗户,似乎她的目光可以穿透窗户看到里边的情形似的。 她已经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让她感到莫大的恐惧,本能的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但杏儿却迟迟没有移动脚步,始终在风雨中呆呆的站立着。 狂风依旧呼啸,雨水依旧磅礴,诡异的闪电一次又一次的亮起,照亮了漆黑的夜空旋即又重新归于黑暗当中。 渐渐的,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杏儿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鼓足用了勇气,迈步走上了台阶,轻轻的敲响了房门:“慧姑娘,睡了么?” 第564章 梦中呓语 “是杏儿吧?”在小慧儿的应答声中,房门从里边打开了:“我还没睡呢,瞧你这个样子,全身都淋的湿透了,赶紧进屋赶紧进屋……” 虽然极力做出一副浑然无事的模样,但杏儿的嗓音却显得十分古怪,沙哑的就好像是一只被扭住了脖子的野鸭:“这雨可真大呀。” “雨下的这么大,你还来找我,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吧?” “嗯,嗯,是有点事情。”杏儿的眼珠儿滴溜溜的乱转,不停的打量着小慧儿的房间。 小慧儿的房间并不算很大,除了面前的那张嵌玉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家具,根本就不可能藏的住人。 虽然里边还有个套间——那是小慧儿的卧室。但套间和外间是通着的,一眼就能看到,里边除了一个衣柜之外就只剩下一张床了。 陈长生和三奶奶、四奶奶不可能藏到衣柜里边或者床底下,他们根本就没有必要那么做。 这个房间里,除了小慧儿和刚刚进来的杏儿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那么,陈长生、三奶奶、四奶奶他们去了哪里呢? 虽然杏儿极力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神态,但三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这种事情实在太过于恐怖,让她的神态显得极不自然: “我听桃儿说,家里好像短住了,刚好我手里一笔闲钱,一时也用不着,还不如贴补一下家用……”说起这话的时候,杏儿故意抹了抹顺着脸颊淋漓而下的雨水。 心思单纯的小慧儿妹子果然上当了,她下意识的迈步走进了套间里头去取毛巾,准备给杏儿擦拭一下脸上的雨水,杏儿则趁着这个机会不动声色的跟在小慧儿妹子的身后,顺势走进了套间里头。 套间里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杏儿故意弯下腰身朝着床底下看了看:床底下确实没人。 三个大活人,就好像烈日暴晒之下的露水一样,莫名其妙的就从房间里头消失不见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解释不同,但小慧儿妹子却好像“没事人”一样,随手递给杏儿一方干燥的毛巾,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桃儿已经对我哥说起过这个事情,我哥说你们赚那几个私房钱也不容易,不能要你们的银子……” 此时此刻的杏儿,心思根本就不在银子上面,而不是故意把话题往陈长生身上扯:“老爷是抹不开面子,要不……我自己去找老爷说道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似的,小慧儿妹子笑着说道:“我哥好像有点什么急事,已经出门了呢。” “老爷出门了?”杏儿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好像真的只是“随口问问”似的:“雨下的这么大,老爷去哪儿了?” “估计是衙门里头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吧。” 刚才陈长生陈老爷明明就在你的房间里,你却说他去办衙门里的事情,摆明了就是在撒谎啊。 杏儿是何等聪明伶俐之人,立刻就明白这是小慧儿在帮着陈长生“打掩护”呢! “我也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要不然这样吧,等我哥回来之后,再问问他的意思?” “也好,也好。”杏儿朝着小慧儿从了一个蹲身礼:“那就不打搅慧姑娘休息了,奴婢先行告退。” 从小慧儿妹子的房间退出来之后,杏儿顶着磅礴的雨水跑的飞快,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似的…… “瞧你这一身的水……”刚刚回到房间,桃儿就扔给她一身干爽的衣裳:“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 桃儿褪下了湿淋淋的衣裙,却没有换上那身干爽的衣物,而是直接躺到了床上,随便拉过一条薄被盖在身上…… “你的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头发上也这么多水,怎么好直接上床睡觉哩?” 杏儿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桃儿的抱怨,而是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窗外的风雨呆呆的出神。 毕竟已经和她朝夕相处这多年了,桃儿很快就意识到了杏儿的情绪有些反常,赶紧凑过来,半趴在床上小声说道:“杏儿,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惹了老爷的不高兴哦?” “我根本就没有见到老爷。”杏儿漫不经心的回答了一句。 “那你……反正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哦?” “没……没啥事儿。”杏儿依旧呆呆的望着窗外,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桃儿,咱们家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哦?” 这句话让桃儿感到很奇怪,她歪着脑袋看了看杏儿:“老爷是什么样的人这还用说吗?肯定是大好人哦。” “我知道老爷是好人,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不知道老爷以前的样子?” “当然知道了,全家上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桃儿毫不在意的说着:“咱们家老爷是来自海外的化外之民,前些年流落到了京城,干脆就落户在慧儿姑娘家里……” 虽然桃儿和杏儿来到这个家的时间比较晚,但是对于陈长生的过往早就听别人说起过无数遍了。 一个流落海外的陌生人,来到京城之后落户在慧儿姑娘家里,这事看起来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但要是细想的话,似乎又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所谓的“化外之民”到底是哪? 老爷的老家到底在哪里,似乎是一个谜团。 他是怎么来到京城的? 这又一个谜团。 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一个准确的身份,必然会寸步难行,但老爷却能从海外顺顺利利的来到京城,这就有点难以理解了呢。 “老爷落户的时候,街坊邻居都愿意为他作保,所以官府才会顺顺利利的给他落了籍……” “我就奇怪了,老爷这样的化外之民,街坊邻居为啥要愿意给他作保呢?” “这还不简单么?”桃儿笑嘻嘻的说道:“老爷的医术,你我全都是知道的……想当初,老爷救治了刘二哥,还给很多街坊邻居治病……” 说起陈长生给刘二哥做的那场手术,其实早已经成为一个市井传说了。 毕竟开膛剖腹这种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切断了刘二哥的肠子治好了他的病也成为一桩美谈,并且坐实了陈长生的“神医”身份,所以大家才愿意为他作保,给他提供了一个合情合理而且合法的身份。 但这事经不住细想啊。 开膛剖腹救治疾病,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手段了吗? “桃儿,你说这人世间,是不是真的有神仙?” “我不知道。”桃儿双手托腮,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兴许是有的吧。” “你怎么知道会有神仙呢?” “毕竟那么多的神仙传说,总不可能全都是假的吧?” 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无神论”的说法,但却有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于是就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相信神鬼的存在。 这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的主流观点! 桃儿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至于说到底有没有神仙,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你怎么总是问这些神神叨叨的问题哦?”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杏儿特意嘱咐了桃儿一句:“等天亮以后,你找几个人,把北仓里的货物清理一下,最好把咱们的货物全都移到东仓去……” “要出货了吗?” “不出货。” “既然不出货,干嘛要移仓哦,那么多的货物搬来搬的也挺麻烦。” “让你搬你就搬,别问那么多。” 从这句话的语气当中,桃儿就能感觉到杏儿的性情确实很糟糕:“好吧,好吧,明日我会找人搬开那些货物的,你放心好了。” 那些货物肯定是要搬开的,因为杏儿很清楚的知道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仓库里一定会多出很多货物。 那些货物,必然就是离奇“消失”的三奶奶、四奶奶,还有陈长生陈老爷从“仙界”带回来的。 带回来那么多的货物,必须要提前腾出足够的仓库空间才行,就算桃儿不去做这些事情,明天慧儿姑娘也肯定会找人搬的! “杏儿……” 桃儿似乎还想和杏儿随便聊几句什么,但杏儿却明显没有什么兴致:“我好像有点不舒服,得先睡了。” 或许是刚刚淋过雨的缘故,杏儿确实感觉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就好像背负着沉重的行囊走过了很远的路途似的,又累又乏,连动都不想动弹一下,只想美美的睡一觉。 “你刚刚淋了雨,肯定舒服不起来,想必是染了风寒吧?” 面对桃儿的关切,杏儿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殷勤而又周到的桃儿很贴心的烧了点热水,又弄了点粗糖切了点姜丝:只要喝下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再发一身汗,风寒就能好一大半。 只可惜,等桃儿把姜糖水送过来的时候,杏儿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桃儿很小心的把那碗姜糖水放在杏儿的床头,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杏儿发出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呓语:“……时空之门……时空之旅……” 这是杏儿在小慧儿窗外听到的电子提示音,但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心中始终挂念着这几句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就在睡梦当中说了出来。 虽然听到了杏儿的呓语之声,但桃儿却毫不在意,只当杏儿是在说梦话…… 第565章 仙界传说 磅礴的大雨足足下了整整一个晚上,到了第二日拂晓时分才终于停了下来。原以为会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好天气,想不到用过晚饭之后就有淅淅沥沥的落下雨来……就这样,雨水断断续续的下了整整两天。 原本的铅色阴云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连绵不绝的雨水就好像是悬挂在天地之间的一方水帘,灰蒙蒙的雨线打在房舍的灰色瓦片上,四下飞溅而起的水花活像是一层深秋的薄雾。 火一般红艳的石榴花统统被雨水打落在地,泛着水光的叶子绿的发亮…… 因为曾经被大雨浇过一次,杏儿确确实实的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 她脸朝外的躺在床上,脸色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红润,好像毛草纸一样蜡黄。虽然房间里一点都不冷,她的身子却不停的发抖,活像是一只被暴风雨淋湿了的小鸽子那样,把身子蜷缩成一团…… 桃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滚烫的如同火炭一般,桃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道:“杏儿,吃点儿吧?你都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呢。” 自从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之后,杏儿就病了,开始的时候还是只感觉浑身乏力,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好像是喝醉了的那种感觉。虽然她很清楚的知道这是着凉之后的风寒之症,但却毫不在意,原以为只是好好的睡一觉就没事了,想不到却愈发的严重起来。 从今天早上开始,杏儿就感觉身上忽冷忽热,而且手脚连一点点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好像是刚刚吞下一团硬扎扎的猪鬃,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虽然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却一点都不觉得饿,反而一阵阵的泛着恶心。她只想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做,甚至不想和桃儿说话。 “我没胃口,不想吃东西。”杏儿用沙哑的声音说的有气无力:“我想喝点乌梅浆……”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买乌梅浆……”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而且还在下着大雨,殷勤而又周到的桃儿还是打起了一把油纸伞,朝着外面跑去,准备给杏儿买一大碗酸酸甜甜的乌梅浆打开她的胃口…… 刚刚走到前院和后院之间的月亮门,远远的看到陈长生和、三奶奶、四奶奶还有小慧儿妹子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这么晚了,桃儿还要出门去呀?”小慧儿妹子随口问了一句。 “杏儿病了,一整天水米未进,只是想喝点乌梅浆,我去买给她喝。” “杏儿病了?”陈长生皱起眉头:“病的严重么?” “她身上很烫,还昏昏沉沉的,估计在昨天晚上下雨的时候着了凉……” “估计是受了风寒。”陈长生说道:“那就别喝什么乌梅浆了,我去帮她看一看……” 陈长生的医术绝对没的说,无论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区区的风寒肯定可以药到病除。 于是,桃儿干脆也就不出去买乌梅浆了,和陈长生一起回到了房中。 “老爷……您回来了……”杏儿挣扎着,想要起身给陈长生行个礼。 陈长生笑呵呵的按住了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杏儿的体温:确实在发烧。 “听桃儿说,昨天晚上你淋了雨?” “婢子偶感风寒,老爷也不用惦记,稍微扛一扛也就没事了。” “有病就得治病,总是硬扛可不行啊。”陈长生笑问道:“是不是感觉浑身酸疼,好像干了什么力气活似的?” “是。” “听你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喉咙肿胀还有鼻塞的症状,是不是总是流鼻涕呀?” “是。” “全身上下没有力气,脑袋还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痛?” “是。” 陈长生微微的点着头:“还真的恶风寒呢,我给你开个方子吧。” “奴婢的病真的不要紧,不劳老爷操心了。” “怎么就不要紧了?”桃儿笑嘻嘻的说道:“你全身发烫如同火炭,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呢。” “我哪里说过什么胡话?” “你当然说过,而且说过不止一次呢。”桃儿说道:“我听的清清楚楚,昨天晚上和今天后半晌的时候,你就在说什么时空之门、时空之旅之类的胡话,说了好几遍呢,我全都听到了……” 时空之门? 时空之旅? 听到桃儿的这几句无心之言,无论是陈长生还是杏儿,一瞬间全都呆住了。 陈长生的脸色充满了震惊、不解和疑惑的神情,用诧异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杏儿。 杏儿的脸上充满了惶恐、忐忑和畏惧的神色,嘴角和眼角还在微微的抽搐着…… 就这样,主仆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呆呆的四目相对。 杏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说出这样的梦话,而且不仅被桃儿听到了,竟然还带着陈长生的面说了出来。 陈长生做梦也没有想到,杏儿竟然会说出“时空之门”这样的言语,这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虽然陈长生极力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神态,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极不自然,他的嗓音好像杏儿一样沙哑:“杏儿,你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听了这句话,杏儿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惊惧惶恐的表情。 既然陈长生已经这么问了,无论如何狡辩都无济于事,杏儿干脆一咬牙,以前所未有的敏捷翻身坐起,然后跪在床上不停的朝着陈长生陈长生磕头:“昨日下雨之前,奴婢偶然去往慧姑娘房中,无意之中听到了老爷和三奶奶她们的对话,还看到了一团耀眼的光芒……” “奴婢并非是要刺探老爷的秘密,只是无心之失……奴婢对老爷忠心耿耿,老爷饶命啊……” 此时此刻的杏儿,最怕的就是在秘密泄露之后陈长生会生出杀人灭口的心思,所以才不停的大呼“饶命”。 旁边的桃儿已经彻底呆住了。 她根本就想不明白,刚才还好端端的,为什么杏儿突然就高喊“饶命”了呢?她做错什么了吗? 陈长生的脸色几度变化,最终却又归于平静,笑呵呵的说道:“什么饶命不饶命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杏儿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听了陈长生的这句话,心中的那一块石头顿时落地,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老爷慈悲,奴婢……” “今天我和小慧儿他们回来的时候,看到仓库里已经被腾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原本也没有怎么在意,现在想来……”陈长生哈哈一笑:“应该是你早就已经知道了点什么,是吧?” “这……奴婢不敢隐瞒老爷,奴婢确实早就有所怀疑了呢。” 怀疑?怀疑什么? 听着杏儿和陈长生的对话,桃儿根本就是满头雾水,根本就不晓得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二人话中有话,但却完全无法理解,只是呆呆的看着…… 陈长生继续笑呵呵的看着杏儿:“虽说这种事情十分的隐秘,但你终究是我身边的人,又是如此的聪明伶俐善于观察,迟早会被你察觉到的。你的心里是不是有很多问题?” “奴婢……” “你我虽名为主仆,我却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下人,你想问点什么就赶紧问吧。” 杏儿知道现在就是自己的命运转折点,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问出了那个她一直都想问的问题:“老爷,您……真的……真的是神仙吗?” “你说的神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种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大神哦,就是那种修炼有成可以知道过去未来的仙人哦。” 陈长生根本就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面带微笑的看着杏儿,笑呵呵的说道:“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有点困难,我做不到。但要说知晓过去未来,或者说是做一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却勉勉强强可以做到一些……” 虽然陈长生没有明确回答杏儿的问题,但以杏儿的聪明程度,这样的回答其实已经非常非常的明确了:这就是一种间接的承认! “原来老爷真的是……”杏儿下意识的又要朝着陈长生磕头,陈长生却哈哈大笑着阻止了她:“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什么大神或者是大仙儿,我还是我,你懂我的意思吗?”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杏儿显然已经过分的激动了,全身都抖的非常厉害,脸色都是虔诚的神色:“老爷如此慈悲,对婢子好的没话说,偌大的生意那么多的银钱,全都交给奴婢打理,如此的胸襟气度,怎么可能会是凡夫俗子?奴婢早就应该想到的,早就应该想到的……” “老爷,奴婢斗胆,还想问一个问题。” “问吧,问吧,问出来总比憋在心里要好的多。” “是不是……仙界是不是真实存在?” “是的。” 对于陈长生的这个回答,杏儿并没有感觉到很意外:既然陈长生已经间接的承认了自己就是神仙,那么仙界肯定就是真实存在的。 但桃儿却是满脸的震惊,她的嘴巴张开的很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的溜圆:“老爷真的是神仙?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儿。”陈长生笑道:“桃儿,你去仓房里边取金银花一两,荆芥、苍术各半两,白芷、麻黄各三钱,然后用文火熬成汤药,连续给杏儿服用三剂,她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第566章 良辰吉日 雨水还在紧一阵慢一阵的下着,“哗哗”的水声从来都没有断过。 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子,虽然杏儿连一口药汤都没有喝过,病情却似乎已经好了大半,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同一句话:“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我怎么这么笨,早就应该想到的呀……”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桃儿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老爷真的是神仙?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就不可能了呢?”杏儿的脸色红扑扑的,全都是亢奋的表情:“若非是有神仙手段,又怎么可能剖开刘二哥的肚皮治好他的疾病?若非是有知道过我未来的广大神通,原本是一介布衣的老爷又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只要细细的想想,总是能够想到的……” 关于陈长生的经历,只要是有心人,尤其是杏儿这种聪明伶俐又有些心机的身边人,总是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 陈长生在两个时空之间频繁穿梭,要是做到彻底的隐瞒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只要用心观察大胆推断,终究能够发现一些端倪。 只是杏儿无论再怎么冰雪聪明,也不可能懂得穿越的道理,只是本能的朝着神神鬼鬼的方向去理解。 虽然杏儿早就开始怀疑了,但这却是第一次得到证实,而且是陈长生陈老爷亲口承认的:他就是神仙,而且仙界真实存在! 现在的杏儿,对于陈长生就是神仙这种事情,已经坚信不疑,反而的憨直淳朴的桃儿对此充满了疑虑:“老爷是神仙?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哪里不靠谱了?” “你想啊。”桃儿干脆坐到了杏儿的身边:“那些个神仙,不管是天上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还是城隍、土地,太上老君什么的,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哪一个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咱家老爷可没有那种飘飘欲仙的神仙样子哦。” “神仙应该是什么样子,谁又能说的清楚?”杏儿双手托腮,充分发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再者说了,也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是可以腾云驾雾的无上威能。或许咱家老爷的道行还不是很深,法力还不是很厉害,但肯定比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要厉害的多,说不准哪天就能得道飞升了呢……” “飞升到哪里去?” “当然是飞升到仙界去哦,刚才老爷已经说过了,仙界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咱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没有那么深厚的仙缘,无缘去往仙界而已。”房间里明明只有桃儿和杏儿她们两个,但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杏儿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但我却知道,三奶奶四奶奶还有慧儿姑娘都是福缘身后之人,她们三个都去过仙界呢,而且去过不止一次……”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不知不觉之间,杏儿的调门就稍微高了一些:“其实我早就知道三奶奶去过仙界的……” “我确实去过,而且已经去过好几次了。” 伴随着这个声音,三奶奶已经挑起纱帘子进来了。 “婢子请三奶奶的安好。” “不用这么客套。”三奶奶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勾画精致的妆容,而是素面朝天没有用妆,披散到肩膀上的青丝湿漉漉的,显得慵懒而又自在:“老爷刚才已经对我说过了,我有点不放心,还得嘱咐你们几句。” 不管怎么说,桃儿和杏儿都是打三奶奶房里出来的丫头,自然又一份主仆之情:“既然老爷都已经对你们说了,我也就不必再做隐瞒,我确实跟着老爷去过仙界几次。” 仙界真实存在,又一次通过三奶奶得到了证实。 无论桃儿再怎么不敢相信,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相信了:“三奶奶真的已经去过仙界好多次了么?仙界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在高高的九霄云外?你们是怎么去的哦?飞上去的吗?” 面对桃儿一连串充满了孩子气的问题,三奶奶只是呵呵一笑,却没有给出任何回答:“既然是仙界,自然与人间是不一样的。现在你们先不要问这么多,只要机缘到了,老爷带你们俩去往仙界一趟,让你们亲眼看看那边的情形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我?我们?”桃儿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显得十分夸张:“我……我也能去仙界?我也有这样的福分?” “有没有福分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三奶奶抿嘴而笑:“只要你们对老爷忠心耿耿,自然是有机会的。” “我忠心,我一定忠心。”桃儿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奴婢对老爷一直都是很忠心的,从来也不敢欺瞒老爷,老爷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 和直率质朴的桃儿相比,杏儿则就显得沉稳了许多,她已经听出了三奶奶的弦外之音,立刻说道:“三奶奶尽管放心,婢子是个知道轻重的,老爷能把仙界之事直言相告,已是莫大的信任。婢子就算是死了,也不敢辜负老爷的这份信任,这辈子都会守口如瓶,连一个字都不会对外人说起。” 保密。 这才是最重要的。 同时也是三奶奶希望桃儿和杏儿做到的。 “对,对。”直到这个时候,比较迟钝的桃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指天画地信誓旦旦的保证着:“老爷信得过婢子才会告诉我们这个事情,若是我吐露出半点消息,便让雷公劈了我,我发誓一个字都不会说,对任何人都不会提起,打死都不说……” 三奶奶目光炯炯的看着这两个小丫头:“你们两个以前都是伺候过我的,现如今又得了老爷的青睐,便是夫人都没有这样的福分呢,桃儿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奴婢明白,绝不会对夫人提起。” “杏儿啊。”三奶奶笑呵呵的看着杏儿:“你很聪明,也很有野心,像极了当初的我。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出人头地,但以你我这样的弱女子,无论心中再怎么不甘,其实所能够做到的都很有限。要不是老爷在背后撑着,无论你我,全都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女子罢了。” “婢子知道三奶奶要是说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三奶奶虽然说的比较含蓄,但杏儿却早就已经听懂了:如果不是老爷在背后撑着,你我这样的苦命女子就什么都不是。 “还记得当初刚刚把你们俩买回来的时候。”三奶奶比划着说道:“当时桃儿才这么高,而且瘦瘦小小的,俩话都不敢说。现如今桃儿已经长高了大半个头,而且比以前胖了很多……” 桃儿本就是个吃好的饱睡的好的姑娘,自从被买到陈府做丫鬟以后,因为不必再象以前那样饿肚皮,不仅长高了而且长胖了,圆圆的胖胖的脸蛋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有杏儿。”三奶奶微微的昂着头,回忆着第一次见到杏儿之时的情形:“刚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青的,连鞋子都没有一双,还是赤着脚呢。现如今却已经做着好大的生意,使着白花花的银子,真是时过境迁让人不敢相信呀……” 桃儿以为三奶奶只是随口感慨几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杏儿却已经慢慢的跪拜下去:“都是托三奶奶的福,要不然婢子早已不知饿死在哪个阴沟里了,或者给人贩子卖到了什么地方去,若是没有三奶奶,就没有婢子的今日。” “你明白就好,这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三奶奶笑道:“谁让你们俩是打我房里出去的丫头呢?” “时辰不早了,杏儿又有病在身,早些把汤药喝了你们也早点歇着吧。”三奶奶迈步就往外走。 “奴婢送三奶奶。” “不用送了。”三奶奶已经迈步跨过了门槛,忽然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了一句:“下个月葵卯日那天,我和老爷还有慧姑娘要去仙界一趟,你们要是有时间就接应一下。” 接应? 怎么接应? 老爷要去仙界,我们怎么接应? 就在桃儿满头雾水之时,冰雪聪明的杏儿已经最先反应过来:“是,婢子会把一切都准备好,三奶奶尽管放心。” “杏儿很聪明,你做事我还是很放心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三奶奶就撑开油纸伞迈步离开了。 三奶奶已经走了,桃儿却依旧不明所以:“杏儿,这个事情……应该怎么接应啊,你真的知道应该怎么做吗?” “我当然知道。”杏儿说的信心满满:“以前慧姑娘是怎么接应老爷他们的,我们就怎么做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慧姑娘是怎么接应的呀。” “你可真笨。”杏儿说道:“三奶奶和老爷他们会在下个月的葵卯日去往仙界,必然会象以前那样带回来很多货物。我们只需要在那天支开所有的闲杂人等,在仓房里头好好的等着就是了。” “为什么一定在葵卯日呢?” “葵卯日应该就是良辰吉日吧。”杏儿充满期待的说道:“毕竟去往仙界这种事情十分的要紧,一定要选个上好的良辰吉日才行。” 第567章 仙界之门 癸卯日,宜开市,宜交易,忌动土,忌上梁。 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当中,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了,却没有丝毫的清凉,反而更加的闷热。 刚刚回到家中的刘二哥得意洋洋的从怀里摸出一块花花绿绿的绫子:“孩儿他娘,我给你扯了几尺薄绫子,回头缝上一件好看的衣裙……” 天气已经很热了,二嫂子还穿着厚实的布衫,所以刘二哥专门买了点薄薄的绫子,准备给老婆缝条新裙子,这原本是讨好老婆的举动,却招来二嫂子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这么贵的绫子是咱们老百姓能享用的物件么?这得花多少钱哦?真心不是个会过日子的,怎么就一定都不知道节俭呢?” 二嫂子这个人,和绝大多数过惯了穷日子的农家妇女一样,最是精打细算舍不得花钱。 刘二哥满腹委屈的说道:“我知道你眼馋新衣裳很久了呢,这绫子裙不仅凉快,而且很显身腰,穿上了新衣裙一定会更好看。” “好看能当饭吃吗?”二嫂子继续没好气的唠叨着:“光是买这几尺绫子就得花不少钱吧?” “其实也没花几个钱。”刘二哥小声的嘟囔着:“现如今咱家已经有了些家底,也该过一过好日子了……” 说起这个话题,二嫂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才刚刚通过陈兄弟在安北卫谋了个差事,家里刚刚攒下点家底,就想着吃油穿绸了?要这么过日子的话,那点家底迟早被你败个精光……娃儿已经不小了,总是要读书的,要不然以后岂不是象你一样没出息?” 让自己的儿子读书,就是二嫂子最大的梦想。 她和刘二哥舍不得舍不得穿,但是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却非常舍得花钱。 自古以来,对于绝大多数穷苦人家而言,读书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在二嫂子的心目当中,所谓的教育,绝不是随便请个私塾先生教儿子认识几个字那么简单,而是一定要上最好的学堂,请有名气的大儒来教导自己的儿子,就算不敢奢望考取进士举人什么的,只要能考个秀才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去好的学堂,做大儒的弟子,这是要花钱的哦,而且要花很多很多钱。所以,虽然刘二哥在安北卫有一份不错的差事,而且二嫂子还能给陈长生家做“仓库管理员”也有一份收入,但他们家的日子依旧过的紧巴巴的,辛辛苦苦积攒下的那点家底全都用做儿子的“教育基金”了。 一想到儿子的将来,刘二哥就再也不说什么了。 “还愣着干啥?真当自己是大老爷了?还不赶紧去烧饭?天黑之后我还要去仓库值夜呢。” 刘二哥知道二嫂子的辛苦,又有点“惧内”的毛病,赶紧去烧火做饭了。 夫妻二人围着灶台忙的不亦乐乎。 就在这个时候,杏儿迈步走进了刘二哥家的小院儿。 “哎呦喂,想不到二哥竟然还会做饭哩。”杏儿笑着把一只盐水鸭递给了刘二哥。 “杏儿姑娘还真是客气,来就来呗,还买什么东西哦?” “二嫂子每天晚上都去仓房值守,实在太辛苦了,顺路买了只鸭子给二哥和二嫂子吃吃。” 刘二哥嘿嘿的笑着,伸手接过了那只盐水鸭。 杏儿的脸上全都笑意:“刚好今天晚上我要和桃儿盘一下库房里的存货,整晚都在仓房里头,二嫂子就不必过去值夜了,好好的休息一个晚上,也好和二哥团圆团圆……” “都老夫老妻的了,还有啥好团圆的?” “二哥和二嫂子这么辛苦,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的,好的。”二嫂子发出爽朗的大笑之声:“那……今天晚上我就不过去仓房那边了,明天早上再去。” “那我先走了呀。” “我送送杏儿姑娘。” “不用送,不用送。” 当杏儿从刘二哥家里出来回到了仓房之后,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早已守候在仓房里头的桃儿听到了杏儿的脚步声,赶紧小跑着迎了上来,低声的询问着:“怎么样了?” “全都安排好了。”杏儿说道:“我已经和二嫂子说好了,今天晚上她不会来了,关门吧。” 杏儿和桃儿一起,用力的关闭了仓房的大门,还专门上了两道门闩把大门从里边反锁了。 偌大的仓区之内,仅仅只剩下杏儿和桃儿两个人。 月亮慢慢的爬上了树梢,漫天星辰一闪一闪的,鸣叫了整整一天的知了似乎终于疲倦了,高高院墙之外的池塘中出来阵阵蛙鸣,还有蟋蟀和不知名的小虫儿也在嗡嗡盈盈的叫着,让这个稍显闷热的夏夜显得更加宁静。 桃儿搬出一张小小的竹凳,坐在略显空旷的北仓之中,从兜里掏出一把五香豆,坐在竹凳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用满怀期待的声音说道:“也不知老爷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和充满了期待的桃儿相比,杏儿显得更加兴奋,就好像是个马上就要见到真神降临的虔诚信徒一般,她已经激动的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了:“我也不晓得老爷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三奶奶既然说要咱们在这里接应,我估计应该是快了吧。” “哎——”桃儿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了一下杏儿,语气当中带着孩童式的那种天真:“你说老爷他们会怎么回来?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 老爷和三奶奶还有慧儿姑娘他们去往传说中的“仙界”了,约好了让杏儿和桃儿她们两个在这里“接应”。对于这两个小丫鬟来说,这绝对是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但她俩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应,更不知道陈长生陈老爷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到人间”,只能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幻想出种种可能。 在桃儿的心目当中,传说中的“仙界”必然就是在天上,老爷他们很有可能象传说中的那样,踩着五色祥云从三十三天之外缓缓“降落”到人间。 但杏儿却不那么认为。 老爷和三奶奶还有慧儿姑娘他们,是去“仙界”进货去了,那么多的货物怎么可能直接“从天而降”呢? 一定是有别的什么神奇的方法,可以让老爷他们和那些货物从“仙界”来到人间。至于说那种方法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就只能凭空想象了…… 时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无声无息的划过,挂在树梢上的那一轮明月渐渐移到了房檐子上。 杏儿默默的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差不多是亥时中刻前后了。 夜已经很深了,四下里一片安然,从外面池塘中传来的蛙鸣之声让夜晚显得更加宁静。 皎洁的月光淡淡的柔柔的,好像流水一样轻柔的抚摸着天地万物,月光照耀之下,不远处的城墙已经变成了一条绵绵起伏的黑线…… 虽然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但桃儿和杏儿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她们两个全都精神抖擞,静静的等待着。 “我听别人说。”桃儿小声的嘀咕着:“神仙降临的时候,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异象,比如说房顶会有金光闪现,或者是屋子里会闹出阵阵的白雾,然后就会有一个白胡子老神仙从天而降……” “咱们老爷可不是白胡子的老神仙哦。” “别看咱们老爷那么年轻,但我估计他的年纪肯定已经很老了,少说也得有五百岁了吧?” “五百岁?老爷怎么可能会那么老?” 桃儿笑嘻嘻的说道:“咱们家老爷能够去往仙界,说不得还见过王母娘娘或者是太上老君呢。要是没有五百年的道行,怎么可能有资格去往仙界。我估摸着,咱们家老爷肯定已经好活了好几百岁了……” “不可能。”杏儿说的十分笃定:“虽说咱们家老爷神通广大,但他肯定还很年轻,我能够感觉得到呢……” “不管怎么说,咱俩能够在这里接应老爷,也是莫大的仙缘。”桃儿微微的昂着头,满脸都是幸福的微笑:“说不准咱们上辈子就已经和老爷有了什么缘分,这辈子才能够再续前缘。缘分这东西真的很神奇呢……” “或许咱们和老爷真的有前生注定的缘分……” 杏儿的话音刚落,眼前猛然腾起一团耀眼的白光。 这一团光芒是那么的明亮,就好像黑夜之中突然有一轮太阳在仓房之内升起,把桃儿和杏儿的眼睛都给耀花了。 桃儿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光线,她本能的伸手遮蔽光芒。 杏儿曾经在窗外看到过一次这样的强光,顿时就知道如此怪异的光芒就是老爷他们要“回到人间”的先兆,赶紧说道:“老爷他们要回来了——” “老爷在哪儿?”桃儿放下了遮挡强光的那只手,把眼睛眯成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和杏儿一起细细的打量着这团强烈而又耀眼的光线。 直到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强度之后,才发现这团光芒竟然呈现出一道拱门的形状。 这就是通往“仙界”的门户么? 就在桃儿和杏儿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道光芒之门的时候,一个身影已经凭空出现在眼前…… 第568章 恍然如神 那道强烈而又耀眼的光芒之门,似乎已经成了一道背景,因为是逆着光的缘故,只能看到陈长生的身体轮廓,却看不清楚更多的细节。 耀眼的光芒洒落在陈长生的身上,就好像他的身体在闪着光。以至于桃儿和杏儿竟然产生了一种恍恍惚惚的错觉,就好像陈长生已经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而是从高高的云端降临到了人间的真神一般。 当陈长生走过来的时候,他的五官和面部表情才逐渐的清晰起来,而不是象刚才那样只能看到一个身体的剪影。 在桃儿和杏儿的感觉当中,陈长生浑身上下都沐浴在一片耀眼夺目的光晕之中,柔和的光晕把他身上的衣袍照耀的闪闪发亮,就好像正在俯瞰凡人的男神一般,充满了圣洁和肃穆。 以至于连这偌大而又黑暗的仓房,也因为陈长生的出现而变得光鲜起来,仿佛在一瞬间成了传说中的天国圣堂…… “老爷真的是……神仙……”桃儿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本能的就跪拜下去,发出了喃喃的祈祷之声:“我真的见到了神仙!!” 无论杏儿再怎么冰雪聪明,也绝不会想到陈长生会以这样的方式凭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呆呆的看着从光芒之中走出来的陈长生,只感觉口干舌燥,浑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身体不受控制的跪拜了下去,发出梦呓般的呻吟之声:“老爷——” 虽然此时此刻的陈长生确实恍然如同降临凡间的神只,但他说出的话却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瞬间就把这俩丫头从茫然拉回到了现实:“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吧?” “是的,是的。”素来伶牙俐齿的杏儿竟然有些结巴了:“遵照……遵照三奶奶的吩咐……这里只有奴婢和桃儿二人……” 桃儿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完全就是一副见到了真神的虔诚信徒模样,痴痴的念叨着:“老爷终于从仙界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三奶奶、四奶奶还有小慧儿妹子的身影陆续出现在仓房之中,她们三个手中全都抱着或大或小的箱子,那显然是从“仙界”弄回来的货物。 “别愣着了,赶紧搬货吧。” 搬货? 我们也能去往“仙界”那边搬运货物吗? 我们有这个资格吗? 就在二人犹犹豫豫之时,三奶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分别拉着桃儿和杏儿走进了那道光芒之门…… 从光芒之门走出来的瞬间,桃儿和杏儿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仙界”。 但眼前的这个仙界显然和想象当中情形完全不同,这里既没有腾腾而起的氤氲祥云,也没有高耸入云的仙山洞府,只是一个不算很大的房间。 这里真的就是仙界了吗? 应该是吧,因为头顶上悬着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把这个不算很大的房间照耀的光亮异常。 虽然杏儿从来都没有头顶上的那个东西,但她立刻就意识到那是一盏灯。 虽然没有灯油也没有灯芯,更加的看不到火苗,但这东西闪闪发亮,而且悬挂在头顶,分明就是用来照明的某种灯具之类的东西。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但杏儿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更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 “别愣着了。”三奶奶轻轻的碰了杏儿一下:“赶紧搬东西吧。” 三奶奶、四奶奶还有慧儿姑娘,都在忙着搬起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箱子,然后钻进那道光芒之门当中…… 此时此刻的桃儿和杏儿,因为是第一次来到“仙界”,全都心头砰砰狂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异常急促,脑海当中完全就是一片空白,只能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象三奶奶那样随便搬起一个箱子,一头扎进那道光芒之门当中…… 这一次,陈长生进货的数量有点多,虽然好几个人不停的频繁搬运,也忙活了好大一会子。 当众人把所有存放在小诊所当中的货物全都从二十一世纪搬运到了大明朝之后,天上的月亮已经移到了中天,差不多已经是子时初刻前后了…… 陈长生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很随意的按了一下,那道耀眼的光芒之门瞬间消失不见,偌大的仓房之中又恢复到了晦暗的状态,只有那根即将燃尽的蜡烛还在散发出阵阵微光…… 这个时节的天气本就炎热,又忙活了这么久,陈长生等人早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纷纷坐在货物堆上抹着脑门上的汗珠子。 只有桃儿和杏儿还沉浸在莫名的兴奋当中,望着眼前成堆成堆的货物发呆出神。 三奶奶笑着说道:“杏儿,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这些货物是打哪儿来的吗?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奴婢明白了,明白了。”杏儿重重的点着头:“怪不得总是能够凭空出现在仓房之中,原来这些个货物,真的是从仙界来的……” 和杏儿一样,桃儿的脸上全都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谈起,只是呆呆的看着众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与瞠目结舌一脸茫然的杏儿和桃儿相比,小慧儿妹子显然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她在那一大堆货物当中很随意的翻找着,很快就从其中找到了一个尺半见方的小箱子,以无比熟练的动作打开了这个箱子,取出来几个怪里怪气的小东西,并且顺手递给了桃儿和杏儿。 这显然是某种水杯之类的东西,但却通体透明,看起来好像是玻璃制品,拿在手中之后触感却是软软的,甚至可以拿到里边五颜六色的液体…… “慧姑娘,这是何物?” “这叫珍珠奶茶?” 奶茶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北方人尤其是草原上的蒙古人经常引用,但珍珠奶茶是怎么回事? 在奶茶里头放珍珠吗?那这样的奶茶的价格岂不是要贵到天上去了吗? “这个珍珠不是真的珍珠,而是可以吃的珍珠?” 珍珠也能吃? 即便是杏儿聪明伶俐,也感觉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够用了。 “你用这个吸管……不用吸管也行。”小慧儿妹子显然对这种名为“珍珠奶茶”的东西非常熟悉了,直接就用吸管饮了一大口。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之下,桃儿仿照小慧儿妹子的动作,用吸管喝了一口,顿时感觉甘甜无比,从来都没有享用过这样的美味。 “真的很美味呢,杏儿你也尝尝吧。” 杏儿依言尝了一口,确实非常非常的美味。 对于二十一世界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科技,还有各种深奥的社会人文等等,小慧儿妹子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她甚至懒得去关心那些没有牛马拖拽的车子为什么会跑的那么快,也不在乎房间里的电灯为什么不适用灯油,只是象个孩子一样,对于未来世界的美味和各种各样的零食充满了强烈好奇心。 每次穿越时空,只要陈长生有时间总是会给小慧儿妹子带一点零嘴什么的。 对于小慧儿妹子来说,果冻、布丁、奶油蛋糕,还有雪碧、芬达、可乐等等这些东西才是她的最爱之物。她尤其喜欢巧克力、爆米花、奶茶等等这些零食,所以这一次专门让陈长生给她买了好大的一箱。 其实陈长生并不赞同小慧儿妹子这么“胡吃海喝”,尤其是带回来的那些奶茶饮品,全都是科技与狠活的产品,真的不适合大量饮用,奈何小慧儿妹子就这么点小小的爱好,索性也就是听之任之了。 这次去往二十一世纪,除了进货和给小慧儿采购了满满的一箱子零食之外,还给四奶奶弄了几件教学用的科研器具,另外还给三奶奶买了一大堆的社科文化书籍,陈长生也顺便带回来了不少的常用医药产品,真可谓是满载而归。 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桃儿和杏儿:“这次回来的有些匆忙,也没有给你们俩带什么好东西……” 在待人接物方面,杏儿显然比桃儿更加成熟:“老爷能让奴婢在此接应,本已是莫大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求仙界之物?” “下次吧,下次给你们带点喜欢的小物件回来。” 听了这句话,杏儿和桃儿全都大喜过望:这次她们两个虽然已经去过了“仙界”,但却只是匆匆忙忙的搬运了些货物,所有的视野全都停留在那个封闭的小小诊所当中,根本就没有见到真正的“仙界”是什么样子。 既然陈长生说到了“下次”,那就表示自己还有机会。 只要还有机会,就可以象慧姑娘和三奶奶四奶奶那样,去看一看仙界的模样,这可不是一般的福分哦!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防火防盗,紧闭门窗——” “三更中刻,合家平安——” 一阵阵有节奏的铜锣和梆子声中,更夫那沙哑的呼喊声让夜晚显得更加安宁。 已经是三更中刻的午夜时分了。 “今天已经太晚了。”稍事休息过后,陈长生站起身来说道:“杏儿,去打开仓房的大门,咱们回家去……” 沉重的仓房大门缓缓的打开了,陈长生等人踏着皎洁的月色,从仓房里头出来,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第569章 铜和战马 这座园林虽然不是很大,但却装饰的异常清幽,假山修建的峰峦叠嶂,还点缀着松、竹、铁杉等草木,一弯活水涔涔流过,仿佛身在山野林泉之中,真是个清凉避暑的好去处。 在不大的人工湖旁边,正在摆开一场精美的宴会,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醇香的美酒,几个青衣小帽的仆役小心翼翼的服侍着。 眼前的戏班子正在调宫弄商,咿咿呀呀的打着胡琴,一个旦角正在浅吟低唱:“泪洒双翅化彩蝴,天长地久不分离……” 但歌姬唱到最后的那个“离”字之时,她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就好像是一条细细的长线,却又绵密不绝,颇有种余音绕梁的婉转低回之美…… “长生老弟,我的这个昆曲小班还算不错吧?” 当孙成岩问起之时,陈长生只是微微一笑:“孙大哥,我对这唱曲听戏的事情实在外行,不过听这唱腔儿确实优美,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肯定优美呀。”旁边的人们哈哈大笑着说道:“光是买这个昆曲小班,就足足花了几千两银子,可不便宜哩。” 大明王朝的勋贵高官们买个戏班子,根本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象孙成岩这种只是买个昆曲小班的,确实算不了什么,很多有钱的富商家里都养着这样的小班儿呢。 孙成岩这个人,本来就喜好声色犬马,最喜欢享受。尤其是在他的腿脚瘫痪之后,仕途是再也不要想了,于是就一门心思的捞银子享受生活:眼前的这种园林式的府邸就是他在不久之前买下来的! 住豪宅、养戏班子,身边的仆役成群,仅凭朝廷给的那点恩赏,肯定无法维持这么奢华的生活。至于说孙成岩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在场的这些人全都心中有数。 在场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孙成岩的旧部,几乎全都是五马岭的军官们,干脆就和孙成岩一起做起了“生意”,一个一个全都赚的盆满钵满。 “前一阵子,听说有言官弹劾我,说我走私禁物牟取私利。”坐在轮椅上的孙成岩哈哈大笑着说道:“这些个狗屁的言官,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们和孙大哥一起,在五马岭和蒙古铁骑鏖战,豁出命去打生打死,咱们爷们为朝廷卖过命,为大明流过血。现如今连兵权都交出去了,就算捞点银子又怎么了?”那些个旧部一个个说的慷慨激昂:“连万岁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几个言官偏偏还要无事生非,竟然还想查我们,真当爷们儿全都是随便捏圆捏扁的软柿子?真要是惹恼了我们,打他一个小丫头生养的……” 孙成岩的这些手下,大多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勇之辈,尤其是在朱棣明里暗里的回护之后,一点都不怕那些言官们说三道四。 至于说追查孙成岩谋取私利的事情,那就更加的无所谓了:反正也是让安北卫去查,一点都不用担心。 孙成岩原本就是安北所时代的“老领导”,让安北卫去查他,摆明了就是偏向的意思,于是就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长生老弟,我和弟兄们的罪证,你到底查到了多少?”孙成岩笑嘻嘻的看着陈长生:“别到了最后,查来查去,再把安北所的老弟兄们给查出来,那不成笑话了吗?” 这种事情,根本就是走走过场而已,毕竟孙成岩他们走私禁物的“生意”,安北卫也牵扯其中,注定这事一定会不了了之。 “孙大哥曾是万岁爷的亲卫,万岁爷又是最体恤旧臣之人。”陈长生笑道:“不过呢,这个事情既然落到了我的头上,我总得想办法交代一下,随便弄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搪塞过去也就是了。到时候孙大哥再上一份请罪的奏陈,意思意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 听了这句话,孙成岩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陈长生对众人说道:“诸位兄弟,想当年靖难的时候,若不是长生兄弟仗义相助,我的骨头早就烂掉了。大家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客套话我也就不说了。那个什么……小慧儿妹子还好吧?” “小慧儿比以前胖多了。” “阿母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大不如前呀。”陈长生说道:“阿母的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眼神也不好……” “我这还有两棵上好的辽东老参,都是八两以上的好货,一会你带回去给阿母补补身子。” “多谢孙大哥。” “你我兄弟,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 “还有个事儿。”陈长生下意识的环视四周,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孙成岩立刻一摆手,对身边的仆役和唱曲的戏班子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 屏退了众人之后,孙成岩笑道:“左右已无乱耳之人,在场的都是自家弟兄,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孙大哥,你手中还有没有战马?”陈长生笑着说道:“我有个熟人,想要一批战马。” “战马我没有了。”孙成岩毫不避讳的说道:“从漠东弄回来的那些战马,一到北平就全都售卖掉了,根本就不会运送到京城来。” 战马这东西历朝历代都是朝廷的“战略物资”,而且非常的抢手,根本就不愁销路。 “下次的时候,孙大哥能不能帮我留一些?” “你想要多少?” “三五百匹吧。” “要这么多?”孙成岩皱起了眉头:“赵深那边,每个月只能给我一百五十匹,而且北边的老主顾们也急需战马,三五百匹……一时之间没有那么多。” “这个事情不着急,可以慢慢来嘛。”陈长生呵呵一笑:“孙大哥,你手里是不是还有一大批铜没有出手?” “有哇。” 孙成岩一直都在利用以前的人脉关系,做着走私禁物的生意,他把大量的物资贩运到阿巴哈尔卖给赵深。然后再通过赵深把漠东的战马和铜运回来,这一来一往就是双重的利润,早已经赚的山满还满,要不然怎么能过得上如此奢靡的生活? “孙大哥能不能把这批铜给我?” “没有问题,你想要多少?” “孙大哥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听了这句话,不仅孙成岩眼前一亮,两他身边的那些个旧部也全都来了精神儿。 那批铜的数量很大,急切之间很难全部脱手,想不到陈长生竟然有这么大的胃口,想要全部吃下。 “长生兄弟,你有销路?” “嗯。”陈长生重重的点了点头:“有个大买主,想要大量的生铜,不过这价钱方面……若是我要的话,肯定不会和孙大哥讨价还价,但我也不过是一手托两家,从中穿针引线而已……孙大哥能不能给我打个折扣?” “好说,好说。”孙成岩笑呵呵的说道:“这些个铜其实也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在场的诸位兄弟全都有份儿……要不然这样吧,我给你让你一成五的利,怎么样?” “一成五?”陈长生稍微犹豫了一下:“好,一成五就一成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眼下我没有那多的现钱?需要等两个月……最多三个月以后才能拿到钱。” 听了这句话,不仅孙成岩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连他身边的那些心腹手下都笑的前仰后合:“长生老弟呀,有你从中做保,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漫说是先赊欠三两个月,就算是半年都算不得什么。” 既然陈长生要给这批铜充当“中介”,本身就有“保人”的身份,孙成岩根本就不必知道真正的买家是谁,只要找陈长生要钱就可以了。 “你什么时候要?” “当然是越快越好。” “那个谁。”孙成岩十分豪爽的随手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心腹,哈哈大笑着说道:“你去找些人手,把咱们的那匹铜运到长生兄弟的库房当中。” “是。” 孙成岩这个人确实很贪财,但这并不表示他就真的一无是处。 其实,按照当时的标准来看,孙成岩还算是比较能干的那种官员,无论是在安北所时代,还是在五马岭统兵的时候,都做出了一些实打实的成绩。虽说孙成岩并没有什么过于突出的才能,但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够“团结众人”。 无论有多大的好处,绝不独吞,而是会分润给每一个人,让大家全都能捞到一点油水。早了安北所的时候,这就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后来去了五马岭也是如此。 正是因为这点好处,他的手下们才愿意跟随着他。 就比如说最近这几年来,他通过和漠东之间的“生意”,确实狠狠的赚了不少,追随他的那些旧部也全都沾了光…… 当天晚些时候,一辆又一辆马车陆陆续续的驶进了仓区。 马车上装载的货物,全都用草苫子包裹着,这些沉重的货物全都是生铜。 这些生铜被铸造成了圆柱形的铜锭,每个都足足有一百四十斤的重量…… 第570章 海权论 正在一年当中最酷热的时节,天上的太阳就好像是发了狂,把大地烤的滚烫,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热烘烘的气息。偏偏知了还在发出令人烦躁的鸣叫声,仿佛是为这酷热的三九天摇旗呐喊一般。 天空中连一片云彩都看不到,连一丝丝的风都没有,岸边的老柳树已经被晒的打了蔫儿,无精打采的垂下了枝条,滚烫的地面好像要冒烟了一样。 在如此炎热的三伏天当中,水关码头上的工头儿同样被晒的满头热汗,亮晶晶的脑门上好像冒出了油一样,正在卖力的吆喝着:“都是七尺高的汉子,谁要是装了怂干脆就回家抱孩子去吧,要想吃这碗饭,就得好好的卖把子力气。杏儿姑娘说了,今天的装卸费加四成……” 在这样的天气当中,不提高苦力们的费用,真的没人愿意拿命去拼。 增加的那四成装卸费,终于让苦力们有了些精神,一个个乱哄哄的跑过来,自发的组成两列纵队,费力的把沉重的货物运上大船。 一百四十斤的铜锭背在肩上,压的苦力们的身体不住打晃,但却没有人敢于叫苦,只能拼命的咬紧了牙关,顶着火辣辣的日头一步一挨的上了栈板,摇摇晃晃的把沉重的铜锭背到大船上去…… 来来回回的运送了几次之后,刚刚流淌出来的汗水就被太阳给蒸干了,在赤裸的肩膀上留下一大片白花花的盐渍,就好像是沾了一层细沙。背上的肌肤已经被晒脱了皮,被刚刚冒出来的汗水一浸,疼的钻心。 好在工头儿还算是稍微有点良心,给大家准备了好几桶解暑的绿豆汤。苦力们纷纷涌过来,争抢着拿起水瓢舀起绿豆汤,“咕咚咕咚”好像饮牛一样灌了个水饱,先骗一骗饥肠辘辘的肚皮,然后把腰间的草绳杀的更紧,继续在烈日之下挣扎着辛苦劳作…… 好在装完了这些沉重的铜锭和硕大的布包之后,剩下的那些货物就简单多了:那些个生漆和桐油虽然同样十分沉重,但却不必再用肩扛的费力方式搬运,直接把那些木桶一点一点的滚到船上去也就可以了。 现在的杏儿和桃儿,更多是一种“贸易商”的身份,她俩既不从事生产,也不是最终的消费端,而是会根据“客户”的需要,筹备和采办不同的货物,家里的仓库只不过是一个“货物集散中心”而已。 这就是典型的“贸易商”行为! “红英姑娘。”杏儿捧着账本,正在和展红英核对账目:“这一次,即便是算上你们卸下来的精糖、燕窝还有生锡和铅,也不能冲抵大漆、桐油和铜的款子,你还欠着我六千二百又四十二两银子,抵扣我上次欠你的四千二百两,你还欠我两千又四十二两,抹了零就算是欠两千两好了。这是细账,请红英姑娘过目。” 展红英很随意的看了看账簿子上的数字,随手拿起笔来,写了个“展”字。 展红英和杏儿她们做交易,几乎很少直接动用银钱,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以货易货”的方式,所以总是会出现相互赊欠的情形。 好在,不论是展红英还是杏儿,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交易方式。 “杏儿姑娘,在下个月的月底之前,我希望你能凑齐那匹猪鬃。” 展红英说的那匹猪鬃,其实是早就已经预订下来的,只是她需要的猪鬃数量太多,一时间根本就凑不出足够的数量,所以杏儿这一次并没有能够顺利交付货物。 “现在的猪鬃价格太高了,足足比往年高出近一倍,而且货源奇缺,我尽力吧。” “不是尽力,而是一定。”展红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们急需这批猪鬃。” 杏儿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竟然是陈长生。 一直以来,和展红英做交易的事情,都是由杏儿和桃儿在做,陈长生很少亲自过问此事。 不管是杏儿还是展红英,都没有想到陈长生会来到船上。 “老爷……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稍微有点小事,我想和红英姑娘谈谈。” “那……奴婢和桃儿回避一下。” 杏儿拉起桃儿的手就往外走,陈长生却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俩不用回避。” “是。” 陈长生拿起桃儿的账簿子,很随意的翻看了几页,然后就坐到了展红英的对面,劈头盖脸的问出了一个问题:“周正是不是正在大规模的组建海军?” “海军?”展红英盈盈一笑:“陈大哥说的海军是不是水师的意思?” “对,就是水师。”陈长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们是不是在弄水师?” 展红英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盯着陈长生的眼睛笑而不语。 展红英这个人,要说漂亮……肯定比不上容貌精致妩媚诱人的三奶奶,要说伶俐连杏儿都不如,但她绝对不丑,也就是有六七分的颜色而已。 但那是以前。 现如今的展红英,虽然依旧英姿飒爽,但长时间出没在风波之中,肌肤早已经变得黝黑发亮而且异常粗糙,那是长年累月的海风和阳光给她留下的印记。 在很多时候,陈长生甚至会忘记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而是单纯把她看做是周正的“分身”。 展红英笑盈盈的看着陈长生,良久之后方才说道:“我平生仅只敬佩两个人,第一当然是周正周大哥,这第二个人就是你陈长生陈大哥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也能知道我们那边的情形,还能知道周大哥正在做的事情……” “周大哥果然没有说错,陈大哥你真的是个人才。” “不用拍马屁了。”陈长生笑呵呵的指着杏儿的账簿子说道:“这几个月来,你们一直在大量采购桐油、生漆和猪鬃,现在又要了这么多的铜,我又不瞎,自然能猜出你们在建造大型战船……应该是战舰。” 不管是桐油还是生漆,都是建造船只的必须品,尤其是那么多的猪鬃,几乎就是在等于直接告诉陈长生:我们在大量建造船只,而且是大型船只。 至于说大量采购铜锭……周正他们既不铸造铜钱,也不走私铜器牟利,那么这么的多铜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用途:铸造火炮! 大船和火炮,这两个重要的因素综合在一起,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周正在搞舰队! 周正和展红英他们,本就是南洋一带实力最雄厚的海上力量,他们原本就拥有数量最多战舰! 仅凭他们原有的那点实力,就已经足以让他们自保了,但他们还在疯狂的武装自己。 周正到底要干什么? 答案早已经呼之欲出了:扩张,疯狂的扩张! “你们的人太少了。”陈长生的语气中充满了平和与淡然,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和至交好友谈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也就只能依靠水面上的机动力量,在海岸或者是河口建立一个个零散的据点,这是唯一的办法……” 虽然陈长生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中正平和,听在展红英的耳中却有着振聋发聩的效果。她呆呆的望着陈长生,目光中充满了敬仰和崇拜,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幽幽的说道:“陈大哥,你真的震撼到我了。君才胜我十倍百倍,若是陈大哥你能去往还望帮周大哥一把,你们连个齐心协力的话,必然可以纵横四海,成就一番前无古人的英雄伟业。” “我和周正不是一种人,我也不想做什么纵横四海的英雄伟业,我只想着过自己的日子,仅此而已。” “怨不得周大哥一直都说你是斑斑大才,小妹今天算是真正领教到了。除了三国时候的诸葛孔明,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有陈大哥你这样的眼光……” 展红英之所以对陈长生如此的推崇,就是因为陈长生说的太对了。 虽然从来都没有去过周正那边,但却在相隔千山万水的情况下一语中的,就凭这份本事,已经足以让展红英深深的震撼了:无论周正和他手下的兄弟们如何努力,都存在一个始终无法突破的天然局限——他们的人手太少了。 仅凭周正手下的那点人手,要想控制散落在海上的各个岛屿,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们是从大明王朝出去的“外来者”,很难和当地的土着融合。这就注定周正无法真正掌控那么多的海盗。 或许他们可以一时征服,但却无法充分利用当地的人口和资源,也不可能象在广袤的陆地上那还要征服所有的地方,更不可能建立牢固的统治秩序。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机动灵活的战舰,控制住几个重要的海上咽喉,占据几个沿海和靠近河口的“贸易据点”…… 周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占领土地和征服人口,而是获取更多资源和利益。 在自身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他只能这么做。 “其实,连周大哥自己都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陈长生盯着展红英的眸子,语气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严肃起来:“你回去告诉周正,他这么做是对的。” “何以见得?” “好吧,刚好我今天有点时间,就给你好好的说说海权和贸易帝国之间的关系……” “请陈大哥指点,小妹洗耳恭听!” 第571章 金山传说 当牛大胆从赌坊里头走出来的时候,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还没有停。 夜已经很深了,夜空中无星无月,只有一条条雨线不停的落下来,街面上的污水四下横流,古老的青石板路反射着幽幽的水光…… “鸿运当头,鸿运当头啊。”刚刚从赌坊里头走出来的牛大胆眉飞色舞的诉说着刚才的“辉煌战绩”:“先是一把七星,紧接着又是一把双对,连续两把大牌,大杀四方,财神爷保佑,我的手气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顺过了……” “大胆哥,”身材高大的张三炮依旧是一副憨憨的模样,瓮声瓮气的嘟囔着:“我又饿了呢,我想吃大白馒头。” 完全就是因为赢了钱的缘故,牛大胆就好像梁山好汉一般豪迈,他哈哈大笑着说道:“吃大白馒头有什么味道,咱们买一整只烧鹅,再弄二斤莲花白,多美意哦。” 想起那肥的流油的烧鹅,张三炮顿时两眼放光:“吃烧鹅?那可太好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牛大胆这种人。 只要有了钱,就是狂嫖滥赌,若是运气好能够赢点银钱,就胡吃海喝一番,完全就是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态度,今天也不例外。 如同往常一样,兄弟二人回到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家中。 牛大胆和张三炮的这个家,仍然是以前的老样子,冷锅冷灶满室狼藉,凌乱的好像被贼匪打劫过一样。 拎着酒肉的兄弟二人刚一个进屋,猛然发现屋子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牛大胆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了,既然经常在道儿上混,难免会做些得罪人的事情,看到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就坐在自己的床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被对头“堵了老窝”,顺手就抄起了一根木棒,厉声喝问道:“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是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牛大胆顿时就放心了,放下了手中的木棒,点起了桌子上的那盏油灯。 昏暗的灯光照耀之下,看清楚了这个“神秘来客”的面容。 此人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或者二十七八也说不定,生的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乱蓬蓬的头发也不晓得有多少时日没有清洗过,早已经黏连在一起,活像个破毡片子。 “侯三,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要说这个侯三,以前也曾经阔绰过,祖上还是个当官的。只是在洪武年间牵扯到了“胡惟庸案”,家道也就破落了。曾经的侯家大少爷不得不流落街头,成为在街面上讨生活的混混儿,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除了做些个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破事之外,偶尔还干些溜门撬锁之类的下三滥之事,而且生性豪赌,和牛大胆最是臭味相投。 一看侯三那垂头丧气的萎靡神态,就知道他肯定已经饿了好几天,牛大胆顺手拿起刚刚买回来的烧鹅和美酒:“侯三兄弟,你还吃饭吧?一起吃点?” 侯三这种人,从来就不晓得“客气”二字应该怎么写,而且他确实也饿的狠了,顺手扯下一只肥的流油的烧鹅腿,就啃了个不亦乐乎。 “别光吃哇,喝一杯,喝一杯。”说话之间,牛大胆就给他斟了一碗莲花白。 牛大胆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毛病,绝对是混混儿当中的混混儿,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一无是处,他还是有些优点的……比如说讲义气。 别看牛大胆整日里狂嫖滥赌,对朋友们还是很不错的,所以在京城的“混混儿圈子”里还算是小有名气,勉强可以算是个“乞丐版的孟尝君”了。 这个侯三明显是饿的狠了,一口气就吃下去小半只烧鹅,又毫不客气的接连喝了两大碗“莲花白”,这才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大胆哥,我都混成了这个样子,你还给我吃肉让我喝酒,真是够义气。” “嘿嘿。”牛大胆嘿嘿的笑着:“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就是重情义讲义气,要不然哪能有那么多的江湖朋友?” “大胆哥,我这次来呢,是有个小事儿想找你帮帮忙。” “什么事儿?你说吧,只要是不找我借钱,保管一切好说。” “后街的三花李,大胆哥你需是认识的吧?” “三华李?”牛大胆小声的嘀咕着:“就是那个放高利贷的三华李?” “嗯,就是他。”侯三重重的点着头:“我借了他二十两银子……” 听了这句话,牛大胆立刻就急眼了:“你怎么能借三华李的银子呢?你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吗?” 后街的三华李,专门做放高利贷的营生,而且非常的凶狠。 利滚利的高利贷就不必说了,只要借了他的银子就会永远都还不完,一旦还不上他的银子,轻则暴打一顿,重则剁手剁脚,甚至连家破人亡的事情都不稀奇。 二十两银子啊,不是个小数目了。 “你怎么能借他的银子呢?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侯三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当时我也是输红了眼,实在没有办法才在找他借了高利贷……” “他的高利贷是那么好借的?多少人被他的高利贷逼的走投无力家破人亡,你明明知道这些啊……”连牛大胆这种经年的老混混,都不敢和高利贷沾边,侯三却借了那么多的高利贷,这让他非常的无奈:“虽说我也有点官面上的人脉,不怕那三华李,不过这终究是白纸黑字的事情,他手里捏着你亲笔书写的借据呢,就算是到了衙门里头也没办法啊。” “没办法呗就没办法呗。”侯三嘿嘿的笑着,完全就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反正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还这笔高利贷。” “不还?”牛大胆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那三华李也不是好惹的,若是你赖了他的银子,说不得要剁了你的手脚,或者干脆给你来一闷棍,直接扔进护城河里边……那三华李有多么的心狠手辣,你应该清楚哇……” “就算他心狠手辣,又能把我怎么样?”侯三满脸都是狡黠的表情:“当时我就想好了,要是能赢钱的话,就还上这笔高利贷,要是输了钱,干脆就一拍两散远走高飞……” “反正我马上就要远走高飞了,还管他个鸟的高利贷?”侯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道:“大胆哥呀,平日里也就你还拿我当个人,眼瞅着我就要远走他乡了,也不晓得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所以特意来找你道个别。” 怪不得侯三连那要命的高利贷都敢借,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还,而是要远走高飞了。 “你打算飞到哪儿去?” “若是别人问起,我肯定不会说的,但既然大胆哥你问了,我就得说实话。”昏暗的灯火把侯三的脸色照耀的晦明晦暗,侯三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金——山!” “你也要去金山了?” “嗯。”侯三微微的把身体前倾着,言语之间有些无奈,又透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我都已经混成了这个样子,人不人的鬼不鬼的,这辈子肯定是没啥指望了。还不如出去搏一搏,万一运气好时来运转了,说不定还会有风风光光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呢。” 所谓的金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谁也说不准,甚至连牛大胆这种“消息灵通人士”,虽然早就听说过关于“金山”的传闻,但却不知道金山到底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金山是不是真的存在。 最近这几个月以来,京城一直都流传着一个“金山”的传说:据说……仅仅只是据说,在那漫无边际的大海之上,有一个岛屿,岛上到处都是金矿,就连那里的沙子都闪耀着金光。 按照很多人的说法,那座“金山岛”就是一片没有经过开发的莽荒之地,只要能吃苦过去之后肯定能挖出金子发大财。 于是乎,很多在老家这边犯了事的,或者干脆就是走投无路的家伙们,还有那些实在混不下去的人们,就纷纷揣着一夜暴富然后衣锦还乡的梦想,踏上了去往“金山”的路程。 “侯三兄弟,不是我败你的兴哦,我总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牛大胆摸着自己的下巴,说的意味深长:“你连那金山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呢,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去了,万一有什么事情,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怎么不知道了?”侯三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似的:“我知道那金山在哪儿?” “在哪儿?” “在爪哇附近的一个小岛上。” “爪哇?”听到这个地名,牛大胆愈发的感觉这事不靠谱了:“爪哇那地方我听说过,哪里的土着穷的连裤子都穿不起,哪里可能会有什么金山。再者说了,你人生不熟的,过去了之后可怎么生活?” “谁说人生地不熟?”侯三嘿嘿的笑着:“我在那边有熟人。” “爪哇这么远,你也有熟人?” “有哇。”侯三说的信心满满:“我有个表兄弟,以前是跟着混江龙做水鬼的,后来去了那边,听说挖出了很多金子,已经发了大财,是他传来了消息,让我过去呢。” 一个表兄弟,在海外挖出了金子发了大财,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情就应该严格保密,唯恐被别人知道,但现在却弄的街知巷闻,连万里之外的京城都知道了,牛大胆总是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我说侯三啊,我总是觉得这事有猫腻,你可不要被别人骗了哦。” 听了这话,侯三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样的人,身无长物兜里连一文钱都没有,我还怕别人骗吗?反正我已经这样了,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呢。” 仔细想来,侯三这种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好骗的,而且还欠了高利贷,去往那虚无缥缈的金山,也许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第572章 不拘小节? 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之后,侯三和两百多个和他一样怀揣着一夜暴富梦想的家伙们,终于踏上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一开始的时候,侯三真的以为传说中的金山就在爪哇,但大船只是在爪哇稍事停留,做了一番补给之后就继续扬帆起航…… 长时间的在海上漂泊,连时间的观念都变得有些模糊了,他已经不记得到底航行了多少时日。 直到他的双脚再次踏上了坚实的陆地,才知道终于到了传说中的“金山”。 这就是金山吗? 望着这边荒凉的不毛之地,侯三并没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他还是天真的以为传说中的金山就在附近。 既然是金山,肯定不可能在人烟稠密之地,而是一定在某个人迹罕至的荒凉之所。 于是乎,侯三就和同行的两百多人一起,继续朝着这片大陆的深处进发,走了足足一整天之后,才终于来到一处好像是市镇的地方。 所谓的市镇,其实简陋的惨不忍睹,除了一些零星错落的房屋之外,还有些正在开垦之中的农田,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开采金矿的地方…… “这里真的有金子吗?” 面对侯三的这个问题,岳师兄根本就懒得理会,只是指着不远处的那一排低矮的房屋说道:“带上你们的行李,各自去找地方过夜,从明日开始就要干活了。” 干活? 干什么活? 不是说来挖金子的吗?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侯三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传说中的金山很可能并不存在。 但终究是人离乡贱,既然已经到了这个陌生地方,又能怎么样呢? 侯三只能万般无奈的走向那排低矮的房屋。 这里的房屋和江南完全不同,根本就不是那种青砖灰瓦的样式,几乎全都是用原木和石块垒砌而成。不仅房屋非常的低矮,而且房屋和房屋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空隙,只是留下了一条仅仅只能容人通过的小路。 进入到房屋之后,立刻就看到了两排大的不像话的通铺,通铺上躺着几个懒洋洋的家伙。 见到侯三等人到来,躺在大通铺上的那些人顿时发出了嘿嘿的坏笑之声:“又有傻货上当了……” 侯三已经感觉到很不妙了,他放下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低声下气的问道:“这位老哥,你们也是来挖金子的吗?” “挖个屁的金子。”躺在通铺上的那个大胡子完全就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你看这种鬼地方象是有金子的吗?你看我们象是发了大财的样子吗?” “那你们……” “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被骗来的。”大胡子哈哈大笑着:“来的时候我也想着挖出金子,也好风风光光的回到老家,来了之后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被骗? 我身无分文,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能骗我什么? “骗你干活呗。”大胡子摊开了两条腿,四仰八叉的躺在床铺上:“整天象牛马一样干活,累的半死不活。反正这里有开垦不完的荒地,还有砍不完的树林……” 到了这个时候,真相已经大白:所谓的金山其实并不存在,这不过是个骗局罢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把人骗过来,让他们没完没了的干活。 以前的侯三曾经在京城混日子,好歹也算是有些江湖经验,察觉到自己受骗了之后,并不是特别的惊慌,而是小心翼翼的凑到了窗前,朝着窗外仔细观察:还好,这一片区域非常的广阔,除了一些人正在远处的劳作之外,并没有发现看守或者是守卫的影子。 只要没有人看守就好,找个机会就可以逃走。 “逃走?”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滑稽而又荒诞的笑话似的,那个大胡子不停的笑着,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无奈:“这地方却没有守卫,也没有人管你,谁都可以随便逃,但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南边就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大沙漠,北边则就是烟波浩渺的汪洋大海,还有吃人的生番,你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只要来到了这里,根本就不怕逃走,因为这里太过于广阔了,无论是南边的茫茫大漠,还是北边的汪洋大海,都注定是逃不出去的,而且附近还有吃人的红毛生番,离开了这片营地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事实上,曾经有很多象侯三这种被骗到这里的人,试图逃走,但最后要么杳无音信,要么就只能乖乖的回来接受惩罚。 “那……那岂不是没有活路了?”侯三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听信谣言,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鬼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阵铜锣之声。 听到了声音的大胡子立刻就从床铺上跳了起来,顺手抄起了一个很大的木碗就往外跑:“开饭,开饭了……” 侯三等人犹豫了一下,立刻就跟着这个大胡子跑了过去。 不远处的空地上,已经摆开了好几个硕大的木桶,木桶里头装着热气腾腾的米粥,旁边的笸箩则是海海满满的褐色的杂和面干饼,除此之外还有点腌咸菜之类的佐餐之物。 最让侯三感到意外的是,竟然还有很多咸鱼干。 看来,这里的情形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坏,至少还能吃上饱饭。 就在侯三等人开始狼吞虎咽之时,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人走了过来:“你们这些新来的,都得知道朝廷的律令……” 朝廷? 侯三真的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里竟然有朝廷? 那个穿着官袍的人根本就不理会众人的疑惑,只管自顾自的高声吆喝着:“既然你们已经来到了这里,就是尊奉大明正朔的忠义之士。只是这新明洲还在草创阶段,方方面面还很艰苦,正需诸君齐心合力,男者耕女者织,打造出安居乐业的大好世界……” 听着这个貌似官员的家伙不停的絮絮叨叨,说着一些律法之类的言语,侯三竟然有些恍惚了:自己不是被骗子骗过来充当苦力的吗?怎么还有朝廷和律法呢? 新明洲? 原来这个距离大明朝万里之遥的鬼地方叫做新明洲哦! 至于说“大明正朔”……侯三忽然之间就意识到了点什么…… 此时此刻,就在这片营地那座勉强可以称之为高大的房屋当中,王良臣王大人正在用十分欣赏的目光看着柳师傅:“此次又有两百多忠义之士不远万里前来投奔,足见天下万民依旧视我皇为大明正朔,民心在我,大事必成。” “柳师傅辛苦奔波,最是劳苦功高,万岁不仅亲口嘉奖,还敕封柳师傅为北大营指挥使,挂总兵衔……” 大明朝的总兵官,是正二品的大员,绝对属于国之重臣的那个级别了,但柳师傅却对于这样的封赏没啥兴趣。 所谓的总兵,也不过只是管理着这片营地而已。 建文皇帝早就把江山给弄丢了,一直漂泊在外,连自身的吃饭问题都没有完全解决呢,好不容易才在周正的帮助下,把这片广袤无边的大陆作为“临时行在”,并且命名为“新明洲”。现在的建文皇帝,除了王良臣王大人他们这一批铁杆始终依旧在追随之外,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什么了。 所谓的皇帝,仅仅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而已。在这种情况之下,别说是给柳师傅加封一个高的不像话的二品总兵官头衔,就算是直接封他做玉皇大帝也没啥意思。 “王大人……”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连柳师傅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满脸都是尴尬的表情:“王大人呀,这个营地里头,现如今总计有两千多人了。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从母国骗过来的……不管怎么说,咱们做的都是回复大明正统的事业,就应该堂堂正正才是,总是这么鸡零狗碎的骗人……恐怕会有碍万岁爷的圣名吧?” 打着“回复正统”的神圣旗号,却专门从内地骗人过来,完全就是上不了台面的鸡鸣狗盗,确确实实的太丢人了。 王良臣王大人熟读圣人文章,他当然知道这么干是不对的,但却不得不拿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来骗自己:“此种坑蒙拐骗之手段,确实不是王道正途。奈何时局艰难,不得不除此下次。大丈夫但行大事,可以不拘小节……” 骗人,这是不拘小节吗? “想当年,太祖洪武皇帝追随红巾军起兵的时候,也曾自称是弥勒明王座下……所谓弥勒明王,其实和咱们骗这些人过来,分明就是异曲同工,都是一回事。只要能够成就大事,就不要计较这些小节了。” 想当年红巾军造反的时候,也是打着弥勒明王、白莲教的幌子起事,无非就是聚拢更多的人手弄出更多的声势而已。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就是王良臣王大人的观点。只要能够恢复大明正统,就算是骗人也是允许的,这就是建文党的做派…… 虽然连柳师傅自己都觉得这种行为非常的不齿,但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开始认认真真的就事论事:“王大人呀,小节不小节的咱就不说了,这地方地广人稀且又如此的贫瘠,这么多人手聚集于此,至少短时间内还无法完全自食其力。无论是粮米还是器具,全都奇缺,您能不能给我再调拨几船物资,尤其是粮食和药品……” 说起这些具体的问题,素来滔滔不绝满口大道理的王良臣王大人只能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哪有那么多的资材给你?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再去找找周正吧……” 第573章 平凡的英雄 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远处的海浪轻轻的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近处的甘蔗林中传来鸟叫虫鸣的声响,偶尔有几声犬吠传来,却让这个宁静而又美丽的夜晚显得更加的安旎祥和。 “海权的核心并不是为了占领土地和统治人口,而是通过控制贸易的方式获得资源……”周正仔仔细细的品味着这句话,就好像是在回味醇香的陈年美酒,真是越品越有味道,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的赞叹道:“这才陈长生,竟然说的如此通透,果然是大才呀,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还说一支强大的海上舰队,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击败对手,而是为了贸易保驾护航。他说我们不必在意到底占据了多大的地盘,只要控制几个咽喉要道或者是贸易据点,也就足够了……这主要是因为我们的人手太少,根本就无力实际占领更多的土地……” “你说慢一点,”周正就像是个正在听老师讲述圣人文章的孩子一样,认认真真的把展红英说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的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那陈长生又说,对于各地的酋长、番王,我们并不需要征服和击败他们,更没有必要生搬硬套大明朝的做法。只要能够维持贸易,只要能够得到原料产地和成品的销售地,我们甚至可以帮助他们维持统治,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回避我们人手太少的客观现实,让当地的统治秩序成为我们的助力……” “实际占领的成本太高了,我们承受不起,所以只能谋求贸易利益……” 掌控海权并非就是最好的选择,而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关于这一点陈长生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 事实上,这恰恰就是周正所面临的最大的难题:虽然他已经成为南洋一带最具实力的力量,他的舰队可以纵横四海,但却无法有效占领所有的岛屿和陆地,根本原因只有一个:人太少了。 能够控制爪哇岛,已经是周正所能够做到的极限。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的岛屿,就算他能轻而易举的击败当地的土着,也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有效占领。 周正手下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少的可怜的人手,若是象撒胡椒面一样分散到各部,原本就很稀少的人力资源必然会进一步摊薄,随时都会面临那些个土着部落和大大小小的王国的反扑,那会让他陷入疲于奔命焦头烂额的窘迫境地。 不占领土地,也不直接统治当地人口,只是占据少数几个咽喉要道和据点,占领成本就会下降很多。不以推翻当地番王的统治为目标,而是以贸易的方式获取资源,甚至会帮助当地的番王维持统治,这就是陈长生的基本观点。 “我终于明白陈长生说的贸易帝国是怎么回事了。”周正微微的昂着头,望着窗外那皎洁的月光:“他说的贸易帝国就好像天上的月光一样无处不在,但却又不是象秦汉唐宋那样设置官署占领土地,更不会直接收入赋税,而是通过贸易的方式不停的获取资财。这确实非常符合我们当前的境地,也是我们唯一能做到的……红英妹子,你明白他说的这一番是什么意思了吗?”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只是还有些细节处没有弄懂。”展红英的神态中透露出些许的无奈:“若是陈长生能过来和周大哥打打下手,你们两个齐心协力,必然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只可惜,这陈长生是个胸无大志之辈,无论我怎么劝说,他都不肯来……” 和极力劝说陈长生来到南洋的展红英完全不同,周正反而对这个事情看的很开:“长生兄弟这个人明明胸有沟壑腹有良谋,乃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大才,但终究是人各有志,也勉强不得。” “我看他只不过是贪图富贵,沉溺享乐罢了。”展红英苦笑着说道:“娇妻美妾早已消磨了他的壮志雄心,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又有什么用?” “谁不喜欢安逸的生活?你当我不想么?”周正的语气非常低微,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也是人,我也想守着老婆孩子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只是造化弄人……哎,不说了,要不然的话,你也要说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呢。” 听了周正的这一番话,展红英忍不住的愣了一下:在她的心中当中,周正周大哥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轰轰烈烈的好男儿。想不到周正也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普通生活。 这让展红英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周正周大哥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同样也有柔情白转的一面…… 周正似乎不愿意谈起这些,马上就又谈起了刚才的话题:“陈长生的这个什么海权的说法,你要用心体会,只要作为提纲挈领的宗旨,必然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我知道了,周大哥。” “只可惜,王良臣王大人还有万岁爷他们,根本就听不进这样的言语。”说起“万岁爷”这三个字的时候,展红英的神态显得有些不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想着恢复正统,不仅可笑而且可悲。现如今更是做出了蝇营狗苟的勾当,真是让人心寒呐……” 王良臣王大人他们那一批铁杆的建文旧臣,竟然弄出了一个“金山”的骗局,引诱母国的人们去往遥远的“新明洲”。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在打着“大明正统”的旗号,现如今这做出这种事情来,真的已经可以用“堕落”来形容了。 面对这种状况,周正则显得十分淡然:“虽然我也不齿王大人他们的所作所为,但却可以理解王大人的苦衷。他们不仅严重缺少资材和地盘,还人手的奇缺无比,出此下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他们为什么不带着万岁爷来投靠咱们呢?”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展红英的不忿神色进一步升级,已经有些愤怒了:“还不是信不过咱们?还不是在猜忌咱们?他们总是担心这边全都是咱们的势力,唯恐周大哥你做了曹操,却让万岁爷成了汉献帝……” 现如今的周正,他的综合实力早就远远超过了朱允炆这个“万岁爷”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过来投靠周正就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们却不敢那么做。 毕竟周正实在是太强了,万一他成为“周孟德”,朱允炆这个“万岁爷”就真的彻底完蛋了。 周正的语气极其平淡,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大丈夫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就算王大人他们真的这么想,我也不怪他们……因为他们和咱们早就不是一种人了。” 周正这么说,其实已经差不多就是相当于和朱允炆、王良臣他们那些人“划清界限”了。若是在以前的时候,周正要是这么说的话,展红英必然会“据理力争”和周正争辩一番,但是现在…… 脱离“建文一党”,彻底和他们划清界限的念头,展红英比周正还要强烈! 现如今大家全都流落海外,只有不顾一切的挣扎求存是才硬道理。包括王良臣王大人在内的那一大批“铁杆建文派”,已经死死的抱着“正统嫡朔”“君君臣臣”的那一套,依旧是以上国天朝的真龙天子自居,其实早已经不再适应形势的发展。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展红英比周正的态度更加明确:“周大哥带着兄弟们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打造出这么一点点局面,凭什么就把在咱们筚路蓝缕得来的资材白白的送给他们。哪怕是周大哥你立刻自立,兄弟们也是不会反对的……” “什么自立不自立的,咱们做事,只求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对得起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就够了。”说话之间,周正顺手抄起手边的黑泥酒坛子,斟了满满的一碗酒,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 这是展红英专门从京城给周正带回来的女儿红。 女儿红的酒劲醇厚绵长,即便是周正堪称海量,接连吃了几碗酒之后也有了几分醺醺的酒意:“我这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不喝点还真的睡不安稳。柳师傅派人来索要粮米资材的事情,红英妹子你看着处理一下吧,我得先眯一觉才行。”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周正又嘱咐了一句:“今年的雨水足,刚刚榨出来的新糖最好马上装船启运。” “是,我会遵照周大哥的吩咐去做。” “还有,兄弟们辛苦了大半年,也该放松一下了。你尽量多换些布帛、茶叶什么的,好好的犒劳一下咱们的兄弟们。”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就好像是在面对一个喜爱唠叨的老大哥那样,展红英用力的推了周正一把:“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赶紧休息去吧。” “红英妹子做事,我很放心,一直都很放心的。” 夜已经很深了,周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简陋的卧室,连衣裳都没有脱,就一头扎在床铺上呼呼大睡起来。 周正睡的十分香甜,他梦到自己回到了故乡,自己还是象以前那样用辛勤劳作换取微薄的收入,过着安居乐业的平凡生活…… 第574章 捞人 街道两旁的树叶慢慢的由绿转黄,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仿佛涂抹了一层艳丽的鎏金。院子里的青瓜是那么的喜人,窗前的石榴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 虽说早已经立了秋,天气已经不那么酷热难熬,但秋老虎的余威犹在,依旧热的让人烦躁。 陈长生正在院子的躺椅上纳凉,身旁的牡丹和芍药则以轻柔的指法帮他捶腿揉肩,真是惬意极了。 “夫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大早就走了。”牡丹慢声细气的回答道:“好像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被老夫人给叫走了。” 雨儿夫人有点事情,被丈母娘喊到娘家去了。 陈长生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继续闭着眼睛说道:“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了,也不知夫人今晚还回不回来……” “就算是夫人不回来……”旁边的芍药轻柔的捏着陈长生的肩膀,大半个身子都贴了过来,用一种明显充满了暧昧的语气说道:“奴婢也可以伺候老爷的。” 这句话说的相当露骨,陈长生忍不住的睁开眼睛,看了芍药一眼。 与此同时,芍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正在盯着他看,四目相对的瞬间,芍药的脸色顿时涨的通红,赶紧羞涩的低下头去,喃喃的低语着:“小姐不在的时候,伺候老爷就是奴婢的本份……” 牡丹和芍药原本就是陪嫁过来的丫头,在她们的心目当中,始终自认为比桃儿和杏儿要高出一个大的等级:毕竟她们是正室夫人的陪嫁丫头,而桃儿和杏儿则是从三奶奶房里出来的,天然就比她们两个要低贱的多。 现如今,桃儿和杏儿得了老爷的宠爱,做着那么大的生意,每天都要经手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早就让人眼馋心热了。 要是能讨了老爷的欢心,肯定比桃儿和杏儿那两个丫头要好的多。 尤其是经历了“西来寺事件”之后,牡丹和芍药与雨儿一起被贼人给劫持了,正是陈长生陈老爷“甘冒奇险”把她们救回来的,自然要把陈长生视为大英雄。 于是乎,这些时日以来,这俩陪嫁丫头总是想方设法的接近陈长生,争相讨好献媚。那副眉目传情的神态,真恨不得立刻就成其好事呢。 尤其是那牡丹,竟然把上半身全都贴在了陈长生的小腿上,低声的呢喃道:“老爷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奴婢贴身伺候着,今日晚上若是夫人不回来,奴婢也能把老爷伺候的舒舒服服……” 今天晚上我还要去宫里当值呢,哪有时间和这俩丫头腻腻歪歪? 陈长生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的两个陪嫁丫头顿时脸色一变,赶紧做出一副很严肃很正经的样子。 刚刚迈步进门的雨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两个陪嫁丫头通红的脸色,而是风风火火的说道:“老爷,你得赶紧去魏国公府上一趟。” 去魏国公府上? 陈长生皱起了眉头。 雨儿显得非常焦急:“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别那么慌慌张张的,有事慢慢说。” 旁边的牡丹很懂事的给雨儿斟了一碗凉茶,雨儿一口气就喝了个干净,这才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有个表姨夫,是在左军都督府当差的……” “你的表姨夫?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咱们成亲的时候,表姨夫还算过贺礼呢。” “他出什么事儿了?” “变卖军资,不仅被抄了家,连人都被捉进了监牢之中,估计是要人头落地了呢。”雨儿说道:“你得赶紧想想办法捞人呀。” 变卖军资?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洪武朝,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虽说现如今的律法已经没有那么严苛了,但这本身就是大罪呀,而且还被捉了现行,这样的罪行无论如何都洗不脱。 “所以才要你去找老公爷啊,以老公爷的威势,只需帮忙美言几句,虽不敢说一定就可以平安无事,总是能够保住性命的吧?” “你先不要慌,仔细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起雨儿的这个亲戚,还得从永乐元年的时候谈起:当时他就在左军都督府当了一个从六品的军官,却不是冲锋陷阵的那种将领,也不带兵,而是负责钱粮兵甲等等后勤事宜。 这种官员,少不了会有点克扣钱粮的勾当,但他们做的太过分贪的太多,而且一连干了这么多年,终究是纸里保不住火,很快就被查了出来…… 为了保住性命,只能买通看守传出来消息,让亲戚朋友想办法捞人。 “这种事情,就算是去找老公爷也没有用的。” 雨儿的这个表姨夫,虽然一辈子都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但好歹也算是军官呀。他犯了罪根本就不需要三法司审理,而是一定会按照军法在军队内部进行处理。 若是普通的地方官员贪污,还好说一点,但军法最是无情,一旦犯了事,而且还是证据确凿的违反了军中律条,连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砍头的。 老公爷徐增寿的影响力确实足够,捞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官最多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徐增寿不可能掺和这种乱七八糟的破事儿,而且他是后军都督府的,雨儿这个犯了事儿的亲戚却归属左军都督府管辖,根本就不是一个“单位”呀。 以徐增寿的精明和谨慎,怎么可能“跨部门”捞人? “找老公爷也不行吗?” “肯定不行。” 听了这句话,雨儿一下子就慌了:“那也不能眼巴巴的看着表姨夫人头落地吧?他那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可就全完了呀。表姨在我家里哭天抹泪,实在是可怜的很,老爷你可得帮他们一把呀。” “这种破事儿,我能有什么办法?”陈长生很不高兴的说道:“以后啊,有了这种事情,有多远躲多远,因为咱们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他们家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捞钱的时候怎么不说可怜?” 一句话顿时就把雨儿怼的哑口无言了,只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陈长生:“表姨就在家中等着我的消息呢,全指望你能帮帮忙,要是连你都帮不了他们,我表姨也就只能上吊投河的寻短见了呢,咱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不是见死不救,是爱莫能助。” “老爷,你就帮帮他们家吧……”雨儿不住的哀求着。 “我真的帮不了。”陈长生已经被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妻子弄的有些烦了,正要呵斥她几句话的时候,小慧儿妹子已经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有去宫里当值?可不要耽误了时辰。” “我这就走,这就走……” 眼瞅着陈长生就要拂袖而去,雨儿是真的急了,赶紧扯住了他的衣袖,不住的哀求:“老爷,你可不能袖手不管呀。” 对于妻子的不懂事,陈长生已经有些生气了,正要发作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人来,态度顿时有所缓和:“我马上就要去宫里当值了,这事万万耽搁不得。哦,对了,慧儿呀,你去银库取几件像模像样的玉器过来。” “哥,你不是要去宫里头当值么,取玉器干嘛用哦?” 陈长生很无奈的发出了一声长叹:“还能干嘛?当然是想办法捞人了哦。” 听了这句话,雨儿顿时面露狂喜之色:“老爷有办法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陈长生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无非就是大把撒钱,上下打典而已。” “就算是花些银钱,能保住表姨夫的性命也是好的。”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种事情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我也只是尽人力听天命而已,能不能把人捞出来还说不准呢。” 时间不大,小慧儿却拿来了一大堆的金银玉器。 陈长生从中选了几件成色好个头大的玉器——这些个玩意虽然看起来晶莹剔透品相十足,其实全都陈长生从文玩市场买回来的现代工艺品,说到底就是人造的玉石而已。 虽说人造的玉石很不值钱,但现代化的技术绝不是盖的,这些人造的东西看起来比天然的玉石更加通透美观,别说是以假乱真了,简直比真货还要真。 这种人造的玉石饰品,其硬度和真正的天然玉石比起来没有丝毫逊色,纯度则是更上层楼。尤其是那个带着“观音纹”的玉牌,足足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洁白仿佛有一层隐隐的水光在流淌,正中的“观音纹”若隐若现,精美极了。 匆匆忙忙的换上了宫廷侍卫的“制服”之后,随手就将那几件人造玉石揣进兜里:“我本不想管这种破事,但你哭哭啼啼的哀求,我也就硬着头皮是办一办,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够办成,所以你也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老爷一定能办成的。” “能不能办成,就看你那个表姨夫的运气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长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雨儿呆呆的望着陈长生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的双手合什喃喃祈祷起来:“菩萨保佑,保佑老爷一定把事情办成,要不然表姨夫一家就全完了,真的全完了,菩萨保佑啊……” 第575章 托关系 缺了一角的月亮挂在钟楼的小角阁子上,给宫墙之内洒下一大片银色的亮光。 远远的看到那道深红色的高墙,陈长生和另外三个“内廷行走”就止住了脚步。 巍巍禁宫,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秩序井然,即便是如同陈长生这样的“内廷行走”,就算是在正式当值的时候,也不可能胡乱走动,必须按照早就规定好的路线,象征性的巡视一番而已。 走在做前面的张轩四下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嗓音对陈长生等人说道:“哥儿几个,帮我把把风……” 陈长生等人早已心领神会,下意识的停留了片刻,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情形。 深夜当中的禁宫安静极了,除了微微吹拂的夜风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张轩就好像做贼一样,贴着高大的墙根往前走了几十步,然后捏着嗓子学了三声猫叫,紧接着就从宫墙之内传来同样的三声猫叫。 张轩再不犹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隔着高高的宫墙就扔了进去,然后才重新跑回来归队…… 宫廷侍卫私自往内宫传递物品,对于陈长生来说,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稀奇,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同为“内廷行走”的张轩,扔进去的那个小包袱里边装的就是金银玉器等值钱的物件,而是宫墙之内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姐姐——丽嫔! 把那个小包袱扔进去之后,张轩显得有些无奈,苦笑着说道:“虽说我姐刚刚得了个丽嫔的封号,其实日子也不大好过,要不是家里时常偷偷摸摸的接济一下,怕是连打赏宫女太监的私房钱都拿不出来呢。” 宫里的妃嫔都是锦衣玉食,吃不完的珍馐美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还有使不完的银钱……这样的印象仅仅只是一片的市井小民的天真幻想罢了,其实宫里头妃嫔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 就比如说张轩的这个姐姐吧,原本就不是选入宫中的,只是因为张轩的父亲在靖难的过程中战死沙场,为了表示恩宠才给了张轩一个爵位,并且给了他一个“内廷行走”的职位。除此之外,还把他的姐姐充入内宫。 最开始的时候,张轩的姐姐只是一个等级不高的“美人”,今年开春的时候才给了个“丽嫔”的封号。 在所有的嫔妃当中,丽嫔的等级是比较低的,远远不如德、淑等等封号的妃子。这种等级很低的嫔,一年到头也很难和皇上见几次面,至于说受宠不受宠的那就更加的谈不上了。不管是维持体面的生活,还是宫内的人情往来,都是要钱的,而且要花很多钱。 所以,张轩就时常趁着在宫内当值的机会,偷偷摸摸的给自己这个姐姐送点钱,要不然的话,这个丽嫔的日子真的不那么好过。 “我姐在宫里伺候万岁爷,说起来是一件光耀门庭的体面事儿,其实就是哑巴吃汤圆,自家心中有数。”张轩小声的抱怨着:“宫里头那么多的妃嫔,逢年过节要上孝敬,做喜办事也要随一份人情银子。还有那数不清的宫女太监,要是赏赐的少了,他们就敢给你脸色看……偏偏我这家阿姐又不怎么受宠,还得我这个亲兄弟偷偷摸摸的给她送点银子,要不然呀,她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呀……” 在外人看来,自己的姐姐在宫里做妃嫔,是何等荣耀的事情。但自家的日子自家最清楚,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儿。 “光是今年,就给我姐搭进去两千多两了。”张轩苦笑着继续抱怨:“这不眼瞅着就要过八月节了嘛,我姐又传出话来,还要一笔什么什么节庆钱,哎……” 旁边那个姓丘的大胡子年轻人嘿嘿的笑着:“我说张轩兄弟呀,你还有啥好抱怨的?你家阿姐在宫里伺候皇上,说不准哪天讨了皇上的欢心,随随便便升个贵妃什么的,你家也就飞黄腾达了呢。” 升贵妃……这种事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毕竟“嫔”和贵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呢。 自古以来,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就是统领后宫的绝对领袖,所以徐增寿才是第一外戚。虽说宫里头的女子们为了登上皇后宝座,总是会出现这样的那样的宫廷斗争,甚至无所不用其极,但这种现象在明朝初年基本上不存在,也没有那个后宫的妃嫔敢于觊觎皇后的位子,至于说以妃嫔的身份和皇后展开“宫斗”,那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在洪武朝的时候,孝慈高皇后的身份可不仅仅只是皇帝的正室夫人那么简单,同时还是兼着朱元璋“合伙人”的身份,那是从红巾军时代就追随朱元璋的患难之妻。无论功勋还在资历都绝非那些凭借姿色取悦皇上的妃子可以相提并论,孝慈高皇后的身后不仅站着一大批开国元勋,他那几个儿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当初的太子、秦王、晋王还有现在的万岁爷,都是孝慈高皇后马氏的嫡子,全都是手握重兵的人物,如此强横到逆天的实力,再加上孝慈高皇后本人的高尚品行,哪个宫中的妃嫔敢觊觎皇后大位? 现如今的徐皇后虽然不及孝慈高皇后的巨大威望,但她是徐达的女儿呀。但凡要是有哪个美女对徐皇后产生了一点点的威胁,徐家岂能善罢甘休?更何况现如今的太子、汉王和赵王都是徐皇后的亲生儿子? 所以,徐皇后的位置犹如泰山之故,谁也不可能对她产生一点点的威胁。 在皇后的位子不可能改变的情况下,贵妃就成了后宫嫔妃奋斗的最高目标。 但哪有那么容易的呢? “松大哥。”张轩对大胡子的丘大公子说道:“我们家怎能和你们家相提并论?咱们没有外人,我也不怕落了面子。虽说我们家好歹也是个国公,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张轩的父亲原本个亲卫佥事,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朱棣的护卫队长,而且还是个副的。虽然后来因为军功逐渐升迁,但是在靖难之时攻打山东的时候就战死了。他们家那个公爵身份是后来追封的,而丘松丘大公子的父亲则是实封的军中大将,虽然都是公爵,其实却有着天壤之别呢。 一个早已经死了很多年,并没有任何实权的公爵,怎么可能和手握重兵的丘家相比? 丘松丘大公子虽然满脸的络腮胡子,其实比陈长生还要稍稍的年轻一些:“你可别扯淡了,咱们就是大哥不要笑二哥,谁也没有比谁强到哪里去。我爹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整天象防贼一样防着我,上个月就因为我吃了一次花酒,险些被我爹打断了腿……” 越是级别高的功臣,就越注重对子孙后辈的教育,无论是徐静昌还是这位丘松丘大公子,本身就是典型的功勋子弟,喜欢风花雪月飞鹰走狗的快活日子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只是家中的长辈管教极严。尤其是这种军头大佬,动辄就用军法治家,家里的儿子稍微犯点错就是拳打脚踢甚至棍棒相加。 “还是长生兄弟过的逍遥快活。”丘福笑嘻嘻的说道:“长生兄弟啊,我可早就听说了,你在外面做着好大的生意,想来应该早就赚下了金山银山吧?” 陈长生呵呵一笑,用很谦逊的语气对这几个功勋子弟说道:“我也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而已,稍稍赚点辛苦钱。要不然呀,我家里那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就凭朝廷的这点俸禄,可怎么够用呢?” 说话之间,陈长生就从兜里摸出了几块精美的玉器,不动声色的塞到众人手中:“最近做了点小生意,稍稍的赚了一些,这些小玩意给各位拿去把玩……” “无功不受禄,无功不受禄啊……”嘴巴上明明还在客气,这几个年轻的功勋二代却毫不客气的收下了陈长生的小礼物。 “你这东西不错呀。”丘松嘻嘻的笑着,举起那块晶莹剔透的白玉,对着天上的月亮照了照:“这么大的一块白壁,毫无瑕疵已是十分的难得,竟然还有如此明显的观音纹,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货,怕是要值不少银子吧?” 观音纹? 这种人造的东西,想要什么纹路就会有什么纹路。就别说是简简单单的观音纹了,就算是想要呈现出完整的图案,都没有任何难度。 “谁知道到底值多少钱呢?”拿现代化的工艺品把这几个功勋子弟哄的开开心心之后,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这也是别人送给我的,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这么好的东西,白白送给我,长生兄弟可真的好阔绰。” “白送给你?”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其实也不能算是白送,我想找丘兄弟打听一点事情。” “你这个家伙,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丘大公子大笑着捶了陈长生一拳,顺手就将那块人造的玉石揣进兜里:“你想打听什么事啊?” “我有个亲戚,叫做阮大忠的……”经过一番充分的铺垫之后,陈长生终于说起了正事儿,“是在左军都督府当差的,丘兄弟知道这个人吧?” 第576章 从轻发落 阮大忠? 丘松丘大公子摸着下巴处的短须,微微的摇着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怎么了?” “他犯了点事情。” “什么事啊?” “好像是报了点花账什么的……” 听了这句话,丘松丘大公子顿时就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应该就是理械司的那个案子吧?” “对,就是那个案子。”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但我曾听我爹说起这个案子。”丘大公子不住的摇着头:“听我爹说,为了这个案子,光是正七品以上的,就抓了十好几个。好家伙,他们上下勾结贪了好几年,到了最后连花账都报不上来了,我爹一气之下,把这些混账东西的家全都给抄了个底朝天……” “那老爷子有没有说怎么处置这些人?” “还能怎么处置?肯定是该砍的砍,该罚的罚,反正谁也别想着囫囵着脱身。” 军中律条本就严苛无比,出了这种事情自然要重重责罚以儆效尤。 而且吧,军中的事自然要由军中处理,然后给朝廷上报一下也就事了,根本就不需要法司衙门审理。 丘大公子的父亲就是淇国公,掌管着左军都督府,绝对是军中的大佬级人物,出了这种事肯定要雷厉风行重重惩办的。 “我说长生兄弟啊,这是军中事物,你最好不要牵扯进来,我们家老爷子的那个脾气……就不要说你了,最近就因为这个事情,找我们家老爷子活动的人都能踏破门槛,全都碰了钉子。你要是想捞人的话,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淇国公治军森严,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陈长生依旧说的不动声色:“就算是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掺和进这种破事当中去哦。只是我家夫人和那阮大忠有些亲眷关系,整天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央求我托门路想办法,把我搞的不胜其烦。从你们家老爷子手里头捞人,我可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这种事情有随便问的吗? 虽然陈长生已经说的足够隐晦足够委婉了,其实他的暗示在场的这几个全都心中雪亮:这是拜托丘大公子帮忙的意思啊! 官场的事情,尤其是这种事情,并不需要说的那么直白,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 “就凭咱们的交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儿。”丘大公子嘿嘿的笑着,先把漂亮话说了一遍,然后才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不过呢,这个事情闹的很大,牵扯了很多人,那是一定要秉公处理的。漫说你是找我,就算是找到我们家老爷子的面前,恐怕也不大好办哦……” 陈长生立刻就敏锐的意识到了丘大公子的言外之意:他说的是不好办,而不是不能办。 至于到底能不能办,那就看陈长生“懂不懂事”了。 “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本不想掺和,可我家内人整日里哭哭啼啼的,看着就心烦……我也就是随便这么问一问罢了。要是能办的话,自然还有一份人心,要是实在让你们家老爷子为难,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其实吧,那阮大忠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亲戚,能办自然是最好,就算是办不成也没什么,我还是承丘兄弟的情分。” “这事儿啊,我估计挺悬乎的,你就不要抱什么希望了。”丘大公子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用很平淡的语气说道:“我最多也就是帮你问问,看看我们家老爷子那边的意思,我只是帮你问问,可没有答应你什么哦。” 先说不好办,然后才说“帮忙问一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陈长生还能不明白吗? 第二日,清晨。 当陈长生在宫里当值回来的时候,已是卯时末刻前后了。 湛蓝湛蓝的天空,就好像刚刚被洗过一样,干净的让人心醉,刚刚升起的一轮朝阳染红了半边天空,喷薄着万道金光,让整个宅邸都变得光鲜起来。 看到停在门口的那辆马车,陈长生就知道自己的岳父和岳母已经来了。 刚一进入内宅,雨儿就急不可待的问了起了这个事情:“怎么样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是啊,是啊。”岳母包夫人也是一副焦急万分的神色:“有没有托到人?事情是不是已经有了点眉目?” “可能不大好说,”陈长生绝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关系,只能用含含糊糊的说的模棱两可:“我已经托了人,也找了门路,但这个事情终究弄的太大,能不能办成还说不准呢。” “你到底托了谁的门路?要不要再想办法送点银子?” 当岳母急急呼呼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岳父包慕贤立刻就把眼珠子一瞪:“妇道人家知道个什么?这种事情也是能胡乱打听的吗?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只要花点钱就能把人捞出来吧?” 作为官场上的老油条,岳父包慕贤对于官场上的那些事情最是门清,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事情不是随便送点银子就可以的。 包慕贤转过头来,完全就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既然是你在宫里头找的关系和人脉,肯定是很过硬的吧?” 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姑爷,你到底找了哪位大人?” 听了这句话,包慕贤赶紧说道:“要不怎么说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呢?无论姑爷找了什么人,肯定是通天的人物,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你们就不要胡乱打听了。” “贤婿呀,你觉得这事情……有几分把握?” “我也说不好,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不过呢……”陈长生无奈的苦笑着:“无论这个事情能不能办成,我都已经欠了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与此同时,刚刚从宫里回来的丘大公子,正在父亲的书房中,和淇国公说起此事:“爹,有个名叫的阮大忠的犯官……” 淇国公这个人,素来就是个严苛的军人,听到儿子只把话说了一半,立刻就把眼一瞪,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是不是有人托了你的关系,为那阮大忠求情了?” “是,有个朋友向孩儿说起此事。” “军中大事,不是你能掺和的。”哪怕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淇国公照样不假辞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阮大忠舞弊贪墨多年,自然要以军法处置,谁来求情都没有用。” “那个姓阮的犯了事,本就该死,孩儿才懒得给他求情呢。”丘大公子一点都不关心这个低级官员的死活,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昨夜孩儿在宫里当值的时候,那陈长生向孩儿问起了此事,说那阮大忠好像是他的什么亲戚。” 听到“陈长生”这个名字,淇国公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了,但说话的语气却明显缓和了很多:“安北卫的那个陈长生?” “是。” 淇国公再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默默的端起了桌上的一盏茶,却没有喝下去,而是不停的在手里把玩着,似乎是在感受着茶水的温度…… “爹,安北卫的指挥使啊。”丘大公子小声的提醒着。 对于位高权重的淇国公来说,一个安北卫的指挥使,只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但那毕竟是安北卫啊,非常敏感的衙门哦。 那陈长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安北卫的指挥使了,不消几年必然会转入军中,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所以淇国公不得不想的更多一点儿…… 他继续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他好像和徐家走的很近吧?” “非常的近。”丘大公子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据孩儿所知,汉王那边似乎对这个陈长生也有些招揽的意思……” 这个丘大公子满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好像是个莽汉,但他终究是功勋子弟,对于朝廷里头的势力分布状况早已如同掌上观纹一般。 他之所以愿意帮这个忙,并不是因为什么人情,而是出于利益考量。 对于这样一个前途广阔的年轻人,结交一下绝对没有坏处。更关键之处还在于,陈长生的职位非常关键,而且他和徐家走的太近了,就算不是汉王一系的人马,也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淇国公丘家,这样的靖难功勋之间,天然就是汉王一党中人。 淇国公根本就不在意那个阮大忠的死活,但他不得不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孙考虑。 左军都督府的这个案子,光是已经抓捕的案犯就有十好几个,肯定不能一股脑的全都砍了,而是一定会按照罪行的深重程度依律惩治。 至于说哪个是主犯,哪个是从犯,哪个一定要明正典刑,哪个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就算淇国公不能一言而决,也有很大的决断权呢…… 作为淇国公的儿子,丘大公子从来就不是那种心无城府的莽夫。 淇国公本人更加的不是。 稍一犹豫,淇国公就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那阮大忠罪行昭彰,按律当斩,念他以前还算是薄有微功,且又有悔过自新之心,权且留他一条性命。松儿……” “孩儿在。”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 “孩儿明白。” 第577章 茶娘 街道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不远处的稻田中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收获,再也看不到随风起伏的稻浪,满眼都是收获过后的一片狼藉。 今年还算是风调雨顺,收成也很不错,穿着蓝黑色裤褂的税吏正在卖力的敲着铜锣,挨家挨户收入今年的夏赋——秋天收取夏季的赋税,在大明朝的传统,今年的秋税则要等到年底甚至是开春。 缴纳了赋税的农夫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把辛苦收获的稻谷换成了沉甸甸的铜钱,还有菜畦里的青瓜、倭瓜,也拿到集市上贩卖掉,给家里的女人和娃娃们扯上几尺花布缝制几件体面的衣裳。要是还有余钱的话,就可以打上几壶酒,就着自家腌制的咸鱼干美美的喝几口…… 那些个读书的文人仕子,则穿了宽大的衣袍,戴上了高高的仿古冠,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或是舞文弄墨的做出一些诗词歌赋当场传唱,或是附庸风雅的斟酒浅酌,全都期望着可以博个风流才子的名号! 繁华鼎盛的秋天总是这个样子,从洪武年到永乐年,虽然早已时过境迁,但却从未过什么真正的改变,只不过是新词换了旧曲,新人换了旧人罢了。 虽然天色才刚刚开始擦黑,秦淮河上的船灯却已经渐次亮起,仿佛满满一河的溢彩流光。 “人齐了,开船吧。”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条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茶”字的船只缓缓的驶向了河心…… 船舱之内,一名姿色俊美的女子小声的问了一句:“这位爷,您家是用船上的茶,还是……” “茶叶我自己带来了。”陈长生取出一小包茶叶交给了她。 这女子捻起茶叶细细的看了看,忍不住的赞叹道:“怨不得这位爷不喜奴家船上的粗茶,原来是带了绝品的玉环秀,据那《茶经》上说,这玉环秀又名贵妃眉,讲究的就是一个光、扁、平、顺,微蹙如眉,据说唐玄宗与杨贵妃宴请谪仙人的时候,用的就是此物。” 陈长生带的这一包茶叶,确实就是上等的好茶,价钱不是一般的贵。但这茶娘却能说出一番典故来,足以证明她就是个弄茶的大行家了。 其实这也是茶娘讨好主顾的惯用手段,先把客人的茶叶狠狠的夸赞一番,极大的满足客人的虚荣心而已。 这个茶娘确实是个高手,明显就是受过茶艺方面的“专业培训”,无论是煮水烫杯,还是素手温壶,所有的动作全都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自然,充满了一种婉转温柔的美感。 摇香、洗茶之后,茶娘又耍了一套非常专业的“春风拂面”,然后才嘴角含笑的给众人分茶。 这种类似于茶艺表演式的饮茶方式本就赏心悦目,再加上这茶娘容颜秀丽巧笑嫣然,愈发多了几分舒适惬意的感觉。 连连给众人斟了三盏子茶水之后,这茶娘才面带微笑的说道:“清茶浅酌,未免稍显寂寥,不如奴给几位爷弹唱一曲儿,如何?” “好。” “几位爷想听什么曲儿?” “就听你最擅长的吧。” “奴也没有什么擅长的,只是看几位爷都是少年俊彦,他日必然宏图大展,便给几位爷送上一曲《贺明朝》,如何?” “好。” 那茶娘微微一笑,坐到了矮凳上,抱起一面枇杷,微微的调了调弦,便随着弹奏之声吟唱起来:“忆昔花间相见后,只凭纤手,暗抛红豆……” 这首曲子本是古曲,只可惜陈长生根本就不懂这么多,只是觉得这女子唱的颇见功力。 公允的说,这个正在弹唱的茶娘,确实是个美人,只可惜年纪有些大了,虽然容貌俏丽眉目如画,终究难掩岁月的痕迹,眼角已经浮现出了细细的鱼尾纹。 单纯以姿色而论,这茶娘只能算作是中上,但歌喉却出奇的清丽婉转,仿佛真的有余音绕梁之美妙。她唱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却又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婉转软糯,仿佛是在耳边低语一般,让人感觉十分的舒适百分的惬意。 短短的一个停顿过后,琵琶声忽然如同长江流水般绵绵不绝,和歌声配合的天衣无缝。尤其是当她唱到最后一句“想韶颜非久,终是为伊,只恁偷瘦”的时候,声音仿佛潺潺细流渐渐变得轻微,却又如同丝线般脸面,充满了柔靡之美…… “献丑了。” 当茶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长生才终于意识到一曲已毕,忍不住的鼓起掌来。 丘松丘大公子,还有张轩等人立刻就喝了一声彩! “好,真是婉转低回如同天籁。” “你还会什么曲子?” “奴还会唱《清阙歌》和《春江流水》。” “唱来。” 一边幽幽的品着茶水,一边听着婉转的歌声,众人全都摇头晃脑大为享受。 “难得大家相聚一次。”陈长生笑着从身后取出几个小小的礼盒子,分别递给众人:“长生我准备了一点小小的手礼,诸位兄弟不要嫌弃粗鄙。” “长生兄弟手面素来豪阔,你的收礼肯定是好货。”说话之间,张轩最先打开了那个礼盒,见到盒中之物,顿时笑逐颜开:“好家伙,这么大的水晶杯?不怕兄弟们笑话,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货色哩。” 陈长生给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一套四件的水晶杯,这玩意晶莹透亮纯净如水,虽说水晶这东西远远不如宝石更加值钱,但这么齐整的水晶杯,也是一份很重的礼物了。 “这次我是沾了丘兄弟的光呢。”张轩嘿嘿的笑着:“下次打茶围子的时候,就用这样的杯子才提气呢。” “就知道说嘴。”丘松丘大公子笑道:“你小子从来就是口慧而实不至,下次应该你做东。” “本来这次我是想做东的,只是长生兄弟一直嚷着要打这个茶围子,我也不好抢了他的先吧?” 这几个人同为“内廷行走”的“御前侍卫”,而且和陈长生年纪相差仿佛,时不时的打个茶围子聚一聚也的常有的事儿。 但是这一次却有点不一样。 陈长生之所以主动请客,就是因为丘松丘大公子帮了他一个“小忙”。至于说这个小忙到底是什么,大家全都心中雪亮。 陈长生原来给丘公子单独送了一份厚礼,但丘公子却又给他退了回来。于是干脆就纠齐了这几个说得来的功勋子弟,郑重其事包了条船,像模像样的打了这个茶围子。 “喝好茶,听好曲儿,当真是美意。”丘大公子笑嘻嘻的说道:“若是别人我才懒得管这种鸡毛蒜皮的破事,但长生兄弟既然开口了,我宁可拼着被我们家老爷次骂几句,也得尽力半一半。好在事情总算是有了点转机……” 经过丘大公子的求情,雨儿的表姨夫终于判了个“鞭六十”“罢官职”的处分,虽然一撸到底但却好歹保住了一条老命,这已经是“格外开恩”的结果了。 “还是多谢丘兄了。” “什么谢不谢的,咱们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兄弟,谁还没有用到谁的时候呢?” 虽然这句话看似是在开玩笑,其实就在暗示陈长生:这一次我帮了你的忙,你欠了我好大的人情,以后若是我用到你的时候,你可不能做缩头乌龟哦。 “回头还有一份人情送上。” “咱们兄弟之间就不要弄送礼那一套了,就好像我真的缺你难点礼物似的。咱们兄弟打交道,贵在交心。” “好,好,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丘大公子哈哈大笑着说道:“你这茶可真不赖啊,正对我的口味,这曲儿唱的也还算不错。不过我们家老爷子的脾气你们大家都是知道,我若是回去的晚了,说不准又是一通臭骂呢。” 闻弦歌而知雅意,陈长生立刻就知道丘大公子要走了。 他微微朝着那茶娘打了个眼色,茶娘微微一笑,很快这条船就开始靠岸了。 “今天这茶喝的可真是舒坦,怕是让长生兄弟破费了不少吧?” “小意思。” “下次我做东,还是咱们这几个人,还是在这条船上,如何?” “甚好。” 简简单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众人纷纷下船而去了。 陈长生顺手摸出两个中元宝,轻轻的放在案几之上:“些许茶资,还请姑娘收下。” 虽然船上挑着一个“茶”幌子,但这样的茶船其实本质就是花船的一种,在这种船上喝茶听曲儿的价格不是一般的贵。 这个时代的风尘女子,并非全都是倚门卖笑的妓家,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那些浓妆艳抹操持皮肉生意的仅仅只是最下等。真正的高级的烟花女子,全都是姿色卓绝色艺双绝之辈,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花魁”,说到底就是高级的交际花罢了。 稍次一等的,就是茶娘这种的“清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满身的才华,讲究就的是卖艺不卖身。只是陪着权贵阔佬或者是风雅人士吃茶聊天,仅此而已,从来都不做皮肉生意。 在这样的船上吃几盏茶再听几区弹奏,其实已经是非常高的消费了。 那茶娘掩着嘴儿吃吃一笑:“奴先谢谢陈大人的赏了,其实根本就用不了这么许多银钱,陈大人就给一个元宝好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愣住:“你知道我姓陈?姑娘认识我?” 第578章 自艾自怜 刚才与张轩他们喝茶听曲之时,虽然众人总是以“长生兄弟”相称,但却从来没有谈起过他姓陈,毕竟这样的风月场所当中,大家都很默契的不会直接提起彼此的身份。 但这茶娘不仅知道他姓陈,还知道他是个当官的,所以才以“陈大人”相称。 这就奇怪了呀。 陈长生可不是徐静昌那种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也从来不到花船上逍遥快活,但这女子却知道他的身份,确实让陈长生颇感意外。 那茶娘依旧在迟迟的笑着:“奴是卑贱之人,怎么敢认得陈大人?” “咱们见过面吗?” “奴与陈大人是初次相见,在这之前从未谋面。” “那你怎么知道……” 茶娘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温婉神态,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又给陈长生斟了一盏子茶水:“陈大人不必吃惊,奴虽与大人首次相见,却是闻名已久……真要是说起来,奴与陈大人还算是有些渊源呢。” 你和我有什么渊源?陈长生愈发的不解了。 “春润祥的春妹妹,以前就在这条船上。”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恍然大悟。 春润祥就是大奶奶那间当铺的名号啊! 多年之前,大奶奶也在这条船上卖唱,因为姿色出众被人买了去送给了曹太监,然后才成为陈长生的姬妾。 但这也不对呀,我和你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呢? “奴与春妹妹时有往来,手里有了些闲钱之后总是寄存在春妹妹的当铺之中,偶尔闲聊几句,也曾听春妹妹谈起陈大人的种种桩桩。”茶娘依旧巧笑嫣然:“听春妹妹说,陈大人从来不因她出身卑贱而轻视,总是发乎于情待之以礼,且又将偌大的产业交给春妹妹打理。” “适才听那几位爷以‘长生兄弟’相称,且陈大人视奴之时毫无轻贱之意,如此君子之态,想必就是春妹妹时常提起的陈长生陈大人了。” 这茶娘做的就是娱乐他人的生意,最善于察言观色,这么多年以来早已经炼就了一副火眼金睛,完全可以凭借人们的一举一动猜测出真实身份。 丘松、张轩他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勋臣子弟,自然不会把这种女子当回事,虽然还算礼貌但总是隐隐的透露出一种不屑的轻视。还有些人则是把她视为玩物,不仅举止轻佻甚至还会动手动脚。对于如此的种种状况,茶娘早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习惯了。 但陈长生的表现却于别人完全不同:他既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轻贱,也没有哪怕一丁点色眯眯的意思,反而表现出一种“平等”的态度,尤其是在茶娘给他斟茶的时候,甚至还会下意识的欠一欠身子。 虽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但这些小动作却反映出了陈长生的真实内心:那不是故作谦逊的彬彬有礼,而是一种习惯性的尊重。 在陈长生看来,自己花了银子在船上享乐,其实就是在花钱买一种服务,根本就没有高下尊卑的想法。 这种平等视之的态度,在二十一世纪根本就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但是在这个时代,尤其是面对茶娘这样的风月女子之时,反而显得非常的“另类”。 “陈大人不以奴卑贱,视我为人而不是玩物,正符合春妹妹所说。所以奴才敢于斗胆猜测大人的身份……” 对于女子最基本的尊重,是铭刻在陈长生这种现代人骨子里的品质,那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所以这茶娘才能一猜就中,准确的知道了他的身份。 “虽然奴已经猜到了陈大人的身份,却委实不该戳破这层窗户纸。”茶娘笑着说道:“好似是奴在重提春妹妹的出身一般,不过陈大人是心胸豁达的真男儿,想来也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原来你是我家春娘的旧友。”陈长生笑着问道:“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呢。” “若是说出奴的花名儿,凭白污了陈大人的高洁,奴真名唤做顾晚,陈大人就唤奴晚娘好了。” 这种以娱乐他人为生的烟花女子,无论再怎么强调“卖艺不卖身”的宗旨,终究只是风月中人罢了,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别人。但她却主动对陈长生透露了自己的姓名,确实足见真诚。 陈长生从来都不会生出“艳遇”的念头,而且这个晚娘的年纪明显不小了,差不多有三十来岁的样子,或许因为保养的好年纪可能更大一点也说不定,毕竟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眼角的细密鱼尾纹了呢。 “晚姑娘既然与我家春娘交好,闲暇之时可到家中游玩,我家里还有不少的好茶呢。” 主动邀请她去“家里玩儿”,不过是一句客套话而已,事实上晚娘永远都不可能真的去往陈长生家里,毕竟身份相差实在太多了。 “奴早就听春妹妹无数次的谈起过,也知道陈大人是洁身自好的君子,只是这官场之上少不得会有这样那样的应酬,还望陈大人多多照拂一些。” 我就是做这一行的,就是指望这个吃饭的,希望陈长生陈大人你多多照顾我的生意。 陈长生笑道:“官场上乱七八糟的应酬确实不少,有些事情实在不方便到家里去办,少不得还会麻烦晚姑娘呢。” “但有所需,奴一定尽心尽力就是。” 陈长生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还不等他开口呢,最善于察言观色的晚娘就已经先开口了:“陈大人贵人事忙,奴就不再强留大人,还望陈大人给春妹妹带个好。” “一定,一定。” 稍稍寒暄了两句之后,陈长生就很自然的告辞而去了。 遥望着陈长生远去的背影,晚娘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长长叹息,然后就大声的吩咐了一句:“贵伯,今天不做生意了,回船吧。” “是。” 吱吱呀呀的摇橹声中,这条挑着“茶”幌子的花船在秦淮河上缓缓行驶,晚娘则用一个十分慵懒的姿势躺坐在内舱,望着铜镜中那张日渐苍老的面孔,忍不住的自艾自怜起来。 想当年,她也曾经是秦淮河上艳名远播的“花魁”,也曾经结识过很多达官贵人,当时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遇到一个风流潇洒却又有钱多金的翩翩公子,然后就象戏文里的才子佳人那样双宿双飞。但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 那些寻欢作乐的家伙,要么就是把她当做玩物的权贵,要么就是逢场作戏的所谓才子,不过是贪恋一时的欢愉而已。 随着岁月的流逝,晚娘早已韶华不在,自然也就没有了花魁的荣宠,昔日的那些恩客也就慢慢的疏远了。 更多年轻貌美的花魁取而代之,她也就只能拼凑起全部家当,购了一条船,做起了卖艺不卖身的清馆茶娘。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使人间见白头。 仔细端详着镜中的那张俊俏脸庞,尤其是眼角那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鱼尾纹,愈发的生出了几分悲凉之意。 想那春妹妹的姿色,还不如自己呢,却阴差阳错的做了陈长生陈大人的姬妾,现如今已经有了子嗣,还做着偌大的生意。每次相见,都让晚娘忍不住的羡慕嫉妒恨。 有时候她甚至会暗暗的幻想,若是当初被买走的那个人不是春娘而是自己,就一定可以陈长生喜结连理,即便是做个姬妾也是心满意足的了。 即便是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能够匹配陈长生这样的人物,也是打着灯笼都寻不见的美满归宿了,只可惜造化弄人,真是时也命也…… 春妹妹的命可真是太好了,竟然能够成为陈长生的姬妾,不仅得到了尊重,还过起了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福气了吧。 反观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却还漂泊在这秦淮河上,做着取悦他人的生意,虽然确实可以赚到不少银子,终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眼瞅着就要人老珠黄了,以后的日子……晚娘根本就不敢往下想。 虽然今日和那陈长生有了接触,但这晚娘也是阅人无数的人物,当然不会因为和陈长生攀上了这么一点点交情就生出“傍大款”的心思,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陈长生之间的身份差距到底有多么悬殊。 而且她的年纪已经老大不小的了,早已经没有了小姑娘们那种天真而又幼稚的幻想。就凭她的身份,也就是和陈长生有个点头的交情而已,事实上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点什么。 至于说才子佳人式的美好结局……晚娘才没有那么幼稚呢。 现在的晚娘,早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同时也褪去了年轻时代不切实际的幻想,美好的姻缘、最终的归宿等等这些她早就连想都不想了,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赚钱。 这样的世代,这样的人生,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趁着还有点姿色,赶紧多多的赚钱,尽可能的攒下些家底,才能产生那么一丝丝稍微踏实点的感觉。 对于晚娘这样的人物来说,陈长生只不过是一个很不错恩客,她只希望陈长生能够多来几次,让她多赚些银钱,仅此而已…… 第579章 落魄亲戚 丙寅日,清晨。 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簌簌而落的秋雨,一直到了今天早上还是没有止歇的意思,反而下的更加绵绵密密。树上的黄叶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是在凄风冷雨中打着旋儿片片凋零。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还真的很有道理。 到了这样的深秋时节,天气已经明显的转冷了,阵阵萧瑟的寒意扑面而来。 刚刚草草的用了些早饭,正要换上官衣去安北卫衙门的时候,还没有出门呢,阮大忠一家人就已经来了。 岳父岳母带着阮大忠一家人登门道谢。 “小人请陈大人的安好……”阮大忠差不多五十来岁的样子,虽然在军中任职多年,却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剽悍勇武的军人气概,反而生的瘦瘦小小,还留着几缕稀稀拉拉的胡须。 眼瞅着这个阮大忠就要跪拜下去,雨儿赶紧虚虚的将他搀扶住了:“表姨丈可不敢这么客气,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 “一定要见就大礼的,一定要行个大礼的。”阮大忠小声的嘟囔着,坚持着要给陈长生行礼。 这个阮大忠刚刚才从监牢当中放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片片的淤青,明显就是遭受过严刑拷打的痕迹。 虽然阮大忠曾经长期在左军都督府任职,好歹也算是个低级的官员,但自从犯了事之后,整日里提心吊胆心力交瘁,早已经无比的憔悴。穿了一件很不合身的长袍,愈发显得形容消瘦,活像是一根短小的晾衣架。 “陈大人。” “表姨丈就叫我长生好了。” “这次多亏了陈大……长生多方奔走。”这个阮大忠始终半躬着身子,佝偻的腰身显得更加苍老:“要不然,我的这条老命是保不住的。”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叩谢陈大人的救命之恩?”身边那个脸色苍白的妇人显然就是雨儿的表姨了,她用一种明显带着夸张的语气对自己的那一双儿女说道:“真是不晓得事理的,赶紧给陈大人磕几个头。” “都已经到了家里,还说什么大人不大人,都叫姐夫了。”雨儿拿出了一副主母的架势,对着自己的这两个表弟表妹说道:“以后啊,就不用这么客气。” “多谢姐夫救命之恩。” “多谢姐夫全我一家之德。” 雨儿很热情的介绍着:“这是我表弟,大名唤做阮恩祥,这是我表妹,叫做阮恩慈。” “恩祥,恩慈是吧?”陈长生客客气气的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亲戚,客套的话也就不必说了。既然你们家出了事儿,我总是不能袖手旁观,好在漫天的乌云总算是散了,以后还可以过安稳的日子。” “衙门里头还有点事情,我得赶着去处理一下。” 听了这句话,旁边的岳母包夫人赶紧说道:“毕竟衙门里的公事要紧,可不敢耽搁了,贤婿你就先去吧。我们和表姨一家说几句闲话……” 陈长生对阮大忠一家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只是略略的说了几句寒暄客套的话语,就急匆匆的离家出门而去了…… 陈长生一走,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就显得轻松了许多,岳母完全就是一副十分得意的神态:“表妹,表妹夫,虽说你们家出了事儿,可我家姑爷好歹还是个能办事的,总算是圆圆满满的把事情给办下来了,可也算是不幸当中的大幸了呢。” “是啊,是啊,全都托了表姑爷的福气,才保住了性命。雨儿可真是好福气,姑爷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消解了一场天大的祸事。” 虽然女人们说的十分轻松,但无论岳父包慕贤还是表姨丈阮大忠,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深知这事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在军中弄虚作假的搞花账,几年下来贪了那么多银子,犯了这么大的事情铁定是要掉脑袋的,但最终却落得个“抄家,罢官,鞭一百,役一年”的结局,绝对可以算是“法外开恩从轻发落”了。 贪墨了那么多的银钱,抄家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至于“杖一百”和“役一年”则是典型的军法了。 所谓的“杖一百”,其实就是打一百军棍。正常情况下,莫说是整整一百军棍,就算是五十下,也能活活的把阮大忠当场打死。但“上头”已经有了“从轻发落”的意思,下面行刑的兵士自然心中有数,这一百军棍也就敷衍了事一下而已,绝对不可能把他打死。 至于说“役一年”则是要在军中服整整一年的苦役,但这事吧……本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完全可以找人代服苦役。 不管是劳役、徭役还是因罪受罚的苦役,都可以通过花钱的方式找人代替。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因此专门诞生了一个代替别人服苦役的职业。 不论怎样,能够保住阮大忠的这条老命,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作为官场上的老狐狸,包慕贤和阮大忠全都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样的案子,必然是走了通天的关系,才会有这么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原本以为这一次就是在劫难逃的必死局面。”说起自己犯的那些个事情,阮大忠依旧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天下人谁不知淇国公以峻法治军?今日我能活着出来,全都是托了陈大……长生的福。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啊,连铁面无私的淇国公都领他的面子。” 除了淇国公本人之外,谁也不可能插手这个事情。连包慕贤都没有想到,陈长生竟然还能走通淇国公的关系,自然也就忍不住的得意了起来:“要说我家的这位姑爷,当年也是靖难的从龙之臣,我只是知道他和魏国公私交甚厚,想不到竟然还有淇国公的门路……” 旁边的表姨忍不住的赞叹道:“当年雨儿的这门亲事,生生的就是对了。” “可不是怎的?”在这个事情上,岳母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那点小小虚荣:“我早就看出姑爷是有大本事的,要不然当年的时候给雨儿提亲的人生生的踏破了门槛,我却独独相中了他?” 要不是陈长生几次暗中帮忙,现在的包慕贤根本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没有呢,现如今也混的有模有样,其实全都是仰仗了陈长生罢了。 “为了我家的事情,表姑爷肯定花费了不少银钱。” 这事就算不说,大家也全都心中有数:办事哪有不花钱的?尤其是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陈长生肯定贴了不少银子,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明明是办我家的事情,却要表姑爷自己掏银子填这个大窟窿,原本没有这个道理,只是现在……”阮大忠苦笑着说道:“只可惜我们家里已经被朝廷抄了个干干净净,连一根柴草都没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都是亲戚,还说什么还不还的?”雨儿说的十分慷慨:“反正我家里也不缺这点钱,表姨丈就不用惦记着了。只是……以后你们一家可怎么过哦?” 犯了事,不是说托人情走关系的把人捞出来就万事大吉了,以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如同阮大忠这样的罪员,就算是保住了性命,也不可能再入公门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连子孙后代都不能再做官,更不可能参加科举,仕途这条路根本想也不要想了。 这样的罪员是要打入贱籍的,很多职业都不能从事了。至于说以后能不能脱了贱籍,那就是另外一码事情了。 而且阮大忠家里的宅院、田地、财产全都被抄没了,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成了大问题。若不是因为是雨儿的亲戚,还可以暂时寄居在她的家中,真的就要流落街头了呢。 很多曾经显赫的官宦之门,平日里家资巨万奴仆成群,一旦犯了事儿就会树倒猢狲散。昔日的亲朋故旧都害怕受到牵连,避之唯恐不及,全都躲的远远的。 自古以来就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尤其是在官场上更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以前的人情和关系全都指望不上了。 偏偏阮大忠一家人,又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一个个全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做官之外什么都不会,连耕田种地的本事都没有,还有这么一大家子需要养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能过得了这一关,就已经是菩萨显灵了。至于说以后的日子,总是能够过下去。”包夫人说的是“以后的日子能够过下去”,但却没有说“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所以这只是一句类似于“一切向前看”“相信明天会更好”之类的废话:“你们家的宅子和田产被抄的一干二净,且先想办法安顿下来,衣食用度什么的总是不能缺了你们的……” 毕竟是表亲嘛,总不能让走投无路的阮大忠一家人露宿街头吧?所以包夫人准备接济一下这门亲戚,以后再慢慢的想办法也就是了。 指望亲戚的接济度日,虽不是什么长久之策,但眼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第580章 好姑爷 这才刚刚过了立冬没几天呢,天气就已经由凉转寒了,凄凄的冷风中带着厚厚的肃杀之意,看那灰蒙蒙的天色,怕是要下雪了吧? “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表姨妈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儿,不停的抱怨着:“明明已经落魄成了这个样子,那天杀的还要究竟什么体面。拿着家里仅有的一点银钱买了缎子衣袍,还真以为自己是以前的大老爷呢……” “家里的米缸都是空的,烧的碳也没有了,冷的好像冰窖一样,稍微说他几句就动了手,若不是还惦记着你表弟表妹,我真想找一根绳子寻了短见,呜呜……” 姨妈哭天抹泪的诉苦,旁边的表妹也悲悲切切,搞的雨儿非常无奈。 表姨丈原本就是个当官的,虽然犯了事儿,还是想保住以前的体面,花钱大手大脚。雨儿接济给他们家的那点银钱没几天就花的干干净净,搞的家里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愈发的窘迫万分,连最起码的吃饭都成了问题。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姨妈他们两口子整天拌嘴吵架也就成了家常便饭,但毕竟是长辈,雨儿也不好过多的说点什么,只能一个劲的说着宽心的话:“表姨丈刚刚丢了官职,心里肯定很是不顺,姨妈也不要太在意了。” “现如今,我一看到那老东西,就是一肚子的气。”姨妈狠狠的说道。 “天气已经这么冷了,慈表妹还穿的这么单薄,瞅瞅这小脸儿,都冻的通红了呢。”雨儿一点都不想掺和姨妈的家务事,趁机转换了话题,唤来了身边的丫头:“芍药啊,把我那几件衣裙包了,一会让慈表妹走的时候带回去。还有那件筒子裙,就是藕荷色的那件,也一并包给慈表妹。” 雨儿原本身材玲珑体态窈窕,但是自从生了孩子之后,腰身逐渐变胖,显得更加“富态”,愈发的多了几分玉润珠圆之美,但以前的那些衣裳却再也穿不得了,索性一股脑的送给了表妹阮恩慈:“这都是我以前穿过的衣裳,表妹可不要嫌弃是旧物哦。” 表妹阮恩慈微微的低着头,小声的说道:“我家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能有件体面的衣裳就以后很不错了,哪里还敢嫌弃新旧?谢谢大表姐了。” “都是自家的亲戚,别这么客气。” “家里没有来钱的门路,总是指望你接济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姨妈的脑袋耷拉的更低了:“你们家里不是做着好大的生意么,能不能给我爹和我弟谋个差事?好歹有个安安稳稳的营生,无论赚的多还是少,总比坐吃山空要好的多……” 坐吃山空肯定不行,必须要找一份赚钱的工作才能养家糊口啊。 这原本是一个很正常的想法,但雨儿却犯了难:家里确实有很多生意,但那些生意和雨儿这个正室夫人没有半点关系,完全属于那几房姬妾。若是雨儿拿出正室夫人的威严,随便在哪个姬妾的生意当中塞一两个人进去,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终究是堂堂的正室夫人,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姨妈呀……家里的生意,都是以前就有的,那不是我的生意啊。” 姨妈知道这事确实让雨儿非常的为难,耷拉着脑袋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再次开口:“要不你就帮我求求表姑爷,看能不能帮你姨丈和表弟谋个差遣?也不需要什么官职,哪怕是跑腿打杂也好啊。” “这事……恐怕不好办呀。”雨儿再次犯了难,却又不好意思继续拒绝姨妈的请求,只能尽可能使用委婉的措辞说道:“表姨丈犯的那个事儿……就不说他本人了,就算是后世子孙也入不了公门,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朝廷制度就摆在那里,谁也没有办法!” 就凭阮大忠犯的那个事儿,就不好说入公门了,连后世子孙都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想到衙门里当差都完全不可能。 不是说陈长生不能往衙门里塞人,而是说要看塞什么样的人。 比如说刘二哥那种,虽然刘二哥本人家中贫寒,但人家好歹身世清白,没有这样那样的社会限制,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的,所以陈长生才能让他去安北卫打杂,好歹算是吃上了“皇粮”。 但阮大忠一家人可就不一样了,他是罪员啊,理论他就应该在军中服苦役呢。而且他的家属就是罪眷,天然就存着很多很多的限制。 路路断绝,表姨的眼泪顿时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就在这个时候,厚厚的毡帘子就已经挑了起来,紧接着陈长生就走进了房间。 看到表姨脸上的泪痕,陈长生只是淡淡一笑:“怎么,又和表姨丈吵架了?” “日子不好过,让表姑爷见笑了。”表姨妈又像怨妇一般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长生随手摸出一对圆滚滚的小元宝,塞到了表姨妈的手中:“这点银子先拿回去买些米粮,再采买些柴炭,总要先把这个冬天过了再说……” “这……”姨妈满脸都是尴尬的表情,捏着那两个小元宝犹豫了好半天,才嘟嘟囔囔的小声说道:“上一次我来的时候,雨儿就已经给过银钱了,这一次又给,这可怎么好意思?” 虽然姨妈有事没事就过来“串门儿”,但雨儿知道她家的日子很不好过,每次都不会让她空着手回去。 虽说大家都是亲戚,但却只有救急的却从来没有救穷的说法,总是到雨儿家里来打秋风,这一次陈长生又给了银子,连姨妈自己都觉得很难为情。 “既然大家都是亲戚,就不用这么客气。以后要是短住了,就来找雨儿。” 听了这句话,雨儿顿时心中暗喜。 虽说雨儿是堂堂的正室夫人,理论上可以随便动用家里的银钱,但事实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如果是她自己用钱,自然是没话说,要多少就可以拿多少。但若是用来接济娘家的亲戚,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嫁出去的女子就是泼出去的水,虽然陈长生确实不在乎这点小钱,但大宅门有大宅门的规矩,总是用家里的钱接济穷苦的娘家人,这种事情好说不好听啊。 但是有了陈长生的这句话,雨儿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小慧儿拿钱了。 对于这一家人,陈长生只是把他们当做雨儿娘家的普通亲戚,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表姨妈和表妹你们先歇着,我还有个应酬得出门一下。” “表姑爷做的都是朝廷里头的大事,可不敢耽搁了,不用在意我们,去忙你的。” 简简单单的客套了两句之后,陈长生就出门而去了。 望着陈长生离去的背影,表姨妈的脸上全都是羡慕的表情:“雨儿啊,要说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嫁了这么好的一个姑爷,真真就是上天注定的好命数……” 雨儿生平最得意就的是这桩婚姻,听姨妈提起,脸上忍不住的有几分洋洋自得的表情:“我家老爷对我还算不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做主,银钱的什么也是随便使……” 雨儿之所以这么得意,就是因为她原本就是堂堂的正室夫人,尤其是在生了嫡子之后,她的家庭地位已经稳固如同泰山一般,根本就不用担心那几个姬妾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了! “雨儿的命可真是好哇。”表姨妈不停的念叨着:“可比我们家慈丫头好多了,原本还给定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还打算年底的时候完婚呢。想不到家里出了事儿,那门子亲事也就退了。”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表姨妈郑重其事的说道:“雨儿啊,你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现如今我们家这个样子……真是一言难尽呀。别的也就不说了,要是有不错的人家,就给慈丫头寻个婆家。也不说一定要她嫁给高门大户,只是有个功名也就行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原本就是人之常情,表姨妈拜托雨儿帮忙给表妹找个婆家,也是很正常的事,但却让雨儿犯了难。 这个表妹好歹也算是出身官宦之间,嫁一个有功名的少年郎君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他们现在这个状况……别说是有功名的了,就算是一般的中产小康之间,肯定也不愿意沾这个包。 在大明朝的前期,尤其是在洪武年间,屡屡掀起大案。那些犯了事的官员并不是说过去了就可以万事大吉,很多案子都会绵延几年甚至十几年,牵连到许许多多的人。那些有功名的人肯定也会有这样的顾虑,怎么可能娶一个罪员子女呢? 若是让表妹嫁给贩夫走卒市井小民,肯定会委屈了她,所以这事其实很难。 “好吧好的。”为了照顾到表姨和表妹的面子,雨儿也只能稍微敷衍一下:“若是有了合适的人家,我一定会帮表妹撮合撮合。” 其实,这不过是一句随口之言,雨儿根本就没有当真,所以她又专门补充了一句:“不过姨妈也不要只是指望我,还应该找找街坊上的媒婆子,帮表妹寻个好人家。” 第581章 羡慕又嫉妒 到了冬至这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从早下到晚,一直到了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才终于停了,满眼都是萧萧皑皑的一片洁白,但却更加的冷了。 两个粗使的婆子正在拿着扫帚清理院落里的积雪,时不时的停下手来,摸一摸冻的通红的鼻头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这位表小姐,可也真是的,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原说只是住三两日,现如今已经住了十来天,还是不走。” “看夫人的这个意思,是打算要她常住哩。” “明明已经落魄的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摆千金大小姐的臭架子,也真是个厚脸皮的。” “咱们伺候了她好几天,连一文钱的打赏都没有,可怎么好意思哦……”正说着,看到夫人远远的走过来,赶紧闭上了嘴巴,继续做出一副正在好好干活的样子。 雨儿早已经听到了这两个婆子的言语,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拎着一个小小的暖手炉子迈步走进了房间。 见到雨儿进来,正在黯然神伤的阮恩慈赶紧起身打了个招呼:“姐姐安好。” 雨儿微微一笑,顺手就把暖手的镂空铜炉放在床尾:“刚下了雪,今天晚上肯定很冷,给表妹添个炉子暖一暖。” “给姐姐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雨儿笑呵呵的说道:“你我姐妹,又何必这么见外?且在这里安安心心的住着,回头我再去劝劝姨丈,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掉进火坑。” 听了这句话,原本就是神色黯然的表妹顿时眼圈一红,赶紧拿出一方手帕掩住了口鼻,不住的抽泣着,嘤嘤声中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哦,若不是还有姐姐这里可以栖身,真不如一绳子把自己吊死落个清净。” “表妹又说孩子话,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表妹阮恩慈已经过来好几天了,之所以有家而不归,却寄居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就在不久之前,姨丈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是要嫁给后坊一个开着香油铺子的老板。 那香油老板已经四十多快五十岁的年纪,而且还瞎了一只眼,只是因为姨丈阮大忠贪图人家的聘礼丰厚,就打算把阮恩慈表妹嫁给他。 如同表妹阮恩慈这样的人,以前也是心比天高,非是有功名有官职的好男人绝不肯下嫁,而且一定要仪表不俗样貌堂堂才行。奈何家里出了事儿,以前定下的那门亲事也就退了。 以她现在的这种状况,再想嫁给当官的或者是有功名的斯文读书人,已万万不可能了。公允的说,嫁给一个年纪大出很多的殷实之家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至少可以保证以后过上不缺吃穿的好日子。但那个开香油铺子的不仅年纪很大却样貌丑陋,最要紧的是居然要慈表妹做妾,这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甚至,连雨儿都觉得这太过分了:“表妹样貌俊俏,又是个知书达理的,虽然家道中落了,也万万没有给老头子做妾的道理,这不是糟践人么?也不晓得姨丈是怎么想的,竟然允了这本亲事。我一定会好好的劝说,说什么也不能耽误了表妹的终身。” 因为表妹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她爹又贪图人家的丰厚聘礼,于是父女就大吵了一架,还动手打了女儿一巴掌。 阮恩慈表妹以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所谓的离家出走,其实也就是到表姐家里来躲一躲罢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好在雨儿对她很不错,不仅安排了专门的居所,还给她安排了两个粗使的婆子伺候着,总算是让她找回了一点点“千金小姐”的虚幻感受。 正在姐妹二人说着闲话的时候,三奶奶已经挑帘子进来。 和以前一样,三奶奶的脸上已经勾画着绝美的妆容,即便是同为女子,慈表妹也被她这种精致的美感和从容不迫的气质所折服。 三奶奶首先朝着雨儿蹲了蹲身子:“给夫人见礼,夫人安好。” “免了吧。” “遵照夫人的吩咐,给表小姐送来些梳妆之物。”说话之间,三奶奶就拿出了一大堆化妆品。然后垂手肃立一旁,恭恭敬敬的说道:“倘若夫人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奴婢就要告退了。” 雨儿把正室夫人的架势拿捏的十足,淡淡的看了看那些化妆品,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你先退下吧,我还要和表妹说说体己的话儿。” “是。” 三奶奶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慈表妹以前曾经用过秋水伊人的化妆品,也是个识货的,知道这些东西一点都不便宜,只是自从家里出了事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了:“姐姐,这些东西怕是要破费不少银子吧?” “都是家里的东西,算不得什么。”雨儿笑道:“而且这个姬妾早已经攒下数不清的私房钱,她不在乎这么一点点的东西。” “我可听说了,姐夫的这几房姬妾全都有自己的产业,一个一个的全都赚的盆满钵满呢。”慈表妹满脸都是羡慕的表情:“我还听下人们说,连家里的丫鬟都有丫鬟伺候着,姐姐是堂堂的主母,真可以算是富贵无边了呢。”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说起自己的状况,雨儿就忍不住的暗暗得意起来,却故意说的轻描淡写:“大宅门有大宅门的难处,赚的多开销也大,只不过是维持一个体面而已,也就稍稍的比一般人家宽裕些罢了……” 就是这个时候,那个名叫芍药的丫鬟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把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递给了雨儿,小声说道:“这是慧姑娘刚刚交给奴婢的,说是夫人要用钱。” “嗯,我知道了。” 雨儿微微一笑,打开了那个包袱。 包袱里头装着一大堆用细绳串起来的铜钱,还有些散碎的银角子、银豆子什么的。 “我知道表妹出来的时候身无长物,女儿家家的总不能两手空空,这些银钱你先拿去用着,随便买点什么,或者是打赏下人也行,要不然呀,只怕他们不肯尽心尽力的好好伺候呢。” 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身边时时刻刻都离不开钱,在很多时候并不是出于购物的需要,更多是用来打赏。 毕竟这不是阮恩慈自己的家,说好听一点她是个“表小姐”,其实就是个寄居于此的落魄亲戚罢了。正常情况下,伺候客人的时候,必然会有打赏的。 奈何慈表妹穷的叮当烂响,身上连一枚铜板都没有,她拿什么打赏? 没了打赏,下人们自然不肯好好的伺候,甚至难免会说些不大中听的闲话。 “这……小妹能在这里暂时栖身已经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了,怎么好要姐姐的钱财?”慈表妹用力的摆着手,极力的推却着:“再者说了,我终究只是个外人,姐姐却拿钱给我,若是被姐夫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的呢。” “这就是你姐夫吩咐的。”雨儿笑道:“你姐夫早就说起过,要给慈妹妹一些零用钱,免得受了委屈,只是我粗心大意竟然给忘记了,这才刚刚想起来……” “姐夫给的?那是姐夫的一番好意,小妹心领也就是了,怎么好真要呢?” “还和我客气?”雨儿笑道:“家里真的不缺这么点钱,你先拿去用吧。” “那……”慈表妹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用很不好意思的语气说道:“那就多谢姐姐了,一会子我再去当面向姐夫致谢。” “不用了,你姐夫他早就进宫当值去了呢。” 慈表妹下意识的看了看窗外已经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满脸都是羡慕的表情:“我听人说,那些个御前行走,要么就是皇亲国戚要么就是勋贵子弟。但凡是能进宫当值的,必然前途无量……” 所谓的“御前行走”其实也就是一个名义,事实上皇宫里的安全保佑工作有专门的人员负责。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御前行走”都只是具有象征意义,通常都是用来作为给勋贵子弟和宗室的一种赏赐。 能够做“御前行走”的,基本上都是很有背景或者是建立过殊勋的年轻人,陈长生就是属于后者的范畴。虽然这个职位一点点的权力都没有,而且只是临时的差遣而并非常设的官职,但只要做了“御前行走”,往往就意味着得到了万岁爷本人的赏识,随随便便有个什么机会就会受到朝廷重要,随时随地都有可以出任非常要紧的官职。 陈长生能够做“御前行走”,也让雨儿感到非常非常的有面子,但却做出一副谦逊的神态说的轻描淡写:“做御前行走的多了,比如说淇国公家的丘公子,魏国公家的徐公子,都是顶顶显赫的出身,也就只有你姐夫一个人没什么背景……” “那就更加的了不起了呢。”慈表妹真是羡慕极了:“我姐夫完全就是凭自己的本事,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真真的就是少年英雄呢。姐姐你都进宫见过皇后娘娘哩,还得了皇后的赏赐,真让人羡慕,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嫉妒姐姐的这份荣耀呢。” “姐姐,你能嫁给姐夫……你的命可真好。”在充分表达羡慕的心情的同时,慈表妹的语气当中一丝酸溜溜的意思:“倘使我能有姐姐这么好的姻缘……哪怕只有姐姐一半的福分,便是死了也是心甘的……” 第582章 红颜知己 陈长生才刚刚登船,晚娘就已经面带微笑的出来相迎了:“听说陈大人要来,奴特意把上次陈大人留下的那半包玉环秀准备好了,只等着陈大人来品茗饮香。” “我的那半包玉环秀且先留着下次再饮。”陈长生笑着指了指身边的王大有:“今日就饮你船上的茶,且要这位大人做东才行。” 王大有嘿嘿一笑:“到这里来饮茶,明明就是你的主意,凭什么要我做东?” “你刚刚有了纳星之喜,兄弟们全都随了丰厚的礼金,你可还没有回礼呢,难道不应该请大家乐呵乐呵吗?” 王大有又纳了一房小妾,安北卫的上上下下都随了礼金,他自然应该请大家好好的快活一番。 “请兄弟们吃喝那是应该是,只是……”王大有故意朝着众人挤了挤眼,用很暧昧的语气说道:“为什么别地方不去,偏偏要到这条船上来?看样子这位俊俏的可人儿应该是你的老相好了吧?要不然又怎么会主动帮她招揽生意?” 晚娘在秦淮河上混迹多年,对于这种半荤半素的话语早就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丝毫扭捏的神态,反而落落大方的说道:“陈大人是何等样人?奴这轻贱之人可不敢高攀,只是与陈大人是旧识而已。” 说话之间,晚娘以十分熟练的动作右手虚虚一引:“请诸位大人入内,容小女子好生伺候。” 当陈长生等人进了船舱之后,船上的“茶”幌子下面立刻就挂出了一盏红灯笼——这是“有客”的标志。 船舱之内,好几个莺莺燕燕的女子顿时站起身来,朝着陈长生等人蹲身行礼。 “这才几日不见,晚姑娘的船上就已经有了这么许多的人手,生意做大了呀。” “都是些在秦淮河上讨生活的姐妹,相互帮衬而已。”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似的,晚娘轻声说道:“以前的时候,总是有人捣乱,后来奴就斗胆托了陈大人的名号,狐假虎威之下还真有些作用,那些个地痞无赖再也不敢来敲诈勒索。同行的姐妹们觉得我这边安稳些,就过来讨一口饭吃。” 像晚娘这样的烟花女子,时常受到泼皮无赖的欺凌,敲诈勒索“收保护费”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于是晚娘干脆就自称是陈长生的“红颜知己”…… 那些个泼皮无赖怎么敢触安北卫的霉头?听说这晚娘和陈长生有关系之后,就再也不敢来捣乱了。其他那些“同行”的姐妹们知道了晚娘有这一层关系,也想安安稳稳的赚钱,索性就来投靠了她! 对于晚娘这样的小心思,陈长生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晚娘笑呵呵的望着众人:“几位爷,想吃什么样的茶酒?” 康丰年哈哈大笑着说道:“难得今日有人做东,就来个全套的凤凰三点头。” 凤凰三点头? 那是什么玩意儿? 虽然陈长生不明就里,但晚娘显然早已心中雪亮,微微的摆了摆手,乐曲之声顿时缓缓响起…… 所谓的“凤凰三点头”,其实就是风月场中的名堂,需要奏《凤求凰》、《三叠浪》、《鹭回头》三支曲子,而且每曲之间还有些额外的花招,比如说根据音乐的节拍做一些娱乐活动,谁要是错了就要罚酒之类的…… 王大有、康丰年等人显然对这样的场合已经非常熟悉了,深谙各种各样的小技巧,一个个和着音乐的节拍纵声高歌,只是苦了陈长生。 陈长生从来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连第二曲《三叠浪》都没有奏完,就已经被罚了五六杯酒。 眼瞅着陈长生已经喝的脸色泛红,有了几分醺醺之意,晚娘“很懂事”的主动“挺身而出”替他挡酒…… 王大有咧着大嘴说道:“这小娘子拼命的替你挡酒,还说不是老相好?” 对于这样的话题,晚娘早已经司空见惯,却故意浅浅一笑不做任何解释。 “什么老相好,你可不要胡说了。” “这有啥不好意思承认的呢?” “滚一边去,你以为是我是你呀?”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自打入秋以后,你可真是春风得意,不管又纳了第七房小妾,我听说你还弄了个好大的庄子……” “我那个庄子真的不算什么,才不过区区一千多亩地。” 大明朝的田地数量其实很多,就比如说最普通的人家,每个男丁都可以有二十五亩地,女子或者是没有成年的男子也可以有十五亩。但这并非硬性规定,而是一种因地制宜的政策。比如说人口数量比较少的地区,一个男丁就可以合法的拥有四十亩田地,就算是普普通通的五口之间,也可以有一两百亩田地了呢。 所以,王大有那样一千多亩地的庄园真的不算什么。 “陈指挥,你不要听他胡扯。”康丰年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他说是一千亩,可官庄的情形全天下人都知道,少说也有七八千亩之多呢。” 王大有自称家里有一千多亩地,康丰年却说他有七八千亩之多,对于这个问题王大有只是呵呵一笑,完全就是默认的态度。 这就不得不说起大明朝的官庄制度了——其实不光是大明王朝,历朝历代都存在隐匿田亩数量的状况,而且这还不是什么秘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只要是有了功名的人,就可以不纳粮不缴税,就不要说在地方上有点影响力的士绅了,哪怕是最一般的秀才,也可以合理合法的不交税。于是乎,只要家族里出了一个稍微有点功名的人,几乎整个家族的田地都会莫名其妙的归入到这个人的名下,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不给朝廷交纳各种税负。 这些莫名其妙从纸面上“消失”的土地,就是历史上常说的“隐田”。 人们纷纷把自己的田地归入到官员、士绅的名下,这些田地就从法律意义上消失了,农户可以少缴纳很多一部分税负,而官员士绅却可以把原本属于朝廷的一部分税负揣进自己的腰包,简直就是一个农人和官员双赢的局面,只是亏了朝廷的赋税而已。 这种状况由来已久,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古代的技术条件有效,根本就无法真正行之有效的丈量土地、统计人口,所以很多官员都钻了这个空子,甚至已经成为一种很正常很普遍的社会现象。 就算是朝廷知道了王大有名下“莫名其妙”多出来这么多土地也没事,因为还有很多法律上的空子,比如说荒田制度。 明朝初年,为了鼓励百姓开垦荒地,朝廷就制定了“生地三年不纳税,荒田五年不纳税”的制度。于是乎,那些个官员至少有一百种办法,把自己名下的水浇地、熟田变成不纳税的生地和荒田。 这种事情要说犯法吧,大明却有这方面的律条,要说不犯法吧那就有点扯了,反正就是一种很常见的社会现象。 “好家伙,七八千亩田地,光是一年两季的赋税就有多少?”陈长生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大有啊,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豪阔,这几年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吧?” “我的陈指挥呀,你不要听老康满嘴胡言,哪能赚那么多哦?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赚的钱财?”王大有故意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虽说我那个庄子确实有不少田地,可我也得找人打理呀,首先就要把田地的数量弄出好几本账,既有给朝廷看的明账,也有给农户看的私账,还有给自己看的暗账,上上下下都要打典,辛苦着哩。”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账目,全都是你一个人打理?” “我也想找个管事,但是这种事情吧……需得有能让咱放心的人手才行,一来是信得过的人难找,再者就算是信得过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也就只能自己辛苦一些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心中一动。 “你要是真想找个庄管事的话,我这边倒有个合适的人手。” “信得过么?” “是雨儿的亲戚。” “夫人的亲眷肯定信得过,只是他懂这方面的门道么?” 陈长生顿时笑道:“雨儿这个亲戚,没有什么别的办事,要说做花账,绝对是一把好手。” 于是乎,陈长生就说起了阮大忠这个人。 “他刚刚犯了事儿,日子过的很是艰难,你要是觉得行的话,我就让他去你的庄子上试试。” “此人能在左军都督府做好几年的花账,把上上下下骗的团团转,给我那庄子做个管事绝对是绰绰有余。又是夫人的亲戚,肯定没问题,有时间让他去我的庄子上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 在陈长生和王大有交谈的过程中,晚娘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很懂事的摆弄着茶酒。知道二人把话说完,这才笑盈盈的把曲目牌子递了过来:“几位爷还想听什么曲儿?” “光是听曲儿有什么意思?”康丰年嘿嘿的笑着:“美色当前,总要陪几杯酒吧?” “只恐姐妹们颜色粗鄙,诸位大人看不上眼呢。”晚娘笑呵呵的招了招手,那几个正在吹拉弹唱的烟花女子纷纷围拢过来…… 第583章 醉火 腊月初九,乙未日,忌做灶,忌徙居,忌开市,诸事不宜。 在这个昼短夜长的寒冷时节当中,虽然才刚刚过了酉时,天色就已经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表姨妈正在厨房里做饭,灶膛里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庞。 以前的时候,表姨妈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官太太,自从家里出了事之后也就只能自己生火做饭了。 “娘,怎么又是白粥饭?”家里那几个儿女纷纷抱怨着:“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肉哦。” “吃肉?”表姨妈气呼呼的说道:“咱家比不得以前了,能不饿肚皮就已经是天照应,还想着吃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家里这几个孩子已经习惯了以前那种少爷小姐的优渥生活,现如今却只能简衣素食,确实很不习惯。 “恩祥,你去抱些柴草过来。” 已经十几岁的恩祥早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知道家里的日子过的艰难,很是听话的抱来了一大堆柴草,帮着母亲烧火做饭,另外那两个年纪幼小的弟弟妹妹却眼巴巴的看着…… “孩儿们,等过年的时候一定要让你吃口肉。”表姨妈一边料理着锅灶,一边满怀希望的说道:“今日你爹去给人做管事,也算是有了一份正经的营生,等他赚了钱,就给你们买新衣裳穿,还要买肉吃……” 正说着,阮大忠就已经推门而入了。 刚刚回到家中的阮大忠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早已经喝的红头胀脸,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坛子…… “你这是喝了多少?”表姨妈没好气的抱怨着:“整日里就知道灌猫尿,正经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那王副指挥是怎么说的?” 阮大忠显然已经喝多了,踉踉跄跄的坐在饭桌旁,嘟嘟囔囔的说道:“已经谈……谈好了,那王副指挥说要我打理着那个庄子……平日里也不怎么干活,就是帮着料理一下账目……” “那王副指挥好说话不?” “好……好说话,还和我称兄道弟哩。”阮大忠已经喝的半醉,得意洋洋的从怀里摸出几角碎银,捏着银子在老婆孩子面前炫耀着:“王副指挥知道咱家的日子不好过,先给我预支了一个月的钱,还请我吃了酒,又让我带回来一坛好酒。” 听了这句话,表姨妈顿时就放心了:不论如何,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就是好的开始。 想那王大有王副指挥,本就是陈长生的副手,之所以对阮大忠如此客气,又给钱又给酒的,肯定是看了陈长生的面子…… “既然已经有了营生,以后就得好好干。” “知道了,知道了。”阮大忠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就猛烈的呕吐起来,已经吃下去的酒菜顿时就化为一条抛物线,毫无遮拦的从口中呕吐出来。 姨妈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骂了几句就张罗着收拾满地的呕吐物,阮大忠却只是醉态可掬的笑个不停…… “现如今家里总算是安定下来了。”表姨妈说道:“也该把慈儿接回来了,大姑娘家家的,总是住在别人家里可怎么算个长久?” 提起自己的女儿,阮大忠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死丫头也不是个省心的,明明给她寻了个好人家,竟然死活不嫁,还离家出走,就让她死在外面好了……”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表姨妈似乎还想骂几句,看到阮大忠醉醺醺的样子,干脆也就懒得再费嘴皮子:“她不想嫁给那个开香油铺子的,那就不嫁好了,哪有当爹的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的?等慈儿回来之后,这事不许再提,要不然我就和你翻脸。” “嗯,嗯……”阮大忠嘟囔着,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时辰不早了,马上就要天黑,我去把慈儿接回来。”表姨妈叮嘱着阮大忠:“锅里的粥饭还没有煮熟,你且好生照看着……” “知道了,知道了。”阮大忠漫不经心的答应着。 表姨妈刚刚迈步出门,家里的那几个儿女立刻就一窝蜂的跟了上来:“娘亲,我们也要跟着你一起去接姐姐。” “你们去干嘛?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等着。” “娘亲……”年纪稍大一点的阮恩祥用不好意思的口吻说道:“弟弟妹妹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像样的饭食了,都想跟着娘亲去表姐家里开开荤,就带着他们一起去吧。” 家道中落,日子再也比不以前了,也就只有去雨儿家里的时候,才能吃到很好的饭食。听说娘亲要去雨儿表姐家,家里的孩子们都是跟着去,好歹也能混上一顿好饭。 看着孩子们可怜巴巴的眼神,表姨妈好一阵子心酸:“好吧,好吧,那就都去吧。” 就这样,表姨妈带着半大不小的阮恩祥和另外两个儿女,踏着昏昏沉沉的慕色,径直朝着陈长生家的方向而去了,家里只剩下阮大忠一人…… 早已经喝的半醉的阮大忠打着跛脚,站起身来看了看锅灶里头煮着的粥饭,忍不住的唏嘘感慨起来。 这阮大忠以前曾经贪了许多的银钱,过着奢侈体面的日子,每日里锦衣玉食。只是没想到会犯了事儿,竟然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现如今只能举家食粥,还连累的一家人生活凄苦,心中自然是不忿的。 “想我阮大忠,以前也是个人物,家里也是资材巨万,却遭逢如此变故。”阮大忠自言自语的嘟囔着,顺手提起王大有给的那一坛酒,满满的斟了一大碗,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现如今连家里的女人和娃娃都养不活了,真是凄凄惨惨……” “说是做管事,其实还不是低三下四伺候人的营生?我阮大忠何曾这么落魄过?”一想到自己竟然为了区区一点碎银“摧眉折腰”,阮大忠的感到万分的委屈,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家里的日子总的要过下去,妻子儿女也要养活,即便是再怎么委屈,也得低头哇。 锅里的米粥渐渐的沸了,飘散出米饭的香气,灶膛里的火炙烤之下,阮大忠的脸庞红扑扑的。 完全就是因为喝了很多酒的缘故,阮大忠总是感觉浑身燥热,下意识的解开了棉袄的衣领,拎起酒坛子又给自己斟了一碗。 “这酒可真是好酒,只是以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的一醉方休了。”一想到以后就要象那些升斗小民一样为了一家人的衣食而奔波劳碌,阮大忠就非常非常的沮丧,但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过了一天算一天吧,反正我这辈子已经完蛋了。”一想到自己永远都不能再过上体面的生活,阮大忠就觉得这辈子没了指望,愈发的颓废起来,一碗接一碗的狂饮着…… 不知不觉之间,一坛子上好的陈酿就已经饮了一半,阮大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醉意,接连又喝了这么多,早已经天旋地转晕晕乎乎,甚至连喝到嘴里的美酒都没了味道,就好像是在喝水一样。 阮大忠慢慢的站起身来,似乎想要回到卧房去睡一觉,但手脚早已经如同面条一般绵软,连一点点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刚一站起就跌了下去。 好在身下就是一大堆松软的柴草,他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索性躺倒在柴草堆中呼呼大睡起来…… 灶膛里的火已经渐渐的熄了,房间里根本就没有点灯,很快就黯淡了下来。 阮大忠依旧四仰八叉的躺倒在柴草堆中,睡的天昏地暗。 不知不觉之间,外面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房间里的温度飞速降低。 原本就已经敞开了衣襟的阮大忠感到有些冷,本能的蜷缩起了身子,还在迷迷糊糊的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慈儿,冷,给我加一床被子吧,真的很冷呢。” 喝醉了酒的人,总是先感到燥热然后才会感到寒冷,尤其是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季节当中。睡梦当中的阮大忠越发感觉冷的厉害,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衣裳,极力的蜷缩着身子,仿佛一只瑟瑟发抖的老猫。 就在他翻身的时候,无意之中打翻了酒坛子。 酒坛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残存的半坛子美酒顿时泼洒出来。 醇香的美酒在地上流淌,虽然已经没有了明火但余烬仍在,在黑暗当中闪耀着微微的红光,当酒水流淌到灶下的时候,那些晦明晦暗的余烬猛然腾起了一团火光…… 灶里的火顺着泼洒在地上的酒水快速燃烧,活像是一条蜿蜒游走的蛇,片刻之间就引燃了灶前的柴草! 睡梦中的阮大忠却浑然未决,依旧在呼呼大睡。 火势继续燃烧,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变得熊熊烈烈起来,满屋子都是通红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 刚刚还感到寒冷的阮大忠根本就没有睁眼,只是觉得有些暖和了,下意识的摊开了蜷缩的身子,还在迷迷糊糊的嘟囔着:“好热,真的好热哦,我想喝水……” 火势已经烧的噼啪作响,睡梦中的阮大忠剧烈的咳嗽了几下,或许是被火焰烧的疼了,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猛然看到这熊熊烈烈的大火还有满眼的红光,已经喝到肚子里的酒意顿时化作了一身的冷汗,没有任何的犹豫,完全就是最本能的反应,他猛的跳了起来,推门就往外跑…… 因为房间的空气不流通,火势其实燃烧的并不是很快,始终处于一种“闷烧”的状态。他突然打开了房门的动作,让更多的新鲜空气流入,火势猛然“呼”的一下子暴涨起来,顿时就把他给淹没了。 阮大忠身上的棉衣已经烧了起来,头发和呼吸都被点着了,却早已经顾不得了,只是不顾一切的夺门而出。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厨房,而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茅草棚子,根本就经不起烈焰的炙烤。 就在他的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可怕的轰鸣,头顶上的那根带着火的梁木猛然掉落下来,刚巧不巧的砸在他的头上。 阮大忠顿时扑倒在地,却再也不动弹了…… 第584章 呜呼哀哉 “表弟表妹都吃饱了吧?” 当雨儿笑呵呵的问起之时,几个表弟表妹全都心满意足的点着头:“吃饱了,吃饱了,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有油水的好饭了呢。” 既然表姨妈来了,肯定要管饭的,而且这几个表弟表妹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荤了,全都好像饿红了眼的小狼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扎进盘子里,也就只有年纪稍大一点的表弟阮恩祥还算克制一点,但也吃了个肚皮滚滚。 “让表姐见笑了。”慈表妹的脸上带着尴尬的微笑:“弟弟妹妹们实在嘴馋,表姐的饭食又如此丰盛……”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雨儿呵呵的笑着:“只要表弟表妹吃的开心就好。” 难得的吃了一顿丰盛的美食之后,表姨妈很客气的说道:“我家慈儿在你家住了这么久,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也该回去了。” 虽说慈表妹和她爹拌了嘴,在家里住了这么多时日,但终究是要回去的,雨儿很贴身的说道:“慈妹妹呀,表姨丈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你回去之后好好的给他认个错,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若是表姨丈还是坚持要你嫁给那香油的老头子做小妾,你就还到我这里来,表姐我给你撑腰。” “多谢大表姐了。” “把那个海鼠皮的披肩也给慈表妹带上,还有那条粉缎子的披风。哦,对了,再把那件子翠袄也一并给了慈表妹,总要有几件体面的衣裳嘛。”在雨儿的吩咐之下,牡丹已经打好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 “在家里住了这么久,已经够麻烦表姐了,还要了表姐这么多的衣物,可怎么好意思?”慈表妹低着头,小声的表示着感谢:“真的是多谢表姐了。” “都是亲戚,别总是这么客气。回到家里之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若是有了什么短处,只管来找我。” “还是多谢表姐了。” 虽说雨儿对这个表妹非常的不错,从来都没有拿她当外人,但这里终究不是她自己的家,迟早是要回去的。 其实慈表妹并不想回去,毕竟可以在表姐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且还有丫鬟婆子的伺候,让她找到了以前那种大户千金的感觉,但这种日子终究无法长久,肯定还要回到自己的家中去。 今日表姨妈来接了,虽然慈表妹百般的不情愿,却也只能遵从安排回家去了。 表姨妈也在没口子的表示着感谢:“慈丫头在你家住了这么久,肯定添了不少麻烦。现如今表姑爷又帮你姨丈寻了个不错的营生,真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表姨妈这么说就见外了,都是自家亲戚,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呢?” 能够给亲戚帮忙,让雨儿感到很高兴。 表姨妈说道:“表姑爷为了我家的事情忙前忙后的张罗了这么多,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才好。” “是啊,是啊。”慈表妹小声说道:“表姐夫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小妹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呢。” “都是自家的亲戚,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吧?”陈长生呵呵一笑:“外面的马车已经套好了,一会我和雨儿送姨妈一家回去。” “表姐夫那么忙,还惦记着我家的这点小事儿,可真是的,可真是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上车吗。” 碌碌的轮声当中,马车载着众人,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出了家门,朝着表姨妈家租住的那个小院而去…… 马车三拐两绕,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跟着远远的距离,就看到了前面的那一团火光。 那团火光是那么的鲜艳,硬生生的映红了半边夜空,在这个寒冷的黑夜当中是那么的显眼而又触目惊心。 “是哪里走了水?”表姨妈小声的嘟囔着:“这时节,最是天干物燥,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人家惹恼了火神爷……” “这么大的火势,只怕是所有的家当都要烧光了呢。”慈表妹望着那团火光呆呆的出了一会神,渐渐的感觉到有点不对头了:“那起火的方向,好像是离咱们家不远呢。” 听了这句话,表姨妈似乎感到了某种隐隐的不祥,神色之间立刻就浮现出了一抹焦急。 当马车驶进了巷子之后,众人才终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起火的正是自己家。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急急慌慌的就闯了进去。 奈何此时此刻的火势已经烧的很大了,正面的三间北房还有西边的两间厢房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蹿升起来的火苗子足足有好几丈高,汹涌的热浪扑面而来,就好像是置身于滚烫的炉膛当中,根本就无法靠近。 表姨妈一家人早已经急的眼珠子都要红了,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跳着脚的大喊大叫:“走水了,走水了,救火呀,救火……” 火都已经烧成了这样鬼样子,还怎么救? “表姨夫在哪儿?” 当陈长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全都傻眼了:火势如此的熊熊烈烈,却看不到阮大忠的身影,怎不让人揪心? 众人大声的呼喊着,但却迟迟得不到回应,谁也不知道阮大忠到底去哪儿了? 虽说阮大忠两口子总是吵架拌嘴,但终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情急之下表姨妈好像疯了一样往里头冲,却又给熊熊的大火给逼了回来。 旁边那两个年纪幼小的表弟表妹早已经被吓傻了,只是一个劲的哇哇嚎哭。已经半大不小的小弟阮恩祥则是发了狠,一脑门子就钻进了火中,刚刚推开北方的房门,火焰忽的一下子就倒卷回来,头发顿时就被火燎去了很多,但却咬着牙硬撑,淌着大火看清楚了正房里头的情形:“我爹不在里边,怕是在厢房里头吧?” 眼看着表弟阮恩祥又不归一切的朝着厢房冲了过去,旁边的雨儿和表姨妈还在绝望的大喊大叫着,陈长生猛的把她们往外一推,然后冲到东墙边的荷花缸里,一脑袋就扎了进去,把身上打的精湿,然后就和表弟阮恩祥一起冲了厢房。 厢房里头已经烧的差不多了,能燃的东西全都烧了起来,房间里的家具和天棚屋顶都在剧烈燃烧,还在发出可怕的声响。 才刚刚钻进来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已经被冷水打湿的脸庞就变得灼热起来,好像是烫伤是似的疼。 表弟阮恩祥一脚就踹开了正在燃烧的桌椅,径直冲到还在燃烧的里屋,又很快冲了出来,声嘶力竭的高喊着:“没人——” 都已经烧成了这个样子,反正已经救不起来了,就让人烧吧,最要紧的是先找到表姨夫。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不祥的气息:若是表姨夫真的没事,早就应该露面了。 越是找不到表姨夫阮大忠,众人就愈发的揪心…… 视野范围之内全都是红彤彤的一片,火光亮的能刺痛眼睛,当陈长生和表弟阮恩祥从厢房冲出来的时候,他的头上还冒着腾腾的热起,头发都已经开始卷曲起来! 忽然之间,陈长生猛然发现那间早已经烧塌的柴房门前似乎趴着一个人,急急慌慌的赶过去,却早已为时太晚…… 阮大忠早已经被烧成了漆黑的焦炭! 当陈长生把阮大忠的尸体拖出来的时候,表姨妈只看了眼,顿时两眼翻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姨妈,姨妈……”雨儿惊慌的大叫着,把晕厥过去的表姨妈揽在怀中。 陈长生赶紧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好一通忙活,表姨妈才终于幽幽的醒转过来,顿足捶胸的嚎啕大哭:“你就这么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呦?呜呜……” 表姨妈哭的鼻涕眼泪横流,旁边的表弟表妹更是尖着嗓子哭了个昏天黑地 看着阮大忠那被烧的焦黑的尸体,还有大放悲声的这一家人,雨儿早慌了:“老爷,老爷,表姨夫就这么没了,这可怎么办哦?” 虽说阮大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终究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要还有这个人在,以后的生活就还有指望。现如今他已经葬身火海,这一家人算是彻彻底底的完了。 表姨妈终究是个妇道人家,遭逢如此变故早已哭的几度晕厥,慈表妹好像傻了一样抚尸痛苦,旁边那两个年纪幼小的表弟表妹除了哭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好在表弟阮恩祥的年纪已经半大不小了,算是个比较懂事的:“表姐夫,我爹已经不在了,这事怎么办,你得拿个主意呀。” 出了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无非就是先办丧事,其他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表姨夫活着的时候,就喜好个排场体面,现如今他已经不在了,身后事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才行。”陈长生无奈的说道:“该花的钱得花,该摆的排场也得摆,无论如何,先把表姨夫打发走了,送他上了路再说吧。” “那……”表弟忽然跪了下来,含着泪说道:“小弟年幼,遭逢变故早已乱了分寸,爹爹的身后事,就全都拜托表姐夫了……” 第585章 她不是小慧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 有些心急的人家已经早早的把家里粉刷一新,做好了迎接新年的准备,有些孩子甚至等不及过年就已经开始燃放起了鞭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 为了彰显京城的繁华,官府特意在大街上扎了许多五彩缤纷的彩纸牌楼,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唯独内外城交界处的这个小院大门紧闭,门口还贴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白纸——这是家有重丧的标志! 虽说阮大忠已经过世了整整二十天,埋殡、发送等等事宜全都已经过去,但按照当时的风俗,还是需要守孝的。 在长达三年的守孝期内,不能洗澡、理发、刮胡须,更不可能穿鲜艳的衣物,尤其不能有任何的娱乐活动,自然也就不能走亲访友或者是出去串门,甚至不能参与群体性活动。但普普通通的百姓之家,不可能在整整的三年之内什么事情都不做,所以就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把三年的守孝期缩短为四十九天,只要过了“七七”,基本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 明日就是阮大忠过世的“三七”之期了,恰好赶上大年三十,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的准备过年,自己家却在准备纸元宝、摇钱树、金银锡箔等等上坟的物品,怎不让人心酸? 臂缠黑纱的阮恩慈正在面无表情的捏着纸元宝,忽然听到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赶紧起身打开了院门:“表姐夫,你怎么来了?” “听说表姨妈病了,我过来看看。”陈长生说道:“雨儿原本也说要过来的,只是她带着孩子,不大方便……” 按照当时的风俗,女子本就“八字偏软”,而且还有年幼的孩子,若是贸然进入“重丧之门”唯恐会沾染了煞气,所以雨儿才没有来,而是让陈长生过来看看。 “是表姑爷吧?”从里间里传来了表姨妈的声音:“外面挺冷的,赶紧进屋来吧。” “表姐夫请进。” 慈表妹低着头,把陈长生带进了房间。 房间里,表姨妈正躺在床上,额头上还缠了一方“病巾子”,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之下,脸色尤其的苍白,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色。 陈长生大踏步的走上前来,径直走到了床前:“听桃儿和杏儿说,表姨妈病了,我特意过来帮表姨妈诊一诊病情。” “又给表姑爷添麻烦了。” 陈长生微微一笑,一边给表姨妈诊脉,一边轻声的拉着家常:“表姨夫已经发送了,活人的日子还得过,表姨妈也不必太过于伤心了,且在这里安安心心的住着。以前的时候小慧儿和阿母住的就是这间房呢……” 现如今,慈表妹一家人就住在小慧儿的老家当中。 他们原本租住的那个小院已经在大火当中化为废墟,只能暂时安排到这里来居住。 说起那场大火,表姨妈就忍不住的悲从心生,抽抽噎噎的带着哭腔:“房子的事情……” 那个院落在租住的,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房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吵闹着要赔偿。但表姨一家早已经身无分文,哪里赔得起这么大的一笔银钱? “姨妈放心,雨儿早已经处理的妥妥当当,该赔的银钱也已经赔偿过了。” “哎,又花你们家的银子,让我这心里可怎么落忍?” “表姨妈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了,既然出了这个事情,总要想办法处理才是。”陈长生继续说道:“家里还缺什么东西?我只管让人送过来。” “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缺了。”表姨妈很感激的说道:“今天前半晌的时候,你那两个丫头送来了许多物品,还给了些钱,足够我们一家过活了。” 今天上午的时候,桃儿和杏儿送来了两大车生活物品,除了必须的粮米、油盐、衣服被褥等物之外,还额外又买了一车炭…… “表姨妈是不是感觉全身无力头重脚轻?还时不时的有头晕的感觉?” “是。” “表姨妈手凉而脉细,而且消瘦的厉害,应是心焦操劳做至。”陈长生把表弟唤了过来:“恩祥啊,你到药店里买几副参苓散回来,熬一熬给表姨妈服了,病情应该会有所好转,只是这副药要天长日久的服用才行,少说也得坚持服用一个月,这种病必须慢慢调理才行。” “我这就去抓药。” “还有哇,尽量把屋子里弄的暖一些,别舍不得烧碳。”陈长生说道:“碳烧完了可以再买,银子不够了就去找我要,要是我不在,你就去仓房那边……” 陈长生指着不远处那几座巨大的仓房说道:“只要过了初六,桃儿和杏儿她俩就会开仓做生意了,离这里也近,随时都可以找到她们。我已经吩咐过了……” “多谢表姐夫。” “还有哇,如果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就去隔壁找刘二哥和二嫂子,他们两口子都是热心肠,多少年的老街坊了。” “知道了,表姐夫。”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送表姐夫。” 陈长生挑帘子出来,阮恩慈表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一直到了大门口,陈长生却没有急于离去,而是回过头来,看了看愁眉不展的阮恩慈: “瓷表妹,虽说家里连番遭遇变故,可你终究是家里的长女。”陈长生说的意味深长:“人生在世,谁也没有个三灾六难的沟沟坎坎?虽说表姨夫已经过世了,你也不能总是以泪洗面。” 陈长生环视着这个小院当中那无比熟悉的一草一木,说的苦口婆心:“想当年,我刚刚礼啊到这里的时候,小慧儿妹子家里的情形和现在的你差不多,当时阿母也是病重,同样也是家无隔夜之粮的凄苦日子。但小慧儿妹子可比强多了,至少她没有被困难打倒,更没有想你这样悲悲切切。” “你的年纪和小慧儿妹子差不了多少,却远不如小慧儿妹子坚韧顽强,至少当时的小慧儿还知道想方设法的贴补家用,还知道穷尽一切能力把日子过下去。” “无论家境如何糟糕,终究是天无绝人之路,倘若是连自己都不努力了,那就真的没有法子了。”陈长生说道:“弟弟妹妹们还小,你总要拿出点长女应有的气势才行。当年小慧儿妹子都能把日子过下去,相信你也可以做到。” “无论你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但凡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肯定不会袖手不理。但终究还是要靠你自己呀……” 陈长生的这一番话,让阮恩慈表妹感到很惊讶,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陈长生,感受到了他目光当中的鼓励和期许。 现如今慈表妹所遭遇的境地,和当初小慧儿妹子的情形几乎如出一辙,但她却远远比不上当年的小慧儿妹子。 虽然家里的日子十分穷苦,但小慧儿妹子天性乐观,而且非常努力,肯于脚踏实地的干活,就仿佛路边的野草一般顽强。 但慈表妹却没有小慧儿那样的性格,自从阮大忠过世之后,感觉天都塌了,就只知道整日里悲悲切切的抹眼泪,整日里怨天尤人的长吁短叹,总是求神拜佛的等着什么人来拯救。或许,这就是她和小慧儿妹子最大的区别吧。 人必自救而后人救之,虽然小慧儿妹子说不出这样的话语,却深刻懂得这个道理。 阮恩慈表妹遭逢变故,心理异常脆弱,陈长生的鼓励顿时就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力量,顿时就有种重新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表姐夫,我会坚强些的。” “等七七的丧期过了,好好的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就好像是在教导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陈长生说的语重心长:“表姨夫不在了,这是必须接受的事实。你应该快些长大,承担起这个家的责任,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 阮恩慈表妹本读过不少的圣人文章,陈长生说的这些道理她全都懂,至于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表姐夫金玉良言,小妹铭记于心。” “好了,好了,我也只是这么一说,至于以后怎么样还得看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长生朝着她摆了摆手,然后就转身而去了。 天色已经渐渐的黯淡了下来,陈长生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了…… 望着陈长生那渐渐消失的背影,阮恩慈表妹顿时感觉自己又有了依靠,原本萦绕在心头的那种无助的感觉顿时就烟消云散…… 虽然阮大忠已经过世二十天了,但慈表妹却始终没有从悲伤和无助的情绪当中走出来,反而有种被命运捉弄的凄凉感受,所以才整日里以泪洗面,悲悲切切的怨天尤人。 一直以来,她都把陈长生的帮助看做是亲戚之间的一种情份,直到刚才听了陈长生说出这一番话,才有了一种被关怀的感受,这种感受非常的奇妙,就好像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温暖了起来似的…… 第586章 亲密兄妹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小杜先生的这句诗名动天下流传千古,似乎是在诉说清明时节的哀伤,但后面紧接着的那两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却又陡然变得欢快起来,恰如其分的反映了小慧儿妹子此时此刻的心情。 因为爹爹过世的早,小慧儿妹子对于父亲几乎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上坟祭扫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哀伤,反而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摆出了一大堆干鲜果子的贡品,又燃了几簇香烛,然后一把火将那一大堆纸元宝和纸扎的聚宝盆、摇钱树化为灰烬,装模作样的在坟前磕了几个头,口中还念念有词:“爹呀,你穷苦了一辈子,我又给你送钱来了,你在那边不必再舍不得吃穿。” “我娘挺好的,就是眼神越来越不行了,耳朵也不大灵光,不过身子骨还行,活到八十岁都没有问题呢。” “你在阴曹地府一定要保佑我和我娘,也要保佑我哥……” 和草草的烧了点纸钱然后又磕了几个头的小慧儿相比,陈长生则显得正式了许多。 他面色郑重的清扫了前几年才树立起来的墓碑,然后又斟了三杯酒,缓缓的沥在地上,然后又在坟头上添了几锹土,压了几张黄纸…… 虽说陈长生和小慧儿妹子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他终究是落户在阿母的家里,是阿母名义上的儿子。而且陈长生和小慧儿之间的兄妹关系极为和睦,就算不是亲生的兄妹也胜似亲生的兄妹了,所以每次来上坟祭祀的时候,都会陪着小慧儿妹子一起来。 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彰显这个家里还有顶门立户的男丁,表现香火还在的意思。若是只有小慧儿妹子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来上坟烧纸,未免显得太过于凄凉了些。 “哥,你说咱们上的这些个贡品,还有烧的这些个纸钱,我爹在阴间真的能享受到么?”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尴尬了,在坟前总不能说出那些“无神论”的言语吧? 所以陈长生只能含含糊糊的说道:“应该能吧。” “我看够呛。”小慧儿妹子笑嘻嘻的说道:“平日里你总是说人死如同油灯灭,人要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胡说了,当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怕啥呦。”小慧儿妹子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就算真的是有鬼魂和神明也不用担心,那是我爹啊,还不许我说几句话了吗?就算我说错了话,他也会保佑我的。” “好了,好了,咱们走吧。” 兄妹二人肩并肩的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正逢清明时节,一路上多是上坟祭扫的人们,这些人全都面色凝重,唯有小慧儿妹子欢欢喜喜的,不停的叽叽喳喳:“哥,我觉得吧,上坟烧纸这种事,其实就是做给活人看的……” 小慧儿妹子天性率直,但此情此景又是这样的时节,即便她说的是真话,也太不合时宜了些,陈长生故意板着脸训斥了她几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总是心直口快,有些话就算真是那么回事,也要分辨一下场合……” “哎呀呀,我也就只是和你说说而已,我又不是真的那么没心没肺。” 兄妹二人一路行来,越是靠近聚宝门的方向,人就越多。 正是“四方花开春正仲,眉弯心上相思染”的美好时节,那些个年轻的仕子淑闺,早已急不可待的脱下了臃肿而又厚实的冬装,换上了窈窕也更显腰身的春衫子,一个个鲜衣怒马的出来踏春。 虽说踏春并非年轻人的专属,但却是年轻的男女最爱的时节,尤其是那些个能吟诗作赋的读书人,还有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门千金,纷纷趁着这个机会走出门来,若是能够结识某个才子或者是淑女,说不准就能缔结一番美好姻缘呢。 比如说那些放浪形骸的年轻书生们,总是捧着自己的诗抄大声的当中吟哦,若是哪位淑女露出欣赏的意思,立刻就会想方设法的上前结识。然后就会打听到底是谁家的千金,然后请了媒人去上门提亲。 这是最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难得的浪漫机会,不过最终的结果却往往不大如人意。 那些个有女儿的人家,总是希望自家的女儿嫁给有权势有地位的贵公子,而不是穷酸的文人。对于家世、样貌和功名等等全都有着非常严苛的要求,又怎么会把那些兜里没有几个钱的穷酸书生放在眼中?所以很多浪漫注定都会没有任何结果。 “慧儿啊,你的年纪可不小了,也该谈婚论嫁了吧?”陈长生望着那些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笑呵呵的说道:“但凡你看上了哪个如意郎君,咱家不论贫富,只要你自己喜欢就行。到时候你想要多少陪嫁就有多少……” “嘿嘿。”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小慧儿妹子竟然没有丝毫的羞涩和难为情,反而哈哈大笑着说道:“倘使真到我出嫁的时候,哥你一定会砸锅卖铁的给我置办嫁妆,还一定会有风光体面的婚礼,我绝不怀疑这一点。只是吧……” 小慧儿妹子指着那些穿锦绣戴高冠的文人仕子,满脸都是不屑的表情:“你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人哦?一个个附庸风雅,明明没有几分文采偏偏还自视极高,就好像自己真的是文曲星君转世一般,满口都是不切实际的大话,我还真瞧不上这些人。” 在这样的时代当中,小慧儿妹子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很多同龄人早就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小慧儿妹子的终身大事也应该考虑一下了。 只可惜,小慧儿妹子对那些寻常的男子真的瞧不上眼! “哥,在仙界那边,很多女子到了三十岁都还没有成亲呢,我还年轻,着什么急呀。” 以小慧儿妹子的年龄,若是在二十一世纪,真的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但是在大明朝……她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但陈长生从来都不催她,而是始终由着她的性子,她喜欢怎么样那就怎么样。 “不是我不想嫁人,至少也得有个能瞧得上眼的吧?”小慧儿妹子嘻嘻的笑着。 “什么样的少年郎君,你才能瞧得上眼?” “我也不求那玉树临风的潘安之貌,也不求那七步成诗的子建之才,只要能有哥你一半的好,我早就嫁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哑口无言。 不知不觉之间,兄妹二人已经穿过了聚宝门的内门,再拐过两个街口就要到家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一个卖“梅花糕”的小贩,小慧儿妹子顿时就眼前一亮,立刻就大踏步的奔了过去。 梅花糕这玩意,光是听这个名字确实充满了诗情画意,其实根本就是骗小孩子的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蘸了蜂蜜的甜糕罢了,而且齁甜齁甜的,甜的那腻死人的那种,就算是不要钱陈长生都不稀罕吃一口,但小慧儿妹子却爱的不行。 “这么甜的东西,你最好少吃,瞅瞅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 “我就喜欢吃。”小慧儿妹子一手举着一个用竹签子串起来的梅花糕,朝着陈长生努了努嘴儿。 “干嘛?” “你说干嘛?”小慧儿顺手就把梅花糕塞到陈长生的手里,直接就在他腰里摸索起来:“当然是掏钱了哦,反正我没带钱。” “我也没带钱哦。” “我不信,我得好好的摸一摸……” 很快,小慧儿妹子就从陈长生的腰里摸出了几枚铜钱,很随意的扔给了那卖糕的小贩。 就在这个时候,陈长生看到了五七步开外的晚娘。 晚娘的脸上勾画着精致的妆容,臂弯里还挎着一个小小的漆篮,看这样子应该是要出门踏青的。 “晚姑娘好。” 晚娘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竟然会主动和她招呼。 毕竟晚娘是花船上的风月女子,身份是十分低贱的。如同陈长生这种官场中人,虽然时不时的会到她的花船上去寻欢作乐,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便的遇到了也会装作不认识。 所以,虽然晚娘早就已经看到了陈长生和小慧儿妹子,却故意没有过来打招呼,免得陈长生尴尬。 陈长生主动和她打了招呼,顿时就让晚娘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赶紧过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浅礼:“给陈大人见礼。” “慧儿啊,我给你介绍一下……” 还不等陈长生开口介绍,晚娘就已经笑盈盈的主动开口了:“不用陈大人介绍,奴知道这必是慧妹妹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小慧儿妹子很惊讶。 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小慧儿妹子本人,但晚娘是何等样子?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了,早已经从小慧儿的举动当中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曾经听大奶奶说起过陈长生家里的情形,虽然陈长生有很几房姬妾。但是在这个时代,男女大防是非常讲究的,象小慧儿这样在陈长生身上摸银子的举动,就算是夫妻之间也要避讳一些,除非是亲密无间的兄妹。 “看妹妹和陈大人如此亲密,必然就是兄妹了哦,这还用猜么?”晚娘笑着做了一个自我介绍:“我叫顾晚,叫我晚娘也行。” “晚娘?”小慧儿妹子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卖茶的大姐姐哦,早就听我哥说起过呢。” 虽然晚娘阅人无数,但她怎么也想没有到小慧儿妹子竟然知道自己,从“卖茶的”这句话就可以看出,小慧儿还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正常情况下,男子在花船上寻欢作乐,是绝对不会对家里人说起的。但事实证明,陈长生肯定对小慧儿说起过。 “陈大人还真是君子坦荡。” “我哥什么都不瞒我。”小慧儿妹子嘻嘻的笑着:“我家就在前边不远,拐两个街口就到了,晚姐姐到家里去坐坐吧。” 虽然天真烂漫的小慧儿妹子盛情邀请,但晚娘却绝对不可能真的去到陈长生家里去“坐一坐”,毕竟身份在这里摆着呢,实在不大方便。 “今日还有些闲事,就不登门讨扰了,下次吧。” 第587章 奶茶店 不知不觉之间,老柳树上的嫩芽已经变成绿油油的枝条儿随风摇摆,杏树上也长出了海海满满的黄绿色果实。原本还打算等树上的杏子成熟之后弄些“杏酥”,只是那些花翅膀的鸟雀却已捷足先登,把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果实啄了个乱七八糟。 也不知几何时,舞阳街和青羊胡同的交叉口处开起了一家不大的汤饮铺子。 如同绝大多数汤饮铺子一样,这家新开的店铺门脸很小,临街的铺面上摆了许许多多颜色鲜艳的竹筒,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果酱、糖浆等物,还有些新鲜的花瓣和少数几样样式精美的小点心,但最主要的“主打产品”还是那些花样繁多的各色“饮品”。 江茶水、五味饮、紫苏饮、皂儿水、沥梨汁、甘梅水、绿豆汁什么的,应有尽有,所有的这些全都可以称之为“饮”。到了天冷的时候,则会销售“热汤”,比如说香糯汤、姜蜜水、红枣金桔汤或者是甘豆汤什么的。 这样的汤饮铺子,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古代版的奶茶店! 这家连个正式的店名都没有的汤饮铺子,就是阮恩慈表妹刚刚开办起来的。 自从陈长生的一番鼓励之后,慈表妹就又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但她终究只不过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太过于繁重的体力活肯定干不来,于是就拼凑起了点本钱,开了这间汤饮铺子。 原本还打算开个汤饮铺子可以贴补一下家用,但这个生意远没有她想象当中的那么好做,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京城里的汤饮铺子实在是太多了。 仅只这条街上,同样类型的铺子就有五六家之多,同行之间全都挖空心思的竞争,搞的赐表妹根本就赚不到钱。 若是别的生意也就罢了,就算是今天的生意清淡还可以指望明天,但那些果酱、糖浆之类的原料却必须是新鲜的才行,根本就不能隔夜。若是今天销售不完,明天就只能扔掉了。 望着那一大堆的原材料,却顾客寥寥,慈表妹就开始忍不住的犯愁。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丫头,给我一杯饮子。” 说话的是个老头子,须发早已经花白,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绫子衫,完全就是因为身形太过于消瘦的缘故,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根竹竿套上了衣裳。 通常情况下,汤饮铺子的顾客都是一些女子和小孩,男人很少喝这种东西,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买汤饮的状况,更是稀罕的紧。 有顾客上门,慈表妹顿时欢喜:“老人家,你想喝什么饮子?” 老头神态和蔼满面笑容,活像是个饱读诗书的私塾先生:“我没有喝过这东西,不晓得哪种好喝,丫头你就随便给我弄一杯解渴就好。” “香糖水怎么样?添加蜂蜜的。” 老头微微的摇着头:“我不大喜欢那些甜腻腻的东西。” “那就梅花酿吧。”慈表妹很是殷勤的向这个老顾客推销着自己的“饮料”:“这梅花酿一点都不甜。” “好,那就梅花酿!” 所谓的梅花酿,其实和梅花一点点的关系都没有,而是用煮过陈皮的汤水加些甘草汁,再添加一些槐儿胶,略略的有些类似于梅花的香味罢了。 很快,一大杯“梅花酿”就调制完成,慈表妹双手捧着递给了这个老头儿:“老先生请慢用。” 老头儿微微一笑,端着这杯“古代版的饮料”坐到了里边的桌旁,有一口没一口的慢慢品尝着…… 老实说,因为根本就没有做过认真细致的“市场调查”,而且同类型的店铺实在太多,慈表妹的这间汤饮铺子的销售状况只能用“清淡”来形容,辛辛苦苦的干一天,也不过是勉强能够赚回房租和本钱而已,有时候甚至干脆就是亏本的。 自古以来就是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干,慈表妹的汤饮铺子之所以还在坚持,就是因为还有些别的进项。 这间铺子的门面虽然很小,后面的空间却非常宽敞,干脆就把后面的那几间房屋收拾了一番,作为客房出租出去。 因为朝廷的春闱大考马上就要开始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读书人抱着“金榜提名”的心思纷纷来到京城,准备博取功名。 在这个时代,能够读书的大多不是穷人,这些原本就已经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几乎全都带着随从甚至是家属,他们的到来让京城的客栈、旅馆人满为患。慈表妹收拾的那几间客房也就派上了用场,好歹也有一份额外的收入。 若是没有那几间客房的收入,这间店铺早就干不下去了呢。 但也不过是勉强维持而已。 等到这场科举考试结束,那些个有钱的文人仕子必然是要离开的,到时候客房无人居住,仅凭汤饮铺子的生意必然难以为继。 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一想到前路黯淡,慈表妹就忍不住的暗暗发愁,直到她远远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脸上的愁容顿时化为欢颜,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情绪,她立刻就喊了一声:“表姐夫——” 这间汤饮铺子就位于陈长生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每天的这个时候都能见到他。 如同已经过去的那些日子一样,陈长生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流,慈表妹就开始以愈发娴熟的动作开始调制饮子,原本少言寡语的她立刻就变得话多起来:“我这里的饮子,表姐夫大多已经喝过了,只是这五苓水还没有尝过,表姐夫一定要尝尝……” 每次路过这里,陈长生都会过来要一杯饮子,最主要还是为了照顾一下慈表妹的生意,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陈长生正要象往常那样随便和慈表妹说几句家常,忽然看到那个正在店内饮着“梅花酿”的老头子…… 那老头显然是认识陈长生的,不仅正在朝着他微笑致意,还做出了一个招手的动作。 “老公爷?”陈长生立刻就走了过去:“您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来喝饮子?” 这个正在慢悠悠的品尝着“梅花酿”的老头儿,就是魏国公徐增寿! 徐增寿的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容:“我就是在家里闷的难受,随便出来走一走,刚好路过汤饮铺,就进来喝一杯。” 说完这句话之后,徐增寿又专门补充了一句:“我这么说,你应该会相信了吧?” 徐增寿乃是本朝的第一外戚,原本就是大明朝的功勋之家,尤其到了永乐朝,因为在靖难中的表现,隐隐已是所有靖难功臣当中的第一人了。 因为他的身子骨非常的糟糕,平日里机会从不出门,只不过是因为天气暖了,才出来走走转转。 这样的人物,无论他想喝什么样的饮子,家里都绝不会少了,却故意到这里来,摆明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老公爷怕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吧?” 徐增寿低头饮了一口“梅花酿”,笑呵呵的说道:“我听说你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到这里来,想必是这里的饮子有些独到之处,所以就过来尝尝。” 虽然徐增寿的回答滴水不漏,但陈长生已经听懂了:徐增寿就是在等他呢。 “老公爷要是有什么事情,只要吩咐一声,长生就会到府上聆听教诲,也不必到这种地方来。” “家里人多眼杂,不方便的。”说话之间,徐增寿有意无意的看了慈表妹一眼。 陈长生顿时心领神会,赶紧说道:“表妹呀,你先去后面烧点热水过来。” “是,表姐夫。” 刚刚把慈表妹支开,徐增寿就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道:“今年的春试要在本月初九正式开考,这个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科举乃是一等一的国家大事,历朝历代都非常重视,就连科举考试的日期都是早在洪武朝就已经定下来的,这事陈长生不可能不知道。 “科举乃是为国取士的大事,长生知道。” 按说春闱考试的日期应该是在二月初,但是因为在洪武年间曾经爆发过“南北榜事件”,所以就推迟了,直到现在依旧沿用洪武朝的考试制度和考试日期,这本就是公开的事情,似乎根本就不必专门说起吧? 陈长生已经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本次春闱考试的考题可能已经外泄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悚然而惊。 科举考题外泄,这可不是一个或者几个官员贪污钱财徇私舞弊那么简单,而是天大的案子。无论哪个朝代,一旦出了这种事,必然会一察到底,到时候肯定会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科举舞弊可不仅仅只是大案,还是重大丑闻,这还了得? 要是真的出现状况,皇帝本人必然“龙颜大怒”,那是一定会大动干戈的呀。 但眼下朝廷却是一派风平浪静,不象是出大事的样子哦。 再者说了,就算是真的出了这种事情,那也是应该由主持科举考试的礼部去查办,和魏国公徐增寿有什么关系? 第588章 身不由己 徐增寿这个人从不争权夺势,所以才能得到皇家的倚重,虽然他本人早已经辞去了所有的官职,仅仅只是保留了一个高贵但却空洞的魏国公爵位,却让他更加的超然,反而得到了更大的影响力。 魏国公没有正式的官职,但却在官场上拥有谁都无法比拟的号召力,尤其是那些依靠军功起家的永乐朝新贵,几乎就是把他视为领头羊,始终在发挥着深刻的影响力。 朝廷的春闱科举还没有开始,考题就已经泄露了,以徐增寿的做事风格按说就不应该插手,但他还是插手了。 陈长生立刻就敏锐的感觉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所以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等待着朱高煦的下文。 “这事应该就是真的,但我却没有证据。” 应该? 这种事情可不能打马虎眼哦,而且你并没有过硬的证据,怎么敢这么说呢? 徐增寿可不是那种操切急躁之人,他的稳重陈长生早就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那就足以证明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据我所知,锦衣卫已经在开始秘密调查此事了,看样子李芳应该是嗅到了点什么风声。”徐增寿压低了嗓音:“但以我来看,无论锦衣卫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李芳必然会把这个事情压下去……所以我想让你来查一查这个事情。” 那李芳不仅仅只是锦衣卫的“一把手”,同时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但这位李芳李公公素来低调,而且和魏国公无冤无仇,徐增寿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针对李芳这个人。 他立刻就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事儿可能不是徐增寿本人的意思。 徐增寿是何等老谋深算之人?立刻就明白了陈长生的心思,他也没有打算隐瞒这一点:“这事确实和我无关,但汉王殿下已经找到了我,我就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呀。” 虽说徐家的地位十分超然,从不在汉王和太子的争斗之中明确表态,但他的出身却必然主动要和靖难功臣站在同一个阵营当中,无论徐家是不是“汉王党”,都一定会被别人看做是汉王一党中的旗帜型人物。 陈长生又不是傻,立刻就明白过来了:科举舞弊案只不过是汉王想要扳倒太子的手段而已。 这次科举的主考官是杨士奇啊,不仅仅是堂堂的礼部侍郎和华盖殿大学士,同时还有个很要紧的身份:太子师。 本次科举的主考官是太子的老师,不论他有没有牵扯到舞弊案当中,只要查实了他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太子的势力必然大受打击。 彻查科举舞弊案,只是朱高煦向太子进攻的手段而已,真正的目的就是扳倒太子然后取而代之! “老公爷,这种事情……”陈长生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朝廷里的局面,您比我更清楚。长生以为,汉王也好太子也罢,终究只是兄弟之争,我好像不大方便卷入吧?” 卷入皇子之间的争斗,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且陈长生是知道历史走向的,也知道太子会继承皇位,成为下一任的皇帝,这个时候选择站到太子的对手阵营当中,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徐增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连你都明白的道理,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但我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呀!” 绝不卷入皇储争夺战,徐增寿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但是很多时候,却是时局所逼身不由己罢了。 徐增寿徐家,早就已经被视为汉王一党当中的扛旗人物,无论本人愿意还是不愿意,那些和他们徐家有着千丝万缕利害关系的靖难功勋家族,都绝不允许他置身事外。 这么隐秘的事情,汉王都能去找他,并且希望得到他的鼎力相助,其实就是在逼着他表明立场和态度。 所以,就算是徐增寿明明知道这是一场天大的麻烦,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汉王的阵营当中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庙堂之高又何尝不是如此? “远离是非,长生你是对的。”徐增寿完全就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但是在很多时候,在很多事情上,明明知道不可为,却也不得不为之,我想你明白我的苦衷吧?” “长生明白。” “我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该找你,也不想把你牵扯到是非当中,但有些话我必须向你说个明白才行。”徐增寿说道:“锦衣卫和安北卫本来就不是怎么和睦,尤其是从陈石基和李芳之间的争斗,你得想的更远一些才行啊。” 陈石基和李芳全都是宫里的太监,而且全都是朱棣跟前的红人。陈石基是安北卫的督事,李芳是锦衣卫的督事,虽然这两个太监全都保持着表面上的和睦,就好像至交好友一般,其实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点都不少。 只要有机会,不管是李芳还是陈石基,都会毫不留情的把对方扳倒。 既然徐增寿这么说,那就足以说明陈石基已经站到了汉王的阵营当中了。 如果锦衣卫在这个世间当中占据了优势,一定会彻底打倒陈石基,到时候陈长生受到牵连的概率非常之大。 相反,若是安北卫能够借助这个机会占了上风,陈石基就有足够的手段把李芳掀翻,不仅是安北卫这个集体还是陈长生本人,也必然会从中受益。 “我们家的立场你是知道的,你又和我们家走的很近,其实无论你站队还是不站队,都已经被别人看做是汉王的人马了。”徐增寿继续说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把你牵扯进来,但让你调查此事本就是汉王的意思,他这么做也是在逼你表态呢。” 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正式的命令,仅仅只是朱高煦这么一说,就大张旗鼓的去查,到时候无论能不能查出什么来,都无法避免外臣和皇子私下结交的口实。所有,汉王才不敢直接命令陈长生去做什么,而去巧妙的“周转”了一下,借助徐家和陈长生深厚的私人交情,让陈长生去调查这个事儿! 在太子和汉王之间保持中立的立场,固然可以左右逢源,但此情此景之下,陈长生还能拒绝吗? 肯定不能,因为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若是拒绝的话,必然会遭受汉王的打击,而且他本就不是太子的人,谁也不会帮他。。 经过好一番权衡之后,陈长生终于说道:“开科取士,事关天下读书人的福祉,更是朝廷的脸面,怎能容得宵小作祟?只要长生知道了这个事情,必然一查到底……” 什么读书人的福祉,什么朝廷的脸面,和陈长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反正他又不参加科举,只不过是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罢了。 “老公爷待陈长生不薄,既然是老公爷交代下来的时候,长生必然尽心竭力。” 陈长生表明态度和徐增寿站了同一立场同一阵营当中,按说徐增寿就应该很高兴,但却恰恰相反。 徐增寿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的神色,反而是充满了忧虑:“我真的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哎,真的不应该,只是时局如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对于徐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而言,绝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之一。但是在有些特殊的时刻,他必须做出选择。 调查科举舞弊案,对于徐家来说其实就是一场豪赌,而且是一场付出和收益严重不成比例的豪赌。 即便是赌对了,就算汉王真的能够扳倒太子,徐家也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但若是赌输了,徐家就一定会走向衰落,这是他必须要承担的严重后果。 但他却不得不赌。 这就叫做身不由己。 而且,陈长生和赵深,在徐增寿专门为自己的儿子安排下的“左右手”,他之所以如此的赏识和提拔此二人,就是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这两个明显大有前途的人,能够继续帮助自己的儿子延续家族的荣华富贵。 赵深,那就不必说了,徐静昌在北边的草原上和他相处的十分愉快,无论有了什么样的功劳,赵深都会安在徐静昌的头上,分明就是在回报徐增寿的知遇和提拔之恩。 但是陈长生这边,却要牵扯进莫大的是非当中,万一押错了宝,陈长生的前途必然会十分的黯淡,这对徐家其实也是一种损失。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片刻的踌躇之后,徐增寿竟然又豪迈起来:“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既然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那就尽人力听天命吧。反正也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自己看着去办好了,我先走了。” “恭送老公爷。” “哦,对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徐增寿似乎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看了陈长生一眼,笑呵呵的说道:“你们安北卫里头也有别人的眼线,做事的时候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愕然! 自从陈长生开始执掌安北卫以来,就把重要的职位全都换成了自己的嫡系心腹,想不到竟然还有别人的眼线。 是谁的眼线?眼线又是谁? 第589章 进京赶考 当慈表妹拎着一壶热水走过来的时候,徐增寿已经走远了。 “表姐夫,这老头儿是谁呦?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 陈长生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说道:“一个旧识罢了。” “我看老头儿气度谦和,应该是个当大官的吧?” “以前是做官的。”既然慈表妹不认得徐增寿,陈长生也就懒得介绍了,只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说了几句,就主动岔开了话题:“店里的生意怎么样啊?好些了没有?” “清淡的很呢。”说起这事的时候,慈表妹就忍不住的微微蹙眉,打开抽屉看了看,也不过区区的几十文钱罢了,那就今天全部的“营业额”:“光是卖汤饮其实是不赚钱的,若是天气不好甚至还要亏钱,好在后面弄了几间客房,住进来几位赶考的举人……” “出租客房,应该比卖汤饮赚的多吧?” “当然喽。”慈表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几位举人老爷全都是打上个月月中的时候住进来的,住到下个月中旬,每个人五两银子,六个人总计是三十两……” 明朝初年的白银还没有大量流入,所以银价还是很高的,住一个月的“旅馆”慈表妹就收取每人五两银子的“住宿费”,这个高到天上去的价格让陈长生颇感吃惊。 “一个赶考的考生,光住宿一个月你就收人家五两?”陈长生笑道:“真是没有看出来呀,想不到慈表妹也是个小小的奸商呢。” 被陈长生说了一句“奸商”,慈表妹反而得意的笑了:“我这里的几间房,虽不是什么头房、天号,至少也是独间,每天还供应茶水和早餐和晚茶,总比通铺要强的多。” 古代的旅馆和客栈,其实就和现代的酒店差不多,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最高级的“头房”不仅装修豪华带着专属的小院,还有许多“增值服务”,基本上就相当于现代化的总统套房,价格从来都不便宜。稍次一等的“天号”“地号”基本也就相当于豪华套房。 慈表妹的这几间客房虽然没有那么豪华,却也收拾的汤清水丽,而且全都是单间,绝对比“通铺”或者是“马圈”要舒适的多,多收取一点房钱也在情理之中。 但一个月就要五两银子,还是贵的离谱! 正常情况下,住在这样的“旅店”当中,每日五六十个钱已经算是相当的不便宜了,包月的话有一二两银子也就足够了,但慈表妹却收了五两之多,确实可以算是“黑心奸商”了呢。 “我这可不算是黑心。”慈表妹的眼角已经弯曲起来,活像是一只刚刚偷吃了老母鸡的小狐狸:“里街的客栈,一个带着套间的,就要三百多个钱,一个月下来也要十来两银子呢。 虽说“京城居,大不易”的道理大家都懂,但住一个月的“旅馆”就要花费十来两银子,确实是贵的不像话了。 “也就只有这么几天而已,等春闱结束了,哪里还有这么容易赚的银钱?” 慈表妹说的很对,每逢三年才有这么一次赚钱的机会,那么多有钱的举人老爷涌入京城,自然要大赚一笔,若是错过了机会就还要再等三年。 正在有一和慈表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家常之时,从外面走进来五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 这些人文质彬彬,却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一看就是从外地来赶考的考生。 “贵店可有一位打云南楚雄来的白公子?” 这个时代住旅店也是要登记的,姓名、籍贯、来自何方等等全都有登记在册,所以慈表妹已经掌握了每一位房客的基本信息,立刻就笑呵呵的说道:“确有一位白公子。” “烦劳店家把白公子请出来,就说有云南的同乡前来拜会。” “诸位请稍候。” 慈表妹小跑着到了后面,很快就带出来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 这个男子穿着时下很常见的那种文士衫,虽然这件文士衫是堪称华贵的丝绸材质,但却明显已经掉色了,或许是因为缩水的缘故,略略的显得有些短小,露出了里边的衬裤。头上戴着方方正正的网兜式发巾,腰间还挂着一方看起来很不错的美玉。 在这样的大考之间,京城里边满大街都是这种装扮的文人。 “素问白兄大名,我等楚雄同乡特意前来拜会” “诸位仁兄,幸会,幸会。”那位四十来岁的白公子不停的拱手行礼,和这几个人相互寒暄客套着。 这个时代的识字率低的吓人,但凡是能来京城赶考的人,在本地全都小有名气。既然他来自云南,云南各地的同乡们纷纷前来拜会,在当时其实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小弟已经包下了一条船,正欲邀我楚雄同乡一聚,只是白兄好难请啊。”说话的这个人胖乎乎的,虽然衣衫并不是如何的华贵,但挂在腰里的那些配饰却足以说明他的家资丰厚程度了。 同乡本就是一层非常重要的人际关系,尤其是对于这些即将步入官场的考生们来说,这是他们最重要的政治资源。在考试之前聚一聚,拉一拉同乡的关系几乎就是一种常态。 但这位姓白的书生,似乎不大喜欢这样的应酬,小声的嘟囔着:“我还有些书没有读完,就不去了吧?” “咱们同乡相聚,人都已经凑齐了,怎能独独的缺了你?”那位胖乎乎的考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只怕是白兄不给小弟这个面子吧?” 旁边的那些人纷纷好言相劝,有个人似乎看出了姓白的书生的窘迫,小声对他说道:“今晚相聚,都是水兄弟做东,不用咱们掏银子的。” 听了这句话,那位“白公子”才终于有了些底气,笑呵呵的说道:“既然诸位同乡盛情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乎,这几个来自云南楚雄的考生结伴出门而去了。 不知不觉之间夜色已经慢慢的降临下来,陈长生笑着和慈表妹道了别,自顾自的回家去了。 且说这位白公子等人出来之后,先穿过了舞阳街,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到了旧秦淮河的边,上了一艘花船。 京城的十里秦淮最是风月无边,尤其是在夜幕降临之后,悦耳的丝竹轻歌之声此起彼伏,数不清的倩影如同惊鸿一瞥,最是文人墨客流连之地。 秦淮风月名动天下,尤其是这些打外地来到京城的考生,早就已经仰慕已久了。好不容易才来京城一趟,自然要逍遥快活一番。 如同慈表妹的小小旅店一样,每到科举之间,秦淮河上的花船就会生意火爆,趁机大赚一笔。 虽说这些个考生在家乡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人物,但这毕竟是天底下最繁华的京城啊。 装饰奢华的花船,还有那样貌精致的美女,顿时就让这些人成了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虽然来的时候踌躇满志兴致勃勃,真正上了花船之后,反而有些手足无措的拘谨,尤其是面对那貌美如花的美人之时,一个个竟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了。 “诸位公子远道而来,必然可以鱼跃龙门金榜题名。”花船上的美人显然早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巧笑嫣然的蹲身福了一福:“诸位公子一来,奴这船上也有光彩,只顾着和诸位公子说话了,还未曾自报家门,奴叫晚娘。” 晚娘是秦淮河上的“老手”了,无论言谈举止都是那么的优雅从容,立刻就把这些远道而来的考生说的飘飘然起来,那个做东的水公子故意做出一副“我就有钱阔佬”的神态,大喇喇的问道:“这位姑娘,在你是船上吃一盏茶,再听个曲儿什么的,要花费多少银两?” “相逢即是缘,说什么银钱?若是奴伺候的好了,这位公子就随便打赏五七十两好了。” 随随便便吃点茶水,再听个小曲儿就要几十两银子? 这样的价格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但京城的物价就是高,尤其是这样的风月场所,更是贵的吓死人。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这些个考生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高价服务”,但那位嚷着要做东请客的水公子确实家财万贯,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同乡的面,愈发的豪阔起来,故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趾高气昂的说道:“早就听说这京城的秦淮河是销金窟,我还以为有多贵呢,也不过区区的几十两罢了……” 完全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有钱人身份,这位水公子故意掏出了一个大大的元宝,随手就递给了晚娘:“只要把我等兄弟伺候的好了,少不了你的赏钱……” 晚娘是做这一行的,尤其喜欢这种外地来的“阔佬”,见到元宝顿时心中暗喜,却故意拿捏着优雅从容的仪态,莲步款款巧笑盈盈,真的能迷死个人呢:“诸位公子请入内舱,容奴好好的烹茶煮酒……” 就在众人笑呵呵的进入内舱之时,晚娘这条茶船的幌子下面已经升起了一盏红灯笼,表示这条船上已经有客人了 第590章 囊中羞涩 一弯细细的新月斜斜的挂在苍穹之上,仿佛羞涩的女子一般,静静的照耀着流淌了千百年的秦淮河。 船舱之内,丝竹声声歌喉婉转,真是说不尽的风流快活。 “怪不得秦淮河能够名动天下,果然是温柔乡啊。” “这花船的美人,可比咱们家乡的女子要婉转的多,曲儿唱的也好。” 晚娘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应付这些外地来的考生,除了卖弄风情的吹拉弹唱之外,更少不了和这些自命风流的文人们觥筹交错诗词往还。 象晚娘这样的女子,本就是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刻意的卖弄之下,把这些个考生哄的五迷三道,不消多少时辰,一个个就全都有了几分醺醺的醉态。 “以我等之才学,就算不敢说一定高中魁首,榜上有名总是轻而易举的吧?”这些个考生本就踌躇满志,把金榜题名视为探囊取物一般轻松,尤其是在喝高了之后,一个一个的更是放浪形骸,把牛皮吹的震天响:“想我五岁读书,七岁作诗,十几年寒窗苦读,这一次必然是要蟾宫折桂,也好光耀门庭一展胸中抱负。” “我早在十四岁那年,就已经拜入名家大儒门下,经史子集无不烂熟于心,虽不敢说文采无双,至少也是小有所成,正逢天下英才大比之年,总要做出惊才绝艳的文章……” 听着这些考生们说着漫无边际的大话,晚娘根本就毫不在意。 每次科举开考,总是有数不清的文人怀揣着“金榜题名”的梦想,一个个把牛皮吹的比天还大,全都自命不凡。这些人全都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全都满腔抱负,就等着为官为宦报效朝廷呢。 就好像大明朝离了他们这几块料就是莫大的损失一般。 其实,这样的人物晚娘早就见多了:这么多年以来,前来赶考的读书人比秦淮河里的白鲫鱼还要多,哪一个不是自命不凡?哪一个不是踌躇满志?到了最后真正能够如愿的又有几个? 只要考试结束,绝大多数还是名落孙山,只能灰溜溜的回到老家再等三年,然后再重复三年前的老旧故事。 随随便便就能金榜题名甚至是高中状元,那只不过是戏文里的故事,真要是考的话,其实千难万难…… 晚娘早已经阅人无数,从他们那些张狂的言语就可以看出,这些人多是些“生瓜蛋子”,恐怕很难考中的。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晚娘向他们投去羡慕和敬仰的目光,并且不停的吹捧着,不停的说着“百鱼化龙”“高中魁首”之类的吉祥话。 那位请客做东的水公子,完全就是一副早已经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神态,就好像这次科举是他们自己家举办的一样:“本次大考,我是志在必得,到时候就算抢了头元,中个二甲总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稳的。” 坐在他旁边的那位白公子,虽然始终一言不发,其实早已经信心满满:在这群同乡里头,就属他的文采最高文章最好,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别人不具备的巨大优势: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赶考了。 有没有赶考的经验,其实相当重要。 在整个科举时代,一次就能考中功名的人,不敢说绝对没有,但数量却一定不多。那些能够考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有过几次考试经验的“老手”——毕竟丰富的考试经验也是一大优势。 这位白公子,出身寒门——所谓的寒门,其实就是一般的小地主家庭。但是在古代,培养一个读书人是一件花费很大的事情,哪怕他并不出身于贫苦的百姓之家,但为了供养他读书,也是家里最大的负担。 平日里的开销就不说了,光是为了这次进京赶考,就把家里的存粮变卖一空。毕竟从云南到京城路途遥远,他必须提前几个月做好准备。 一路之上风餐露宿,中途还大病了一场,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京城,随身携带的那些盘缠已经却花销的差不多了。 完全就是因为囊中羞涩的原因,他才不敢象那些豪阔之家的子弟一样住奢华的“头房”或者是“天号房”,而是选择住在慈表妹的“临时旅店”中租了一间房。 但慈表妹的房租也不便宜哦。 为了节省开销,他省吃俭用,甚至不大愿意象别的考生那样出来应酬。 毕竟应酬是要花钱的,而且要花很多很多的银子,尤其是这样的风月场所,白花花的银子就好像流水一样花销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水公子做东请客的话,他可不敢到这样的花船上来吃茶听曲儿呢。就连他身上的那件绸缎长袍,都是家里唯一一件比较体面的衣裳,虽然穿了很多年已经有些缩水了,好歹也是个绸缎的,总不至于显得太过于寒酸。 白公子已经三十九岁了,眼瞅就要到不惑之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且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足以支撑他没完没了的进京考试,这一次他真的是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真的是势在必得! 虽然他的家境远远比不上豪阔的水公子,但只要这次能够考中,哪怕仅仅只是考个二甲,立刻就可以寒门变朱门,不仅他本人的前途一片光明,而且整个家族都会沾光不少。 所谓的势在必得可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而是这位白公子数年寒窗苦读的结果。 无论是文采还是经验,白公子都远远胜过身边的这些同乡,他有这样的信心! 他甚至还在幻想着,考中之后就娶一个豪门大族的女子为妻,毕竟他马上就要四十岁了,为了读书至今未娶,也应该体验一把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好日子了…… “白兄……”出手阔绰的水公子显然已经喝高了,扭过头笑呵呵的说道:“既然到了这种地方,就索性放开些,不要总是拿捏着,你点个曲儿吧。” 点曲儿是要花钱的,奈何白公子囊中羞涩,虽然说好了是水公子请客做东,他也不好意思点个曲目,只能故作慷慨的说道:“今日欢悦算不了什么,等我取了功名之后,再好好的回请水兄。” “白兄还真是有信心,你就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中么?” “这是当然。” “哦,看来白兄真的有备而来呀。”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点酒的缘故,这位兜里没几个钱的白公子竟然小声对水公子说道:“其实也算不得有备而来,只是我已经考过两次了,多少算是有些心得。我估摸着这第一场的经讲一个就是考四书当中的《孟子》,尤其是已其中的民生为要……” 这个时代的科举,首考必然就是“八股”,这是全天下都是知道的事情。八股文的格式全都是固定的,所以押题就成了重中之重。 根据白公子的经验,四书是一定要考的,而且有很大的可能会从《孟子》中选出考题。 自从经历了靖难之战以后,永乐朝的第一次恩科以及后来的两次制科,都是选了《孟子》中和民生经济有关的考题,估计这一次还是那个样子。 有经验的考生都会押题,就算押不中也不会相差太远,这就是白公子的优势。 “白兄请我吃茶听曲儿,我也不能白白的让你破费了,总要回报一下的。”白公子拿捏着读书人的矜持态度小声说道:“我觉得这次考题很有可能就是孟子当中的《王道之始篇》,就算是不中也不会相差多少,建议水兄好好的做做这方向的文章。” “《王道之始篇》?”胖乎乎的水公子早已经喝的红头胀脸,微微一笑说道:“我觉得更有可能是《以利吾国篇》。” “前两次制科,还有新朝第一次恩科,都是考的民生而不是国策,我相信这一次也是同样。” 水公子似乎还想多说点什么,但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儿,却又收了回去:“既然白兄说是《王 道之始篇》那就是吧,反正我觉得应该是《以利吾国篇》,要不然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第一场的考题,还是我们这几个同乡,还是在这条船上,谁赌输了谁做东好不好?” “好哇,好哇,君子之争,我等给白兄和水兄做个见证。”那几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家伙纷纷起哄叫好:“白兄,赌了吧。” 其实这位白公子根本就没有带那么多银子,但他觉得自己胜面很大,且又有这么多的同乡起哄,若是不敢接下这个赌注反而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反正也是胜多负少的赌局,赌就赌呗! 所有的考生都在押题,能不能押中就看各自的眼光和运气了。 “好,那我就和水兄赌一场。” 那位胖乎乎的水公子满脸都是得意的表情,伸出手来说道:“只怕几日之后就要白兄破费了呢。”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囊中羞涩的白公子伸出手来和水公子击掌:“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三击掌之后,赌约缔结,赌局生效! 第591章 洗尽铅华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虽然已经过了午时,船上却安静的很,就好像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贵伯故意把竹帘子弄的哗哗作响,其实就是在提醒晚娘“我过来了”的意思。 贵伯拎着个大漆的食盒子,轻轻的放在矮几上,用一种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语气说道:“我买来了你最爱吃的莲子粥,还有几片甜瓜,吃点吧。” 虽然外面的阳光已经照射进来,晚娘却依旧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没胃口,不想吃。” “多少吃点吧,要不然身子骨打熬不住。” 贵伯就是一个爱唠叨的小老头,早在多年以前晚娘还是个花魁的时候,他就在这条床上摇橹划桨,亲眼见证了晚娘从少女逐渐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全过程。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文人墨客到这条船上来寻欢作乐,每一次晚娘都能娴熟的应对,在巧言欢笑之间赚取大把大把的银钱……但贵伯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些银子赚的相当不容易。 陪着客人吃茶听曲儿,这事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其实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赚到的银子? 虽然晚娘在秦淮河上混迹了这么多年,早已经能够熟练应对各种状况。 无论晚娘再怎么强调自己是“卖艺不卖身”的“清馆”,毕竟是个风尘女子吃的就是取悦他人的这碗饭,少不得会有些色眯眯的家伙趁机动手动脚。好在晚娘早已经习惯了,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保护自己。但陪酒、陪唱之类的营生总是少不了的…… 为了赚取更多的银钱,这些时日以来,每天晚上晚娘都会通宵达旦的饮酒高歌,一直折腾到拂晓时分才会收船歇业。 别看晚娘面对那些文人墨客之时总是表现出一副优雅从容的温婉神态,其实那只不过是她赚钱的手段罢了。每次客人离去之后,她都会抱着肚子哇哇狂吐。 尤其是在科举开考的这些日子里,为了应付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文人墨客,她每天晚上都要吃很多酒,等客人离去之后又会抠着喉咙把酒吐出来。 每次看着晚娘抠喉咙吐酒的模样,贵伯都很心疼…… 晚娘的这个小舱里,没有半点整洁的样子,反而凌乱的很,几双随意散落的鞋子,还有些手帕什么的,床头的唾筒子里还有她的呕吐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晚娘已经醒了,却不愿意睁眼,蓬头垢面的躺在榻上,哪里还有半点优雅和从容的仪态? 其实,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那精致的妆容,还有眉目如画般的模样,不过是谋生的手段,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晚娘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午时已经过了,马上就是未时。” “哦。”晚娘含含糊糊的咕哝了一声:“我再睡一会儿,等到了申时再喊醒我。” 晚上以绝美的容颜示人,在声色犬马之间赚取大把大把的银子,通宵达旦的陪酒陪唱,白天就呼呼大睡,到了后半晌的时候就醒来继续为下一个夜晚提前做好准备,这就是晚娘的日常生活。 这么多年以来,晚娘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昼伏夜出”的日子。 贵伯什么话都没有,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然后就无声的退了出去。 晚娘翻了个身,继续眯着眼睛假寐。 后半晌的阳光渐渐照射进来,但却没有了炙烈的光辉。晚娘懒洋洋的躺着,完全就是因为宿醉和睡眠时间不足的缘故,脑袋里隐隐的疼,而且全身上下好像面条一样柔软,一点点的力气都提不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好像是一汪死水,没有丝毫的涟漪。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猛然响起了贵伯的话语之声:“陈……陈大人?您要见我家姑娘?” 晚娘很清楚的知道,贵伯故意说的这么大声,其实就是在提醒她:陈长生陈大人已经上船了。 晚娘登时就慌了,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动作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是在陈长生面前表现出一副优雅从容的模样,那精致的妆容和得体的举动,还有嘴角含着浅笑的表情,全都是长时间训练的结果。 现在的自己头未梳脸未洗,蓬头垢面的,船舱里又是如此的杂乱,可怎么敢见人哦? 现在再动手收拾,肯定是来不及了,若是让陈长生在外面长时间的等待,似乎又有些不礼貌…… 晚娘犹豫了足足有五六个呼吸的时间,才顺手扯过一件单薄的轻纱罩衣披在身上,轻轻的唤了一声:“贵伯,让陈大人进来吧。” 陈长生刚刚迈步走进船舱,晚娘就已经长身而起,莲步轻移的朝着陈长生微微蹲身行了个常礼:“奴还未曾梳妆,衣衫不整,真是失礼了。”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是我失礼了。”陈长生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洗尽铅华见本真,我相信这才是晚姑娘的真实样貌。其实我家夫人也是如此,平日里端庄温婉,俨然就是一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模样,没有外人的时候也是不梳妆的。” 拿晚娘和自家夫人相比,虽然仅仅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却透露着一种让人很舒服的真诚。 这个时辰,所有的花船全都没有“营业”呢,陈长生的到来,肯定不是为了吃酒喝茶或者的听曲儿的,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寻欢作乐。 虽然晚娘已经和陈长生接触过几次,差不多已经算是比较熟悉的那种熟人了,但陈长生从来都不会孤身一人到这种地方来,这还是第一次。 “陈大人公务繁忙,贵足履贱地,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 “还真的有点事儿。” 这件小舱是晚娘的饮食起居之地,显得狭小而又逼仄,因为从来都没有外人进来,连个坐器都没有。晚娘只能胡乱的把床榻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了一旁,腾出一小块地方让陈长生坐下了。 “奴这就去给陈大人准备茶水……” “算了吧,算了吧,我知道这个时候晚姑娘的船上应该还没有准备好茶水,这些个繁文缛节也就免了吧。”陈长生满脸都是笑呵呵的表情:“我这次冒昧前来,是想向晚姑娘打听点事情。” “陈大人请讲。” “最近这些时日以来,晚姑娘应该接待过不少客人吧?”这句话刚一出口,陈长生就又专门补充了一句:“晚姑娘不要误会,我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 “陈大人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奴本就是做这一行吃这碗饭的,就算是陈大人问起也没啥不好意思说的。”因为没有梳理发髻,满头青丝就那么很随意的披散着,晚娘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用一种很淡然的语气说道:“承如陈大人所言,自从朝廷要开春闱之后,生意确实好了很多,每天晚上奴都要接待好几波客人。” “在晚姑娘的客人当中,应该有不少赶考的考生吧?” 简简单单的和陈长生交谈了几句之后,晚娘已经不那么慌乱了,显得从容了很多,她抿着嘴笑了笑:“有一多半都是未来的朝廷栋梁,怎么?朝廷要查这个事情?” 狎妓这种事情,对于读书人来说就是一桩风流韵事,甚至会被传为美谈。只要没有官职就算是玉皇大帝也管不着,所以是完全合理合法的生意。但那些能进京赶考的考生,肯定早就已经有了举人的身份,这就是一个法律上的模糊地带了。 虽然不犯法,但终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比如说在洪武二十一年的时候,就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一个状况:某个考生原来是考中了一甲进士的,但却有人弹劾他狎妓,说他行为不端,所以就从一甲降成了二甲。 这事吧,其实就是吹毛求疵,一般情况下,只要没有人故意拿这个说事或者是故意打压某个考生,从来都没有人管,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而且吧,就算是弹劾某个考生“行为不端”,那也是考试以后的事情了。 “不,不,晚姑娘误会了,这事于朝廷无关。”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就想问问,那些个考生有没有说过些什么?” 听了这话,晚娘有些不解,歪着头看了看陈长生:“陈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奴怎么听不懂呢?” 那些个考生到了船上,什么样的大话都敢说,什么样的牛皮都敢吹,一个一个就好像全都是国家栋梁似的,全都踌躇满志神采飞扬,尤其是在酒糜耳热的时候,什么样的疯话大话都能说的出口,晚娘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风月场中说的话,怎么可以当真呢? “我是说……”陈长生微微的低着头,努力的斟酌着合适的措辞,过了好半天才终于说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个考生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言语?” 考生们本就是眼高于顶,尤其是喝的半醉之后,说过的反常话语足足能装满一箩筐,但这不是很正常的状态吗? “陈大人指的是哪一方面?” “他们有没有提起……提起考题方面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晚娘稍微愣了一下,旋即面露惊骇之色…… 第592章 我们是朋友 考前押题,凭借经验和直觉猜测出题范围,这是几乎所有考生都会做的考前准备工作。 而且当时的科举制度,考的无非就是《四书》《五经》以及儒家经典,再结合时政和国家状况,因为范围比较狭小,所以就算是押中了考题也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这句话出自陈长生之后,意义显然就不一样了。 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投射的光柱中有万万千千的细小尘埃的飞舞,斑驳的阳光显得更加宁静,船舱里安静极了。 晚娘的嘴巴张开的很大,就好像是傻了一样呆呆的看着陈长生良久不语。 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见多识广,也不是一般的聪明伶俐,从她那无比震惊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已经明白了点什么。 “陈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说……”晚娘感觉自己口干舌燥,连讲话的时候都有些磕磕绊绊了:“考题泄露了?” 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她,说的意味深长:“我可没有这么说,你也不要胡乱猜想。” 要是没有出现考题泄露的状况,陈长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专门跑到船上来,还专门说起这个事情。 但这毕竟是朝廷大事,在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敢断言。 考题泄露,这是天大的事情哦。真要是有了证据,必然会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好在越是朝廷大事,就越和晚娘这种人无关,她只是个在风月场中讨生活的烟花女子罢了,朝廷里头的事情永远都牵扯不到她。 无论朝廷里出了什么事情,都是万里之外的风雷,和晚娘没有任何关系。 “我也知道这事和晚姑娘说起,其实是很不合适的,只是我这边焦头烂额漫无头绪,所以就来问一问。” 这事真的让陈长生很为难,同时也非常非常的难办。 正常情况下,科举舞弊这种事情和陈长生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没有朝廷的命令,他甚至可以完全不做理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被别人视为“汉王一党中人”,再加上徐增寿出面,他不得不选择站在汉王的阵营当中。 就算他明明知道太子会成为大明王朝的下一个皇帝,也不得不这么做。 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为攻击太子,而是自保啊。 这事难就难在不能大张旗鼓的调查。 科举啊,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国之大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大张旗鼓的调查,必然舆情汹汹,要是再弄出“南北榜”那样的事件,必然会成为全天下的读书人攻击的目标,到时候别说的一个陈长生,就算是有一百个陈长生朝廷也会把他扔出来当做替罪羊,来平息读书人的怒火。 得罪一个读书人不大要紧,要是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就算是当今的天子,也得反复权衡考虑再三! 再者说了,锦衣卫那边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这就说明太子已经知道了一点风声,执掌锦衣卫的李芳就算不是太子的人,至少也是严重偏向于太子的人。 大张旗鼓的调查科举舞弊案,锦衣卫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更何况,徐增寿已经非常明确的告诉过他:安北卫里边有别人的眼线。 至于说那是谁的眼线,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事一定得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除了陈石基陈公公可以确定是和自己一样站在汉王阵营当中之外,也就只剩下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等几个铁杆心腹了。 在这个事情上,其实陈长生能够调动、使用的人手非常有限。 为了保密,同时也是为了更加稳妥,陈长生不得不亲自出马,想方设法的调查这个事情。 晚娘肯定接待过很多很多的考生,或许她会听到一些状况。 这就是陈长生来找晚娘的原因。 “奴也曾经听那些个考生说过考题之类的事情,但却全都是些正常的言语,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仅凭一个烟花女子道听途说的言语,确实不足以当成是证据,陈长生才没有那么天真呢,他真是想得到一些线索,或者是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而已。 “要我可以的话,希望晚姑娘多多留意那些考生的言谈,尤其是和考题有关的话语。” “是,奴一定帮陈大人留心此事。”晚娘笑盈盈的注视着陈长生:“但陈大人也知道,奴就是指望这个过活吃饭的,奴给陈大人帮忙,陈大人怎么谢我?” “哈哈……”大笑声中,陈长生站立起来:“若是说给你银子,反而平白的侮了晚姑娘的一番好意,这样吧。这事无论成还是不成,有了结果之后,我请晚姑娘到家里去吃茶。” 以前的时候,都是晚娘伺候陈长生吃茶饮酒,陈长生却说要请她,不论是不是玩笑话,都让晚娘小小的感动了一下:因为这说明陈长生并没有把她当做是轻贱之人,而是平等视之! 或许,这恰恰就是陈长生和那些寻欢作乐之徒最大的区别了吧。 他从来都不会因为自己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就把晚娘视为低贱的“风尘女子”。最大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从小就接受“人人平等”的教育,平等二字早已成了一种潜意识。 晚娘身在风尘之中,逢迎讨好那些寻欢作乐之人,只不过是一桩生意,只不过是她赚钱的手段罢了,与人品、德行完全没有关系。 对于晚娘来说,象现在这样和陈长生交谈,其实也有一种别样的感受:彼此之间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反而觉得更加亲近了一些。 “奴一直都听春妹妹说起陈大人的诸般好处,今日方知所言不虚啊。”晚娘笑着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道:“春妹妹能有幸伺候陈大人,何尝不是莫大的福分?” 晚娘说的“春妹妹”就是大奶奶。 陈长生和他的那几房姬妾之间,如果强要说有什么惊天动地至死不渝的爱情,那就真的有点扯了。更多的还是长久在一起生活之后所产生的那种亲情,已经习惯了彼此相处的那种氛围。 “陈大人对奴尚能平等视之,对春妹妹必然是关爱有加。” “晚姑娘就别夸我了,我只是把你当做一个比较熟悉的朋友罢了。”陈长生笑道:“只是最近俗务缠身,实在忙的不可开交,等有了时间,咱们再好好的欢聚一场。”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长生就告辞而去了。 我们是朋友? 晚娘仔仔细细的品味着“朋友”这两个字眼儿,愈发的百感交集心潮汹涌。 这么多年以来,晚娘接触过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早已经练就了一双阅人无数的“火眼金睛”,哪句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之言,哪句是言不由衷的虚伪客套,她比谁都分的更加清楚。 在晚娘认识的众多人等当中,既有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的富商大贾,也有威风八面高高在上的高官勋贵,当然也少不了一些泼皮无赖市井之徒…… 但是,那些人,多是贪图她的美色,大多数都怀揣着种种小心思。现如今她已人老色衰,再也不是当年的花中魁首,昔日的那些总是象苍蝇一样围绕在身边的人们也就渐渐的散了。 还有些人干脆就不把她当人,只是把她视为玩物而已,完全就是用不屑和鄙夷的目光看她…… 对于这种状况,早已经历经风雨的晚娘其实已经习惯了,甚至看做是一种“正常状态”:秦淮河流淌千年,虽然繁华不变,但却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最不缺的就是美貌温柔的女子。她这种三十来岁的风尘女子,注定就是要被岁月给淘汰掉的。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正是因为晚娘深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深知没有人会真正的关爱自己,所以才拼了命的赚钱——只有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才能让她感到安心,那是她后半辈子唯一的指望和依靠。 但是,陈长生竟然把她当朋友,而且晚娘可以很情绪的感觉到陈长生绝不是随口这么一说。 她那早已经渐渐冰冷的心思竟然没来由的暖了一下。 二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如此悬殊,这并不是因为陈长生的官职有多高,事实上在晚娘接触过的人当中,比陈长生官职更高的比比皆是……这种悬殊更主要还是来自于传统的地位划分。 风尘女子,是绝对的低贱行业,自古以来就是被人瞧不起的,她也不想顶着这个身份,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陈长生竟然拿她当朋友,这可真是有趣! 虽然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纠葛,也谈不上多么深厚的私交,至于说共同利益那就更加的说不上了。一个卖笑的烟花女子,和一个朝廷的官员,能有什么共同利益呢? 那种淡淡的,若即若离的亲近感却是那么的温馨,总是让人感到十分的愉悦。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有这样的一个朋友,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但朋友是朋友,生活是生活,这是两码事,绝不可混为一谈! 估摸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晚娘再次端坐在梳妆镜前,认认真真的漱洗打扮起来,为今天晚上的“营业高峰”做着准备。 这样的科举大考之期,正是她疯狂吸金的大好机会…… 第593章 押错了 初九日,卯时正刻。 “开龙门——”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呼喊之声,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排起长长的纵队开始鱼贯而入。 进入贡院大门之后,已经可以远远的看到那一排排考试专用的“考棚”了,青灰色的墙壁和土黄色的地砖,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强烈压迫感,这就是决定完全考生命运的地方。 考生们怀着忐忑的心情,在惶恐、激动、兴奋等等情绪之下随着队伍一点一点的往前移动。 到了这个时候,白公子的优势就开始显现出来了:毕竟他已经考过两次了,拥有非常丰富的考试经验,所以他的心情还算是比较平静,并没有受到情绪剧烈波动的影响。 反而是那些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的“新手”,因为过分的紧张和激动,,一个个脸色涨的通红甚至开始浑身颤抖,这怎么可能考好呢? 虽然已经进了考场,但距离考试时间还早着呢。 在正式开考之前,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首先就是验明正身。 为了防止替考作弊,每一位考生都要进行非常严格的身份检查。护考的士兵们手持红缨枪腰胯短刀,仔细甄别着考生的样貌、身高以及其他的体貌特征,比如说胎记呀、五官之类的,必须和档案完全相符才行。比如说某个考生原本是有胡子的,若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刮了胡子,导致无法核对,立刻就会被当场擒拿仔细审问,自然也就丧失了这次考试的机会。 好在白公子已经有了两次考试经验,当然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很容易就过了验明正身的这一关。 紧接着,就要做严格的搜身检查了。 科举考试,不仅可以决定考生个人及其家族的荣辱兴衰,还关系到为国选才的大计,所以搜身的时候极其严格,必须是全身检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搜查所有携带物品,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防止夹带小抄什么的。 盒子、匣子之类的东西严格禁止携带,一经发现根本就不需要解释,直接取消考试资格。砚台的尺寸也有着严格的要求,绝对不能过厚。毛笔的笔管必须是镂空可见的,就算是蜡扦子、烛台等物也一定要空心见底,防止私藏。衣物必须要做到“表衣无里”“内衣无衬”,要是穿着双层的衣裳进考场,不仅会被直接赶出来,还要追究法律责任。哪怕是带进来的那些食物,比如说面饼、饽饽之类,统统都得切碎了检查,就连水壶之类的东西也必须装满水,防止有人在里边塞进去小抄。 哪怕是随身携带的考篮,也必须是方眼镂空的那种,里边只允许盛放笔、墨、食物,要是发现身上夹带有任何文字,立马就会取消考试资格。 所有的这些检查工作完成之后,就到了最后一关:每个考生进入的时候,必须高声大喊着“某某具保”的言语,旁边会有人记录下这个名字——通常情况下,都是地方官员作为保人,若是查出作弊行为,这个官员都要受到牵连。 漫长而又繁琐的检查让绝大多数考生都莫名的紧张起来,这无疑会影响考场发挥,但白公子终究已经考过两次了,完全可以非常冷静且又从容的应对这一切考前流程。 结束了所有的检查之后,就在别的考生还在按部就班的往里走的时候,白公子已经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倚仗丰富的考试经验所建立起来的优势,在这个时候终于发挥出来了:抢考棚。 那些个新手还在天真的等着考官分配考棚,白公子却已经快人一步,抢先找准了一个位置最好的考棚,并且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手里的考篮放了进去——这就表示自己占据了这个考试位置。 虽说科举考的就是才华和学识,但考场环境却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考试的发挥,只有拥有丰富考试经验的人才明白这一点,并且提起足够的重视。 快步进入这个小小的考棚之后,白公子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狭小而又逼仄的空间:这个考棚长三尺,深进四尺,刚好可以容纳下一个人和一张书桌,这就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地方了。 虽然每一个考棚都是完全相同的,但白公子对这一间却尤其的满意:这个考棚的位置真的很不错,既不是很靠外也不是很靠里,绝对是恰到好处。 若是太靠里的话,监考、护考的士兵和考官们来回走动,一定会影响自己的注意力。若是太靠外的话,最外围的隔墙处就是一个大型的厕所,在这个已经开始变得炎热的季节当中,从厕所里飘散出来的味道……那个酸爽可想而知,必然会影响自己的现场发挥。 白公子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摆放整齐,又很小心的在椅子上坐了坐……还算是比较舒适! 在未来的三天当中,他将只能停留在这个小小的考棚之中,无论吃喝拉撒还是写字答卷,都要在这里度过,是绝对不允许出去的——除非他打算放弃这次考试。 为了更加方便的看到考生的一举一动,考棚是没有门的,而且绝对不允许悬挂门帘之类的东西,必须保证自己随时能被监考的士兵和考官看到。 在这样的季节当中,蚊蝇已经很多了,而且狭小的考棚里闷热异常,但他必须忍耐,他觉得这三天的折磨和金榜提名的荣耀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和那些兴奋的全身颤抖的新手相比,白公子更加的从容,也更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就在别人慌慌张张的准备笔墨的时候,他却趴伏在书桌上开始闭目养神。 必须要让自己得到充分的放松和休息,才能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 距离发卷开考还早着呢,有的时间好好的休息一下,让自己尽可能的放松下来。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考场的几个小吏分别捧着的花名册,游走在一排又一排的考棚之间开始做最后一次点名。 “黄州乌伯英。” “湘州黄纪元。” “太平府钟文台。” “楚雄白学礼。” 听到自己的名字,白学礼白公子大声应到:“在——”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点名之后,一队手持刀枪的士兵走了过来,将贡院的大门缓缓关闭,然后就贴上了封条:从这一刻开始,整个考场已经进入到了完全封闭的状态,任何人都不得进出,无论发生了多大的事情,都必须等到考试完毕之后才能解封。 考场和外界已经完全隔绝,成为一方独立的小小世界。 这个时候,紧张的气氛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弥漫开来,就连白学礼白公子都忍不住的紧张了起来,好在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气氛。 紧接着,主考官杨士奇杨大人“请出”了今年春闱第一场的考题。 这个考试题目是由一个宫里的太监拿出来的,会同一正两副三位考官,再加上监考、护考的十几个官员,大家一起验看。 确认考题还处于完全的密封状态,谁也不可能提前知道考试题目之后,作为主考官的杨士奇杨大人,才在所有人的亲眼见证之下,打开了“封题”,只是略略的看了一眼,就立刻下令:“分卷,开考——” 春闱科举,是历朝历代最要紧的大事,关系到江山社稷的未来,其郑重程度无论怎么形容都不算过分。每次科举都要考三场,每场三个题目总共九道题,全都是一正两副三位主考官会同出题,拟定十几甚至几十个题目交给皇帝,再由皇帝本人确定最终使用哪三道题,而且在确定了考题之后立刻就“封卷”,直到考试前夕才派人送到考场,整个过程执行非常严格的保密制度。 理论上来说,就算是考官也只知道大致的主题范围,只有皇帝本人才知道到底要考哪些题目,保密程度可见一斑。 第一场考试的考题已经分别送到了各个考生的面前,白学礼白公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舒缓了一下略显紧张的情绪,慢慢的打开了第一题的试卷。 当他看到考题的瞬间,心里立刻就凉了半截,原本还算从容不迫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了起来,脑门上立刻就开始冒汗了: “大夫曰仁,庶民曰利,亲仁焉?亲利焉?” 这是一道很正常的考试题目,只要稍微读过一点书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从《孟子》当中脱胎出来的题目,说的就是朝廷如何治理国家的事情。 这句话明显就是出自《以利吾国篇》,白学礼白公子押的却是《王道之始篇》! 他押错题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听从水公子的建议,因为他早就说过,这次考试题目一定会出自《以利吾国篇》,自己却固执的以为必然出自《王道之始篇》。 但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虽然这个题目让白学礼白公子有点小小的措手不及,但他的学识和学养还算深厚,并没有急于答题,而是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的想一想这道题应该怎么写…… 第594章 全部身家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说的就是科举考试的辉煌。 经过三天的考试,刚刚从贡院里头走出来的考生们,或是兴高采烈,或是垂头丧气,或是得意或是失意,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刚刚从考场出来的考生们,三五成群的凑到一起,大声的谈论着自己的文章。 尤其是那位押对了题的水公子,更是显得神采飞扬,完全就是一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得意模样:“这道题我早就已经准备良久,无非就是说的圣人之道。讲的就是圣贤、士大夫、庶民对于治国理政的理解。圣人曰千秋万代,大夫曰长治久安,小民重眼前实利,只要调和这三者,必然就是煌煌太平盛世……” “以圣人说的利吾身起题,然后阐述利吾家启题,最后再谈利吾国的治世之道,刚好迎合了圣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诲……” 从水公子的言语当中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道题目的解答非常精准,分别从三个层面进行了阐述,真可谓是完美无缺滴水不漏。 虽然这才仅仅只是考过了第一场而已,但是和神采飞扬的水公子比起来,白学礼白公子的神情却已经显现出了一些萎靡不振的样子,因为这一次他对自己的答卷并不是十分的满意,最多也就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而已。 其实他心里非常的清楚,自己已经考砸了。 科举的第一场必然就是考八股,而且一定是考较圣人文章,只要和当下的时政结合一下也就可以了。这事说起来虽然简单,但要真的到了考场上提笔解答的时候,却是千难万难。 毕竟能到京城来赶考的这些个考生,无一例外全都是饱学之士,虽然不敢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对于《孟子》这样的儒家经典肯定早就已经倒背如流了。所以,大家的水平基本相差不大,只是靠一个临场发挥而已。 做足了准备和没有足好准备完全就是两种情况,虽然白学礼白公子自认学识远胜那位水公子,但人家已经是押对了题的,肯定早有准备,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一定会比自己考的更好。 “白兄。”水公子满脸的得意之色:“我早就说过,一定会考《以利吾国篇》中的某句话,你却说是《王道之始篇》,事实证明白兄学养虽然深厚,这眼光终究还是不如小弟呀……” 自己明明已经有了非常丰富的考试经验,却押错了题目。这个水公子的才学、经验明显不如自己,但他却能鬼使神差的押对了题目,而且押的如此精准,真的让白学礼白公子很是无法理解。 但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得认,挨打要站直,这是读书人应有的风骨。 于是乎,白学礼白公子老老实实的承认道:“还是水兄棋高一着,我甘拜下风。” “咱们的赌约……”水公子嘻嘻的笑个不停,不住的朝着身边的同乡们挤眉弄眼:“还做不做数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我曾经三击掌立下赌约,自然是没有反悔的道理。”白学礼咬着牙说道。 水公子和其他的同乡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白兄君子之诺,果然是个信人,那我等就不客气了哦,且在那条茶船上恭候白兄。” 毕竟白学礼曾经和水公子立下过赌约,既然这次他赌输了,就应该遵守赌约请大家喝茶听曲好好的快活一番。 但白学礼却迟疑了:“现在就去么?” “自然是现在就去。”水公子哈哈大笑着说道:“烹羊宰牛且为乐,千金散尽还复来,行乐要趁早啊,而且刚刚考了三日,正需要逍遥快活一番,话说那位晚姑娘的风华兄弟们是已经见识过的,早就心痒难耐了呢,难道白兄不想会一会那位晚姑娘么?” 这些个急于寻欢作乐的考生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全都希望尽快去快活一番呢。 “这个……”素来能言善辩的白学礼顿时就显得有些结巴了,他故意用力的揉着自己的额头,小声说道:“刚刚考过了一场,真是心力交瘁,愚兄我身体稍稍有些不适,能否容我休息一晚,明天晚上再……” “毕竟身体要紧,既然白兄偶有不适,那就明日吧。” “好的,好的,”白学礼白公子赶紧说道:“明日晚些时候,咱们兄弟一起去晚姑娘的船上喝茶听曲儿,不见不散。”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学礼白公子就急匆匆的走了,好像是在逃一样…… 所谓的“身体不适”不过是个托辞借口,其实纯粹就是因为囊中羞涩,没有那么多的银钱罢了。 比如说水公子这种家财万贯之人,到了京城之后自然会住进奢华的“云南会馆”,而象白学礼白公子这种家境一般的考生,只能住进慈表妹的“临时旅店”,为的就是尽可能的节省一笔费用。 慈表妹正在收拾那些没有卖完的汤饮,看到白学礼白公子回来了,立刻就笑盈盈的过来打招呼:“今日首考,白公子才学卓绝,想必一定是下笔如风对答如流吧?小女子先恭贺白公子蟾宫折桂之喜了。” 这当然仅仅只说一句客套话,几乎所有的旅店老板都会这么说。 但听在白学礼的耳朵里,却满不是滋味儿。 因为他知道自己考砸了。 因为押错了题的缘故,虽然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学识把考题答的中规中矩,但那是所有考生的基本技能。如果仅凭这样的话,他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泯然众人,最终还是要名落孙山的。 考生的数量众多,大家的水平其实都在伯仲之间,考的就是临场发挥和押题的准确程度,往往一两句精彩的句子就可以决定最终的胜负。 过于中规中矩,其实就是毫无亮点可言,一定会淹没在数量众多的考卷之中,考官大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自己的那份平平无奇的考卷。 虽然现在的局势对白学礼白公子非常的不利,好在这才仅仅只是第一场,后面还有两场要考呢,只要后面的那两场发挥出色,还是有些希望的。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明朝初年的科举制度改革了。 众所周知,历朝历代的科举都是非常严格的,只要考生进了考场,都必须要连考三场,每次要考三天,足足要经历九天的考试时间才会从考场出来。 但这些考生仅仅只是考了三天,考完了第一场就从贡院考场出来了,中间有三天的休息时间,这是前朝从来没有过的状况。 子所以会出现这种反常的现象,就是因为朱元璋晚年时期曾经对科举做出了重大改革,细细的追究起来,还得说一说洪武年间的那场“南北榜大案”。 洪武三十年的春闱,按照惯例在二月份进行,考试的结果出来之后,洪武皇帝朱元璋龙颜大怒:因为考试结果太过于匪夷所思,所有的几十名进士,无一例外全都出自南方,北方的考生连一个都没有考上。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固然是因为南方文风鼎盛,多考中一些南方人也在情理之中。但要说北方连一个考上的没有,那就太过于的荒诞了。 于是乎,盛怒之下的朱元璋推翻了这次考试,下旨考试成绩作废,让所有的考生再考一次。 在经历了一个月的准备工作之后,前无古人的“重考世间”就发生在那一年。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第二次考试结果和第一次完全相同,北方人还是连一个考中的都没有,所有考中的进士全都是南方人。 如此一来,朱元璋就真的火了,立刻掀起大案,杀了一个副考官,流放了主考官和另外一个副考官,反正就是一正两副三位考官全都没有能够落好下场。 然后朱元璋有分别注定不同的试卷,把南方考生和北方考生分别考试,制定了“南六北四”的录取名额,并且亲自监考,这就是历史着名的“南北榜事件”。 因为同一场科举接连考了三回,所谓的“春闱”已经被推迟到了夏季,所以大明朝的春闱事实上就是在夏天举行的。 在这场事件当中,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小小“插曲”,那是发生在朱元璋亲自监考的第三次考试当中: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皇帝本人亲自监考给考生带来的强大心理压力,在考试的过程中就出事了。 天气那么热,一连要考九天,很多考生带的食物都已经发霉变质,再加上心理压力巨大和旷日持久的心理紧张,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考生直接就死在考场上了。 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从开始考试的那一刻就会封闭考场,任何人不得进出,就算是死了人也得继续考下去。所以当时的情形就是直接把那两个倒霉的老考生的尸体拖了出来,让其他的考生继续考试。 考场死人这种事儿虽然不多,但却并不是十分的稀奇,原本也算不了什么。但那次考试本就发生了很多事情,于是舆论汹涌,很多读书人都明里暗里的把责任推到了朱元璋的身上,说是他延长了考试时间导致出了人命。 那次考试过后,朱元璋干脆就改变了考试规则:不再一连考三场,联系考九天,而是改成分别考三场,每次考三天,而且每次考试之间还给考生留出了足够的休息时间,免得再弄出人命来。 单纯从人文关怀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改革,但却没有坚持下去,因为第二年朱元璋就是驾崩了。 紧接着朱元文继位,崇尚复古的建文皇帝朱允炆坚持实验传统的“连考九天”的方法,所以朱元璋的改革仅仅只是停留在纸面上,并没有真正的落实下去。 偏偏朱允炆也是个“短命”的皇帝,建文年间仅仅只有一次科举,靖难就开始了…… 永乐皇帝朱棣带着大军打进进城之后,为了彰显自己皇位的合法性,立刻就推翻了朱允炆时期的制度,重新恢复朱元璋时代的制度。 所以,曾经由朱元璋提出的科举方式改革,在经历了建文朝之后,直到永乐朝才开始真正施行开来。但没过多久,就又一次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后来的明朝,虽然继承了“南北分榜”的录取制度,但“分三次考试”的制度却仅仅只存在了少数几次,很快就消失在历史场合当中。 白学礼白公子的分次考试,就出现在这段历史时期当中,所以他才有机会在考过了第一场之后从贡院考场回到住处…… 现在的白学礼白公子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考试的事情了,他只关心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钱。 自己赌输了,必然要请客做东,邀请众人到晚姑娘的船上去吃茶听曲儿,若是自食其言,必然会被人瞧不起。 明明囊中羞涩,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得不硬着头皮打肿脸充胖子。 奈何晚姑娘的茶贵的离谱,动辄就要几十两银子,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但自己立下的赌约又不能不认,回到自己的房中之后,白公子赶紧从打开了包袱,看着包袱里的那些散碎银两暗暗的发愁。 他就只剩下这么多钱了,林林总总的凑到一起也不过四十几两的样子,这是他全部的身家。 虽然四十几两银子确实不算少了,但京城的物价奇高,他必须省吃俭用才行。而且这些银子当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他回到老家的盘缠啊。 从京城到云南,路途何止千里,这一路上吃穿用度车脚盘缠都是要钱的。若是把这些银钱全都虚掷在晚姑娘的身上,难道要一路乞讨回到老家吗? 家里给他凑这些盘缠也是相当的不容易,若是知道他拿这些钱在京城寻欢作乐,那就真的无法交代了呀。 奈何他曾经和水公子击掌为誓,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反悔吧?读书人的面子往哪里搁?岂不是要沦为同乡们的笑柄? 虽然万般的不舍,但白学礼白公子还是咬了咬牙,把所有的银子全都揣进怀中,同时还在心中暗暗的祈祷:希望那位晚姑娘能少收一点钱,希望这点银子够用,要不然自己就真的要丢人现眼了呢…… 第595章 考题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天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面对这么多踌躇满志的考生,先唱了一曲唐时的《登科后》,晚娘将纤纤玉指按住了尚在颤动的琴弦,嘴角含笑的朝着众人微微行礼:“诸位相公已考过了一场,奴再唱一首袁碧池的《及第后作》,以搏诸君一笑。” 无论是《登科后》,还是《及第后作》全都是书生文人金榜题名得遂生平所愿之后的词曲儿,当着这些考生的面唱出来,正符合了他们踌躇满志展望前程的欢快,格外的应时应景。 此时此刻的水公子等人,完全就是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那种扬眉吐气洋洋得意的神态早已溢于言表,一个个放浪形骸欢歌痛饮。 当众人全都以手拍案打着拍子附和晚娘的歌声之时,只有白学礼白公子的神色稍显委顿。 一来是因为他在第一场的考试中考的并不是很理想,再者还是因为囊中羞涩,实在没有带着太多的银钱。 这位晚姑娘虽然伺候的十分周到,曲儿也唱的清丽婉转,但她的收费可不低呀。 也不知道揣在兜里的那四十几两银子够不够今晚这场欢愉的开销…… “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欢快的琵琶声伴着节奏鲜明的云板,晚娘愈发的卖弄起了歌喉,以“流水高腔”唱的欢快婉转,很是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唱的好,好一句不觉龙门是险津。”听的兴起,水公子摸出了一角银子就丢了过去。 晚娘盈盈一笑:“多谢水相公打赏,小女子就生受了。” 唱曲儿唱到了客人的心坎上,少不得会有些打赏,这样的场面晚娘早就见的多了,巧笑着谢了一会赏,端起茶杯朝着水公子遥遥一举:“小女子以茶代酒,敬水相公一盏。” “以茶代酒有什么意思?须是要饮酒才行。”在第一场考试中发挥出色的水公子兴头儿很高,强要晚娘饮酒,却不允许她以茶代酒。 晚娘乃是秦淮河上的老手了,自然不怵这个,反而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小女子原本不善饮酒,只是水相公说了,自然不好拂逆了大家的兴致,且勉强饮上一杯。” 其实吧,晚娘虽是一介女流之辈,但她早已经在秦淮河上混迹多年,早已经练就成了海量,真要是说饮酒的话,就算是一般的男子都未必是她的对手,自然不怕这些个文弱的书生。只是故意做出一副娇弱无力我见犹怜的模样,逗引这些人多饮些酒多花点银子罢了。 看到晚娘那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其他的那几个考生就开始跟着起哄了,一个个的站起身来要和她对饮…… 只有白学礼白公子例外。 毕竟这场欢宴是他请客啊,少喝一杯酒就能少花费些银钱呢。 这倒不是白学礼真的抠抠搜搜小里小气,实在是因为他没有带着那么多的银钱,不得不“精打细算”一些。 晚娘故意逗引这些远道而来的考生多喝点酒,一来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酒钱,再者也是希望他们尽快的喝醉,也好尽早把他们打发走,争取今晚再接待一波客人。 毕竟这个时节,满大街都是揣着银子的考生,每多接待一波客人就能多赚很多银子呢。 晚娘和船上的几个姑娘各施手段,很快就把这水公子等人弄的五迷三道,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得了。 虽然时间不大,水公子也已经喝的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他眯缝着惺忪的醉眼,笑嘻嘻的看着郁郁寡欢的白学礼白公子:“我说白兄啊,如此欢愉的时刻,你怎么就是滴酒不沾呢?难道还舍不得这点酒钱?” 虽然被水公子说中了心思,白学礼白公子却还在嘴硬:“千金散尽还复来,有什么舍得舍不得?只是首场我考的很不如意,心中有些怅然而已。” 水公子确实已经喝高了,摇摇晃晃的哈哈大笑:“我说白兄啊,我早就对你说过,首场肯定要考《以利吾国篇》,你却偏偏不肯相信,能怪得谁来?” 自己押错了题目,确实怪不了别人,白学礼只能暗自神伤,却还要强颜欢笑的应付眼前的场面,故意做出一副很豁达很洒脱的神态,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虽说我第一场考的不是很好,后面还有两场哩,只要后面两场考好了,总是有些挽救的余地。” 第一场要考制式的八股,第二次则要考诗赋。和样式死板生搬硬套的八股相比,第二场考的诗赋有着更大的自由发挥的空间,而且这样的考试更多注重考生真正的才华,而不是应对考试的手段和经验。 说起才华,白学礼还是很有自信的。 虽然他还不敢自称是“才比子建”,但吟诗作赋恰恰就是他的专长,素有“云南小李杜”的美誉。而且明朝初年考的诗赋,还是很讲究“言之有物”的,若仅仅只是一味的堆砌华丽辞藻,必然会被考官视为“无病呻吟”的文章。 这个时代的诗赋,最注重的就是言之有物,而且都会有一个比较准确的命题,其实就是后世人们常说的“命题作文”。 “要说文采,白兄绝对是个中翘楚,且白兄已经考过两次了,必然经验丰富。”水公子端着半杯残酒,眯缝着的一双醉眼,笑嘻嘻的看着白学礼:“以白兄之才学,必然以考虑到了第二场考试的出题范围,还请不要藏私哦。” 对于这个问题,白学礼毫不犹豫的回答道:“第二场要考的是诗赋,我才出题范围应该是出自《大学》之中。” 白学礼的这个回答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毕竟历朝历代的考试都有章可循,按照以往的经验,第二场的诗赋考题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出自《大学》的某个篇章。 自从大明朝开国以来,每一次诗赋考试都是出自《大学》,甚至可以看做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想必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几乎所有的考生都想到了这一点,这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要想要押对题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大学》是距离当时当世最近的一部儒家经典,又糅合了宋代的理学,在事实上就是官方指定的科举必考书目。再加上《大学》的题材和文字风格,天然就是属于散文性质,用来考诗赋简直是太合适了。 但《大学》的主要内容比较繁杂,除了最主要的“经一章”“传十章”之外,还有“三纲领”和“八条目”,到底要拿哪一部分作为考试题目,那就只能猜了。 “我觉得吧……”白学礼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第二场,应该是以提领三纲作为题目。” 所谓的三纲,说就是大学开篇的纲领,明德、亲民,教化至善之类的内容。具体到考试当中,还要加上自己的理想抱负、道德追求什么的,当然也少不了忠君爱国之类。至于说到底应该怎么写,就得看个人本事了。 写的好能入得了考官大人的法眼,自然就能考取好成绩。就算的写的比较一般,只要扣准了题目,通常也不会有太大的意外。 虽然白学礼说的言之凿凿,水公子却只是微微一笑,明显不大赞同白学礼的这个说法。 “难道水兄不这么以为吗?” 水公子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却明显是在犹豫,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白兄见识广博,所说自然有理。只是小弟以为,四条当中的巍巍荡荡作为考题的机会似乎更大一些。” 水公子说的“巍巍荡荡”就是专指《大学》“八条目”当中的第四条——正心说。 正心说是宋时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和《论语》有所牵连,其实就是歌功颂德的文章。若是作为诗赋题目的话,通常会拿出来和上古时代的尧舜相互比拟。就是在拍当今皇上的马屁,总是意思就是说“我们的万岁爷多么多么英明神武,就好像古代的尧舜一样。”“我们要象古代的名臣那样,辅佐明君为朝廷效力”,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这种歌功颂德的题目在科举当中很常见,但白学礼却觉得绝不可能。 全天下的都知道当今天子的皇帝宝座是怎么来的,永乐皇帝朱棣的脸皮再怎么厚,也不敢自比尧舜吧? 尧舜乃是上古时代的明君呀,朱棣抢了侄子的皇位,而尧舜却是禅让的呀,这么说不是在打朱棣的脸吗? 所以,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考题。 “我也就是随便一说而已,白兄不必当真。”水公子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言语之中似乎有些别的什么深意:“若是白兄坚持己见,我也没什么话说,只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建议白兄还是考虑一下我的意见,至少多做一些功夫总是没有错的。毕竟考试这种事情……也不是说光有文采就能考中的,你觉得呢?” 此时此刻的白学礼,其实并没有完全把水公子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单纯的认为多做点功夫不会有错,既然他这么说,那就趁着还有点时间,回去好好的准备准备总是不会吃亏的。 但旁边的晚娘却从水公子的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晚娘阅人无数,最擅长察言观色,她已经听懂了这句话暗含的深意:科举并不是有才华就一定能考中,还有些上不了台面也不大好说的东西可以决定最终的胜负。 至于说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晚娘已经想到了,无非就是两个字而已:作弊。 晚娘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了这位水公子一眼,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反反复复的在内心当中品味着他刚才的那句话语,越品越觉得话里有话…… 第596章 套情报 朦胧的夜色笼罩之下,渐渐升起的水汽仿佛一团浓浓的雾气笼罩着波光粼粼的秦淮河。雾气慢慢的飘荡过来,仿佛流水一般,显得更加安恬静美,却平添了更多奢靡与浮华的气息。 这一次,水公子等人是真的喝醉了,一个个喝的东倒西歪踉踉跄跄。 “这次欢宴真是痛快,等到考过三场之后,我等再聚吧。” 欢宴总算是结束了,已经喝醉了的水公子等人纷纷告辞下船而去。 囊中羞涩的白学礼却只是浅浅的饮了几杯,只是略略的有了三五分的醺醺之意,其实他还是清醒的。他故意拖拖拉拉的落在众人的后头,等众人全都散去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摸出了一个中元宝,又从兜里掏出所有的积蓄,一股脑的堆放在晚娘面前的矮几上。 晚娘是何等精明的女人! 准确的分辨谁是真正的阔佬谁是在硬撑门面,是晚娘这种人的基本生存技能。从一开始,她就看出了囊中羞涩的白学礼没有带多少钱,他口口声声的说要做东请客,不过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而已。 白学礼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就被晚娘给看穿了,还在硬着头皮冒充有钱人,故意用一种非常爽快的口吻说道:“在晚姑娘的船上逗留良久,也不知要花费几何?” 真正的有钱人,从来就是直接拿出元宝来,哪有象白学礼这种连散碎的银豆子都凑出来的? 晚娘明明知道这就是他的所有钱财了,却还是笑盈盈的说道:“不过是几盏茶几杯酒而已,白相公若是怜惜我等在花船上讨生活的弱女子,就随便打赏五七十两好了。” 五七十两? 白学礼根本没有那多钱,他的全部家当也就只有这四十几两银子而已。 他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五七十两?这次出来的匆忙,只带了这么些银两,也不晓得够不够晚姑娘的茶资呢?” 晚娘当然知道他一定会说出“这次就这样吧,下次多给些”的话语,所以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就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若是银钱不够的话,小女子就要强行把白相公留在船上了哦。” 刚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确实把白学礼搞的颜面全无有点下不了台,但他抬头看到晚娘嘴角含笑的神态,顿时就知道是这位美女在开玩笑,心中一下子就放松了:“晚姑娘真是好说笑,若是今晚留在姑娘的船上,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侮了姑娘的清名哦。” 不管怎么说,晚娘的这条花船都是打着卖茶的幌子,船上的姑娘们全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馆生意,绝不可能留一个陌生的大男人在船上过夜。 所以,强留白学礼不许他下船,终究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白相公乃是才高八斗的俊彦之才,注定要为官为宦为朝廷效力的,小女子等人能够服侍相公一场,已是莫大的缘分。”晚娘故意做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牢牢的盯着白学礼:“还说银钱的多少?只希望白相公飞黄腾达之时,莫要忘记今日之欢,若是什么时候白相公想起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过来看看我们,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故意做出多情的样子,本就是晚娘这样的风尘女子钓凯子的惯用手段,乃是晚娘的看家本领,白学礼一下子就着了道儿。 毕竟美女爱才郎的故事是很多读书人的梦想,谁不希望有一个这样的红颜知己呢? 白学礼一下子就感觉自己的艳遇来了,再加上吃了几杯酒,顿时就飘飘然起来,不知不觉之间话也就多了。 他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己是多么才踌躇满志,平日里在老家的时候是多么的用心苦读,这次科举大考是多么多么的志在必得,等等等等这些话题晚娘早就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却还是故意双手托腮,用满是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真的十分欣赏这个远道而来的考生似的。 趁着他说的滔滔不绝口吐白沫的机会,晚娘又给他斟了一碗酒:“奴再敬白相公一杯酒,恭祝白相公旗开得胜高中魁首。” 被这样的美女单独敬酒,白学礼立刻心花怒放,立刻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而再,再而三,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连连吃了好几杯酒,也是谈兴更浓:“蟾宫折桂高中魁首可不敢说,但中个一甲二甲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一来是因为白学礼确实有这样的信心,再者也有些吹牛的成分,毕竟美女当前,总是要说几句大话的嘛。 晚娘最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了,对付起已经喝的半醉的白学礼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她一边说出奉承话,一边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别人的身上扯:“奴虽然没有什么见识,也早就看出来了,在这一群人当中,就属白相公的文采最好才学最高了呢。” 晚娘的这句话,真的说到了白学礼的心坎上:在所有的同乡当中,确实就属他的才学最好了,又被晚娘这么一捧,登时就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得了。 “奴看那位水相公,才学应该远远不如您,而且此人的言谈举止,颇类纨绔子弟,无论才学还是品行,都不及白相公多了……” 说起那位水相公,白学礼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晚娘这是在套他的话,立刻就来了个倒豆子:“那水成臣本就出身于名门大户,他家不仅在我们当地势大财雄,家里还有好几个当官的。他的叔父就是礼部的五品主事。即便是在这京城里头,也是颇有些门路的呢。” “倚仗父祖辈的荫恩,不算英雄好汉,白相公这种真才实学,才是真正的好男儿伟丈夫,奴最敬佩百姓公这样的人了。” 听了这句话,白学礼顿时心花怒放,当即就把晚娘视为自己的红颜知己了。 晚娘的心思何等缜密,只用了三言两语,就在不动声色之间,把这群人的底细摸的清清楚楚,白学礼却毫无觉察,甚至还想多和这位红颜知己攀谈几句。 但晚娘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情报”,再也懒得和他磨牙,用一种非常得体且又恰到好处的语气说道:“时辰不早了,白相公还是早些回去吧。多多的读书,也好考个好的名次出来,奴翘首以盼相公的好消息。” 白学礼很客套的朝着晚娘行了个常礼,然后就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告辞而去了。 “总算是走了,总算是走了。”白学礼前脚刚走,船上的那几个姑娘立刻就围拢到了晚娘的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晚姐姐,你怎么想起和这个穷酸磨牙?还说了这么久?你不会是真的看上了他想要以身相许了吧?” “又胡说。”晚娘笑着推开了那几个在船上讨生活的小姐妹:“做咱们这一行的,不过全都是在逢场作戏而已,哪里会看上什么人?又和谈以身相许?只不过是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 说话之间,晚娘就指了指白学礼留下的那些银钱:“不过是看在银子的份上,随便敷衍他几句罢了。你们把这些银子拿去分了吧……” “可真是个穷酸,怎么才给了这么点银子?亏得咱们姐妹吹拉弹唱的陪着笑脸,却只赚到这么一点点的银钱,我就知道这个穷酸不是个出手阔绰的有钱人,不过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家伙罢了。” “好在终于把他打发走了,趁着时辰还不算晚,还可以再做一单生意呢。现如今满大街都是赶考的考生,有的是生意可做。” 趁着科考的这段时间,趁着到处都是外地来的考生这个大好机会,尽可能的多赚钱,就是这些烟花女子最大的心愿。 至于说才子佳人的故事,那只不过是个故事而已,事实上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更能打动人心。 管你是什么名动天下的大才子,管你是什么前途无量的俊彦之才,在这些风尘女子的心目当中,全都没有白花花的银子更有说服力。 这些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女子,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感情,事实上也不存在这种东西,她们只在乎钱。 这当然没有错。 但是,晚娘却不打算继续做这样的生意了,至少今天晚上她不打算继续接待别的客人了。 “我得出去一下。” 当晚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他的那几个小姐妹无比瞠目结舌:这么大好的时光,不在船上赚取白花花的银子,又要做什么去?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晚娘又能到哪里去呢? “你们想要继续赚钱的话,就留在船上继续接待客人好了,我还有点要紧的事情必须要去办理一下。”晚娘脱下了华丽的衣裙,换上了一身最朴素的衣裳,然后又卸下了浓妆艳抹的妆容,甚至还特有用清水洗了一把脸。 一般情况下,象晚娘这样的女子,出门的时候总是精心打扮,总是试图用精细到了极致的妆容来掩饰韶华渐逝的事实,但是这一次她却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不事铅华,真不知她要去做什么事情。 晚娘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不想自己的身上带着太多的风尘气息,完全就是一种素面朝天的状态。 因为她要去陈长生的家中。 作为一个风尘女子,大半夜的到陈长生家中,她绝不希望陈长生的家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职业! 第597章 太监 在这个晴朗的夏夜,天空竟然呈现出一种黯哑的深蓝色,仿佛一匹展开的绸缎,柔美而又顺滑。点缀在苍穹之上的星辰一闪一闪的,就好像是数不清的花火。皎洁的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温温柔柔的泼洒下来,仿佛铺了一地的碎银。 四八巷位于宫城和皇城的交界处,和不远处那巍峨的宫阙相比,这条小巷子显得幽深而又宁静。 这条小巷子之所以被称为“四八巷”,就是因为这里的居住者大多都是宫里的太监。 严格的来说,太监们就应该居住在宫城之内,但这并非绝对。很多有些积蓄的太监,都会在外面购置宅院,尤其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大太监,都会选择在居住在距离宫城很近的地方,因为宫中“四司八监”的首领太监多选择居住在这条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故而得名。 就比如说最外面的那座宅院,就是三宝太监郑和的居所,而陈石基陈公公的私人宅邸,就在郑和的斜对面。 陈石基陈公公的宅院,其实远远算不上什么豪宅,也不过是一个三进的院落,南北狭长而东西较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虽然已经很晚了,陈石基陈公公却依旧没有就寝,而是不停的在小花厅里踱着步子,焦躁的情绪溢于言表:“怎么?还是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陈长生微微的摇着头:“毫无头绪。” “此事急不得,你不妨细细的查。”虽然口口声声的说着“急不得”,但陈石基陈公公明显已经有些着急了:“但也要抓紧呀,明天就要考第二场了呢,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根据一些非常隐秘的消息,本次科举可能存在重大的舞弊现象,根据汉王那边的消息,考题应该是已经外泄了,但却始终查不出什么证据。 这事必须得抓紧,要不然的话,等到三场考试结束,就算是能够查出什么来,那也是正月十五贴门神——太晚了! 但这事实在太过于重大,在没有得到皇帝本人明确命令的前提下,私自去查这个事情本就有些犯忌讳,但为了各自的利益却又不能不查,这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大张旗鼓的去查,必然提前走漏风声,那就更糟了。 而且,魏国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安北卫里边有别人的眼线,一旦动员下面的人手去查,就一定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至于说那个眼线是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象安北卫这样的部门,有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但是,作为安北卫名义上的最高统领,陈石基根本就不敢去查。作为事实上最高首脑的陈长生也不敢触碰这个问题…… 虽然二人从未正式谈起安北卫内部的眼线这个重大问题,但两人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个被安插在安北卫内部的眼线,很有可能就是皇上的人。 这么重要的部门,皇上一定会安插自己的耳目,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查的,要不然的话君臣都会十分尴尬。 汉王朱高煦故意通过魏国公徐增寿之后,告诉陈长生他的身边有别人的眼线,其实就是在警告他们,追查科举舞弊案的时候,一定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才行,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陈长生根本就不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去查,也就只能和陈石基四下商议一下对此。 毕竟魏国公徐增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陈石基也知道一点消息。 “锦衣卫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陈石基无奈的摇了摇头:“李芳李公公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他做事素来谨慎且又滴水不漏。虽然我和他都在司礼监,但他毕竟是掌印的公公,而我不过是个秉笔而已,真的不好打听锦衣卫那边的动静……” 陈石基虽然偏向于汉王朱高煦,但他并不能算作是汉王党,只不过是在这个事情上和汉王有着共同的利益而已:他和李芳的争斗由来已久,他想趁着这个机会扳倒李芳,成为司礼监的头号大太监,而汉王朱高煦则想利用这个机会打击太子势力。 “今儿个前半晌的时候,我在宫里见过汉王殿下一次,他又提起了这个事情,希望我们抓点紧。”陈石基无可奈何的摇着头:“只是这事哪那么好查呀……” “我觉得吧,考题泄露这种事情,根源必定在内宫之中,公公应该多加留意。” 若是科举考题真的已经泄露出去了,根源一定在宫里头,这事情根本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虽说考题是由一正两副三位主考官共同拟定的,但他们只不过是拟定一个大致的考试范围,会拟定很多个考题,最终还是要皇帝本人亲自确定考试题目。 无论考题的保密程度再怎么严格,都是需要具体的人来执行,那就一定有机会泄露出去。 真正有机会接触到考题的人,其实少之又少,必然就是皇帝身边的人。一旦考题泄露出去,李芳这个名义上的内廷大总管必然难辞其咎,至少也是个失职的罪名。只要拿到证据,李芳就算是完了。 作为主考官的杨士奇也脱不了干系,其他的人员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这么大的事情,关系到无数人的前途,还牵扯到朝廷、内廷的政治格局,不可能仅凭几句话就行,最关键的就是要拿到实打实的证据才行。 而且必须尽快! “长生啊,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陈石基虽然是个太监,却没有宦官们的那种阴柔,他咬着牙说道:“这事要是办成了,我就能顺理成章的接管司礼监,到时候我一定会向万岁进言,促成安北卫督锦衣卫的局面。到了那个时候你不仅可以执掌安北卫,还可以在事实上凌驾于锦衣卫之上……” “我的陈公公啊,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还是先找到科举舞弊的证据要紧啊。” “我身在内宫之中,出来一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事还得指望你啊。” “长生明白。” “明天我要在宫里当值,肯定出不来,最早也得到了后天才有机会出宫,要是有什么紧急状况,就等到后天再说吧。” “是。若是公公没有什么别的吩咐,长生就告退了。” “时间真的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第598章 误会不了 从陈石基的府邸出来之后,陈长生一个人走在幽深的小巷子里,踏着皎洁的月光出了四八巷,穿过大街径直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虽然夜色已经很深了,街上却还是有许多正在乘凉的人们。 在这个略显闷热的夜晚,人们纷纷躺坐在大树下,一家老小摇晃着硕大的蒲扇,悠闲的享受着这个宁静的夏夜。有些人甚至干脆把凉席铺到了街边的石板上,躺在上面发出阵阵鼾声…… 当陈长生走到自家大门口的时候,已是子时初刻前后了,门前那两盏写着“陈府”字样的大灯笼是那么的显眼。 就是在登上台阶准备伸手拍门的时候,身后猛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是陈大人么?” 回头一看,竟然是顾晚。 和在船上的情形完全不同,此时此刻的顾晚没有丝毫浓妆艳抹的风尘气,而是不着铅华的素面,还穿了一条时下很常见的月白色素裙,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位很普通的居家女子,根本就看不出她是个在花船上讨生活的烟花女子。 “晚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奴就是来找陈大人的。” “怎么不到家里去?” “听门房说,陈大人不在家中,我又没有提前递过拜帖子,也就只能在门外等候了。” 不认识的人,而且没有提前预约过,想要进入到陈长生的家里确实有点不大容易。 “前番陈大人交代过的事情,奴听到了一些风声,唯恐晚了会耽误陈大人的大事,故而连夜赶来向陈大人说明一下……” “到家里来说吧。” “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就在这里说好了……” “进来吧。” 听到陈长生的声音,大门很快就打开了。 “此地不是谈话之所,晚姑娘请进门一叙。” 陈长生右手虚虚一引,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晚娘跟在陈长生的身后,迈步走过门槛,进入到陈长生的家中。 因为时辰已经太晚了,内宅里头的灯火早已经熄了,静悄悄的宁静而又安然。 陈长生知道晚娘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所以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脚步不停的带着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因为三奶奶居住的别院就在书房的隔壁,听到动静的三奶奶赶紧过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刚好看到了晚娘:“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陈长生说道:“你去准备些茶水点心……” “是。” 就在三奶奶准备茶水的时候,陈长生说道:“此间再无旁人,有什么话晚姑娘可以说了。” “陈大人,适才有几个考生到了我的船上,说了一些话。奴觉得他们的话语当中似乎有些意思……” “他们说了些什么?” 于是乎,晚娘就把白学礼和水公子等人的对话仔仔细细的描述了一遍:“奴听那个水公子说起了考题的事儿,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考题似的……” “云南楚雄的白学礼?还有个叫水成臣的考生?” “那个水成臣,似乎很确定第二场的考题就是《大学》里头的‘巍巍荡荡篇’……” “这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几乎所有来到京城参加科举的考生,都有押题的准备,这真的说明不了什么。 “奴也知道这不算什么,但第一场他就押对了题目。而且他还和那个白学礼打赌,完全就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一次就押对了题目?而且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 虽然这确实有一点可疑,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可疑而已,真的算不上什么证据。 “若是第二次他又押对了题目,是不是就可以说明点什么了呢?”晚娘小心翼翼的说道:“而且我听那个白学礼,这位水公子家里有人在礼部做主事,应该是有些门路的……” 陈长生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良久,不住的微微点头:“晚姑娘说的这些,确实有点意思,我会注意的。晚姑娘能把这个状况告诉我,真是辛苦了。” “也不晓得奴说的这些有没有用,只是当时陈大人曾经说过,要我留意那些考生的言行,于是就冒冒失失的来到了府上……” “你做的很对,我很感激。” “什么感激不感激的,陈大人言重了。”晚娘轻声说道:“能为陈大人做一点事情,也是奴的荣幸。既然陈大人已经知道了这个状况,奴就要回去了。” “晚姑娘等等。” “陈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陈长生顺手从腰里解下了一个环佩,那是一个双环的玲珑玉佩,平时都是戴在身上作为装饰品,郑重其事的递到了晚娘的手中:“这个小物件晚姑娘带上……” 晚娘极力的推却着:“陈大人不以奴卑贱,以平等视之,奴已经很感激了,怎么好要陈大人的东西?奴虽是风尘中人,也知道情谊无价的道理,陈大人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收的。” “晚姑娘误会了,我可没有用银钱玉器打发你的意思,以后你再来找我的时候,拿着这个东西就可以顺利的进门了,再也不用在门外等候。” 晚娘稍微愣了一下,赶紧就这个双环的玲珑玉佩收下了。 “以后啊,你就说是我的朋友,就可以直接进来了。” 晚娘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只是朝着陈长生行了个浅礼:“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好再打搅陈大人,奴就先告辞了。” “我送一送晚姑娘。” 一直把晚娘送到了大门口,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陈长生才重新回到了书房。 已经准备好了茶水点心的三奶奶笑了笑:“老爷,你什么时候又认识了这样的以为风尘女子?” 三奶奶的这句话让陈长生感到很惊讶:“我又没有对你说起过,你怎么知道她是风尘女子?” 三奶奶掩着樱桃小嘴窃笑不已:“老爷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出身?” “这女子虽然穿的朴素,也没有用华丽的妆容,但她的举手投足之间,一颦一笑之际,分明就受过了长时间的严格训练,骨子里的东西终究是掩饰不住的,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三奶奶的出身同样卑贱,其实和晚娘根本就是同一种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晚娘身上的风尘气呢? “我和她没有什么的,你可不要误会呦。” “老爷说笑了。”三奶奶抿着嘴儿笑道:“老爷乃是坦坦荡荡的君子,我还能信不过老爷的人品?而且此人敢于连夜到家中,必然是有要紧的正经事情,我误会不了,老爷放心好了……” 这次情况下,象晚娘这样的风尘女子,绝不敢到陈长生的家里来! 既然来人,而且是深更半夜的,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三奶奶才不会吃这个闲醋呢! 第599章 敲山震虎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憋着雨的缘故,天气又闷又热,连一丝丝的风都没有,天上的月亮已经完全被乌云笼罩,漆黑的夜空就好像是一团浓的化不开的黑油。从临街店铺里头透露出来的点点灯光,仿佛鬼火一样让人忍不住的心惊胆颤。 黑暗当中,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就好像是隐藏在暗夜当中的幽灵。 “来了,来了!”陈二毛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指着不远处的“连登客栈”小声说道:“我亲眼看到那个家伙进了客栈。” 陈长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然后低声对身边的这几个人说道:“这一次我把兄弟们喊出来,我想让大家帮我一个小忙。一会动手的时候,大家看我的眼色行事。” “知道了。” “明白。”众人七嘴八舌的答应着。 “我就纳了闷了,这个家伙不过是个来赶考的考生,怎么会得罪咱们陈指挥呢?”王大有小声的嘀咕着。 “不过是让你们帮我一个小忙而已,别总是问那么多有的没的。” “好嘞,区区一个考生,竟敢得罪咱们陈指挥,这一次一定要他好看。” 就在三日之前,晚娘曾经向陈长生报告了一些情况,但当时的陈长生并没有特别在意。 因为晚娘说的这些完全就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充其量也就是有了那么一点点并不是很重要的线索,距离查到证据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遥远呢。 但是,今天的第二场考试结束之后,陈长生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第二场的考题就是:巍巍尧舜,何以为正心? 如果说他第一次押对了“以利吾国”的考题,算是一种运气的话,接连两次押对题目,就明显有些反常了。 虽说押对题目也是常有的事情,但连续两次押对,而且全都如此的精准,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所以,陈长生立刻就对这个名叫水成臣的云南考生产生了强烈的怀疑,马上招来了几个心腹手下,死死的盯着他。 只是因为事关重大,陈长生并没有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说要这个家伙得罪了自己,要好好的教训他一下。 因为早就知道安北卫内部有别人安插的眼线,为了防止打草惊蛇,陈长生特意选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手:比如说王大有、康丰年、陆琦贤、陈二毛他们这几个人,不仅是自己的铁杆心腹,而且是早在靖难之前的安北所时代就给自己办事,不可能是别人的眼线,应该还是信得过的,所以才动用了他们几个人。 经过刚才的跟踪,陈长生愈发的怀疑这个水成臣水公子有着莫大的嫌疑,事情是明摆着的:此人原本就是住在堪称奢华的云南会馆,却又来到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连登客栈,完全没有必要啊,摆明了是要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尤其让陈长生起疑的是,这个水成臣进入连登客栈的时候,带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明显就是大量的银钱。 他早就已经在云南会馆住下了,却又进了别的客栈,还带着那么多的银钱,这里头要是没有鬼的话,那才真的是见鬼了呢。 陈长生对陈二毛、康丰年他们几个人说道:“这个家伙是有功名的考生,一会行动的时候都要小心些,一定要干净利索,千万不能拖泥带水。先不要直接动手,必须等我的命令。”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已经说过好几遍了。”王大有笑嘻嘻的说道:“好歹咱们也是安北卫的人,区区一个考生还怕他反了天不成?” 又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远远的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从连登客栈走了出来。 正是那个水成臣。 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他来时带的那个包袱已经没有了,很轻松的走了大街上。 一定是他把带来的银钱给了连登客栈的什么人,也就是说他刚刚完成了一笔交易,作为一个从外地来的考生,什么样的交易才需要花费这么多的银钱呢? 一定的考题。 一定是他用大量的银钱购买了第三场的考题。 陈长生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接近事实的真相了。 当水成臣走过之后,陈长生微微的摆了摆手,轻轻的说出来一个字:“上——” 一瞬间,康丰年、王大有等人一拥而上,仿佛松开了锁链的猎犬一般,轻而易举的就把水成臣堵在街角一个阴暗的角落。 忽然之间就从暗影里头跳出来几条大汉,确实把水成臣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用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说道:“你们要干什么?拦路抢劫么?天子脚下尔等也敢为非作歹?只要我喊一声,官差就会过来,到时候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滚你娘的拦路抢劫。”王大有骂了一句粗话,故意把手里的灯笼举的高高,让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官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就是官差。” “你……你们真的官差?我又没有犯法……” “犯不犯法你自己心里清楚。”陈长生已经从后面走了过来,故意掏出一面铜牌递给了他:“云南的水公子是吧?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水成臣看清楚了铜牌上的字样之后,顿时就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就是安北卫的官差,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难看,用很不自然的语气说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你的事情犯了。” 听了这句话,水成臣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如纸,冷汗顺着脸颊淋漓而下,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好像傻了一样把嘴巴张的很大。 其实,这只不过是陈长生在敲山震虎虚言恫吓,若是水成臣足够的冷静,只要拼死抵赖陈长生并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 但毕竟做贼心虚,尤其是面对这么做安北卫的彪形大汉,他一下子就馁了,嘴皮儿不住的哆嗦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到他这幅十分畏惧百分惶恐的神态,陈长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情也敢做,就不怕掉脑袋吗?” 听了这句话,原本就做贼心虚的水成臣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诸位大人饶命啊,小人也是一时糊涂……” 旁边的王大有、康德年等人又不是傻子,看到他这幅模样,顿时就知道这里头有事儿。 “把他带回去,好好的审一审。”陈长生干脆趁热打铁,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逼问道:“要是他能老老实实的招供,还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不然的话,少不得严刑拷打一番……带走!” 第600章 惊雷暴雨 这人呐,只要是上了年纪,精气神就远远不如以前了。 虽说夜已经很深了,但魏国公徐增寿却怎么都睡不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丁点的困倦之意,才刚刚合上眼,窗外就响起了一声炸雷。 紧接着就是狂风大作,把窗户吹的吱呀作响,贴身的老仆刚刚关闭了窗子,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憋闷了多半天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铜钱大小的雨点子不停的砸在窗户上。 “不要关窗了,就让它开着吧。”外面的雨水下的越来越大了,汹涌而来的新鲜空气消除了刚才燥热,清新中带着一丝微微的凉爽,让本就有咳喘老毛病的徐增寿感觉十分舒适。 他依旧躺在床上,听着稀里哗啦的雨水声,终于有了些睡意。 今天晚上一定很凉爽,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这个老仆已经贴身伺候自己很多年了,从来就是轻手轻脚的,这么急匆匆的进屋,意味着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又出什么事了?” “公爷,陈长生求见。”老仆小声说道:“我说公爷已经睡下了,他却说有紧要之事,必须当面向公爷说个清楚。” 深更半夜的,还下着这么大的雨,陈长生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徐增寿立刻就意识到了点什么,一翻身了坐了起来,顺手扯过一件长衫:“要他在花厅等候,我这就过去……算了,直接让他到我的卧房里来吧。” “是。” 最多只过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贴身的老仆就把陈长生引到了卧房之内。 “深夜之时打搅老公爷安眠,真是不应该……” “行了,行了,客套话不妨以后再说。”徐增寿很随意的摆了摆手:“你这个时候来,想必是已经查出了些眉目吧?” “是。已经有些线索了。” 徐增寿朝着那个贴身的老婆仆努了努嘴儿:“这里不用你伺候着了,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呼唤,不用进来。” “是。” 支开了那个贴身的老仆之后,徐增寿随手拿起一方手巾就扔给了陈长生:“先把脸上的雨水擦一擦,说说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陈长生拿起毛巾,擦了擦顺着头发流淌下来的水珠儿,然后很小心的从怀里摸出一张两指宽的纸条子:“请老公爷过目。” 徐增寿的眼神本就不怎么好,只能顺手从床头摸出了眼镜匣子,戴上了那副老花镜之后,觉着这个小小的字条凑到灯火的近处,才终于看清楚了纸条上的字迹: “高祖据汉中而得天下,成汉家四百年基业。昭烈据汉中而无成,以至曹魏篡汉,事同而功异,何也?” 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当年的汉高祖刘邦以汉中为根据地,终于一统天下。到了三国时期,刘备以同样的方法,却被曹魏击败,最终断送了汉朝四百年的江山,同样的条件却出现了完全不同的结果,这是因为什么? 陈长生拿出这个字条,显然不是为了让徐增寿回到这个历史问题,而是别有深意。 徐增寿已经隐隐的明白了点什么,但毕竟兹事体大,必须问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这很有可能就是第三次的考题。” 第一场考的是八股,也就是儒家的经典,第二次考的诗赋,第三次必然是要考策问的。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策问考题。 “你从哪里得到的?”徐增寿登时就来了精神,目光炯炯的看着陈长生:“你从哪弄来的这个东西?” “有个考生,花了七百两银子买下了这个题目。” 花费好几百两,就买了这么一个两只宽的字条,这事确实太反常了。 除非这就是第三次的考题。 但这事根本无法证实,因为真正的考题这种皇帝本人知道。 在没有经过皇帝本人的确认之前,谁也不能说考题已经泄露了,因为这个事情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 “在前两次的考试当中,那个考生已经买过两次考题了,而且全都精准无误。”陈长生说道:“所以,我严重怀疑这就是第三次的考题。” 那个水成臣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考生罢了,被陈长生他们带回去之后,根本就不用严刑拷打,稍微吓唬了一下吓的他魂飞魄散,立刻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供了。 他是怎么购买考题的,花了多少银子,把银子交给了谁,所有的这些事情全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说完了这一切之后,陈长生就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因为他应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给徐增寿去办。 徐增寿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子良久不语,就好似那张字条有千钧之重一般,过了足足有半分钟的事情,才用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那个考生怎么样了?” “那个考生已经妥善看管起来。” “没有走漏风声吧?” “没有。” “卖给他考题的人怎么样了?” “没有老公爷的示下,我们暂时没有动他。” “嗯,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办事稳妥之人。”骤然亮起的闪电照亮了徐增寿的脸,他盯着窗外的狂风暴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过了好半天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就这样吧,你们先不要有任何动作,等朝廷的消息吧。” “是。” 徐增寿歪着脑袋,就象是个小孩子一样盯着陈长生:“如果这真是第三次的考题,你就立大功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什么功不功的,长生从来就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老公爷交代下来的时候,就要尽心尽力的办好,也好给老公爷一个交代罢了。” “不争功确实是好的,但你还年轻,不用处处学我,该是你的功劳终究是你的,谁也抢不去谁也抹不掉。”徐增寿很小心的把张纸条子揣进怀中贴身保存,然后才对陈长生说道:“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先回去吧。” “老公爷早些休息,长生告退!” 当陈长生离开魏国公府邸的时候,电闪雷鸣暴雨磅礴,好一场大雨…… 第601章 震怒 第二日。 又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大好天气。 经过昨夜的那场大雨,烦躁闷热的感觉一扫而空,鸟语花香碧空如洗,空气清新极了。 “都起来吧。”永乐皇帝朱棣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一边像往常一样饮着浓稠的奶茶,一边对跪拜在地的三个儿子说道:“虽说天子富有四海,也要体谅国家艰难,这个万寿节不能太过奢华,还是一切从简的好。” 朱棣说的“万寿节”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生日。 皇帝的生日每年都要庆贺一番,只是以前的规模比较小,而且也不叫做“万寿节”,而是称呼为“万寿之期”。只是照例颁布一些赏赐,举办一个常规的庆典也就算了。 但是今年却有了明显的不同,既然朱棣自己都说是“万寿节”,那肯定是要按照节日的规模来办的,无论规格还是档次都要办的风风光光才行。 下面的人早已经明白了“圣意”,全都憋着劲的要隆重庆贺一番,借此讨皇帝的欢心。 太子笑呵呵的说道:“借着给父皇办万寿节的机会,彰显我大明之雄厚国力,震慑四夷万邦,打造万国来朝的煌煌盛世……” 花费很大一笔钱财,给自己办个“生日宴会”,还真的不是完全为了朱棣本人的享乐,其中还有一层很重要的政治因素:借着这个机会,在各藩属国以及海外万邦面前,展现大明朝的繁华富庶和雄厚国力,也是彰显天朝威仪的一种手段。 还有点不大好说的潜台词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一些藩王进京给天子拜寿,然后就大加赏赐……朱棣已经在京城里头给那些个藩王建造了奢华的府邸,只要他们来了,就别想再回到封地,只能乖乖的住下来……除非他们想造反! 彰显大明王朝的雄厚国力,同时借机削藩,这就是朱棣的打算! 所以,这次万寿节是一定要办的,而且必须办的风风光光。 “只是……”朱棣故作为难状的看了看太子:“我大明三万里河山,处处都要钱,朝廷还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吗?” “儿臣会想办法,筹措些银钱……” 还不等太子把话说完,旁边的汉王朱高煦就开口说道:“儿臣情愿捐献二十万钱。” 年龄最小的赵王顺势说道:“儿臣也捐献二十万钱。” 二十万钱,差不多就相当于十五六万两银子呢,对于皇子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也相当的不少了呢。 “二十万钱?”朱棣笑呵呵的看着汉王:“看不出来呀,老二和老三还有这么多积蓄,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银钱?” “平日里父皇和母后的赏赐,还有一些田庄的出产,儿臣全都攒着呢。现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莫说是天家,就算是一般的百姓之家做个寿宴,当儿子的也要掏钱掏粮,才显得风光体面。”汉王用明显讨好的语气说道:“虽说儿臣没什么本事,这个孝却万万不敢落于人后。” 儿子们的表现,让朱棣十分的满意,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李芳李公公已经踩着小碎步过来,低声说道:“陛下,魏国公差人送来了一份奏陈。” 朱棣笑道:“朕估摸着魏国公是为了万寿的事情。” 万寿节不仅是皇家的家事,也是朝廷的大事,皇子们都已经主动“捐款”了,作为第一外戚的徐家肯定也得表现一番。 朱棣面带微笑的打开了那份奏陈的手本,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不解、疑惑、震惊、愤怒等等的表情全都凝固在他的脸上,一时间朱棣的面孔竟然有些扭曲了。 朱棣的脸色本就很黑,几度变化之下愈发显得古怪万分,但他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道:“李芳——” 故意拉长的尾音分明就带着隐隐的风雷之意,熟知朱棣性情脾气的李芳忍不住的打了个突,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不祥气息,赶紧应声道:“奴婢在,万岁有什么吩咐?” “李芳啊,御书房那边应是你的首尾吧?” 御书房那边,不管是伺候笔墨的还是做洒扫收拾的,全都要经他之手,不管御书房出了什么事儿,都是他的责任。 李芳已经明显感觉到朱棣的情绪不对头了,小心翼翼的回答着:“正是奴婢的差遣,有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朱棣眼睛瞪的很大死死的盯着李芳,死死的盯着李芳,那凶狠的目光让他瞬间汗如雨出:“有贼,朕的身边出了大贼。” 御书房里有贼?难不成是那些做杂役的小太监偷窃了御书房的什么器物? “器物?”看到李芳茫然的神情,朱棣愈发的火大了,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眸子里全都无法遏制的怒火,劈手就把手里的细瓷茶碗摔在地上,顿时碎瓷飞溅。 积压在胸中的怒火,就好像压抑已久的火山一般喷发出来,愤怒的吼叫声在大殿中反复回响:“考题都已经泄露出去了,朕却浑然不知,岂不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 听了这句话,李芳的心中顿时一紧:事实上,李芳早就已经知道了一点风声,并且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个事情,但却没有查出任何结果。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魏国公竟然知道了此事,而且直接捅到了皇帝这边。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李芳怎么解释都是错的,他只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磕头的声音“咚咚”作响,片刻之间就已经磕的脑门上鲜血淋漓:“奴才万死,奴才万死,奴才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泄露考题,还望万岁明察。” “泄露考题,朕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朱棣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李芳,就好像是一头吃人的猛兽:“你觉得考题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这……”李芳稍稍定了一下心生,马上说道:“必然是御书房封存的时候……” “着令御书房上下人等,无论职位高低,全部锁拿,一一审问。” “奴婢这就是去办,这就是去办……”李芳慌慌张张的走了,走的门口的时候还被门槛绊倒了一下,几乎当场栽倒在地…… 第602章 考量 刚才还是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面,转眼之间就“天威震怒”,在场的众人全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但是,考题泄露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呢? 即便是真的泄露了,也应该是由主管科考的官员首先察觉,魏国公素来不过问朝廷事务,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父皇,此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太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误会?误会不了。”朱棣冷笑着,把徐增寿的那份奏陈扔在太子的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太子慌忙捡起那份奏陈,匆匆忙忙的扫了一眼:“臣闻大考题目为汉高昭烈事,确否?” 我听说这次考试的题目出自汉高祖刘邦和昭烈帝刘备的事,是不是这样? 这题目本就是朱棣确定下来的,他能不知道吗? 第三场考试还没有开始呢,魏国公徐增寿就已经知道了考试题目,这就足以证明考题早就已经泄露出去。 徐增寿根本就不是在向朱棣确认此事,而是在提醒他考题已经泄露了的事实。 其实汉王早就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看到朱棣勃然大怒的样子,就知道陈长生必然已经查到了点什么,要不然魏国公徐增寿不会直接给朱棣上疏。 就在太子还在考虑考题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时候,早已经做过“预案”的汉王立刻就在第一时间拿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补救措施:“考题泄露事关重大,一个处理不好就会群情汹汹,朝廷必然颜面扫地。儿臣以为,应该立刻停止考试,先行彻查。” “内廷自然要一察到底,外朝也要好好的察一察,尤其是礼部和所有考试官员,无论官职高低都有嫌疑……” 直到这个时候,太子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说道:“二弟言之有理,无论内廷还是外朝,都应该彻查。” “你们觉得,这事应该由谁去查?” 汉王朱高煦看了看身边的太子,稍一犹豫就拿定了主意:“还是大哥去查比较好。” 一正两副三位考官,全都是太子的拥护者,无论他们有没有参与到这个事情当中,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故意让太子去查这些人,其实就是把难题甩给了太子。 要是太子拿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去调查这个事情,想要保住拥护他的那几个大臣,就一定会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若是太子雷厉风行重重查办,就是在自断羽翼。 出了这种事情,无论太子怎么做,都是错! 太子当然知道这一个坑,而且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超级大坑,他绝不可能主动跳进去。 “儿臣以为,既然魏国公已经禀明了此事,想必一定已经掌握了证据,还是交给魏国公去查办比较好。” 太子明明知道魏国公是比较偏向于汉王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交给魏国公徐增寿去办了。 若是他坚持由太子一党的自己人去查,反而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必然惹出更多麻烦。 好在魏国公是个知道轻重的,就算他偏向于汉王,以魏国公的做事风格,应该不至于做的太过分。 其实,汉王也认为魏国公是最合适的人选。 从他主动给朱棣上奏这个事情就可以看得出来,徐增寿一定已经掌握了非常关键的证据,由他去查这个事情最合适不过。 而且,魏国公可以算是汉王的人了,汉王朱高煦当然希望徐增寿去查办此事。 而且这个提议还是太子主动提出来的,汉王干脆就随声附和道:“儿臣以为,魏国公素来公忠体国,不失为……” 还不等朱高煦把话说完,朱棣就摆了摆手:“不行。” 不行? 朱棣竟然拒绝让魏国公去查这个事情? 不管是太子还是汉王,全都无法理解。 “传旨,着本次科举作废,再考时限不日公布。” “再传旨,着杨士奇等各归本职,由朕亲自督考。” “再传旨,令锦衣卫指挥使并安北卫指挥使,即刻进宫。” 还差一场就要考完的春闱,竟然作废了,必然群情汹涌舆论滔滔,无论再这么遮掩那些考生都必然能够猜到这次科举出事了。 事关科举的案子,必然就是大案,一定会弄的天下震动。杨士奇他们那几个考官,不论本身有没有罪行,只要出了事他们都难辞其咎,必然要换掉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有皇帝本人亲自出面,才能安抚得住。 而且,由皇帝本人亲自督考的事,早就已经有了先例,洪武三十年的时候朱元璋就是这么做的,朱棣只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至于说推举魏国公徐增寿去查办这个案子,只能说汉王和太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远远不吐徐增寿的老成和稳重。 徐增寿故意上疏,而不是亲自向皇帝“打报告”,其实就是在躲这个事情呢。 科举舞弊案,必然要干掉一大堆的官员,徐增寿不想成为得罪人的“酷吏”,尤其不想公开的得罪太子。就算是皇帝下旨要他去查这个事情,徐增寿也必然会以身体原因推辞掉这个两面不讨好的差事。 太子和汉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朱棣早已心中有数,无论派遣这兄弟二人当中的人祸一个去调查此事,都非常的不合适,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皇帝本人亲自下场! 朱棣并没有把这个交给法司衙门,而是紧急调锦衣卫和安北卫的指挥使进宫,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安北卫,都是皇帝的“天子亲卫”,无论查到什么程度,都始终在皇帝的直接掌控之下。 也就是说,皇帝想要私自处理这个事情,而不是交给朝廷,只有这样才能把案子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不至于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科举舞弊,历来就是大案,朱棣想的是在尽可能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把握好尺度,而不是一味的牵连更多人。 若是真的办成洪武年间那种动辄牵连千万人的大案,不管是朝廷的体面还是朱棣个人的脸面,都会非常非常的难看…… 第603章 黯然收场 午后的阳光照耀着重檐顶上的琉璃瓦,仿佛升腾起了一片灿灿的金光,愈发的增添了几分神圣庄严的气息。 在空旷无遮的大殿之前,几十个宫女太监全都噤若寒蝉,一个一个的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李芳是个稳重的人,几乎看不到他发脾气,此时此刻却满脸的怒容,正用沙哑的嗓音怒吼着:“不管是御书房的人,还是内宫监的人,能够接触到万岁爷笔墨字迹的人全都在这里了。”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也别想蒙混过关。”李芳用凶狠的目光再次环视众人,所有人的脑袋全都垂的更低了:“但凡还懂点事儿,就应该主动站出来,免得连累他人。我再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要是还没有人承认的话,宫里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到时候谁也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泄露考题,这种事情一旦爆发出来,但凡是扯上关系的人,谁也别想着全身而退,这是每一个宫女太监全都知道的状况。 午后的阳光是那么的火辣,站在太阳底下暴晒良久的宫女太监们全都热汗直流,却没有哪怕一个人说话。 李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都不说是吧?那就只有按照规矩办了,来人……” 就在李芳准备召唤侍卫将这些宫女太监们全部锁拿的时候,一个声音猛然响起:“不用那么麻烦了,是我干的。” 李芳把目光投向了那个说话的太监。 这个太监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生的瘦瘦小小满脸的苦相,正是他手下的一个心腹太监。 “是你?” “就是我。”平日里,这个心腹太监已经服侍李芳很多年了,平日里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恭顺模样,从来都是俯首帖耳拱背哈腰的神态,此时此刻却挺直了腰杆,目光之中全都是决绝之色:“李总管,考题是我偷出去的。”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李芳沉声喝道:“为什么要这么干?” “还能为了什么?不过是一个钱字而已。”这个太监说的理所当然,就好像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似的:“咱们这种人无家无室,连个子孙后代都没有,还不是贪图那点白花花的银子吗?” “就凭你自己?就能把考题泄露出去?必然还有同党。”李芳的脸色已经十分的难看了:“老实交代,还有谁是你的同伙儿?” “没有别人了,就是我一个人干的。好汉做事好汉当,用不着攀扯他人。”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嘴硬?看来不严刑拷打一番你是不肯老实招供了。” “严刑拷打?”那个太监嘿嘿一笑:“李总管,真的不用那么麻烦,出了这种事情,你必须要给万岁爷一个交代,要不然连你自己都过不去这一关。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交代好了……” 话音未落,这个三十来岁的太监猛的一低头,奋力撞向李芳身边旁的廊柱…… 六棱形的廊柱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鲜血飞溅到了李芳的身上,那个太监顿时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其实所有人全都心中雪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是还想保住性命根本就是痴心妄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偷考题的太监竟然会以如此刚烈的方式在李芳面前畏罪自尽。 血腥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李芳下意识的看了看身边的陈石基。 一直都沉默不语的陈石基依旧一言不发! 李芳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看都没有看已经扑倒在脚下的那具尸体,猛然高高举起右手,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身旁的陈石基终于开口了: “李公公,既然这贼已经招供,我等就应该向万岁禀明。” 听了这句话,李芳那阴沉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既然如此,那就劳烦陈公公去向万岁爷禀报吧。” “李公公是内廷总管,这么大的事情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那……”李芳犹豫了一下,用询问的语气小心翼翼的说道:“陈公公,要不咱们两个一起去想万岁爷禀明此事?” “全凭李总管做主。” 听了这句话,李芳顿时就放下心来,他又看了看面前这一大群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开口,而是和陈石基一起迈步离去…… “畏罪自尽?” 听到这四个字之后,朱棣的脸上猛然腾起一片怒容,眉毛都要立起来了,本能的就要“龙颜震怒”,但当他看到垂手肃立的李芳之时,原本马上就要喷发出来的怒火却又渐渐的平息了下去:“他本就该死,死了就死了吧。” 作为事实上的内廷大总管,出了这种事情,李芳的责任无可推卸,不论最终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他都难辞其咎。 仅仅只死了一个人,而且还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这么“畏罪自尽”了,这显然是不够的,但朱棣似乎对这个结果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不仅没有继续追究李芳的责任,神色反而变得更加平和起来:“李芳啊,你伺候朕有些年头了吧?” “万岁爷还在潜邸的时候,奴婢就已经伺候万岁爷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朱棣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温情,他看着李芳那花白的头发,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实实的是辛苦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出了这种事情,总是要有一个交代的……” “你就去孝陵伺候太祖洪武皇帝吧。” 罚他去给朱元璋守陵,对于李芳来说已经是个非常不错的结局了。 李芳早已跪拜在地:“万岁爷宽宏,奴婢惶恐。” 朱棣似乎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转过身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朱棣这个人,酷似当年的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可以说他雄才大略,也可以说他刻薄寡恩,但却绝对不是什么仁慈的君主,能够这样把李芳打发走,已经算是非常非常的仁慈了,或许他也有些念旧吧。 毕竟李芳伺候了他这多年,而且素来谨小慎微从来都没有犯过什么错,这一次的事情在一定程度上其实就是李芳在替朱棣背黑锅。 科举舞弊,这是何等的丑闻,必然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废掉李芳就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万岁爷保重,”李芳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就在他躬着身体要退出去的时候,背对着他的朱棣却又说了一句:“替朕送送李芳吧。” 虽然没有点名,但陈石基却知道是在说自己呢:“是。” 在内廷当中,李芳可谓是位高权重,最终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但李芳却一点都不为自己感到悲哀,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一边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一边对陈石基说道:“这一次,真是多亏了陈公公。若不是陈公公高抬贵手,只怕我这条老命都保不住了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仅仅只是死了一个太监,而且还是自尽的,怎么可能就此收场? 陈石基之所以愿意和李芳一起去向朱棣禀明情况,其实就是默认了这个结果。若是他一味的要继续追查下去的话,李芳很难全身而退。 李芳和陈石基,原本就已经明争暗斗过好几个回合了,到了关键的节骨眼上,陈石基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仅仅把李芳拉下马就适可而止,这已经非常非常的难得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李芳一走,陈石基就会取而代之,成为内廷当中最有权势的太监首领,而且一定会顺理成章的执掌司礼监。 但是,现在的李芳已经完全不关心这些事情了,他只是默默的收拾着行囊,很快就背起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陈公公,你我同侍一主多年,就此别过之后,只怕今生今世再也难以相见了。” 李芳的神情当中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反而有些轻松:“这个屋子的家什,就全都留给陈公公了。窗台上的这株君子兰,还望陈公公多加打理,尤其要多浇些淘米水……” “李公公放心。”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李芳毫不留恋的扛起了那个小小的包袱。 “李公公留步。”虽然二人就是互为竞争对手的关系,但是此时此刻还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陈石基说道:“我知道李公公素来身无长物没有多少余财,孝陵那边又清苦的很,我还有些积蓄,这便取来让李公公带上……” “不用了。”李芳呵呵一笑:“你我这样的无根之人,要那么多的钱财也没啥大用,终究是身外之物罢了……” 原来还想赠送给李芳一些钱财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了,陈石基也就不再勉强。 没过多久,陈石基把李芳送到了宫门之外,正要回去复命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是陈长生。 见到陈长生的瞬间,陈石基立刻就喜上眉梢,赶紧迎了上去。 “陈督事,怎么样了?” “陈指挥做事果然干练,”陈石基嘿嘿的笑着:“李芳李公公已经被万岁派起守孝陵了……” 简简单单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陈石基小声叮嘱道:“看万岁的这个意思,似乎不想大肆株连,宫里头也就到此为止了。应该会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宫外,万岁爷召见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怎么办了吧?” “嗯,我明白了。” 第604章 表妹 天气真的越来越热了,也不是那种火辣辣的热,而是让人烦躁的几乎要抓狂的闷热。 客房里的空间本就不大,在这样的天气里就好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大闷罐。虽然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白学礼却依旧紧闭了门窗。 似乎只要关上了门窗,就能体会到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安全感似的。 白学礼太缺乏安全感了,他的心底总是有种根本就说不清楚的惶恐,就好像灾难随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的。 科举舞弊考题泄露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现如今的水成臣因为购买考题,正戴着沉重的木枷被锁在贡院门口示众呢。 这种作弊行为,可不仅仅只是受点皮肉之苦那么简单,他早已经被斥革了所有的功名,被革除了考试资格。听说还要充军发配呢。 按照以往的惯例,象水成臣水公子这种情节恶劣的舞弊考生,必然会发配到边远的荒凉之地去充军,而且还会在脸上刺下“充军改发”之类的字样。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这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是一辈子都洗不清的重大人生污点。 但是,现在的白学礼已经顾不上去同情倒霉的水公子了,因为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呢。 虽说白学礼没有参与过作弊事宜,也没有象水成臣那样花钱买考题,但水成臣毕竟曾经向他透露过考题,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住,想来水成臣早已经招供了。 白学礼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受到牵连,万一官差找上门来,说自己是科举舞弊案的“共犯”,这一辈子就算是彻底玩了完。 这种事情,其实可大可小,要是往大里说,他就是科举舞弊案的“共犯”。往小里说也不过是无心之失,只要找找门路走走关系,再送点银子什么的,往往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最大的问题就是,白学礼在京城完全就是人生地不熟,根本就没有门路可走没有人情关系可托。尤其要命的是,他早已经身无分文,若不是临时找同乡周转了点钱,恐怕早就已经饿肚皮了呢。 他每天只是战战兢兢的缩在客房里,只有在夜幕降临之后才敢出去找相熟的同乡去打探点消息。但他听到的那些消息反而愈发的让人心惊胆战:听说朝廷已经接连斩了好几个和此事有关的官员,连一正两副三位考官都受到了牵连,名动天下的杨士奇杨大人已经主动向朝廷请罪了呢…… 至于说那几十个购买了考题的考生,全都和水成臣是一样的下场,不仅丢了功名和前程,还要发配充军呢。 一想到自己和水成臣过往甚密,甚至还从他口中知道了考题的消息,他就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畏惧感,本能的想要赶紧逃回老家去。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断送自己的前程,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呀,要是在这个时候逃走了,岂不是欲盖弥彰? 就在惶惶栗栗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长生就推门而进了。 看到穿着官服的陈长生,白学礼的脑袋里的顿时“嗡”的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终究是躲不过的。 “你就是云南的考生白学礼吧?” 此时此刻的白学礼,脑海当中一片空白,虽然嘴巴张的很大,却活似一条被扔在案板上的鱼,对于陈长生的询问完全就是充耳不闻,只是傻傻的看着他。 和陈长生一起进屋的阮恩慈表妹笑道:“表姐夫,这位就是白相公了。” 看到白学礼那副脸色苍白冷汗如雨的模样,陈长生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 “这位官爷……您在说什么?”白学礼终于从惶恐和不安当中反应过来了,但讲话的声音却沙哑的如同一只被扭住了脖颈的大笨鹅:“真的不是来抓捕学生的么?” “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水成臣早就已经老老实实的招供了。”陈长生很随意的坐到了他的面前,笑呵呵的说道:“你的事情,真要是追究起来……不用我多说,科举舞弊的罪行你自己最清楚。虽然你没有舞弊之实,毕竟算是有了些牵扯。但我也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很不容易,十年寒窗苦读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我不想坏了你的前程,也不会追究你什么,放心好了。” 听了这句话,白学礼的全身都是软的,双腿不受控制的跪拜下去,这么一个四十来岁的大男子,竟然哭的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多谢大人宽宏,给了学生一个机会,我……我来世做牛做马,也忘记不了大人的恩德。” “好了,好了,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只是不想做个毁人前途的酷吏而已。”陈长生说道:“本月二十八,万岁会亲自督考,你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考试了。” “还有一事,在考试结束之前,朝廷会给予每个考试一些钱粮,虽然数目不多,也足够你的衣食用度了。你只需去有司衙门领取就是了……” 没有过分吹毛求疵的追求白学礼的责任,而是让他继续安心考试,并且给予少量钱粮,这可不是陈长生在做滥好人,而是朝廷在收买这些考生。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必然舆论汹汹,所以在追查的时候尽可能的低调,尽可能的冷处理,没有牵连太多的人。同时还尽可能的给这些考生一些好处,就是希望这事尽快的平复下去…… “白相公,我可帮着你说了不少的好话哦。”阮念慈表妹笑嘻嘻的说道:“表姐夫说你和那个水成臣有什么牵连,我一个劲的帮你美言。若是你真的考中了,可得好好的谢谢我哦。” “一定一定。”白学礼郑重其事的朝着慈表妹躬身行礼:“慈姑娘和大人的恩情,如同再造,学生没齿难忘,若真有飞黄腾达之日,必然重重酬谢,重重酬谢。” “你这话事情,能放一马我也就放一马了,你也不用总是战战兢兢,就安安心心的等着二次开考好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长生就从客房里头出来了,白学礼还在后面恭恭敬敬的行礼,没完没了的表示感谢呢。 对于陈长生来说,这就一件无关紧要甚至不值一提的小事,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随口对阮念慈说道:“你去给我弄杯饮子。” “表姐夫想喝什么口味的?” “随便,只要别那么甜就好。” “陈皮青瓜饮怎么样?” “好的。” 慈表妹以无比熟练的手法调制了一杯饮子,还特意加了几块冰,用力的摇晃了几下递给了陈长生。 在这样的闷热时节当中,喝一杯冰饮绝对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尤其是那种冰凉舒爽的通透感,尤其的舒服,一口气喝下去,顿时发出了惬意的呻吟之声。 “表姐夫,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慈表妹笑嘻嘻的凑到了陈长生的面前,得意洋洋的说道:“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的,那就再来一杯。” 又是一杯冰凉饮子下肚,顿时感觉全身上下的汗毛孔都舒张开来。 “再给我弄杯甜的。” “表姐夫也喜欢甜味的饮子?刚好我也喜欢甜的,蜜水甜瓜汁尤其是喜欢,表姐夫肯定也会喜欢的。” “不,不,我不喜欢甜的,只是慧儿妹子喜欢。” 小慧儿妹子最爱从二十一世纪带回来的珍珠奶茶什么的,但那些东西满是科技与狠活。真要说起来,远远不如慈表妹的汤饮更健康,至少没有那么多的添加剂。 “表姐夫对慧儿可真好。”慈表妹酸溜溜的嘟囔着:“表姐夫都已经这么忙了,还点着给她弄饮子这种小事儿。” “虽说我和慧儿不是亲生的兄妹,也胜似亲生的兄妹了,她就什么点小小的要求,当然会竭力满足。” 说话之间,慈表妹已经调好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果汁,却没有象以前那样直接递给陈长生,而是故意板起了脸孔,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咱们可得说了,这次不能再给钱了哦。” 因为慈表妹的汤饮铺子就在陈长生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来来往往的陈长生几乎每天都要光顾一次,每次喝了饮子都会给钱。 这让慈表妹非常的不好意思。 陈长生已经足够的关照她了,怎么能收他的钱呢?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全凭这点小本生意过活,我怎么能不给你钱呢?” “若不是表姐夫的关照,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我娘和弟弟妹妹们总是念着表姐夫的好处,却又不知如何感谢。”慈表妹说的很认真,就好像这是一件要紧的事情似的:“若是每次都给钱,那又成什么了?” “好吧,好吧,那这次就不给了。” “这才对了嘛。”慈表妹笑着把那杯银子递给了他:“回去的时候,顺便给我表姐和慧儿带个好。” “嗯,嗯。”陈长生随口答应着,“我先回家去了呀。” “表姐夫慢走。” 望着陈长生远去的背影,慈表妹忍不住的浮想联翩起来:表姐夫对慧儿真是太好了,时时刻刻都惦念着她,毕竟慧儿是表姐夫的妹子么。 可我也算是表姐夫的妹妹了哦,倘使表姐夫能有对慧儿一半的好来对我,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仔细想来,表姐夫已经对我非常非常的好了,已不应该再奢求什么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汤饮铺子的生意也在逐渐好转,但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仅仅只是维持罢了。好在上一次的科举考试已经作废,还要再进行一次考试,还能赚些房钱,至少目前还不用太过于担忧…… 就在慈表妹收拾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的时候,却惊愕的发现了一粒小小的银豆子。 很显然,那是陈长生刚刚趁她不注意放下的。 其实,不管陈长生喝了几杯饮子,都没有几个钱。 他却故意留下了一粒银豆子,不过是怜惜慈表妹的生活艰难而已。 这种不动声色的关怀,愈发的让慈表妹感到了温暖…… 第605章 找工作 天气真是愈发的热上来了,太阳老爷也是狠了心肠,白花花的光芒照耀着。虽然这样燥热的天气让人非常无奈,花草树木却一个好像疯一样的生长着,郁郁葱葱之中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虽然还不到端午节,但很多心急的人家已经开始煮粽子了,糯米的香气和红枣的甜味飘荡在空气当中…… 不管怎么说,阮姨妈也是从大宅门里出来的,只是家道中落不得不过去了清苦的日子。虽说家里的经济状况确实很糟糕,好在雨儿时不时的就接济一下,倒也不至于真的饿肚子,只是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锦衣玉食的阔太太生活。 生活上的巨大落差,已经渐渐的让阮姨妈适应了,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也想自食其力,但却没有任何生存技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妇道人家,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娘亲,我想吃粽子,我想吃肉粽子。” 当家里那两个还不怎么懂事的孩子嘟嘟囔囔的要好吃食的时候,阮姨妈就非常的无奈:“你们不是刚刚吃过粽子么?” 就在昨天,隔壁的二嫂子送过来几个米粽,年纪稍大一点的恩祥根本就舍不得吃,就留给了年纪幼小的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根本就不怎么懂事,三口两口就吃了个干净,还想着要更加美味的肉粽子吃。 阮姨妈本就心烦,被孩子们这么一嘟囔,愈发的气不打一处来:“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还以为是以前的少爷小姐么?咱们家穷了,知不知道?哪里有钱给你们买肉粽吃?” 年纪幼小的孩子被母亲的怒火给吓住了,一边啃着手指头一边小声说道:“咱家有钱,我看到大姐给母亲钱了……” 家里确实还有点钱,但那是阮恩慈刚刚交给母亲的一点生活费。 虽说阮恩慈开着汤饮铺子,其实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罢了。好在出了“科举舞弊”的案子,这对于阮恩慈一家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上一次的科举考试已经作废,还要重新考过,那些个考生就可以多住一些时日,也好多收取些租金房费。 虽然阮恩慈已经把自己赚到的那些碎银和铜钱交给了母亲,但母亲却不敢胡乱的花销,而是小心翼翼的那些银钱放在箱子底…… 穷人家的日子不好过呀,尤其是对于曾经过惯了好日子的阮姨妈而言,这样的日子真是难熬,必须精打细算,能省一点是一点才行。 家里没出事以前,阮姨妈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整日里绫罗绸缎穿金戴银那就不必说了,还有丫鬟仆役伺候着,出则车食则鱼,体面着呢。 只不过那已是隔年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自从家里出事以后,阮恩慈她爹又死于非命,孤儿寡母的,若不是有雨儿接济着,只怕早就沿街讨饭去了呢。 一想到昔日的富贵生活,再看看眼下的凄惨状况,阮姨妈就忍不住的鼻子一酸,竟然掉下来泪来……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门轴的转动之声,雨儿就已经迈步走进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把东西都放下。”跟着雨儿前来的那两个丫鬟,把四个黑漆的大篮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篮子里装着一些热气腾腾的黄白米粽,还有几只风鸡腊鸭和两条江鱼,除此之外还有雄黄酒。文武符,五福饼、米醋、油盐等物。 “表姨妈,眼瞅着就要过节了,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阮姨妈赶紧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儿,忙不迭的搬来了竹凳让雨儿坐了,用不好意思的语气说道:“上半月才刚刚给了米粮,这才过去几天呀又要你破费,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雨儿根本就在乎区区的这点东西,只是呵呵一笑:“表姨妈这么说就见外了,谁让咱们是亲戚呢。哦,对了,前几日我看到表弟表妹还穿着厚衫子,天气都已经这么热了,特意弄了两匹单薄的绫子,给他们缝几件夏衣,也好做换季之用。” “还有哇,我给慈表妹带了几件头面首饰,还有胭脂水粉什么的,慈表妹的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没有几件像样的首饰岂不是显得太过于寒酸了?” 阮姨妈也曾的正经的阔太太,虽说现在的日子比不得以前了,但眼光还是有的,见到雨儿送给慈表妹那些头面首饰,一眼就看出全都是和不错的上等货,那些个胭脂水粉什么的也全都是“秋水伊人”的高级货色。 “哦,对了,这里还有两盒燕窝。”雨儿笑呵呵的说道:“都是打南洋过来的海货,给姨妈补一补身子。” “这……这得多少钱哦?又让雨儿破费了不少吧?” “不要钱的。”在穷亲戚面前,雨儿笑的愈发得意了:“都是家里的姬妾、丫鬟孝敬给我的,反正我也用不完,就给姨妈和表弟表妹们分润一些。” 按照时下约定俗成的规矩,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象雨儿这样的正室夫人就会照例赏赐给姬妾、下人们一些物品,借此彰显自己的家庭地位。 但是在陈长生的家里,情况却恰恰相反:因为那几房姬妾全都有自己的产业,一个比一个有钱,她们攒下的私房钱早就超过了雨儿这个正室夫人,所以每到年节的时候,就会照例给她这个正室夫人一些“孝敬”。 “这些绫子是二房给的,胭脂水粉是三房的孝敬之物……”雨儿拍了拍那两盒燕窝,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桃儿和杏儿那俩丫头隔三差五的就给我送一些,吃也吃不完,还有南洋、西洋的海货,家里都已经堆下了不少呢。” 陈长生家里的那几房姬妾,全都非常有钱,阮姨妈早就知道这个事实。而且她就住了陈长生和小慧儿以前的旧居当中,距离库房极近,经常看到桃儿和杏儿进进出出,每次都有大量的杂七杂八的货物进库或者是出库,对于这样的状况阮姨妈一家人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呢。 就莫说陈长生的那几房姬妾了,连姬妾房里的丫头都做着好大的生意,每日经手的银子就不知道有多少,再看看自己家里这恓惶的日子,怎不让人羡慕啊! “还是雨儿有福气,执掌着偌大的家业。” “也不能算是我在执掌这份家业,不过也差不多了。”雨儿笑道:“那几房姬妾对我还算是比较恭顺,我也懒得理会她们到底赚了多少。反正就是肉烂在锅里,她们赚了也就相当于是家里赚了……” “表姐呀,你们家里有这么多的产业,能不能也给我寻个营生?”大表弟阮恩祥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了,至少已经是个懂事的少年,他深知家里的日子到底有多么艰难:“光是凭我姐弄那个汤饮铺子,赚的还不顾一家人的吃喝,我的年纪也不小了。大表姐就稍微给我一个营生,我什么都能干……” 雨儿可以时不时的接济一下姨妈她们一家人,给钱给粮都算不了,反正她也不在乎这些,但要说给表弟阮恩祥找个“正经”的工作,就确实有点为难了。 因为家里的产业并不属于她这位正室夫人,早在她和陈长生成亲之前,那几房姬妾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产业,这事她说了不算,又不想拉下脸来去求那几房姬妾…… “我知道大表姐的难处,实在不行就给我表姐夫说道说道,随便给我找个差事干一干,也总比在家里坐吃山空要强的多吧?” “恩祥表弟呀,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因为表姨夫的事情……这事办不成啊。” 表姨夫是犯了重罪的官员,他的家属照例是不能进入公门的。所以,即便是陈长生的官职已经不低了,在安北卫的衙门随随便便就能塞几个人进去,但阮家的人却是万万不行的。 因为这是违反朝廷律令的事情,无论雨儿再怎么想帮姨妈一家人,都不可能拿这事开玩笑。 “大表姐,你误会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进入公门,也不可能象隔壁的刘二哥那样通过表姐夫的关系在安北卫混个职位。我只是想给表姐夫做个跟班……” 我知道自己做不了安北卫的“公务员”,也肯定没有机会吃皇粮,只是想做陈长生私人的小跟班儿,仅此而已。 “这事儿吧,恩祥表弟啊,你和我说了没有用,你得去找找你表姐夫。” “那……好吧,有机会我当面和表姐夫说一说。”雨儿慢慢的站起身来,面带笑容的看了看姨妈一家人:“原本还想和姨妈说几句体己话来着,可我娘那边还等着我去送药哩,就不坐着了……” “送药?你娘病了?” “没有病。”雨儿抿着嘴儿笑了笑:“也不知我娘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麋酪最补气血,一直嚷着要我给她送些过去,刚好长生在北边的朋友送了些过来,索性给我娘拿过去让她好好的补一补……” 所谓的麋酪,其实就是一种骆驼乳制品,这玩意和一般的乳制品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是因为数量稀少所以价格昂贵。据说元朝时期的那些贵族把这玩意当做奢侈品和补药来使用,久而久之人们就真的相信这东西是很贵重的补品了。 雨儿的母亲竟然享用这么金贵难得的东西,而自己却还在为一家人的衣食发愁,大家都是亲戚,相差怎么就这么大呢? 作为亲戚,阮姨妈很清楚的知道雨儿家原本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爵爷,而且还是个受到排挤和打压的低等伯。其实她家以前的日子还不如自己呢,只是自从攀上了陈长生这个姑爷之后,一下子就老母鸡变凤凰,转眼之间就飞黄腾达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 第606章 志在四方 西边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耀着巍巍京城。 因为天色已经晚,街道两旁的店铺正在上板打烊,慈表妹的汤饮铺子早就没有了生意,但却依旧开着。 “姐,”阮恩祥不时的朝着街边张望:“你确定表姐夫一定会从此经过吗?” “肯定会的。”慈表妹用很笃定的语气说道:“表姐夫肯定会这么走的,他每天都要从我的铺子门前经过。” “天都要黑了呢,怎么还不是看不到他?” “快了,快了,你再等一等……” 就好像是为了印证慈表妹的话语一般,陈长生的身影已经远远的出现在了街头,慈表妹顿时就欢喜起来,指着陈长生越来越近的身影说道:“表姐夫这不是已经来了嘛,我这就喊住他,你给他好好的说道说道……” “我……”表弟阮恩祥终究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终究是有些面嫩:“我年纪小,说话没份量,还是姐你替我说吧。” “我……好吧,好吧。”慈表妹远远的朝着陈长生招了招手,大声的呼喊着:“表姐夫——” 如同往常一样,路过汤饮铺子的时候,陈长生过来和和慈表妹打了个招呼:“表妹今天的生意怎么样啊?恩祥表弟也在呀。” “嗯,嗯。”明明心里头装着事情,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阮恩祥表弟的脸上全都是腼腆的憨笑,同时不停的朝着慈表妹打眼色,示意她帮自己说道说道。 慈表妹却好像没有看到似的,只是和陈长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表姐夫今天怎么晚了呀,是不是衙门里有了什么事情?” 今天的陈长生,确实下班晚了很多,因为衙门里真的有事儿:“这不是马上就要端午了嘛,地方官员的节敬和冰敬一道送了过来……” 地方官送给京官的礼物五花八门种类繁多,除了最常见的冰敬、碳敬之外,还有节敬、喜敬等等。若是赶上京官家里有了喜事,还少不得有一份“书敬”“妆敬”。 虽然这些东西,就是事实上的贿赂,但历朝历代的官场就是这个样子,于是乎各种各样的“敬礼”反而成了合法的收入。 按照安北卫沿袭了很多年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独吞,而是属于“集体所有”。有了好处和油水一定要利益均沾,分这些银子的时候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陈长生才“下班”晚了很多。 “原来是下面的官员给表姐夫送来了孝敬。”慈表妹的眼睛已经笑的弯了起来,笑眯眯的样子活像是一只小狐狸:“想必表姐夫又收入了不少吧?” “收入?”陈长生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你光看到别人给我送礼了,殊不知我也要给别人送礼的哦。” 官场上的事情,最讲究就的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周全才行。虽然有很多人给陈长生送礼,但他也要遵循约定俗成的规矩,给其他的官员送很多礼物,以后也好彼此照应。 这就是官场上的惯例,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就比如说陈石基陈公公吧,虽然他在事实上不过问安北卫的事情,但却是陈长生名义上的半个“上司”,必然要给他准备一份厚礼。 虽然陈石基陈公公真的不收礼,至少不会收取安北卫内部人员的礼物,但他不收礼是一回事,要是真的不送礼那就是典型的“不懂事”了。 “表姐夫日理万机……” “日理万机谈不上,反正乱七八?糟的事情还真的不少。” “表姐夫,我觉得你需要一个跟班儿。”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慈表妹终于切入正题了:“要是没有个可靠的跟班儿,光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够你忙的了。” “跟班儿?”陈长生微微皱眉:“什么跟班儿?” “就是贴身的长随啊,专门帮你跑腿办事的那种。”慈表妹的眼角笑的更弯了:“反正祥子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给表姐夫做个跟班儿呢。别看他年纪小,却很懂事,以前我爹还在的时候,也曾经给他说过不少官场的事情,要是给表姐夫做了跟班,一来可以长长见识,二来还可以……” 陈长生看了看表弟阮恩祥,又看了看慈表妹,顿时就明白了。 “哈哈,我说慈表妹,敢情你是想说这个事情哦,又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表姐夫同意了?” “不行。” 陈长生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让慈表妹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刚才还伶牙俐齿的她瞬间就哑口无言了。 给我做跟班儿? 肯定不行啊。 我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怎么可能会需要一个整天跟在屁股后面的跟班儿呢? 以前的时候,无论慈表妹有了什么难处,陈长生都会尽可能的照顾她,这还是第一次拒绝,而且拒绝的如此果断。 “我只是想让祥子跟着表姐夫混个营生,家里的日子也不大好过,而且祥子的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坐吃山空……”被陈长生拒绝之后,连慈表妹自己都觉得很没有面子,何必就不敢抬头看陈长生一眼,只是一个劲的把衣角在手指头绕了又绕,低着头小声说道:“我知道表姐夫帮我已经很多了,本不应该提这么过分的要求。表姐夫就只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了……” “恩祥表弟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了,想给自己找个正经的营生也是对的。”陈长生笑道:“只是我这边真的不需要什么跟班,而且我们安北卫这边,很多事情都是不足为外人道,他不能跟着我……” 安北卫不是一般的衙门,有很多事情都是需要“保密”的,阮恩祥表弟本就是“罪眷”,给陈长生做根本似乎不合适。 “但我可以帮他想个别的门道儿。” 听了这句话,慈表妹顿时心中一喜,刚刚还耷拉下去的脑袋立刻就扬了起来:“我就知道表姐夫一定会帮我们家的……” “表姐夫,你帮我寻个什么样的营生?” “你想不想去北边?” “北边?”表弟阮恩祥问道:“哪个北边?” “我可以告诉一个消息,朝廷要把漠北指挥使升级成为漠北都司,你要是去那边混的话,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漠北指挥使司,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上,听说那边好像还在打仗,去那边好像不怎么合适吧? “我在那边有些关系,不管在赵深赵将军还是徐静昌徐监军,都和我私交甚厚,只要你过去了,必然会对你有所关照,至少不会让你到阵前厮杀卖命。” “可是……表姐夫,你说的北边也太远了吧?” “好男儿志在四方,总是留在京城能有是出息?”陈长生说的意味深长:“祥子表弟呀,只要你过去了,就可以洗白罪眷的出身呀。” 慈表妹一家人是罪员家属,不仅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还不能担当任何工资,前途可谓一片黯淡。但却可以当兵! 当兵是不受这些限制的,毕竟很多犯了罪的官员都是直接“发配充军”,让他们都军前效力。 只要出去当兵为国征战,就可以“将功赎罪”,这并不是大明朝的专属,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律条。 “祥子表弟呀,我给你给写一封书信,你带着我的书信过去,那边的人必然会对你多加关照。就算你不是直接在阵前冲锋厮杀,也可以给徐静昌徐监军做个护兵什么的……” 只要陈长生出一封“推荐信”,就凭阮恩祥和陈长生之间的亲属关系,就算混不了一官半职,至少也可以捞一份清闲的差事,甚至可以让他跟着徐静昌混一混日子,用不了三两年就能把“罪眷”的身份洗白。要是他运气好能立下点战功,稍微提拔一下完全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子弟,肯定早就欢天喜地的去了,毕竟很多工匠都在那边赚了大钱,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阮恩祥表弟毕竟出身官宦之间,要他远离家乡去遥远的地方做一个大头兵,确确实实有点为难了。 虽然陈长生已经把种种好处说的十分清楚了,但那毕竟是要背井离乡的去往北边的草原,慈表妹还真的有点舍不得呢:“表姐夫,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 “从长远来看,这就是最好的捷径了。” 素来腼腆的表弟阮恩祥犹豫了好半天,终于猛的一拍大腿:“好,就依了表姐夫,我就去别变混一混,等我混好了出身再回来。” 听了这句话,慈表妹反而急了:“祥子,北边那么远,你可得想想清楚。” “我已经想清楚了,反正咱们家已经这样了,还不如出去搏一搏,要是能混个一官半职,也就什么都值了。反正那边有表姐夫的关系,总不至于他差劲……” “就算你要去,母亲也舍不得你走呢。” “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志在四方,又怎能总是窝憋在家里耗费时光?”此时此刻的阮恩祥表弟,确实表现的相当果断:“我一定会说服母亲……” “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虽然你还没有成丁……可你若是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家里可怎么办哦?” “这不是还有表姐夫呢嘛。”阮恩祥表弟嘿嘿的憨笑着:“有表姐夫照顾咱们一家,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第607章 远行 夏天似乎在不经意之间就已经到来了,当人们有所察觉的时候,天气已经很是炎热。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小水门外的码头上已是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 生漆、桐油、漆器等等来自长江中上游的货物才刚刚进入码头,却被更大型的平底沙船堵的严严实实。尤其是那些大型的海船,光是装卸货物就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在各种大型货船的缝隙当中,不时有几条细细长长的快船“加塞插队”。 这些快船倚仗着个头小也更灵活,就好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偶尔引发碰撞剐蹭,立刻引来一连串粗野的谩骂之声:“挤什么挤,着急喂会通河的王八么?” 那些个钻来钻去的小船挨了骂也不敢回嘴,只是尴尬的笑着继续往前挤,反而引来更多的谩骂…… 小水们这边其实就是一个货运码头,真正的客运码头在东北方向上。只是从今年开始,各种乱七八糟的小型客船才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就是因为会通河已经凿通了,从京城到北平府的水路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站式直达”航程。 早在永乐初年,朱棣就把北平改为顺天府,并且下大力气营建。虽然迁都的说法一直都有,但却并没有几个人当真,毕竟大明朝的京城并非只有一个,就算是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并不算什么大事。 大明朝可以称之为“都城”的地方有个几个,比如说南都开封和中都凤阳,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并没有人把凤阳和开封当成真正意义上的京城。 虽然朝廷一直都在营建北平府,大家还是没有提起足够的重视,仅仅只是认为北平府就是下一个开封或者是凤阳罢了。 但是,对于北平府的营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光是为了疏通大运河就用了好几年的时间。 作为南北交通的水上大动脉,大运河其实早在元朝就已经出现了淤塞严重的状况,北上过了高邮之后大型船只根本就无法通航,进入山东以后甚至屡屡出现断航的状况。虽然自打大明朝开国之后屡屡修缮,但效果……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一直到了近年,朝廷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在原有的基础上修缮、疏通了大运河,才终于真正实现了南北两地的无障碍水上交通。 那些贩运南北货物的船只,干脆就做起了揽客的生意,于是水面上了凭空多出来数不清的“泥鳅船”…… 这些“泥鳅船”虽然个头不大,但却速度极快。正常情况下,从京城到北平府那边的通县,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要是有人舍得花银子包船的,昼夜兼程疯狂赶路的话,甚至出现过九天就可以从扬州到通县的奇迹,绝对可以算是这个时代的“水上高铁”了呢。 当然,这种超快的速度属于特例,花费极大,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起的。 为了多赚点运费,船上明明已经装满了货物和数不清的客人,黑心的船家还是希望尽可能的多装载几个人,不停的大声吆喝着:“南北通畅,直达北平,再上一个人就走,再上一个人就走了呀,还有没有去北方的爷爷奶奶?开船不等客呀……” 埠头之上,阮姨妈一家人正在给即将远行的阮恩祥送行。 让阮恩祥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去往草原上讨生活,实在是件迫不得已的事情,若不是没有了别的选择,阮姨妈真舍不得让儿子走呢。 就好像儿子要上刑场似的,阮姨妈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的千叮咛万嘱咐:“祥子啊,这一路上千山万水,你可千万小心。要记得嘴巴甜一点,别总是象个闷嘴的葫芦,见到了年长就喊叔伯大爷,见到了年幼的……怕是没有比你更年幼的了呢。”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人之常情,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千山万水”:去往草原上的路程虽然确实遥远,但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走。只要顺着大运河就可以直达北平府,那边有赵深赵将军的人接应,完全可以顺顺利利的直接到达阿巴哈尔,基本上不用担心。 “我听说草原上的蚊子比麻雀还大,还有野狼什么的,你可千万小心些。”弟弟马上就要出远门,阮恩慈也在不停的嘱咐着:“一路之上你要千万小心,莫要被马贼给劫了……” 阮恩慈最担心的就是路上遭遇贼匪抢掠,其实这样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虽说山高水长路途遥远,但却并非只有祥子表弟一个人上路,还有一大群人呢。 这几年来,全国各地去往阿巴哈尔讨生活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光是这一次和阮恩祥同行的,就有上百人之多。既有须发花白的老工匠,也有象祥子这样的半大少年,大家结伴而行,应该没啥问题吧。 而且到了北平府之后,就会有赵深赵将军的人马接应,就算是马贼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劫掠赵深赵将军的人,除非他们是真的活腻了。 刚开始的时候,阮恩祥表弟确实就是因为陈长生的一番说辞,头脑一热就产生了去往阿巴哈尔讨生活的冲动。但是现在,见到那么多的同路人,他反而变得更踏实了。 他这样的出身,去荒凉的北地当兵,就是唯一的正经出路,要不然的这一辈子都无法把“罪眷”的身份洗白。 别人都敢去,他为什么就不敢呢? 而且,和那些只是想着多赚几个钱的工匠们相比,阮恩祥表弟显得踌躇满志,因为他的怀里就揣着一封陈长生的“推荐信”。 陈长生已经对他说的很清楚了,只有到了阿巴哈尔拿出这封推荐信,不管是赵深赵将军还是徐静昌徐监军,都会对他另眼相看,必然会多加照顾。 正是因为有了陈长生的“推荐信”,阮恩慈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才显得信心十足,颇有几分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壮志雄心:“我是去北边混出身,又不是上刑场,你们怎么哭哭啼啼的?” “巷子,千万要带好表姐夫给你的那封信,可不敢弄丢了呀。” “大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弄丢这么要紧的物件?” “到了那边,赶紧给家里写信报平安啊。” “知道了,知道了。”踌躇满志的表弟阮恩祥就好像是个小小的男子汉一样,叮嘱着前来送行的家人:“我走了之后,家里有了什么事情你就去找表姐和表姐夫。” “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在弟弟即将远行的时刻,阮恩慈从袖子里摸出两角银子,偷偷的塞到他的手中:“这些钱你带上……” “大姐已经给过我路费和盘缠了,何况家里也不宽裕……” 虽然祥子竭力推脱,慈表妹还是把这两角银子硬生生的塞给了他:“出这么远的门,比的不在家里,处处都要花钱。穷家富路的道理我懂,带上吧……” 捏在手里的那两角银子,还带着姐姐的体温,尤其的让他感动:“阿姐,这一次我一定要混个模样出来,要不然我就不回来了。” “又说孩子话,不管你在外边混的怎么样,只要平安就好。” “嗯,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祥子表弟一步三回头的上了一条“泥鳅船”,那船家顿时高喊了一声号子,猛的撑了一篙子,虽然不大但却满载着货物和人员的船只顿时开动,活像是一条灵活的小泥鳅,在几条庞然大物般的大型货船之间钻了出去…… 站在船尾的阮恩祥还在用力的挥着手,不停的呼喊着:“回去吧,你们回去吧,等我混的好了,就回来……” 阮姨妈和慈表妹一家人也在用力的挥手,和第一次出远门的阮恩祥道别,直到那条小船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虽然很是舍不得弟弟离开家门,但慈表妹的内心却很清楚的知道这就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怅怅然而已。 也不知祥子这次远离家门去往遥远的北方大草原,会有什么样的际遇,也不奢求能混个一官半职,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在那边过几年,找到安身立命的根本也就心满意足了。 毕竟家里糟糕的经济状况根本就养不起这么多闲人,而且祥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也应该出去闯荡一番,总是憋屈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 直到这个时候,太阳才渐渐升起。 初升的朝阳通红如火,就好像一面擦的发亮的铜镜,洒下千万道红艳艳金灿灿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小水门码头! 阮姨妈他们一家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祥子的这次远行就是命运的转折点。 祥子表弟那原本平缓的人生轨迹,会因为这次远行而陡然划出一个昂扬而又尖锐的角度,彻底的改变他的人生……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和祥子年龄绝不相同际遇也完全不同的人物,也同样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正在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第608章 殿试 眼前的这座大殿朱门黄瓦,两侧的白色玉柱台基足足有一人来高,高耸的金龙盘桂雕刻栩栩如生,雄伟壮观金碧辉煌。 金殿唱名,是所有读书人的最高人生追求,此时此刻的白学礼就站在文华殿外,距离自己的最高梦想,仅仅只有最后的一步之遥了。 初升的朝阳为眼前的这座雄伟宫殿涂抹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仿佛传说中的天国圣殿一般,充满神圣庄严的气息。 白学礼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因为他已经触摸到了成功的门槛。 这么多的寒窗苦读,家里几代人的梦想,还有家族的希望和亲人的殷殷期待,全都将在今日从遥不可及的梦想化为活生生的现实。 金榜题名,曾是白学礼最大的梦想,但是在梦想即将实现的这一刻,他反而有些恍惚了,甚至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受,就好像眼前的这一切全都是在梦中,是那么的不真实…… 在刚刚过去的第二次科举考试当中,白学礼考出了相当不错的成绩,眼下已经进入到了殿试的阶段。 所谓的殿试,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就是科举的一部分,这么说当然不能算错,但却并不是完全正确。其实殿试只能算作是一场“加赛”,并不计入考试成绩,只是为了确定最后的排名。 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哪怕是在殿试中考了最后一名,也有一个同进士出身,相当于是一只脚已经踏过了大明王朝后备官员的入选名单。只要正常发挥,就算考不出状元、榜眼、探花那么好的成绩,随随便便考个二甲,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等于是一下子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次殿试过后,成绩最好的一甲考生那是不用说的,必然就是名动天下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就算是考个二甲也可以顺顺利利直接进入仕途。即便是考了最次的三甲,也能做个“翰林院编修”或者是去国子监随便挂个职,然后就可以等着出缺了。 但是,这一次考试和以前有着很大的不同,几乎不存在“先挂职再当官”的可能,而是几乎一定会直接步入仕途,直接就放出去当官。 因为这次科举考试,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主考官”,也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座师”,而是由当今天下全程亲自监考,按照当时的说法,这一届考生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天子门生”。 不设主考官,而是由皇帝本人全程监督考试,这种状况曾经出现过一次:在洪武三十年的时候,因为南北榜案,光是那一年的春闱就考了三次之多。到了最后,为了平息舆论和安抚全天下的读书人,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亲自监考。 那一场考试的考生,只要是考中了的,全都直接当官去了。 本次考试和洪武三十年的那一场几乎如出一辙,同样的因为科举丑闻,同样是天子亲自监考,所以这一届考生的含金量十足。而且朱棣处处都效仿朱元璋,肯定也会象朱元璋那样,直接把考中了的考生放出去当官的。 这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这一场考试,对于白学礼来说意义非凡,将是改写他人生轨迹的一次命运大考。 因为殿试只是为了确定排名,就算是考了最后一名也能出去当官,白学礼已经彻底放下了所有的心理负担,以无比轻松的心态准备迎接这次考试。 “诸生唱名进殿。” 伴随着一个老太监如同吟唱一般的呼喊之声,包括白学礼在内的两百多人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在门口唱了自己的名号之后,领了一个写着自己的名号的铜牌子,就进入到了文华殿之内。 因为这次科举曾经爆出过题目泄露的丑闻,所以朱棣对考试十分重视,早早的就端坐在大殿之内了。 远远的看到皇帝陛下的龙颜,众考生纷纷跪拜山呼万岁。 朱棣这个人平日里素来就是不苟言笑,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感受,但是在面对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之时,却显现出了格外的亲切与随和,就好像真是一代仁君似的。 殿试的本质就是确定最终名次的“复试”,虽然规格最高,但却远远没有前几日在贡院考棚中考试那么严格,而且这样的考试几乎不可能作弊……就算是作弊也没有用。 因为历朝历代的殿试都不考八股文章,也不考诗词歌赋,考试的题目只有一个:策问。 通常情况下,殿试的考题都是结合当下时事,考试一些国计民生之类的东西,这就需要实打实的本事了。而且考试的时间也不再那么漫长而又难熬,仅仅只有一天的时间。 一天只考一个题目,其实已经相当的宽松了。 自从前些日子有了考题泄露的教训之后,朱棣已经彻底改变了提前出题的“老传统”,而是改为“临时出题”。这次殿试的题目就在皇帝本人的心中,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也就不存在考题泄露的可能,至少对于这二百多个考生来说,可以说是绝对的公平了。 按照事先演练过的礼节,行完了君臣大礼之后,考生纷纷端坐在矮几之后,几个太监则开始给他们分发纸笔等物……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正襟危坐的白学礼开始等待朱棣出题了。 “我大明生命亿兆富有四海,带甲三百万……”朱棣那浑厚的声音仿佛从天国传来的神音,竟然在偌大的文华殿中激荡起阵阵回响:“然国之强弱恒无定则,治世乱世不在于空谈而在于实务。圣人曰礼乐,先贤曰忠义,又言财须民力国赖民强,何以为强国之万全也?” 从来就没有不衰的王朝,国家的强弱到底是在于礼乐还是在于忠义,还是说在于百姓?要想国盛军强,到底应该如何兼顾圣人之道和普通小民的利益? 这就是本次殿试的考题。 因为殿试是要考策问的,而且策问的内容大多和时事有关,可以是某个具体的事物,也可以是大而化之的某个话题,从形式上来看,朱棣亲自出的这个考题也算是中规中矩。 为了防止某些考生没有听清楚,早有专职伺候笔墨的人员将朱棣的话语,一字不差的誊写下来,分别交给各个考生让他们以此为题进行“答辩”! 虽然考试题目已经出来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动笔。 这二百多个考生,或是凝神静思,或是反复品味,全都是仔仔细细的揣摩着…… 反正就只有这一个题目,而且还有的是时间,与其匆匆忙忙的动笔,还不如先好好的想想清楚,应该怎么“起题”“承题”“点题”,然后再提出自己切实可行的观点…… 这个题目出的很大,果然有天子气象,但要想做出惊才绝艳的文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要慌,千万不能慌。”白学礼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命运的转折点,他反反复复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慌,一定要沉着冷静,才能做出完美的答卷。 反正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的从容考虑…… 时间如同行云流水般无声无息的划过,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有开始作答了,但白学礼还是没有动笔。 如何在强大国家的基础上兼顾小民的利益,这本就是一个说滥了的话题,千百年来无数先贤曾经提起过无数次,但要是想结合当下的大明现状,提出具体而且切实可行的操作方案,就需要真本事了,不是说会写八股文章会吟诗作赋就可以的。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有些考生已经写了下很多文字,但白学礼却依旧没有动笔,他还是缜密思量认真考虑……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已经胸有成竹,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提笔在手,郑重其事的蘸了蘸墨,开始认真答卷: “……吾尝闻,国强而民富者,无不度于士农工商之务也……” 同样的话题历史上已经说过无数了,分别从不同的角度的不同的立场进行阐述,已经很难再写出什么新鲜的内容。而且白学礼终究是出身于底层寒门的小地主之家,所以他更切中于“实务”:就在别人还在大谈特谈什么“齐桓晋文霸天下”“秦皇扫六合”这些大话题的时候,他却从底层的角度开始书写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 “……窃以为,强国富民在于实,士实于政,农实于谷,工实于器,商实于殖……” 白学礼一字一句的小心书写着,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提出正式的“馆阁体”概念,但却早已经有了科举考试专用的“通用字体”,讲究的就是笔笔方正字字圆融,所以他书写的速度比较慢。 而且殿试的考题并没有那么严格的限制,篇幅可多可少,只要言之有物切中要害就行,通常情况下也就是一两千字而已,要是言简意赅几百字也不是不行。 但白学礼写的这个文章,涉及到了太多的细碎繁琐问题,所以篇幅极长。 当他好不容易才书写过半的时候,已经有些才思敏捷的考生纷纷坐直了身子——这就表示他已经写完了答卷,就等着交卷了呢。 但他的文章却还没有写完,只能继续埋头书写。 不知不觉之间几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那些埋头书写的考生纷纷坐直了身子…… 因为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文章构想当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时间,下意识的看了看外面,才意识到一轮红日已经开始西沉。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眼瞅着天就要黑了,虽然一直都是叮嘱自己千万不要慌,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点慌了,却也只能下意识的加快书写速度…… 第609章 天子门生 西边的太阳已经收敛起了灼烈而又刺眼的光芒,变成了一个散发着红色光芒的圆盘,天空的颜色也在渐渐变得更浓。 虽然才刚刚到了傍晚时分,光线还很明亮,但文华殿的内进实在太深,早早的就变得有些昏暗了。 因为长年累月的读书,如同很多同龄的读书人一样,已是不惑之年的白学礼同样也有点近视的小毛病,再加上光线已经开始变得昏暗起来,他只能尽可能的俯下身体,才能看的更清楚一点儿。 高高在上的朱棣看到这副情形,微微的打了个手势,对身边的那个老太监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老太监很快就取来一盏烛火交给了朱棣。 朱棣手持烛火走下了御座,轻轻的放在白学礼面前的矮几上。 正在埋头奋笔疾书的白学礼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感觉眼前忽然有了光亮,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赶紧手忙脚乱的跪倒在地…… 还不等他开口,朱棣就微微一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不必理会于朕,写你的吧。” 科举答题的时候,不受任何打搅,以免分神出错,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但天子亲自为考生秉烛,这也是亘古未有之事。 其实,这不过是朱棣的帝王心术罢了。 这次科考,爆出了考题泄露的丑闻,这种事情必然是要上史书的。身为天子,却亲自为一个考生递上烛火,必然会传为美谈而且必然也是要上史书的,恰好可以彰显本朝对读书人的重视。 虽然这仅仅只是一种作秀性质的表演,却早已经把白学礼感动的热泪盈眶,不停的磕头:“万 岁厚恩,万岁厚恩,学生粉碎难报浩荡皇恩之万一……” “好好答题就是对朕最大的报答了。” 此时此刻的朱棣,俨然就是一副千古仁君的模样,那二百多个考生全都看的热血沸腾,无不生出报效之心。 天子秉烛,这是何等的荣耀! 我朝文治之功,万古鼎盛! 白学礼的手都是抖的,强行按捺住激动到不能自已的情绪,继续奋笔疾书:“……历代得失之故,有油然也,夫天子抵据而临天下,唯实务而治,则四海可以自相维系。察盛衰之理,审权变之宜,故日旷而社稷安,强国而小民富……” 其实白学礼这个人的文章,素来就是以稳重为最大特点,完全就是因为此时此刻的心情太过于激动的缘故,竟然一反常态的笔走龙蛇,洋洋洒洒的千言文章,居然一气呵成,当真就是酣畅淋漓的很呢。 完成了通篇的答卷之后,白学礼慢慢挺直了身子,表示自己可以交卷了。 当相关人等走过来,一一收取了各个考生的答卷之后,白学礼猛然扑倒在地,朝着朱棣的背影拜了又拜,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泣不成声:“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那些考生亦纷纷跪拜,一时间偌大的文华殿当中,山呼万岁的声音竟然如同滚滚浪潮一般。 仅仅只是拿了一下蜡烛,就能起到如此的收买人心作用,虽然心中早已暗暗得意,朱棣却做出一副郑重的神色,把真龙天子的架势拿捏的十足,朝着众人微微点头致意…… 心潮澎湃之下,白学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文华殿走出来的,只是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轻飘飘的,那种感觉就好像腾云驾雾一般…… 此时此刻的白学礼,真的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虚幻感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如果这真是一个梦的话,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因为这个梦实在是太美妙了,美妙的让人不敢相信! 作为一个第三次进京赶考之人,白学礼其实也可以算是“屡试不中”的那种倒霉鬼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荣华富贵已经触手可及,甚至可以说已经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几十年的寒窗苦读,终于到了金榜题名的时刻,怎不让他激动万分? 曾几何时,三甲的同进士,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是现在他早已经瞧不起什么三甲的同进士了。这一次,最差也就是二甲进士出身,不可能再低了。若是能够跻身一甲的话……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甲就是特指状元、榜眼、探花前三名,那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但是现在白学礼已经敢这么想了。 天子秉烛,这不仅仅只是一个莫大的荣耀,还是他跻身的巨大政治资本。 作为一个考了好几次的人,白学礼深知文章并不能决定一切,在考场上写出最好的文章也不一定就是状元郎。 状元这东西,不仅要求有才学,还要有家世背景,除此之外还要讲究机遇。 就凭天子给他秉烛这幅万古未有的机遇,那些读卷官就一定会高看他一眼,必定这可以算是一桩美谈,可以极大提升皇帝本人在读书人心目当中的地位,那是一定会大加宣扬的。 这个时候的白学礼,甚至在暗暗的感谢第一次的科举舞弊,要是没有上一次已经作废的几场考试,哪有现在的这份机会和际遇? 这一次肯定是考上了,而且最次也得是个二甲的进士出身,要是运气好的话,问鼎一甲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机会不小呢! 虽然天色已经渐渐的昏暗下来,但白学礼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光鲜起来,即便是路旁那生满了杂草的臭水沟,也变成了芳草鲜美的潺潺溪流,甚至连街边那些拖着鼻涕的小孩子,都显得分外可爱。 心情大好之下,无论白学礼看到什么,都觉得十分顺眼。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光宗耀祖等等这些东西,全都在向他招手。 以后我就不再是一文不名的寒酸腐儒了,而是正经进士出身的大老爷。 一想到美好的未来,白学礼就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马上就要四十岁了,终于熬出头了。”越来越苍茫的暮色当中,白学礼旁若无人的又哭又笑,就好像是个疯子一样。 虽然他已经确定了自己至少已经捞到了一个进士出身,但具体的名字还要等几天,等试卷审阅完毕之后才能知道最后的名次…… 按照规矩,殿试的考卷需要分成两组,每组四位阅卷的官员,分别交叉审核轮流给出成绩。 阅卷日过后,八位读卷官终于把三份考卷送到了朱棣的面前。 其实,皇帝根本就不参与阅卷的过程,他也不会看所有考生的卷子,只是需要点一下一甲前三名的试卷而已,确定一下状元、榜眼、探花的最终人选,其他的试卷和名次则是由读卷官来确定。 这些个读卷阅卷的官员,自身肯定全都是满腹经纶的文坛宗师,但他们更会做人。 那个白学礼曾经被天子亲自秉烛,这样的文坛美谈一定会着于史书之上,肯定要给白学礼一个很好的名次。 白学礼的文章并不是多么的惊才绝艳,要是公允的评判,充其量也就是二甲中游的水准罢了,但谁让他曾经受到过朱棣的“亲自关照”呢? 所以干脆就把他的试卷放在最上面,其实就是一甲的意思。 朱棣拿起了白学礼的这份考卷,只扫了一眼,就看到通篇的红色圆圈。 文章的精彩处,就会用红色的圆圈标注出来,次一等的文字就会红色的实心圆圈作为标注,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可圈可点”。 文章的圆圈越多,就表明这份考卷的成绩越好。 走马观花的看过了白学礼的文章之后,连朱棣也承认他的考卷确实很“实惠”,尤其是他提到了那么多的细节,都很具实际操作意义。但他说的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虽然言之有物但却显得格局有些小了。 或许,这就是因为受到出身的局限了吧。 朱棣又拿起另外的两份考卷,这两份考卷毫无疑问要比白学礼的考卷更高一个档次,不仅文字华美而且参考性极强,非常具有针对性,明显是在事先下过苦功夫的,而且经过了千锤百炼…… 科举这种事,尤其是到了殿试这个层面上,并不是说文章写的好就一定能中状元,更重要的还得看考生的出身。 就比如说朱棣手上的这两份考卷吧,这两个考生当中,一个出自江南文学世家,笔力和见识自然没的说。还有一个则是出自“老营子弟”,那就更加的意义非凡了。 所谓的“老营”,就是专指从红巾军时代就追随朱元璋的那一批老兵老将,这一批人跟着朱元璋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平定江南一统天下,还参加过几次北伐,他们的后代还参加过靖难之战,就算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功劳,也算是从大明开国至今“打满全场”的那一批人了。 这些人就是朱棣的铁杆和中坚,他们的晚生后辈肯定是要优先照顾的。 所以,朱棣毫不犹豫的提起了朱笔,在这个“老营子弟”的考卷上画了一个圆圈:这就是钦点的状元! 然后又在那个江南文坛世家子弟的考卷上,用朱笔重重一点,画了一个实心圆,这就是第二名榜眼。 最后才在白学礼的考卷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小小三角: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就是他了! 第610章 没有可比性 “桃儿姑娘,今天想喝点什么?”慈表妹很热情的招呼着刚刚踏进店门的桃儿:“红绿饮还是乌梅饮?” “乌梅饮已经喝过几次了,红绿饮不就是放了豆子的糖水么,也没啥意思。上次的那个冰沙杏仁酥还有没有?” “有着哩,有着哩。”慈表妹一边着手给桃儿调制饮料,一边殷勤的问着旁边的杏儿:“杏儿姑娘要不要也来一杯?” “麻烦表小姐给我来一杯冰茶水吧,还是不放糖。” “什么表小姐不表小姐的,杏儿姑娘可真的见外。”慈表妹嘻嘻的笑着:“我比你大了一岁多,就像桃儿那样喊我慈姐姐好了。” 杏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 慈表妹的这个汤饮铺子,桃儿经常来光顾,但杏儿却很少来,每次都是被桃儿生拉硬拽过来而已。 桃儿对于那些五花八门口味各异的饮子充满了强烈的兴趣,这个汤饮铺子里的各种“单品”桃儿早就已经全都品尝过了,唯独对那个冰沙杏仁酥情有独钟。 所谓的冰沙杏仁酥,差不多可以理解成这个时代的“冰激凌”,只是使用的材料更加原始,而且制作手法相对简单:无非就是把大块的冰刨成细碎的冰沙,然后再掺和些蜂蜜水,最后撒上点煮烂了的豆子和炒熟了的杏仁。 这东西很甜,而且冰凉爽口,深受小孩子们的喜欢,是这个汤饮铺子的“爆款”产品。 虽然桃儿对这东西非常的喜爱,几乎每天都要买两杯解馋,但杏儿却始终觉得那就是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桃儿杏儿二人的年纪虽然相差仿佛,性格却截然不同:桃儿天真烂漫,质朴单纯,确实有点孩子气。杏儿却外表柔弱内心刚强,而且心智比桃儿更加的成熟,也更有城府,她才不喜欢这种哄孩子的东西呢。 杏儿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她宁可喝一杯凉茶。 就在桃儿和慈表妹闲聊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这些人带着全套的吹打班子,还挑着两挂噼里啪啦的鞭炮,一路上吹吹打打爆竹声声,真是热闹极了,早已经吸引了无数路人真相侧目。 桃儿天生就是一副孩子性情,最爱个热闹,见到这幅情形顿时心中大喜:“怕是谁家娶新娘子了吧?” 这是娶亲的队伍? 绝不可能! 虽然队伍确实好似娶亲一般,但却有着明显的不同,既然没有大红的花轿,也没有抬着彩礼、聘礼的箱笼。为首的那个人虽然披红挂彩却绝不是新郎官的装扮,因为他的背后撑着两杆长条形的小旗,看起来就好像的戏台上武生的“背旗”,上面写着“云南”二字。 热热闹闹的锣鼓鞭炮声中,为首的那个打旗之人已经进了汤饮铺子:“白学礼白老爷是住在这里的吧?” 慈表妹也不晓得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只是答道:“这里确实住着一位白学礼白相公。” 那人马上举起一面两尺来长一尺来宽的喜报:“快些请白老爷出来见喜,云南会馆恭喜白老爷高中啦……” 直到这个时候,桃儿、杏儿还有慈表妹才终于明白过来,敢情这些人就是云南会馆的“报子”! 不管是云南会馆还是山东会馆,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的会馆,都是各地官府设立的“驻京办事处”,就算不是正经的衙门,至少也有非常深厚的官方背景。虽然他们全都在京城活动,但却隶属于地方官府。 因为自身的官方背景属性,他们肯定会提前知道白学礼高中的消息,所以会提前过来报喜。 听了这句话,慈表妹赶紧抢上前去,把那边两尺高的喜报接到了手中,一看之下顿时心中大喜。喜报上的抬头写着两个大字:捷报。 “云南楚雄白士老爷讳学礼者,恭应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 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那就是今科的探花郎啊! 慈表妹喜滋滋的将这面硕大的喜报放在显眼处:按照当时约定俗成的风俗,这个喜报根本就不是给白学礼本人的,而是给慈表妹的。 毕竟这次报喜还不能算是正式的“录取通知书”,只能算做是云南会馆提前的喜报。很多店家都会这份喜报收藏起来,挂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我们的店里出过探花郎,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营销方式,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种风俗。 慈表妹赶紧把白学礼请了出来,还在不停的说着“恭贺白老爷高中”的吉祥话儿。 虽然早就料到这一次考试自己必然会有一个很好的成绩,但是当梦想成真的那一刻,白学礼还是懵了。 无论他再这么强做镇定,装出一副镇定从容的神态,此时此刻也是忍不住的嘴角含笑,连说话就变得磕磕绊绊起来:“这是真的么?我真的中了一甲前三?” “断断是不会错才,再有片刻杏榜就贴出来了,小人等特意前来给白老爷道贺呀。恭贺白老爷,为咱们云南增光添彩……” 正说着,礼部正式的“喜报”就已经到了。 作为官方正式的“录取通知书”,来自礼部的“捷报”显得严肃了很多,用的也是“官方指定”的“报喜金花贴”——上面还有礼部的通红大印。 按照当时的风俗,在高中探花郎之后,白学礼就应该主动给前来报喜的“报子”一点喜钱,而且这点喜钱绝对不能少了,要不然会显得自己很小气。 奈何白学礼囊中羞涩,根本就拿不出钱来打赏众人,就在他为难之际,云南会馆的那些人已经主动掏出钱来打赏给报子了。 云南会馆的人,虽然没有正式的官职,也谈不上什么品级,但他们终究是云南地方官府的驻京人员,立刻就把白学礼的喜事当成了自己的喜事来办。 云南本就是边远地区,文风之盛远远比不上江南,自大明王朝开国以来的这几十年当中,还从来没有出过一甲的考生呢。 现如今出了这么一个白学礼,不仅仅只是他个人的荣耀,同时还是云南地方官员的一大政绩——就凭云南出了这么一个探花郎,就足以证明云南的官员,尤其是楚雄的地方官教化有功宣教得法。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白学礼肯定是要当官的,对于云南的官员来说,就相当于是多了一个“乡党”,适当的讨好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白学礼白相公已经高中了,那就是“白老爷”了呀,好一番七嘴八舌的热闹之后,云南会馆的那些人纷纷提出让白老爷搬家:堂堂的白老爷怎么能住在这么寒酸的小地方呢?必须要搬到条件更好的云南会馆才能彰显身份嘛。 但白学礼并没有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还保持着最基本的清醒: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然他已经考中了,但却还没有正式的官职,在这个时候住进官方的云南会馆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所以只能婉拒。 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众人之后,小小的汤饮铺子再次安静下来。 众人散去之后,慈表妹又一次向他道贺:“恭贺白老爷了。” 此时此刻的白学礼,完全就是一副谦恭的神态,说的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我能高中一甲,不过是侥幸而已,真的侥幸。”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学礼白老爷就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回到了客房。 如此大喜,那份狂喜的心情始终是克制不住的,回到客房之后,白学礼顿时疯狂大笑,笑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慈表妹早已听到了白学礼那如同疯魔一般的大笑之声,并且表示出了充分的理解,用羡慕的语气说道:“这位白老爷读了几十年书,总算是中了,还是高中探花郎,肯定是高兴万分的……” “切——”心思淳朴的桃儿完全就没有把所谓的探花郎放在心上,就好像那只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微末小事儿:“不过是个探花罢了,就算是状元郎又能如何?这等死读书的书呆子,连我家老爷的一个小手指都比不上呢……” 和桃儿相比,杏儿则显得含蓄了许多:“桃儿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咱家老爷是有真本事的,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和咱们家老爷相提并论?这个姓白的能考中功名也是相当的不容易了呢。” 无论杏儿说的再怎么委婉,那种隐藏在内心的不屑依旧还是流露了出来。 在桃儿和杏儿看来,一个区区的探花郎真的算不了什么,自家老爷陈长生不仅手握重权,还能去往“仙界”,二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自家老爷陈长生,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绝对比这个白学礼要强的太多了。 桃儿和杏儿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神态,让慈表妹非常非常的吃惊:她们两个不过是表姐夫家的小丫鬟罢了,居然看不起堂堂的探花郎,这已经可以算是相当的狂妄了吧? 当这两个小丫头的“狂妄态度”却是有根据的:毕竟陈长生是在靖难过程中崛起的那一批人,无论是背景还是能力,都绝非是一考成名的白学礼可以比肩。 桃儿和杏儿的态度,再次让慈表妹深刻意识到了陈长生的能力和地位…… 第611章 夜半哭声 白茫茫的雨线已经连绵成了一道无边无际的水幕,漆黑的夜空就好像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在轰鸣的雷声当中铺天盖地的倾泻而下。 “今晚的这场雨水可真是太好了。”小慧儿妹子坐在高高的货箱子上,晃荡着两条腿嗑着五香瓜子:“白日里我就觉得热的不行,就知道老天爷一定憋着雨呢。” 对于小慧儿妹子来说,这场夜间的暴雨实在是太好了,不仅把让人烦躁的闷热一扫而空,连胸中的烦闷感觉都涤荡的干干净净,真是惬意极了。 “下雨可不是老天爷的事情……”四奶奶微微的笑着。 “那就是龙王爷的事儿……” “没有什么龙王爷。”四奶奶很耐心的解释着:“这天上的雨水,本就是江河湖海的水被太阳一晒,蒸腾到了空中凝结成为细小的水珠儿,遇到冷空气就落了下来,这叫做水的循环……” 四奶奶一直都醉心于现代化的科学理论和技术,经过陈长生和教导以及她自己长时间的阅读,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最基本的科学知识。至少,四奶奶已经大致的明白了雨水就是自然界水循环的一种方式,和老天爷或者是龙王爷没有任何关系。 她甚至还知道打雷和闪电是怎么回事:“其实雷和电是同时产生的,只是因为声音的速度没有光那么快,所以我们才会先看到闪电然后才能听到轰隆隆的雷声……” 虽然四奶奶对自然科学充满了浓厚的兴趣,而且已经“学有所成”,但小慧儿妹子对这些个的东西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她甚至懒得听四奶奶提起这些根本就听不懂的话题,而是继续嗑着瓜子,同时把瓜子皮扔的到处都是:“这些都是我哥教给你的吧?” “也不全是老爷传授,还有些是我自己看书之后才明白的道理。不过那些书也是老爷给我的,老爷还说这世间万事万物运行之礼,就叫做物理,是顶顶高深的学问。还有一门学问叫做化学,讲述的乃是万事万物变化的学问,只不过我也仅仅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小慧儿妹子从来就不是那种愿意用心学习的人,而且陈长生从来都不逼着她去学习,总是由着她的性子,让她想玩就玩。时至今日她的文化水平也不过是粗浅的认识一些常用字,差不多也就相当于是《百家姓》的那个水准罢了,连《千字文》都认不全呢,哪里懂得什么物理或者是化学? “老爷的智慧浩渺如海,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哪怕慧妹妹只学一个皮毛,也能学贯古今了呢。” “我才懒得学呢。”小慧儿妹子明明知道陈长生的学识渊博如海,但却对“学习”二字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我哥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几辈子都学不完,干脆就不学了呗。反正我又不打算考秀才,学习那些东西有啥子用哦?” “老爷传授的这些学问,那些个秀才、举人什么的是万万不懂的,这些全都是真知灼见。” “别说是我哥的那些学问了,就算是仙界我都没啥兴趣了。”这绝对是小慧儿妹子的肺腑之言,在去过二十一世纪几次之后,她已经对那个神奇的世界失去了原本的好奇心,原来的新鲜感早已经渐渐归于平淡,她总是觉得那一方陌生的世界实在太过于光怪陆离和难以理解,索性也就不去试图理解了。所以这一次还是和前几次一样,并没有跟着陈长生去往二十一世界,而是和四奶奶一起留在仓库里头负责接应。 “桃儿和杏儿肯定对那边好奇的很。”小慧儿妹子笑嘻嘻的说道:“我相信她们俩见到那边的情形之后,一定会惊的目瞪口呆。” 这一次去二十一世纪那边“进货”,是桃儿和杏儿跟着陈长生一起过去的。 四奶奶笑呵呵的说道:“仙界和我们这边绝不相同,任凭桃儿和杏儿如何冰雪聪明,见到那么多匪夷所思之物,也一定会瞠目结舌的。” “也不知道桃儿和杏儿她们两个,见到满大街乱跑的那种没有牛马拖拽的车子,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小慧儿妹子幻想着二人见到那么多新奇之物的表情:“她俩的嘴巴一定会张的很大,而且一定会象我第一次过去之时的情形那样,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慧儿妹妹说的那种没有牛马拖拽的车子,叫做汽车……” “对,对,就是汽车。我就奇怪了,那东西为啥要叫汽车呢,好古怪的名字哦?” “那汽车本就是由热气推动。”在这几年的时间当中,四奶奶孜孜不倦的学习现代化的科学理论,已经大致明白了汽车是怎么回事,虽然说的很不是很清楚,却已经明白了基本的原理:“好像是一种油燃烧之后产生到了热气,推动着车子前行,所以才叫做汽车……” “我觉得吧。”小慧儿歪着脑袋说道:“那边的人们弄出那些怪里怪气的汽车,真是好没有道理。我觉得还不如牛车或者马车更好哩……” “那汽车可比马车要厉害的多,我听老爷说,那些汽车有大有小,小的可以承载人员去往各处,大的则是力大无穷,可以开山裂石拉动千万斤的货物……” 四奶奶的话音未落,眼前猛然腾起一团耀眼的亮光…… “来了,来了。”看到这团亮光的瞬间,早已有过无数次经验的小慧儿妹子立马就从高高的货箱上跳了下来:“我哥他们回来了——” 当陈长生从时空之门钻出来的时候,第一句就是:“都安排好了吧?” “全都已经安排好了,二嫂子已经被我支开回家去了,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连鬼都没有一只。” “嗯,赶紧搬货吧。” 如同以前一样,陈长生等人反反复复的穿过时空之门,将各式各样的货物从二十一世纪搬运到了大明朝的仓库之中…… 外面的大雨依旧磅礴如注,条条闪电伴随着阵阵惊雷的轰鸣之声,经过小半个时辰的忙碌之后,仓库里边又多出来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物品。 “哥,我要的东西哩?你该不会忘记给我买了吧?” “喏,在那儿呢……”陈长生指了指那个很大的纸箱子:“你的东西全都在里边呢。” 小慧儿妹子顿时大喜,立刻拆开了那个纸箱:箱子里全都是巧克力、奶茶粉、奶油蛋糕之类的零嘴儿…… “这些东西虽然美味,却不是什么好吃食。”陈长生当然这些零食很不健康,但小慧儿妹子就好这一口,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捏了捏她那越来越圆润的脸蛋,有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你现在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可少吃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嗯,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小慧儿妹子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嘴巴里塞,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身旁的四奶奶则从库房的角落里取出了几柄雨伞:“雨下的大,咱们回去吧。” 众人纷纷撑开了油纸伞,顶着大雨淌着哗哗作响的积水,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仓房,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的雨下的正狂,扯地连天的暴雨就好像瀑布一样,仿佛小河一般的积水正疯狂的灌进路旁的农田之中。 狂风席卷着狂暴的雨水打湿了桃儿的半边身子,但她却毫不在意,依旧是兴致勃勃的诉说着这次“奇妙的旅程”:“仙界那边可真是亮堂,那些个灯烛既没有灯油也没有灯芯,却亮的如同白昼一般,唬的我根本就不敢抬眼看……” 对于第一次去往二十一的桃儿来说,满大街的路灯和霓虹早已让她瞠目结舌,还有许许多多的古怪玩意,真是开了眼界:“若不是老爷带着我和杏儿去了一趟,做梦都想不到仙界竟然是这个样子。那边的楼房足足有半天高,看着就让人眼晕……” 桃儿还在滔滔不绝的述说着在“仙界”的所见所闻,就在她说的起劲儿的时候,陈长生忽然打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话……” 苍茫的大雨伴随着一阵阵轰鸣的雷声,陈长生微微的歪着脑袋,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 什么动静? 这大半夜的,还在下着暴雨,除了雨声和雷声之外,哪有什么动静?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心细如发的杏儿小声说道:“老爷,我听到了,好像……好像有什么人在哭……” 杏儿的这句话,让桃儿和小慧儿全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连四奶奶都下意识的往陈长生身边靠了靠。 这深更半夜的,莫名其妙的听到了哭声,难道是鬼哭? 陈长生一点都不担心所谓的“鬼哭”,而是侧着耳朵继续倾听了片刻:确实有人在哭,只是哭声被雨声给掩住了,若不是仔细倾听的话还真的听不到呢。 半夜听到哭声已经够奇怪的了,最奇怪的是这哭声竟然是从老宅那边传来。 老宅早已经给阮姨妈一家人居住了,怎么会有人哭呢?而且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老宅当中还有昏暗的灯光透露出来…… 难道是阮姨妈一家人出了什么事情? 陈长生二话不说,淌着哗哗作响的积水走了过去,重重的拍打着门环:“阮姨妈,阮姨妈,怎么了?你们还好吗?” 听到陈长生的呼喊之声,哭声顿时戛然而止,稍微过了一会子,紧闭的院门打开了,阮姨妈看着陈长生等人,满脸都是经验的表情:“表姑爷,这么晚了,你怎么……” “我们刚巧路过门口,听到里边好像有哭声,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哎……”还未开口,阮姨妈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真是一言难尽啊,大家都先进来说话吧……” 第612章 妹妹和表妹 屋子里的空间本就不大,桃儿、杏儿、四奶奶还有陈长生兄妹二人进屋之后,立刻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房间里的那盏豆油灯发出了昏暗的光芒,还散发着豆油燃烧过后的那种味道。地面上洒落着一些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碎瓷片子,慈表妹的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痕,很明显刚才的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看这个样子,应该是有什么“家庭内部矛盾”。 陈长生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都已经这么晚了,还在哭鼻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不问还好,陈长生这么一问,刚刚止住哭声的慈表妹顿时嘴巴一扁,原本还在眼眶里打转转的泪珠儿立刻就掉落下来…… “哭,哭,就知道哭……”阮姨妈劈手就把笤帚疙瘩砸在慈表妹的头上:“还是留着你的眼泪到我死的时候再哭丧吧。” “阮姨妈不要发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哎——”又是一声长叹过后,阮姨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很是无奈的说道:“让表姑爷见笑了,其实也没啥大事。这不是朝廷的科举已经结束了嘛……” 朝廷的二次科举已经正式结束,原本那些有钱的读书人已经走了,只是住了几个贫穷的力夫,慈表妹也就失去了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毕竟光是凭借她卖汤饮,确实赚不了几个钱,根本就不足以维持生活。 虽说以前把汤饮铺子当做临时的客栈,确实赚了不少银钱,足够阮姨妈一家人花销一阵子的了。但居家过日子最怕的就是坐吃山空,不得不想方设法的赚钱。 刚好,前几日有媒婆上门,说是要给慈表妹撮合一桩亲事…… 看慈表妹哭成这个样子,肯定是对那门亲事很不满意啊。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起这事,阮姨妈就一肚子气:“表姑爷呀,你可知道那媒婆说的是哪家么?” “不知。” “就是在后街街口卖羊肉的何二……” 卖羊肉的何二? 此人就住在后街,陈长生和小慧儿全都认识。 公允的说,这个卖羊肉的何二,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后生。他的年纪和陈长生差不多,而且为人老实本分,虽说谈不上什么美男子,但也绝对不算丑了,至少属于能交代的过去的那种,而且身强体壮,又有一手杀猪宰羊的手艺…… 这门亲事若是撮合成了,也不算是辱没了慈表妹。 “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这死丫头就是抵死不从,”阮姨妈越说越气:“也不知她是被哪块猪油蒙了心,明明就是一块金饼子,却当做屎片子。还说若我是逼她出嫁的话,她就投河上吊……” 那何二的人品还算不错呀,虽然谈不上多么富裕,要是嫁过去的话至少也能吃饱穿暖。按说这本亲事就算不是特别的好至少也不算很坏,慈表妹怎么就是不愿意呢? “慈妹子,既然你不想嫁给那何二,必然是有原因的,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还未开口,慈表妹就已经抽抽噎噎的抹起了眼泪儿:“我一见到何二那个人,就会想到他杀猪宰羊只是的血腥场面,我怎么能嫁给一个屠户呢?” “不嫁屠户你还想嫁谁?” “至少……”慈表妹悲悲切切的说道:“至少也要嫁一个知书达理识文断字的吧?” “又做的哪门子春秋大梦?”阮姨妈是真的火了,要不是有陈长生等人在场的话,估计就要伸手给女儿一巴掌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不成?你倒是想嫁给状元郎,人家会娶你么?也不看看咱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虽然阮姨妈的话很难听,而且态度也很粗暴,但却话糙理不糙。 阮家之所以如此落魄,就是因为阮大忠犯了事儿成了罪员,必然要连累的家属。 就不要说有功名有官职的人了,就算是一般的读书人也绝计不肯娶慈表妹这种出身的女子,因为那会耽误自己的前程和功名。 偏偏象慈表妹这样的少女,对于爱情会婚姻充满了憧憬,总是想着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总是想着嫁给一个斯斯文文知书达理的少年郎君…… 她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一个屠户呢? 不过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罢了。 “我让你嫁给那屠户,也是为了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真是把好心肠当了驴肝肺……” 陈长生完全能够理解阮姨妈的苦衷,但婚姻这种事……真的勉强不来。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呀。”陈长生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面带微笑的说道:“既然慈妹子不想嫁给那个何二,那就算了呗。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无处寻,两条腿的好郎君满大街都是。反正慈妹子还如此年轻,不妨慢慢的等待缘分,只要缘分一到……” “她还年轻?她的年纪已经比山梁还要高了,再不想办法嫁出去,就真成老姑娘了,只怕到时候也就只能嫁给老光棍了呢。” “表姨妈这么说就不对了。”陈长生笑道:“慈表妹比我家慧儿妹子大不了多少,还年轻的很嘛。我家小慧儿的婚事,我就只抱定了一个想法,只要她自己愿意就行。若是小慧儿自己不愿意,便是说破了天也不行。再者说了,慈表妹和小慧儿都这么年轻,干嘛着急嫁出去呢……” “表姑爷呀,你家是什么光景?我家又是什么光景,这死丫头连慧儿姑娘的一根小手指都抵不过。”阮姨妈无奈的说道:“不怕表姑爷笑话,若不是你和雨儿一直接济着,我们一家人早就不知道饿死过多少回了。我也是为了给慈儿寻个好归宿啊……” 以陈长生的家底,就算是小慧儿一辈子不嫁人,也有享受不尽的好日子。而且陈长生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随随便便就能给小慧儿妹子找个如意郎君,慈表妹可没有小慧儿这么优渥的家庭条件! “表姨妈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这终身大事毕竟马虎不得,若是执意强求,只怕慈表妹一辈子都不会开心……”在这样的时代里,可没有什么婚姻自主的说法,陈长生也就只能拿慈表妹后半辈子的幸福来说服阮姨妈了:“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她一误终生?” 看着阮姨妈低头不语的神态,陈长生就知道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说法,笑呵呵的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都好好歇着吧,我们也该走了……” 这原本就是一场很正常的“家庭内部矛盾”,被陈长生劝说了这么几句,自然也就没事儿了。 慈表妹耷拉着个脑袋,小声对陈长生说道:“多谢表姐夫帮我说话。” “谢啥谢?这么晚了,还哭哭啼啼的成个什么样子?赶紧回屋睡觉去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是。” 慈表妹顺手抄起了一把雨伞,然后又在腋下夹了一把雨伞,就往旁边的厢房走去…… 说是厢房,其实就是柴房。 这间柴房,就是陈长生以前住过的那一间。 外面还下着大雨呢,慈表妹回屋的时候打一把伞,绝对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她却拿起了两把雨伞……这是什么意思? 陈长生微微皱眉,猛然意识到了点什么,赶紧小跑了几步,一把推开了那扇吱嘎作响的房门。 虽然黑暗当中根本就看不清楚屋内的情形,却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屋内滴滴答答的水声:这间柴房本就破败不堪,以前陈长生住的时候还能勉强遮风挡雨。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柴房已经开始漏水了,而且漏水非常严重。 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房间里头滴滴答答的好似水帘洞一般,要是不用两把打伞把床铺遮盖起来,估计后半夜就会弄的浑身精湿了呢。 “房顶我瓦片生了很多草,原本还想着修缮一番,但翻瓦的工匠一时还没有找到……” “房子漏成了这样样子,可怎么住人?你怎么不住在铺子里?” “不方便呀。” 自从科举考试结束了之后,汤饮铺子的那几间客房就住满了行脚商贩、车夫、外地来的力夫等等粗鄙之人,而且天气已经很热了,大家难免都要洗洗涮刷,一个姑娘家家的若是混杂其中实在多有不便,所以这几天慈表妹也就只能回家住了…… “哎呀呀,这间柴房已经漏成了这个样子?可莫要塌了哦。”小慧儿妹子摇着头:“这要是下了大雨,墙壁经了水说不准真的会塌呢,多危险哦。什么也不要说,跟我走……” “去哪儿?” “当然是去我家里住哦。”小慧儿妹子嘻嘻的笑着:“还住你以前住过的那间房。” “那……方便吗?” “这有啥不方便的?反正我家有的是空房。”小慧儿妹子笑道。 “表姐夫……” 看慈表妹这幅欲言又止的神态,分明就是想住过去的,却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还不等陈长生说话,小慧儿就已经抢先开口了:“不用问我哥,这事我说了算。” 说话之间,小慧儿妹子拉着慈表妹就往外走…… 第613章 表姐夫住店 “你说啥?要查韩大眼儿?”听了这句话,不光是康丰年两眼放光,在场的几个人全都凑了过来,一个一个就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全都兴致勃勃:“早就该好好的查查那龟儿子了。” 安北卫,作为“天子亲卫”,安北卫本就有巡查缉捕的职责,但他们的对象多是一些重要的官员,对于普通的案件实在没有兴趣,但要是说起查“韩大眼”这个人,安北卫上上下下全都兴趣十足,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韩大眼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 要说这个“韩大眼”,其实大家并不认识,但他是锦衣卫的人呐。 安北卫和锦衣卫的关系本就非常的不好,只要锦衣卫有人倒霉,安北卫上上下下全都有种幸灾乐祸的心态。 去年的这个时候,就曾经爆发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案子:松江市舶司案。 所谓的市舶司,差不多就相当于海关,是专门负责进出口贸易和关税的衙门。松江原本是没有市舶司的,因为当地的棉纺织业越来越发达,才设了一个等级很低的市舶机构。 这种衙门的油水十足,难免会有贪污的状况。锦衣卫负责查办这个案子的时候,趁机敲诈勒索,这个韩大眼就是当时的办案人之一。 完全就因为他们敲骨吸髓式的勒索实在太过分,结果弄出了人命,但锦衣卫的能量非常的大,竟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仅仅只是把“韩大眼”调回了京城,就把案子给平息下来。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就在不久之前,又有人提起了这个案子…… “陈指挥你就放心吧,只要把这个案子交给我,我保证可以查他个底朝天。” 还不等康丰年把话说完,王大有就已经主动请缨了:“一个小小的韩大眼,不值得老康亲自出手,还是交给我吧。” 锦衣卫和安北卫,原本就是相互竞争的关系,而且彼此之间还很不对付,就算不是仇敌也和仇敌差不多了,现如今终于有了给锦衣卫上点眼药的机会,安北卫的人自然是个个争先。 “你们都不要抢,这个事情还得我亲自来。”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众人全都面露不解之色:早在安北所时代,身为一把手的指挥使就不负责具体的事务,而是交给下面的副指挥使去具体执行,以前的孙成岩就是这么操作的,早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规矩”。但陈长生却要亲自插手此事,难道说是那个韩大眼得罪了陈长生陈指挥使? “我又不认得那个韩大眼,他哪有机会得罪我?”陈长生嘿嘿的笑着,故意压低了嗓音:“毕竟这是陈公公交代下来的事情,我得认认真真的去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此言一出,王大有、康丰年等人顿时心领神会,脸上全都露出“我懂了”的表情。 陈石基陈公公原本就是安北卫的督事,代表皇帝监督安北卫,是安北卫名义上的“最高领导”。现如今陈公公通过科举舞弊案,挤走了李芳李公公,顺利的执掌“司礼监”。而锦衣卫则是李芳的手下,陈石基一旦掌权,必然要好好的敲打一下锦衣卫,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状况。 那个“韩大眼”到底犯了什么事情,早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他作为突破口,狠狠的打击一下锦衣卫,好好的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原因,陈长生才会对此事十分的上心,亲自安排亲自部署,先从这个“韩大眼”查起。 只要是能给锦衣卫添堵的事,安北卫上上下下全都很乐意去做,于是立刻就行动起来,不过才三两天的时间,就把那个“韩大眼”的祖宗十八代查了底朝天,但却没有发现任何有效的证据。 对于这种状况,谁都没有感觉到意外:不管怎么说,锦衣卫也算是“同道中人”了,自然不可能留下什么明显的把柄,要想找到实打实的罪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要说这个韩大眼就是清廉如水的官员,连鬼都不信。 安北卫和锦衣卫其实都是性质相同的衙门,这里边的门道儿大家都懂:天底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儿?只要细细的查,肯定能查出点什么来。 “只要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陈长生嘿嘿的笑着:“那韩大眼也是个老手了,光是从明面上查,估计很难查出什么来,不妨给他来点阴的……老康啊,韩大眼的家在什么地方?” 从韩大眼的身上查不出什么来不要紧,完全可以从他的家人身上着手,这也是安北卫办案的老套路了。陈长生这么一说,大家立刻就明白应该怎么办了! “那龟儿子的窝就是舞阳街的第二家……” “舞阳街……舞阳街……”陈长生不停的有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笃笃”声,若有所思的说道:“我知道应该怎么办了,老康、二毛,你们两个带上几个得力的弟兄,跟我走一趟……” 在这个潮湿而又闷热的季节当中,天气闷的要死要活,虽然没有毒辣辣的日头,却感觉好像是置身于密不透风的蒸笼当中,身上的汗水出了一层有一层,黏黏糊糊的糊在身上,真是难受极了。 门口的老柳树好像害了病似的,灰蒙蒙的纸条已经打了卷儿,无精打采的矗立着…… 位于舞阳街和青羊胡同交叉口处的汤饮铺子,生意依旧不温不火,只是偶尔有几个小孩子拿着几枚铜板过来买一杯饮子,然后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在这个煎熬难捱的午后时光,慈表妹正百无聊赖的看着铺子,一手摇着团扇呆呆的出神。 汤饮铺子的生意虽然谈不上门可罗雀,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仅凭卖汤饮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后面的那几间客房虽然从来就没有断过住客,但自从科举考试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那些出手阔绰的读书人来租住,多是些吝啬寒酸的行脚商人,往往会为了几文钱的房费和慈表妹争执好半天。 如果说生意的冷清还可以忍受的话,自己的“个人问题”尤其让慈表妹感到烦心:其实连她自己都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以自己的年龄也该嫁人了。 只要是嫁了人,自己也就有了归宿。而且家里严重缺少男丁,自己嫁人之后家里也就有了依靠,但慈表妹毕竟曾经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对于爱情和婚姻充满了憧憬和期待,她绝不愿意把自己嫁给一个贩夫走卒之流。 一想到糟糕的家庭状况还有越来越灰暗的未来,慈表妹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太失败了,除了哀叹几声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形式比人强啊! 每天都要没完没了的守着这个小小的汤饮铺子,回到家之后还要面对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她就烦的不行,也就只有这几天住到了表姐家里之后,才稍微感到了一丝虚幻的欣慰感。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慈表妹一直都住在小慧儿隔壁。直到现在她还是很怀念睡在松软的大床上的那种惬意感…… 全新的锦缎被褥,就好像铺满了羽毛一样柔软顺滑,房间里不仅有专门的“排风窗”,床底下还放着装满了冰块的铜盆,凉爽而又舒适,别提有多惬意了。 每天晚上,丫鬟还会送可口的夜宵,这让她有找回了以前那种做千金大小姐的感觉。 尤其难得的是,表姐和表姐夫真的没有把她当外人,小慧儿妹子有什么她就有什么,甭管是好看的衣裳还是日常用品,都是使用和小慧儿妹子一模一样的物品…… 昨天傍晚的时候,阮姨妈曾经去找过她……和母亲闹点小别扭,到亲戚家里去住几天也是常有的事儿,按说母亲去找她的时候慈表妹就应该回家去了,但她却故意使了小性子,又和母亲拌了几句嘴,甚至还哭了一鼻子,搞的母女二人再次不欢而散。 其实,这不过是慈表妹的小小伎俩,只不过是她单纯的想要在表姐家里多住些时日,好好的体验一下被人宠着的那种感觉罢了…… 其实,俩慈表妹自己都清楚,就算是再多住几天又能怎样?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毕竟那不是自己的家。除非能象表姐那样嫁给陈长生,成为家里的一份子…… 当脑海中不由自主的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慈表妹立刻就被自己这个近乎疯狂的想法给吓住了,赶紧用力的摇了摇头,似乎这么做就能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海当中甩出去一样! 就在慈表妹胡思乱想之时,猛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慈表妹,想什么呢?” 抬头一看,竟然是陈长生,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陌生人。 就好像自己内心当中的阴暗想法被别人知道了似的,慈表妹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很不自然,赶紧急急慌慌的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表姐夫,今天怎么这么早?你是要回家了么?” “回家,不?”陈长生笑呵呵看着她:“脸色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没有,没有。” “慈表妹,你这里还有没有空房?” “客人今天早上就退了房,还有三间空房哩。” “那就好,你把这三间空房给我留着。” “表姐夫,你要住?” “就算是吧。”陈长生指着他身后的那几个人说道:“表妹啊,我们要办点事情,可能要在你这里住几天……” 第614章 谣言的传播 今天的日头真是太毒了。 天空中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火辣辣的太阳把地面烤的都要快要冒烟了。从地面上蒸腾起来的滚滚热浪,带着火烧火燎的灼热气息,几乎能让人窒息。街边的大树都经受不住如此的暴晒,叶子都打了卷。 在这个酷热的午后时光,所有人全都好像刚刚睡醒似的,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似乎万物生灵全都失去了应有的活力,只有树上的知了还在发出让人烦躁的鸣叫声。 这样的时节,最适合制作黄豆酱了,家里的黄豆早就已经发好晾干,二嫂子在青羊胡同的油盐店买了一大包粗盐,拎着盐袋子就外走。 当她走到街口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树荫下的那个小贩——那是一个卖西瓜的小贩儿。 这个卖西瓜的小贩穿着浅灰色的及膝短裤,身上的汗衫子已经敞开了,脚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草鞋,头上戴着的那顶遮阳草编笠遮住了大半张面孔,正躺坐在一辆装满了大西瓜的手推车上。 盛夏时节,这种卖西瓜的小贩随处可见,一点都不稀奇,但二嫂子还是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甚至忍不住的多看了那个小贩几眼。 这个卖西瓜的小贩始终给二嫂子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下意识的走了过去…… “你……” 二嫂子刚一开口,那卖西瓜的小贩就用低沉的嗓音说出一句话来:“别多事,赶紧回家。” 听了这句话,二嫂子整个人都傻了,立刻就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卖西瓜的小贩产生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了。 因为这个卖西瓜的小贩根本就是刘二哥。 夫妻二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怪不得会觉得眼熟呢。 “你不去衙门当差,却在这里卖西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嫂子完全无法理解刘二哥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正要开口问个清楚,刘二哥已经显得很不耐烦了:“我正在查一桩很要紧的案子……” “你?查案子?真的么?” 虽说刘二哥早就通过陈长生的私人关系在安北卫混了个差事,但他终究只是个外围人员,平日里也就是打打杂跑跑腿什么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查什么案子呢。 “朝廷里头有了大案,我正在查呢。” “你也配查案子?别是唬我的吧?”对于刘二哥的这个说法,二嫂子压根连一个字都不相信:“你最多也就是跑跑腿什么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查案子了呢?” 刘二哥确实是在查案子,不过不是什么要紧的朝廷大案,他只不过是在协助调查锦衣卫韩大眼案而已。 韩大眼的那个案子,根本就没有那么要紧,但却牵扯到了锦衣卫和安北卫之内的争斗,所以安北卫才会当做大案要案来查办此事。 虽说刘二哥在此事当中仅仅只是充当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但却是他第一次参与到真正的案件当中,至少刘二哥自己觉得这就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乔装改变侦破案件,本就是常有的事儿,但是不明就里的二嫂子却纠缠不休,这让刘二哥非常的恼火:“朝廷的大案岂是你这种妇道人家可以随便过问的?赶紧回家去,若是耽误了朝 廷大事那可就糟了呀……” 左一句朝廷大事,右一句大案要案,还真的就是把二嫂子给唬住了,她赶紧起身说道:“好的,好的,我马上走,我这就走……” “别走哇……” “明明是你让我走的。” “你得买个西瓜再走。”刘二哥很警惕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座府邸,尤其是在门洞里歇凉的那个门子…… 毕竟韩大眼是锦衣卫的人,比狐狸还要狡猾比兔子还要警醒,他家的门子一定具备很强的反侦查能力,要是二嫂子就这么走了,很有可能会引起怀疑。 不能就这么掉以轻心啊。 二嫂子顿时就明白过来,赶紧做出一副认认真真挑选西瓜的样子:“卖瓜的,你这瓜保甜吗?” “我这西瓜赛砂糖,不甜不要钱。” “你杀一个瓜给我看看,若是真的好我就买了。” 为了掩人耳目,两口子就好像真的是在做生意一样,开始很认真的讨价还价…… 刘二哥抄起了西瓜刀,切开了一个沙瓤的大西瓜。 二嫂子似乎对这个西瓜很满意的样子,一边装模作样的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一边顺着刘二哥的目光朝着那边扫了一眼:“孩儿他爹,你们是不是在偷偷摸摸的监视着那个大宅门哦?” “嗯,就是第二家的那一户。” “他们家犯了什么事?” “朝廷的事情,妇道人家不要胡乱打听。” “这么一个破西瓜就十几文钱?”二嫂子小声说道:“今天晚上家里吃饺子,我想买几斤蒜回去……” “去别处买。” “那边不就有一个卖蒜的小贩么?为什么要去别处买呢?” “那个卖蒜的也是我们的人。”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似的,刘二哥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从这里到青羊胡同的尾口,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明白了,明白了。” “赶紧走,赶紧走……” 二嫂子拎着切成两半的大西瓜就往家里走去,刚刚走出去没有多远,迎面就撞上了一位老街坊——小满她娘。 小满她娘热情的打着招呼:“二嫂子新买的西瓜不错呀,黑子红瓤的,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小满她娘啊,你做什么去?” “小满总是说家里闹蚊子,我去买点蚊香。” “去哪里买蚊香?” “当然是姚记杂货铺了哦。” 听了这句话,二嫂子赶紧把小满她娘拉到了一旁,小声的嘀咕着:“可别去那边买了……” “姚记杂货铺的蚊香味道足又经用,还是你推荐给我的呢,怎么又不要我去买了呢?” “走,走……” “蚊香我都还没有买呢,怎么能走呢?” 二嫂子刻意的压低了嗓音,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舞阳街和青羊胡同这一带是去不得了,要出大事情哦。” 大事情? 能出什么大事情?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切安静如此,无论怎么看都不象是要出大事情的样子吧? “真的要出大事情。”二嫂子小声说道:“这边有个大案子,我家男人刚刚对我说的。” 如同二嫂子和小满她娘这样的大妈大婶,最爱打听个闲事,听了这句话顿时就来了兴趣,当然要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二哥对你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哦?” “是朝廷里非常要紧的案子。”为了证明自家的男人就是安北卫的“重要人物”,而不是个跑腿打杂的闲差,二嫂子煞有介事的说道:“安北卫的人全都出动了,一个个乔装打扮把这条街都围了呢……” 刘二哥说的“街上到处都是我们的人”那句话本就有十分夸张,二嫂子却说的更加夸大,直接说成“把这几条街都围了”……其实很多谣言就是这么在不断夸大的过程中产生的。 “一会要是打起来,必定杀的尸山血海,一个弄不好就会殃及无辜,咱们还躲的远一些比较好。” 刘二哥说是要查一个朝廷大案,再经过二嫂子的“适当夸大”,小满她娘干脆就想到了安北卫的官差和贼人激烈厮杀的大场面……这份想象力,还真的不是一般的丰富。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好像刚刚想明白了点什么似的,小满她娘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今天早上,我就见到一队巡防营的兵出来了,当时还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现在看来,应该是朝廷在调动大军,准备弹压反贼呢。” 其实韩大眼的案子根本就还没有任何证据,而且这不过是安北卫和锦衣卫之间的“日常争斗”,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这些市井小民的心目当中,尤其是这些自以为知道了一些“内部消息”的“消息灵通人士”的心目当中,总是觉得要出什么大事情了,并且还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联想,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弄出这样那样的笑话…… 但绝大多数升斗小民对却这种事情乐此不疲! “就在刚才,我们家男人对我说了,他说这是朝廷里顶顶要紧的事情,至少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道,还要保密哩。”二嫂子认认真真的叮嘱着小满她娘:“完全就是看在咱们多年老街坊的情份上,我才只告诉了你一个人。这么大的事情,可千万不敢让别人知道呢。” “我这个人,从来就不传闲话,我的嘴巴最严了。”小满她娘信誓旦旦的保证着:“朝廷里的大事情,谁敢胡乱说给外人听?要是泄露出去的话,那还了得?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外人的哦。” 虽然这二人都在说着“严格保密”“绝不外传”之类的话语,但指望这种市井当中的大婶大妈保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为了彰显自己就是知道“内部消息”的“消息灵通人士”,二嫂子和小满她娘回家之后,立刻就把这个捕风捉影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家人和亲戚,然后亲戚又告诉了亲戚的亲戚…… 于是乎,一夜之间,好几条街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很要紧的“绝密消息”:舞阳街和青羊胡同那边要出大事了! 第615章 街知巷闻 在这个昼长夜短的季节当中,黑夜似乎只是两个白昼之间的短暂间隙,稍不留神就已经溜走了。 才刚刚过了寅时中刻前后,差不多也就是四点多钟的样子,夜色就已经渐渐褪去,虽然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但青蒙蒙的天光却已经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虽然时间还早,鲁老爹却早早的收拾好了那副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独轮车,推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豆腐就出了家门。 偌大的京城还没有从睡梦当中醒来,街道上安静极了,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调皮的鸟雀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反而显得更加宁静。 鲁老爹的独轮车碾过古老的石板路,在她的身后留下一串熟悉的碌碌轮声。 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几十年,路上的每一个沟沟坎坎全都了然于心,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鲁老爹是附近这几条街上的“豆腐专业户”。 想当年,鲁老爹才刚刚十几岁,那个时候还没有大明朝呢,鲁老爹就开始做起了豆腐生意。 那个时候的鲁老爹年轻力壮,挑着一副扁担,每天清晨都会沿街叫卖白白嫩嫩的豆腐。 后来朱元璋建立了大明朝,鲁老爹还是在卖豆腐,又经历了建文朝和现如今的永乐朝,他的生活依旧一成不变,仍然是一个“豆腐佬”。只不过是从当年的那个年轻少年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以前挺直的腰板也变得佝偻起来,头发胡子全都白了…… 几十年如一日的卖豆腐,确实相当的辛苦,每天大半夜的就要起来打豆子磨豆浆,然后按照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手艺制成豆腐,凭借辛苦的付出换取一点微薄的收入用来养家糊口。 好在这几十年来的辛苦积攒了非常好的口碑,不仅这一带的百姓全认可他做的豆腐,连附近这好几条街上的酒楼、饭馆都成了老主顾。 因为豆腐的销量逐渐变大了,所以鲁老爹就把卖豆腐的扁担变成了手推车,或许这就是几十年来唯一的变化吧…… 如同往常一样,鲁老爹准时准点的把还冒着热气的豆腐送到各家酒楼、饭馆,然后又顺势来到了一所大宅的后门。 这是陈长生陈老爷家的府邸。 因为时间还早,陈老爷肯定还没有起,为了不惊扰到陈长生陈老爷的清梦,鲁老爹还是像以前那样从后面的小门进入。 鲁老爹给陈长生陈老爷家送豆腐已经好几年了,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像以前那样把十二块豆腐送进了伙房之后,又去找家里的账房先生开了个条子。 如同陈长生陈老爷这样的大户人家,吃豆腐从来都不给现钱,而是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每个月结账一次。 今天恰好就是月底,又到了结账的时候。 对于陈老爷家里的状况,鲁老爹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管是陈老爷本人还是夫人,从来都不理会“支取都付款”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拿到本月的豆腐钱,直接去找小慧儿姑娘就好了。 因为小慧儿姑娘执掌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一切开支都需要得到小慧儿姑娘的首肯才行。 “慧儿姑娘……”鲁老爹站在小慧儿住的那所别院门口,轻轻的唤了几声:“起了没有啊?” “来了,来了。”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小慧儿妹子,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又到月底了么?” “是啊,又到月底了。”鲁老爹满脸都是不好意思的表情:“原本不应该为了这么点小钱就扰了慧儿姑娘的美梦,只是我刚刚买了一副上好的寿材,拉下了点亏空,急着用钱哩。” 像鲁老爹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习惯于提前给自己买好寿材——也就是棺材,这就是当时的一种风俗。 不管鲁老爹平日里再怎么省吃俭用,买棺木的时候却大手大脚,哪怕是多花一点银钱也在所不惜,确实急等着用钱呢,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一大清早就来找小慧儿要豆腐款。 “老爹买了寿材?这可是喜事哦。”按照当时的风俗,给自己置办寿材确实算是一种喜事:“老爹买的什么寿材?” “柳木的。” “我家阿母的寿材也是柳木的呢。” “慧儿姑娘就不要说笑话了,我不过是个做豆腐卖豆腐的老头子,怎么敢和你家阿母比?你家阿母多有福气哦。我早就听说了,你家阿母的寿材连材板都是六指厚的,而且还是独梆独卯的顶级好货,我的那副寿材却只有四指厚,而且还是拼板的次等货……”说话之间,鲁老爹就把账房先生给的那张“支款凭条”递给了小慧儿妹子。 小慧儿妹子只是略略的看了两眼,就很随意把那张纸条子的一个边角扯了下来——这是小慧儿妹子记账的“独门手法”:小慧儿妹子从来都不在凭条上签字,而是把凭条撕下一块来,让鲁老爹拿着破损的凭条去支取银钱。到时候小慧儿拿出自己撕扯下来的那一小块,和账房先生手里的破损凭条拼凑在一起,就可以对账销账了呢。 “好了,鲁老爹去账房那边拿钱吧。” “谢谢慧儿姑娘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鲁老爹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哦,对了,慧儿姑娘啊……” “鲁老爹还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随便打听一下,听说你们家陈老爷在舞阳街和青羊胡同那一带捉拿反贼,反贼到底捉到了没有哦?” “反贼?”这句话直接就把小慧儿给问的懵住了,她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这个卖豆腐的老头儿:“什么反贼?哪有什么反贼哦?” “反贼就在舞阳街和青羊胡同那边,听说陈老爷早就带着兵在那一带给围了。我已是这把年纪的人了,万一遇到官兵和反贼厮杀的大场面,一个弄不好被撞个缺胳膊断腿的,可不不妙了呢。” 经过很多市井百姓的口口相传,最初的谣言早已经飞速变异出无数个版本,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个版本就是:舞阳街和青羊胡同和一带有大量反贼活动,陈长生陈老爷早就带着安北卫和巡防营的官兵埋伏在那里,随时准备和反贼浴血厮杀呢。 这样的谣言几乎就是漫无边际的胡扯,经过一再夸大和没有根据的猜测之后,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但大家却全都相信一个“事实”:舞阳街和青羊胡同那边要出大事了! 受到这个“街边小道消息”的影响,鲁老爹再也不敢去那边走街串巷的卖豆腐了。 他就是打听一下,那边的反贼到底捉住了没有,要是已经把反贼全都捉住了,他就可以象往常那样去卖豆腐了呢。 “我没听说这事儿哦,好吧,有时间我帮你问问我哥。” “多谢慧儿姑娘了。”鲁老爹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嘟囔着:“那些反贼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要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去造反,真是吃饱了撑的……” 刚刚送走了鲁老爹,小慧儿正要回屋去睡个回笼觉的时候,慈表妹已经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 慈表妹真心享受住在表姐家家里有人伺候的那种感觉,所以她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和母亲闹别扭,然后才能以“不想回家”为由继续住下去。 好在表姐和表姐夫从来都没有提过要她回家的话题,她也就这么不尴不尬的住了下来。 和小慧儿一样,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慈表妹同样是头未梳脸未洗的样子,蓬头垢面的披散着头发就跑了过来:“慧儿妹妹,刚才我睡的迷迷糊糊,隐隐约约听你和那个老头说什么青羊胡同的事情……” 慈表妹住的别院就在小慧儿妹子的隔壁,她已经听到了小慧儿和鲁老爹的对话,所以才急急吼吼的过来询问。 “你说的是刚才的鲁老爹吧?” “就是那个老头儿,他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呀?” “也没什么……”小慧儿妹子又大了个大大的呵欠:“也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谣言,说是那边闹反贼,还说我哥已经带着人把那一带全都给围了。根本就是没有影子的事情嘛,京城里哪来的那么多反贼?” 反贼不反贼的,慈表妹一点都不关心,但这个老头的言语肯定不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因为她是知道事情真相的:安北卫的人确实就在那一带活动! 慈表妹的那几间所谓的“客房”,里头住满了安北卫的人,一个个乔装改变,分明就是办理很要紧的大事儿,所以慈表妹才会放心大胆的住到家里来,而不用总是守着那个汤饮铺子。 但这个事情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从来也没有对外人提起过,一个卖豆腐的老头居然知道消息,这就太奇怪了呀。 “那个老头说的都是真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昨天晚上,表姐夫就亲自安排了安北卫的住在那边呢。” 听了这句话,小慧儿整个人都傻了:“我哥真的安排了人?” “嗯。”慈表妹重重的点着头:“昨天晚上在那边主持局面的是一个名叫康丰年的副指挥……” 连康丰年的名字都喊出来了,这事肯定就是真的呀。 “看样子,事情已经泄露了,你赶紧告诉表姐夫去吧……” 第616章 无功而返 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天色却已经变得光亮起来。 在这个清亮而又舒爽的早晨,万事万物都显露出朝气蓬勃的活力,花朵鲜艳芳草翠绿,看着就那么舒坦。 虽说这个汤饮铺子后面有几间所谓的“客房”,其实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旅店,自从科举考试结束之后,除了偶尔会有几个做小生意的行脚商人或者是从外地来的苦力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房客。 于是,这里就成了安北卫的“临时指挥中心”,一来是为了方便调度,更主要还是为了便于监视那个韩大眼。 韩大眼的府邸就在斜对门呢,一眼就可以看到。 刚刚起床的康丰年照例把几个值守的兄弟召集到了一起,开了一个简单的“早会”:“今儿个兄弟们再辛苦一些,继续给我盯着韩大眼的王八窝,不管是有什么人进出,全都严密监视而且必须全都记录在案。前门后门全都给盯死了……” “放心吧,兄弟们全都憋着劲儿,一定要给锦衣卫一点颜色看看。” “只要咱们抓住了韩大眼的把柄,陈公公就能把他们扫平一大片。”康丰年说的得意洋洋:“现如今司礼监那边是陈公公说了算,再也没有人护着锦衣卫那帮龟孙子了,也该咱们安北卫好好的风光风光……二毛……” 康丰年指了指陈二毛:“你小子给我认真一点,你的胡子都要掉下来了呢。” 为了便于监视和遮掩身份,陈二毛专门乔装改扮了一番,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蒙古商人的模样。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蒙古人,同时也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样貌,他不仅换上了蒙古式的长袍,还贴了满脸的络腮胡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脸上出汗的缘故,粘贴上去的胡子居然出现了脱落的迹象。 陈二毛赶紧把脸上的假胡子用力的按了几下,粘的更牢靠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陈长生和慈表妹已经推门而入了。 “陈指挥,兄弟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还不等康丰年把话说完,陈长生就苦笑着说道:“不用安排了,把兄弟们都撤回来吧。” 撤回来? 还没有查出个结果来,怎么就能撤回来呢?应该继续查下去才对呀! “咱们早就暴露了,还查什么查?”陈长生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有些气恼的说道:“咱们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其实连卖豆腐的老汉都已经知道了……” 卖豆腐的老汉?陈长生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康丰年、陈二毛等人完全听不明白。 于是乎,慈表妹就将刚才鲁老爹给家里送豆腐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罢了慈表妹的言语之后,康丰年等人无不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哦? 众人乔装改扮秘密侦查,想不到却早已经弄的街知巷闻,到底是谁把秘密泄露出去的? “我也不知道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反正此事早已经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了,也就只有咱们还在傻乎乎的秘密侦查。” 这种事情,人们到处都在说,真要是想查出走漏消息的根源,确实有点不大容易,而且现在再查这些已经没什么实际意义了。 “现如今满大街都知道这边都是咱们的人了,这还查个屁呀!”康丰年懊恼的大叫着:“把撒出去的兄弟们都撤回来吧,真他娘的丧气呀……” 于是乎,那些个化妆成小商贩、车夫、乞丐的安北卫人等,纷纷撤回到了汤饮铺子里边。 直到这个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初升的照样怯生生的,就好像羞涩的少女一样,给天地万物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在这样的季节当中,美好的清晨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变得毒辣起来,必然又是一个燥热无比的天气。 就在众人垂头丧气的准备收拾东西撤离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爽朗的大笑之声,紧接着就有一大群人走进了汤饮铺子。 为首的那一个身材矮壮,活像是一个敦敦实实的木头桩子,但却没有丝毫的笨拙,反而显得孔武有力,尤其是那双大大的眼睛,总是让人过目难忘。 是韩大眼。 竟然是韩大眼。 一直以来,大家都在密切的监视着这个家伙,想不到他竟然主动登门了! 韩大眼哈哈的笑着,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我是真不知道诸位同仁在这里办事哦,要是我早点知道的话,早就过来拜会了呢。哎呀呀……这不是陈指挥么……” 就好像刚刚看到陈长生似的,韩大眼紧跑两步凑了过来,规规矩矩的按照军中礼节行了一个单膝的跪拜之礼:“下官给陈指挥行礼了。” 在这个时代当中,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安北卫,名义上都是隶属于军队的。哪怕是陈长生本人,也是有军籍的,所以从严格意义来讲,彼此都算是军人,所以才使用了军中的礼节。 只是这个韩大眼是属于锦衣卫的,和陈长生不是一个“单位”,但他只是一个从五品的经历,无论是官职还是职位,都比陈长生要低的多,所以才以“下官”自称。 我们就是来监视你的,然后你还跑过来给我见礼,这摆明了就是在示威呀,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挑衅的意思。 陈长生强压着心头怒火,用不冷不热的语气说道:“韩经历客气了,你我不在同一个衙门,也用不着给我见礼。” “咱们都是给万岁爷效力的,理应如此理应如此。”韩大眼很爽快的摆了摆手,他身后的那几个仆役立刻就抬过来好几个大大食盒子:“听说陈大人带着兄弟们在这边办差,想必诸位都还没有用过早饭,特意让家里的厨子做了几道小菜,给诸位兄弟送过来尝尝,要是不对口味我再厨子重新来做……” 作为“犯罪嫌疑人”的韩大眼,竟然给监视他的人送来了饭食,这摆明了就是给我们上眼药啊!顿时就让康丰年等人怒火中烧,只是不好当场发作罢了。 “陈大人,抓捕反贼的事情可曾有些眉目了?” 当韩大眼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长生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很难看,只能用非常冷淡的语气模棱两可的说道:“还在查办当中,还在查办当中……” “干咱们这一行的规矩,我也是懂的。既然是陈大人和安北卫的兄弟们发现了反贼的踪迹,那就是你们的首尾,我也不好过多问起,更加的不敢插手。”韩大眼笑呵呵的说道:“反正我家就在斜对面,有用得着之处,陈大人只管喊一声,我一定鼎力相助。” “这几天的天气不怎么好,生生的能热死个人呢,要是兄弟们口渴了,就到我家里去喝口凉茶什么的,下官一定倒履相迎……” “好了,好了,就不打搅诸位兄弟办正经的差事了,”就在即将告辞的时刻,这个韩大眼又看了看陈长生身边的慈表妹,立刻就满脸堆笑的说道:“陈大人呀,我是真不知道在我家对门开铺子做生意的这位芳邻就是贵妻妹呀……反正现在已经知道了,以后要有什么事情,这位妹子千万不要拿我当外人……告辞,告辞……” 陈长生连韩大眼的一丁点线索都没有查到呢,人家却已经知道了他的全部底细,甚至还知道慈表妹就是他的妻妹,真是太丢人了! “这王八羔子,摆明了就是给咱们难堪的,真是气死我了。” “这货本就是锦衣卫当中的老手,败在他的手下也不算丢人,别让咱们抓住他的把柄,要不然的话一定要他好看。” “别说这些没有用的屁话了……”康丰年显得非常沮丧,活像是一只败下阵来的大公鸡,垂头丧气的说道:“都撤了吧,先撤回去再说。” “等等,先不要撤。”陈长生遥遥的望着不远处韩大眼家的府邸,眼睛已经已经渐渐的眯成了一条缝:“我再好好想想,好好的想一想……” 过了足足有半盏热茶的时间,陈长生才缓缓的坐了下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传我的命令,附近这两条街上的兄弟,不管是明桩还的暗桩,全都按照原计划继续做事。” 继续监视? 连卖豆腐的老头都知道舞阳街一带满是安北卫的人,那韩大眼必然会生出警惕之心,肯定查不出什么来呀,怎么还按照原计划行事呢? 这不是白费力气嘛? “陈指挥,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就这么办。”为了加强说服力,陈长生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当陈长生说出“命令”这两个字的时候,无论康丰年等人理解还是不理解,都必须老老实实不折不扣的执行下去。 “既然陈指挥这么说了,我这就安排兄弟们去做事。”康丰年下意识的看了陈长生一眼。 “老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的陈指挥呀,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我就想不明白了,咱们的行踪明明已经暴露了,为啥你还要坚持呢?” “老康啊,平时我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犯糊涂呢?你再好好的想想,咱们到底应该撤离还是继续坚守?” “我脑子笨,想不明白。” “那好,我就好好的给你说道说道为啥还不能撤……” 第617章 智斗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了一竹竿子那么高,却已经开始显现出了明显的热力,阳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明晃晃的一片光亮。 “老康,还有诸位兄弟,你们说刚才那个韩大眼为什么要过来?”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众人顿时七嘴八舌:“那老小子已经看破了咱们,他就是故意来示威的。” 陈二毛恨恨的说道:“他就想看看咱们吃瘪的样子,别看这老小子表面上说的很客套,内心里头指不定多么得意呢。” 锦衣卫和安北卫素来就不和睦,能让安北卫吃瘪,锦衣卫的韩大眼肯定十分高兴,反之亦然。 “二毛啊,你再好好想想,这对吗?” “有啥不对的?如果我是那韩大眼的话,知道了你们在查我却什么都查不出来,肯定也会过来羞辱你们一番。” “如果二毛是韩大眼的话,肯定会这么做,但你终究不是他。”陈长生慢慢的把目光转向了康丰年:“老康,你觉得呢?” 康丰年摸着自己修剪的非常整齐的小胡子,仔细的想了又想,过了好半天才用很慢很慢的语气说道:“二毛说的不对,如果我是韩大眼的话,肯定不会为了解气或者是羞辱我们就冒冒失失的过来,因为那没啥用。” “老康说的很对,韩大眼这次过来,根本就不是为了羞辱我们。” 韩大眼可不是陈二毛这样的小伙子,也没有那么年轻气盛。早在洪武年间的朱元璋时代他就已经在锦衣卫那边任职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稳”字。而且此人见多识广心思深沉,不可能为了置气就故意过来羞辱安北卫的指挥使。 陈二毛明显并不赞同陈长生的说法,他很不服气的说道:“不是为了羞辱我们?那他过来干嘛,难道是真心为了给咱们送饭?我不信锦衣卫的人会这么好心!” “现如今是陈石基陈公公在执掌司礼监,咱们安北卫已经占了上风,锦衣卫只能乖乖的夹起尾巴做人。更何况这韩大眼本就一屁股屎,官职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经历使,只要他不犯傻,就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来招惹咱们。”康丰年微微的吧嗒着嘴皮儿,就好像嘴巴里含着什么东西正在品尝味道时的那种动作:“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他这次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试探……” “老康就的老康,无论经验和阅历都不是二毛这种毛头小伙子可以相比。”陈长生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试探?试探什么?” “试探咱们的反应啊。” “我有点听不懂了。”陈二毛不解的说道:“我怎么感觉就好像是在听天书啊?陈指挥能不能说的更明白些?” “好,那我就说的更简单一点儿。眼下的情况就是,连附近的贩夫走卒和市井小民都知道这边满是咱们的人,韩大眼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但他却搞不明白咱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因为谣言就是谣言,谣言说咱们是来捉拿反贼的,你们觉得韩大眼会相信这样的谣言吗?”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 “不知道不要紧,咱们可以好好的分析一下。”陈长生拿起桌子的一个茶壶:“比方说,这个茶壶就是咱们这些人,这个茶碗则是韩大眼,咱们已经到了他的家门口,并且已经完全暴露了,那就只能存在两种可能,要么是真在搜捕反贼,要么就是来对付他的。” “如果他相信我们真的是来缉拿反贼的,那这件事情就和他完全无关,所以他根本就用不着防范什么。” “如果他不相信的话,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咱们就是冲着他来的。” “但他无法确定我们的目的,所以就只能试探一下。” “他主动过来,并不是为了羞辱或者是取笑我们,而是在告诉我们一个信息——我知道你们在这儿。” “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撤走了,就等于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一个事实——就是在打他的主意。” “如果我们不撤,而是继续下去,他就会以为我们真的是在缉拿反贼。” “所以,无论他是怎么看我们的,一旦我们在这个时候撤走都会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 “他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人在这里,我们也知道了他已经知道了,他也知道我们知道他知道……”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虽然这好像是一个绕口令,但我相信老康能够听懂。” “我能听懂,陈指挥继续往下说吧。”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陈长生笑道:“无论他是不是相信了市井谣言,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绝不能撤走。” 陈长生的这几句话实在太“绕”了,陈二毛等人只是听懂了一个大致的意思,还在仔细品味着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但一旁的慈表妹显然已经听懂了,忍不住的鼓起掌来。 慈表妹微微的昂着头,满脸都是崇拜的表情,就好像是刚刚欣赏了一幕精彩绝伦的演出般不停的拍着巴掌:“表姐夫敏捷,我是真的服了。” “不过是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罢了。”陈长生微微一笑:“告诉下面的兄弟们,继续监视。而且我还要亲自坐镇指挥,就是要做个样子给那韩大眼看看……”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那个韩大眼必然在密切关注着这边的风吹草动,在陈长生等人监视韩大眼的同时,韩大眼也在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就好像是牌桌上的对手,除了扣住最后的一张底牌之外,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在打名牌了,比拼的就是各自的智慧和耐心…… 当昏昏沉沉的暮色再次降临下来的时候,陈长生并没有象前几天那样回到家中,而是故意留在汤饮铺子这边,甚至还有意无意的露了几次面,其实就是在告诉斜对门的韩大眼:我就在这里! “慈表妹,今天晚上我要在铺子这边过夜,你先回去吧,顺便告诉雨儿,就说我今天晚上要执行公务,就不回家了。” “是,表姐夫,那我先回去了呀。” 第618章 崇拜 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当中,清凉的夜晚简直就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夜风微微的的吹拂着,天上的月亮就好像美丽的仙女一样在云朵之间慢慢的穿行,鸣叫了一整天的知了终于安静下来,远处的池塘中传来阵阵蛙声。 每到这样的夜晚,小慧儿妹子都会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铺开一张凉席,弄几杯沁人心脾的凉饮,再杀一个用井水浸透了的大西瓜,一边乘凉一边吃瓜,真是惬意极了。 因为就住在小慧儿妹子的隔壁,慈表妹也跑过来和她一起乘凉吃瓜,还不时的闲谈着:“慧儿,你知道么?今天表姐夫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说起今天的所见所闻,慈表妹的语气中就充满了崇拜和敬仰:“遇事不慌,沉着冷静也就罢了,偏偏表姐夫还是那么的敏捷,真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智斗高手。” “以前的时候,我以为戏文的那种人,比如说张子房啊诸葛亮啊什么的,就已经十分的厉害了。今日一见,表姐夫一点都不比张子房诸葛亮逊色分毫,一下子就看穿了那个韩大眼的阴谋诡计。” “平日里我觉得自己已经够聪明的了,见识到了表姐夫的手段之后才终于明白,我的那点小聪明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要是遇到表姐夫这种心机深沉智慧如海的人物,只怕不到一个回合我就早已经败下阵来了呢……” “以前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表姐夫能有今日的成就和地位,无非就是在靖难之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最多也就是一点侥幸再加上一点运气而已。现在才终于明白了表姐夫是何等的英雄了得,果然就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对于慈表妹对陈长生的夸赞,小慧儿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一边啃着冰凉的大西瓜,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一个区区的锦衣卫经历,又算个啥子哦?我哥的的本事大着哩……” “你别看我哥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我哥真正的本事只有我最清楚。”在这个世界上,要是说起对陈长生最了解的那个人,一定非小慧儿妹子莫属,她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真正的本事,并且早就已经把陈长生和无所不能划上了等号,无论陈长生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小慧儿妹子都不会感到意外:“要说这天底下的英雄就如同河滩上的泥鳅一样多,或者是能战善战的勇武之辈,或是文采卓然的惊才绝艳,但和我哥比起来……” 小慧儿妹子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在我的心目当中,天底下所有的人,加在一起,也没有我哥的一根小手指更加厉害。” 小慧儿妹子对于陈长生的感情,就是一种简单而又纯粹的信赖,甚至已经到了盲目迷信的地步。哪怕陈长生说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小慧儿妹子也绝对不会怀疑! “我哥早就对我说过,他对于那些雄才伟略没什么兴趣,只想着混个荣华富贵,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就罢了。”小慧儿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就好像是在说一起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倘使我哥真的想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早就名动天下了呢,只是我哥性子懒散,从来没有那些想法罢了。” “其实这样就挺好的,我很知足,我哥也很知足,这就已经足够了。” 正说着,芍药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慧姑娘,小少爷又在哭闹,无论如何都哄不下来,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臭儿又不听话了?想来是又皮痒了,我这就过去看看。” 小慧儿妹子一骨碌就从凉席上爬了起来,踢踏着鞋子就朝着雨儿的房间走去…… 最多只过了一盏热茶的时间,小慧儿妹子就又回来了,顺势把鞋子一踢,就用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四仰八叉的躺在凉席上,笑嘻嘻的说道:“臭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不好好的收拾一顿还真是不行。” 作为家里的嫡子,臭儿这个娃娃素来娇生惯养,光是伺候这位小少爷的丫鬟、婆子和奶娘就有一大群,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再加上雨儿一味的溺爱,虽然还是小小年纪却已经很不听话了。 每次哭闹,无论怎么哄都不管用,偏偏雨儿又太过于宠爱,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唯恐这孩子受了什么委屈。 虽然棍棒出孝子这句话未必就是真理,但一味的溺爱肯定会助长孩子的熊脾气,久而久之这位嫡出的小少爷就越来越难伺候了。 好在还有小慧儿妹子。 小慧儿妹子可不惯着孩子的臭毛病,而且舍得下手真打,若是孩子闹腾的实在太不像话了,小慧儿还会拿着细细竹条抽他的小屁股。 如此一来,雨儿亲生的这位小少爷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小慧儿妹子一个人。 只要小慧儿一瞪眼,这孩子就知道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立刻就变得乖巧起来。 所以,每次孩子胡闹的时候,都会请小慧儿去“收拾局面”,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别看我嫂子宠着他,我可不惯他的臭毛病。”小慧儿妹子得意的笑着:“反正我小时候要是不听话了,阿母就狠狠的揍我。总是没完没了的溺爱,孩子长大了也不会有出息……” “慈母多败儿的道理,表姐不是不懂,只是舍不得罢了。” “我嫂子舍不得我却舍得,在这个家里,也就只有我降服得住那个小混世魔王了呢。” 在这个家里,也就只有小慧儿敢对小少爷下狠手,若是换做别人,雨儿肯定心疼的要死要活呢。 不知不觉之间,夜已深沉。 天上的圆月渐渐的隐没到了云层之后,只剩下漫天星斗在闪烁。满城的灯火渐渐熄灭,偌大的京城逐渐进入到沉睡之中。 虽然已经很凉快了,小慧儿妹子却懒得动弹,更懒得回到屋子里去睡觉,就那么四仰八叉的躺在凉席上,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听着小慧儿妹子有节奏的呼吸声,慈表妹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还在仔仔细细的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闪亮…… 第619章 赘婿 夜已经很深了,韩大眼正跪拜在佛像之前虔诚的祈祷着。 很多有钱的大户人家都会在家里修建佛堂,韩大眼也不例外。 袅袅而起的檀香之中,在那慈航普度的庄严佛像之下,韩大眼正双目微闭,不紧不慢的敲打着木鱼…… 其实,韩大眼这种人从来都不信鬼神的,或许是因为亏心事做的多了,才会热衷于吃斋念佛。 “彼若灾祸加身,称观世音菩萨之名,则一切枷锁悉断坏,一切可以解脱……”韩大眼盘膝跌坐在蒲团之上,仿佛参禅的老僧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大眼才终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安北卫的人撤走了没有啊?” “没有撤走。”说话的这个人名叫尤敬亭,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颇有几分斯斯文文的书卷气。就算谈不上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至少也可以算是一表人才的好皮囊了,“傍晚的时候,我亲眼看到那陈长生进了斜对门的汤饮铺子,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看来这个陈长生是打算驻守在汤饮铺子里头了。”韩大眼依旧没有回头,仍然在不紧不慢的敲打着木鱼:“不过这样也好,我也可以稍微安心一些。” 若是在自己过去了一趟之后安北卫的人就直接撤走了,那就等于是在说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既然安北卫的人没有撤,而且连陈长生都已经驻进了斜对门的汤饮铺子,恰恰说明他的出现和自己无关,很有可能就是真的在追查反贼。 虽然这仅仅只是一种猜测,但韩大眼却绝不会掉以轻心,多年在风浪打滚的他已经锻炼出了如同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尤其是在李芳李公公被排挤出司礼监之后,锦衣卫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 而且韩大眼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有人在弹劾他,所以他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绝不能让对手抓住自己的任何把柄。 “最近这段时间,我就不见外客了,要是有人来访,你就帮我挡了吧。” 韩大眼知道自己一屁股屎,尤其是在这样的敏感时刻,必须深居简出尽量减少和外人的接触。 “是。” “最近这几天,我有些不方便,该收的账目你替我收回来……这种事情交给外人去做我很不放心。” “是,小婿这就去办!”尤敬亭躬身说道:“若是岳父大人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小婿就告退了。” 尤敬亭是韩大眼的女婿! “你退下吧。” “小婿告退。” 就在尤敬亭微微的躬着身子准备退出佛堂的时候,韩大眼又把他喊了回来:“等一下。” 听了这句话,尤敬亭的神态愈发谦卑起来:“岳父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今天是不是又和阿雅拌嘴了?” 提起这个话题,尤敬亭的显得有些激动,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嘴皮儿动了好几下,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用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紧不慢的木鱼声终于停了,韩大眼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尤敬亭一眼,看着女婿那白皙的脸颊之上的那道血痕,有些无奈的说道:“阿雅这孩子自幼娇生惯养跋扈惯了,她的脾气我是知道,就算她有什么不对之处,你终究是个男人,应该忍让些。毕竟……你们是夫妻嘛。” “是,小婿明白。” “明白就好,你下去吧,多陪着阿雅说几句好话,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恨?” “是。小婿告退。” 从佛堂退出来之后,尤敬亭迈步走向了内宅,只是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就在他伸手推开房门的瞬间,立刻就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不是和我置气么?我还以为你真的再也不进我的房门了呢。我就知道你也没有这样的出息……” 说话的这个女人就是韩大眼的女儿,尤敬亭的妻子,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生的面皮黝黑,左眼角处还有一颗黑痣,黑痣上长着几根毛。身材又矮又壮,活像一截短缸,酷似韩大眼本人那副敦敦实实的身材。 看着妻子趾高气扬的神态,尤敬亭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神态反而变得更加恭顺了,活像是一只温顺的绵羊:“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惹了夫人的不高兴,还望夫人看在多年的夫妻情份上,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夫人气坏了身子,那就真的太不值当了……” 妻子似乎早就料到尤敬亭会这么说,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继续用很不屑的眼神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终于缓缓说道:“我这个人素来大度,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今日也是出手重了些,伤了你的脸面,倘使你能象现在这样恭顺,而不是和我顶嘴,我又怎么舍得打你?” “算了,算了,些许小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不会和你计较的。” “多谢夫人宽宏。”尤敬亭的头垂的更低了…… “还愣着做甚?还不赶紧去收拾床铺?” “是。” 尤敬亭老老实实的收拾了床铺,然后和夫人一起同床共枕。 夜色已经浓重的化不开了,星光皎皎,仿佛一双双眨动着的眼睛,夫人早已鼾声如雷,尤敬亭却始终无法进入梦想。 他呆呆的望着窗外的漫天星斗,虽然星光并没有带来多少光亮,却全都清晰呈现在尤敬亭的眸子里,不知不觉之间,几滴清澈的泪珠儿缓缓从眼角滴落,悄无声息的落在枕头上…… 尤敬亭和韩家小姐已经成亲九年都了,但却依旧居住在岳父家中,其实这也很正常,应为他本就是招赘来的女婿。 赘婿的身份,其实相当低下,与其说的姑爷还不如说是奴仆更加贴切一些。 只是因为自幼家道中落,还有很多个弟弟妹妹需要养活,且又生的一表人才,白敬亭不得不做了韩家的上门女婿。 韩家小姐不仅生的样貌奇丑,且又性情跋扈,刚成亲的时候还算是可以忍受。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位韩家小姐愈发的乖张暴戾,不仅总是对尤敬亭颐指气使,还动辄打骂。 偏偏岳父大人又是位高权重的锦衣卫官员,尤敬亭也就只能忍气吞声了,以至于连家里的仆役都暗暗的瞧不起他,说他是吃软饭的怂货。 虽然尤敬亭一再隐忍退让,但韩家小姐不仅不知收敛,反而更加的认为他软弱可欺,于是愈发的变本加厉。 尤敬亭已经觉得自己忍不可忍了,但他却是很理智的人,知道自己还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默默的继续隐忍…… 第620章 新手跟踪 第二日,辰时末刻前后。 虽说还不到一天当中最热的时辰,但天上的太阳却依旧毒辣无比,把地面烤的滚烫,蒸腾起来的滚滚热浪似乎能把人烤熟。 在这个热的让人发疯的时刻,即便是那些负责监视的安北卫高手也退缩了,只留下少数几个人在街面上注视着韩府的风吹草动,刘二哥就是其中之一。 监视大门口的人员进出,还是刘二哥主动请缨呢,毕竟他只不过是安北卫的外围人员,必须好好的表现一番才行。 和前几天的那个卖西瓜的小贩形象完全不同,今天的刘二哥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乞丐。 刘二哥把自己打扮成乞丐的样子,懒洋洋的躺坐在路边的树荫之下,一边漫不经心的搓着身上的泥垢,一边用警惕的目光时刻注视着不远处的韩府。 当尤敬亭从大门口走出来的时候,刘二哥立刻就注意到他了,并且马上向坐在汤饮铺子里的陈长生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刘二哥的意思十分明显:要不要跟上这个人? 陈长生知道这个尤敬亭就是韩大眼家的姑爷,并且注意到了尤敬亭背着的那个黑色布袋。 陈长生认得这个黑色的布袋! 这东西叫做谱牒袋,俗称“经历袋”,基本上就相当于是这个时代的“档案袋”,通常用来盛放一些机密文件。 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安北卫,下面都设有“经历司”这个机构,主要负责内部文件的收发、存档、调取,算是一个标配的单位。 韩大眼就是锦衣卫的经历官,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机要室主任吧。这个官职本身并没有固定的品级,完全是根据“所在单位”的级别来确定自身的品级,有些经历是五品官,有些则是七品官,不一而足。 很多所谓的“机密文件”保密等级并不是那么高,而且韩大眼本就是锦衣卫里头的经历官,让自己家的姑爷代为传达一些这样的文件,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陈长生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就朝着刘二哥努了努嘴儿。 刘二哥顿时心领神会,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尤敬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跟踪了,继续若无其事的朝着西边走去,刘二哥则很小心的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穿过南北斜街之后,尤敬亭继续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一路往西,来到了锦衣卫下属的“西城司事坊”。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京城就是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治安状况应该是全天下最好的,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京城里头有太多的达官显贵和有钱富户,还有数不清的店铺、公仓、私库等等,乱七八糟的盗贼和小偷小摸的小毛贼简直多如牛毛。 所以早在洪武年间,锦衣卫就分别设立了“东西南北”四个“司事坊”,主要负责缉捕盗贼维持治安,基本上就相当于是这个时代的派出所了。 尤敬亭把一些文件交给了“西城司事坊”的人,然后就折而向东,朝着“东城司事坊”走去…… 当他从“东城司事坊”出来的时候,天气依旧热的让人抓狂,白闪闪的阳光让人望而生畏。 在这么炎热的午后时分,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连街面卖大碗凉茶的小贩都没有心思叫卖了…… 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尤敬亭干脆来到凉茶摊子之前,连连喝了几大碗略显苦涩的菊花茶。 肚子里装满了茶水,让人烦躁的暑气顿时有所缓解,尤敬亭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忽然扫到了身后的那个乞丐! 这个乞丐好生眼熟啊。 尤敬亭顿时想起,这个“乞丐”原来是在舞阳街口见过的,他怎么来到这里了呢? 难道是……被跟踪了? 虽然尤敬亭已经心生警惕,但他还是不敢确定那个乞丐是不是一直都在跟着自己。 他故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紧不慢的离开了这个卖凉茶的小摊子,却没有继续按照原本的路线去往想要去的地方,而是直接改变了行进路线——朝着城西而去。 刚刚走出去百十步的样子,尤敬亭就慢慢的撩起衣角擦了擦顺着脸颊淋漓而下的汗水,趁着这个机会微微侧着身子观察身后的情形:那个乞丐还在跟着自己呢。 尤敬亭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个乞丐一直都是追踪着自己的呢! 但尤敬亭却一点都不慌乱,反而更加的镇定从容,他甚至没有要摆脱身后这条“尾巴”的意思,而是再次改变了路线…… 刘二哥毕竟是个“新手”,根本就没有意思到自己的跟踪已经被尤敬亭发现了,他仍然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跟着他…… 如果是康丰年那样的老手,肯定不会象刘二哥这样傻乎乎的一直跟踪,因为那很容易就会引起对手的警觉。经验丰富的康丰年肯定会使用“跃进式”“提前式”“等待式”等等五花八门的跟踪手法,让尤敬亭根本无法觉察。 尤其是在尤敬亭返回到城西的时候,如果的康丰年的话,仅凭经验就知道这是一种试探,他绝对会立刻放弃跟踪,免得引起跟踪目标的警觉。 但刘二哥终究不是康丰年,也没有那么丰富的经验,只是锲而不舍的一直跟在尤敬亭的身后,这要是不被发现那才真的活见鬼了呢。 就这样,在刘二哥的跟踪之下,尤敬亭就好像完全没有觉察那样,带着那一大沓子“机要文件”,走过了锦衣卫下属的各个衙门,一直到了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才终于回到了位于舞阳街的家中…… 在跟了尤敬亭半个上午之后,刘二哥正在向陈长生汇报自己的“跟踪成果”:“这个家伙分别去过了东西南北四个司事坊,还去了上中司和镇抚司。” 刘二哥说的这几个地方,都是锦衣卫的下属机构。 作为韩大眼的姑爷,帮助韩大眼把相关的“文件”分发到各个下属机构,这就是一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陈长生微微的点了点头:“看来韩大眼的这个姑爷,应该只是个跑腿办事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第621章 压垮骆驼 尤敬亭确实不是什么要紧的角色,充其量也就是帮韩大眼跑跑腿儿而已。 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哥——” 回头一看,只见西跨院的影壁墙后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 这个少男约莫二十岁不到的样子,穿了一条皱巴巴的青色长袍,完全就是因为人长布缩的缘故,露出了里边是衬裤。虽然这件长袍早已经显得很不合身了,好歹也算是一件体面的衣裳,但脚上的那双“蛤蟆嘴”的布鞋却已经绽开了口子,露出了里边的大脚趾。尤其是这个少年脸上的拘谨和小心翼翼的表情,愈发的说明了他身份的低微。 “敬堂?”见到这个少年的瞬间,尤敬亭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真诚笑容,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着过去,拉住了少年的手,不停的嘘寒问暖:“你怎么来了?从松江老家到京城,好几百里的路程呢,你是怎么来的?” “我是搭乘运送棉布的货船过来的。”这个名为尤敬堂的少年就是尤敬亭的嫡亲弟弟,兄弟二人的样貌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弟弟的嘴唇略厚一些,不象尤敬亭那样天生两片薄薄的嘴唇:“不用花路费,只需带着自己的盘缠就行。” “这么远的路程,你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去接你……” “不麻烦大哥了,真的不麻烦大哥了。”弟弟微微的低着头,就好像唯恐惹了谁的不高兴似的,神态之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那种恭谨:“我知道大哥在这边也不容易。” 在韩家做了入赘的女婿,尤敬亭的家庭地位十分底下,说的好听一点是韩家的姑爷,其实和奴仆差不了多少,弟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绝不想给他增添任何麻烦。 听了这句话,尤敬亭顿时无言,但很快就强做笑容的说道:“啥也不说了,先到屋子里来坐坐,好好的喝一碗凉茶,瞅瞅你这一脑门子的热汗……” “不了,不了,我知道嫂子不大喜欢咱家的人,就不给大哥添麻烦了。”非常懂事的弟弟尽可能的让自己讲话的声音更小一点,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态真的很让人心疼:“也就是三两句话,说完就走。”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母亲的身子骨还好吧?弟弟妹妹都还好吧?” “家里都挺好的,咱娘的身子骨也还算硬朗,只是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你了,有些想念,时不时的会喊起你的名字。” “是我不孝啊。” “大哥不用自责,毕竟你做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不能在母亲跟前昼夜服侍,也是可以理解接的,咱们一家人都知道你不容易,没有人会埋怨你的。”弟弟实在是太懂事了:“我这次来,是有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弟弟那张热的通红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羞涩而又腼腆的表情:“告诉大哥一个好消息,我要成亲了。” 听到这个消息,尤敬亭是真的高兴,发自内心的那种欣喜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比他自己娶媳妇还要欢喜呢。 弟弟要娶媳妇了,要成家立业了,以后家里也就有了后代……毕竟自己的孩子姓韩而不姓尤啊,弟弟是孩子才是尤家的子嗣! “弟媳是哪家的姑娘?” “老田头家的小女儿。”弟弟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虽然她家比咱家还要穷的多,而且她也不是如何的貌美,可我觉得还行……” “蛮好的,蛮好的。”尤敬亭是真心的为弟弟感到高兴:“只要是能够孝敬老人相夫教子,就是好女人,家世背景和身材样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你们的好日子定在哪一天?” “下个月初六。” “初六?”尤敬亭仔细计算了一下时间:“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不眼瞅着好日子就要近了么?” “对呀。”弟弟满脸都是喜滋滋的表情,“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回去,一来是为了出席我的亲事,再者你也两年多没有回家了,咱娘和弟弟妹妹们都和想你呢。” 弟弟成亲,绝对是一件大事,尤敬亭肯定要回到松江老家一趟的,这本就是最普通的人之常情。 但是吧,这种事情他自己说了不算,必须得请示一下自己的老婆或者是岳父大人。 一想到刁蛮任性且又不讲道理的老婆,尤敬亭的心里就开始犯怵,稍一思量之后,他决定是找找自己的老岳父,毕竟韩大眼这个人还是比较讲道理的。 “敬堂啊,你先到厅里歇一歇脚,我去找岳父大人说一声,然后就和你一起回家去。” “好嘞,好嘞。” 把弟弟安顿下来之后,尤敬亭迈着轻松的步伐来到佛堂。 正在敲打木鱼的韩大眼似乎早就知道尤敬亭会来,仿佛老僧入定般眯缝着眼睛,头也不回的说道:“家里来人了吧?” “是的,岳父大人。”尤敬亭的态度非常恭顺,语气永远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下个月初六敬堂要成亲了,我想回家一趟,还望岳父大人允肯。” “你兄弟要成亲了?这是喜事啊!”韩大眼终于回过头来,那双有些凸出的眼睛看着尤敬亭,修剪的非常整齐的八字胡微微跳动了两下,和善的笑容就好像是个非常慈祥的长辈,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尤敬亭的心沉了下去:“按说我不应该阻止你回去,但最近这段时间风声好像有点紧,我总是觉得诸事不顺,就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这个时候,我的身边可不能没有你啊……” 尤敬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韩大眼却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生我着父母,亲我者兄弟。你兄弟成亲也该回去,只是你毕竟已经是我韩家的姑爷了,不能无论什么事情还象以前那样任性而为,你说是不是?” 虽然韩大眼的言辞比较委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了:你我招赘进我家的,那就是我家的人,自然要以我家的利益为重,别象以前那样总是想着你老家的父母和兄弟。 听了这几句话,尤敬亭原本欢欢喜喜的神色顿时就黯淡了下去,呆呆的沉默不语。 古人最讲究的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随便便损毁身体就是不孝。现如今连你这个人都是我家的赘婿了,就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和以前的家庭彻底切割,这就是韩大眼的言下之意。 “我也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你要是实在想回去,我也不拦着,但我还是希望你最后不要回去,懂了吗?” 不管韩大眼的措辞如何委婉,但意思却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楚了:不许回去! 尤敬亭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倔强的目光,但却很快一闪而逝,马上就又恢复到了以往那种惯有恭顺和小心:“是,岳父大人教训的是,那小婿就不回去了。只是……兄弟成亲,肯定有不少用到银钱之处,我家又十分的贫苦,能不能给兄弟些喜钱?也算是小婿的一份心意?” 弟弟结婚娶媳妇这种事情,肯定要花不少的银子,家里又那么穷,就算尤敬亭这个人不能回去,总是应该给兄弟一些钱带回去的。 “给他一些钱也是应该的。”韩大眼似乎对于尤敬亭的表现还算基本满意,面带微笑的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元宝,还有些细碎的杂色银子:“把这些银子给了你的兄弟,也好把亲事办的体面些,就让他回去吧。” “是。” 就在尤敬亭拿起了那些银子准备离开佛堂的时候,韩大眼又喊住了他:“先别急着走。” 尤敬亭赶紧回身,恭恭敬敬的说道:“岳父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刚才要你去办事情,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还没有告诉我呢?” “都是小婿的错,都是小婿的错,兄弟一来就把岳父大人交代的事情给忘记了。”尤敬亭的态度愈发的恭顺起来,腰身也弯的更低了,活像是一只温顺的绵羊:“岳父大人交代的事情,小婿都已经办妥了,那些个书文已全部遵照岳父大人的吩咐,分送到了各个衙门。” “你有没有见过指挥使大人?” “小婿已经面见了指挥使大人,并且把岳父大人的话告诉了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大人是怎么说的?” “指挥使大人说,最近的确实有些风声,好像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陈石基陈公公有意要敲打敲打锦衣卫,不过终究只是一些毫无根据的风言风语罢了。” “好的,我知道了。”韩大眼又追问了一句:“就只有这些了吗?” “是的,就只有这些。” “好了,你下去吧,我得好好的静一静。” “小婿告退。” 尤敬亭小心翼翼的躬着身子,从佛堂里退了出来,虽然他的态度依旧是那么的恭敬和温顺,但嘴角却闪过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并没有对韩大眼说谎,而且一直都在老老实实的执行着这位岳父大人的命令,不折不扣的为他奔走跑腿,自始至终都没有忤逆过韩大眼的意思,更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隐瞒了一件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要紧的“小事儿”:被跟踪。 今天尤敬亭被人跟踪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原本还想象王朝那样事无巨细的向韩大眼禀明一切,但岳父大人的态度让他十分不满,终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就刻意的隐瞒了这个细节…… 第622章 布局 虽然已经是未时末刻前后了,但天上的太阳依旧的那么的凶狠,白闪闪的光芒蒸腾着滚滚热浪,大有一副要把天地万物全都烤干的架势。 在这么毒辣的太阳底下,即便是最勤快的力夫也只能懒洋洋的躺在河边的阴凉处等待着,再也不敢象平时那样挥汗如雨的干活了。 天气热的吓死人,为了区区的十几文钱就去太阳底下挣命,万一中暑了一头栽下去,光是汤药费就要好大一笔钱呢。还不如先老老实实的歇息一会,等太阳老爷收敛了威风之后再想办法干活挣几个铜板吧。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曾经熙熙攘攘的小水门货运码头上安静极了,连那些老狗头乖乖的躲进阴凉处吐出舌头,码头上一下子就显得空旷起来。 漂浮在水面上的垃圾泛着黄青色的绿沫子,散发着阵阵恶臭,被太阳一晒那股子味道简直能让人作呕。尤敬亭指着不远处的那条“架子船”说道:“你就是乘坐这种船来的?” “嗯,嗯。”弟弟重重的点着头:“坐架子船虽然不怎么舒服,却最能省钱,只要我帮着船家干活,不仅不收船费,还管我吃饭哩。” 尤敬亭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抚着弟弟的肩膀由衷的说道:“真是苦了你了!” 这样的“架子船”其实就是一种双层的木筏子,因为主要用来运送大宗货物,所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船舱,而且下层空间非常的低矮,根本就直不起腰来。 为了节省一点乘船的费用,就乘坐如此简陋的架子船,而且要从松江一直到京城,一路上的颠簸和艰苦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要能省点钱,苦点就苦点呗,而且我也不觉得有多苦。”弟弟拎着尤敬亭的手,说的意味深长:“其实我知道,大哥你最苦了,咱们全家人都知道的。” 倒插门的赘婿,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尤敬亭在韩家做姑爷,看起来好像十分风光百分体面,其中的屈辱和不甘虽然不足为外人道,但家里人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想当初,为了能够让一家人活下去,尤敬亭才不得不给韩家做了倒插门的女婿。这些年来,他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也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韩老爷不让你回去,那你就别回去了。”弟弟一直都这么懂事,他小声说道:“人家是锦衣卫的官儿,咱家小门小户的可惹不起,而且大哥你入赘之后,就算是他们的韩家的人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赘婿的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一直都很低,尤其是在明朝这个时代,几乎就是赘婿在历史上地位最低的时期了,一来是因为社会风气本就如此,更主要也是受到了元朝的影响。 在元朝的中晚期,因为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以及元朝统治者内部的动荡,战争几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这就需要源源不断的士兵,但兵员从哪里来呢? 当然是最底层的百姓了。 频繁的天灾和持续的战争,导致人口数量急剧减少,为了补充兵源干脆就制定了一条法律:赘婿不立籍! 只要是倒插门的赘婿,直接取消户口,社会地位等同于流民,如此一来就可以直接把赘婿抓起来当做壮丁使用,却没有任何法律层面的阻碍。 这就导致了赘婿彻底失去了社会地位。 自从大明王朝开国以后,虽然取消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律条,但在历史的惯性作用下,赘婿的社会地位依旧十分低下。毕竟给人做倒插门的女婿是一件让家族蒙羞的事情,往往会被取消“家族认同”,也就是说这个人从家族名单当中直接“消失”了,所以也就不用缴纳赋税。 长此以往必然影响朝廷税收,所以就对赘婿做出更加严格的限制: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赘婿不可以参加科举,但事实无论赘婿的文采再怎么好,都不可能考中功名——这已经成为考场上不成文的规则…… 至少在这个时代,委身入赘的男子,其社会地位和青楼卖笑的女子差不多! 更何况韩大眼本就是锦衣卫里头的官员,尤敬亭是万万惹不起的,更不敢违逆这位岳父大人的意思。 既然岳父大人不希望他回家参加兄弟的婚礼,他也就只能乖乖的听从。 “大哥,我知道你在韩家做姑爷十分委屈,但谁又有什么办法呢?”弟弟不停的安慰着他:“这就是命啊。” 尤敬亭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似的,反而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些银两塞到弟弟的手中:“你马上就要成亲了,肯定有许多用钱的地方,你把这些银子带回去,好好的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切莫弄的太寒酸了……” “哥,我知道你攒下这些银子也不容易,外人都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姑爷,整日里吃的是油穿的是绸。但我却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把你当家人看待,平日里总是要低三下四的说很多好话,他们才会给一点零用钱……” “拿着吧。”尤敬亭似乎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伤,反而笑呵呵的说道:“以前我在韩家的日子确实不怎么好,但马上就要好起来了。” 这么多年以来,尤敬亭都在韩家小心翼翼的过着日子,动辄就要被老婆打骂一番,无论受了什么样的委屈都只能暗暗忍受,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会好起来呢? 也许,这只不过是尤敬亭为了安慰弟弟说的宽心话罢了。 “等你成了亲之后,一定要好好的孝敬母亲,还要照顾好家里的弟弟妹妹。”毕竟是嫡亲的兄弟,尤敬亭这个长兄不停的嘱咐着自己的弟弟:“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千万不要嫌弃弟媳的娘家贫寒,更不许嫌弃她样貌丑陋。只要能好好的过日子,只要你们两口子能和和美美相敬相爱,就是好日子……” “哥,我知道了。” 就好像是在交代遗言一般,好一番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尤敬亭目送弟弟上了架子船,又亲眼看着他缓缓的离开,这才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小水门货运码头。 但他却没有急于回到韩府,而是一路沿着旧秦淮河往正东偏南方向走去,直到他来在一处比较宽敞的河湾处,非常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踪之后,才登上了那条停泊在河湾里的大船…… 第623章 私会 停泊在河湾里的这条船与一般的船只存在着明显的不同,首先船身较为宽阔,和秦淮河上常见的那种狭长的舟船有很大区别。其次在艄尾有一个独立的“灶舱”,灶舱上方还飘扬着一面青色的酒幌子。 这是一条“宴船”。 早在南宋时期开始,苏杭等地的“船宴”文化就开始流行起来,一面游览湖光山色饱览秀丽风景,一面享用充满了水乡风情的“船菜”,也是一种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的文化。 这种专门承办“船宴”的船只,就是“宴船”,因为这种船的船身比较宽阔,看起来就象是一只漂浮在水上的鸭子,所以又被京城的人们形象的称为“鸭儿船”。 船舱里明显经过精心的布置,门窗多是雕刻镂空的黑漆打底,更有精美的四扇屏、瓶花等等诸多装饰品,还悬挂着几幅名人的字画,正中心位置上摆着一方嵌玉的八仙桌,显得整洁而又高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一个女子正在摆弄着精致的茗碗杯盏等物,这女子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谈不上是什么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容貌还算精致。只是因为年纪的缘故,身材已经有些走样了,却更多了一种玉润珠圆的成熟之美。 见到尤敬亭的到来,这女子顿时大惊失色:“我的天爷,你怎么来了?没有被人看到吧?” “没人看到。”尤敬亭一屁股就坐在铺着锦垫的椅子上,用满是柔情的目光看着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就好像是初恋的少年终于见到了梦中情人似的,目光中全都是满满的深情:“茹姐姐,我……我想你了。” 这位被尤敬亭称为“茹姐姐”的女子明明已经是徐娘半老,听了这句话之后脸上竟然浮现出少女特有的羞涩表情,顺势拉起了尤敬亭的手,深情款款的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也总是想你。” 当茹姐姐看到尤敬亭脸上的疤痕之时,顿时的变得爱怜起来:“你的脸……她又打你了是吗?一定很疼吧?” 尤敬亭的老婆素来跋扈,从来就把他当做颐指气使的奴仆,动辄打骂,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尤敬亭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只要能见到茹姐姐,我一点都不觉得疼……” 茹姐姐忍不住的发出一声叹息:“我本是个苦命的女人,能得亭弟一片真心,早已经知足了。恨只恨老天不公造化弄人,恨不相逢未嫁之时……” “我可从来没有嫌弃过茹姐姐,茹姐姐你知道我的心思……”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茹姐姐含情脉脉的抚摸着尤敬亭的脸庞:“若不是为了多看亭弟一眼,我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从松江来到这京城呢?” 这位茹姐姐原本是有夫之妇,只可惜她的男人早已病故多年,她也就成了寡妇,好在她有一手上好的厨艺,凭借在“鸭儿船”上做出精美的“船宴”赚取银两,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前些年的时候,因为一个非常偶然的缘故,茹姐姐和尤敬亭一见钟情暗生情愫,一来二去就成了情人关系。 只可惜尤敬亭本就是韩大眼家的赘婿,二人的恋情根本就不敢公开,始终处于“秘密的地下恋人”关系。后来韩大眼从松江调回了京城,尤敬亭也就回到了京城,茹姐姐干脆也就偷偷摸摸的跟着过来了。 正常情况下,尤敬亭和茹姐姐就如同天上的牛郎织女一般,虽然相互爱慕但却很少有机会见面,就算偶尔见一次,也是偷偷摸摸的。 像今天这样在大白天的过来相会,绝对是第一次。 这位茹姐姐的容貌绝对谈不上什么风华绝代,充其量也就是中人之姿,虽然绝对不丑,但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甚至可以说是半老的徐娘,而且她还是个寡妇……但男女感情这种事情,真的不可以常理度之。 茹姐姐的样貌虽然普通,却最是善解人意柔情如水,总是能让尤敬亭体会到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情。 和自己那位嚣张跋扈的老婆相比,至少在尤敬亭的心目当中,这位茹姐姐就是当世第一的美女了。 或许,这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吧。 正是因为老婆的凶狠乖张,更加的反衬出了茹姐姐的似水柔情,让尤敬亭愈发的对她情有独钟。 二人就好像初恋的小情人儿一般,就那么相互对视着,虽然没有什么让人脸红心热的情话,心中却早已产生了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般的柔情蜜意。 但美好总是那么的短暂,没过多久茹姐姐就小声说道:“亭弟,你还是赶紧走吧,若是让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二人之间的“地下恋情”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尤其不能让韩大眼知道,要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那韩大眼虽然吃斋念佛,但尤敬亭却很清楚的知道他的狠辣手段:要是他知道自己和一个寡妇私会,一定会受到难以想象的惩罚,自己受点皮肉之苦也算不了。最要紧的是,茹姐姐一定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韩大眼至少有一百种手段,让茹姐姐莫名其妙的死去,而且一定会死的非常惨! 无论是对于尤敬亭还是对于茹姐姐,这样的私会其实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虽然真的很想再和茹姐姐温存片刻,但尤敬亭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他很清楚的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自己必须尽快离开。 “亭弟呀,虽然我也舍不得你走,但是……那韩大眼咱们是惹不起的呀。” “茹姐姐你放心,咱们的好日子不远了。那韩大眼……”说起自己的岳父之时,尤敬亭的目光就渐渐变得阴狠起来,他咬着牙说道:“那韩大眼的末日已经近了。” “你要除掉他?”茹姐姐显然被尤敬亭这个疯狂的想法给吓住了,赶紧苦苦相劝:“那韩大眼心机深沉做事狠辣,你可千万不要惹他,要不然的话我担心……” “以我的能力,怎么可能扳倒韩大眼?”尤敬亭恨恨的说道:“不是我要搞他,而是安北卫的人要搞他,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在劫难逃了……” 除了陈长生等人之外,也就只有尤敬亭一个人知道韩大眼即将大祸临头了。 这并不是尤敬亭的凭空猜测,而是已经掌握了相当过硬的证据:自从今天出门给韩大眼办事的时候,察觉到有在跟踪自己之后,尤敬亭就已经猜到了这个事实。 自己不过是一个非常卑微的赘婿,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跟踪的价值,但还是有人在跟踪自己,摆明就是冲着韩大眼来的,一定是有人在暗中调查韩大眼了。 至于说是什么人要动韩大眼,这还用说吗? 必然就是安北卫的人呀! 自从李芳李公公倒台陈石基陈公公在事实上接管司礼监以来,锦衣卫就已经失势了,被敲打一番完全就在情理之中,这是一件完全在预料当中的事情,有些嗅觉敏感的人早就已经意识到了。 尤其是韩大眼家门口出现了大量的安北卫人手之后,甚至还有安北卫的指挥使陈长生亲自坐镇,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捉拿反贼”不过是陈长生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区区的障眼法罢了,他们真正的目标必然就是韩大眼,这已经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以韩大眼的敏感度和丰富经验,只要他知道了有人在暗中跟踪过尤敬亭,立刻就会反应过来,但他对尤敬亭的态度实在是太差劲了,并没有把他当成自家的姑爷,而是始终视为微不足道的奴仆,所以尤敬亭才故意隐瞒了这个极其重要的线索,导致韩大眼对自己的状况产生了过分乐观的估计。 虽说韩大眼经验丰富而且做事滴水不漏,但他本就一屁股屎,只要陈长生想查办他,那就一定会查出点什么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韩大眼的丧钟已经敲响,他的末日已经越来越近了! “用不了多久,韩大眼就得完蛋。”这么绝密的事情,尤敬亭不可能对任何提起,只有茹姐姐是个例外:“我终于不用再惧怕他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呀。”茹姐姐一点都不关心韩大眼,甚至希望他快点完蛋,但她不能不关心尤敬亭:“亭弟,你是韩大眼家的姑爷,一旦他出了事儿,你必然要受到牵连,你得赶紧想办法脱身才是……” 尽可能快的和韩大眼撇清关系,这才是尤敬亭的自保之法。 但尤敬亭却不这么认为,他有自己的打算:“那韩大眼在锦衣卫为官多年,也不知搜刮了多少不义之财。我在他家里伏低做小这么多年,被他们父女欺负了这么多年,受了多少屈辱和委屈?若是就这么白白的走了,岂不是太不值?” “我得想办法把韩大眼搜刮的钱财弄到手,到时候就和茹姐姐一起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咱们的地方过好日子……” “你想弄了那韩大眼的家财?” “我在他们家里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给他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他何曾正眼看过我一回?你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用他的那点家财作为补偿岂不是理所应当?”尤敬亭说的理直气壮:“我原本还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这一次我兄弟成亲,我竟然……” “你兄弟要成亲了?怎么不早说?肯定要花费不少银子吧?我去那些银子给你,你也好交给兄弟,让他办成一场风光而又体面的亲事……” “我兄弟已经走了。”茹姐姐和韩大眼对待自己家人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态度,反而更加坚定了尤敬亭的决心:“而且咱们以后过日子,少不得需要很多银钱,反正那韩大眼的万贯家业也是不义之财,我一定要想办法取了过来,让他落个人财两空,也算是他应得的报应了。” “亭弟,你可要小心呀。” “茹姐姐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第624章 跑路 夜色渐渐变得深沉起来,让人烦躁的热气终于开始出现了明显的消退,稍稍有了几许清凉。各家各户的灯火陆陆续续的熄灭,至少远处城门楼子上的红色灯笼还亮着,仿佛窥视着四面八方的大眼睛…… 整个世界都已经进入到了沉睡当中,除了微微鼓荡的夜风拨弄着树叶发出阵阵轻响之外,就只有从远处偶然传来的几声犬吠,反而让夜色显得更加宁静而又安然。 老婆已经睡熟了,尤敬亭试探性的碰了碰她,但老婆却如同死猪般一动不动,还发出了有节奏的鼾声。 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尤敬亭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轻轻的穿上了鞋子出了房门。 夜深人静,星月暗淡,院子里漆黑一片,映衬在夜色中的花草树木影影绰绰,是那么的模糊。 尤敬亭故意做出一副起夜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朝着厕所方向走去,趁机警惕的观察四周,确认前后院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才高高抬起了脚掌,然后又缓缓的落了下去…… 高抬腿,轻落足,每次都让前脚掌先着地,并且把身体的重心压的很低,尽可能等脚掌踏实了之后,才缓缓的把身体重心一点一点的移动过去,这样就可以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不弄出一丁点的动静。 此时此刻的尤敬亭,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潜行在夜色当中的鼬,悄无声息并且已经和宁静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每一步都迈的很稳,甚至连一丁点的灰尘都没有溅起。 他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毕竟他的岳父大人韩大眼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锦衣卫,要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大量的金银财宝,必须足够的谨慎,连一点点的错误都不能犯。 蹑手蹑脚的来到正房的东侧,小心翼翼的迈步上了台阶,把耳朵紧紧的贴在窗户上,仔细的倾听着:从房间里传出一阵细微的鼾声,从鼾声的节奏和频率就可以分析的出来,岳父大人韩大眼已经进入到了沉睡当中。 韩大眼这个人做事素来小心,无论何时何地都充满了警惕和提防之心,但千防万防终究是家贼难防,只怕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家的姑爷已经成了家贼! 确认岳父韩大眼已经睡熟之后,尤敬亭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尽可能的用自己的身体贴着墙根,一点一点的挪动到了隔壁的佛堂门前。 佛堂的门是虚掩着的,这是入夜之时尤敬亭故意留下的“后手”:因为他知道韩大眼搜刮来的那些浮财一定就是放在佛堂里头。 每次韩大眼都把大量的金银玉器搬进佛堂,却从来没有见到他搬出来过,必然就是藏在佛堂的隐秘之处。 尤敬亭来偷韩大眼的钱财了! 对于这间佛堂,尤敬亭已经非常的熟悉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他反手关闭了佛堂的门,然后就吹燃了火媒子,为了不让光线泄露出去,他很小心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微弱的亮光。 佛堂里的空间其实并不算大,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右手边的木架上摆着很多佛经,正前方的佛龛里供奉着观音菩萨的金身佛像,桌子上还摆着木鱼、香炉等物,脚下还有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这个佛堂一眼就能看透,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必然是有暗道、夹壁墙之类的机关! 尤敬亭很小心的敲了敲地板,传来一阵阵闷声,底下应该就是实土了,根本就不可能隐藏物品。 他又仔仔细细的敲打着墙壁,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明显的异常:这一块墙壁的声音很空,很显然这根本就不是实墙,而是空心的夹壁墙! 明明知道韩大眼搜刮来的金银细软就藏在夹壁墙里头,但尤敬亭终究不可能在深更半夜的去砸开墙壁,那么做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他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韩大眼的钱财弄走,然后和茹姐姐远走高飞,再也回来了。反正韩大眼已经在劫难逃了,他根本就没有那多时间去搜捕自己和茹姐姐! 但是,夹壁墙的出口到底在哪儿呢? 火媒子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亮光,尤敬亭仔仔细细的寻找着。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一点很不起眼的异常:那尊小小的铜香炉虽然已经显得十分陈旧,整个炉身都闪耀着黯哑的金属光泽,只有那两个炉耳显得锃光瓦亮,显然就是经常触摸的缘故。 香炉可不是什么随意把玩的小玩意,谁也不会有事没事就拿着一个这么大的香炉玩儿,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了…… 尤敬亭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放下了手里的火媒子,用双手扳住香炉的两个炉耳,微微用力之下,那个香炉竟然连同底座一起慢慢的旋动了。 与此同时,那一面用佛龛装饰的墙壁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机关果然就在这里了。 尤敬亭心中暗暗欢喜,继续用力搬动炉耳,随着他的动作,墙壁上的那道缝隙越来越大,夹壁墙的内部结构渐渐的呈现在眼前。 墙壁的夹层之内,堆放着数不清的金银细软,金条、银锭、玛瑙、玉石,还有两尺多高的珊瑚,以及数不清的古玩字画…… 这些全都是韩大眼多年来搜刮的不义之财。 见到这么多的金银钱财,尤敬亭却并没有被钱财冲昏了头脑,而是从怀里弄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口袋。 他一点都不贪心,那些玉石玛瑙等物虽然金贵,却还需要变卖,太麻烦了。还有那些古玩字画也不大容易变现,还是直接拿金银比较了。 金条和金砖就是最好的选择,不仅价值高昂而且容易携带…… 但金子这玩意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仅仅只装了很少的一部分,那个黑色的布袋就已经十分沉重了。 为了便于跑路,尤敬亭很明智的没有拿走更多金子,而是果断系上了口袋,然后反方向转动炉耳,亲眼看着那面用佛龛装饰的墙壁缓缓复位,连一丝丝的缝隙都没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一切,尤敬亭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已在韩大眼的注视之下了。 韩大眼在锦衣卫当中干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如此的掉以轻心? 这几天来,尤敬亭一直都在试图进入佛堂,早已经引起了韩大眼的注意。 尤其是那个隐藏金银财物的夹壁墙,还有一层暗设的机关和韩大眼的卧房相连,只要有人打开那扇夹壁墙,韩大眼立刻就会知道。 若是一般的操切之辈,在知道自己积攒了多年的金银细软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以后,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的赘婿,必然会暴跳如雷直接冲出去先把尤敬亭打个半死不活再说。 但韩大眼毕竟是韩大眼,他做事不是一般的沉稳。 韩大眼并没有火急火燎的冲出去当场撞破尤敬亭这个“家贼”,而是不动声色的在暗中观察着尤敬亭的一举一动。 夜风微微鼓荡,天上的云朵慢慢翻滚,月亮在薄雾一般的云层中缓缓的穿行,洒下一大片朦朦胧胧的光辉。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挣脱牢笼和茹姐姐双宿双飞了,尤敬亭的心情就好到了极点,他强行克制住激动而又兴奋的心情,扛着沉重的黑布口袋来到了后院,打开了后院的那扇小门…… 从尤敬亭迈步走出韩家大院的那一刻开始,就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兴奋,那种天地广阔的感觉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尤敬亭早就已经给自己过好“人生规划”,先去和茹姐姐汇合,然后就连夜乘船出海,去到偏远的地方隐姓埋名,先躲一阵子等风声过了之后就回到老家去和家人团聚。 至于说韩大眼会不会追赶……反正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别看现在的韩大眼还是位高权重的锦衣卫经历,但他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用不了多久安北卫就会寻个由头一绳子把他捆了…… 尤敬亭的心情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内心中勾画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茹姐姐是个上了年纪的寡妇,就好像茹姐姐不在乎他是个赘婿一样,只要情投意合一切都不问题。 无论是隐居山林也好遁于乡野也罢,先改换了姓名到一个偏远荒凉的地方避一避风头,和茹姐姐在一起过几天男耕女织的逍遥日子。在外面躲避一年半载之后,估摸着安北卫的人应该就可以把韩大眼给抓起来了吧。 到了那个时候,尤敬亭就带着茹姐姐回到老家去,生儿育女一家人团团圆圆,岂不美哉? 尤敬亭确实已经给自己勾画出了一副非常美好的人生图景,但这幅图景却永远都不可能化为现实。 因为在他身后,韩大眼已经跟上来了。 作为尤敬亭的岳父大人,韩大眼已经喊起了家中的几个贴身的仆役,正如同鬼魅一般远远的跟在尤敬亭的身后。 出了舞阳街之后,尤敬亭顺着秦淮河一路往西,在他身后不远处缀行的韩大眼等人始终如影随形,尤敬亭却毫无察觉…… 第625章 亡命鸳鸯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无论再怎么欢宴高歌纵情行乐,终于到了酒尽人散的时刻。 宴船上的客人们已经渐渐散去,只剩下烟月斜照下的曲终人散。 当尤敬亭登上这艘刚刚停靠下来的宴船之时,已经是后半夜的丑时中刻前后了。 “亭弟,你怎么?”茹姐姐做梦都没有想到尤敬亭会在这个时候到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可别弄出什么事情来。” 后半夜前来和茹姐姐相会,这事说起来虽然隐秘,但却十分的危险:若是被尤敬亭的老婆发现他忽然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神秘失踪”,必然会四下寻找,到时候少不得会这样那样的麻烦。 “不会有麻烦的。”尤敬亭的神态显得非常古怪,紧张中带着一丝明显的亢奋,他放下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布口袋之时,沉重的口袋砸在船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显然份量不轻。 “深更半夜的,你弄这么一个大口袋干嘛?” 尤敬亭二话不说,解开了口袋的绑绳。 口袋里边那么多的金条、金砖,在灯火的照耀之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这么多金子……都是你偷来的?”茹姐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子,早已经惊的目瞪口呆。 “嗯。”尤敬亭重重的点着头,神色之间还有些无法掩饰的得意:“那韩大眼贪赃枉法,聚敛了许许多多的金银细软,我拿他一些刚好可以补偿我这么多年以来所受的屈辱和委屈。” “你不要命了?韩大眼的钱也是那么好拿的么?”茹姐姐很清楚的那韩大眼是什么样的人物,赶紧劝说道:“他平白的损失了这么多金钱,马上就会知道,到时候只怕……” “怕?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尤敬亭嘿嘿的笑着,顺势抹了抹脑门上的细密汗珠儿:“那韩大眼睡的正熟,就算他发现也是天亮以后的时候了,咱们连夜远走高飞,就算他有滔天的权势,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开船,赶紧开船,只要出了城进了长江,然后顺水而下,就算他知道金钱是我的偷走的,也追赶不及了。” “我的亭弟呀,你可真是太鲁莽了。”茹姐姐急的直跺脚:“城门早就已经关了,水门也上了闸,就算是一只老鼠都跑不出去,咱们还怎么顺流而下?还怎么远走高飞?” 在这样的夜晚,京城的城门和水门都会关闭,直到天亮以后才会打开。在这期间,真的不可能驾驶着船只离开京城,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此事我早已经谋划了许久,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尤敬亭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长有一尺宽有六寸的纸来:“有了这个东西,咱们就能顺顺利利的出城去了。” 这是一张“特殊通行证。” 虽然城门早已经关闭,并且水闸都已经落了下来,但是考虑到偌大的京城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紧急状况,还是有办法出去的,比如说这样的“紧急通行证”。 这是一张由锦衣卫经历司开出来的通行证,上面还加盖经历司通红的官印。 尤敬亭本就是韩大眼家的赘婿,而韩大眼又是锦衣卫的经历官,主管的就是行文和文书一类的东西,要想搞到这样的一份通行证,其实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为了今天的这个事情,尤敬亭早已经不知道在暗中筹划了多久,自然面面俱到准备周全,一定会给自己准备一份随时都可以脱身的通行证。 见到这个通行证,茹姐姐顿时大喜过望:“亭弟连这东西都准备好了,看来真是筹划已久。” “我连一刻钟都不想在韩家停留,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天了呢……” 话音未落,猛然传来一阵冷笑之声:“贤婿啊,我自认对你不薄,你却视我如同仇敌,这算不算是忘恩负义呀?” 听到这个声音,尤敬亭那原本充满了期待表情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所有的表情瞬间就凝固在脸上,顿时就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也不知什么时候,韩大眼竟然撩起了宴船上的珠帘子,不紧不慢的踱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那个装着金条的黑布口袋一样,韩大眼甚至懒得看一眼尤敬亭那苍白如纸的脸庞,而是很认真的打量着茹姐姐,就好像是一个十分挑剔的顾客在细心的查看一件货物似的。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茹姐姐,不停的摇着头,还发出“啧啧”的声响表示出了自己的不满:“能够勾引我家贤婿偷窃家财并且抛弃家室于不顾女子,我还以为必然就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却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宴娘。” “贤婿啊,你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啊。”韩大眼的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若是你找一个年轻貌美的二八佳人,那也就罢了,怎么还找了这么一个老女人?我看她的容貌也不是如何的俊美呀……你的眼光可真是成问题呀。” 尤敬亭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位岳父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的凶残和狠毒绝对超乎想象。 自己偷了岳父的金子,还要和茹姐姐私奔出逃,偏偏这事还被岳父大人捉了现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还用说吗? 极度的恐惧之下,尤敬亭的脸色早已经苍白无比,就好像是在脸上糊了一张白纸似的,所有的表情都显得那么的僵硬,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但却还在强做镇定。 他下意识的把早已经吓的面无人色的茹姐姐挡在身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此事于茹姐姐入关,还望你……还望岳父大人放过茹姐姐,有什么惩罚就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好了。就算是千刀万剐我也不惧……”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惧”,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沙哑,就好像是一只被农夫扭住了脖子的鹅! “什么千刀万剐?你在说些什么?”韩大眼很随意的拽过来一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了,满脸都是慈祥的表情,活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在看着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你是我家的姑爷,是雅儿的夫君,我爱惜你都嫌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到你呢?你说是吧?” “不过呢,我却搞不明白了,虽说我家雅儿有些小脾气,平日里和你也闹过几次别扭,但你也不至于抛弃了家室要和这样的一个老女人私奔吧。” “你还这么年轻,偶尔犯点小错在所难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我不会和你一般见识的。”韩大眼低头看了看那个黑色的布口袋,轻轻的用脚丫子踢了几下:“你要是想用钱,就直接和我说嘛。反正咱家也不缺这点钱,又何必做鸡鸣狗盗之事呢?” 韩大眼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额头,笑呵呵的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定是这个女人勾引你,唆使你偷盗自家钱财,你一时糊涂才上了这个女人的恶当。这样的女人可真是坏,需得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 “来人。”韩大眼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几个如狼似虎的仆役立刻一拥而入。 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个很轻松的话题,韩大眼很随意的说道:“这女人勾引姑爷铸成大错,是万万留不得了。可我又在菩萨面前立下过誓言,绝不见血杀生,那就把她栽了荷花吧。” 听了这句话,尤敬亭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所谓的“栽荷花”,就是锦衣卫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一种手法:就是把大活人装进麻袋当中,扔进河里去。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既不见血又不见尸。 茹姐姐本就是打苏州来的,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根本就没有人会关心,这就注定她只能永远的沉入河底的烂泥当中,连尸体都找不到。 眼看着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仆役已经一拥而上,茹姐姐早已经吓的尖叫起来:“亭弟,救我,救我一救……” 尤敬亭知道韩大眼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残之辈,别看他平日里吃斋念佛,其实手上早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冤魂了呢。眼看着他就要把茹姐姐“栽荷花”了,顿时万念俱灰,“噗通”一声跪倒在韩大眼的面前,磕头如同鸡啄碎米一般,磕的船板“咚咚”作响,只三五下就磕出血来,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苦苦哀求:“岳父大人,小婿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岳父大人发发慈悲,饶过茹姐姐的性命,小婿保证一定……” “你知道错了?” “小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就好像马上就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虽然已经磕头磕的满脸是血,尤敬亭却还是不敢停下来:“小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只要饶过茹姐姐的性命,小婿就是当牛做马……” 韩大眼微微的摇了摇头:“看你这个样子,还真把这个女人当成了宝贝。你何曾对我家雅儿这么好过?这是太让我失望了。” “贤婿啊,你真的错了,错就错在不该求情。因为你越是如此,我就越能看出你对这个女人的好,我又怎能容她?” 那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仆役,已经把茹姐姐完全套入到一个大麻袋当中,并且以无比熟练的手法把麻袋口扎的紧紧。 麻袋里的茹姐姐还在剧烈挣扎,任凭尤敬亭如何苦苦哀求,韩大眼却始终不为所动。 毕竟是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呀,眼看着茹姐姐就要死于非命,尤敬亭的眼珠子都红了,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和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仆役厮打起来…… 第626章 栽荷花 虽然尤敬亭还在疯狂的厮打,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那几个仆役死死的按住了,就好像是按住了一头待宰的羔羊。 “你这又是何必呢?”韩大眼不住的摇着头:“就为了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真值得你这么做吗?倘使你能对我家雅儿有一半的好,又何至于此呢?” “你那个女儿是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吗?”尤敬亭早已万念俱灰,知道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索性将心一横,声嘶力竭的大叫其起来:“说起来我是你家的赘婿,你们全家上上下下何曾把我当成人来看待。我宁可和茹姐姐死在一起,也绝不会跟着你回去。大丈夫死就死了吧,绝不受辱。” “啧啧,还真是一对亡命的鸳鸯呢。”韩大眼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用脚尖挑起了尤敬亭的下巴:“不过呢,贤婿你真的错看我了。男人嘛,在外面找个女人也不过是最常见的风流韵事,就为了这么点小事我可舍不得杀你。最多也就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又说什么生啊死啊的,没那么严重,真的没那么严重,回家之后我最多打断你的两条腿……” 虽然韩大眼一直都在口口声声的说着“没那么严重”,但尤敬亭素知这位岳父大人的凶狠,也知道自己就算侥幸能保住一条小命,也必然是生不如死。 反正已经这样了,尤敬亭已经做好了和茹姐姐一起赴死的打算,干脆不再哀求,而是用更加凶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韩大眼,他甚至还在嘿嘿的冷笑着:“韩大眼,今日你杀了我和茹姐姐二人,也算不得什么。我且在奈何桥上等你,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自家的这个赘婿,一直都是谦卑恭顺,如同绵羊一般温顺,看到他那凶狠如同厉鬼一般的眼神,连杀人不眨眼的韩大眼都有些怵了,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就做出了决定:“既然你宁愿死也不愿意跟着我回去,那就算了,算了吧。” “我这个人最是心善,索性就成全了你们这对鸳鸯,希望你们能在九泉之下双宿双飞。”韩大眼甚至懒得再看尤敬亭一眼,干脆转过身去猛的一挥手:“全都栽了荷花。” 那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仆役二话不说,直接就把那个黑色布口袋里边的金条和金砖倒在船舱里,然后就用这条黑色的布口袋劈头盖脸的套在尤敬亭的头上。 “栽荷花”确实是锦衣卫经常用到的手段,不仅可以杀人不见血,还可以省去清理现场的麻烦,最主要是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救命啊……”尤敬亭刚刚喊了一嗓子,韩大眼猛然飞起一脚,重重的踢中了他的小腹。 尤敬亭顿时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却再也喊出来了,只能用含含糊糊的声音咒骂着:“韩大眼,就算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安北卫的人会为我复仇的……” 若是一般人,最多也就是把尤敬亭这句话当成是一种恶毒的诅咒,毕竟尤敬亭已经套入到了那个黑色的布口袋当中,除了乖乖的等死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韩大眼终究不是那种仅仅只是嗜杀成性的莽夫,他立刻就从尤敬亭的这句话中捕捉到了点重要的信息…… “等等。”韩大眼一把拽下套在尤敬亭头上的黑布口袋,一只手拽着他衣领直接就把他拎了起来:“刚才你说什么?” 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尤敬亭,目光中早已经没有了以往的谦卑和温顺,就好像是一只狰狞的恶鬼一般,恶狠狠的瞪着韩大眼。 二人相互对视了片刻之后,尤敬亭忽然就嘿嘿的冷笑起来:“韩大眼,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已经死到临头了,干嘛还要问我呢?” “你刚才提到了安北卫?” 尤敬亭在这个时候提起安北卫,实在是太敏感了,韩大眼已经隐隐约约的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只是还不敢确定罢了。 “我提到安北卫了吗?” 听了这句话,韩大眼顿时心中雪亮,马上摆了摆手,把那个心腹手下唤了过来:“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尤其要注意是不是有安北卫的人跟了上来……” 锦衣卫和安北卫,具有相同的职能。而且韩大眼经验是何等的丰富,仅仅只是从尤敬亭的只言片语当中,就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状况:一直以来,他都真的以为安北卫的人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是在捉拿所谓的反贼。但尤敬亭却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说起了安北卫,这就很不寻常了。 难道说,安北卫的人真的准备向自己下手了? 不得不好好的想一想啊? “我早就已经是安北卫的人了,你要是敢动我,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自从刘二哥那次不成功的跟踪之后,尤敬亭就已经知道安北卫要对韩大眼下手了,所以他才故意扯起安北卫的虎皮做大旗,其实不过是为了让韩大眼投鼠忌器,让他不敢对自己下手,至少要争取更多时间。 对,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时间这两个字。 连自己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赘婿出门,安北卫都会派人跟踪。现如今韩大眼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带着这么多人出来,安北卫的人马就斜对门密切监视,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按照正常情况推算,安北卫的人就应该跟在韩大眼的身后,说不准现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尤敬亭的这套逻辑总体而言确实是对的,但他实在太稚嫩了,和老辣的韩大眼比起来,至少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他这么一说,反而暴露了自己就是在虚言恫吓的事实,韩大眼一下子就把他给看透了。 到了这步田地,韩大眼已经懒得再装模作样,干脆就扯下了伪善的假面具,亲手抄起那个黑色的布口袋,再次套在尤敬亭的头上:“小崽子,真以为老子是吓大的?就凭你的这点小心思,也想和老子斗法?” “如果你真的早已经和安北卫的人勾结在一起了,那个陈长生又何必费时费力的在我家门口守着?只怕他早就对我下手了呢?” “他们之所以一直都按兵不动,就是因为还没有拿到老子的把柄。”韩大眼从来就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尤其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愈发的果断决绝凌厉森然起来:“不错你倒是提醒了我,看来老子的局面确实有点不妙了,但他们要想动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老子的头上还有指挥使大人呢,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保住我的……”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去找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赶紧想出办法应对安北卫的人马,而不是和这样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赘婿浪费时间。 这个赘婿知道自己的一些事情,那就更加的不能留他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尽快处理掉才行,要不然的话必然后患无穷,一定会引出更大的麻烦! “把这一对奸夫淫妇全都栽了荷花。”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或者是迟疑,韩大眼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果断和高效:“手脚干净些,别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这种事情兄弟们早已经做的熟了,大人放心吧。” “这些金子都是你们的,你们自己分了吧。”韩大眼说道。 那些仆役顿时大喜:“多谢大人厚赏。” 纷纷揣上了或多或少的金砖和金条之后,任凭这一对亡命鸳鸯如何拼命挣扎,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仆役却丝毫不为所动,连拖带拽的那两个口袋从船舱里拖了出来,随便找来了几件重物系在麻袋上,保证只要一进水就会立刻沉入河底,永远都不会漂浮上来。 伴随着“噗通”“噗通”两声水响,两个还在剧烈挣扎的口袋全都被扔进河水当中,飞快的沉入河底,冒出了一连串气泡之后就没啥动静了。 因为还惦记着重要的事情,韩大眼根本就不敢过多停留,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手下急匆匆的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哗哗”的水响声中,一个脑袋从河水中探了出来。 秦淮河水本就不是很深,尤其是这条旧秦淮河,在天长日久的淤积作用下早就已经变得很浅了,但河底的淤泥层却非常的厚。而且宴船本就停靠在岸边的浅水区,很容易就可以凫下去…… 刚刚从水里冒出来的陈二毛满头满脸都是散发着恶臭的黑泥,正卖力的把一个黑糊糊的大麻袋从河底的淤泥当中拖拽上来…… “怎么只有一个?”隐藏在堤岸反向阴影当中的康丰年小声的嘀咕着:“我明明看到有两个布袋丢下了河,另外一个呢?” 正说着,又有一个人从河水中探出头来,还在遥遥的朝着康丰年招手:“这东西太重了,再来个兄弟啊……” 众人奋力把两个沾满了烂泥的口袋从水里拖了上来,掏出刀子割开了麻袋的系绳,从里边拽出来两个人…… 第627章 舐犊情深 夜空黑沉沉的,就好像是把无边无际的墨汁泼洒在天上,连星月的光芒都给遮蔽住了。 这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虽然如同死一般寂静。就好像暴风雨到来之前小动物们总是会提前预知到点什么似的,韩大眼本能的感觉到一种心惊肉跳的烦躁。 虽然他已经干掉了尤敬亭和那个宴船上的女人,而且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他反而愈发的感到了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也许,自己确实太过于乐观了,安北卫的人就在斜对门,很有可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再加上尤敬亭临死之前的诅咒,总是让他有种大祸临头的惶恐。 韩大眼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怯懦之辈,仅仅只是因为一个赘婿临死前的恶毒诅咒,根本就不足以让他如此的慌乱,最主要还是因为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的态度。 就在刚才,他连夜拜见了指挥使大人,并且说明了自己的担忧。 正常情况下,作为锦衣卫当中的重要人物,指挥使大人一定会提起足够的重视,并且给出应对的办法,毕竟他要是出了事儿指挥使大人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但是,指挥使大人对他的态度却十分的冷淡,仅仅只是说要他稍安勿躁沉着冷静,别那么疑神疑鬼的…… 韩大眼立刻就明白过来,肯定是指挥使大人嗅到了什么风声,这是在忙着和他划清界限做切割呢。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唯一值得安慰之处就在于,尤敬亭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已经死了,而且死的神不知鬼不觉,他早已沉尸秦淮河的烂泥当中,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对于干掉尤敬亭和那个女人,韩大眼一点都不后悔,并且始终认为这是一种绝对的必要:那个赘婿既然已经反水了,就不能再留下他的性命,若是有任何妇人之仁必然反受其害。只有当机立断干掉他,才能祛除近在咫尺的危险。 韩大眼这个人素来冷静,从来就是滴酒不沾,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极度烦躁的缘故,竟然让人拿来了一坛子烈酒,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就喝下去好多。 象韩大眼这种从来就不饮酒的人,其实醉的很快,几大口酒下肚,他就已经喝的满身酒气两眼通红了,但反而更加的清醒了。 那几口就不仅没有让他变得麻木和吃顿,反而从来就没有这么清醒过,开始认认真真的思考起来:也许,安北卫的人就要对自己下手了,但他们需要证据。好在自己做事素来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短时间安北卫的人应该拿不到什么过硬的证据,至少还没有那种迫在眉睫的危险。 但这不代表自己就是安全的。 毕竟他已经在锦衣卫当中干了这么多年,而且安北卫和锦衣卫的性质几乎完全相同,安北卫的人会怎么处理自己,甚至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手段,韩大眼早已经心中雪亮。 他们一定会密切监视自己,想方设法的寻找证据,眼下就处于这个阶段。 也许他们很难在一时三刻之内抓住自己的把柄,但那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毕竟自己做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以安北卫的手段必然会找到证据,或迟或早而已。 这一关不好过呀。 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最好最坏的打算。 韩大眼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女儿自幼娇生惯养,从来就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而且脾气很坏不善于和别人相处。虽然她已经年过三十,但若是自己出了事儿,只怕很难有机会活下去。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韩大眼绝对好好的和女儿谈一谈。 当他走进女儿房间的时候,女儿还是呼呼大睡当中呢。 “雅儿,醒醒,醒一醒……”韩大眼轻轻的拍打着女儿的枕头。 睡梦中的女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爹……你怎么到我房里来了?他呢?” 直到这个时候,女儿才发现原本应该睡在枕边的尤敬亭已经不见了。 那个赘婿已经被我干掉了,这种事情韩大眼是不会对女儿提起的,只是随手抄起一件大衫子扔给了女儿:“把衣裳穿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爹,我还没有睡好哩,有什么话不能等到天亮以后……” “不行,必须现在就说说清楚。” “哦。”女儿很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呵欠披上了大衫子:“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火急火燎的?他去哪了哦?” “不要再管他了,那不重要。”韩大眼从来就不觉得那个赘婿是个重要的角色,但他却依旧没有说出尤敬亭已经被自己干掉的事实,还在竭力的在女儿面前扮演一个和善的慈父形象,他用爱怜的目光看着这个身材样貌酷似自己的女儿:“雅儿呀,你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却 没有经历过什么变故,在我的眼中你依旧是一个小孩子……” “这么多年以来,我对你的溺爱太多了,以至于把你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格。你不通人情世故,也不知如何做人……其实你我都很清楚,你从来就不是什么贤妻良母……” “爹,你说这些做什么?”很明显,女儿对韩大眼的这一番说辞非常的不满意:“我不想听你的这些个教训,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韩大眼发出了一声无奈的短叹:“我只是希望你能快快的长大,能够懂事一点儿,别那么任性了,对身边的人要好一点,哪怕你只是装装样子也好哇……” “万一哪天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情,你可怎么活的下去?” 听了这句话,明明已经年纪很大但却依旧任性的女儿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顿时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爹,咱家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象上次在松江的时候那样……” 在上一次的松江市舶案当中,韩大眼就差一点“翻车”,当时也曾象现在这样语重心长的对女儿谈起类似的言语。 “嗯。”韩大眼重重的点了点头:“是,这一次的局面好像不大安稳,我总是心神不宁,总是觉得要出事儿……” 在很多时候,这种毫无根据的直觉,其实就是对于未知风险的准确预判,虽然毫无道理可言,但却往往是比较准的。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女儿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程度,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上一次松江市舶案的时候,爹爹也是瞻前顾后的惴惴不安,不还是顺风顺水的过来了嘛,爹爹不用担心……” 上一次的松江市舶案虽然已经过去了,但却远远没有女儿说的这么轻松。 当时的韩大眼动用了能够动用的所有人脉,杀人灭口重金行贿等等能用的手段全都用上了,再加上一些侥幸的因素,在终于蒙混过关,虽然被降职成为经历官,但却好歹算是全身而退了。 但是这一次,恐怕就没有那么侥幸了。 这一次面对的是安北卫,安北卫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而且上头似乎已经不准备再保他了,这是个很要命的状况。 “趁着现在的局面还是特别糟,你赶紧回乡下老家去吧。”韩大眼无奈的说道:“金银钱财什么的,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赶紧到乡下老家去避一避风头,或者干脆就隐姓埋名躲到边远之地。要是菩萨保佑能让我顺利过关的话,我会派人去找你。要是菩萨不佑的话……你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也不许说是我的女儿,你明白了吗?”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直到这个时候,女儿才终于明白了时局的紧迫程度。 “只怕比你想象的更加严重,赶紧走吧……只希望你还能走得脱……” 韩大眼的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响,韩大眼的心中顿时一紧,沉声喝问道:“这大半夜的,出什么事情了?” “老爷,安北卫的陈指挥说要见你,他已经带着人闯进来了……” 安北卫的陈长生已经带着人闯到了家里来? 韩大眼顿时脸色苍白万念俱灰,他很清楚的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他似乎还想对女儿说点什么,但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对着女儿惨然一笑,然后故作镇定的对着外面喊了一声:“请陈指挥到花厅用茶,就说我换一身衣裳就去见他。” 此时此刻,韩大眼的女儿已经彻底慌了,她伸手就拽住了韩大眼的衣袖,满脸都是惊惧的表情:“爹,那个陈指挥是来捉拿你的吧?我……我该怎么办呀?” “好闺女,无论如何,我都会竭力保全你,不要慌,沉着一点儿……”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我怎么沉着?”素来嚣张跋扈的女儿是真的慌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极度的惊惧,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和韩大眼的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虽然女儿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变故,平日里颐指气使,一旦遭逢变故就慌乱成这个样子,以后的日子她可怎么过哦? 所谓舐犊情深,但此时此刻的韩大眼却已无计可施,只能用满是深情的眼光最后看了女儿一眼,然后狠下心肠直奔花厅而去…… 第628章 全部拿下 明明已经知道陈长生来者不善,韩大眼还是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一边打着哈哈儿一边迈步走进了花厅:“陈指挥漏夜前来,也不知有什么指教?” 陈长生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故意命人把尤敬亭带了过来,笑呵呵的问道:“这人……想必韩经历是认识的吧?” 看到尤敬亭的瞬间,韩大眼的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完了,全完了。 且不说他在锦衣卫当中做过什么样的勾当,仅凭他伤人性命而且是两条人命这个事情,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韩大眼又不傻,立刻就想明白了:自己前脚刚刚把尤敬亭和那个女人沉入河水当中,陈长生后脚就把人给捞出来了,而且还带到了自己的面前,这就足以说明陈长生不仅早有准备,而且一直都在密切的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尤敬亭猜的很对:连他这个无关紧要的赘婿都有人跟踪,韩大眼本人带着那么多的仆役出门,安北卫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按说以韩大眼的经验和阅历,不至于如此的疏忽,只是因为他一直都不相信安北卫的目标就是自己。虽然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但却是为时已晚…… 不过韩大眼终究是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就镇定下来,并且还命令家里的仆役端来了茶水点心,甚至还特意亲手为陈长生斟了一杯茶:“陈指挥真是好手段呀,韩某真的佩服。” “韩经历过奖了。” “撒泼打滚的抵赖不是大丈夫行径,自己做下的事情……我认。” 韩大眼这个人还真是爽快,竟然连这种杀人灭口的罪行都直接承认了下来,这确实让陈长生有点意外:原本还以为他会矢口否认呢。 其实仔细想想,这种人证物证俱在的时候,抵赖是没有用的,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承认了呢。 “韩经历的朝廷命官,应该知道伤人性命的后果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就好像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正在招待一位尊贵的客人那样,韩大眼很殷勤的把茶碗往陈长生面前推了推,同时下意识的看了看满脸怨毒表情的尤敬亭,用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家这位姑爷……真是一言难尽,就不说他了。而且我相信陈大人也不在乎我的这点家务事吧?” “当着真人不说假话,陈大人带着安北卫的弟兄算计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吗?” “韩经历说的对。” “我与陈大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以前甚至根本素未谋面,陈大人的所作所为,想必是冲着锦衣卫来的吧?” 这话说的相当直接:我韩大眼和你陈长生根本就不熟,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你却处心积虑的要搞倒我,摆明了不是因为什么私人恩怨,而是安北卫和锦衣卫之间的斗争。 对于韩大眼的这句话,陈长生没有回答,其实就是一种默认的态度。 大家都是明眼人,有些话不用多说全都心中有数:韩大眼不过是安北卫和锦衣卫斗争的第一个牺牲品,这是朝廷的形势改变所产生的结果。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抓捕了韩大眼之后,必然会以他这个人作为突破口,揭露出锦衣卫更多贪赃枉法的罪恶行径,然后进行一轮大规模的清洗,到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受到牵连呢。 “自从李芳李公公被打发去守陵之后,我就想到了会有今日的这个局面,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也没有想到会第一个落在我的头上。”韩大眼惨然一笑,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道:“不过这也是我应得的下场,真的算不了什么。我知道陈指挥和安北卫的兄弟不是故意和我为难,而是为了搞倒锦衣卫更多的人,是吧?” 陈长生依旧没有回答。 还是默认的态度。 “接下来,想必一定是要对我严刑拷打,如果我不吐出点什么来,诸位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韩大眼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就是做这一行的,那些个折磨人的手段早就见的多了,其实根本就不必这么麻烦,不如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交易? 既然是做交易,肯定要拿出足以打动陈长生的条件才行。但眼下的韩大眼已经是事实上的阶下之囚了,他有什么资格和陈长生做交易呢? 金银钱财吗? 肯定不可能! 就凭他犯下的罪行,抄家那是一定的,无论他是不是要和陈长生做交易,他搜刮的那些金银钱财肯定都保不住。而且连他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一个问题呢,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就没有心思去关心那些身外之物了吧? “什么样的交易?你能给我什么?” “锦衣卫可比安北卫大的多,种种关系盘根错节,想必陈指挥你也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你们锦衣卫树大根深,势力庞大,就连朝廷里的很多重臣都和你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锦衣卫做过什么事情,和哪位大员有过往来,这些才是陈大人想要真正得到的东西。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不,不,我都已经这样了,该享受的早就已经享受过了,而且我要是不死的话,恐怕也不大好交代,我从来就没有贪生怕死的念头。”韩大眼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生死,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个人:“我纵横大半生,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家中还有一女,始终放心不下。只要陈大人能够答应保全小女之性命,高抬贵手赏她一条生路,我愿意配合陈大人……” 不管韩大眼是一个多么凶残狠辣的人物,终究是舐犊情深,即便是到了这个万劫不复的时刻,依旧在挂念着女儿的安危。 父女亲情,以至于此啊! 陈长生皱起眉头,犹豫了好半天,仔仔细细权衡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之后,才终于开口说道:“好,我答应你了。” 听了这句话,韩大眼的神态顿时就变得轻松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就好像走过了千山万水的旅人在艰难跋涉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放下了沉重的行囊之后的那种如释重负:“陈大人高义,韩某感激不尽,若真有来生,情愿结草衔环以报厚恩。” “难道你就不怕我食言吗?” “不怕。”韩大眼哈哈大笑着说道:“朝局如风云,变换最无常。今日得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失势,这个道理想必陈大人比我更清楚?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呢?总要给自己一条后路的,我相信陈指挥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后路都走绝了。” 这句话说的相当诛心,但却是话糙理不糙的实话:咱们之间的争斗不是因为什么私人恩怨,我韩大眼和你陈长生既没有杀父之仇也没有夺妻之恨,不过是局势如此而已,无论谁胜谁败都没啥好说的。就算你陈长生亲手置我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也不怪你。 但朝廷里的局面从来就没有万古不亘的说法,而且锦衣卫树大根深,不可能一下子就彻底那整个锦衣卫打倒在地,最多也就是清洗一番而已。你们安北卫和我们锦衣卫都是一样的性质,说不准哪天局势就会颠倒过来,到时候就要轮到锦衣卫来处置安北卫了。 你今天答应了会保全我的女儿,若是食言自肥的话,等到锦衣卫再次得势的时候,我们的人也不会给你留后路…… 杀人不过头点地,万事不可做绝,这几乎就是官场斗争约定俗成的规则。 “韩经历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我是咎由自取,无话可说。” “那好。”陈长生站起身来:“来人,把韩经历拿下,送至镇抚司好生审问。” “是。” 当陈二毛掏出绳索的时候,韩大眼早已经乖乖的伸出双手,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将韩家内外隔绝,任何人不得进出,上下人等全部擒拿候审,有胆敢作乱者,格杀勿论。” “是。” 安北卫的人马早已经等候多时了,随着陈长生的一声令下,顿时蜂拥而入。 偌大的韩府顿时鸡飞狗跳乱做一团…… 很快,身材矮胖的韩家大小姐就被人从后宅揪了出来。 要说这位韩家小姐,还真是悍勇,到了这个时候还在高声叫骂,尤其是在她看到了一旁的尤敬亭之后,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竟然挣扎着要扑上来和他厮打,却早就被一旁是士卒给死死的按住了。 “带走,把这个疯女人带下去。” 等到那韩家大小姐带走之后,尤敬亭二话不说,直接就乖乖的伸出了双手,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虽然你是重要人证,但你终究是韩家的姑爷,出了这种事情……还是要得罪一下的。” “敬亭明白,请陈大人动手吧。” “将人犯尤敬亭拿下。” 古代对于罪犯的处置是讲究株连的,尤其是在大明王朝的初年,动辄就株连很多亲属。不管尤敬亭是不是很重要的人证,首先他就是韩家的姑爷,是关系非常近的亲属,自然也免不了要受到株连。 按照当时的规矩,必然要把他一并拿下! 第629章 抄家事宜 虽说天边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但却更加的闷热难当。 一团灰蒙蒙好像雾气一般的东西,低低的压在头顶,就好像是扣了一个硕大无朋的锅盖,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慈表妹的这几间房本就不是正经的客房,不仅空间狭小而且通风状况极差,所以房间里总是显得异常闷热,那种潮乎乎黏糊糊的感觉真的让人很是烦躁。 就算是躺到了凉席上,却仿佛是睡在电热毯上一样,片刻之间就又出了一身的热汗。 因为昨天晚上一夜未眠,再加上今天忙里忙外的好一通折腾,陈长生早已筋疲力竭,正准备闭上眼睛眯一会的时候,陈二毛就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跑了进来: “陈指挥,我们刚刚从韩大眼的家里抄出来一些好货。”陈二毛打开了那个包袱,里边全都是金银细软,还有珠玩玉器名人字画之类的东西:“我瞅着这些东西不错,就给您送过来了。” “胡闹!”陈长生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大声的呵斥着陈二毛:“你小子这是做什么?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抄韩大眼的家了?” 今天凌晨的时候才把韩大眼抓起来,都还没有审结这个案子呢,更没有制定罪名,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惩罚。陈二毛和手下的那些弟兄却已经等不及了,既然提前把韩大眼家里的金银珠宝搜刮了一番,还给陈长生送过来了不少。 “还没有给韩大眼定罪呢,朝廷更没有抄家的命令,你们就敢私自行动,这和土匪有什么区别?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对于陈长生的一番训斥,陈二毛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就凭韩大眼的这个罪行,他的家肯定是要抄没的,只不过朝廷的命令还没有下来兄弟们就提前动手了而已……” “屁话,”陈长生确实有点火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们就敢私自抄没罪员的家产?这要是被御史言官知道了,一道弹劾的奏章打上去,到时候还得我给你们擦屁股。” “好吧,好吧,那就不叫抄家好了,改个名头就叫追查赃物,这总行了吧?”陈二毛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兄弟们忙活了这么多时日,好不容易才把韩大眼拿下了,早就已经等的眼珠子都要红了呢。反正他的家产迟早也要是抄掉的,我就提前给陈指挥你送点好东西过来……” 对于安北卫的这些家伙来说,每一次抓捕官员都是一次发财的机会,下面的人一定会上下其手狠狠的大捞特捞,而且还会按照官职的高低进行“合理分配”,这本就是安北卫的老传统了。 “二毛啊,我知道你是好意,也知道你想把好东西留给我,但是这一次不行。”陈长生说的语重心长:“咱们是在办锦衣卫的案子,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会有扯不清的麻烦。你把这些东西全都送回去,并且告诉下面的弟兄,谁也不许中饱私囊,一切等我把事情办妥了一会再说……” “不就是给朝廷说一下而已嘛?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哪怕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也得等我得到了陈公公的首肯之后你们再下手啊。” “那……那好吧。”陈二毛原本还想讨好陈长生一下,结果却讨了个没趣儿,只能耷拉着脑袋把那一大堆金银珠宝给拿回去了。 陈二毛前脚刚走,康丰年后脚就过来了。 康丰年挥舞着几张薄薄的纸片子,兴高采烈的对陈长生说道:“韩大眼已经全都招了,这是他的口供。” 韩大眼原本就没有打算“顽抗到底”,所以对他的审讯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他早已经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所以,对于韩大眼的审讯才会如此的神速。 按照正常的审讯规则,就应该直接把这份口供给朝廷呈上去,但陈长生肯定不会那么做。 不管怎么说,韩大眼的这个案子就是陈石基授意的,无论审出了什么样的结果,都要先给他看一眼。 其实大家全都心中有数,韩大眼本人的到底有什么样的罪行,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重要的是要用这个事情好好的敲打敲打锦衣卫那边。 陈长生很小心的把这份口供揣进袖筒里头,有一种非常严肃的口吻说道:“老康啊,咱们这边的兄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朝廷还没有给韩大眼定罪呢,他们就急不可待的先把家给抄了……” “韩大眼已是罪员,他的家产就是赃产,早一点抄晚一点抄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而且兄弟们跑前跑后的忙活了这么久,早就等着这笔好处呢。” “老康,话可不能这么说呀,以前的时候做的过分一点也无所谓,但是现在……还是小心一点好哇……” “陈指挥……你的意思是……”康丰年终究是有些政治头脑的,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那倒没有,不过咱们安北卫的兄弟们这种事情做的太多了,迟早会惹出麻烦。与其等着被人抓住把柄,还不如咱们自己小心一点……” “借着抄家的机会上下其手大捞油水,这样的事情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就算是要捞油水,也要等着我得到了陈公公的允许之后才稳妥一些,咱们还是规矩一点比较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康丰年说道:“我这就去告诉这些个永远都不嫌银子烫手的家伙们,让他们全都规规矩矩的,一切都要等你回来之后再说。” “你的话兄弟们还是愿意听的,我保证在你回来之前,他们谁也不敢胡乱伸爪子。” “那我就放心了。”陈长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用力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宿,今天又忙活了整整一天,我早已是又累又乏,偏偏今天晚上还要去宫里头当值,真的有点打熬不住呢。” “老康啊,我这就要进宫当值去了,顺便把韩大眼的这份口供给陈公公递上去。这里的局面就交给你了,你千万要看好手下的弟兄……” 第630章 燥热时节 第二日。 依旧是一个闷热难当的桑拿天。 天气闷的要命,连一丝丝的风都没有,就好像是置身于密不透风的巨大蒸笼当中,即便是坐在树荫里不动弹,也会出一身的透汗。所有人全都热的没了精神,一个个蔫头耷拉脑的反复用浸了凉水的手巾在脸上抹了又抹,唯有树上的蝉儿还在不知疲倦的发出让人恼火的鸣叫声…… “慈姑娘,再给我来一杯冰茶水,多搁几块冰。” “给我也来一杯……算了,也别弄什么茶了,直接给我冰水就好。” 因为天气实在闷的不行,康丰年等人已经记不清到底喝过多少冰饮子了,因为灌了太多的水,肚子里总是“咣当咣当”的响,就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装水的口袋似的,但喝下去的冷水也只能暂时冰凉片刻,很快就化为蒸腾的热汗又冒了出来…… “康大人……” 当慈表妹把一杯冰茶水递给康丰年的时候,康丰年笑着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喊什么康大人?小慧儿妹子与我总是兄妹相称,你也就喊我一声康大哥就行了。” “好的,康大哥。”慈表妹很随意的问道:“韩大眼的这个案子,已经办了不少日子,现如今韩大眼已经被捉了,差不多也应该结案了吧?” “结案?且早着呢。”康丰年小声的嘟囔着:“这样的案子,一时三刻根本就结不了。” 韩大眼的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全,连韩大眼本人都已经抓捕归案了,按说应该没啥事了,但越是这种案子就越不可能早早结案。 因为这个案子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捉拿一个韩大眼,而是为了敲打和清洗锦衣卫这个系统。韩大眼本人到底会落下一个什么样的罪名,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儿,最要紧的是这个案子还能牵扯多少人进来。 陈石基已经拿到了韩大眼的口供,他完全可以凭借这个东西,把锦衣卫好好的收拾一番。到时候谁表现的比较听话,就会放他一马,要是还有不怎么恭顺的刺头儿,陈石基就一定会拿这个案子说事,随时准备大肆诛连…… 完全就是出于政治需要,这个案子根本就不可能快速结案。 好在这些全都和康丰年等人无关,纯粹就是上层的争斗,他们只需要按照上面的意思去执行也就可以了。 而且康丰年他们这些人,也不大关心这个案子本身,他们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钱! 按照以往的惯例,韩大眼的家产肯定是要被抄没的:安北卫的人,全都是抄家的老手了,事实上他们已经把韩大眼的家财分门别类的统计好了,甚至已经在私下了做好了“分配预案”, 只等着陈长生一道明确的命令,就可以上下其手大捞一把了。 “陈指挥怎么还不回来哦?”陈二毛抹了抹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热汗,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这都已经到了申时初刻了,陈指挥也该回来了吧?” 昨天晚上,陈长生到宫里当值去了,正常情况下,上午就应该回来了,但现在已经是后半晌了,却还是看不到他的影子。 大家都等着分银子分好处呢,陈长生却迟迟不现身,众人早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咱们的陈指挥肯定回来的不会太早……” “为啥?” “你是不是傻?”康丰年用看待乡巴佬的目光看了陈二毛一眼:“陈指挥下了值之后,肯定还要找陈公公说明情况,应该给韩大眼定一个什么样的罪名,应该牵扯到哪些人,不全都得好好的商议一番,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呢。” “那也用不这么久吧?” “真是个没见识的东西,你以为皇宫是你们家呀?想见谁就能立马见到?”康丰年笑呵呵的说道:“我估摸着应该就是陈公公还在伺候万岁爷呢,想要见到他也得等机会等时辰……” 虽说陈长生和陈石基都是安北卫的“巨头”,但陈石基毕竟是宫里的太监,二人想要当面商议一些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门前老柳树的枝条终于开始动弹了,几乎要让人抓狂的燥热当中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凉风。 众人纷纷敞开了衣襟,迎接这难得的丝丝清凉。 康丰年抬头看了看天上正在缓慢移动的云朵,笑呵呵的说道:“就凭这个闷热的尽头,尽头肯定憋着一场大雨呢。” “着实的应该下一场雨了,要不然真的能热死人呢……” 就在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际,陈长生终于回来了。 众人纷纷围拢上去,七嘴八舌的询问着:“陈指挥,怎么样?陈公公那边是怎么说的?” “陈公公说咱们的差事办的漂亮。”陈长生接过慈表妹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水:“陈公公还说兄弟们都辛苦了。” “别说这些没有用的,还是直接说重点吧。”康丰年笑嘻嘻的说道:“韩大眼的家产……陈公公到底有没有说要抄了?兄弟们一直都在等这个消息呢。” “陈公公说韩大眼从太祖爷的时候就已经在锦衣卫里头出任要职了,肯定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要把他的家产全部抄没充实国库……” “那陈公公到底有没有说应该怎么抄他的家?” “你小子是真的傻呀。”康丰年重重的捶了陈二毛一拳:“陈公公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自然是要交给咱们陈指挥具体办理呀,这种事情还问,真他娘的不懂事儿。” “嗯,确实是这么回事。”陈长生笑着说道:“具体怎么抄,抄多少,陈公公根本无暇过问,全都交给我了。” 听了这句话,人群当中顿时爆发出一声欢呼:大家等的就是陈长生这句话啊。 安北卫的风气是什么样子,作为督事的陈石基早就心知肚明,却故意把抄家的具体事宜交给陈长生办理,其实就是让安北卫的兄弟大捞一把的意思啊。 对于抄家发财这种事,安北卫的兄弟们早已熟门熟路了,要不是还在等着陈长生的命令,只怕早就把韩大眼的万贯家财瓜分掉了呢。 “这一次我终于知道应该怎么做了。”陈二毛十分熟练的拿出一份早就准备的家产清单,嬉皮笑脸的递给了陈长生:“这是兄弟们查抄出来的家产,先给陈指挥过过目……” 手下的人是怎么借着抄家的机会中饱私囊的,这种事情陈长生还能不清楚吗? 对于这份抄家的物品清单,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直接问道:“清单我就不看了,你就直接告诉我这到底是明单子还是暗单子就好。” 所谓的名单子,就是专门应付朝廷的清单,至于说暗单子……那才是真实的物品清单呢。 “明单子是应付朝廷的玩意,给陈指挥看的当然是货真价实的暗单子,是只有咱们自己人才能看的真东西。” “既然是真东西就好。”陈长生说道:“那就按照以前的老规矩办吧。” 关于抄家这种事情,安北卫内部早已经有了一套相当“成熟”的办事手法:田产、宅院、地契、房契这一类明面上的财产全都交给朝廷处置,珍宝珠玉金银细软什么的浮财,则是二一添作五,一半上报给朝廷充实国库,另外一半则由安北卫的人私下瓜分。 “兄弟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陈二毛小声说道:“按照以往的惯例,兄弟们已经分别给您和陈公公预留出了最大的那一份。” “陈公公说了,他在宫里头伺候万岁爷,衣食用度全都由内廷供给,金银钱财对他全都是无用之物。这次办事兄弟们全都卖了力气,他的那一份就不要了,就只当是给兄弟们买了几双新鞋。” “陈公公做事真是爽快,回头一定好好的谢谢陈公公。” “适才在韩大眼家的酒窖里,找到了几坛子冰夹雪,刚好给咱们兄弟解一解暑气。” “冰夹雪?那是什么东西?冰镇的饮子吗?” “不是银子,是酒。”慈表妹小声提醒了一句:“是打西域那边传过来的葡萄酒,那酒和咱们这边的酒水完全不同,并非是用发酵之法酿制,而是经过数次蒸酿而成。因为这东西平日里都用大块的冰整年整年的镇着,故而清冽阴凉,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呢。” “如此炎热难耐的天气里,有这么的冰夹雪解暑,真是一桩快事。韩大眼这货可真会享受,只可惜他命浅福薄,刚好便宜了咱们兄弟,哈哈……” 马上就有人打开了用木桶装盛的“冰夹雪”,先给陈长生斟了一大杯。 这种葡萄酒和后世的葡萄酒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口味清香且带着明显的葡萄口味。因为长时间贮存在冰窖当中,酒水里头还有丝丝缕缕的絮状物,只是浅浅的饮了一口,立刻就感觉到了一股冰凉舒爽之一,从嗓子眼一直凉爽到了胸腹部位,浑身的暑气顿时消解了大半。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话说我还从来没有饮过这么好的美酒呢,再给我来一杯。” “哈哈,难得陈指挥如此兴致,把那几桶冰夹雪全都弄过来,兄弟们好好的畅饮一番……” 第631章 葡萄美酒 刚开始的时候,还仅仅只是陈长生和康丰年他们几个头目对饮,渐渐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安北卫的兄弟们纷纷过来畅饮。 尤其是那陈二毛,贪图这冰夹雪的冰凉舒爽,一个人就干掉了小半桶。 冰夹雪这样的酒水,因为经过长时间的低温保存,酒劲早已经被压制住了,刚开始的时候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感觉清凉爽冽十分的解暑,就好像是在喝冰镇的饮子一样,过了半晌子之后酒劲才开始逐渐显现出来。 没过多久,陈二毛就已经喝的面红耳赤,已经有了三五分的醉意,但自己却浑然不觉,仍然觉得自己十分清醒,举着酒杯不停的给陈长生敬酒。 陈长生已经感觉到了这冰夹雪初时清凉但却后劲十足的特性,而且他自己已经有了几分醺醺之意,连连推辞。 但却架不住陈二毛他们这些年轻的手下不停的劝酒,只能勉强又饮了几杯。 “差不多得了,这东西看似清凉实则醇厚无比,喝多了很容易醉的,大家都不要贪杯。”说话之间,康丰年就不动声色的朝着身边的那个兄弟挤眉弄眼。 那个兄弟顿时心领神会,笑嘻嘻的从怀里摸出一幅珍珠珞:“这玩意是我们从韩大眼家里抄出来的,陈指挥带回去给嫂夫人把玩吧,也算是兄弟们的一番心意。” “别来这一套,所有的财物还是按照老规矩分一分的好,免得有些兄弟会说闲话。” “哪个敢闲话?哪个不懂事的龟儿子敢说闲话?”康丰年故意做出一副吹胡子瞪眼的神态,说的义正辞严:“要不是陈指挥忙前跑后的忙活了这么多时日,这些个兔崽子们哪有今日这个捞油水的好机会。莫说陈指挥没有多拿多占,就算是多拿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陈指挥不要多心,这几件首饰是弟兄们孝敬给陈指挥的。” “我家夫人真的不缺首饰……” “夫人不缺那是夫人的事,要是我们不表示表示,那就是兄弟们不懂事了。陈指挥也不用客气,你要是不收下,兄弟们反而会很不好意思了呢。” “好吧,那我收了。”对于陈长生来说,这确实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把这东西拿回到自己的家里去,而是顺手就递给了在旁边伺候酒局的慈表妹:“这些时日以来,弟兄们打搅慈表妹之处甚多,这幅珍珠珞就送给慈表妹好了。” “这怎么好?这可怎么使得?”慈表妹可不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赶紧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这是弟兄们送给表姐的礼物,我可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的?”陈长生完全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哈哈大笑着说道:“慈表妹啊,我可从来没有拿你当外人,就不要和我闹这个客套了吧?” 所谓的珍珠珞,其实就是用复合式手法编织而成的珍珠串,不同之处就在于是用好几条珍珠串连在一起,使用的珍珠更多编织手法也更加繁杂而已。 慈表妹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出身,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东西的价值:“这样的珍珠珞可不多见呢,怕是要值不少银子吧。” “这应该是高丽产的珠子,并不怎么值钱。” 珍珠这东西看起来好像都差不多,其实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最好的上品当然就是东珠和辽珠,至于高丽珠就等而下之了。 但再怎么不值钱这也是珍珠啊,而且这些珍珠明显曾经经过精心的挑选,一个个通体浑圆色泽通透,反射着微微的豪光。 尤其难得的是,这么多个珍珠串在一起,肯定也是用不少的心思,应该还是比较值钱的。通常情况下,都被有钱的大小姐阔太太当做配饰使用,其实就是当时的一种奢侈品。 “既然……是表姐夫给的,那小妹就不好意思了,谢谢表姐夫。” “不要谢我,谢谢诸位兄弟吧。” “多谢诸位大哥。” “你是陈指挥的妹子,就是我们大家的妹子,小事一桩,真的是小事一桩,大家喝酒,大家喝酒。”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猛然响起了一声炸雷,紧接着铜钱大小的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憋了好几天的雨水总算的落下来了,也该好好的凉快凉快了,要不然真的会热死个人呢。” 康丰年甚至特意打开了窗子,让阵阵凉风吹进屋子,他还十分惬意的脱下了小褂,打着赤膊露出黑糊糊的护心毛,端着酒杯继续畅饮。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纷纷甩下衣衫打起了赤膊。虽然全都喝的面红耳赤,一个个却全都精神抖擞。 唯有陈长生耷拉着个脑袋,神色之间显得十分萎靡,甚至还连连打着呵欠,完全就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 “陈指挥,我敬你一杯。” “表姐夫,别喝了。”慈表妹小声的嘟囔着:“前天晚上你就没有合过眼,昨天晚上又去宫里头当值,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过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打熬不住啊。” “我没事儿。”虽然陈长生确确实实又累又乏,因为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过眼了,精气神早就已经跟不上了,又喝了这么多的冰夹雪,早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醺醺之意,确实有点坚持不住了,只不过是在强行支撑而已:“兄弟们好心敬酒不能不喝。” “表姐夫,毕竟身子骨要紧,你真的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好吧。”说话之间,慈表妹就好像梁山好汉一般主动端起了酒杯:“这一杯是替表姐夫饮了。” 还不等陈长生表态,慈表妹就已经一饮而尽了,甚至还特意朝着众人亮了亮杯底。 “慈姑娘海量,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慈姑娘好酒量,再饮一杯。” 在众人一片起哄声中,慈表妹接连提陈长生挡了好几杯酒。 虽然众人全都齐声夸赞慈表妹“海量”,但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慈表妹终究是一介女流之辈,她的酒量其实浅的很,根本就不可能和一大群老爷们拼酒。几杯酒下肚之后,就已脸色通红,渐渐现出了明显的醉意。 “行了,行了,你们这么多的大老爷们,却要和慈表妹这小姑娘家家的品酒,还要不要脸皮了?”陈长生笑道:“你们也不瞅瞅,慈表妹都已经喝的上了脸,再喝就真的要吐了呢。就算你们不心疼,我还要心疼她呢。” “陈指挥当然会心疼慈姑娘喽,”康丰年仗着酒劲哈哈大笑着说道:“都说姨妹在姐夫的半个妻,这话果然不假。” 小姨子就是姐夫的半个妻,原本不过是民间的一句俗语,平日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一说也不算什么,但是当着慈表妹的面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太过于荤素不忌了。 “老康,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康丰年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玩笑话有点过分了,赶紧起身朝着慈表妹躬了躬身子:“康某失言了,是真的失言了,慈姑娘不要见怪。” 慈表妹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早已经羞的满脸通红,只能羞答答的说道:“小妹知道康大哥是在和我开玩笑呢,我知道的……”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陈长生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你们这几只醉猫,爱喝就喝吧,全都醉死了才好呢。反正我是不陪着了,我真的扛不住了,得好好的补一觉才行。” 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就算真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打熬不住,陈长生一边打着响亮的酒嗝一边朝着后院的客房走去…… 完全就是因为酒劲上头的缘故,刚走到门口就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在他还没有真的烂醉如泥,勉勉强强的撑住了,要不然真的会跌个满嘴泥呢。 看到陈长生东倒西歪踉踉跄跄的醉态,慈表妹赶紧过来,搀扶着他进了客房…… “表姐夫,你可不敢这么喝酒了呀,醉成了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 “没事儿……我没事儿。”陈长生的舌头都开始打结了,说话都含含糊糊起来,却还在嘴硬说自己没事呢。 慈表妹架着他的半边身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躺到了床上,刚要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躺倒在床上的陈长生就开始哇呀哇呀的狂吐起来,弄的衣衫和床单上满是狼藉的呕吐物。 “我早就说你不能喝这么多的……”慈表妹一边收拾一边抱怨着。 虽然陈长生确实喝醉了,但脑子却还算清醒:“多谢慈表妹了,给慈表妹添麻烦了……” “表姐夫啊,你不要说话了,赶紧好好的躺着吧,我去给你弄一碗醒酒汤……” “好的,好的,麻烦表妹了。” 慈表妹再不理他,直接去外面弄了一碗醒酒的酸汤进来,但陈长生早已经鼾声如雷,显然已经睡熟了。 慈表妹想了想,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小心翼翼的把那碗醒酒的酸汤在床头,就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前面的铺子里,康丰年等人也喝的七荤八素,一个个醉眼迷离醉态可掬。 反正雨下的这么大了,一时三刻也回不了家,干脆就钻进另外那几间空荡荡的客房当中,直接躺倒呼呼大睡。 慈表妹的汤饮铺子,拢共就只有四间客房,根本就容纳不下这么多人。陈二毛和其他的那些兄弟就趴在桌子上,或者干脆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有些人还在说着醉话,有些人却已经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第632章 绝对是误会 当陈长生从睡梦当中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雨下的正大。 一道道妖冶的闪电划破了夜空,轰隆隆的雷声当中暴雨好像发了狂一样,雨水顺着瓦檐子流淌下来,仿佛一道道水帘子。 在经历了两个闷热难当的天气之后,憋闷了许久的雨水终于落下来了,原本燥热的温度终于变得清亮起来,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汽…… 屋子很黑,只有借助偶然亮起的闪电才能看到大致的情形,从窗户的形状来看,应该不是睡在家里。 我这是在哪儿? 片刻的恍惚过后,陈长生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慈表妹汤饮铺子的客房当中。 肯定昨天晚上喝醉了,又下着瓢泼大雨,干脆就在客房里头留宿了。 稀里哗啦的雨水当中,陈长生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隔壁房间里的鼾声。 康丰年这个家伙的鼾声比雷声还要响亮,简直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即便是他住在隔壁房间,依旧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看来,康丰年他们全都宿在铺子里头了。 因为喝了太多的酒,那种宿醉过后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就好像是在脑袋里埋进了一根尖锐的钢针,刺痛的厉害。而且口干舌燥,但全身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正准备继续呼呼大睡的时候,忽然感觉床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下意识的摸了一把,原本残存的那点酒意顿时消散到了九霄云外:那竟然是一个人! 深更半夜的,忽然发现自己的床上竟然还有个人,这绝对属于“恐怖片”的情节,顿时就把陈长生吓的魂飞天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本能反应,猛的一脚踹了过去,用尖锐的声音高喊着:“什么人——” 陈长生踹的这一脚可真够重的,那个人直接就被踹到了床下,紧接着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哎呀……” 陈长生已经顺势抄起了瓷枕,正要劈头盖脸的砸过的时候,忽然就愣住了:因为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耳熟了。 “慈表妹?”陈长生用试探的语气问了一句。 影影绰绰当中,被陈长生一脚踹下床去的那个黑影赶紧应了一声:“表姐夫,你发的什么癔症?好端端的这么死力的踹我干嘛?” 虽然在黑暗当中根本就看不清面容,但这个声音确确实实就是慈表妹啊。 陈长生却愣住了,赶紧放下手中的瓷枕不解的问道:“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我……”慈表妹似乎也迷糊了:“是啊,我怎么会和表姐夫同居于一室呢……” 陈长生赶紧起身,摸起放在床头的火媒子,小心翼翼的点燃了烛火,漆黑的房间里头顿时大放光明。陈长生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房门猛然被从外面踹开了。 是康丰年! 狂暴的风雨呼的一下子灌进了房间,奋力一脚踹开了房门之后,手持短刀的康丰年一个虎跳就冲了进来。 就在刚才,睡在隔壁的康丰年猛然听到了陈长生变声变调的叫喊之声,顿时就从睡梦中惊醒,还以为是有人行刺陈长生,连衣裳都来不及穿,抄起短刀打着赤膊就踹开了房门冲了进来。 光着膀子的康丰年手持明晃晃的利刃,可把慈表妹吓的不轻,下意识的往陈长生身后躲。当康丰年看到了房内的情形之时,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这……你们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还以为是有刺客呢……” 陈长生赶紧起身笑道:“老康啊,别一惊一乍的,哪来的什么刺客?是慈表妹……”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康丰年把刀子收了起来,脸上完全就是一副“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的表情:“你们忙你们的,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哦……” 康丰年的话音刚落,门外已经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陈二毛等人就急急慌慌的冲了进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指挥你没事儿吧?” 还不等陈长生开口讲话呢,康丰年就已经先开口了,他一边用力的往外推搡着众人,一边笑嘻嘻的说道:“咱们陈指挥能有啥事?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都滚,滚出去好好的睡觉去吧。” “咦?”陈二毛用鼻子发出了一个代表疑惑的声音,小声的嘀咕着:“慈姑娘怎么睡在陈指挥的房中了呢?” “就特么你多嘴。”康丰年重重的捶了陈二毛一拳:“人家慈姑娘爱睡哪儿谁哪儿,关你屁事了?赶紧滚出去……” “哦,对了。”康丰年十分贴心的嘱咐了众人一句:“这是陈指挥和慈姑娘的私事儿,你们看到了就只当是没有看到,嘴巴都给我严实一点,别满世界乱说……” 听了这句话,陈二毛等人顿时就反应过来了,一个一个的脸上全都是那种“我懂了”的坏笑,甚至还朝着陈长生拱了拱手,一个个嬉皮笑脸的说着:“陈指挥放心,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陈指挥尽管放心,这事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一看众人脸上的表情,陈长生就知道他已经误会了,赶紧解释道:“你们可不要多想哦,我和慈表妹真的没有什么,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 “陈指挥多虑了,我们什么都没有想。好了,好了,大家都走吧,别耽误陈指挥办正经事情了。” 就在康丰年象赶鸭子一样把众人赶出去的时候,陈长生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误会。这样的误会对于自己根本就不算什么,最多也就是付之一笑而已,但却关系到慈表妹的名声,那是一定要解释清楚的。 深更半夜的,大家睡的正香,却突然发现自己和慈表妹共居一室,还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事要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 “你们都不要走,我给你们好好的说说清楚……” “哎呀呀……”康丰年做出一副“我懂的”的神态,轻轻的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我的陈指挥啊,这事还有啥好解释的?我们都懂,你就放心好了。我保证会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老康,你真的误会了,我和慈表妹没什么的。” “我早就说过,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妻。再者说了,姐夫戏小姨,这事不稀奇,我也是过来人了,还能不明白这个……” 慈表妹终究是个黄花大闺女,听了这句话顿时羞的满脸通红,窘迫的神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康,你可不能这么说呀……” “好了,好了,我们啥也不说了。”康丰年嘿嘿的笑着:“这深更半夜的,我还要去补就觉呢,就不耽误陈指挥和慈姑娘的事情了,你们忙你们的……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给老子滚出去。” 连推带搡之下,康丰年那陈二毛等人全都赶出了房间,临走的时候还很贴心的把房门给带上了。 夜雨依旧磅礴如注,就好像是挂上了一副扯地连天的巨大水帘,从瓦檐子上流淌下来之后溅在台阶上,仿佛平地起了一团薄薄,花草树木在黑暗当中反射着幽幽的水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花香…… 刚刚看了一场“好戏”的人们早已无心睡眠,纷纷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要不是亲眼看到,我还真的以为咱们陈指挥是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呢,想不到他也喜欢这个调调儿……” “平日里,那慈姑娘有事没事就往陈指挥身边靠,总是眉目含笑,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早就有一腿了呢。” “都特么的不要胡说八道。”嘴巴上明明说着不要众人胡言乱语,但这种男女之间的桃色事件恰恰就是众人喜闻乐见的事情,连康丰年也忍不住的和众人讨论起来:“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也爱英雄。咱们陈指挥样貌英俊,又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哪个女子不动心了?这可不是好色,而是……而是正常的风流韵事。连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呢。” “我警告你们,不要把这种事情传扬出去,要是被陈指挥家里的那位夫人知道了,弄出河东狮吼的家务事来就显得咱们兄弟不会做人了。”虽然说着不要众人宣扬出去,但康丰年自己却说的津津有味:“不过话有说回来了,姐夫和小姨子,有点花花绿绿的事情也不算个啥。反正也是心情我愿的事儿,而且那慈姑娘也算颇有几分姿色,身段尤其的好,咱们陈指挥可真的艳福不浅呀。” “陈指挥哪有康副指挥你更有艳福?”众人嘻嘻哈哈的谈论着这个非常愉快的话题:“咱们安北卫上上下下,就属你康副指挥妻妾最多,全都是娇滴滴的大美人呢。” “你们这群狗东西,哪个不是娇妻美妾?还好意思说我?再者说了,好汉才娶九妻呢,这是我的本事。”说起这事的时候,康丰年完全就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甚至还有几分炫耀的意思:“我这人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和娇滴滴的女子。多弄几房妻妾,多多的繁衍子嗣,正在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敢说自己不想女人?”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咱们陈指挥和慈姑娘有点那个事情,岂不是很正常?谁也不许胡乱宣扬哦……” 第633章 尴尬的风流 就在康丰年等人兴高采烈的谈论着这桩“风流韵事”的时候,房内的陈长生却是尴尬无比,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慈表妹谈起这个事情。 慈表妹更是羞涩万分,把脑袋垂很低,一个劲的缠绕着衣角,就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慈表妹,这个事情……”陈长生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自然一些:“我就搞不明白了,你怎么会睡到我的床上呢?” “表姐夫……我……我也奇怪呢,直到现在我还弄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慈表妹低头不语了好半晌子,极力回忆着:“哦,我好像想起来了,表姐夫你喝多了,然后我就搀扶着你进了屋,还帮你脱了鞋子,然后你就吐酒了……” 因为喝的太多,对于这些刚刚不久之前的经历,陈长生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却隐隐约约的记得确实是慈表妹把自己送回屋的,而且自己确确实实曾经呕吐过。 “后来,我帮你弄了点醒酒的酸汤……” 那碗醒酒汤还摆在床头呢,足以证明慈表妹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当时表姐夫已经睡过去了,我就出门到了前厅,当时康副指挥他们还在狂饮,没过多久就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连前厅里都睡满了人。” 雨下的那么大,大家又全都喝的东倒西歪,肯定全都没有回去,而是全部睡在汤饮铺子里头。 这也是事实。 “我挂念着表姐夫,担心你又要吐酒,曾经进屋过来看看。”当时的慈表妹也喝了酒,虽然还没有到陈长生这种酩酊大醉的程度,却已经有了不少的酒意,对于当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微微的昂着头,极力的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记得表姐夫好像又吐了一回,还说了很多醉话,我就在床边守了你一会子,后来实在打熬不住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不知怎么就上了床……” 说着说着,慈表妹的脸就更红了,甚至根本不敢抬头看陈长生一眼:“后来,我睡的正熟,表姐夫就一脚把我给踹了下来,我也就醒了……” “好了,好了,我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根本就无心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他只关心一件事情,但这件事情实在不好说出口,但却不能说,于是就用一种很古怪的语气说道:“我……我没对你做过什么吧?” “我……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反而放心了。 倘若自己真的对慈表妹做过什么,比如说酒后乱性啊什么的,就算自己酒后失德迷迷糊糊,但慈表妹不可能“记不清楚”。 陈长生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确实没有任何“宽衣解带”的迹象。而且慈表妹也衣衫整齐,她甚至还穿着那双藕荷色的绣花鞋呢,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过那种事情的样子。 仔细想来,自己和慈表妹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二人应该是抵足而眠,这种姿势不可能出现搂抱或者是其他的亲昵动作的!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两个人在酒后睡了一会但却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根本就不算啥事。而且就算真的有了所谓的“肌肤之亲”,只要是你情我愿也没啥大不了的。 但这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大明朝啊。 在大明朝出了这种事,自己倒没有什么,只怕一旦传扬出去,必然会毁了慈表妹的名声。 更何况两人还是亲戚,这种事情好说不好听啊。 “不行,我得再去嘱咐一下老康他们,不能让这群大嘴巴满世界乱讲话……” 就在陈长生准备出门的时候,慈表妹却一把拽住了他:“表姐夫,别……这种事情说的越多就只会越描越黑,还是不要再说了吧,你觉得呢?” 仔细想想,慈表妹说的不无道理:自古以来,这种男女之间的花边新闻就是众人最喜闻乐见的事,而且往往会陷入越解释就越解释不清的尴尬境地,还不如低调冷处理呢。 “今天晚上的事儿,是真的对不住慈表妹了。”陈长生垂头丧气的坐在床头,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只是担心会污了慈表妹的名节,那就真的罪莫大焉了呢。你要是怨我,我也没啥可说的……” 听了这句话,慈表妹的脸就更红了,活像是一枚熟透了的山柿子,连耳根子都红了,活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再次那头低了下去,用细微难辨的声音小声说道:“表姐夫待我不薄,小妹感激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怨恨姐夫?” 不知不觉之间,她就把那个“表”字省略掉了,不再称陈长生为“表姐夫”,而是称他为“姐夫”,有意无意的又亲近了几分。 “只是……” “只是怎么了?” 当陈长生站起身来走到慈表妹身边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接连眨动了几下,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似的,过了好半天才继续说道:“只是终究事关小妹的名节,万一哪天要是传扬出去……表姐夫可得要给小妹一个说法才行。” “这事你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 听得此语,慈表妹脸上的红晕更显娇颜,甚至已经蔓延到了颈间,愈发的羞涩难当。她只管摆弄着衣角,软惜娇羞之态真是我见犹怜,说出的话仿佛蚊子嗡嗡一般细微难辨:“小妹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只是担心传到了表姐的耳朵里,不光表姐夫会很难堪,连小妹也无法做人了呢……”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雨儿知道?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啊……” 慈表妹抬头看了陈长生一眼,马上就又低下头去,完全就是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态。她下意识的掉过脸去,却又不时的抬头偷看陈长生一眼,目光之中有几分迟疑又有几分惊喜,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当陈长生和她的目光接触之时,又马上避开了表姐夫的视线…… 二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枯坐着,不知不觉之间外面的瓢泼大雨已经渐渐的停歇下来,窗外透露出一片青蒙蒙的天光…… 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 这个昼长而夜短的季节当中,黑夜就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很快就已经过去了。 房檐子上的雨珠儿还在滴滴答答的落着,打在阶前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有些恋恋不舍的幽幽缠绵。 大雨过后,院子里经过暴雨的反复冲刷,显得特别干净,空气清新极了。花草树木郁郁葱葱水灵灵的,充满了勃勃生机,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 刚刚起来的人们,正在忙活着昨天没有做完的事情。 才刚刚到了辰时前后,慈表妹就从外面的小摊子上买来了一碗甜粥,还有两个很大的肉包子,她甚至还回来一点免费的小咸菜,象个殷勤的小妇人一样在桌子上摆开了:“表姐夫昨晚喝了太多的酒,早就吐光了,先喝点稀粥垫垫肚皮吧。” “麻烦慈表妹了。” “都是自家人,表姐夫不用这么客气。” 陈长生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刚刚端起饭碗,康丰年就已经进来了。 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慈表妹似的,康丰年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他拿出了一份物品清单:“这是兄弟们统计好的抄家清单,先给陈指挥过一过目……” “昨天不是已经……” “那这是给咱们内部的自己人分的那一份。” “我明白了。”陈长生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直接说道:“让兄弟们按照老规矩办就行了。” “好嘞,那我就按照老规矩办了。”说话之间,康丰年就从怀里摸出一大把发簪,好像抓竹签一样放在陈长生的面前:“这是兄弟们抄家的时候抄出来的几件首饰,我专门选了几件好的给陈指挥预留出来……” “这不坏了规矩吗?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康丰年嘿嘿的笑着:“兄弟们都是知道的,也不算是坏了规矩。这两根朵云簪是兄弟们送给慧儿妹子的,这根凤仪簪拿回去给夫人把玩……至于这根赤金连喜簪是专门给慈姑娘预留出来的。咱们在慈姑娘这里住了这么久,麻烦了慈姑娘这么多天,兄弟们总要表示表示吧。” 说着说着,康丰年又摸出了一对“喜鹊登枝”的耳环,笑嘻嘻的塞到了慈表妹的手中:“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心意,就只当是没有白喝慈姑娘这么多天的饮子了。” 这一对“喜鹊登枝”的耳环,乃是用银丝麻花工艺制作而成,本身并不怎么金贵,但镶嵌其中的那一对红色宝石一看就知道必然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色,一般的女子可买不起这么好的首饰,也就只有那些有钱的大小姐和阔太太才会拥有。 慈表妹稍稍的客气了几句,就收下了康丰年送的这对耳环,而且收的心安理得…… 第634章 表妹的心思 当夜幕开始笼罩下来的时候,肆虐了一整天的热浪终于消散,阵阵凉风吹拂,真是惬意极了。 “这丫头在你家住了好大一晌子,肯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阮姨妈不停的说着客套话:“可她也不能总是住在外面哦,也该跟着我回去了。” 从阮姨妈到来的那一刻开始,雨儿就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了:无非就是接慈表妹回家去罢了。 虽说两家是亲戚,但这终究不是慈表妹的家。以前是因为慈表妹和阮姨妈使小性子,所以干脆就搬过来居住,免得总是和阮姨妈拌嘴。现如今慈表妹已经住了这么久,早就该回去了呢。 但雨儿还是笑呵呵的说着客套话:“慈表妹挺懂事的,也没有给我添什么麻烦。再者说了,谁让她是我表妹呢?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表姨妈还不放心么?” “慈儿住在你们家里,我肯定一百个放心。”阮姨妈指着自己的女儿说道:“瞅瞅她这身上的衣裳和首饰,哪一件不是光鲜夺目?” 雨儿笑道:“长生视慈表妹如同慧儿妹子一般无二,只要是慧妹妹有的,就有她一份儿。长生总是说,姑娘家家的,不能没有几件体面的衣裳和首饰。” “表姑爷可真是宠坏了我家慈丫头,怪不得她不想回家哩。”阮姨妈呵呵的笑着。 “慈表妹啊,这一次回家之后,要好好的听姨妈的话,不许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哦。” 慈表妹始终低着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你要是想我了,就过来住几天。”无论雨儿说的如何委婉,其实就是送慈表妹走的意思:“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那……”慈表妹抬起头来,只看了雨儿一眼,似乎不敢和她的目光对视似的,马上就又低下头去:“表姐,我……我就先回去了呀,回头表姐替我向表姐夫道个别……” “好,好,我送送你们。” “不用送了,不用送了。”慈表妹急忙摆着手说道:“真的不用送了……” 就这样,母女二人离开了陈府,踏着皎洁的月光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家里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冷锅冷灶的连晚饭都没有做呢。 昏暗的灯光之下,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还没有吃晚饭呢…… “还有几个杂和面的馍馍,再煮点稀粥,先凑合一顿算了。”阮姨妈一边收拾着凌乱的房间,一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还愣着干啥?赶紧去起火烧灶呀。” 慈表妹无言的烧起了灶火,神色木然的煮了一锅稀粥。 这些时日以来,慈表妹一直住在表姐家里,虽不敢说是锦衣玉食,至少每顿饭也有一桌丰盛的菜肴,鸡鸭鱼肉新鲜菜蔬什么的从来就不曾缺了,还有精美的饭后茶点和新鲜的水果什么的。 习惯了陈长生家里那样的生活水准之后,刚刚回到自己这个贫穷的家里,面对如此的伙食水准,真的吃不下去。 “你们吃吧,我吃不下,不吃了。” 听了这句话,阮姨妈顿时火大,当即就摔了筷子,指着慈表妹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这样的年月,能有一口饱饭吃不饿肚皮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以为咱家是以前的日子?你还以为自己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是不是一定要摆出十个碗八个碟的大席才能下得去筷子?” 被母亲数落了几句,慈表妹顿时感觉万般委屈,眼泪立刻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哭,哭,就知道哭,又哭给谁看呢?”阮姨妈愈发的怒火中烧:“你的弟弟妹妹年纪这么小,都能吃得下粗茶淡饭,你却嫌家里穷……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现如今这年月,多少人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呢。”说着说着,阮姨妈的心就软了:“闺女呀,你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是我亲生的闺女,不是我这个当娘的不知道心疼你,只是咱们家的日子比不得以前了,你也不能总是做千金大小姐不是嘛?” “娘,我知道。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您说的这些我都懂。”慈表妹默默的摸出那副珍珠珞,轻轻的放在桌子上:“这幅珍珠还是能值几个钱的,要是家里实在缺银子使,娘亲就把这东西拿到当铺里换钱吧……” 阮姨妈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官太太,自然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这幅珍珠珞必定价值不菲,顿时大喜过望:“这东西是哪来的?” “前几天表姐夫送我的。”虽然确实有点舍不得,但家里的日子确实过的十分窘迫,慈表妹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弟弟妹妹年纪小,也应该给他们弄点好吃的。这幅珍珠应该够他们吃一阵子了的。” “这幅珍珠珞还真是个好东西,瞅瞅这珠子个顶个的浑圆饱满。只是却不能拿到当铺里去换钱,我得给你好好的留着。”阮姨妈喜滋滋的说道:“我把这东西给你留着做嫁妆用,到了你出嫁的时候若是连几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面子须是不好看的。”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阮姨妈很开心的说道:“昨儿个媒婆子又登门了,说的还是后街何二的那门亲事……” “那何二虽说是个卖羊肉的屠户,却胜在老实本份,我看那后生就很不错,不仅生的健壮还有把子好力气,而且家里颇有些积蓄,已经许下了十二笼彩礼。我已经替你应下了这门亲事……” 老实说,那个卖羊肉是何二,确实是这几条街上的好后生,不仅和慈表妹年纪相仿,而且踏实肯干。慈表妹若是真的嫁给了他,也不算是辱没。 但慈表妹却依旧以极其强硬的态度拒绝了:“要我嫁给那个何二?想也不要想。我宁可一绳子把自己吊死了,也绝不嫁给那个屠户!” “你又犯的什么倔?”阮姨妈说的苦口婆心:“那何二真的很不错呢,至少家里不会少了吃喝。媒婆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只要你嫁过去了,就让你掌家。卖了羊肉的钱全都归你管,以后那何二卖肉你收钱,这日子还不美意么?” 男人赚钱,女人管钱,就是当时绝大多数普普通通的百姓之间最正常的生活方式。 但慈表妹一想到自己要成为一个卖肉的屠户女子,心里就忍不住的犯起了一阵阵的忿忿之意:“不用说了,你赶紧把这门亲事回绝了,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同意的。” “姑娘家家的,终究是要嫁为人妻的,而且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小慧儿妹子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也不见表姐和表姐夫催着她出嫁啊。娘亲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你能和人家小慧儿比吗?人家是什么样的家境?就算她一辈子不嫁人,也有吃不完的大鱼大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咱家不能和小慧儿相提并论啊。”阮姨妈说的愈发苦口婆心:“我是你亲娘啊,怎么会害你呢?话说那个屠户何二真的是个好后生,你要是嫁过去了,也算是了却了我这个当娘的一桩心事……” “反正我就是不嫁给他。” 阮姨妈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慈表妹的神态,慈表妹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 阮姨妈似乎渐渐的明白了点什么,用试探的语气问道:“闺女呀,你……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听了这话,慈表妹的脸色顿时一红,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低下头去。 阮姨妈也曾经年轻过,看慈表妹这幅羞羞涩涩的神态,顿时心中了然,赶紧说道:“虽说这婚姻大事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也不是那中迂腐的人。倘使你真的有了意中人,自然是要成全的,你老实告诉我,到底看中了哪家后生?” “我……我没看中谁。”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哦!” “我……我……”慈表妹的脸色早已经红的如同熟透了的山柿子,扭扭捏捏的说道:“我确实……看中了一个人。” “是谁呀?你倒是感激说呀。但凡是你相中的人儿,只要是个正经人,我绝不拦你。” “真的么?” “只要是你自己喜欢的,我必然是支持的。” 阮姨妈的态度,在当时已经可以算是非常之开明了。 毕竟是亲生的女儿,阮姨妈也希望慈表妹有一个不错的归宿。 “我想……”慈表妹又犹豫了好半天,才阮姨妈的一再追问之下,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我喜欢表姐夫……” “你说啥?”阮姨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刚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我想嫁给表姐夫。” “你想的美。”阮姨妈笑道:“你表姐夫乃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又是一表人才。就算真有他这样的少年郎君,你也是痴心妄想……” “娘亲误会了,我不是说要嫁给表姐夫那样的人。”慈表妹终于抬起头来,用非常认真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说的要嫁给表姐夫……” “你不是在说胡话吧?”阮姨妈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自然了,所有的表情全都凝固在脸上,活像是戴了一个僵硬的面具:“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第635章 大误会 慈表妹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决绝起来,就好像是个马上就要发起冲锋的勇士一般,说出的话斩钉截铁果断决绝:“我没有说胡话,我就是要嫁给表姐夫……” 话音未落,阮姨妈已经扬起了巴掌。 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阮姨妈的巴掌已经狠狠的落在她的脸上,娇嫩的脸庞立刻就起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子。 阮姨妈是真的出离愤怒了,用颤抖的手指着慈表妹:“疯了,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慈表妹捂住了火辣辣的脸庞,继续用毫不畏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果断:“我没有疯,我就要嫁给表姐夫,除了表姐夫我谁也不嫁……” “那是你表姐夫啊,是雨儿的夫君,你怎么能……”阮姨妈不仅手在抖,全身都抖的非常厉害,显然已经被气坏了,扬手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第二个巴掌印子马上就出现在慈表妹的脸上:“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你还要不要脸了?你知道不知道他是你的表姐夫哦?” “我当然知道,那又怎么样?无非就是做小而已。”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阮姨妈几乎要被慈表妹近乎疯狂的话语给气疯了。 “事已至此,孩儿就不得不说了。”慈表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羞涩的表情,而是高高挺起胸膛,就好像是在宣誓什么似的:“孩儿已经怀上了表姐夫的骨血。” 听了这句话,阮姨妈立刻暴走,顺手抄起饭碗就要往慈表妹的脸上砸,慈表妹却毫不畏惧的昂着头,完全就是一副“你随便打骂”的倨傲神态。 阮姨妈高高的举着饭碗,碗里的稀粥顺着手臂淋漓而下但却浑然不觉,她的面孔已经极度扭曲。旁边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显然被吓坏了,立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阮姨妈把饭碗举的很老高,似乎想要一下子把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打死才会善罢甘休,但高高举起的饭碗却迟迟没有落下……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母女二人相互对视着,仿佛仇敌一般! 阮姨妈的嘴角剧烈抽搐了几下,用沙哑的不成强调的语气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反正我已经和表姐夫同床过了!”慈表妹从来就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她始终和母亲对视着,没有丝毫退让或者是认错的意思,反而说的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若是母亲不忿,就把孩儿活活打死好了。” 阮姨妈已经气极了,高举着饭碗却又舍不得真的砸在女儿的头上,只能狠狠的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碎,气急败坏的大叫着:“滚,你给我滚出去!” 慈表妹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回到自己住的那间柴房之后,慈表妹并没有丝毫的羞愧或者是难为情,反而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因为慈表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母亲虽然大发雷霆,但也仅仅只是发发脾气而已,她一定会想办法善后的。 事实果然如同慈表妹预想的那样,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伴随着一阵门轴转动之声,阮姨妈已经走进了柴房。 虽然阮姨妈脸上的怒容依旧未消,但说话的语气却已经明显温柔了许多,她坐在床尾处,用直勾勾的眼神儿死死的盯着慈表妹:“闺女呀,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娘亲,有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吗?” 得到了最后的确认之后,阮姨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阮姨妈终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用非常缓慢的语速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真的把你往死路上逼,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事情?” “还能怎么解决?当然就是嫁给表姐夫喽。” “你嫁给他……你知道不知道那是你表姐的夫君啊?”虽然这就是一句典型的废话,但阮姨妈却说的意味深长:“且不说你表姐夫会不会真的娶了你……” “孩儿与表姐夫两情相悦……” “到了这个时候,还说什么两情相悦的话,这天底下哪有和姐夫两情相悦的?” “怎么没有?戏文里就有姐妹一夫的事情,还传为美谈呢。而且表姐夫早就答应过我,一定会为我的将来负责的。”此时此刻的慈表妹已经化被动为主动了,甚至在劝说自己的母亲:“娘亲,你好好想想,若是我真的嫁给了表姐夫,其实也挺不错的呢。” “若你真的嫁给了他,是要做小的呀。” 陈长生的正室夫人就是雨儿,那是慈表妹的表姐呀。 做小就做小呗,至少在慈表妹看来,这并不是一个无法接受的问题。 毕竟陈长生家里确实不缺钱,连他的那几房姬妾都做着好大的生意,每天都白花花的银子进账。甚而至于连姬妾的丫鬟都可以日进斗金,单纯从经济角度考虑,就算是真的给陈长生做小妾,家庭地位也在那几房姬妾之上呢! “表姐夫很疼我的,表姐也很疼我……” 作为表姐来说,雨儿对慈表妹确实相当的仁至义尽,时不时的就送她一些衣裳首饰什么的,偶尔还会给些零用钱。 但那毕竟是姐妹之间的亲戚关系,和妻妾关系不一样啊。 表妹嫁给了表姐夫,这不就是在挖表姐的墙角嘛? 这种事情,可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哇! 奈何事已至此,就算真的把慈表妹活活打死也没啥用了,更何况阮姨妈也不能真的把女儿往死路上逼呀。 但是吧……这种事情真的很古怪,即便是慈表妹亲口承认了“已经怀上了表姐夫的骨血”这种话,阮姨妈还是有些狐疑。 作为自己亲生的女儿,阮姨妈很清楚的知道慈表妹的什么样的人。 慈丫头确实有些爱慕虚荣,也确确实实的有点小孩子脾气,但要说随随便便就和哪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她应该不是那种女孩子啊! 所以,阮姨妈必须最后再确认一次:“闺女呀,事关重大,我得好好的问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和表姐夫那个了……” “哪个呀?” “就是……就是……”虽然是母女至亲,但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奈何这事关系到慈表妹的后半辈子,那是一定要问问清楚的:“你们是不是真的睡在一起了?” “是。” 同样的问题,阮姨妈已经反反复复的确认过三次了,那就肯定不会有假了! “这事都有谁知道?” “表姐夫衙门里的人都是知道的。” 不仅有了慈表妹的亲口承认,还有别人知道,这事绝对就是板上钉钉了! 其实吧,这绝对是一个误会。 天大的误会! 那天晚上,虽然陈长生和慈表妹稀里糊涂的同居一室同卧一床,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因为受到这个时代大环境的影响,象慈表妹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就不知道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天真的以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睡过觉之后”,就会怀上对方的骨血。反正人们都是这么说的,戏文里也都是这么演的,自然也就信以为真了。 在很多时候,至少有一小半的女孩子,直到出嫁的时候,母亲才会告知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在这之前,基本就是一种懵懵懂懂的无知状态。 现如今的慈表妹,就是犯了这种常识性的低级错误。 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是陈长生的人了,并且已经怀上了陈长生的骨血。 其实,只要阮姨妈再追问几句,也就可以真相大白了:毕竟那件事就发生在前几天,就算二人真的有了不轨的出格举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怀上骨血啊! 怀孕又不是老母鸡下蛋,哪有这么快的道理? 但这种事情,终究不好意思问的太细,阮姨妈也就信以为真了。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未婚先孕绝对是一桩天大的丑闻,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尽快完婚遮掩一下。 仔细想来,要是真的能嫁给陈长生做小妾,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至少陈长生一定会让慈表妹过上很不错的日子,而且一定不会亏待了她。 只是,那正室夫人偏偏就是雨儿,是慈表妹的表姐啊。 按照当时的风俗,纳妾必须要经过正室夫人的允许,这不仅仅只是约定俗成的风俗习惯,还是当时的法律! 但是,这种事情,可怎么好意思对雨儿表姐提起? “把慈表妹借给她表姐夫做妾”这种话,阮姨妈是真的说不出口啊! 太丢脸了,真是太丢俩了呀! 奈何木已成舟,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无论再怎么丢脸,终究要过雨儿这一关。 而且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拖延的时间太久,等慈表妹的肚子大起来之后,那就更加的丢脸了。 阮姨妈权衡了好半天,最终却只能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长叹息:“哎……真是作孽呀。你们竟然弄出这么丢人的事情来,说不得我也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去找雨儿说道说道了……” 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再怎么打骂慈表妹也没啥用了。现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第636章 认错 当雨儿从慈幼庄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中刻前后了。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到了房檐子上,就已经泼洒下万道金光,滚滚热浪蒸腾着扑面而来,肯定又是一个难熬的酷热天气。 这慈幼庄乃是官方的慈善机构,专门收容无人照料的鳏寡孤独和幼儿,并且会定期组织募捐活动。和京城里头的很多阔太太一样,雨儿刚刚捐献了一大堆旧衣物和一些银钱粮米。 “真是太热了。”雨儿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迈步走上了那顶小轿:“还是赶紧回家凉快着吧。” “二人抬”的凉轿其实就是一顶“滑竿”,颤颤巍巍的载着雨儿不紧不慢的走在大街上。作为贴身的陪嫁丫鬟,牡丹和芍药则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两侧。 “真是恭喜小姐了。”芍药满脸喜色的对雨儿说道:“看这个架势,老爷又要升官了。” “根本就没影子的事儿,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虽然雨儿同样满脸喜色,终究还要维持着官太太的矜持和稳重,故作淡然的说道:“官员任免是朝廷大事,咱们可不要胡乱猜测。” “怎么能说是胡乱猜测呢?”牡丹嘻嘻的笑道:“刚才那几位夫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虽然这个总兵官的位子有很多人选,但姑爷就是最合适的哦。” 据说……仅仅只是据那些前来捐献的官太太们说,朝廷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第二次北伐的准备,西路军的总指挥已经确定了下来,就是淇国公。 淇国公本就是靖难的功臣,不仅德高望重而且能战善战,由他出任西路军总指挥绝对实至名归。按照一般的规矩,淇国公手下还应该有三个副总指挥。 淇国公特意点了几个年轻将领的名字,供朝廷参考,这几个人全都是朝中的“少壮派”,其中就有陈长生的名字。 淇国公本人就是汉王一党当中的人物,他家的公子又和陈长生同为“内廷行走”的宫廷宿卫,肯定是有些交情的。 征战本就是汉王一党的强项,自然要想方设法的用自己人。 虽说只是个副手,但通常情况下朝廷都会给一个“总兵官”的头衔,即便这仅仅只是一个空洞的头衔,却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正常情况下,只要有了这个头衔,再稍微历练三两年,就很有可能成为执掌一方的方面大员了。 虽说现在的陈长生已经是安北卫的指挥使了,但他终究只是官员罢了,而这次机会却是他走向封疆大吏的重要台阶! “老爷马上就要执掌一方了,按照过去的说法,就算不是诸侯也算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了吧?” “那么多的人选,不一定就是咱们家老爷呢。”雨儿故作矜持的说道:“毕竟咱们家老爷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 参与北伐,战争经验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参考指标,偏偏这就是陈长生的短处:因为他严重缺乏实战经验,并没有没有带兵打仗的经历,所以只能出任副总指挥。 但这并不表示陈长生就没有机会,事实恰恰相反,在所有的人选当中,他就是机会最大的那个人了。 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就是因为陈长生是汉王一党中人,得到了很多汉王党人马的极力推崇。 第二就是陈长生曾经两度出使阿巴哈尔,对于北边草原上的风土人情非常的熟悉,还和东边的赵深、徐静昌有着极其深厚的私人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大家全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即便是按照正常的升迁制度,陈长生也应该更进一步了。 在安北卫指挥使的任人,陈长生已经干了很多年,按照一般的官员升迁路程,他也应该往军中“进步”一下了。 孙成岩不就是这么升上去的嘛。 安北卫虽然不打仗,但却终究属于军队的建制,前任指挥使孙成岩就是以这种方式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的! 虽说现在的孙成岩已经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爵爷,但他毕竟在北边待了那么多年,还打过几次硬仗。这一次朝廷北伐必然会征求他的意见和建议,作为以前的老领导,孙成岩肯定会推荐陈长生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家老爷已经全都有了,这一次指定是要高升的。” 甚而至于,连雨儿自己都觉得,陈长生升官的概率最大。 总兵官啊,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空虚的头衔,而且还是个临时性的任命,但好歹也是三品大员了。有了这个经历,三几年之内就会出镇一方,这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虽然这仅仅只是官太太们私下的传言,这个消息好像有点不靠谱,但雨儿还是很高兴。虽然已经喜上眉梢,但却绝不会象身边的小丫鬟这样喜形于色,而是故作淡然的说道:“老爷能不能升官,自然有朝廷做主,咱们只需要管好家里的事情,不让老爷有了后顾之忧也就是了。” “还有哇,这种市井传言终究做不得准,你们也不要满世界的宣扬。”雨儿说的郑重其事:“要不然会显得咱们家很没有气度,你们懂吗?” “懂,懂,我们全都懂,不过还是先恭喜小姐了,三品夫人啊,嘻嘻……风光的很呢。” 主仆之间一边闲聊着,二人抬的小小凉轿已经到了家门口。 雨儿从凉轿子上下来,象往常一样迈步进门,刚刚进了小花厅,却见到阮姨妈和慈表妹正在小花厅里边等着,那样子已经等了不少时辰。 就在昨天,阮姨妈才刚刚把慈表妹领回到家里去,今天怎么又来了呢? 尤其是阮姨妈的神态,凝重的如同深潭,脸上都挂着寒霜呢。 再看看慈表妹,娇嫩的脸颊都是肿的,还带着没有完全消退的巴掌印子,显然曾经被阮姨妈打过,一副悲悲切切的委屈神色。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雨儿坐到了主人的位置上,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对母女:“是不是慈表妹又惹了姨妈的不高兴?要我说要姨妈也真是的,就算是表妹有些不听话,也不能动辄就伸手打骂,瞅瞅打的这小脸儿都肿了呢,肯定很疼吧。” “做了错事就应该打,若是再不打的话只怕要反了天。”阮姨妈满脸怒容,猛然朝着慈表妹大吼一声:“还傻乎乎的站着做什么?等着讨赏不成?赶紧给雨儿认错……” 第637章 家丑不可外扬 当慈表妹“噗通”一声跪下去的时候,雨儿顿时惊的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表妹还年轻,就算做错点什么事情,也不至于此啊?起来,赶紧起来……” “表姐……我……我对不住你。”慈表妹耷拉着脑袋,就好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我俩向你负荆请罪了。” “你有啥罪呀?怕是又惹了姨妈的不高兴吧?赶紧起来坐着说话。” 当雨儿试图拉她起来的时候,慈表妹却很执拗,依旧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阮姨妈不停的用手指戳着慈表妹的额头,完全就是一副恼怒的模样:“雨儿对你可不薄啊,给你吃好的给你穿好的,银两首饰什么的也随便你拿,你怎么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呢?” 听了这话,雨儿完全就是一脸懵:她真的不知道慈表妹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难道说是慈表妹偷了自己的什么东西? 自己也没丢失什么物品呀。 “姨妈,表妹到底做错了什么,惹的你如此火大?” “哎——”还未曾开口,阮姨妈就先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脸上的表情既有愤怒,还有怨恨,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恼:“说出来真是丢人呀,我怎么有脸和你说起?” “姨妈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慈表妹年纪还小,就算真的做错了什么,也不过是少不更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哦?” 雨儿越是追问事情的缘由,阮姨妈就愈发的羞愧,却始终不说慈表妹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只是一个劲的顾左右而言他:“这事也怪我,平日里总是宠着她,终究弄出了这没脸面的事情,哎,我都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不至于,不至于。”雨儿呵呵的笑着,完全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甚至还拉着阮姨妈坐了下来:“若是姨妈又恼了慈表妹,就让她在我这里再住些时日,等姨妈把火气消了再回去……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哦?” “这可怎么好意思开口?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哦。”阮姨妈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做出一副万分羞愧的模样:“不过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无论再怎么难为情,也是要说的……” 就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阮姨妈终于切入正题了:“这死丫头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和表姑爷……和表姑爷做出了苟且之事……” 当阮姨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的偷偷看了雨儿一眼。 苟且之事? 慈表妹和陈长生? 听了这句话,雨儿的神色顿时僵住,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就又恢复了自然:“姨妈这是在说什么话?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说?” 要说慈表妹和陈长生有了事情,雨儿第一个不信。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呀!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最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陈长生本就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再者说了,这是慈表妹哦,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所以,雨儿对阮姨妈的这个说法是不信的。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阮姨妈的神态愈发的尴尬起来,“奈何事已至此,不信也不行了。他们真的……真的已经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可怎么对得起雨儿对我们一家的照顾哦?”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这种事情,关系到慈表妹的名节,那是万万不能乱说的。 在这个时代,名节就是女子的第二生命啊。 雨儿坚定的内心终于开始动摇了,神色也变得很不自然起来,但这种事情总不能因为阮姨妈的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必须好好的问个清楚才行。 雨儿的神态已经明显僵硬了很多,就好像是押上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在小心翼翼的掀开底牌一样,用非常呆板的语气一字一顿的问慈表妹:“姨妈说的……都是真的?” 慈表妹犹豫了足足有十个呼吸的时间,才猛然朝着雨儿“咚咚”的磕了几个头:“小妹一时糊涂,以至于铸成大错……”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雨儿再怎么不信,也开始有点相信了,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虽然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自然一点,但她讲话的腔调却已经非常的不自然了:“表妹啊,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啊,你得好好的和我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慈表妹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又扭过头看了阮姨妈一眼,最终还是将心一横说出了实情:“小妹已经有了表姐夫的骨血!” 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拿这种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慈表妹已经亲口承认了,必然就是板上钉钉。 一瞬间,雨儿已经神色大变,她脸上和善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脸色由青转白又从白变成了青,双颊都是微微的颤抖着,一双杏眼瞪的溜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全都,因为过分的用力指甲已经扎进了手心但却浑然不觉。极度的恼怒让她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停的打着颤。 愤怒和痛苦已经让雨儿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就仿佛是一只暴怒的狮子。 “事已至此,小妹别无所求,只求表姐成全……” 听了这句话,积压在心头的怒火登时就控制不住了,仿佛喷发的火山一般爆发出来,直接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慈表妹的脸上。 雨儿是真的怒了,那种无法遏制的愤怒冲昏了她的最后一丝理智,愤怒的声音在花厅里竟然激荡起阵阵回声:“好不要脸——” “平日里,我待你不薄啊,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想不到竟然养出一个贼来。”雨儿真的出离愤怒了:“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我的男人,还有脸要我成全你们这对狗男女,脸皮呀,还要不要脸皮了……” 雨儿的愤怒,完全就是阮姨妈的预料当中。 无论谁家出了这种事情,身为正室夫人必然是要怒火万丈的。 阮姨妈知道自己理亏,竟然直挺挺的给雨儿跪了下去:“事已至此,家丑不可外扬啊。雨儿啊雨儿,就算慈丫头有一万好不是之处,事情已经出了,光是发火又有什么用?只希望雨儿大度一些,成全了我家慈丫头吧。” 阮姨妈不说这句话还好一点,此语一出,雨儿顿时就陷入到了歇斯底里的暴走状态,指着阮姨妈母女声色俱厉的大喝一声:“偷了我的男人,还有脸要我成全?滚,给我滚出去……” 第638章 火上浇油 “我说长生啊,别的事情你可以不争,这次北伐你一定要争一争。”丘松丘大公子一边抹着脑门上的热汗一边说道:“虽说我爹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给朝廷参考,但看我们家老爷子的意思,他还是最中意你的……” 张轩张大公子马上就附和了这个说法:“陈大哥,这事你可千万要上一点心,不管怎么说也得帮我们涨一涨这个脸面,据我所知,汉王殿下那边的意思也是要你出任这个总兵官哩。” 自从把陈长生提拔为“内廷行走”的宫廷宿卫以来,虽然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职权,但按照以往约定俗成的规矩,这就意味着要受到重用了。 虽然宫廷行走有很多人,而且几乎全都当朝的勋贵子弟,但真要是说起来,能够参与到北伐当中并且出任总兵官这个职务的,也就是陈长生最合适了。 毕竟他曾经数次出使阿巴哈尔,对于那边的情形最清楚不过,而且和漠东各部以及赵深等人全都有着深厚的交情,作为淇国公的副手到了西线,可以更好的联系沟通。 更何况陈长生还有安北卫指挥这样的实职,哪怕是按照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也应该往上提拔提拔了。毕竟上一任的安北卫指挥使孙成岩就是这么爬上去的嘛,既然已经有了先例,对于陈长生的提拔和重用也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虽说这个总兵官的职位还是虚的,但只要这次北伐不出什么大的纰漏,三年之内必然转正,到时候你就是镇守一方的方面大员了。”张轩嘻嘻的笑着:“我就不信你对这么好的前程不动心。” “我动心有什么用?”陈长生呵呵的笑着说道:“这事到了最后,还得看万岁爷的意思。” “话虽这样说,但宫里头……陈石基陈公公虽然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但他是安北卫的督事啊。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留给别人,一定会帮你美言的。只要你找机会给陈公公表示表示,这事就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了!” 虽说这个时代的司礼监还不是正式的决策机构,但执掌司礼监的陈石基和陈长生本就是同事,而且私人关系相当不错,肯定能说得上话呀。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事几乎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在这种事情上,丘松、张轩他们这些功勋子弟,天然的就会把陈长生当成自己人,更何况他们全都是汉王一党中人,自然会选择站在陈长生这一边。 只要陈长生能够当上这个总兵官,哪怕仅仅只是一个临时性的虚职,也算是开了少壮派掌兵权的先河,对于这些功勋子弟来说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虽然这事已经十拿九稳了,但越到了这个时候,就越要小心翼翼,咱们得好好的想想办法,先把你顶上去再说……” 众人有说有笑的来到了小花厅,刚好看到慈表妹和阮姨妈正直挺挺的跪在雨儿面前这一幕,而雨儿则正是怒目圆睁的大发雷霆呢。 “这是怎么了?”陈长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直接就走上前去,试图把跪着的阮姨妈和慈表妹拉起来:“出什么事情了?” “你做的好事……”在雨儿恼怒的大喝声中,一个茶碗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雨儿本就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成亲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温婉贤淑,陈长生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婆会把茶碗当做武器使用,登时就被砸了正着,一时间弄的汤水淋漓狼狈万分。 “不干表姐夫的事,都是我的错,若是表姐还不解气,就打我好了。” “真真的就是狗男女,这个还是还在我面前郎情妾意,是要唱一出楼台会给我看吗?”雨儿是真的被气坏了,口不择言的大叫着。 “你是不是疯了?”陈长生完全不知道老婆为何如此的反常:“吃错了药还是犯了疯病?没看到有客人吗?” “这个时候你知道要脸面了?”雨儿的双眸之中充满了憎恨,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做出了不要脸的丑事,还怕人知道了?” 丘松和张轩全都面面相觑,还以为是陈长生他们两口子闹生份吵架了呢,于是就笑呵呵的凑了上来:“嫂夫人呀,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就算你们两口子有什么不睦,也得关起门来再讲道理吧,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下不来台?传扬出去多不好哦。” “他都不要脸,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盛怒之下,雨儿劈手就把桌子上的茶壶茶碗一扫而空,顺势摔的纷纷碎碎,然后又随便举起什么东西好一通乱砸。 陈长生正要上前阻止,张轩却一把将他拽住了:“嫂夫人不高兴,想砸点东西就让她砸吧,我家里那位也是一眼的脾气,把东西全都砸烂了,气也就消了……” 素来温婉的雨儿好像疯了一样的乱砸乱骂,左一句“不要脸”右一句“不活了”,根本就不象是消气的样子,反而把陈长生搞的无所适从。 老婆这是怎么了?她以前不这样啊! “闹够了没有?”看着状若癫狂的老婆,陈长生忍不住的大吼一声:“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难道就不能说说清楚吗?”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雨儿的头发已经披散下来,披头散发的好像个疯子一样,哪里还有半点以前的温婉:“她是我的表妹呀,还叫你姐夫哩,你可怎么下得去手?” “你在说什么疯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她都已经说了,你还抵赖?”雨儿指着慈表妹,手都在颤抖呢:“她都已经怀上了你的骨血,她自己都已经承认了,你还不敢认吗?” 慈表妹? 怀上我的骨血? 这不是开玩笑嘛,哪有这种事情哦? 虽然陈长生依旧不明所以,但旁边的张轩和丘松却已经“明白了”,原来是陈长生和眼前的这个女子有了私情,还把人家的肚子给搞大了,怪不得他老婆会如此恼羞成怒呢。 陈长生正要上前解释,二人却不约而同的把他给拽住了:“嫂子都已经气成这样了,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不就是在外面有点花花绿绿的私情嘛,不算个啥,咱们先去外面避一避风头。”张轩笑嘻嘻的拉着陈长生就往外走:“等过几天,嫂夫人的火气消了,你再给她赔个情,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什么私情?什么骨血?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嘛。” “啥也不要说了,先让嫂夫人消消气才是正经。”二人轻拉硬拽着陈长生就把他往门外拖:“这样的家务事,真的不能再火上浇油了,我很有经验的,先出去躲一躲,免得嫂夫人越看你就越来气,回头我们再想办法帮你说和说和,这么多年的夫妻了,等嫂夫人的火头儿一过,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真的没有……” “别说了,别说了,赶紧走……” 不由分说,张轩和丘松二人就把陈长生架了出去…… 第639章 真相大白 雨儿在小花厅里又是摔又是砸的,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刚刚出门办事回来的三奶奶不可能听不到。 三奶奶是个精明且又谨慎的女子,她原本就一直在刻意的避免自己和雨儿有见面的机会,平时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她走,免得彼此两看两相厌。 但是,今天雨儿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若是继续装聋作哑,反而显得有些不好,于是就迈步来到了前面的小花厅。 此时此刻的雨儿,正在气头儿上呢,正指着阮姨妈母女破口大骂。 “表夫人,表小姐,这是怎么了?” 三奶奶刚一开口,雨儿愈发的怒火中烧,直接就指着她的鼻子骂了起来:“还轮不到你这贱婢看我的笑话,滚,给我滚……” 一直以来,虽然雨儿和四房姬妾的关系并不怎么和睦,却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毕竟是大宅门里的夫人嘛,最多也就是对这几房姬妾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语,象今天这样直接破口大骂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呢。 虽然被雨儿骂了,三奶奶却一点都不恼,继续把阮姨妈拉了起来,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时候的,雨儿已经歇斯底里起来:“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嫂子,你该不会也让我滚吧。” 当小慧儿妹子走进花厅的时候,雨儿终于勉强压住了怒火,咬牙切齿的瞪着慈表妹母女,就好像要把她们生吞活剥一般。 “嫂子,我原本不想管你的事情,但你发这么大的火,连阿母都已经听到了,这才让我过来看看。”素来嘻嘻哈哈的小慧儿妹子,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沉稳:“你这么闹腾的鸡犬不宁,总要说说是怎么个道理吧?” “连阿母都知道了?那好哇。”雨儿依旧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正愁没地方说理呢,刚好让阿母她老人家给我做主。” “那你也总得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这种事情,我还嫌说出了脏了自己的嘴巴,你问问她好了……”雨儿指着慈表妹怒吼道:“她和你哥做出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还要我说什么?” 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以前慈表妹住在这里的时候,就居在小慧儿妹子的隔壁,二人经常在一块玩耍,关系和睦的很呢。 小慧儿赶紧低声询问慈表妹…… 但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的那么详细呢? 慈表妹抽抽噎噎一边哭着一边说明了状况…… “啥?你已经有了我哥的骨血?”小慧儿妹子从来都没有这么震惊过:“这……这怎么可能哦?” 这事被反反复复的提起,就好像伤疤被一次又一次的揭开,雨儿已经气的真要发疯了:“她自己都承认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不信。”小慧儿妹子微微的摇着头:“我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他不是那种酒后乱性的人,绝不是。” “你当然护着他说话了,可又有谁护着我?”说着说着,雨儿的眼泪就掉落下来,满腔怒火顿时变成了无尽的泪水,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妇人一样饮泣起来。 一旁在阮姨妈见到这副情形,干脆就跪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拖着长长的尾音诉苦,还不停的怕打着自己的大腿:“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哦……男人死了,女儿又出了这种事情,我怎么还有脸活下去,不如死了的干净……” 说话之间,阮姨妈就把头一低,径直朝着桌角撞了过去。 眼瞅着阮姨妈就要寻短见了,三奶奶赶紧一把将她拽住…… 羞愧难当所以就要寻死? 若是阮姨妈真有这样的想法,根本就不会向雨儿挑明这个事情而是竭力隐瞒,因为这只不过是苦肉计而已! 被三奶奶拽住的阮姨妈“求死而不能”,反而哭的更加的伤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天怆地,就好像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似的。 三奶奶不停的好言相劝:“事已至此,就算表太太寻死觅活终究于事无补,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才是正经的道理呀。” 出了事儿光是嚎啕大哭根本就没有用,最要紧的就是解决问题。 阮姨妈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抹了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出了这种丑事,我是没有脸做人了,早已乱了分寸,也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 “表太太是长辈,总要拿出个章程来才好哇。” 有了三奶奶的这句话,阮姨妈赶紧就坡下驴:“事情已经出了,脸面已经落到了脚底下。反正已经这样了,也就只能把慈丫头嫁给了表姑爷,即便是做小,我也认了。” 按照阮姨妈的意思,就是把慈表妹嫁给陈长生做小妾,好歹也算是个归宿:其实这才阮姨妈最真实的想法。 毕竟陈长生家财万贯,无论任凭样貌都是很不错的,他家里的姬妾都过上了好日子,更何况是慈表妹呢? 以前的时候,阮姨妈不是没有考虑过把慈表妹嫁给家世不错的老头子做小妾,倘使真的能给嫁给陈长生,也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其实,早在来到这里之前,母女二人就已经提前商量好了:主动认错只不过是个手段而已,嫁给陈长生做小妾才是最根本的目的。 母女二人的双簧配合的天衣无缝,既然阮姨妈都已经这么说了,慈表妹干脆就又朝着雨儿不停的磕头:“小妹实在已经无路可走了,还望表姐成全……” 若是别的事情,雨儿肯定会非常慷慨,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成全她的。 “你和我抢男人,还要是成全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雨儿撅着嘴巴,恨恨的说道:“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但使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想也不要想……” 阮姨妈已经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把慈表妹嫁给陈长生做小妾,但雨儿这个正室夫人却坚决反对,局面一下子就僵住了。 毕竟小慧儿妹子和慈表妹年纪相反,而且二人的私交还算深厚,小慧儿妹子根本就不理会那么多,只是一个劲的小声询问着:“慈姐姐,你和我哥……我真的不信我哥会酒后失德,你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哦?” 小慧儿妹子坚决不信陈长生和慈表妹会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除了对于陈长生近乎于迷信般的绝对信赖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慈表妹整天和小慧儿在一起,就算她真的和陈长生有了爱慕之情,也没有机会做出那种苟且之事啊。 这段时间以来,慈表妹就住在小慧儿的隔壁,就算她和陈长生全都有了那个心思,也没有“作案时间”呀——对于这一点,小慧儿妹子还是很清楚的。 所以,她才要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 慈表妹的肩膀不住的耸动着,一抽一抽的低声饮泣着:“我与表姐夫也是一时糊涂,当时饮了半晚上的酒,全都喝的半醉,稀里糊涂的就……睡到一起去了……呜呜……” “等等,你先等等……”小慧儿立刻就意识到了点什么,赶紧追问道:“你和我哥喝酒喝到半夜?这不对呀。你就住在我的隔壁,什么时候和我哥喝过酒了?” “这些时日以来,表姐夫一直都忙于朝廷的事情,和康副指挥他们驻在我的铺子里头……” 为了捉拿韩大眼,陈长生确确实实一直都住在汤饮铺子的客房当中,这是全家人都知道的事情,但这就更加的不对了呀。 陈长生住了汤饮铺子那边,慈表妹却住在家里,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怎么可能会做出苟且之事呢? “就在捉拿了韩大眼之后的那天晚上,我就和表姐夫……” “下大雨的那一天晚上?” “对呀,就是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慈表妹确实没有回来。 但小慧儿妹子还是心存疑虑:哪天晚上安北卫的很多人都住在汤饮铺子里,二人总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个了吧? 虽说慈表妹说的言之凿凿,有时间有地点就好像真的一样,但三奶奶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意识到有点不对头了。 说的更准确一点儿,根本就不是不对头,而是察觉到了明显的反常。 慈表妹说的这个时间点,才刚刚过去五七日呀。 时间根本就对不上啊!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慈表妹和陈长生真的同床共枕了,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就知道自己已经怀上了陈长生的骨血呀。 怀孕这种事情,至少要一两个月才会察觉得到,这才过去几天呀,慈表妹就说自己怀孕了? 违背常识啊。 三奶奶毕竟是过来人,很清楚的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那么快,立刻就敏锐的意识到了点什么,赶紧对雨儿说道:“夫人,这里头可能有些误会,您最好还是问问清楚吧。” 雨儿虽然怒火中烧,但她终究不是傻子,三奶奶都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她还能察觉不到这么明显的破绽吗? 雨儿一把就将慈表妹拎了起来,气势汹汹的逼问道:“今日之事,你必须要给我说个清楚,一字一句的说个清楚……” 慈表妹早就被雨儿的气势给吓住了,赶紧原原本本的说起当时的情形。 听完了慈表妹的陈述之后,雨儿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古怪起来:搞了半天,当时二人全都喝的酩酊大醉,慈表妹只是在陈长生的身边躺了一躺,连衣裳都没有脱就稀里糊涂的睡着了,然后还被陈长生一脚从床上踹了下来,然后就是康丰年等人闯进了屋…… 这算什么苟且? 这算哪门子私情? 第640章 福祸无门 古人对于男女之事是非常忌讳的,一来是受到了封建礼法的约束,再者也是羞辱启齿。尤其是对于男欢女爱的细节问题,更是讳莫如深。一般的女孩子,只有在上花轿之前,才会在女性长辈的教导之下,大致的知道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 正常情况下,家长绝对不会谈起,所以很多女孩子都对这种事情是一种完全的懵懂状态。 就比如说慈表妹吧,虽然自幼饱读诗书,圣人教诲什么的早已经耳熟能详,但这种事情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也就更加的谈不上了解了。 她只是从诗文、戏文和民间俚语当中知道一点点模糊的细节,天真的以为只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睡个觉,就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就算怀上了对方的骨肉,哪里知道真正的细节啊! 她只是单纯的以为,哪天晚上和表姐夫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了,就等于是把身子给了表姐夫,就等于是自己已经怀上了陈长生的骨血,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事实证明,慈表妹和陈长生之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私情,真相已经大白,按说雨儿就应该很高兴才是。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不管慈表妹和陈长生之间有没有苟且之事,但有却存在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慈表妹早就已经对陈长生心有所属,一直都在心心念念的想要嫁给他。 爱情这东西绝对是自私的,雨儿不可能表明分享自己的夫君。 自己对慈表妹这么好,绝对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了,这妮子却在惦记着自己的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雨儿的脸上满是微笑,却不是那种善意的微笑,而是充满了嘲讽和鄙夷,她冷冷的说道:“慈表妹不懂事,我就不说她了。姨妈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你总是应该懂事的吧?” “平日里我待你们一家如何?有眼睛的人都看着哩。你却弄出这样的事情来,分明就是贪图我家的富贵,表姨妈,您觉得这么干对得起我吗?” 把慈表妹借给陈长生做小妾,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确确实实就是贪图富贵,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但眼下却被雨儿这样的晚辈一针见血的说出来,身为长辈的阮姨妈顿时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所谓的“苟且之事”竟然会是一场大乌龙,顿时张口结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尤其是在被雨儿抢白了几句之后,愈发的又羞又怒,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竟然把头一低,直接就朝着桌角撞了过去…… 如果说上一次寻短见还有点做戏的成分,这一次却是真的。 她的力气是如此之大,态度是如此的决绝,虽然已经被三奶奶给拽住了,却依旧撞的额角鲜血淋漓,场面顿时为之一窒! 雨儿本想再嘲讽她几句,但看到表姨妈满脸是血的模样,唯恐真的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也就只能缄口不言了。 阮姨妈的脸色顿时一片死灰! 其实,从一开始,阮姨妈就已经和慈表妹商量好了一个“苦肉计”的办法:无论如何先主动向雨儿认个错,她打也好骂也好,全都承受下来,然后就可以为慈表妹争取一个不错的结果。 事情是明摆着的,反正慈表妹和已经有了“苟且的丑事”,无论雨儿再怎么折腾,也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可能永无休止的闹腾下去,这事必然是要有一个结果的。 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接受事实,让慈表妹嫁给陈长生做小妾。 想不到,所谓的“苟且私情”竟然是一场误会,大前提都不存在了,还弄的自己里外不是人,脸面和尊严掉了个干干净净,情急之下也就只能寻死了…… 好在被三奶奶拽住了,要不然真的有可能血溅当场呢。 “牡丹——”雨儿拢了拢披散下来的头发,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这个事情也怪我,没有弄清楚就乱发脾气,害的老爷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去寻一寻看看老爷去了什么地方,把他找回来,就说我当面向他赔个不是,想来老爷也不会怪我……” 雨儿故意当着阮姨妈和慈表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就是故意做给这一对母女看的:你们看看我们夫妻有多么和睦,想要横插一杠子,根本就是白日做梦,你们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是,奴婢这就是去寻老爷回来。” “是。” 牡丹前脚刚走,早已经万念俱灰的阮姨妈就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朝着雨儿行了个礼:“真是很不意思,错怪了表姑爷,我这一把年纪全都活到了狗身上,雨儿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说完这句话,阮姨妈拉起了慈表妹就往外走去…… 望着阮姨妈母女离去的背影,雨儿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说,就好像完全可以看到似的! 过了好半晌子,牡丹就回来复命了:“老爷正在衙门里头,奴婢想请老爷回来,老爷却说公务繁忙,今天晚上就不回家了。” 听了这句话,雨儿顿时嫣然一笑:“老爷蒙受不白之冤,心里头肯定有些怨气,必然还在埋怨我不问青红皂白就乱发脾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搞的他很没有面子,这事错在我身上,且好生梳妆一番,亲自去请老爷回来,当面赔个不是也就好了。” “嫂子你就不要去了,还是我去找我哥说道说道吧。” “此事乃是我夫妻之事,就应该我去把老爷请回来,就不麻烦慧儿妹妹了。” 此时此刻的雨儿,已经把正室夫人的气度拿捏的十足,不仅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有错在先,还要亲自去请陈长生回来,其实就是故意表明一种态度: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和睦的很,就算是有点吵闹那也是微不足道的“家庭内部矛盾”,转眼之见就可以弥合,谁也别想钻这个空子! 正说着,门外已经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吵吵闹闹的,发生了啥子事情哦?” 是阿母。 前面闹腾的“惊天动地”,早就已经惊动了阿母。 阿母的年纪已经很大,眼神又非常的不好,平日里几乎从不出屋,只是因为今天闹腾的鸡飞狗跳,唤了小慧儿好几声却听不到回应,本能的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所以才拄着拐杖到前边来看看。 当阿母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之时,众人赶紧纷纷涌上前去,又才搀又是扶的把阿母请进了小花厅之中,一个一个的见了礼:“也没什么事情,竟然把阿母给惊动了,真是不应该……” 阿母的眼神真的已经很成问题了,竟然拉着三奶奶的说道:“雨儿呀……” “孩儿在这里呢。”雨儿赶紧拉住了阿母的另外一只手:“阿母有什么吩咐?孩儿洗耳恭听。” “你老实告诉我,家里是不是出事了?长生呢?他怎么不在家呀?” “我哥去衙门里了。” “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哦?你们可不许瞒我。” “我哥没出事儿,什么事情都没有。”因为阿母的听力早已经大不如前了,小慧儿扯着嗓子大声喊叫:“我哥好的很呢。” 听了这句话,阿母顿时就显得放松了许多:“长生没事?那就好,那就好……” 在阿母的心目当中,只要陈长生没事,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要紧:“咱们这个家,谁都可以出事,唯独长生不能有事儿,你们明白不?” “明白,明白,全都明白。” “只怕你们不明白。”阿母努力睁开把眼睛睁的很大,虽然依旧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楚,但昏花的老眼当中却有种看遍了世间风云的沧桑:“咱们这个家,就好像这间屋子,看起来花团锦簇,其实长生才是顶梁柱,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这间屋子转眼就会崩塌,连一片完整的瓦片都剩不下。” “我哥真没事儿,他好着哩。” “那他为什么不在家呀?” “容孩儿细细的向阿母说个明白。” 要想向阿母讲清楚这个事情,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小慧儿和雨儿的联合诉说之下,费了好大的力气,阿母才大致的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照你们这么说……就是一场误会?” “这就是一场误会,真的只是个误会。” “慈丫头她们娘儿俩呢?” “已经走了。” “她们去哪儿了?” “回家去了。”小慧儿凑到阿母的耳边,用很大的声音说道:“阿母啊,这样的小事您就不要操心了,还是赶紧回屋歇着去吧。” 小慧儿妹子搀起阿母就往外走,雨儿立刻就很懂事的和小慧儿妹子一起,一左一右的共同搀扶着阿母。 阿母真的已经很老了,她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样子,含含糊糊的嘟囔着:“这几天呀,我总是觉得心惊肉跳,唯恐有什么祸事。你们全都小心些,千万不要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哦。” “阿母放心吧,大家全都好着哩。” “恐怕是要变天了呢。”阿母抬起头来,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嘟嘟囔囔的说道:“天气要变了,天气真的要变了……”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么好的天气阿母却说要变天了。 看来阿母真的是老糊涂了呢。 “真的要变天了,我能感觉得到……”阿母依旧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阿母这样的年纪,连看都看不清楚了,偶尔犯些糊涂也是常有的事儿,不管是小慧儿还是雨儿全都没有当真…… 第641章 想不开 慢慢西斜的太阳已经渐渐收敛起了耀眼夺目的光芒,变得柔和起来的光晕为远处的城墙镶了一上金边儿,显得更加雄伟庄严。 因为刚刚哭过一场,慈表妹的眼睛还是肿的,她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夕阳,就好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在窗户纸上,金灿灿亮闪闪的,活像是个通往另外一个光辉世界的出口。精神有些恍惚的慈表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那种虚化的空洞感瞬间消失,眼前依旧是这间破败的柴房。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就已经渐渐的黯淡了下来,估摸着西边的太阳已经被高大的城墙遮挡住了吧。 昏昏沉沉的暮色渐渐笼罩上来,隔壁刘二哥家的那棵大枣树的枝叶隔着低矮的院墙伸展到了窗前。或许是因为柴房的内部空间太过于狭小的缘故,平日慈表妹总是觉得这个房间十分憋闷,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时光。 慈表妹的幼年时期,虽不敢说是锦衣玉食,却也从来没有缺少过吃穿,零用钱什么的也从来没有断过。后来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有吃不完的鸡鸭鱼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虽然谈不上什么泼天的富贵,至少也可以算是非常殷实的人家了。 当时的慈表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父亲是个贪官,家里的那些钱财全都贪墨所得,她总是习惯性的认为所有的那些优渥生活全都是理所当然…… 直到父亲犯了事儿之后,生活条件一落千丈,那种巨大的失落感一度曾让她怀疑人生。 后来父亲亡故,只剩下孤儿寡母的一家人,好在还有表姐的照顾,总算是暂时安稳下来了。 直到和表姐夫陈长生相识并且渐渐熟悉之后,慈表妹才感觉自己那黯淡的人生终于出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原本还以为可以像戏文的才子佳人那样有一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想不到却是造化弄人,竟然搞的如此尴尬。 出了这个天大的误会之后,慈表妹就知道自己必然不会为表姐所容,更要紧的是自己的名声已经毁了…… 和表姐抢男人,而且还是一场乌龙,这事可真是滑稽。 是的,滑稽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慈表妹甚至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十分的滑稽,就好像是一个小丑! 自打从表姐家回来之后,母亲就对她好一通臭骂。 以前的时候,慈表妹偶尔还会和母亲顶嘴,或者是干脆到表姐家里去躲躲清净…… 表姐家的生活条件实在是太好了,不仅有丫鬟仆役伺候着,还能让慈表妹感受到以前的那种生活,所以她总是想方设法的在表姐家里多“赖”一段时间…… 月亮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透过隔壁刘二哥家的大枣树,变成了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光晕照射进来,让这间狭小的柴房完全融入到漆黑的夜色和斑斑驳驳的月光当中。 光明和黑暗同存,可真有意思。 外面响起了弟弟妹妹哭闹的声音:三弟已经九岁了,却还是那么的不懂事,总是和年纪最小的四妹争抢,可真让人操心啊。 对于家里这两个不懂事的弟弟妹妹,其实慈表妹并不是很喜欢他们,总是觉得他们很烦人。 在这个家里,慈表妹最喜欢的就是二弟阮恩祥了。 祥子虽然比自己小了几岁,但却少年老成举止稳重,颇有几分小小男子汉的意味。 也不知道二弟祥子在漠东那边怎么样了,想来以他的成熟和稳重,应该混的还算不错吧。 一想到二弟祥子那憨憨的脸庞,慈表妹的嘴角就忍不住的浮现出一抹微笑的表情。 有祥子在,母亲应该不至于老无所依,自己也就放心了。 外面又响起了母亲充满了抱怨的声音,想来是在呵斥不懂事的三弟和四妹吧。 自己弄出了这样的一场闹剧,把母亲搞的很没有脸面,慈表妹完全能够理解母亲的难处:现如今还寄居在表姐夫的老家里呢,却已经把表姐给得罪死了,原本就不应该继续厚着脸皮住在这里,但却实在无处可去呀。 总不可以让一家人都住到大街上去吧? 罢了,罢了,这短暂的一生已是如此的苦楚,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慈表妹小心翼翼点亮了桌子上的那盏油灯,对着一面小小的铜镜开始打扮起来。 为了遮掩脸上的泪痕和肿胀,她很用心的搽了厚厚的一层粉,然后又很仔细的抹了些胭脂,把自己的脸蛋装扮的漂漂亮亮…… 最后,慈表妹又拿起了一支“口红”,这东西还是表姐给的呢,不仅鲜红亮丽,而且油润的很,比润嘴唇的红纸片子好用多了,涂抹在嘴皮上之后就好像年画里的仙女一样好看。 慈表妹知道这样的化妆品是表姐夫的那个姬妾送给表姐的,毕竟她是堂堂的正室夫人嘛…… 表姐的命可真好,竟然嫁给了表姐夫这么一个如意郎君…… 这让慈表妹十分的羡慕甚至有点小小的嫉妒,但是现在,她已经看开了。 人生在世,不如者十之八九,有些艰难困苦实在是一件和平常的事情,只是慈表妹已经不想再承受那些苦难和坎坷了。 慈表妹默默的解下了自己的裙带子…… 这条裙子也是表姐给的呢,用的是上好的软绫子,不仅顺滑如丝而且还很透气,穿在身上十分的凉爽。尤其是这条系腰的裙带子,细细长长的,还用银丝装饰过,亮闪闪的可真是好看呢。 用这样一条好看的丝带结束自己的生命,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慈表妹最后一次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然后就默默的把那条细细长长的丝带抛过了房梁…… 月亮已经爬到了枣树的树梢上,淡淡的光晕照耀之下,天地之间一片光明,但小小的柴房之内却只有一盏孤灯…… 远处传来了几声犬吠,给这个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气,慈表妹用力拽了拽那条细细长长的裙带子:很结实,应该不至于断裂。 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上把裙带子挽了一个死结…… 窗外的柴灶处已经升起了红色的亮光,空气中弥漫着熬煮干菜的那种味道,想来今天的晚饭应该就是杂和面馍馍和拌干菜吧。 慈表妹趴伏在地上,朝着在门外煮饭的那个背影磕了个头,小声的嘟囔着:“孩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只希望娘亲不要太伤心……” 就好像唯恐自己会反悔似的,慈表妹猛然站起身来,踩上了一张早就准备的小板凳,以无比的决绝把自己的脑袋伸进裙带子系成的绳套之中,然后双腿用力一蹬…… 慈表妹的身体已经悬在半空,还在晃动着。 柴房之外,被月光照耀成银灰色的天空之上繁星点点,母亲还在忙活着煮饭,年纪幼小的三弟和四妹还在没完没了的打闹着…… 这样的月夜宁静而又安详,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慈表妹的身体悬挂在房梁之上,还在悠悠荡荡,仿佛在风中凋零的花朵…… 第642章 生死急救 “二毛,你去值房给我弄一套铺盖过来,今晚我就在署房里头过夜了。”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素来很听话的陈二毛却面露为难之色,下意识的扭过脸去看看了旁边的王大有和康丰年,似乎是在寻求某种帮助。 王大有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示意陈二毛不必理会陈长生的这句话,然后就笑嘻嘻的凑了过来:“陈指挥啊,天都已经黑了呀,该回家了……” “韩大眼的案子牵连到了这么多人,我得好好的办一办……” “我的陈指挥呀,朝廷的事情永远都忙不完的。无论韩大眼的案子有多么要紧,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吧?”王大有小声说道:“夫人又来请了,你可真的该回去了。” 陈长生是和丘松、张轩二人一起出来的,三人一起喝了些酒,丘、张二人就把他送到了安北卫的衙署,通过交谈,安北卫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陈长生和老婆闹矛盾的事情。 “废什么话呀?我说了今天晚上在衙署办理公务,那就肯定不会回去,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康丰年嘿嘿一笑:“要是别的事情,你陈指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兄弟肯定会不折不扣的服从你这个上司的命令。但这个事情嘛……” 康丰年朝着王大有、陈二毛等人努了努嘴儿,笑嘻嘻的说道:“今天这个事情,还真的不能听你的。兄弟们,把咱们陈指挥架出去交给夫人……” “好嘞!” 众人一拥而上,架起陈长生就往外走,径直就把他扔在那辆马车上,然后还笑嘻嘻的对雨儿说道:“夫妻之间过日子,谁家还没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我和我老婆一天吵三回,急眼了还动手呢,不照样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我们已经把陈指挥交给夫人了,剩下的就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儿了呦!” 雨儿很有风度的嫣然一笑:“说起来真是羞愧,我家里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搅闹的诸位不得安宁,回头一定好好的谢谢诸位。” “我说陈指挥呀,你看夫人是多么的通情达理,算了算了,你们两口子该咋办就咋办吧,我们也要回家了呢。” 碌碌的轮声当中,雨儿笑呵呵的坐到了陈长生的身旁,拉着他的手说的十分温柔:“你我夫妻同体同心这么多年,有点磕磕碰碰也不算什么,老爷又何必放在心上?” “我在这里先给老爷赔个不是,回家之后关起门来,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牡丹和芍药也在不停的帮腔,说了个大堆的好话。 “你……”陈长生似乎想要呵斥雨儿几句,但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用很不满意的语气说道:“这一次,你闹腾的有点过分了,我真的很生气。” “知道,知道。”雨儿依旧满面微笑:“我能感觉得到,老爷还窝着火呢,回家之后再说好不好?” “是啊,是啊,老爷和夫人是多年的夫妻了,就算是老爷生了气,夫人也认了错,老爷的火气也该消一消了……” 陈长生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好吧,我就不说什么了,先回家去吧。” 雨儿抿嘴一笑,倚在了陈长生的肩头。 看到二人这一副夫唱妇随的模样,牡丹和芍药这两个陪嫁丫头忍不住的微微一笑:不就是两口子吵架么,真的没啥大不了的,这不转过脸就已经和好如初了嘛…… 马车刚刚到了家门口,陈长生的正要踩着小凳子下车呢,猛然从借口斜喇喇的冲出来一个人。 竟然是二嫂子。 “不好了,不好了。”二嫂子火急火燎的飞跑着:“慈姑娘没了。” 没了? 慈表妹没了? 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呢? “慈丫头上吊了。” 啊!!! 不管是陈长生还是雨儿,无不勃然色变。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才。”二嫂子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我赶紧来给你报个信儿,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陈长生二话不说,撇开两条大长腿就朝着老家那边飞奔而去…… 陈长生跑的飞快,耳边风声呼呼直响,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 慈表妹竟然寻了短见,这是陈长生万万没有想到的状况,现在已经顾不得去想那么多了,只是拼了老命的跑,很快就把二嫂子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当跑的气喘吁吁的陈长生终于赶过来的时候,小小的柴房里头已经挤满了人。 悬挂在房梁的那条细细长长的裙带子还没有解下来,慈表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阮姨妈正是悲天怆地的嚎啕大哭,众街坊一个个唉声叹气…… 陈长生根本就顾不得那么许多,猛然粗暴的推开众人,一把就按住了慈表妹的颈动脉:脉搏已经消失了! 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犹豫,赶紧翻开她的眼睑仔细观察,陈长生的心顿时了凉了大半:瞳孔都已经散大了。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瞳孔散大,慈表妹这个人其实已经死了。 任凭陈长生有多么高明的医术,他终究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神通。 所谓药医不死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甭管什么样的医术,对于一个死去的人都没有任何办法。 “什么时候的事儿?” “差不多有一顿饭的时间了吧……” 一顿饭的时间,只不过是一个非常粗略的估算,可能是十几分钟,也有可能是二十几分钟。 这种机械性窒息死亡,要是发现的及时,使用合适的急救手法,三分钟之内的生还概率接近百分之九十。 若是过了三分钟的黄金抢救时间,生还概率会以指数级别飞速下降,要是超过了十分钟,就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左右了。 要是超过半小时的话,则会因为缺氧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是脑死亡,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但这仅仅只是比较笼统的医学统计方式,事实上并不是那么绝对。 早在陈长生的学生时代,那个时候他还仅仅只是一个医学生,就曾经见过一个上吊死亡超过一个多小时的人,又被救活了。 在医学史上,甚至还有同样的方式超过十二小时依旧可以救活的奇迹……当然那绝对是一个不可复制的特例,只能当做传说来对待。 以陈长生的医学水准来看,此时此刻的慈表妹肯定已经死了,但却还没有死透,应该只是身体技能的丧失,还没有到脑死亡的绝望境地呢。 到了这个时候,早已经过不来那么许多了,顺手从慈表妹的头上拔下一根发簪,用右手捏着当做急救针使用,狠狠的在她的后颈部位用力一刺。 这一下,刺的可真够重的,但却仅仅只有少量的鲜血流出。 单纯从现代医学角度来看,急救针刺有没有鲜血流出,并不是确定绝对死亡的关键指标,神经反射才是。 当陈长生捏着慈表妹下颌部位的左手感受到微微的抖动之时,顿时就升腾起了莫大的希望:“还没有死透呢,或许还有得救……” “二嫂子,你跪坐着,捧起她的头,对,就是这样,用双手拢住她的脖子,把她的脑袋放在你的膝盖上……” 陈长生则往后退了退,抄起慈表妹的两条腿,用力的朝着前方屈伸,如此反反复复二十几次之后,却没有任何效果。 不论有没有效果,都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强迫式的被动呼吸,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延缓身体器官的缺氧状态。 紧接着,就要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了…… 这样的急救手段是每一个医学专业工作者的基础技能,早在学生时代就已经练习的滚瓜烂熟,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技术动作都已经铭刻到了骨子里,就算是睡着了也绝对不会搞错。 但是,对于那些个围拢在周围的街坊们来说,这样的急救手段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绝对是件稀罕事。 捏着慈表妹的鼻子,嘴对嘴的进行人工呼吸,还要反反复复的用力按压胸口……如果不是大家早就知道陈长生医术惊人,必然会以为这是某种非礼的动作。 就在这个时候,得到消息的小慧儿妹子和慌慌张张的雨儿终于赶了过来。 虽然雨儿确实恨急了慈表妹,但却还没有恶毒到要她去死的地步。 雨儿也没有想到慈表妹会寻了短见,早就已经慌了…… “还救得活么?还能救回来吗?”阮姨妈反反复复的询问着同一个问题,陈长生却始终不答,只是不停的重复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的急救手段…… 其实,连陈长生自己都没有多少把握,毕竟慈表妹“死去”的时间太长了,只不过是本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思,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反而周围的那些街坊邻居,依旧对陈长生充满信心,尤其是二嫂子,完全就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只要是长生兄弟敢上手的,那就铁定能救活。想当年,我家男人的肚子都剖开了,吓的我要死要活,还不是给治好了么?长生兄弟的医术,天下第一,肯定能救的活慈丫头,肯定能……” 第643章 起死回生 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陈长生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虽然他已经穷尽手段,不停的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但却没有哪怕一点点的起色。虽然众人都知道陈长生有着惊人的医术,素有“神医”之名,但小慧儿妹子却已经看出来了:这一回,陈长生是真的慌了!他严重缺乏把慈表妹救活的信心。 “慧儿,你……”陈长生艰难的咽着口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攥住她的小腿,带动她的胯部朝我这个方向压……不是,你的身体也往我这边压,然后慢慢松开……” 兄妹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陈长生二话不说,继续低下头去,嘴对嘴的给慈表妹做着人工呼吸。 随着时间的流逝,陈长生脑门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滴滴答答的掉落在慈表妹的脸上…… 在别人看来,慈表妹的胸口还在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其实那根本就是机械式的被动呼吸,只要陈长生的动作一停,立刻就会恢复到一动不动的状态。 能够用上的急救手段全都用上了,却连一点的效果都没有,陈长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拿一根针来,快着些……” 陈长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民间的“土办法”做最后的努力。 很快,阮姨妈就取来了一根绣花针…… “这针太小,还有没有大一点的?” “有,有……”阮姨妈又从笸箩里找出了一根三寸来长的钩针。 陈长生伸出左手,用力捏住慈表妹的下颌骨,以强加的机械力迫使她的嘴巴张开,然后用三根手指捏着那根长长的钩针,缓缓的伸到了慈表妹的口中…… 陈长生内心的慌乱和信心的丧失,也就只有小慧儿妹子能够感觉得到,因为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呢:“哥,你沉着些,别怕……” 小慧儿妹子的眼神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陈长生的手一下子就不抖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屏气凝神,完全凭借从指尖传来的触感操控着这根长长的钩针,缓缓的将钩针探入到慈表妹的咽喉之中…… 当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陈长生把那么长的一根伸入到慈表妹咽喉的时候,全都惊的目瞪口呆:那是咽喉啊,要害之所在,万一有什么闪失……其实也没啥可担心了,毕竟慈表妹已经咽气了,事实上已经是一具尸体而不再是个活人了,还能有什么闪失呢?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那边的大型医院当中,当然会有专业的大型医疗设备,但这毕竟是在大明朝啊。 完全凭借纯手工操作,看起来好像没啥,其实这一个极具技术含量的动作。 倘使对于咽喉内部结构没有足够清晰的认知,一切全都无从谈起。 这样的一个典型的技术动作,看起来虽然简单但却含金量十足。 陈长生很快就找准了那个部位,用力一刺。 咽喉里边的这个部位柔软而又娇嫩,遍布神经当然也就极度敏感。 随着陈长生的这个动作,已经死去的慈表妹的神经受到强烈刺激,下颌骨猛然一合,竟然咬住了陈长生的手指,而且咬的很死,瞬间就把陈长生的手指咬的鲜血淋漓。 在阮姨妈和二嫂子等人看来,既然慈表妹已经能“咬人”了,肯定已经“活过来”了,但这完全就是一个认识上的误区:刚才慈表妹的咬人动作,根本就不受大脑的控制,完全就是一种条件反射。 虽然这还不能说明她已经活过来了,但却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时间如同行云流水般,无声无息的划过,也不知过了多久,陈长生终于从慈表妹的口鼻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气息的流动,顿时欣喜若狂…… 就好像真的和陈长生存在某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心灵感应一般,小慧儿妹子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陈长生的那种狂喜,小慧儿妹子顿时就喜上眉梢! “呼——”伴随着一个长长的呼气动作,慈表妹的胸口缓缓的凹陷下去,紧接着又开始微微起伏…… 当慈表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就好像刚刚来到世间的婴孩一样,慈表妹神色木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大群人,听着他们喜极而泣的欢呼声。 刚刚醒转过来的慈表妹就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梦中那冷暗浑噩的片段依旧在脑海中反复闪现,身体却沉重的好像灌满了铅,连抬起眼皮的动作都感觉疲惫万分…… “慈丫头,你终于又活过来了……”阮姨妈一边笑着一边掉眼泪,语无伦次的大叫着:“又活过来了,哈哈,又活过来了,老天保佑啊。” 一旁的二嫂子则是一副“本该如此”的神态,哈哈大笑的向众人说道:“刚才我怎么说来着?长生兄弟的医术绝对没得说,我早就说过的,我早就说过慈丫头死不了……”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慈表妹终于从迷茫、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瞬间就记起了自己悬梁自尽的经历,再看看眼前的陈长生和小慧儿,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表姐夫医术高明,一定是他把自己救活了。 慈表妹呆呆的看着陈长生,猛然双臂一展,直接就把他抱住了,还不等众人明白过来,就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就好像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终于见到了父母一般,慈表妹哭的惊天动地,哭的肆无忌惮。 虽然已经看到了雨儿表姐就站在床尾处,慈表妹却已经完完全全的不在乎了,只是死死的搂着陈长生的脖子,任凭眼泪磅礴,毫无顾忌的大哭着:“表姐夫,我没脸活了,我没脸见人了,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陈长生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脊背,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轻声的安慰着:“不要再说这样的孩子话了,更不许做傻事,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我没脸见到表姐,也没脸见你,我还怎么做人?呜呜……” “又说傻话。”陈长生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道:“你要是真的死了,大家都会很伤心,我也会愧疚终生……” 第644章 好好活下去 慈表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类似于咳嗽的声音,但却没有咳的出来,而是下意识的弓起了腰。 陈长生小声说道:“慈表妹啊,你勒我的脖子太紧了,我都要喘不过气来,能不能先松开?” “不,我就不,”慈表妹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我偏偏就要这样抱着姐夫,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谁要是想说闲话就让他说去吧……” 刚才慈表妹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雨儿真的十分揪心。现如今她已经醒过来了,却又是这个样子,竟然死死的抱着陈长生不肯松开,顿时就雨儿醋意大发。奈何此情此景之下,真的不好再说什么,也就只能故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大度神态了。 “听话,听话,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陈长生的语气真的好像哄孩子一样,干脆就将慈表妹揽在自己的臂弯了,以“公主抱”的方式把她的身体往上挪了挪,让她保持一个半躺半坐的姿势…… “二嫂子,麻烦你到药店里去抓些药回来。” “好的,好的,长生兄弟你给我开个方子,我这就把药取回来。” “不用开方子,你到了药店之后,就要必效散和参苏汤,这是很常见的药方,药店的郎中知道怎么弄。” “好嘞。” “我给你钱。”陈长生顺手摸出了一粒小小的银豆子,递给了二嫂子。 直到这个时候,慈表妹才注意到了陈长生手上淋漓的鲜血:“表姐夫,你的手怎么伤到了?” “还不是被你咬的?”陈长生笑道:“皮肉之伤而已,不碍事的。” “被我咬的?一定很疼吧?”慈表妹满脸都是关切的很心疼的表情,就好像陈长生才是病人似的。 慈表妹的这副神态,让雨儿非常非常的别扭,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小声说道:“慈表妹应该已经没事儿了吧?” “已无大碍。” “既然如此,就让慈表妹好好的静养一下吧,咱们还是不要打搅她了。你说呢?” 考虑到慈表妹确实已经没啥事儿了,陈长生说道:“那好吧,慈表妹先好好的养养身体,我先回家了……” “表姐夫,你不要走……”慈表妹一下子就拽住了陈长生的手,万般不舍的小声嘟囔着:“我不想让你走,你就再多陪陪我也不行吗?” “明天吧,明天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陈长生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柔,真的就好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尤其是听在小慧儿妹子的耳中,竟然有一种熟悉而又亲切的感觉:因为每次小慧儿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陈长生都是这么对她讲话的。那神态、那语气,都是如此的熟悉…… “那……表姐夫你明天一定要来看我呀。” “一定,一定。”陈长生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下意识的看了小慧儿一眼,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好像真的存在心灵感应似的,小慧儿妹子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哥,你先回去吧,有我在这里照料着,你就放心好了。” 陈长生微微一笑,又嘱咐了阮姨妈几句,这才和雨儿一起从柴房里头走了出去…… 夜色月越来越浓,一轮半圆的月亮高悬于苍穹之上,就好像是一块烤的发胀的月牙大饼,光亮而又可爱。温温柔柔的月光仿佛流水一般倾泻下来,轻柔的好像情人的抚摸。 “娘亲,我真的已经没事了。”慈表妹的脸色还是显得很苍白,微微的蹙着眉头小声说道:“你先回房休息去吧,我想和慧儿说几句体己的话儿。” 阮姨妈下意识的朝着小慧儿看了看,小慧儿微微的点了点头,阮姨妈这才放心的走出了这间小小的柴房…… 小慧儿妹子已经把熬好了两碗浓稠的汤药,小心翼翼的端到了慈表妹的面前。 慈表妹却皱起了眉头:“我不想喝药,太苦了……” “那可不行。”小慧儿做出一副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我哥说了,你的身子还很虚弱,这药你必须得喝了,我得亲眼看着你喝下去……” “凉一凉再喝,好吗?” “那……好吧。”虽然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并不是十分的炎热,但小慧儿妹子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就好像瓷釉一样反射着微光。 “慧儿,真是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要你照料我……” “不晚,一点都不晚。”小慧儿妹子嘻嘻的笑着坐到了床头,打量着这间无不熟悉的柴房:“以前的时候,我哥就睡在这间房里,我有事没事儿就来找他玩儿,听我哥说起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有一回,我竟然睡着了,喏……” 小慧儿妹子指着慈表妹身下的那张板床说道:“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就睡在这张床上,和我哥脚丫子交叠着……后来房间里闹老鼠,我们俩捉了半宿的老鼠……” 小慧儿妹子在陈长生的房间里睡一觉,谁也不会往歪处想,反而会当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虽说小慧儿和陈长生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不是亲生的兄妹也胜似亲生的兄妹了,无论有多么亲昵的举动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慈表妹就不一样了。 就因为她和陈长生“在一起睡了”,却弄出这么大的一场风波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慈表妹和小慧儿的身份差异所导致的结果。 陈长生和小慧儿妹子之间,那种绝对的信任和依赖,有眼睛的人都看着呢…… “慧儿,你的命可真好,表姐夫拿你当亲妹妹看待!”慈表妹的语气当中充满了羡慕。 “一样,都一样。”小慧儿嘻嘻的笑着:“我哥也没有拿你当外人哦。” “我和你……终究是不一样的。”小慧儿陈长生心目当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对于这一点,慈表妹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 “那是你想多了。”小慧儿妹子干脆脱了鞋子,和慈表妹肩并肩的躺坐在床板上,她幽幽的望着窗外的皎洁月色,说的意味深长:“其实我哥真的很在意你的,就在刚才你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我哥真的已经慌了,我能感觉的到,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慌乱过……” “我哥给你度气(人工呼吸)的时候,你却始终醒不过来……你知道我哥有多么绝望吗?”小慧儿妹子幽幽的说道:“给一具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的尸体度气,一次、两次、十次、百次,直到千万次,明明你都已经死过去了,就是因为我哥不想让你这么没了,才一次又一次的给你度气,那种想让死人活过来的心情你能明白吗?” 人工呼吸这样的急救手段,和普通的跌打损伤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甚至和当年剖开刘二哥的肚皮给他治病也不是一回事。 做手术的时候虽然血里呼啦的,目标终究是一个大活人。但人工呼吸的目标,却是个没有心跳的“死人”,这是从死到活的本质改变,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一想到自己的胸中有表姐夫的那口气,慈表妹就忍不住的开始小小的得意起来,就好像她能够感受到陈长生的呼吸似的,那种感觉真是非常的奇妙…… 小慧儿和慈表妹素来交好,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你的心思大家全都已经知道了,这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倘使换做我是你,必然也会对我哥倾心有加。”说起这话的时候,虽然慈表妹早已羞红了脸,小慧儿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呢……这个事情吧,我哥那边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我嫂子……” 慈表妹是真的和陈长生缔结姻缘,但表姐却是最大的阻碍,而且是一个无法绕过的阻碍。 无论是人情还是世理,在这种事情上,身为正室夫人的雨儿都有绝对的发言权。只要她不点头,这事就永远都只是一个泡影! 一想到表姐,慈表妹的神色顿时就黯淡了下去…… “不过你也不要那么伤心,这天底下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一定之规,说不准哪天就能让你如愿了呢。”小慧儿本就是一副乐观豁达的性情,凡是都会往好的方向去想:“反正现如今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索性看开一些,苦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又何必总是愁眉苦脸哭哭啼啼的,那不是给自己找别扭么?” 小慧儿这个人单纯而又质朴,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依旧满怀希望,这就是她的人生态度,同时也是她的处世之道。 但慈表妹却和小慧儿绝不相同,慈表妹这个人过于的多愁善感了,总是对未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旦不如意就又会失望感叹。 或许,这就是两个同龄的女孩子人生际遇不同,生长环境不同所产生的不同心态吧。 “你知道我哥为啥要我留下来照看你不?” “为啥?” 小慧儿笑嘻嘻的说道:“因为我哥知道你心眼儿小,怕你还是想不开又要寻死觅活的,所以才让我看着你,免得你又要弄出上吊啊、投河之类的事情。人只有一条命,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不要再胡闹了哦……” “你要听我哥的话,好好的活着,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第645章 为了升官 又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时分,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天地万物,热的让人抓狂,雨儿的房间里却是一片清凉。 轻轻的搅动着茶碗里的冰镇酸梅汤,冰块碰撞细瓷的声响是那么的清脆悦耳,只是浅浅的饮了一口,顿感清凉舒爽。 像往常一样,雨儿不紧不慢的询问着:“小少爷睡下了没有?” 奶娘赶紧回答:“才刚刚睡下。” 陈长生的这个嫡子,可真是个混世魔王,又皮又赖简直就是熊孩子的典型代表,偏偏雨儿还宠的不行,无论儿子再怎么顽劣都舍不得碰他一手指头,别人就更加的不敢了。 平日里,也就只有小慧儿妹子能降服得住这个熊孩子。但此时此刻的小慧儿正在照料着慈表妹,这孩子干脆就演了一场“大闹天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哄着他午睡去了…… 雨儿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包慕贤夫妇就来了。 包慕贤显然刚刚从衙门里回来,穿在身上的厚厚官服都还没有来得及换下去呢,热的满头大汗,包夫人亦是一副火急火燎的神态。 “爹爹,母亲,有什么事情么?” “你们先下去吧。”包慕贤朝着奶娘和丫鬟摆了摆手,众人顿时退了出去。 包慕贤赶紧问道:“慈丫头昨天晚上上吊了?” “爹爹怎么知道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知道吗?”包慕贤用力的搓着手,很不满意的抱怨着:“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能出这种事情呢?” “慈表妹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好在长生医术精湛,已经救了回来。”在雨儿看来,只要慈表妹没有真的死掉,就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 “雨儿啊,不是我说你……”包慕贤完全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她不就是想嫁给姑爷做小妾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儿,你怎么能逼的她寻短见呢?” “我没有逼她……” 雨儿似乎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包慕贤却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别说了,我都已经知道了。原本只不过是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儿,那慈丫头这么一闹,反而成了大事。我听说朝廷里头已经有人要拿这个事情做文章了……” 朝廷? 这只不过是我的家务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你呀你,可真是……哎……”包慕贤不停的埋怨着:“这朝廷里头的事情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尤其又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这个事情怕是要影响到姑爷的前程了……” 听了父亲的这句话,雨儿反而愈发的迷糊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影响到陈长生的仕途呢? 还真的有关系,而且已经对陈长生的仕途造成了很不利的影响! 朝廷正在为第二次北伐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而这次北伐又牵扯到了太子和汉王之间的明争暗斗。 不管是太子也好,汉王也罢,都想把这次北伐当成是自己建功立业树立威信的机会,都在想方设法的往里头塞人。 只要自己的人能够参与到北伐之中并且出任要职的话,必然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染指兵权,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作为汉王一党中人,在年轻一辈的官员当中,也就只有陈长生这个安北卫出身的指挥使,算是“能拿的出手”那个人了,而且还有着数次出使阿巴哈尔的“光辉履历”,立刻就被以靖难功勋为基础的汉王党人推了出来。 有了汉王一党当中老牌勋贵的鼎力支持,再加上陈石基陈公公明里暗里的帮忙,这事原本就已经算是板上钉钉,陈长生完全可以混一个总兵官的头衔儿!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头衔儿(官衔和官职不是一个概念),但却意义深远,是陈长生跻身封疆重臣的最重要一步——毕竟当年的孙成岩就是这么升上去的嘛! 偏偏在这个时候,闹出了“慈表妹事件”,立刻就被以文官为主的太子一党中人抓住了把柄。 于是乎,立刻就有他人提出了“逼迫良家女致死”的说法。 听了这句话,雨儿立刻就傻眼了:“威逼良家女?还致死?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说法?这事和长生有什么关系?这不纯粹就是胡说八道么?” “对呀,就是胡说八道。”作为一个官场上的老油条,包慕贤太清楚这里头的门道儿了:“这事是真还是假,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真的发生过,并且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京城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稍微出点事儿立刻就会朝野皆知……” “但这是假的呀,摆明了就是诬陷,只要朝廷派人一察,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 在雨儿天真的观念当中,慈表妹根本就没有死,而且也不是陈长生逼迫她寻短见的,这么明显的事情,只要朝廷稍微查一查,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就全完了。 不管这事是不是陈长生弄出来的,朝堂上的政治对手都会想方设法的往他身上攀扯,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是真的想要通过官方的调查还陈长生一个清白的话……则正中对手的下怀! 查这种事情总是需要点时间的,对手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拖延,等到彻底查清楚之后,总兵官的人选早已经确定下来。到时候就算能还陈长生一个清白,还有什么用呢? 朝堂上的对手也知道陈长生是清白的,只是想借此让他失去一次晋升的机会而已。 “这也太下作了,怎么会于此阴险的小人?” 阴险? 官场上的争斗素来如此,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常态。 只要能够打倒竞争对手,无论什么样的手法都可以使用。 雨儿做梦都没有想到,就凭这么一个“家务事”,竟然会给陈长生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那可是一个总兵官的职位啊,是成为封疆大吏执掌一方的重要台阶,要是因此就失去了这么机会……雨儿立刻就后悔了。 后悔不该为了这个事情和慈表妹闹的不可开交,倘使自己当时大度一些,答应了慈表妹的要求,不就皆大欢喜了嘛! 和总兵官的头衔比起来,就算是给慈表妹一个小妾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这就是找慈表妹,不就是多个小妾么?我不在乎……” “不可!”包慕贤赶紧说道:“千万不可如此。” 听了这句话,雨儿立刻就愣住了:父亲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毕竟慈丫头还没有死,致良家女死命的说法还有的分辨,倘使真的把她娶做小妾,那就不仅仅是落人口实,而是要被死死的抓住把柄了,万万不可呀!” 三妻四妾本是很正常的生活方式,有钱的富贵人家,有几房小妾根本就不算啥事儿,但这仅仅只是民间约定俗成的说法而已。 事实上,历朝历代都对于纳妾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若是一般的百姓之间,只要能养的起,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纳了几房小妾。但当官的就要受到朝廷的限制了! 按照官方的说法,男子只有在四十岁以后才允许纳妾,或者是没有子嗣等等原因也可以纳妾。但陈长生还这么年轻,而且已经有了两子一女,按照规定根本就不允许纳妾。 虽然这样的法律条文早已经沦为空谈,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在乎这些,也从来没有真正的遵守过。比如说康丰年、陆琦贤等人,同样是官员,却全都妻妾成群,根本就没有人在乎,连他们自己都不在意。 但是,即便是已经沦为废纸的律法,终究也是律法,尤其是在有人要刻意和陈长生过不去的情况下,他要是真纳了慈表妹做小妾的话,必然会有人拿这个事情说事,到时候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不纳妾不行,纳妾也不行。”雨儿已经彻底懵了:“这不是刁难人么?” 雨儿说的太对了,只要这个事情一出,无论陈长生怎么做,都是错的,都会被对手抓住把柄。 这就是斗争,不择手段的斗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包慕贤说道:“姑爷前途远大,必然会有人嫉有人妒,也一定会有小人趁机作祟,官场上本就是如此。” “爹,这可怎么办呀。”一想到陈长生要失去这么好的一次升官机会,雨儿就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咱们一家,上上下下全都指望着陈长生这根顶梁柱呢……” “我知道,我知道,这就是我来的原因。”包慕贤嘿嘿的冷笑着,脸上的神态愈发的阴沉起来,完全就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我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既没有匡世安民的本事,也没有冲锋陷阵的勇气。但这官场的道道儿却早已经混的滚瓜烂熟。和姑爷过不去,这就是要断我的根呀,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哪怕单单是为了我的好女婿和好外孙,这一次也不能怂了。” 一瞬间,包慕贤这个在官场上混迹了大半辈子的家伙,竟然有了几分果断决绝的意思,他的语气无比坚定:“想要算计我家姑爷,得先过了我这一关才行。跻身封疆重臣的机会,一辈子有这么一回就已经很奢侈了,我怎能让这机会断送于小人之手?到底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雨儿,这一次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听我的。” “好的,好的,我一定听从爹爹的安排。” “你这就去找慈丫头。” “找慈表妹?” “对,现在就去,立刻,马上!” “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应该对她说点什么……” “我会教你的,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长生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646章 情感交易 虽说已经到了申时初刻前后,天气却依旧热的吓人,白闪闪的阳光让人望而生畏,却连一丝丝的风都没有,整个世界就好像一个烧透了的大砖窑! 慈表妹不时的朝着窗外张望,完全就是一副望眼欲穿的神色:“表姐夫说过今天要来看我的,怎么还不来哦?” 小慧儿摇晃着一个硕大的蒲扇,就好像是在照顾病号一样不停的给慈表妹扇着风:“既然我哥说过今天要来看你,那就肯定回来,你就老老实实的等着好了。” 话音刚落,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慈表妹还以为是陈长生来了呢,顿时喜上眉梢,立刻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喜滋滋的打开了房门:“表姐夫,你怎么才来……表姐……” 当她看清楚了来人根本就不是陈长生而是雨儿表姐的时候,原本欢欢喜喜的神色立刻就僵在脸上,活像是戴上了面具一般,表情显得很不自然,甚至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和神色尴尬的慈表妹相比,雨儿则显得从容了很多,顺手就把两个礼盒子塞到了慈表妹的手中,笑呵呵的说道:“专门带了一盒青州的驴皮阿胶,还有一支上好的辽参,给表妹补补身子……” 慈表妹和雨儿之间的关系,早已势同水火,雨儿却还给她带了贵重的补品,愈发的让慈表妹不知所措起来,只能喃喃的念叨着:“表姐……我……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还来看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都是自家姐妹,又何必如此的客气。”就好像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一样,雨儿拉着慈表妹的手,完全就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回去之后,我又好好的想了想,以前有些话我说的太重了些,表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表姐……你……您……”慈表妹赶紧用上了敬语,完全就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做了错事,您还对我这么好,我……我……” “这种事情,还说什么对错呢?”雨儿拉着慈表妹坐在自己的身旁:“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总要想办法解决才是,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和你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嫂子,你们先谈着,我去外面转一转……” “慧儿不必回避,”雨儿笑道:“我要对慈表妹说的话,你最好听一听,也好做个见证。” 见证? 什么见证? 小慧儿有些搞不懂了,只能乖乖的站在一旁。 “慈表妹啊,你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雨儿的语速虽然很慢,却没有丝毫嘲讽或者是抱怨的意思,反而更像是一个亲切的大姐姐,“你这个表姐夫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全都心中有数。就算不敢说是人中龙凤吧,至少也是个俊彦之才了,要不然当年我也不会嫁给他。” 慈表妹似乎想要说点什么,雨儿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用自言自语的口吻说道:“象你表姐夫这么好的男人,有女子心仪于他也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若是换做了别人,我必然视其为寇仇……” 爱情从来就是自私的,没有谁会喜欢自己的心上人被别人惦记着,无论男女都是如此。 “但你终究是我表妹,而且这事已经出了,总要有个结果。”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雨儿的语气是那么的平和:“你不是想嫁给长生么?这事我应了。” 听了这句话,站在雨儿身后的小慧儿妹子顿时惊的目瞪口呆。 雨儿竟然答应了慈表妹,这……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昨天,雨儿还是一副绝不可能答应的态度,突然之间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确确实的把小慧儿给惊到了。 这不是嫂子应有的性格啊! 连小慧儿都惊的张大了嘴巴,慈表妹的震惊更是无以复加。 她原本以为表姐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想不到雨儿却答应的这么痛快。 一时间,慈表妹甚至以为是表姐说错了,或者干脆就是自己听错了:“表姐……姐……你是在哄我还是在开玩笑?” “你看我象是在开玩笑吗?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直到这个时候,慈表妹才终于反应过来:雨儿说的是真心话! 狂喜之下,慈表妹已经激动的通身颤抖了,竟然“噗通”一声跪在雨儿的面前:“表姐怜我,小妹……小妹永世不忘表姐的恩德,就算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 “你先不要说这样的客套话,容我把话说完。”雨儿始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势,“我也不是白白的答应你,还有个条件你要好好的听一听……” 既然雨儿还有附加的条件,这个条件必然万分苛刻,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在慈表妹的心目当中,表姐提出的条件无非就是“我是正室夫人你只的个小妾”“一切都要听我的”这些罢了。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条件,因为当时的社会大环境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慈表妹回答的非常干脆,她不假思索的说道:“只要表姐成全了小妹,自然是恪守本分,时时事事都要表姐做主才行……” “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些。”雨儿说道:“我的条件是,你必须立刻回到汤饮铺子,好好的把铺子里的生意做起来……” 回去继续经营汤饮铺子?这本就是慈表妹的工作啊。 这算什么条件? “而且,你要对所有人说,你之所以寻短见,就是因为家中贫寒受了些委屈,一时想不开才悬梁自尽。然后是老爷……你表姐夫把你给救活了,你必须这么说。” 慈表妹更加的迷糊了,她用不解的眼神看了看雨儿。 “我知道你肯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必要隐瞒。”雨儿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波澜,语气当中带着明显的无奈:“你的这个事情,已经牵连到了老爷……也就是你的表姐夫,有人在拿着事情做文章,要对你表姐夫不利!” 不管怎么说,慈表妹也是出身官宦之门,当雨儿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她立刻就明白了:为了不影响到陈长生的仕途,必须把他“择”出去,而且一定要“择”的干干净净,保证这事不仅和陈长生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连雨儿都不能牵扯其中。 慈表妹之所以会上吊自尽,不仅和私情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关系,甚至完全可以陈长生无关。按照雨儿的说法,就是她自己和母亲拌嘴,一时想不来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 慈表妹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的极端举动,竟然会影响到表姐夫的仕途。 “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老爷……也就是你的表姐夫仕途受挫吧?” “我当然希望表姐夫升官发财步步高升,我比谁都希望表姐夫可以大展宏图……”慈表妹的表情无比的坚定:“我肯定会按照表姐说的这样告诉所有人,我和表姐夫没有任何私情,更没有什么误会,纯粹就是因为我自己一时想不开才……只要我这样做了,就能嫁给表姐夫了,是吗?” “是的,但却不是现在。”雨儿说话的语气当中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就好像这仅仅只是一桩交易:“若是现在就纳你过门,必然还会有人拿朝廷律法说事儿,到时候依旧会对老爷的仕途非常不利。只有等到风波过去之后,等老爷的官职升上去以后才可以……有慧儿妹子做见证,你不用担心我会食言。” 你可以嫁给陈长生,但却不是现在,而是一定要等到陈长生升官之后。 对于这一点,慈表妹也是可以理解的,甚至万分欣喜。 毕竟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圆满的结局了。 慈表妹拼命的点着头:“我相信表姐的承诺,我绝不怀疑。” “好,”就好像是已经敲定了一笔交易似的,雨儿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赶紧回到汤饮铺子那边去,一定要众人全都看到你平安无事,一定要众人全都知道没有什么所谓的私情,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已经懂了。”现在的慈表妹,就好像是个应声虫似的,无论表姐说什么她都会满口答应。 看着这姐妹二人,听着她们两个的话语,小慧儿妹子竟然有些恍惚了:为了我哥能够升官,嫂子居然做出了怎么大的让步! 这是小慧儿万万都不会想到的转变! 什么总兵官的头衔,什么封疆大吏的远大前程,当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小慧儿妹子很清楚的知道雨儿没有这么深沉的心机,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如此在乎官职的高低,这样的初衷明显就带着包慕贤的一些特征。 也就只有雨儿的娘家人,尤其是包慕贤那个“官迷”才会把官位的看的如此重要。 但是,陈长生本人未必就真的在乎那个总兵官的头衔儿! 官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若是陈长生知道了自己的老婆竟然会为了一个虚头巴脑的总兵官头衔而如此的处心积虑,也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第647章 姐妹之间 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山了,在天际留下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浸润着浅蓝色的天穹,壮观极了。 因为慈表妹的汤饮铺子就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所以陈长生一眼就看到了铺子外面拥挤的人群。 这个汤饮铺子的生意一直都很清淡,平日里也就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顾客,今日却是一副人头攒动的景象,陈长生的心头顿时一紧:莫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他赶紧拨开人群,看到铺子里的情形之时,顿时惊的目瞪口呆:只见慈表妹正忙的焦头烂额,不停的调制着各式各样的饮子。最让陈长生感到无法理解的是,自己的老婆竟然扎起了一个小围裙,正在一旁给慈表妹打下手呢。 这副情形,就好像老鼠和猫在一起拉家常一样,实在是太无法理解了。 雨儿本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大小姐,最讲究的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居简出,极少在外面抛头露面。今日竟然客串起了“店小二”的角色,和慈表妹一起卖饮子,绝对超出了陈长生的想象! 而且雨儿和慈表妹势同冰炭情同水火,她们俩怎么可能这么和睦呢? “今日的饮子已经告罄,明日还请诸位赶早些……”慈表妹笑呵呵的对众人说道。 “明日的银子还是不要钱的么?” 雨儿笑答道:“我家表妹的汤饮铺子,承蒙诸位街坊关照,从今日开始一直到下个月的初一,都是不要钱的,白白送给诸位主顾免费品尝。” 啥? 你说啥? 慈表妹的饮子竟然是免费奉送的? 怪不得一直冷冷清清的生意会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火爆呢,原来是免费的呀! “表……姐夫……”当慈表妹看到陈长生的时候,立刻面露欢喜之色,似乎想要过来打个招呼,却又怯怯的看了雨儿一眼,小声说道:“表姐夫刚刚从衙门里回来吧?” “我是刚回来,正准备去看看你呢。”陈长生笑道:“你的身子还有点虚,应该好好的在家里静养,真的不应该这么着急的开门做生意。还有啊,你怎么想免费促销的套路来了?” “不是我,是表姐……” 雨儿落落大方的把陈长生迎了进来,笑呵呵的说道:“这是我想出来的法子。” 利用免费促销的方式提升客流量,是后世常用的经营手段,但慈表妹本小利薄,连连免费一个月请大家白喝饮子的话,她肯定支撑不住的哦。 “几杯饮子而已,能有几个钱?”雨儿的脸上全都毫不在意的微笑:“这笔费用我出了,反正也是自家的生意嘛。” 对于雨儿这样的官太太而言,就算是免费一个月,其实也没有几个钱,还不够她买一件像样的首饰呢。 但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而是姐妹二人的和睦关系,让陈长生完全无法理解。 雨儿显然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道:“慈表妹的心思我是知道的,既然她死心塌地的要嫁给老爷,还不如成全了她。” 成全? 陈长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成全了慈表妹和你呀。”雨儿笑盈盈的说道:“象老爷这样的人物,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就算老爷纳了表妹做小,也不过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纳妾?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妾了? 再者说了,这种话出自雨儿之口,无论如何都觉得十分的荒诞——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以前的时候,老婆可不是这样的态度啊,为何突然之间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 陈长生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意识到这里头有事儿,马上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爷这就是明知故问了。”雨儿小声说道:“老爷在朝廷里头是不是遇到了点麻烦?” “你是怎么知道?官场上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呀。” “你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确实有这么回事。”陈长生用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说道:“就在刚才,陈石基陈公公还拿话点过我,说有人弹劾我举止不端,并且已经上疏弹劾了,暂不适合出任总兵官一职……” “儿女之情是小,官场升迁是大,总不能因小失大耽误了老爷的仕途。” 当老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长生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的老婆就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绝对没有这样的政治敏感度,一定是自己那个官迷岳父在背后指点,要不然雨儿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 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彰显和慈表妹之间的和睦关系,这种操作手法,摆明了就是老岳父的风格呀。 “我已经和慈表妹商量好了,等这场风波过去之后,就把她娶过门,也算是成全了她。” 此时此刻的雨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大度和宽容。 这当然不是因为雨儿真的想要成全了慈表妹,完全就是为了让陈长生能够顺利升官。 其实,陈长生并不是很在意那个总兵官的头衔儿,就算失去了也不觉得怎么样,奈何雨儿和岳父大人把这事看的比天还大…… “表……姐夫……”慈表妹怯怯的唤了一声,完全就是一副低眉顺目的表情:“都是我不好,害的表姐夫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只希望能够顺顺利利的过了这一关……若是真的耽误了表姐夫的前程,我……那就太不值得了。” “可是……”陈长生犹豫了一下,盯着慈表妹的眼睛,说的郑重其事:“我的前程无所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升官这种事情若是成了固然最好,要是成不了也不要紧,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只是慈表妹你……你真的愿意……愿意嫁给我……做小吗?” “我……”慈表妹早已经羞的满脸通红:“我的心思……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想必表姐夫也是知道,只恐小妹蒲柳之姿,没有福分伺候表姐……和表姐夫。” 虽说慈表妹不是什么风情万种的绝代佳人,可无论怎么说也算是个小美女了,要说陈长生一点都不动心,那就真的太矫情了。 而且闹出了这么大的一场风波,陈长生早已经知道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那……那……”连陈长生都有些结巴了,“那就委屈慈表妹了。” 听了这句话,慈表妹愈发羞涩难当,赶紧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和陈长生的目光对视,用细微如同蚊语般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表姐夫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一直都知道的……” 陈长生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汤饮铺子门口。 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桃儿,然后就杏儿。 “我就知道老爷在这里呢。”桃儿刚刚说了一句话,看到铺子里的雨儿,赶紧收敛起细细憨憨的表情,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奴婢给夫人见礼,夫人万福。” “免礼吧。” 杏儿也见过了礼,然后就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物件,恭恭敬敬的递给了雨儿:“这是打南洋来的月神菩萨,据说可以平安赐福,保佑多子多孙,奴婢献给夫人把玩。” 所谓的“月神菩萨”,其实和佛家的菩萨连一点点的关系都没有,说到底就是一个用金子雕琢而成的神像。这尊只有大拇指大小的神像和内地的神像完全不同,主体部分就是一个托举着月亮的女子形象。 而且这个女子完全不似中原女子的窈窕婀娜,显得太过于肥胖丰满了,虽然这东西很小,却胜在雕工精美栩栩如生,连衣衫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这个来自海外的神像,其实就和内地的观音菩萨差不多,只是寓意更加宽广。按照南洋那边的风俗,这尊月亮女神是不仅可以保佑世人丰收、平安,还具有繁衍子孙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内地的农神兼送子观音的意思。 因为早就知道杏儿和桃儿在和海外的商人做生意,对于这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雨儿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随手就递给了慈表妹…… “这……这是杏儿姑娘给表姐的……我怎么能?” “怎么不能?”雨儿微微一笑:“你我姐妹还分什么彼此?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好了。” “那……多谢表姐了。”慈表妹满脸通红的把这尊“月亮菩萨”揣进怀中:“希望菩萨保佑表姐多子多福……” 桃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夫人竟然把这尊纯金的菩萨像送给慈表妹,看她们如何和睦,似乎有些不解,正在歪着脑袋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杏儿是何等聪明的女子,早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知道了夫人必定已经答应了慈表妹的要求,用不了多久这位慈表妹就要成为老爷的小妾了。但她一点都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务,而是低声对陈长生说道: “老爷,遵照您的吩咐,奴婢已经和展姑娘说过那件事情了。” “展姑娘怎么说的?” “展姑娘说要和老爷面谈。” “她在哪儿?” “展姑娘就在老爷的书房中等候着呢。” “好的,我知道了。”陈长生微微一笑,对雨儿和慈表妹说道:“我还有点事情,得先去办理一下……” 还不等雨儿开口呢,慈表妹就十分乖巧的说道:“表姐夫是正经事情要紧,可不敢耽误了,表姐夫你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和表姐。” 第648章 狡兔三窟 银白色的月光毫无保留的倾泻下来,轻柔的抚摸着天地万物。 当陈长生见到久未谋面的展红英之时,差一点没有认出她来。 素来一身红色衣裙的展红英,上半身竟然穿着一件“半臂衫”,下半身根本就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条及膝的“鱼皮裤”,露出了修长而又健壮的小腿。 这种露出胳膊和小腿的宽松衣裤,显然不是内地风格,京城女子绝对没有这样的装束,应该是南洋一带的土着才会有这样的穿衣风格。 现在的展红英,已经和当初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女有了很大的不同,不仅穿上了南洋一带的土着衣裳,而且披散着头发没有用任何的发饰,而是象南洋各岛的女子那样,用一个很大的铜环把头发简简单单的束了一下。甚至连从不离身的那柄青锋长剑,都换成了一柄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弯刀。 陈长生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了一个事实:展红英已经完全融合到了南洋的生活当中,不仅曾经娇嫩的脸庞变得黝黑,而且装饰已经彻底的“南洋化”了。 除了这些外表的变化之外,最大的不同之处还在于,现在的展红英早已经褪去了当年的天真和稚嫩,变得日趋成熟和稳重。 长久的海上生活,已经彻底改变了她的模样和性情。 “展姑娘,好久不见,一切安好否?” “我还老样子,只是周大哥……” “周正怎么了?” 展红英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只要提起周大哥,陈大哥必然万般关切。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我二人最关心周大哥了,怪不得周大哥要把你视为平生知己呢。” “别废话,告诉我周正怎么了?” “周大哥遇到了点小小的麻烦,上个月月初的时候,王良臣王大人他们曾经来找过周大哥,商谈了一些要紧的事情,但他们谈的很不愉快,还争吵起来,搞的周大哥很不开心……” 听了这话,陈长生顿时皱起眉头:“我早就对周正说过,朱允炆和王良臣他们那些人,纯粹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扯后腿添麻烦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周正早就应该甩掉他们自立门户了……” 当着展红英这个铁杆“建文余党”的面,公然直呼“朱允炆”的名讳,而且还说的这么不客气,绝对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但展红英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是一副“心有戚戚”的神态:“我也是这么对周大哥说的,但周大哥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他太过于看重忠义二字了。还说要去当面向万岁爷请罪呢……” 如果说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人能让陈长生看上眼的话,周正绝对是其中之一。 周正这个人,有能力有手腕,有理想有抱负,能够白手起家打造出一副偌大的局面,简直就是英雄二字的完美写照。只可惜,周正这个人太看重所谓的“君臣大义”,始终被王良臣王大人的“知遇之恩”所束缚…… 其实,不管是陈长生还是展红英,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也曾经无数次的劝说过周正不要再理会朱允炆和王良臣他们那些人,但周正终究还是周正,他无法彻底放弃那个曾经的朝廷…… “周正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全都心中雪亮,无论再怎么劝都不管用的。”陈长生苦笑着说道:“要说当时英雄,周正绝对当之无愧,只可惜……算了,不说他了,反正说了也没用,还是说说你吧……展姑娘一向可好?” “我?”展红英微微一笑:“我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真心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手底下又多了一千多个能打能拼的兄弟,还有两千多南洋土着士兵,除了有一支商船队之外,还有一大一小两支武装舰队,今年又攻占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岛屿,仅此而已。” 虽然展红英说的轻描淡写,但陈长生却很清楚的知道这几句平平无奇的话语到底意味着什么:展红英应该已经掌控了非常大的一股力量,不仅可以调动两支舰队,更有无数能战善战的水陆健儿…… “我是真没有想到啊,展姑娘竟然能从一个江湖女侠,成长为纵横四海的海上霸主!” “陈大哥说笑了,我算哪门子霸主哦。”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展红英说的云淡风轻:“我也不过是给周大哥打打下手而已。” “陈大哥,你委托杏儿告诉我的那个事情……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展红英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炭笔把玩着,用不解的语气问道:“你说要给我一大笔钱?这是什么意思?” “确实要给你一大笔钱,不过不是我给你的,而是康丰年、王大有和陆琦贤他们的。” 杏儿的“海外贸易”之所以能够做的风生水起,仅凭她自己肯定做不到这个地步,除了有陈长生在背后的暗中支持之外,还牵扯到了很多人,比如说康丰年等人就是暗中的大股东。 这些年来,通过倒卖南北货物,每个人都赚的盆满钵满。奈何朝局变幻风云难测,不得不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尤其是韩大眼这个案子,真的把他们给“吓”到了。 韩大眼之所以落得个凄惨下场,毛病其实并不是出在他本人的身上,那个韩大眼完全就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以为站在锦衣卫背后的李芳李公公倒台了,陈石基陈公公取而代之,完全就是为了敲打锦衣卫,才找机会抓捕了韩大眼,然后又弄下来锦衣卫当中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官员。 锦衣卫和安北卫,其实都是一回事,韩大眼不干净,康丰年等人就真的干净吗? 兔死狐悲在所难免。 自从大明朝开国以来,就屡屡掀起大案,动辄株连完全人等,那么多的开国元勋又有几个能落得好下场?到了永乐朝,永乐皇帝朱棣也不是心慈面软之辈,万一哪天安北卫失了势,岂不是要步韩大眼的后尘? 虽说安北卫是朱棣亲手组建的天子亲卫,毕竟伴君如伴虎啊! 更要命的是,不仅是康丰年他们这些他高层,整个安北卫的人哪个敢说自己绝对的清白无辜? 从孙成岩执掌的安北所时代,一直到现在的陈长生时代,他们到底捞了多少银子,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只不过是仗着眼下的安北卫“圣眷正隆”,而且陈石基陈公公又执掌着司礼监,可以在背后为大家撑腰,所以众人才能放心大胆的捞钱。但终究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万一哪天出点什么事,就凭康丰年他们这些一屁股屎的状况,随时随地都会被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岂不成了第二韩大眼? 康丰年等人绝不是只知道贪银子的蠢货,他们深知未雨绸缪的道理,已经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这些年来,康丰年他们确实攒下了非常丰厚的家底,但这天底下哪有永恒不变的富贵?他们担心一旦朝局有变自己很难独善其身,所以就想给自己找条后路……” “他们想拿出一大笔银子,委派信得过的人带到南洋去,或者是购买田产或者是置办庄园,万一哪天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退到海外,仍然不失为一个富家翁。” “狡兔三窟?”展红英笑问道:“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陈长生笑道:“只是他们和你并不是特别的熟悉,担心他们的子侄带着银子过去之后,会被你们的人黑吃黑给吞了,毕竟南洋和大明隔着万里海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鞭长莫及,所以就委托我问问清楚。” “我们那边既缺钱又缺人,他们要是愿意派遣人手过去,只要他们遵守我们那边的规矩,我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这不是问题。陈大哥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呀。”展红英笑呵呵的看着陈长生,用非常值得玩味的语气说道:“我估摸着,是陈大哥不想他们知道咱们的关系吧?” 不管怎么说,周正和展红英都是建文余孽,要是康丰年他们知道了这些……就算康、王、陆等人是心腹,也是不大好的。 “陈大哥尽管放心,我们那边的情形和大明完全不同,我会妥善处理的。” 周正和展红英那边的状况,确实和大明王朝这边有着很大的不同,最显着之处就在于,那边根本就没有州县之类的各级官僚机构,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官府。 对于周正来说,控制下的南洋诸岛其实就是他的“殖民地”,建立的是一种非常松散的统治。各个岛上的酋长、土邦只是臣服于他,却不是他的臣子。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周正手下的人手实在太少了,不可能真正统治到每一个地方,大部分地盘依旧是又原本的酋长在按照非常原始的方式进行着实际统治。 “陈大哥不比担心他们会知道万岁爷和王大人的事情,因为……”说起这事的时候,展红英的神色就有些黯淡:“现如今,哪怕是我们,都已经和万岁爷他们疏远了很多……” 陈长生并不怎么关心展红英和朱允炆之间的君臣关系:“既然如此,那当然最好了,回头我就对康丰年他们说一说,让他们派人带着银子和你一起下南洋!” 第649章 海商?海盗? 当一轮红日从海面上升起的时候,瞬间光芒四射,层层叠叠的云海在俄顷之间被染的通红透亮,海水好像沸腾了一样,真是壮观极了。 太阳才刚刚升起,那种清凉舒爽的感觉就瞬间消失,蒸腾起来的水汽显得更加闷热,阵阵海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康友贵倚着大船上的“拦腰杆”,大口的喝着坛子里的女儿红。 这康友贵乃是康丰年的长子,但却不是嫡长子。 康丰年妻妾成群子嗣众多,光是儿子就有六个,其中有两个是嫡子四个是庶子。 作为庶出的儿子,康友贵在家里的地位其实很一般,但却胜在年龄最长,做事还算稳重。所以,这次就被康丰年选中了,由他带着大笔的银钱去往南洋开辟一番家业,万一哪天朝局有变,父亲也好有个退路。 对于康友贵来说,能够代表父亲和整个家族去往南洋开辟一片新的天地,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至少不用再在家里受嫡母的闲气了。 这个康友贵虽然年纪轻轻,但却少年老成,或许这就是康丰年选中他的原因吧。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康友贵喜好杯中之物,有事没事就喜欢喝几口,所以这一次他随身带了很多好酒,而且全都是上了年份的女儿红。 “这女儿红至少也有十年了。”说话的这个人约莫四十五六岁的年纪,或者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常年在海上漂泊,太阳和海风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让他的面容比世纪年龄更加苍老。 此人盲了一只眼睛,戴着一个黑色的皮眼罩,裸露在外的胸膛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而且还少了一只手——他的左腕上装着一个锋锐的铁钩。 这个独眼且又缺了一只手的人,总是让康友贵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畏惧,他赶紧说道:“这位大哥真是好眼力,正是十二年的女儿红,您也来一口尝尝味道吧。” 这人毫不客气,抄起坛子了饮了一大口,咽下去之后细细的品味着佳酿的味道:“女儿红确实是女儿红,而且年份也足够。只是回口的时候有点不够劲儿,算不得顶级上品。这应该不是出自绍兴的女儿红吧” 绍兴女儿红,绝对是酒中极品,只可惜康友贵的带到船上来的这些女儿红是京城本地出产之物,只能算是一般的货色而已。 “我说怎么回口的时候有些寡淡呢,原来是京城的女儿红。” 康友贵用略显谦卑的语气说道:“这位大哥想必也是喜好这杯中之物吧?” “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喝两口。” “我舱里还有不少,回头送大哥几坛子。”因为航程遥远,少不得要和船上的水手打交道,所以康友贵很愿意结识这个独眼的老水手:“小弟康友贵,还未请教这位大哥贵姓呢?” “我姓刘。” “原来是刘大哥,刘大哥台莆怎么称呼?” “我只不过是展姑娘任命的一个船管,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字……”这个上了年纪的老水手哈哈大笑着扬起左手上的铁钩:“船上的兄弟都叫我刘铁钩,你也就这么叫吧。” “刘大哥贵庚了?” “四十二岁。” 刘铁钩笑呵呵的看着康友贵那年轻的里脸庞:“你是第一次出海吧?” “刘大哥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开战的时候,我看你吓的直接就钻到了缆绳架子底下,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 说起昨晚的那场战斗,直到现在康友贵依旧心有余悸,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海战。 就在昨天后半夜的时候,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所在的这条“光明号”忽然之间就和另外几艘大船开战了。 当时的康友贵真的被吓坏了,只能狼狈万分的找地方躲藏,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船上的水手竟然如此的悍勇,立马就亮出了好几门火炮。 隆隆的火炮声中,“光明号”虽以一敌多,却打的相当有章法,先是远程开炮,等到敌我的距离拉近之后有迎头撞击,最后则是惨烈的接舷战…… “咱们的敌人到底是谁呀?” 当康友贵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刘铁钩只是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做完的敌人,其实也是海商,不过在这危机四伏的海面上,海商和海盗又怎能分的那么清楚呢?” 这句话真的说的太对了。 在很多时候,那些商船其实本身就是海盗船,只要有机会海商一点都不介意客串一下海盗的角色。或者说海盗也在做着海洋贸易的生意,到底是正经的海商还是穷凶极恶的海盗,完全取决于对手的强弱程度。 只要有机会能够把别人吃下去,海商随时可以变成海盗。要是好歹发现对手很强硬,也会老老实实的做生意。 对于刘铁钩这种长年累月漂泊在海上的老水手而言,这就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海上做生意,必须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这是最起码的要求。所以,光明号上装备了两门大型火炮和十几门小型的舷炮,至于说床子弩和弓箭刀枪什么的,则是必备之物。 康友贵回头看了看,小心翼翼的问道:“展姑娘他们的那几条船,好像没有跟上来呀。” “知道,知道。”刘铁钩说的毫不在意,就好像那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儿:“红英妹子他们的那几条船追击残敌去了,这一战光明号多有破损,光是回港修缮就要花费不少的人力物力,总共把本钱捞回来才行啊,要不然岂不是亏了?” 虽然刘铁钩说的云淡风轻,康友贵却已经明白了:展红英率领着那几条船去追击昨晚的残敌,肯定不是“讲讲道理”“索要赔偿”那么简单,必然会抢夺对方的货物和船只,然后用刀子给对手一点“小小的教训”。 在危机四伏的海面上讨生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有足够的强大才是唯一的道理。 就比如说展红英率领这支贸易船队吧,虽然他们一直都在做着正经的“贩货生意”,但他们本身就是一支武装船队,只要有了机会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海盗。 “康公子呀……” “刘大哥叫我小康就行。” “康老弟呀。”刘铁钩笑呵呵的说道:“其实我们挺欢迎你们的,尤其是你们这种带着银子和人手的客人,因为我们那边真的太缺人了。” “启航的时候,我曾经听展姑娘说过,她说你们准备去南洋开垦田地种植粮米?” “是的,展姑娘已经答应给我们一片好大的地盘,由我们去耕种,她还说只要上了岛,有任何麻烦她都会负责到底。” “事儿确实是这个事儿,不过呢,种植粮米真的没啥意思,也赚不了几个钱。”刘铁钩嘿嘿的笑着开始给康友贵算“经济账”:“种植粮米的话,就凭你们这几十个人能有多大的出息?肯定要雇佣岛上的土人,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我说呀还不如种海麻……” “种海麻肯定比种粮食赚的多,只是前提的投入比较大,反正你们家也不缺那点本钱,还不如漫山遍野的种满了海麻,到时候雇佣一些当地的土人给你们割麻、浸麻,然后再弄几十架织机,专一的生产粗麻布,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能见到回头钱了呢。” “我家里就种着海麻,我老婆整天没日没夜的制造麻线纺织麻布,确实有些赚头。” “嫂夫人还真是勤俭持家呀,嫂夫人是何方人士啊?” “我老婆就是当地的土着女人。”刘铁钩嘿嘿的笑着:“以前的时候啊,我老婆连汉话都不会说,也就这几年跟着我,从刚刚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汉话。” 这句话让康友贵非常的错愕,他实在想不出娶一个言语不通的女人做老婆,会是什么样的诶子。但刘铁钩却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够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就是好婆娘,虽然他的那个土着老婆一点都不俊俏,而且粗手大脚的言语不通,但她能生养啊。 这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当初跟着周正远征异域的那一大批人,很多都已经象刘铁钩这样,娶了当地的女人做老婆,组建了家庭并且已经繁衍出了第二代…… 他们这一批人,已经越来越深入的融入到当地的生活当中,无论风俗习惯还是文化传统,早已经严重的“土着化”了。 已经很难再把他们视为大明王朝的子民了,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其实这一批“大明遗民”正在快速的蜕变成为另外一个群体…… 康友贵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他只是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爹康丰年的意思,把家底转移出来一部分,在南洋扎下根去。一旦京城的朝局有变,康丰年的这个家族也好在海外有个落脚安神之地。 陆琦贤和王大有也是同样的打算,他们同样派遣了自己的亲属,带着银钱和人手远赴南洋。 这种行为,可以称之为“未雨绸缪”,也可以算是狡兔三窟,不论行为本身到底是对还是错,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一种开枝散叶的延伸,并且一定会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 把最后的一点残酒倒进口中,然后就把空空荡荡的酒坛子劈手扔进大海之中,刘铁钩笑呵呵的说道:“该我这个了望手当值了,康老弟咱们以后再聊……” 话音刚落,刘铁钩就用那只铁钩子勾住了缆绳,轻轻一荡就仿佛猿猴一般爬上了高高的桅杆…… 没过多久,“伤痕累累”的“光明号”就结束了正西方向的航程,转过一个很大的弧度,朝着正南方向而去,在船尾留下一大片航迹,并且逐渐扩散直到慢慢消失…… 第650章 愚忠? 如同墨色一般的阴云挤满了天空,黑沉沉的好像要坠下来一样,连绵的大雨已经下了整整四天。 风雨的摧折之下,柔弱的草木早已折服在地,只有窗外的芭蕉依旧倔强的挺立着,反而更加的葱翠了。 今年的雨水太过于丰沛了,很多地方都形成了洪灾,必然会极大的影响作物产量。 “南岛的蔗田受损严重,咱们的制糖坊也被淹了不少,正在组织人手搬迁。” “新开的堰田被洪水冲毁了至少四成……” 面的种种不好的消息,周正依旧镇定从容,并且在积极的做着抗灾、救灾的准备:“冲毁的堰田那边,还能不能种一茬晚稻?” “怕是来不及了。” “那就补种一茬荞麦吧。” 改稻谷为荞麦,不仅仅意味着前期的辛苦劳作全部付之东流,而且荞麦这样的作物产量少的可怜,只能算是一种临时的补救措施,能挽回多少损失就算多少吧。 “鸡公岛、四方岛,还有西主岛那边的山洪尤其厉害,冲毁了很多房屋,灾民至少有三四万之多。救灾的粮米、被服等物已经不多了呀。” 虽说受灾严重的几处都是一些本地的土着,但那毕竟是自己治下的子民,灾情是一定要救的,灾民也需要安抚,这就需要更多的物资…… 虽说周正已经在这一带经营多年,终究只是维持着一个很脆弱的局面,他的家底还非常薄弱,一旦有了大的灾情,就会显得处处都捉襟见肘。 “从让东主岛的兄弟们想办法凑些救灾物资出来,我知道他们那边也不富裕,我会对他们说的……” 让受灾程度较轻的地方匀一些物资出来,帮助受灾较重的地方,这种事情也就只有周正可以做到:毕竟他的威望极高,虽然很多兄弟不愿意拿自己宝贵的物资去帮助别人,但肯定会卖周正几分面子的。 物资的调配和使用,通盘的筹划,等等这些,必须由周正这个灵魂式的人物去做,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就在周正和手下的兄弟们商量着救灾事宜之时,展红英就回来了。 展红英解下了披在身上的那件棕制的蓑衣,抹了抹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雨水:“周大哥,我回来了。” 见到展红英的瞬间,周正那原本满是忧虑的脸上立刻就浮现了出了一抹亲切的微笑:“红英妹子回来的可真是及时,真是我的及时雨呀。” 展红英已经知道了各地的灾情,没有哪怕一句客套话,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说道:“这一次,我带回来不少的财货,布帛、茶叶什么的总共装满了四条大船……除此之外,还有六万多两银子……” 六万多两银子,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虽然还远远不够抵御灾情,但至少可以支撑一阵子了。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向过往的商船采买物资,先把眼前的难关缓一缓了。 “你哪来这么多的银钱?” 展红英抿嘴一笑,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更像是一个女人:“说起这笔银钱,还真是有点意思呢,那是安北卫的贪官们的部分家产……” “哦?”周正露出很有兴趣的神态:“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丰年、陆琦贤、王大有他们这些人,周大哥应该是知道的吧?” “我好像听你提起过这些人。”周正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笑呵呵的说道:“他们不是陈长生的手下嘛?好像还在暗中和你一起做生意?是这样的吧。” “确实如此,近年来,他们这些人聚敛了大笔的家财,无非就是徇私舞弊贪墨受贿所得。”展红英说的言简意赅,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今年京城里头有些动荡,这些人唯恐朝局有变,所以就有了狡兔三窟的想法,让他们的子侄兄弟等等信得过的家人,带着大笔的银钱来到咱们这边,无非就是想给自己谋个后路罢了……我已经把他们安置在鸡公岛上了……” 周正并没有过多的追问细节,只是呵呵一笑:“红英妹子做事我是当心的,这事就交给你全权办理好了。只是这些人带来的那几万两银子……我们能拿到手吗?他们该不会以为是你要抢夺抢占他们的钱财吧?” “我会给他们打借据,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展红英说的很有把握:“我一直都在和他们做着生意呢,会想办法通过其他的方式做出补偿。” “他们信得过你吗?” “有陈长生陈大哥居中做保,他们应该会信得过我。” “那就好,那就好。”周正兴奋的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还是红英妹子做事干练,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呀。” “好了,好了,就先这样安排吧。”周正的神色已经明显变得轻松了很多,就好像终于解决了一家人吃饭问题的家庭主妇一般:“诸位兄弟先回到各自的地盘,就按照咱们商量好的优先把救灾的事情做起来,无论如何都要把灾情扛过去再说,有劳诸位兄弟了。” 虽然周正已经有了舰队、军队和广大的地盘,但却一直没有建立起等级森严的“官僚机构”,而是和以前一样,完全凭借自己的威望号令四方。而且这些多年来一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愿意服从他的命令。 有了事情大家一起商量着解决,有了困难大家一起扛,这就是周正最基础的“统治方式”! 众人纷纷散去之后,展红英却没有离开,而是在周正的对面坐了下来。 外面的雨水依旧下的不紧不慢,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远处的河水传来的轰鸣之声,弥漫在夜空中的水汽好像浓雾一样笼罩着四面八方,整个世界都显得有些压抑了。 “周大哥……”展红英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神情变得更加凝重:“万岁爷那边……的事情还没有搞定吗?” 造成极大破坏的洪水,只不过是天灾,只要齐心协力总是能够过去,真正让展红英担心的是朱允炆那边。 从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开始,朱允炆、王良臣的“小朝廷”就和周正产生了一些“分歧”,并且弄的很不愉快,这才是真正让周正为难的大事。 “我已经派遣兄弟过去了,向王大人和万岁爷陈述利害……不过万岁爷和王大人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我估计也不会有多大的作用……” 说起朱允炆和王良臣王大人他们那些人,周正就感到隐隐的头痛:“先这么拖着吧……” 周正这个人,从来都不畏惧艰难,也不怕困难,但是在面对“小朝廷”的问题上,却显得非常消极,总是抱着“能拖一天算一天”的“鸵鸟心态”。 如果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必然会引发更大问题。 周正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他肯定明白,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我这次去往京城,曾经和陈大哥深谈过,陈大哥的意思是……”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素来果断的展红英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周正一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陈大哥的意思和我差不多,他也希望周大哥你能甩开万岁爷和王大人,不要再被他们拖后腿了,咱们自立门户吧。” 周正刚要开口准备说点什么,展红英就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周大哥,我知道你一定又要说我是在一派胡言了……” 同样的话题,展红英已经提起过好几次了,但每次她说要“自立门户”的时候,周正都会象老大哥训斥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用一句“一派胡言”来教训她。 怀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很多兄弟都有展红英这样的心思:咱们干脆甩开万岁爷和王良臣王大人他们,咱们自己单干吧,别管他们了。 “周大哥,我到底是不在一派胡言,你自己心中不清楚吗?为什么你就一直舍不得甩开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呢?他们早已经是一个累赘了呀。” 连远在千里之外的陈长生都能看明白的问题,周正会看不明白吗? 他肯定早已经看的十分清楚了,却死死的抱着“愚忠”的想法,一定要向朱允炆那个小朝廷尽忠。 在展红英看来,这样的行为固然是“忠诚”的最好写照,也是周正人格当中的闪光点,但却早已经不合时宜了呀。 “愚忠?”这两个字让周正忍不住的苦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涩表情:“红英妹子,你真的以为我是那种愚忠愚孝的迂腐冥顽之人吗?” 也只有在周正的面前,展红英才会象个使小性子的小女孩:“我看你就是愚忠,不合时宜的愚忠!你就是!” “红英妹子,你还小啊。”周正微微的摇着头,满是爱怜的抚摸着展红英那湿漉漉的长发,忍不住的又是一声叹息:“你呀……还是太年轻了,有很多道理你是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你是告诉我呀,这天底下也就只有我最理解周大哥了吧?” “是啊,你最理解我,但却并不是全部理解。”周正搬了一张很小的竹凳,和展红英脸对脸的坐着:“看来我有必要对你说说清楚了。” “周大哥金玉良言,小妹洗耳恭听……” 第651章 大隐隐于朝 外面的雨水依旧在不停的下着,绵绵密密好像千万根细小的绣花针洒落人间,阵阵的落雨声和远处出来的雷声,仿佛天地之间唯一的背景音。 虽然展红英已经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周正却始终没有开口,他只是呆呆的注视着窗外的风雨,似乎是在琢磨着应该怎么向展红英说起这个事情。 展红英没有任何催促他赶紧开口的意思,只是像个乖巧的孩子一样静静的等待着。 最炎热的季节已经过去了,秋风秋雨当中带着明显的凉意。 “红英妹子,你知道诸葛亮的故事么?”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武侯,我当然知道了哦。” “王业不偏安,汉贼不两立,这句话你也是知道的吧?” “知道啊。” “诸葛武侯一次又一次的北伐,但却从来没有成功过,你觉得这是诸葛武侯无能吗?” 诸葛卧龙无能? 就算诸葛亮再失败一百次,恐怕也不会有人会这么想。 从当时的形势来看,仅仅只是占据了一隅之地的诸葛亮根本就不可能击败强大的曹魏,这根本就是不是诸葛亮无能的表现,而是恰恰相反。 “咱们和朱棣比起来,就好像当年诸葛武侯所面对的局面。”周正的语速很慢,讲话的声音也没有丝毫的雄浑壮烈,反而充满了谆谆教导式的语重心长,就好像正在给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讲述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以诸葛亮的实力,永远都不可能恢复一统天下,也永远都不可能重建汉室,以诸葛亮的精明和睿智,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展红英很清楚的知道,周正并不是在自比诸葛武侯,而是在拿诸葛亮举例子来更加生动的说明眼下的情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觉得诸葛武侯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徒劳的北伐呢?” “小妹不知,还请周大哥指教。” “不得已而为之啊,毕竟双方的实力相差太远了。”周正缓缓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眼神,目光炯炯的看着展红英:“如果诸葛亮不这么做,蜀汉的局面立刻就得崩溃。” 王业不偏安,汉贼不两立,是蜀汉的立国基础,如果失去了这个基础,蜀汉内部的各个派别就会分裂。 联系到眼下周正所面临的窘迫局面,展红英一下子就懂了,很是有种拨开云雾的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周大哥的深谋远虑,你之所以不愿意甩下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自己另立山头,就是为了团结咱们内部。” “你总算是明白了,咱们的实力非常的弱小,只能尽可能的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人,而且每一次都要走的小心翼翼,连一点点的错误都不能犯。” 直到这个时候,展红英才终于明白了周正的良苦用心,他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愚忠”,而是迫不得已。 走一步看三步,每一步都要格外的小心,如同临深渊履薄冰般小心翼翼,连一点点的错误都不能犯。 看似周正已经打造出了一番局面,但这个局面来之不易,连一点点的容错率都没有,他绝对不能犯错。 这就是周正最大的难处。 “可是……万岁爷那边早就已经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了呀,他们也没有把咱们看做的自己人,一直都在提防着咱们,这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总要想办法解决的呀。” 是啊,总要想办法解决的。 现如今周正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勉强维持而已。 周正就是一个裱糊匠,只能尽可能的修修补补,尽可能的维持着和小朝廷那边的关系。 这种局面仅靠修修补补式的裱糊,也不过把最大的难题延后一些而已,并不能改变根本,最最尖锐的问题依旧存在。 “这个局面我是无法打破了,只能期待后来者……”说起“后来者”这三个字的时候,周正望向展红英的眼神就愈发的亲切起来:“这次洪灾来势汹汹,受灾的地方实在太多,我早已经焦头烂额疲于应付了,尤其是西主岛那边的灾情……回头你帮我去处理吧。岛上的那些酋长和土着头人,你要学会和他们打交道。” 能为周正分担一些,这是展红英最乐于去做的事情,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是,周大哥你就放心好了。” “你做事我一直都很放心。”周正的眸子里全都欣慰和欣赏的表情:“你已经长大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哦,对了,还有个事情我得对你说一下。”周正的神色已经明显变得轻松起来,用谈论家长里短的语气说道:“我得去再次去面见万岁爷,有些事情还得和王大人他们商量出个结果来。” 万岁爷和王大人在南边的“新明洲”,一来一往就要一个多月差不多两个月的行程,而且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和周正之间存在根本性的分歧,根本就不可能商量出什么结果,所以展红英很不愿意周正再次白跑一趟:“万岁爷和王大人他们距离这边远的很,派几个兄弟过去也就行了,周大哥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更何况咱们这边还遭着灾呢,处处都离不开呢。” “这世界不管离了谁都无所谓,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周正摸出了自己的印信,笑呵呵的塞到展红英手中:“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咱们这边的局面就由你代我主持着,我会提前向散落各处的兄弟们说一声,他们一定会服从你的号令,就好像服从我一样。” “那好吧……”展红英有些不大情愿的收起了周正的印信,满是关切的说道:“周大哥这一去,又要几个月才能回来,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周正的身子骨虽然还算健壮,但却明显更加的消瘦了,只是因为他的骨架宽大,总是给人一种雄健的印象。 尤其是遭受洪灾的这几天,他从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胡子拉碴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乱蓬蓬的头发就好像是一堆干茅草,憔悴疲惫之态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陈大哥说你忧虑过多食少而事繁,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打熬不住。陈大哥还说,要你多多静养,别总是太操心了。你总是这样奔波劳累,恐怕难以长久哇……” “说起陈长生……我忽然想起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周正说道:“红英妹子,你觉得陈长生这个人怎么样?” “他很好哇,很有眼光,我很敬佩他……” “不,不,不。”周正用力的摇着头:“我不是说人的人品,而是说……你觉得他是不是个清官?” “清官?”提起这两个字的时候,连展红英都忍不住的笑了:“陈大哥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太过于贪财好色了些,家里有好几房姬妾,我听说他又和一个姨妹弄出了风流韵事……他家里财产巨万,那些钱是从哪来的?” “还不是利用当官的便利做生意赚来的?而且他还有贪墨的情由,我估计他肯定捞了很多钱,这种人怎么能说是清官呢?” 陈长生是个好人,但绝对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廉吏,能捞的银子他一点都没有少捞。 “对呀,连我们都知道他不是什么清官。那为什么他就没有想到狡兔三窟呢?” 连康丰年、陆琦贤、王大有他们都担心朝局有变,所有才把一部分家产转移到了南洋,这就是在给自己找后路哇。 陈长生肯定比他们捞的更多,但却没有想过要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直到这个时候,展红英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 “以长生兄弟的精明,不可能想不到朝局有变的那一天,他之所以没有给自己找一条后路,也没有把家产弄到咱们这边来,你猜是因为什么?” 展红英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终于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难道说……他早就已经找好了退路?” “必然就是如此。”周正笑道:“陈长生这个人,其实最是深藏不露,我早就已经领教过了。他肯定还有很多小秘密是咱们不知道的,好在我们是朋友,至少不是敌人,也不用去想那么多……” “别人都说他有贪财好色的毛病,其实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 “娇妻美妾,富贵荣华,享乐一生,这样的好日子谁不想呢?只不过是时也命也……” 以前的时候,展红英总是觉得陈长生这个人就是典型的胸无大志,总是贪恋富贵荣华,现在听周正这么一说,才隐隐的明白了一些平时看不透的真相:陈长生这个人做着朱棣的官,但却对朱棣并不是特别的忠诚。他和周正这样的建文余党过往甚密,但又绝不掺和进“恢复正朔”的事情当中。 也许,陈长生根本就不想做这些事情,他只是想好好的享受人生,逍遥快活一辈子也就是了。 “笑傲林泉,隐于山野,只不过是小隐。”周正哈哈大笑着:“大隐隐于朝啊,长生兄弟可真是个聪明人,也很懂得享受,连我都很羡慕他呢。只可惜我没有他那么大的福气……” 第652章 继任者 当陈长生回到安北卫衙署的时候,已是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下了一整天的秋雨还没有停。 江南的秋雨细细密密的,就好像是一条条银色的蛛丝,颇有几分“凭轩望秋雨,凉入暑衣清”的凉爽。 这场及时的秋雨消解了燥热的暑气,分明就是在预示着秋季的到来。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到了这个时辰康丰年、王大有、陆琦贤他们早就应该回家抱老婆去了,但今日却是一反常态,这三个副指挥全都没有走。 “陈指挥,怎么样了?”虽然康丰年极力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但略显焦虑的神态还是溢于言表:“陈公公是怎么说的?” “已经定下来了。”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由我出任西路军参将,挂总兵官衔,具体的差事就是赞划军务,在淇国公帐下听用。” 听了这句话,无论是康丰年还是王大有和陆琦贤,全都面露欣喜之色。康丰年显得尤其激动,用力的一拍大腿:“太好了,总算是成了,恭贺陈指挥高入要职,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陈指挥总算是熬成头了,镇守一方的封疆之职已是十拿九稳。” “以后陈指挥高升了,还得多多关照一下咱们这些老兄弟呀。” “别胡扯了,只不过是个头衔而已,这算哪门子封疆哦。”陈长生表现的非常谦虚。 陈长生说的很对,从表面上看他确实没有高升,因为那个所谓的“总兵官”头衔也就仅仅只是一个头衔而已,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兵,也不可能真的让他统领人马去打仗。 按照大明王朝的制度,挂“总兵官”这个头衔的人多了去了,但真正名副其实的却没有几个,有一大半都是虚衔——挂尚书头衔的功臣就有许多,这并不代表就真的是朝廷重臣。 就比如说孙成岩吧,他就挂了一个兵部侍郎的头衔,但那只不过是朝廷的恩赏,他总不可能真的去兵部任职吧。 头衔是虚的,很多在外征战的将官都会挂这样那样的头衔,无非就是高配的虚职而已,除了是一个荣誉称号之类的东西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连最基本的俸禄都没有呢。 大明王朝的官、职、衔、爵是分开的,不可混为一谈。 西路军参将才是陈长生真正的职务,但这个职务本身就是“无定级”“无定员”,纯粹就是一个临时性的任命,高级一点的参将可以是从三品,低级的则干脆就是个五品,而且没有具体的人员编制,要是没有具体任务的情况下,就是给功臣子弟和外戚勋贵刷履历用的。 真正要紧的是,是那个“赞画军务”的差遣。 有了具体的差遣,这样官职才有意义,虽然依旧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力,却可以参与军机提出建议,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军中的参谋那个级别了。 而且是“在淇国公帐下听用”,又有点秘书的职能。 这样的职务肯定不能调动军队,但却的升迁的重要“跳板”:按照朝廷约定俗成的惯例,安北卫原本就是军队的建制之内,就算是从来都没有统兵打仗的经验,陈长生这个指挥使也是实打实的武将而不是文官。 所谓的“赞画军务”其实就是完善一下个人履历的意思,丰富一下个人的军事经验,然后就可以成为镇守一方的军中大员了。 通过安北卫往上升迁,以前的孙成岩就是走的这条路子。 虽然朝廷还没有明旨确认这个任命,但陈公公毕竟是安北卫的人,所以陈长生才会提前知道这个消息。 “陈公公的意思呢……就是希望无论我在还是不在安北卫,咱们安北卫的局面一定要稳,千万不能有什么动荡或者变故……” “老陆、大有,老康,你们都是怎么升上来的,自己心中有数吧?” “明白,明白,我们全都明白,还不是陈指挥提拔重要的缘故嘛,要不然哪里轮得到我们做副指挥?” 这句话说的真是太对了。 在以前的孙成岩时代,连陈长生自己都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层,就算是曾经有个副指挥的头衔,但他的资历太浅,而且功勋不够,就算是孙成岩走了,按说这个指挥使的职位也轮不到陈长生。 完全就是因为当时那几个老牌的副指挥争斗的太过于激烈,而且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导致了一个全体“团灭”的结局,反而便宜了排位非常靠后的陈长生。 原本的那些“元老”已经在惨烈的内讧当中团灭了,陈长生才有机会上位。 他上位之后,肯定要提拔自己信得过的嫡系心腹。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原本只能勉强算是中层的王大有、陆琦贤和康丰年才被提拔了上来。 “上一次孙成岩孙指挥离任的时候,几个副指挥争的你死我活,最后是什么样的下场你们全都看到了。”陈长生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的这个三个嫡系心腹,说的语重心长:“陈公公和我,都不希望再出现那样的局面,所以咱们这边一定要稳。” “我们明白,明白,大家都是自己兄弟,有什么事情全都能商量着办。” “按照朝廷制度,我马上就要离任了,肯定要举荐一个副手接替。”陈长生环视着三人,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们觉得,我应该举荐谁比较好呢?” 王大有抢先开口:“我觉得吧……老康就行,陈指挥还是举荐老康吧。” 陆琦贤也表示出了同样的意思:“我也希望陈指挥能够向朝廷举荐一下老康,毕竟在我们三个当中,就属他的年纪最大,也该往上升一升了,我和大有还能再熬一熬年头,以后还有机会嘛……” 和上一任你死我活的争斗完全不同,到了陈长生这一任,他手下的三个副指挥表现的非常和睦。 在如此重大的升迁机会面前,老陆和王大有竟然如此谦让,当然不是因为他俩如何的高风亮节,而是康丰年已经提前把他们两个“搞定”了。 所谓的“搞定”,当然就是私下里给二人送了大量的金银财物,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既然老陆和大有都这么说,那我就举荐老康了呀。” “就举荐老康吧。” 虽说正式的任命一定需要朝廷的照准,但作为前任的指挥使,陈长生的举荐同样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正常情况下,只要是陈长生举荐的人选,朝廷都会认可的。 就好像上一次孙成岩举荐了陈长生一样! 更何况这一次还有陈石基陈公公的暗中“协调”! 为了感谢陈长生的举荐,康丰年早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他会把一大笔银钱存放进大奶奶的当铺里头……但他却永远都不会支取这笔银子,因为那本就是一笔“感谢费”! “陈指挥晋入高职,回头把在京的兄弟们都召集起来,好好的为陈指挥贺一贺。” 客客气气的恭送前任领导,让陈长生风风光光的前去上任,本就是官场上正常的迎来送往之举,但陈长生却摆了摆手:“恭送就不必了,我也没有那个时间,四日之后我就得走了。” “这么快?”康丰年等人十分的吃惊。 北伐是一件大事,必然要经过周密而又漫长的准备,粮草的筹集军马的调动等等都需要时间,上一次的北伐光是前期准备就耗费了将近一年,这一次却是如此的急切,也是有原因的。 北边草原上的蒙古势力早就已经分裂成为东西两个部分,他们都是大明王朝的敌人,同时他们自己也在相互攻打相互征服,试图再次象一百多年前的成吉思汗那样统一整个蒙古。 为了避免草原上的实力统合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大明朝廷一直都在极力阻止极力破坏,除了奉行拉一派打一派的传统手法之外,还在坚定的执行着“谁强就打谁”的策略,绝不让对手重新统一。 但是,根据前方的线报,西蒙古和东蒙古的部分势力竟然有了联合的迹象,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所以朝廷不得不提前进行北伐,除了用强大的军事力量打击对手之外,更主要的作用就是避免敌人的联合和统一…… 这个道理非常浅显,但具体执行就不那么容易了,即便康丰年等人不是一线的作战人员,也看出了这次北伐显得有些过于操切了:“朝廷还没有准备好哇,怎么就能仓促北伐了呢?兵马从哪里来?粮草怎么筹集?” “西线这边主要是从陕西都司和山西各位抽调人马,还有一部分当地的驻军。” 临时从地方卫所和驻军当中抽调人马,组成北伐军的主力部分,其实这是迫不得已的行为。考虑到这些人马很难做到真正的协同,所有才委派了淇国公作为西线总指挥,以主帅的身份协调各方。 淇国公乃是永乐朝第一猛将,在靖难过程中的九次大型战役当中,淇国公就充当起了七次先锋,可以说是朱棣做得力的一员大将,这次由他出任西路军主帅,完全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儿。 “淇国公能战善战,不论是当年的北平之战还是白沟之战,都是威名赫赫,还是汉王殿下的军马校典,一定可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淇国公不仅是永乐朝排名第一的大将,同时还做过汉王朱高煦的军马校典……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军马教官的意思,无论地位还是影响力,肯定是足够了! 陈长生给这样的一员老将做参谋,必然可以在他的履历上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653章 战前之夜 月亮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照耀之下,空旷无遮的大草原似乎被涂抹上了一层亮银色。 齐腰高的野草在夜风中微微起伏,仿佛汹涌的浪潮一般,如此开阔了远的月色在京城是万万看不到的。 离开京城已经有四十多天了,但只要想起,家的味道立刻就会在脑海中浮现。这个时辰,老婆和那几房姬妾应该已经用过了晚饭,或者已经安然入睡了吧?小慧儿妹子应该还没有睡,那丫头的精力总是那么旺盛,而且睡的很晚。 陈长生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那个荷包,那是临走之前慈表妹送给他的“平安荷包”,据说只要把这东西戴在身上,就可以和顺平安。 临走的时候,慈表妹一再的叮咛嘱托,甚至还哭了一鼻子。 “想家了吧?”这个声音十分粗犷,沙哑的就好像是两块粗糙的陶片子在相互摩擦,挎着腰刀的那个老兵看了看陈长生腰间的荷包,笑呵呵的说道:“这东西是家里的女人送给你的吧?” 这个“司令兵”已经四十多岁了,生的豹头环眼,满脸的胡茬子活像是戏台上的莽张飞。 此人姓章,是淇国公手下的传令兵之一,但却不是真正意义的士兵,而是个六品的“昭信校”,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少校的军衔,主要是负责传达军令,所以大家都喊他章昭信。 此人以前就是燕山后卫当兵,算是淇国公手下的老底子了。早在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就曾经数次北伐,还参与过靖难的全过程,算是打满全场的那种老兵了。 “离家千里,肯定是有点想家的,想念老婆孩子,想念阿母小妹。” 老兵章昭信向向陈长生投来一个友善的微笑:“想家就对了,我也有点想家,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呢。平日里总是觉得老婆烦人,孩子也不听话,出了门又开始想念,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我听他们说,章老哥是老行伍了,早在洪武年间就在军中……” 章昭信随手拿起一杆短矛,笑呵呵的比划着:“我从十四岁开始当兵,那个时候还没有这柄短矛高呢。总共经历了大大小小七十多场战斗。当年的那批老兄弟们要么已经战死,要么就转到了地方上当官。象我这种年纪的还留在军中的,也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章老哥怎么没有找找门路转到地方上去呢?”毕竟当兵就是刀头舔血的营生,说不准哪天就会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所以只要有机会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离开,但这位章昭信却选择留了下来,这让陈长生很不理解。 “我当了大半辈子的兵,除了当兵啥都不会,也就懒得挪窝了。”章昭信嘿嘿的憨笑着:“到了我这个年纪,啥也不想了。只是想着多积攒一点军功,多赚几个赏钱,以后也好让家里的老婆孩子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家国社稷,壮志雄心等等这些东西,在老兵们的心目中全都是虚的,他们根本就不信那些骗人的鬼话。之所以愿意投身军伍,无非就是想多赚点军饷赏钱,让家人有更好的生活而已。 这才是老兵们最真实的想法。 “章老哥,你觉得这次北伐,咱们能打胜么?” “肯定能。”老兵章昭信回答的毫不犹豫:“胜是肯定能胜的,只是不会胜的那么容易,肯定要死不少人。毕竟咱们这十万大军着实的有点水……” 西路军号称雄兵十万,其实真正能在一线作战的士卒也就六万多人,而且其中有一多半是从各地临时征调过来的卫所兵和地方驻军,这些人的战斗力其实相当的低下,而且成色非常复杂,既有耕田种地的农夫,还有混日子的流浪汉,甚至还夹杂着很多逃犯。 但是,章昭信却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毕竟当时的军队绝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 而且,淇国公手下还有一支真正的精锐,就是章昭信他们这支骑兵。 这支骑兵就是当年朱棣骑兵靖难的老底子,是真正千锤百炼出来的精锐,拢共有一万五千多,其中的骑兵就有一半。 按照当时的观点,一支军队当中的骑兵占到了三成以上,就可以算是纯粹的骑兵队伍了,这支精锐却有一半的骑兵,战斗力相当强悍! 想当年,就是这支骑兵是淇国公的率领下,在白沟一带和朱允炆的数万大军周旋了一年多,在重创了建文大军的情况下,本身几乎没有多大的损失。当时的朱棣和汉王朱高煦被敌军围困,淇国公率领这支骑兵奋勇拼杀了两个来回,终于帮朱棣父子解围,那就是他们的成名之战。 大明王朝的骑兵其实不少,尤其是在北方,各大边王的手下都有数量可观的骑兵。但这却是唯一的一支重型装具骑兵,几乎就相当于这个时代的“装甲部队”了,是朱棣手底下的王牌! 最要紧之处还在于,这支重装骑兵一支都是由淇国公率领,到了战争上指挥调动如臂使指,各方面的配合都非常的默契。 “以前万岁爷还在潜邸的时候,我就和蒙古人打过几十场了。”说起昔日的战斗经历,老兵章昭信的脸上全都是得意的神色:“说什么蒙古人骑射天下无双,我看也就那么回事。他们也是两条膀子一个脑袋,真到了战场上也未必真的那么无敌。骑兵奔射、然后穿插,胜则分割败则远遁,这种打仗的老套路他们已经用了一百多年,我们早就吃透了……” 对于战斗充满信心,并非就是盲目的自信,而是根据老兵们的经验得出的可靠结论:蒙古铁骑确实犀利,但那毕竟已经是隔年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这个时代的蒙古铁骑和成吉思汗的蒙古骑兵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现在的蒙古铁骑,无论是剽悍程度还是单兵素养,都在稳定的退步。而且在大明王朝建立之后,因为持续的内战,蒙古军队出现了严重的“藩镇化”,很难再组织起超大规模的兵团。就算他们勉强拼凑起大量的军队,也是各有心思。 而大明王朝这边,倚仗雄厚的国力,硬生生的用银钱粮秣砸出来的军队,无论装备还是士气都一直呈现出明显的上升势头。尤其是在朱元璋的洪武年间,在几次北伐的过程中,将星云集,已经建立起了很大的装备优势和心理优势。 从洪武中期开始,北伐的难点根本就不在于战斗本身,明军根本就不怕和草原上的对手硬碰硬。真正的困哪之处就在于如何找到他们! 在近二十多年的北伐历史当中,交战双方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优点和缺点,所以蒙古军会在大部分情况下选择避而不战,尽可能的朝着后方退却,不断的拉扯明军的后勤补给线,然后不停的进行小规模的骚扰,试图用这种方式拖垮对手。 对于北伐的明军来说,他们根本就不怕打硬仗,所以一直都在寻找对方的主力。而蒙古军则尽可能的避战,总是试图把决战变成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什么时候找到了蒙古人的主力,什么时候这次北伐就可以结束了。”老兵章昭信的这句话虽然浅显,但却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北伐的关键,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呵欠说道:“时候可不早了哦,陈大人还是早点歇着吧,我也得眯一会了……” 虽然天气已经很凉爽了,但却一点都不冷,章昭信甚至懒得钻进帐篷里边去,而是靠着马鞍子抱着那根短矛就打起了瞌睡。 老兵们从来都不惧怕战斗,也不去考虑明天的生死,只有新兵才会患得患失的睡不着觉呢。 时间不大,老兵章昭信就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陈长生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虽说进入草原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他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毕竟这是大军主力所在之地,蒙古军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撞上来。 在这段时间当中,虽然大军一直在前进,并且已经深入草原腹地,但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敌人的影子。仅有的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也是先锋军队的事情,陈长生这样的参谋只有在战斗结束之后才知道前方已经打过一场的消息…… 对于陈长生这样的“参谋”来说,血肉横飞兵凶战危的战斗,其实就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危险…… 月色越来越宁静了,天上的月亮缓缓的移动着,照耀着空旷的大草原,还有大草原上如同蘑菇一般密集的营帐。 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响起的号令声撕破了夜晚的宁静。 “有军情。”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本能,正在酣睡当中的章昭信猛然警醒:“这是大帅聚将的号令,赶紧过去。” 号令还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响着,熟睡中的将官们纷纷起身,以非常快的速度朝着淇国公的主帅大帐方向跑去。 陈长生赶紧起身,披上了沉重的铠甲,和章昭信一路小跑着往南而去…… 第654章 学着点吧 淇国公的主帅大帐当中,虽然已经是人头攒动,但却鸦雀无声,完全就是一副肃穆森严的景象。 所说陈长生他们这几个参将的地位其实不低,但他们的资历很浅,而且全都是“赞划军务”的“实习参谋”,所以他们站的位置比较靠后,甚至还不如比他们官职更低的那些带兵将领。 “安平侯的前锋部在克鲁伦河一线与敌交战。”身为主帅的淇国公指着那幅一人多高的行军地图,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我军前锋已击败敌军,击死击伤近千人。” 这种规模的战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大军先锋几乎每天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形,实在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身为主帅的淇国公接下来的这句话,就好像是扔在干草堆中的一点火星,立刻就点燃了众人的热情: “安平侯俘虏了敌之千夫长两名,尚书一名。据审讯得知,敌酋就在克鲁伦城……” 作为大军先锋的安平侯俘虏了敌军的重要人物,而且不止一个。更要紧的是竟然知道了敌人最高首脑的位置,这个情报比战斗本身更有价值。 数万大军在草原上寻找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对手主力的方位,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胜利。 能够找到敌军主力,就等于是胜利了一半。 这还有啥好犹豫的呢? 就在陈长生也在感到兴奋的时候,主帅淇国公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 “同安侯。” “在。” “你率三千骑众,火速增援安平侯,必须昼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追上去增援,一定要缠住敌人。在我大军主力到达之前,我不管你有多大的伤亡,若的延误了战机放走了敌人,需知军法无情。” “是。” “武城侯。” “在。” “你统领后军,接济大军粮草,严防死守敌军骚扰我后勤线,所的粮草不济,不用请示朝廷,我先斩了你。” “是。” “靖安侯。” “在。” “你率领主力步兵,垫住我的队腰,各军各部归你统辖,若有不遵号令者,军法从事。” “是。” 淇国公久经战阵,对于战场机会的把握,有着如同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只要发现了对方必然要死死的咬住。这一番安排部署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战果的大小而已。 没有人会怀疑这场战斗的胜利。 一来是大军占据了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再者就是先锋部已经咬住了敌人的尾巴,他们跑不了。 在这次北伐当中,由经验丰富作战勇猛的淇国公充当主帅。给他打配合的四个侯爵,无一不是经历过靖难之役千锤百炼出来的老将,没有一个弱者。 一公四侯,全都是燕王时代的老班底,绝对是这个时代的豪华阵容了。 数万大军,追击仓皇北逃的敌人,必然势如巨锤砸蚊轻而易举。 “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身为主帅的淇国公用锐利的目光环视众人,众人全都轰然称是,只有站在后排的陈长生目光躲闪,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陈长生。” 听到主帅点了自己的名字,陈长生赶紧出列,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军礼:“末将在。” “你好像有话有说呀。” “末将……大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安排部署井井有条,末将不敢胡乱置喙。” 听了这话,身为主帅的淇国公目光都市就变得柔和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在看着家里的晚辈一般:“这是军前议事,不论官职高低大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你这个赞化本是万岁爷钦点的人选,就是要你多多学习军务,以后也好才堪大用。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出来吧,也好拾遗补缺嘛。” 因为大家都属于“汉王一系”,而且陈长生和淇国公的儿子丘福同为“内廷行走”,算是有那么点私人交情,所以虽然他和主帅淇国公的地位相差悬殊,但淇国公对他这个“见习参谋”还是比较关照的。 陈长生稍微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帅用兵如神,末将只有仰望学习的份儿,原来不应该胡乱说的,只是大帅这么说了。末将不得不提醒一句……大帅好像没有给我军留预备队啊,也不知是不是大帅别有安排。” 每一场战斗,尤其是这样的超大规模军队作战,必然要抽调出至少两成以上的军来,留作预备队使用。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的状况,也好有个准备。就算没有什么意外,预备队也可以作为支援、策应的后备力量使用。 象淇国公这样,不顾一起的全军压上,一点预备队都不留,陈长生总是觉得不够稳妥。 “预备队?”身为主帅的淇国公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就哈哈大笑起来,其他的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大帐之中顿时一片欢乐的气氛。淇国公笑呵呵的看着陈长生:“怨不得万岁爷要你到军前赞化军务来历练一下,果然是书生之见呀。” “大军作战,如同狮虎相搏,必然倾尽全力,一战而竞全功才是重中之重。总是畏首畏尾,岂不是要打成添油站了吗?”淇国公笑道:“岂不闻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战争,事关无数人的生死,自然要拿出所有的力量击倒对手。历史上也有很多不顾一切倾尽全力的例子,既然已经发现了目标就应该全军压上,只要这样才能收获做大战果。 淇国公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只是陈长生终究觉得不够稳妥,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那就真的抓瞎了。毕竟打仗不是赌博,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那是赌徒的行为,身为一名统帅,淇国公这么做真的显得有些鲁莽和不计后果。 “你觉得我不计后果?” “末将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刚才大帅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末将斗胆才敢……” “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淇国公的神态已经显得严肃了很多:“作战之前要留下足够的预备对,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是兵无常势水无常行,不能一味的生搬硬套默守陈规。这一带的蒙古各部时叛时降,总是对我大明三心二意。只有以雷霆万钧之势威慑敌胆,打出一场大大的胜利,才能震慑得住他们。若是不然的话,就算是大胜了,依旧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等到我大军撤走,他们还是要反叛的。我以巨锤砸蚊之势消灭其酋,就是为了给附近的蒙古各部展示我大明的浩荡军威,让他们不敢再生出反叛之心……” “毕竟大军远征最是耗粮糜饷,朝廷也支撑不了太久,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才行,你懂了吗?” 这样的北伐对于国力的消耗太大了,而且这次北伐本身就准备的很不充分,大军长时间在外活动却始终没有决战,朝廷也是支撑不起的。 淇国公的做法,充分考虑到了政治、经济等等多重因素,总的来说也不能算是犯了什么错误。 但打仗就是打仗,是纯粹的军事行为,若是掺杂了太多其他的因素,总是有些不合适的。 奈何淇国公说的在情在理,纯粹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毕竟他的职位很虚且又很低,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完善一下自己的军事履历,不可能改变真正的战略部署。 “大敌当前,决战在即,最要紧的就是上下一心倾尽全力,一战而克敌制胜。如若不然,必然兵连祸结旷日持久,真要是拖延下去,只怕等不到决战,咱们这十万大军就会以为粮饷损耗而不得不撤兵了,到时候岂不是白忙一场?” “长生啊,你还年轻,需要学习之处甚多,就跟在我的身边好好的学一学吧。” “是。” “传我的命令……” 站在陈长生身旁的章昭信马上一叉手,做出一副等候吩咐的样子。 “精锐骑兵主力,携带三日口粮,做好出征准备。”淇国公说的果断决绝:“由我亲自率领即刻开拔,有延误者,军法从事。” “是。” “步军主力,甩开不必要的辎重,同样携带三日从军口粮,天亮之后出发,不用等待号令,一旦到达立刻猛攻克鲁伦城。” “是。” 急促的马蹄声中,章昭信和他手下的那些传令兵们已经行动起来,飞快的将主帅的命令传达到了各军各营…… 到了拂晓时分,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的陈长生,已经骑着马,踏上了朝着正北方向而去的路程。 在他的身前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明精锐骑兵,浩浩荡荡扯地连天,正在急匆匆的朝着克鲁伦方向快速进发。 在他们的身后的大营当中,数万步军主力正在匆匆忙忙的收拾形装,做好了出征作战的最后准备。 这一战,就是本次北伐的大决战。 晨风阵阵,旌旗猎猎,军威强盛,仿佛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滚滚长龙,席卷着漫天的杀气快速移动。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前面的骑兵队伍已经走出来很远了,一轮朝阳在他们的右手边冉冉升起,通红艳丽,好似一团凝固了的鲜血高高的悬在头顶…… 第655章 城破之后 当克鲁伦城的城门被攻破的时候,将士们立刻就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然后就挺着刀枪蜂拥而入了。 在经历了整整七日的惨烈战斗之中,克鲁伦城终于顺利拿下! 对于陈长生以及所有的参战将士而言,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所谓的克鲁伦城,并不是什么金汤要塞,无论城墙的宽度还是厚度,都远远不能和京城相提并论,主体部分甚至根本就不是砖石结构,绝大多数城墙都是简单的夯土墙,而且只有两丈多高的样子。 但城中的敌军相当顽强,战斗进行的十分惨烈,在这七天的攻城大战当中,明军至少伤亡了七八千人之多,但最终的结果依旧无法改变。 从明军攻破城门的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已经注定,再也无法改变了。 虽然残存的敌人还在抵抗,但那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连续数日的大战,已经耗光了他们的精锐,他们甚至已经凑不出足够的弓箭,只能和汹涌如同潮水一般的明军短兵相接,然后很快就被消灭…… 到了这个时候,曾经坚守数日的守军,再也没有了前几日视死如归的勇气,惊慌的哭喊着四散而逃。然后很快就被身后的明军追上,成片成片的砍倒在地…… 身为主帅的淇国公根本就懒得和这些注定已经成不了气候的残兵败将们浪费时间,而是直接下令攻占王宫。 敌酋曾投靠大明,又在几个月之前格杀了大明的官员宣布反叛,这个蒙古王公必须捉回去交给朝廷处置。 一想到王宫里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士卒们个个争先恐后,好像疯了一样朝着王宫的方向涌来,但还是来的太晚了。 当陈长生等人马不停蹄的冲进王宫的时候,这个曾经归顺大明然后又反叛的蒙古王公,已经服毒自尽,并且在死前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举火焚毁整个王宫。 王宫之中到处都是熊熊烈烈的大火,还有四散奔逃的仆从,仿佛暴风雨中的蚂蚁一般。 淇国公面对着那些手持刀枪的亲兵卫队,满脸都是欣慰和蔼的神色,仿佛因为慈祥的长辈正在看着家里很争气的儿孙:“攻城之前,本帅就曾有言在先,先登勇士赏黄金百两。城破之后,金银财帛任取。你们打的很好,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没有丢我的脸。你们是最先冲进来,这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 听了这句话,数不清的健卒立刻发出闷雷般的叫好之声:“谢淇国公厚赏。” “这不是我给你们的赏赐,而是你们凭着手中的刀枪换来的,是你们应得的好处。” 在惨烈的攻城战当中,总是会给予奋不顾身的先登勇士极大的赏赐,用来鼓舞军心士气。对于那些作战勇武的士卒,淇国公从来都不吝赏赐,这就是他带兵多年的原则和经验,所以这些精锐士卒才愿意给他卖命。 有功者重赏,有过者重罚,这就是淇国公的规矩。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带兵打仗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些精锐明军全都满载而归,一个个腰包全都鼓鼓囊囊,身上挂满了金银细软,全都笑嘻嘻的满心欢喜。 就在这个时候,士兵们像驱赶牛羊一样,押着一大群俘虏走了过来。 “禀告大帅,职下搜出伪王子四名,伪公主四名,另有伪王妃十二名,及内廷各色人等总计一百四十二人,如何处置还请大帅定夺。” 在这一战当中,那个最具价值的蒙古王公已经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没有捉到最大的目标人物,这让淇国公有些沮丧。对于这些价值不大的俘虏,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他甚至懒得多看一眼,而是转过身去,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用不到丝毫情感色彩的语气说道:“男子悉数斩杀,女子发于有功将士为奴。” 说完这句话之后,淇国公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些俘虏原本也是贵族,此时此刻却全都吓的面无人色,但那些明军士兵却一点都不理会,而是挥舞着刀枪冲进人群毫不留情的挥刀斩杀,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之声顿时在耳边响起…… 有个十来岁的孩子,看他那华贵的衣衫应该身份很高,竟然尖声哭喊着从人群当中冲了出来…… 站在陈长生身旁的老兵章昭信随手张开了弓弦,只一箭就将这个孩子射倒在地,然后好似闲庭信步一般走上前去,手起刀落…… 转眼之间,浓重的血腥气息就弥漫开来。 “都特么别抢了。”就在众人乱糟糟的争抢着那些女子的时候,章昭信随手抢过来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拽着她的头发拖到了陈长生的面前:“陈大人,我看这女人细皮嫩肉的,就送给你做个见面礼吧。” 那女子早已经吓的面无人色,颤抖的好像一只遇到了狼群的小羊羔,眸子里的目光却越来越坚毅,还在用生硬的汉话诉说着:“我象莲花一样高贵,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能侮辱的……” “你高贵个屁呀。”章昭信用血淋淋的刀尖指着她的胸口,“你们的狗屁大王都已经死透了,赶紧恭恭敬敬的伺候我们陈大人,要不然老子一刀砍下你的脑壳……” 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绝对是最好的战利品,肯定舍不得杀掉。所谓的“砍下脑壳”也不过是一句吓唬人的话语罢了。 那女子还真是一副刚烈的性情,竟然猛然伸出手去,一把就攥住了锋锐的刀锋,顺势往前一冲。刀尖登时贯穿了胸膛,瞬间血染衣裙。 “你们杀我部众,毁我城市,长生天不会放过你们。”这女子用满是鲜血的手中着章昭信:“就算是我做了鬼,也要看着你们的好下场……” 章昭信猛力抽回钢刀,猛然一记凌厉的劈砍,以无比数量的动作将女子的人头砍下,然后顺势一闪身,免得鲜血溅落在自己身上。 整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一边在尸体上擦拭着刀上的血迹,一边笑嘻嘻的说道:“你们活着的时候都不是老子的对手,死了还有是好怕的?这以为几句话就能把老子吓住?” “哎,这事弄的。”就好像是在和至交好友聊着一个很轻松的话题,章昭信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原本还想送给陈大人一个女人,想不到却弄成这样……咦,陈大人,你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大好看呀……” 陈长生不是没有经历过厮杀的大场面,但这根本就不是两军对垒的阵前厮杀,而是残酷的屠戮。尤其是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道,让他非常非常的不适应,要不是强行忍耐着,几乎就要当场呕吐出来了:“章老哥,这人头不是韭菜,砍了就长不出来了。既然战斗已经结束,能少杀一点人,就少杀一点吧……” “哈哈,想不到陈大人还有这样的怜香惜玉之心呢。”章昭信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着:“据我所知,陈大人不是没有经历过战阵的新手啊,怎么还是这么的妇人之仁?打仗可不就是这个样子嘛?别太放在心上了。” 战争从来就是最残酷的毁坏,容不得那么多的温情,这个道理陈长生不是不明白,可还是显得很不适应。 “章老哥,现如今这个反叛的蒙古王公已经被咱们消灭了,接下来应该要班师回去了吧?” “回去?哪那么快哦。”章昭信裂开大嘴嘿嘿的笑着,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看到他杀人,真的会以为他是憨厚之人:“咱们需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仗都已经打完了,敌人也消灭了,还有什么事情呢? “首先,这里的工匠必须全部带走吧?” “其次,附近那些一同反叛的蒙古部落也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吧?” “还有哇,这克鲁伦城的城墙也得扒了吧?” 扒城墙?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陈长生有点无法理解。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章昭信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这里位于草原深处,大军来一趟真的很不容易。要是把城墙原封不动的留给他们,下次若是他们再反叛,岂不是又要费劲巴拉的攻城?攻城战是那么好打的么?咱们死伤了多少兄弟哦……” 这里和大明朝相距遥远,几乎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有效统治,时叛时降是常有的事儿,为了避免下一次平定叛乱的时候还要拿人命攻城,一定要对这里的城防设施进行大规模的破坏。 “好像没有这个必要吧?” 当陈长生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章昭信又笑了:“陈大人呀,这是大帅的命令,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其实战争很简单,就是兵强马壮者胜,哪有那么多有的没的?” “上一次的时候,你就质疑大帅的命令,还说要留预备队什么的,事实证明大帅就的对的。既然要攻城,就得全力以赴全军押上。当初要是听了你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攻下这座城呢。你真的应该好好的跟着大帅学一学呀。” 第656章 恶化 温柔的月光照耀之下,连城墙投射下来的阴影都不再那么棱角分明,而是化为一条柔和的曲线,让这个夜晚显得更加宁静安详。 夜色已经很深了,素来勇武的淇国公脱下了沉重的铠甲,脸上露出了几许疲惫之色,他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头也不回说道:“给朝廷报捷的文书写好了没有啊?” 陈长生赶紧把自己刚刚写好的文字递了过去:“刚刚写好,请大帅过目。” 身为主帅的淇国公年纪已经很大了,或许是因为眼花的缘故,把这份报捷文书拿的很远,仔细的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文字,读着读着就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大帅,是不是这份捷报哪里写的不好?” “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你怎么没有提起东路军的功劳?” 东路军的功劳? 东路军有功劳吗? 这次北伐和上次一样,还是东西两路人马,依旧是西路主攻东路辅助的战略部署。不过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陈长生压根连东路军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 事实上,负责牵制的东路军始终停留在千里之外,并没有真正参与战斗。 “不管有没有战斗过,东路军的功劳都是无法抹杀的。”淇国公笑道:“行军打仗这种事情,,可不管光凭一腔血勇就可以的,还要讲究个人情世故。东路军那边的赵深是魏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魏国公家里的公子,有是东路军的监军,你却对东路军的功劳只字不提,这好像不大合适吧?” 为了就近调兵,这次的东路军其实就是赵深的漠东联盟,由他们牵制敌军,在一个很遥远的距离上和西路军相互呼应。 整个东路军和魏国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论东路军中的赵深和徐静昌到底有没有功劳,都要分一部分军功给他们,这就是淇国公说的“人情世故”。 “是,卑职这就重新写一份捷报,一定会提起东路军的功劳。” “还有啊,在捷报中你再添一笔,就说是你提议全军押上的方略……” 就在几天之前,陈长生还反对全军押上这种孤注一掷的打法呢,他始终建议淇国公留下一部分人马在预备队,事实证明陈长生就是错的,淇国公才是对的。 现在却说是陈长生的提议,这好像不合适吧? “卑职才疏学浅,险些耽误了军务……” 淇国公很是慈祥的微微一笑:“我知道,但你跟着我出来,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去吧?总要分些军功给你。哦,对了,你再添一笔,就说曾经阵斩一员敌方大将。” 阵斩敌人的重要将领,这绝对是在谎报军功。 事实上,陈长生也就是一个参谋的角色,而且还是那种实习性质的参谋,他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哪来的机会格杀敌军大将? “此次大胜,乃是大帅运筹帷幄之功,是阵前将士拼死厮杀之力,长生无尺寸之功,不敢如此贪占功劳……还是照实写吧……” 我陈长生可不敢和你抢功劳,而且我确实没啥功劳可言,这就是陈长生最真实的想法。 淇国公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对于我来说,有没有这点军功早就已经无所谓了。还是把加官进爵的机会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吧……” 淇国公的这句话说的相当直率:他本就是靖难功臣,已经加封为公爵了,按照大明朝“异姓不封王”的传统,他的官职和爵位已经最高,再也不可能往上升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提拔一下年轻的陈长生。 其实,这也不仅仅只是善意的顺水人情,淇国公也有自己的盘算:“有了这点功劳,回去之后你这个总兵官的位子就算是做实了,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不过……我还是想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 “请大帅指教,长生洗耳恭听。” “这次回去之后,朝廷必然会给你一个总兵官的实职,出镇封疆的机会很大。但我还是不建议你走孙成岩的老路……” 陈长生其实就是在复制孙成岩的升迁过程,先在安北卫做指挥使,然后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但淇国公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镇守边地,统领军马,看起来确实很风光也很体面,而且比较容易立功,但却兵凶战危,我可不想你成为下一个孙成岩……” 虽然孙成岩确实曾经是镇守一方的大将,但打仗这种事情本身就十分凶险,现如今的孙成岩虽然侥幸保住了一条老命,但却永远的失去了双腿,只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出镇边疆,就在内地做个镇守将军也就可以了,比如说杭州将军什么的……” 做个杭州将军,虽然品级和边疆带兵的大将是一样的,但镇守和平的内地并没有那么容易立功,却有很大的好处:没有危险,至少不会出现孙成岩那样的状况! 虽说陈长生和淇国公多多少少还算有点交情,但也仅仅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交情而已,还不至于到这种推心置腹的地步。 陈长生又不傻,立刻就明白过来:淇国公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还有别的意思。 所以,陈长生始终沉默不语,而是做出一副虚心接受指教的神态。 “长生啊,你和我家松儿同为内廷行走,犬子是什么样的德行你应该心中有数吧?” 丘松丘大公子这个人,非常的讲义气,和陈长生混的很熟,但也就仅仅只是如此罢了。其实这个丘松丘大公子,并没有什么突出的能力和才能,完全就因为他是淇国公的儿子,才混了个内廷行走的职位。 “其实,我挺羡慕魏国公的,我打算这次回去之后,就正式象朝廷请辞,也好像魏国公那样悠游荣养,不再过问朝廷之事了。” “魏国公好福气呀,提拔起来一个赵深,子孙后代也跟着沾光不少……”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终于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淇国公这个人素来直率,索性就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所谓知子莫若父,我家松儿是什么样子我心中有数,就凭他一个人,恐怕难以延续我丘家的荣耀。所以我打算向朝廷你举荐个镇守将军的官职,或者是杭州将军或者是苏州将军,扬州将军也行,总之就是随便找个繁华富庶之地,由你去镇守就好了。我家松儿不谙官场之事,要是有你在一旁帮衬,我也能放心不少……” 按照朝廷里头不成文的规矩,要是淇国公辞官告老主动交出兵权的话,他这种地位的人朝廷必然会“恩荫子孙”,给他的儿子一个不错的职位。 看这个样子,淇国公早就已经上下活动过了,已经给自己的儿子安排好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官职。只可惜丘松那个人资质平庸,而且没有带兵或者是为官的经验,必须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帮衬”一下才行。 这样的例子很多,最典型的就是徐静昌了。 那徐静昌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根本就没有统兵打仗或者是镇守一方的经验和能力。但魏国公徐增寿却提拔了一个赵深,那赵深和徐静昌在漠东弄的风生水起,不管有了什么功劳赵深都会想方设法的让给徐静昌,其实就是在报答徐家的知遇和提拔之恩。 仅凭徐静昌自己,早就把漠东的局面搞的一团糟了呢,还不是有人家赵深在旁边帮衬的缘故嘛! 淇国公就是想复制魏国公徐家的故事。 “全凭大帅安排。” 听了这句话,淇国公的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微笑,正要继续开口说点什么,外面已经响起了报门声:“大帅,有紧急军情。” “进来吧。” 进来的那个人竟然是章昭信,他用非常熟练的动作摸出一份军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淇国公。 淇国公接过军报看了看,眉头顿时皱成了一个“川”字:“怎么会有这等事?”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战斗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怎么还有紧急军情? 片刻的犹豫过后,淇国公立刻就表现出了应有的果断,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全军即刻结束休整,备战。” 紧接着,就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着令静安候部火速向我靠拢……” 一道道的命令飞快下达,但陈长生却始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感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马上聚将,议事!” 随着这道命令,正在睡熟中的将领纷纷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这些军中大将全都和陈长生一样,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一个全都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本雅失里打过来了。” 当淇国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所有的大将顿时面色凝重,帐中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压抑起来。 靖安候的神色稍显轻松一些:“西蒙古竟然在这个时候打过来?他们有多少人马?” “暂时还不清楚,但他们只用了几个时辰,就攻破了黑松堡,距此只有二百里……现在估计只有一百多里了。”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心理压力! 所谓的黑松堡,并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堡垒,而是很多个堡垒组成的防御体系,那里驻守着三千多人马,虽然只是驻军而不是最顶尖的野战军,能在几个时辰之内就突破这道防线,已经足以说明对手的实力到底有多么强悍了。 大家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顿时就明白了局势的严重性,原本就很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第657章 开门红 当陈长生亲眼见到敌军的时候,已经是隔了一日的下午了。 因为双方相隔的距离较远,根本就看不清楚敌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只是看到自己这边的斥候不停的往来穿梭,章昭信带着传令兵们不停的传达各种命令。而敌军的前锋部却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首先停止下来,显然是在等候后续的主力陆续赶上。 陈长生小声的询问着身边的一个武官:“这个本雅失里是什么来头?很厉害吗?” 陈长生曾经在草原上生活过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号人物,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本雅失里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响亮。 从血统上来看,此人确实是忽必烈一脉的传承者,算是黄金家族的“正朔嫡脉”那一支,但也仅仅只是一个说法而已,事实上这个本雅失里确实姓“孛儿只斤”,但他和元朝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刘备和汉朝的关系。 这个本雅失里虽然自称是黄金家族的正牌继承者,但即便是在蒙古各部内部,相信这种说法的人也只是少数。毕竟忽必烈建立的大元朝早就已经完蛋了,黄金家族这面金字招牌的影响力已经大打折扣。而且这个本雅失里自幼就在帖木儿帝国的长大,他手下的人马大多来自察合台汗国,从真正的传承来看,其实早就和以忽必烈一系为正统的蒙古势力没有多少关系了。 更何况帖木儿帝国已经分成了好几个部分,察合台汗国自己的内乱都没有解决呢,所以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他之所以能够出头,完全就是因为西蒙古内部权臣作乱,各派之间内讧严重,在相互妥协之下才推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领。 站在大明朝的立场,肯定不希望草原上出现一个可以号令四方的人物,所以大明这边一直都没有承认他的身份,甚至还暗中挑唆他的手下叛乱,但叛乱已经被他平息掉了。 其实,自从草原上的蒙古势力分裂成东西两个部分之后,他们自己之间的战争远远比和明朝之间的战争更多,也更惨烈。但这个本雅失里却很有一副“仁君”的做派,为了统一什么样的条件都能接受,甚至能够放下分歧,主动和东蒙古商谈统一的事宜。 能够主动支援东蒙古这样的老对手,只要击败了明军,必然可以极大的提升他的威望,在事实上迈出再次统一蒙古的一大步。 大军调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无论粮草的筹集、转运还是军队的调动都是需要时间的,而且需要很长时间。他们竟然来的这么快,足以证明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根本就不什么遭遇战,而是处心积虑准备好的决战。 顺利攻占克鲁伦城,只不过一道开胃的小菜而已,这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决战。 素来打生打死的西蒙古,竟然能够不惜血本的来支援宿敌东蒙古,而且来的这么快,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故,所以才显得有点措手不及。 陈长生倚着破败的城墙,遥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敌军。 敌人到底有多少人马?至今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有人说敌人有至少有十万铁骑,也有人有二十万甚至更多,其实都是毫无根据的谣传。不过眼下的情形对于明军确实很不利,因为前期过分的乐观,根本就没有留预备队,不能形成有效的支援和纵深防御,反而形成了困守孤城的被动局面。而且军粮也没有携带多少,最要紧的是原本可以作为依托的城防设施,已经被明军主动拆的七零八落,原本就不怎么高大坚固的城墙防御作用大打折扣…… 重重的不利因素交织在一起,而对面的敌人还不停的增加,每个人都有种惴惴不安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身边的那个老兵喊了一声:“大帅——”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当淇国公的身影出现在城头上的时候,似乎天然就有一种安定军心的作用,士气在无形之中就提高了几分。 虽然大敌当前,淇国公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神态,不仅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和众人开起了玩笑,他遥指着远处的敌军说道:“我听下面的兄弟说,敌人来势汹汹,少说也有个十万二十万的,你们信吗?” 在这种鼓舞士气的时刻,陈长生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不可能有那么多,绝不可能。真要是有那么多敌人的话,根本就不用咱们攻打,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拖累死了。” 十万大军,这绝对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了。 且不说具体的作战人员,光是后勤补给、运送以及征调的民夫,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草原上物产贫乏,根本就支撑不起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且从时间上推算,敌人肯定没有那么多人。 这就好像明军一样,虽然同样号称是十万大军,其实这个数字还得打个对折。其中还有很多散布在外围,真正在克鲁伦城里的一线作战人员,连三万都不到呢。 对于陈长生的这个回答,淇国公显然是很满意的,他笑呵呵的说道:“我估摸着对手充其量也就是三两万而已,算上奴兵和辅兵,有五万人已经顶破天了。” “我看敌军阵型也并不怎么严整,想来多半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淇国公笑呵呵的看了看身旁的安平侯,用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说道:“你是大军先锋,这首战的功劳我就成全你了。” 安平侯确实能打,他手下的健儿全都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武器装备什么的那就不用说了,全都是最好的。其中还有很多是跟随朱棣打满了靖难之役的老底子,是最能打的那一部分了。 把首场战斗交给他们,确实最合适不过。 虽然明军已经牢牢的占据着克鲁伦城,但必定是要进行野战的,这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情。 无论多么坚固的城池,都不可能主动龟缩,那等于是被动挨打,更何况这座克鲁伦城已经被明军主动拆的差不多了,防御能力大打折扣,依托身后的城池作为强力支援进行野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安平侯显然很清楚的知道这个道理,立刻大声下令:“披甲——” 在一片甲叶碰撞声中,安平侯率领的那几千精锐士兵纷纷系上了沉重的甲胄。 “上马——” 安平侯手下的这些精锐士兵,是全军当中“突击力量”,全都是使用重锤巨斧,长矛大枪之类的重型武器。枪尖上隐隐的血迹在阳光下闪耀着黯哑的金属光泽,充满了扑面而来的肃杀和凝重。 前期的战斗准备已经完成,就在安平侯要率队顺着匝道下去的时候,淇国公又小声的叮嘱了一句:“只许胜不许败。” 这是敌我之间的第一次战斗,只有打出个“开门红”来,才能有效的提振军心鼓舞士气。若是连这样的精锐都战败了,对于士气的影响可想而知。 安平侯也是老行伍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这样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时光,大明王朝的北伐大军和对手展开了第一次硬碰硬的较量。 不得不说,安平侯确实够猛,他手下的那些精锐士卒也确实足够的剽悍,战斗才刚刚开始,就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悍战斗力。 安平侯亲自披挂上阵,披坚执锐率队冲锋,一上来就倾尽全力,就好像是一柄烧红了的匕首切开了凝固的大块牛油那样,直接就冲进了敌阵当中。 双方几乎在同一个时刻敲响了战鼓,一时间战鼓之声响彻天地…… 这场战斗本身虽然充满了试探的性质,是双方对彼此战斗力的第一次“摸底”,但却打的异常血腥而又惨烈。 交战双方就好像野兽般疯狂撕咬,谁也不肯后退半步,尤其是当安平侯亲自率队完成了第一次“穿插”之后,竟然没有象往常一样兜出一个很大弧度绕回来,而去直接就冲向了敌人的中军。 老子就算是当场战死,也得狠狠的给你来一下子。 如此悍不畏死的打法,立刻就把交战双方全都给吓住了。一时间数不清的敌军从两侧拦截,极力消耗安平侯的冲击惯性,淇国公赶紧派出武城侯率队接应…… 这场战斗虽然血腥惨烈,但整个战斗过程却比较短暂,当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在武城侯的拼死接应之下,奋勇冲杀的安平侯终于顺利冲出了敌人的包围。 经过一番激烈拼杀的安平侯满身的血,身上的甲胄缝隙当中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害,但剽悍勇武之气却不曾减少分毫,他一把扔掉那柄已经短了一截的长矛,捧起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用高亢的声音大声呼喊着: “奉大帅军令,斩杀敌之千夫长一名,现将首级献于大帅。” 能够在阵前斩杀敌方大将,这就是实打实的战功,连一点点的水分都没有。 淇国公顿时大喜,拎着那颗还在滴血的人头展示给众人观看:“安平侯骁勇,一战斩将,可居首功。” 亲眼看到安平侯立下赫赫战功,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顿时滚滚而来…… 第658章 赌注一壶酒 深沉的夜色就仿佛是一团浓稠的墨,将天地万物团团包裹,漫天星月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反而让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躺在折叠行军床上的陈长生已经睡了一觉,想要再睡就回笼觉的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点起了烛火,坐在床头呆呆的出神……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隐隐的听到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紧接着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参将,睡了没有哇?” 是章昭信的声音。 “醒着哩,进来吧。” 当陈长生看到章昭信的腋下夹着一卷黄表纸的时候,顿时大为不解:“你拿这么多纸干什么?” “我有几个兄弟走了,想要拜托陈大人帮忙挽一挽。” 虽然军中全都是些在刀尖上打滚的厮杀汉,很多人都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老兵,连阎王鼻子都已经摸过好几次了,却很忌讳说出那个“死”字,对于战友的亡故总是笼统的说成是“走了”。 两军鏖战,将士厮杀,战死沙场是常有的事,但章昭信和他的手下并没有参与白天的战斗,怎么会死掉呢? “傍晚的时候,大帅派遣我的兄弟们出去联络武城侯,中途被敌军给截了。出去了十二个人,只回来六个,而且个个带伤,就在刚才又有两人因为伤重不治……走了。” 武城侯率领一部分后军人马,专门负责大军的粮草供应,但却迟迟得不到他的消息,必然是被敌军掐断了后勤补给线,同安侯已经和大军失去联络了。 虽然大帅派人去联络,但却没有能够突出重围。 “我估摸着武城侯他们那边的人马,多半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要不然的话还用我们联系他们?他们早就主动派人过来报信了。”章昭信的神色之间有些黯然,但也仅仅只是有些失落而已:“反正这样的大事用不着我这样的小人物操心,只是我那几个兄弟不能白白的就这么走了,总要写个挽词送一送的。可惜我又不会写字,刚好看到你这边还亮着灯火,就麻烦陈大人帮帮忙……” “好说,好说。”问过了那几个死去之人的姓名之后,陈长生摊开笔墨,简简单单的写了几份挽词,无非就是“寿终德望在,身去音容存”之类的言语。 章昭信接过这几分挽词,直接就凑到烛火上点燃了,一边念念有词的念叨着,一边掏出一壶酒慢慢的洒在地上:“兄弟们啊,咱们在一个锅里吃饭,我专门给你们写了挽词,你们也不算是无名之鬼了,喝了我的酒就一路走好吧。” 虽说兵凶战危身死无算,战死沙场不过是最寻常的事,但亲眼看到章昭信唁挽他的兄弟们,陈长生还是有些伤感。 反而是章昭信,在焚烧了那几分挽词之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就好像刚刚做完了一件大事似的:“当兵就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吃的就是这口刀头舔血的饭。走了之后还有我发送他们一下,也不算是亏。只是不知我走了之后,又由谁来发送我?” 对于章昭信来说,这仅仅只是几句牢骚罢了,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而已。 “哦,对了。”章昭信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听帐前的兄弟们说,安平侯好像伤的不轻,还是你给医治的,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哦?” 陈长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他和章昭信一样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大帅曾经说过,不许泄露安平侯的伤势,不过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对你说句实在话吧……安平侯的伤势非常严重,得亏他伤在左后腰,要是伤在右后腰,只怕当场就……” 就在不久之前,安平侯在万千将士面前斩杀敌军将领立下赫赫战功,极大的鼓舞了军心振奋了士气,彰显了自己的骁勇善战。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表象罢了。 在惨烈的大战当中,安平侯本人身受重伤,要不是因为侥幸就真的要战死沙场了。为了不影响士气,这才故意用披风遮挡身后的伤口,硬撑着一口气做出了一副英勇无敌的样子而已。 在这场短暂的战斗当中,虽然他们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自身同样损失惨重。 安平侯手下的那些精锐就伤亡了将近三成,虽然他们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士气,但自身已经在事实上给打残了! 仅只一战,就打残了明军当中最精锐的部分,已经足以证明敌人绝非乌合之众! 作为传令兵当中的头目,章昭信显然比别人知道更多的内幕消息:“陈大人,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大帅已经派人去向赵深求援了。” 此次北伐,还是和以前一样,分为东西两个战场,而且依旧是以西路军为主,赵深和徐静昌的东路军最多也就是佯动和牵制而已。 面的西蒙古东进的大军,必须向东线的赵深求援了,但这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克鲁伦城还能守得住,而且至少要坚守半个月以上才有机会等到赵深的到来。 因为赵深早就已经跨过了大漠,在漠西一带建立起了“前哨站”,所以他距离这里并不是特别的远。但这毕竟是在战争期间,光是消息的传达就需要好几天的时间,一来以往更要耗费大量时日,赵深能在半个月之内到达,就已经算是神速的了。 凭借克鲁伦城那残破的城防,这的还能守住半个月甚至更久吗? “守半月二十天?”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章昭信显得非常没有底气:“很难说呀,毕竟敌军来势汹汹势在必得,他们肯定会猛攻的,而且咱们的军粮恐怕支撑不了那么久……说起这事我就来气。要是大帅没有下令扒掉城墙,咱们还能据城坚守些时日,现如今城墙已经扒的乱七八糟,这还守个屁呀……” 刚刚攻占克鲁伦城的时候,大帅就下令毁掉城防设施,把原本就不怎么高大的夯土墙扒掉了一大部分。虽然陈长生当时就反对他这么做,奈何人微言轻…… 现在看来,这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决策,马上就轮到明军品尝他们亲手造成的恶果了。 亲手毁掉城防和城墙,对于防御太不利了,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腹诽呢,只是摄于军规森严,不敢说出口而已。 章昭信拿起那个刚刚祭奠过死者的酒壶,嘴对嘴的喝了一大口:“要是当初大帅听了你的建议,留下两万人做预备队……哪怕是一万也好啊,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这个境地?” 若是在外围留下至少两成人马做预备队,敌人必然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汹汹而来。就算是敌人突袭,外围的预备队也可以起到很大的牵制作用,至少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对于战场而言,时间的宝贵程度无论怎么强调都不算过分。 若是有了比较充分的时间,就可以更加从容的做进一步的安排部署。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组织起撤退示意,而不是象现在这个困守孤城。 大军撤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时间,必然需要一段时间做出准备。要不然的话,撤退就会沦为溃败,到时候必然会被敌人追着屁股打,那件更加的得不偿失。 现如今,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这让章昭信显得非常沮丧:“咱们这位大帅,确实能打,也确实够猛,但他终究只是将才,充其量也就是个不错的先锋官,做主帅真是有点不合适啊……” “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若是被别人听了去,你少不得还要受到军法惩处呢。”在军中,尤其是在这样的敏感时刻,即便章昭信说的就是事实,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毕竟局势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只要咱们坚守半月二十天,说不准东边的赵深就能过来支援了呢,到时候一定可以打破局面。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听从大帅的安排部署……” “安排部署?还能有什么安排部署?”章昭信苦笑着说道:“无非就是出去,搞一场夜袭而已?” 夜袭? 夜袭这种事情,听起来好像很高端,其实外面的敌人戒备森严,肯定早就已经有了准备,哪里是那么好得手的? “肯定是要夜袭的。”章昭信说的言之凿凿,就好像他才是那个排兵布阵的主帅似的:“白天那一战,虽然打的很不错,但我们却损失就很多精锐,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哪怕单纯是为了提振军心,也和有必要搞一场夜袭。反正外面的敌军立足未稳,如果今天晚上不出去夜袭的话,恐怕以后连夜袭的机会都没有了……” 正说着,大帅聚将的命令就已经传了过来。 神色有些黯淡的章昭信嘿嘿一笑:“刚才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要夜袭的嘛。” “也不一定是要夜袭的吧?说不准大帅是有别的什么命令呢。” “你敢不敢和我打赌?”章昭信显得信心满满:“大帅肯定要下达夜袭的命令了。” “赌什么?” “就赌一壶酒!若是大帅真的下达了夜袭的命令,你的输给我一壶好酒,如若不然,我就输给你一壶好酒,如何?” “赌了!” 第659章 巨炮 第二日,清晨。 太阳就好像是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似的,一点一点的艰难往上升起,把东方的天际染的通红一片,仿佛还没有凝固的血块子。 初升的朝阳照耀之下,淇国公身上的铠甲似乎正在闪耀着金光,他展开了那面五色的军旗:“说什么蒙古铁骑天下无双,说什么骑射之功冠绝四海,在我大明勇士面前也不过如此。昨晚之夜袭,毙敌千余,焚烧敌之营帐无数,缴获军旗一面。” 早在蒙古帝国形成之前,五色军旗都是非常高级的旗帜,从成吉思汗时代开始至今,一直都作为重要的军事标志。 纵观整个冷兵器时代,夺取敌人的军旗都是胜利的重要标志。 当淇国公将那面军旗挑在刀尖上的时候,万千将士顿时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昨晚的夜袭,确实战果不小,也确实足够鼓舞人心,但却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参与夜袭的将士只回来了一半,而且几乎个个带伤,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但是,淇国公却对惨重的伤亡数字只字不提,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那些遍体鳞伤的士兵一般,他依旧坚毅如铁,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高喊着:“区区虏众,怎当得起我大明勇士的雷霆一击?必胜——” “必胜——” “必胜——” 不论这次夜袭到底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至少从战术层面来看,其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用铁一般的事实向敌人传达出了一个信息:我们不是好惹的! 在接下来的两天当中,敌人根本就没有发动真正意义上的进攻,战场上竟然显得格外宁静。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苍茫的夜色正无声无息的覆盖下来,在这个渐渐变得凉爽起来的季节当中,这样的天气真的很舒服。 陈长生站在并不怎么高大的城垛子后面,遥望着远处的敌军。 敌军的规模很大,真的一眼望不到头,即便是站在高处也很难窥视敌军的全貌。 和紧张厮杀的军阵气氛完全不同,对面的敌人根本就没有那种枕戈待旦的紧张气氛,他们的营盘显得很松散,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一些士兵正在驱赶着成群的牛羊…… 蒙古军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并不的职业士兵,而是手持放羊鞭的牧,只要得到大汗的命令,他们就会放下牧羊的鞭子拿起弓箭,瞬间完成从部落民众到士兵的身份转换。 早在元朝建立之前的大蒙古国时代,就已经有这样的传统了,尤其是在蒙古大军西征的过程当中,很多士兵都是驱赶着牛羊作战…… 敌人一直在增兵,这是陈长生的第一直觉。 对手下了这么大的力气,鼓捣出这么大的场面,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除非有一方彻底倒下,否则战斗根本就不会停止。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无论身为主帅的淇国公如何想方设法的鼓舞士气,陈长生他们都已经看出了局势在朝着不利的方向飞速发展。 撤军? 这个选项其实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哪怕是在铺天盖地的蒙古大军围城之前,撤退都是一个绝对错误的选择。 好几万大军呀,怎么可能说撤就撤?若是真的仓促撤退,必然会成为一场灾难。 虽然据城而守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却是最现实最无奈的选择。 身为主帅的淇国公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以极其强硬的态度做出了守城的决定。 无论是第一个回合的揭幕战,还是昨天晚上那场夜袭,其实都是虚张声势,完全就是在向对手展现自己的强大。就好像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在向对手发出强烈的警告。 陈长生已经渐渐的明白了,在真正的战场上,什么分进合击,什么奇谋妙计,全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事实上很难做到绝对精妙的指挥和安排部署。 战争就是战争双方综合实力的总体比拼,对于最高指挥官而言,并不需要诸葛亮那种算无遗策的神级操作,只要尽可能比对手少犯一点错误,就可以决定最终的胜负了。 战争的根本,就是少犯错。 当初没有在外围留下足够的预备队,这是淇国公犯下的第一个错误,而且相当严重。 占领了克鲁伦城之后,没有及时得到西蒙古那边的情报,不知道西边的敌人会如此迅速的冲过来,所以他才主动拆除了很大一部分城防,这是第二个错误。 好在淇国公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些,正在极力弥补以前的错误。 自从战斗真正开始打起来之后,淇国公的指挥几乎无懈可击,至少从战术层面上来看,他再也没有犯下任何错误。至于伤亡数字……那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虽然陈长生已经对这次北伐有些悲观了,但也仅仅只是悲观而已:毕竟现在的局面虽然有很大的不利,但却并不是特别的糟糕,还远远没有达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只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最少拖延半个月,或者是二十来天,赵深的东路军就有很大的可能支援过来,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就会变得相当乐观了。 也许,赵深的支援速度不会那么及时,但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虽说西路军的伤亡数字确实不小,但主力还在,还有好几万人马呢。单纯据城而守的话,或许还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固守待援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就算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陈长生也完全可以启动时空之门逃之夭夭,所以他并不是十分的担心自己的个人安危…… 天边的晚霞渐渐的黯淡了下去,暮色变得更加浓重了。 阵阵晚风吹拂之下,伙夫们正把今日的晚饭送上城头。 按照传统,战时的军中伙食就应该是一日三餐,但是从那场夜袭过后,就把三餐改成了两餐。 虽然伙食供应的减少,让士兵们颇有怨言,但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却表示出了很大程度的理解:军粮本就不是特别充裕,而且援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必须做好长时间坚守的打算,尽可能的节省军粮也就成了必要的选择。 好在这两天对面的蒙古兵都表现的非常平静,并没有大举攻城,少吃一顿就少吃一顿吧。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蒙古大军忽然动了。 开始的时候,陈长生真的以为敌人要趁着夜色攻城,但很快就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若是敌军要大举攻城的话,必然会缓缓靠近整体前突,然后突然快速前进。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敌军并没有整体前进,只是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缓缓的前进着,充其量也不过百十号人而已。 正在吃饭的明军士兵和陈长生一起,纷纷极目远眺,很快就看出了一些端倪:蒙古兵好像是推出来了一辆大型的攻城车,或者是覆盖了“人”字挡板的攻城锤。 在攻城战中使用大型器械,原本就是很常见的事情,但蒙古军的举动却极其的反常:正常情况下,大型的攻城器具,必然会有很多步兵随时提供保护,毕竟越是大型的攻城器械就越笨拙,动转不灵的情况下很容易成为对手的“集火目标”。 但对面的蒙古兵却只有区区的百十号人。 而且这样的大型攻城器械,只有在激烈的攻防战当中才会使用,这还没有开始攻打呢,怎么就先把攻城车给推出来了呢?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辆貌似攻城车的东西还在缓缓的前进着,昏昏沉沉的暮色当中,就好像是一大群小蚂蚁在奋力推动着一条笨拙的大虫子。 对付这种大型的攻城器械,其实有很多种办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等到攻城车靠近的时候直接用巨石砸下去,简单而又粗暴但却非常的有效。或者是干脆泼洒下去大量的热油,然后举火焚烧,同样可以收到很不错的效果。 如果敌军的保护相当严密,则干脆派出敢死队,直接截杀对方的步兵,然后破坏之…… 就在众人琢磨着到底应该使用那种方法应对的时候,对面的那一群蒙古兵却停止了前进。 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上,弓箭肯定是摸不到的,就算是床弩的射程也很勉强。 敌人在耍在什么花招? 在很多人的注视之下,对面的蒙古兵慢吞吞的卸下了前面的挡板,并且有条不紊的拆除了覆盖在上面的“人”字木架。 直到这个时候,陈长生才终于明白过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攻城车或者是攻城锤,而是一门火炮。 一门大的不像话的巨型火炮。 火炮这种武器,在当时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这东西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了。但火炮真正开始发威,还得说是蒙古人。 在蒙古人西征的过程中,不断吸收各地各国的技艺,不断改建火炮的铸造工艺,曾经制造出很多大型火炮,无数西方人的坚固堡垒就是在火炮的犀利攻击之下灰飞烟灭的。 连明军当中,都装备了不少的火炮,甚至在京城的城墙上,就有很多个炮台。 但是,陈长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巨型火炮! “当心,避炮——” 最后那个“炮”字的余韵还在耳边回响,猛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第660章 两难境地 火炮的轰鸣之声,就好像九天狂雷直接在耳边炸响,登时就把暮色笼罩之下的宁静撕扯的纷纷碎碎。 城头上的大明守军似乎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只是呆呆的看着。 这个时代的火炮,要想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就只能不断的加大炮身和增长炮管的长度,所以才会诞生这种大的吓人的巨型火炮。 这东西极其笨拙,虽然威力惊人但却远远谈不上精准,充其量也就只能保证一个大概的射角,至于说真正意义上的精准——全凭炮手的经验和估算而已,又能准到哪里去呢? 因为这炮的准头打的太偏,根本就没打中城墙,而是直接把城头上的一个小角楼给打烂了。 用石块堆砌起来的角楼已经在一瞬间化为废墟,碎石和梁木飞上了半空。巨大的实心炮弹在击碎了小小的角楼之后继续前进,落入城中之后凭借巨大的惯性,又毫无悬念的摧毁了一座民房。 那座民房并不靠近城墙,距离这么远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威力…… 但这一炮的威力让人瞠目结舌,直接就把城头上的明军士卒给吓傻了。 就在明军士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远处的蒙古兵又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二次装填…… “不好,他们又要开炮了,赶紧躲呀。” “快去报告大帅,就说敌人有大炮,要大帅赶紧派遣敢死队出城摧毁……” 这个时代的巨炮,装填过程十分的漫长,两次轰击之间的时间间隔很大,如果提前做好了准备,应该是有办法对付的。 就在明军士兵们乱糟糟的寻找掩体躲避,或者火急火燎的去向淇国公报告的时候,又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传来。 这一炮的准头比上一次好了很多,至少直接击中了正面的城墙。 克鲁伦城的城墙基本都是夯土墙,无论是坚固程度还是厚度,都远远不能和京城那样的金汤要塞相提并论。不仅并不怎么高大,经过明军的“拆除”之后,防御能力早已经大打折扣了,根本就经受不起巨炮的轰击。 一炮正面击中城墙之后,厚实的夯土就好像雪崩一样大面积脱落,看着在城墙上“凿”出的那个巨大的深坑,每一个守城的士卒都心惊胆寒:这巨炮真是威力无匹,要是继续猛烈轰击的话,必然可以直接打穿城墙,甚至直接打塌城墙都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直接轰击城门的话……一炮就能把城门轰的稀巴烂! 又过了片刻,身为主帅的淇国公终于来了。 望着城墙上个触目惊心的深深坑洞,还有塌落下来的大片夯土,淇国公沉默不语,只是用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远处的那门巨炮。 在连续开了两炮之后,敌人显然没有继续开炮轰击的意思,而是慢慢的推动着那门沉重而又笨拙的巨炮缓缓返回,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浓稠的夜色已经渐渐的降临下来,数不清的星星散落在苍穹之上,一闪一闪的好像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 面对如此可怕的巨炮,淇国公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不屑:“两军交战,胜负谁属,完全取决于将帅指挥得当,取决于士卒勇武敢战,区区的器械之利,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淇国公说的很对,战争的胜负和将帅的指挥有关,和士兵们的英勇有关,想要凭借一件两件的犀利武器,就取得战争的胜利,确实有点不大现实。 但淇国公说的这些全都是耳熟能详的大道理,听起来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但要仔细想想的话,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淇国公说对面的巨炮“何足道哉?”,但对手一直这么开炮轰击的话,迟早会把城墙和给打塌,总要想个应对的办法才是呀。 但淇国公却没有做任何行之有效的安排部署,也不知他是不是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还是已经有了什么安排…… 夜色再一次悄然降临,天上的月亮已经缺了一角,阵阵晚风吹过,竟然有了几分夜凉如水的冷冽,秋虫儿还是有一声没一声的鸣叫着,远处的传来夜宵的声声鸣叫,似乎是在预示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当陈长生路过章昭信的帐篷之时,却惊讶的发现这个上了些年纪的老传令兵正在收拾行囊:“老章,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行军毯子都收拾起来了,今天晚上不睡觉了?” “迟早的事儿,还是早点收拾起来比较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章昭信嘿嘿的笑着,干脆坐到已经捆扎整齐的被褥上:“陈大人,上一次你赌输了,还欠着我一壶酒哩,可不要忘记了。” “我这个人从来不赖账,等咱们回去之后,一定送你一壶好酒。” “时辰不早了,陈大人也早些回去收拾一下吧。” “我有什么好收拾的呢?” “马上就要突围了,提前准备一下总是没有错的。” “突围?大帅下了突围的命令吗?我怎么不知道呀?” 看着满脸惊愕表情的陈长生,章昭信嘿嘿的憨笑着:“大帅还没有下突围的命令呢,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儿,你敢不敢和我再赌一次?两天之内……最多不超过三天,咱们就要突围了。” “这一次我不和你赌了。”陈长生笑道:“大帅根本就没有下达突围的命令,你就敢这么胡说,万一被大帅知道了,轻则打你的军棍,重则砍头,你可不敢胡说呀。” “我也就是和你说说而已。”章昭信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而是旁若无人的把一个又一个银元宝装进一个褡裢里头——那是他得到的赏钱:“突围肯定是要突围的,从巨炮轰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你该不会以为蒙古人只有这么一门巨炮吧?” 从傍晚时分蒙古人开的那两炮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真的打算利用火炮毁坏城门或者是城墙,那两炮反而更象是在“试炮”。 根据实际效果,调整火炮的射角和射界,掌握第一手的实战数据,分明就是为了以后大规模使用这样的巨型火炮做好准备。 “这么大的火炮,就算是蒙古人早有准备,肯定也不会很多。” 章昭信笑道:“这么大的火炮,确实不大容易从远方运过来,但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太多,有个三五门也就够了。” 这么犀利的巨型火炮,确实不需要太多数量,哪怕仅仅只有三五门轮番轰击,最多只用三天就能把城墙轰的乱七八糟。 但这玩意虽然射程很远,但却过于的笨拙了,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应付呀…… “你说怎么应付?” 当章昭信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陈长生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只需要派遣少量敢死队,趁其不备冲出去……” “只怕敌人也是这么想的。”章昭信摇着头说道:“今天的试炮其实就敌人在展现威力,逼迫大帅派遣敢死队去袭击巨炮,敌人必然已经设下重重陷阱,就等着我们冲出去呢。” 自己能够想到的办法,敌人肯定也能想到。 火炮的威力固然犀利,但更多还是一种心理威慑,逼迫守军不得不出去。 大帅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派遣少量精锐出城破坏巨炮,肯定落入敌军的陷阱,到时候一定会一点一点的被蒙古人吃掉,咱们的兵力也会越来越少。” “若是不尽快干掉巨炮,则蒙古人一定会不停的开炮,直到把城墙轰塌……” 无论想什么办法,都是一个死局。 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彻头彻尾的阳谋,逼着明军不得不做出战略改变。 既然据城固守已经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突围,撤军! “其实,从大帅没有下令封死城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大帅已经打定了主意,必然是要突围出去的。” 老兵就是老兵,从这么简单的细节当中,就已经领会到了大帅的意图。 就凭这一点,章昭信这个老兵就比陈长生要高明的多。 事情是明摆着的,那样的巨炮对城门的威胁巨大,只要瞄准了轻而易举的就能轰开城门。虽然这并不什么灭顶之灾,因为还有二道门呢,但大帅不应该完全无视巨炮对城门的威胁呀。 正常的情况下,大帅就应该下令,让士兵们尽快搬运土石梁木等物,将城门彻底堵死,免得被敌人一炮轰开。 但大帅却没有那么做,这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留着城门作为进出的通道,固然可以在关键时刻奇兵突出去袭击敌人,但这么做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完全就是得不偿失啊。 也许,从看到巨炮那可怕威力的那一刻开始,大帅就很清楚的知道克鲁伦城已经没有了继续固守的必要了。 想方设法的突围,或许是一个迫不得已的选择,但却是唯一的选择了。 数万大军突围,可不是说一群人乱糟糟的涌出城去然后各自逃命那么简单,那绝对会演变成为一场灾难。 突围是个技术活,需要很多时间很多准备,而且一定会造成巨大的伤亡。 “能不能突出去,还说不准呢,到时候能不能活着回到老家,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虽然局势确实非常的悲观,但章昭信本人却依旧谈笑风生:“我当兵打仗这么多年,生生死死早就看的淡了。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更何况我这样的小角色?倘使咱俩都能活着回去,一定要饮个一醉方休,你还欠着我一壶好酒哩……” 第661章 妇人之仁 第二日。 天空再也不是以前那样瓦蓝瓦蓝的颜色,阴沉沉的灰蒙蒙的,活像是一块用脏了的抹布。 天气已经阴沉了大半天,却又不下雨,空气沉闷的简直能让人窒息。 每隔一段时间,外面就传来一声火炮的轰鸣,就好像暴雨季节的闷雷一般,总是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受。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外面一声接着一声的轰鸣似的,淇国公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异样,而是以无比的沉稳说道:“申时正刻开始,由靖安候首先率领本部人马出西门,以雷霆万钧之势捣毁敌之火炮……” 敌军确实有好几门巨型火炮,在经过大半天的持续轰击之后,已经对城墙造成了相当严重的破坏。好在守城的兄弟们相当的勇武,总共打退了敌人的四次进攻,而且自身死伤惨重亟待支援,但淇国公已经不打算再派兵增援了。 他打算直接派遣剽悍的靖安侯,率领一支强悍的敢死队杀出城去,直接捣毁敌军的巨型火炮。 那玩意虽然威力强大,但却沉重笨拙移动不便,只要找准了时机,完全有机会破坏掉。 按照正常的奇袭方略,淇国公肯定还要委派人马做后续的接应,免得靖安候在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当中。 但淇国公却没有那么做,而是目光炯炯的看着靖安候,满是威严的眼神竟然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此一战,生死难料,你若是有什么顾虑,我就换别人……” 派遣靖安侯王忠率领敢死队出城破坏敌军的巨型火炮,仅仅只是一个虚招,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吸引敌军的注意力,死死的缠住敌人,为主力突围争取时间创造条件。 按照既定的安排部署,主力需要在南门突围,让他到出西门不过是故意制造一个破坏巨炮的假象而已。到时候大军主力一撤,靖安侯还能不能活着和大军汇合就只能看运气了。 这个任务凶险万分,但靖安候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靖安侯面色如常,捻着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道:“能为万千将士先抵挡一阵,那是我的荣幸,没什么好说的。陷于万马军阵之中的情形,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靖安候的这几句话,其实牵扯到了一桩陈年往事:早在洪武二十三年,那个时候的靖安候还仅仅只是密云后卫的一个指挥使,在一次战斗当中深陷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若不是淇国公拼死回援,他早就已经死掉了。 在这次北伐当中,靖安候王忠是最年长的高层将领,按说早就应该颐养天年了。只是因为和淇国公的私人关系非常亲厚,很是有点“打虎亲兄弟”的意思,所以才率部加入到大军之中。 “当年若不是淇国公舍命相救,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埋在长城外面了,你这份恩情我始终记得,也该到我还这份人情的时候了。” “好。”身为主帅的淇国公再也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废话,立刻开始部署具体的突围事宜:“从申时正刻开始,先由靖安候率部出西门,以佯动吸引敌军。申时末刻前后,本帅轻率大军主力出南门,左右两军衔接,中军断后,至今晚子时撤尽……” 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淇国公的安排部署井井有条,奈何武城侯已经失去联络,最能打的安平侯又重伤在身,严重缺少带兵的将领,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三个年轻的参将身上:“辎重营尚缺一个带兵之人,你们谁愿意统领辎重营呀?” 马上就要开始突围了,必然要经历一场血战。若是跟着大军主力,无疑会增添很多安全感。而辎重营本就不是精锐的战兵,其中有一多半都是战斗力底下的辅兵甚至干脆就是随军的夫子,还要携带大量粮草辎重,撤退的速度肯定快不起来,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统领辎重营。 和陈长生一起来“刷履历”的那两个年轻武官全都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其实陈长生也没有主动请缨的意思,但是当淇国公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也只能说道:“若是大帅信得过,我愿意勉力一试。” “疾风知劲草啊,本帅果然没有看错你。”淇国公二话不说,直接就抽出了令签子,他的语气凝重而又决绝,仿佛金铁交鸣:“陈长生听令。” “职下……”话已经到了嘴边,陈长生马上又改了口:“末将在。” “从即刻起,本帅委任你为后军总兵官,统领辎重营随大军突围。” “是。” “部署已毕,全都下去准备吧,不可耽搁了时辰。” “是。” “陈总兵,你留一下。” 陈长生稍微愣了一下想反应过来:淇国公说的陈总兵其实就是自己。 众将官尽皆散去,仅仅只是留下了陈长生一个人。 “长生啊,你还没有统领人马的经验,知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呀?” 淇国公的神态非常和蔼,就好像是一个正在教导学生的慈祥师者。 虽然陈长生确实没有单独统领人马的经验,好歹以前在阿巴哈尔的时候也经历过几场战争,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嘛,所以他回答的毫不犹豫:“末将必然竭尽全力,保住大军辎重和粮草,紧紧跟在大帅身后……” “要是你真这么做的话,就全完了。” “末将愚钝,请大帅指点。” “紧紧跟在我的身后,不和主力大军掉队,这是对的。但保住辎重粮草……”淇国公笑呵呵的说道:“无论粮草辎重再怎么重要,都没有人命更重要。咱们这是突围,不是进攻,尽可能多的保住士卒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可以抛弃粮草辎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管粮草辎重到底有多么关键,都不如将士们的生命更加重要。 人才是最重要的呀。 “末将明白了。” “还有个事情,你得抓紧时间去做。” “请大帅吩咐。” “军中尚有些俘虏和工匠,大军突围之际,肯定不能携带这么多累赘,你把他们处理掉吧。” 占领克鲁伦城的时候,曾经有大量的俘虏和工匠,以及城中的一些贵族什么的。眼瞅着大军就要突围了,肯定带不了这么多人,把他们“处理掉”也就成了最迫不得已的选择。 虽然淇国公说的很轻松,但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却是一件极其惨烈的事情。 外面的巨型火炮还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响着,城内的明军频繁调动,当陈长生带着一对手持刀枪的人马把这些俘虏团团围住的时候,这些人很清楚的知道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尤其是那些个老弱妇孺,一个个哭的悲天怆地,跪倒了一大片,用能听懂或者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哀嚎着,显然是在恳请陈长生饶过他们的性命。 按照正常的“流程”,必然要在大军突围之前将这些人全部斩杀以绝后患,但那毕竟是两千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啊,陈长生真的下不去这个手。 其实,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把这些人“处理掉”是一种绝对的必要,这个时代的战争原本就是如此,但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直接干掉两千多手无寸铁的俘虏和工匠,至少在心理层面,陈长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陈总兵,时间紧迫,该下手了。” 虽然手下那几个武官屡屡催促,素来就有些“妇人之仁”的陈长生又犯了“心慈面软”的老毛病:他真的无法下达屠杀的命令。 “他们已经手无寸铁了,还有很多女人和孩子……” “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手下对于陈长生的优柔寡断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留着这些人只是负累,说不准还会给咱们造成很大的麻烦,而且大帅已经下令了……” 到底杀还是不杀? 经过好一番犹豫之后,陈长生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帅只是让我处理,并没有说一定要杀了他们……” “可是,大帅的意思就是要杀……” “留下他们的性命吧,若是大帅追究,我一力承担也就是了。” 在如此关键的紧要关头,陈长生还是如此的妇人之仁,真是让他手下那些士卒很失望。 真正的大将哪能这么心慈面软呢? 不过既然陈长生已经主动揽下了所有的责任,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象赶羊一样把这些人驱赶成到了一旁…… “我不管你们能不能听懂我的话,也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总之我只能告诉你们一句话。”陈长生站在高处,声嘶力竭的大喊着:“你们必须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谁也不许乱跑乱动。如若不然,格杀勿论。” “我军撤走之后,你们愿意自行逃散也好,愿意投靠外面的西蒙古也罢,全都由你们自己。但是在我军撤离之前,谁也不许动弹一下,就这样吧……” 有些人已经听懂了陈长生的话语,但大部分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 在这样的生死时刻,谁也不敢乱走乱动,只是战战兢兢的等待着命运的最后宣判,直到陈长生带领着那些手持刀枪的士兵离去之后,少数已经听懂的人才开始向其他人转达陈长生的话语…… 竟然没有杀了他们,顿时就让这些人欢呼起来,一个个喜极而泣的朝着陈长生离去的背影遥遥而拜…… 第662章 雨夜突围 申时正刻刚过,外面已经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厮杀呐喊之声。 辎重营的人手虽然不少,但却多是些没有多少战斗力的杂兵和辅兵,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随军夫子。按照既定的安排,这个时候陈长生就应该已经做好了所有突围的准备。 但他却没有。, 那么多的车辆物资,还有惶恐难安的士卒,全都需要一点一点的仔细安排。对于陈长生这种没有多少带兵经验的新手而言,确实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人员太过于纷乱,陈长生又不是那种经验丰富的将领,一下子就陷入到了焦头烂额的状态。 “大帅即将率领主力大军从南门突围了,派人来询问陈总兵,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马上……马上……” “大帅又派人来催了,大帅说他不会等你。” “我知道,我知道,这就准备好了,马上就准备好了。” 经过陈长生的一再拖延,足足耽误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勉勉强强的整理好了队伍。 完全就是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虽然还不到傍晚时分,天色却已经开始黯淡下来。 天空中飘荡着蒙蒙细雨,冰凉的雨点子不时的落在他的脸上。 外面的厮杀呐喊之声已经响的此起彼伏,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雷声,仿佛一曲宏大的交响。 虽然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雨水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大,斜斜飘散下来的绵绵雨丝已经交织成为密密的雨帘,眼前的景物显得有些模糊了。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是身在梦境之中似的…… “辎重营,随我出南门,突围——” 随着陈长生的一声令下,偌大的辎重营浩浩荡荡的朝着南门进发。 当他骑着马带队来到南门的时候,情形远比想象当中的情形更加糟糕。 南门的里里外外已经堵的人山人海,刚刚被打回来的士兵正在南门之内做二次聚集,还有些似乎正想着冲出去,有些人干脆就汹涌的人潮挤倒在地,后面的人却仍然竭力往外冲。 倒下的人们被无数双大脚踩踏而过,被马蹄子踩的哇哇乱叫,急于突围出去的人们却充耳不闻,照旧拼了命的往外涌。 片刻之间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不得混乱,不得混乱……”陈长生扯着嗓子吼了几声,却根本无人理会。 “我乃后军总兵官陈长生,奉大帅军令统领辎重营。诸军不得混乱,由战兵先走,依次出城,再有不遵号令胡乱拥挤者,斩……” 当陈长生摆出一副“大将风度”试图维持秩序的时候,其实连他自己心里都没有多少底气。毕竟这不是他的直属部下,到底会不会听从他的号令还说不准呢。到时候能不能真的斩杀几个不听话的士卒,连陈长生自己都不确定。 好在这些士兵终究是士兵,对于陈长生这个崭新出炉的总兵官还是比较畏惧的,纷乱的场面顿时为之一肃。 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纷乱如麻的秩序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似乎不用真的斩杀几个人来树立威信了。 随着秩序的恢复,最重要的南门口再次变得通畅起来…… 当陈长生率领着辎重营顺利出城以后,才终于见到了大军厮杀的惨烈场面。 淇国公本人的军旗在远处高高飘扬,数不清的健儿厮杀呐喊。远处的敌军就好像松开了闸门的潮水一般汹涌澎湃。 主力军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尤其是在淇国公亲自率队的情形之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箭头形状,已经深深的切入到敌军的战阵之中了。 但是,敌人的反扑远比想象当中的更加凶猛,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猛。 就好像猛烈拍打礁石的潮水一般,刚刚被冲开很快就又倒卷回来,瞬间就将刚刚出城的明军给淹没了。 “大帅正在前方苦战,辎重营火速跟上,不可掉队。”作为传令兵头目的章昭信留下这句话之后,就急急慌慌的骑着快马飞奔而去了。 跟上? 我也想跟上啊,奈何敌军的反扑实在太猛了,层层叠叠就好像永远都不会消退的浪潮,你让我怎么跟上? “抛弃一部分辎重。” 这才刚刚出城没有走出去多远呢,陈长生就不得不下令,扔掉那些有碍行动的车马辎重,先追赶上主力大军的脚步再说。 在这样纷乱的战场上,若是掉队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雨水还是不紧不慢的下着,虽然才刚刚到了酉时中刻前后,却好像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一样。 四下里的情形根本就看不清楚,只能凭借本能朝着战斗最激烈的方向走。 此时此刻的淇国公,确实已经陷入了苦战当中。 “陷阵营的营官何在?” “大帅,陷阵营已经没有营官了。” “陷阵营余部向我靠拢,破军营顶上去。” 仅仅只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狂飙突进的前进速度就再次停滞下来,突围的明军主力就好像一头扎进浓稠泥浆当中的游鱼,连前进一步都变得极其艰难。 “亲卫营。”淇国公一把扯掉通红的披风,抽出佩刀遥遥指着前方:“亲卫营,冲——” 淇国公的亲卫营虽然人数最少,但却是全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而且无不不是追随他多年的老兵。当淇国公本人亲自挥舞着佩刀奋勇向前的时候,顿时士气爆棚,仿佛发狂的野兽一般举着长长的枪矛再次冲了上去。 亲卫营的奋勇,在很大程度上带动了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 虽然亲卫营确实勇猛,也确实一往无前,但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在他们刚刚冲过去的地方,敌军很快又在他们身后重新汇聚。无论他们再怎么发出一次又一次的浴血拼杀,敌人就好像永远都杀不完似的。 敌军的包围似乎还在不断的增强,包围圈还在不停的变的更加厚实 就这样不停的冲杀,疯狂的呐喊和粗野的漫骂之声,还有尖锐的武器茨刺破铠甲的尖锐声响,共同交织在一起…… 没完没了的冲杀,已经让交战双方全都变的麻木了,双方都在不停的调兵遣将,不断的调整部署,就好像两股相向的洪水,在相互对冲相互交融…… 双方的士卒在大雨中相互砍杀,在泥泞中拼杀撕咬,雨水却依旧下的不紧不慢,就好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因为下着雨的关于,根本就无法凭借星月判断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厮杀了多久。 淇国公已经换了两匹战马,持续不断的厮杀已经让他无暇再去思考其他,只是一个劲的冲了又冲…… 象淇国公这样的年纪,已经很难再承受这中烈度的战斗了,他早已经气喘吁吁,脸上身上满是淋漓的雨水和血水。 忽然之间,淇国公猛然感觉到当面的压力减轻了,敌军的包围似乎不再那么厚实。 面前的敌军也不再那么坚韧顽强,竟然在士卒们的反复冲杀之间开始缓缓后退。 种种迹象表明,马上就要冲破敌军的层层包围了。 虽然是在一片漆黑的雨夜当中,但淇国公却有了一种终于要见到曙光的轻松感。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一个错觉。 因为敌军的撤退一点都不慌乱,他们是在主动撤退,说的更准确一点,敌人就在故意让出一片交战的区域。 虽然根本就看不到远方的情形,但淇国公终究是百战余生的老将,立刻就反应过来:“把咱们的骑兵提上来……” “大帅,咱们已经没有多少骑兵了。” “步兵拒马……” 很显然,敌人的主动撤退是为了发起更加强有力的进攻,凭借丰富的战场经验,淇国公立刻就意识到要撞上敌人的精锐骑兵了。 “拒马,拒马——” 当亲卫营的悍卒们纷纷在茫茫雨夜当中摆开拒马阵型的时候,敌军的精锐骑兵终于登场了。 黑暗当中,根本就看不到远方的情形,但出现在前方的那一条模模糊糊的黑线,却有种惊心动魄的天然威势。 就算是根本看不清楚,仅凭急促的马蹄声和直接硬生生冲撞上来的其实,有经验的老兵也知道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蒙古轻骑,而是糅合了西域各国战斗风格的重型装具骑兵。 东蒙古很少有这样的重型骑兵,就算是有数量也绝对不多。只有西蒙古的军队才习惯于使用这样的重型装具骑兵…… 普通的步兵拒马阵型,对于这样的重型骑兵作用不大,但这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士兵们尽可能的弯起了腰身,把一丈多长的枪矛用力戳在地上,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是“垫子”,死死的抵住了长枪,双手用力攥住,锐利的枪尖斜斜的指向了前上方…… 马蹄剧烈拍打着地面,“咚咚”的声音似乎直接在心头响起一般,呼啸而来的重型装具骑兵就好像一座山峰般,狠狠的“压”了过来! “砰”的闷响声中,最前排的明军被毫无悬念的撞飞了,蒙古重型骑兵的速度仅仅只是出现了略微的一点点衰减,然后继续往前猛烈撞击。 有几个士兵甚至干脆就被长长的骑枪给贯穿了,刚刚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又被狠狠的甩了出去,然后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 被重型骑兵撞开的士兵,就好像是折断了羽翼的鸟雀一般,先是飞起然后重重的摔落在地,还来不及挣扎着爬起来,就又被沉重的马蹄重重的踩踏而过…… 第663章 将星陨落 绵绵密密的秋雨依旧在不紧不慢的下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云层开始变薄的缘故,漆黑的夜色正在慢慢褪去,天地之间呈现出一抹浓重的深蓝色,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黎明之前还是傍晚时分。 “执旗——”淇国公的声音已经显得异常沙哑了。 当倒下的大旗再次树立起来的时候,残存的士兵本能的朝着这面旗帜聚拢过来。 经过整整一夜不眠不休的厮杀,无论再怎么悍勇的士卒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一个个摇摇晃晃的相互扶持着,还在咬着牙死撑。 在这样的战场上,若是掉队或者落单就只有死路一条,只有依靠团队才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如此顽强的战斗精神,还有那面依旧在飘扬的大旗,足以证明这就是明军的指挥核心。敌军早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正在不顾一切的疯狂攻击。 那柄跟随了章昭信多年的长矛早就已经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他随手捡起一根短柄的铁骨朵,狠狠的砸了过去。 铁骨朵的重头锤砸中敌人脑袋的那种手感,就好像是敲开了一个熟透了的西瓜,伴随着沉闷的“噗嗤”声响,温温热热的鲜血顿时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对于已经倒下的敌人,章昭信连看都不没有看一眼,就到拖着鲜血淋漓的铁骨朵飞跑过来,扯着嗓子高声嘶喊:“保护大帅,保护大帅……” 淇国公的年纪本就已经很大了,体力早就跟不上了。经过整整一夜的厮杀,早已经精疲力尽几乎马上就要虚弱的样子,却还在拎着那柄佩刀,遥望着远方越来越多的敌军。 素来悍勇的亲卫营已所剩无几,残存的这些人几乎个个带伤,他最信赖的那个亲兵队长正躺在他脚下的血泊之中,大张着嘴巴呼呼的粗喘着,就好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儿:“大帅……冲不出去了,咱们走不脱了……” 这位亲兵队长追随淇国公已近二十年,从来都是随叫随到,每一次都是奋勇冲锋,那面一丈六尺高的大旗从来都没有倒下去过。但是现在……他身上的牛皮半身铠早已经被划破,从胸口到小腹有一条尺余长的伤口,脏器正随着鲜血流淌出来:“大帅,咱们败了,职下再不能追随大帅了,恳请大帅……不要让我的脑袋落入敌人手中……” “好兵——”这两个字就是淇国公对亲兵队长的最后评价,淇国公慢慢的俯下身子,花白的头发在冷冽的风雨中飘散开来,说话的语气却是如此的平静:“你追随我这么多年,出生如此浴血拼杀,我绝不会把你的首级留给敌人。好儿郎……我的手快……就送你最后一程。” “请大帅动手吧。”血泊之中的亲兵队长闭上了眼睛:“谢大帅了……” 强忍着心中的绝望和悲愤之情,猛然一刀斩落,砍下了他的头颅。 亲手送亲兵队长上路之后,淇国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手拄着那柄还在飘扬的大旗,将残存的士兵聚到身边:“各位兄弟,能和我一起厮杀至此,你们已经对得起我,对得起朝廷了。事已不可为,你们……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愿与大帅共死。” “不要再说傻话了,没有用的。”淇国公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或者是绝望的神色,反而显得格外轻松,就好像是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完全就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徒增死伤早已于事无补……” “咱们再冲一阵,说不准还能……” 淇国公用力的摇着头:“十万大军呀,尽丧于我手,就算朝廷不追究,我也没脸苟活于世。” 丧军辱师,十万大军战败,这个责任谁也扛不起来,身为主帅的淇国公本人必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命令。”淇国公真的已经很累了,倚着那面大旗慢慢的挺直了腰身,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全军各自突围,只希望你们还能活着回到故土。” “大帅……” “这是命令。”淇国公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决绝起来:“尔等是要违抗军令吗?” “各自逃命去吧,快着些。”望着再次蜂拥而来的敌军,淇国公的声音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祥和:“一直以来,都是你们为本帅冲锋在前,这一回也该轮到我给你们断后了。赶紧走,哪怕能逃出去一个人也是好的……” 虽然百般不舍,但形势已是万分危急,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众人顿时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仅只有那些重伤在身实在走不了的士卒,还留在淇国公的身边。 淇国公略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战甲,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正在呐喊着冲上来的敌军一般,面色肃穆的朝着南方拜了一拜,然后又站立起来。 花白的须发在风中飘扬,那面千疮百孔的大旗亦在风中飘扬…… 早已经甲破刀残的败军肯定是跑不脱了,敌人也不想和他们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反而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以更加稳妥的方式一点一点的围拢上来,看这个架势是想活捉明军的主帅。 淇国公当然知道敌军在打什么样的算盘,他不会给敌人这个机会的。 他面带微笑的看了看正在慢慢围拢上来的敌人,将佩刀卡在两块石头的罅隙之间,猛一用力,这柄使用了多年的佩刀顿时折为两段。 倒持着刀柄,将断刃横在自己的颈项之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犹豫猛然用力一划,顿时鲜血喷涌,挺直的身体顺着那杆还在飘扬的大旗慢慢的倒了下去…… 身为此次北伐主帅的淇国公突围不利,不甘被俘以身殉国了! 这个时候才章昭信和他手下的那些残兵败将,就好像是一大群无头的苍蝇,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怎样才能逃出生天。 “往后跑,咱们去和后面的辎重营汇合。” 这明显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却是唯一的选择。 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四面八方都是蜂拥而来的敌军,只有想方设法的和后面的辎重营汇合,才能苟延残喘,但也仅仅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第664章 回马枪 当章昭信终于见到陈长生的时候,简直狼狈极了。 他的那顶明军制式的“碟型圆顶”铁盔早已经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带着一顶不知道从哪捡来的蒙古式硬檐皮盔,身上的皮甲不仅残破不堪,而且满是斑斑血迹。 一开始的时候,陈长生还以为他要传达淇国公的命令呢,但章昭信说出的话却让他无比的惊愕:“淇国公已经以身殉国,再也没有什么命令了。” 淇国公已经死了?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陈长生从来就不是那种具有领袖潜质的人物,也没有在关键时刻爆发的英雄气质,即便他是一个穿越者,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懵的。 “赶紧逃吧,趁着现在还有点机会赶紧逃……” 片刻的慌乱过后,陈长生很快就冷静下来,简单的问了一下前面的情形,立刻就做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再往前走的话,根本就送死,必须改变行进路线,才能争取到一丝突围出去的机会! “传大帅的军令,抛弃所有粮草辎重,仅只携带三到五日的行军口粮,往东去……” 淇国公明明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军令? 稍微愣了一下之后,章昭信马上就反应过来:陈长生故意隐瞒了淇国公已经战死的消息,免得引发更大慌乱。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暇再去细想集体转向的命令到底是对还是错,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哪怕是错误的命令也比没有命令要好的多。 在陈长生的命令之下,士兵们赶紧卸下车马,将不便携带的辎重全部当场丢弃,仅仅只是携带了很少的一部分口粮,就开始朝着东方转向了…… 厮杀呐喊之声响彻天际的战场上依旧纷乱如麻,绵绵密密的雨水依旧下的不紧不慢!就在这茫茫的大草原上,在一片水泥和泥泞当中,辎重营不停的拼杀着…… 因为缺乏统一的指挥,从前面溃退下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在本能的驱使之下见到辎重营这么多的人马,就自发的汇集过来,让转而向东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庞大。 侧面的敌军还在不停的发起进攻,身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在这个将明未明的拂晓时分,整个战场已经成了一大锅沸腾的粥,明军不断的试图突围出去,又不断的被“堵”了回来,仿佛狂风巨浪当中的一叶孤舟,几度险些就要被淹没,又几度冲击出来继续前行。 没有谁是天生的战神,在经历了几次拼杀之后,陈长生已经渐渐的掌握了一点最基本的诀窍,并且能够不时的发出一些还算基本正确是命令:“两翼用弓箭射住敌军,不要追击,击退就行。” “不必吝惜箭矢数量,有敌军靠近立刻密集攒射,保持道路畅通……” 因为辎重营本就位于大军的侧后方向,集体转向之后不顾一切的径直向东,开始逐步脱离主战场。开始的时候,还有大量敌军试图拦截,但并没有用多少时间,敌军的拦截力度明显就不那么强了。 也许,主战场那边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敌人正在急于拿到最后的胜利果实,或者是去追击其他方向上的溃兵了吧…… 当那些汇集过来的溃兵挺着刀枪再次撕开一个突破口的时候,曾经强大的压力忽然就开始有了减轻的迹象。原本厚重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包围圈已经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缝”,虽然位于两翼的敌军还在衔尾追击,但强度却早已大不如前了。 “把两翼的车马调到前方,不管是谁拦路,一律硬撞。” 在陈长生的命令之下,百十个士卒架起并排的好几辆马车,抽出腰刀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戳,吃痛之后的挽马顿时就疯狂起来,拖拽着车子猛然前冲了一大段距离…… “陈总兵,你带着队伍往前冲,我带人断后。只是我需要弓箭,越多越好……” 在章昭信的建议之下,马上就组织起了一支小小的断后队伍,他们拼命的用弓箭把还在衔尾穷追的敌人远远的驱开,让他们不敢靠的太近,然后且战且退…… 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拂晓时分,完全就是因为还在下雨的缘故,天色已经昏沉暗淡。 几乎已经没有溃兵再朝着这边汇集了,应该已经离开主战场很远一段距离了吧? “受伤的兄弟们,尽可能的上车,不要抛下他们……” 满身都是泥水和血水的伤兵们纷纷挤上了车子,纷纷惊弓之鸟般继续一路往东而去…… 这次转向突围,到底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伤兵,早已无法统计,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可能的甩开身后的追兵,距离主战场越远越好! 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负责断后的章昭信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后面的追兵已经暂时压下去了,我估计敌军的骑兵很快就会追上来,赶紧走哇——” 虽然雨水依旧下的不紧不慢,但天色还是毫无悬念的开始变得越来越亮,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出现了一大片青白色,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要天亮了。 黑夜的退去,对于正在突围的这些溃兵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陈长生遥望着远方那条蜿蜒曲折的黑线,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让兄弟们全都跑起来,必须在天亮之前越过前面的那道山岭,咱们在那边打个埋伏……” 不要命的一路狂奔,而且还多是疲惫不堪的步兵,根本就不可能彻底甩下身后的追兵。只要敌军调集大堆的骑兵追上来,必然会是一场灾难。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简单的地形优势,在有利于自己的战场上杀个“回马枪”。 能不能给敌人造成重大杀伤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最要紧的是不能让身后的敌人肆无忌惮的追赶,一定要想方设法的迟滞他们的速度,这是唯一的办法! “明白了,我去挑选些人手。”章昭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的表情:“看来陈总兵还是很知兵知战的嘛,哪怕是虚张声势,也要吓一吓敌人,免得他们总是兜着咱们的屁股穷追猛打……” 第665章 一路向东 虽然雨水已经明显变的小了,但却更加的密集,仿佛飘荡在低空中的烟雾一般,无声的浸湿了大地和草木。 章昭信的后腰上还在咕咕的冒着血,陈长生正象涂抹烂泥一样把大量的止血粉抹在他的伤口上。 因为大量的失血,被雨水淋湿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如纸,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终于撑不住了,就好像是神经质了一样不停的絮叨着:“我当兵的这些年,杀过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一回我铁定是扛不过去了,死在我刀下的亡魂要来索取我的性命了……” “我死之后,麻烦陈大人把这个东西送到我的老家……”章昭信把那个装满了金银细软的褡裢强行塞到陈长生的手中:“我家里还有个弟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要是陈大人还有机会回去的话,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他的名字叫……” “滚一边去,”陈长生顺手就把那个沉甸甸的褡裢扔在一旁,没好气的说道:“这还不到你交代遗言的时候呢,你的伤没那么重……” “自家的伤自家心里有数,流了这么多的血,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 “别胡扯了,你真的没事儿。” “陈大人,你不用再安慰了,从吃这碗饭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样的结局……” 虽然章昭信说的十分哀伤,但陈长生却只能苦笑:因为他的伤真的没有那么严重,至少不会危及到生命。 伤和病是两回事,在很多情况下,越是看起来血里呼啦的那种伤势,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严重。就比如章昭信的伤势,最多也就是皮肉之伤……充其量也就是很厉害的那种皮肉伤。 说起章昭信受伤的经过,还真的有讽刺:就在不久之前,章昭信带着一队临时组织起来的士兵,在这道并不算高大的土坡后面设伏,想要杀一个“回马枪”。 这个战术显然绝对正确,因为并没有过多久,敌人的骑兵就真的追上来了。 当敌人的骑兵冲过来的时候,章昭信带着人猛然杀出,只用了一轮箭雨,就射倒了十来个敌兵。 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明军,遇到了仓促追击的敌军,敌我双方的心里全都没有底,根本就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局面。于是乎就出现极具黑色幽默的一幕情形: 敌人的大队骑兵唯恐中了明军的埋伏,根本就不敢贸然前冲。明军也只是虚张声势的远远射了几箭,同样不敢真的冲上去厮杀。 很快,敌军就看破了他们的虚弱表象,竟然真的冲了上来。 眼看着敌人的骑兵就冲过来了,隐藏在土坡后面的残兵败将顿时就炸了营,顿时就慌乱起来。 不明真相的敌人还以为埋伏了大队的人马,赶紧匆匆忙忙的往回跑。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的“伏兵”就开始乱糟糟的追赶,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真的打一场硬仗,只要虚张声势的把敌人吓走也就是了。 章昭信追赶了一段距离之后才惊讶的发现身后竟然没有人跟上来,于是就赶紧往回撤,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后腰中了一箭。 因为敌人使用了那种带倒钩的狼牙箭,要想把钉在骨头上的箭头弄出来还得切开皮肉,所以弄的鲜血淋漓,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这一箭的位置真是非常凶险,若是再往下一寸,就没有了肋骨的遮挡,就算不会伤及肝脏也肯定会一箭射中他的腰子,到了那个时候章昭信的这条小命铁定保不住。 “我真的死不了?” “就凭你的这副身板儿,至少能活到八十岁,就算是我死了你都死不了。” 知道了自己并没有性命之忧以后,章昭信那原本黯然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活跃起来,立刻就用响亮的大嗓门破口大骂起来:“我把他个亲娘的,老子都已经冲出去了,后面却连一个跟上来的都没有,这不是活活把老子卖了吗?” 骂完了自己的兄弟们之后,精力充沛的章昭信又开始骂自己的敌人:“明明看到老子披着甲呢,竟然不用透甲锥,还用什么鸟的倒钩箭?真是疼死老子了……” “你可别骂了,还是省省力气吧。幸亏敌人用了倒钩箭,真要是用穿透力更加的透甲锥,说不得我得琢磨琢磨应该怎么给你写挽词了呢。” 章昭信能够保住这小命,确实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虽说你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不过伤势确实有点严重……” 虽说只是皮肉之上,但伤口实在太深,而且还伤及肋骨,一时之间肯定无法痊愈。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发炎、化脓以及发烧等等并发症,几乎就是一种必然。 好在章昭信的身子骨确实足够硬朗,应该能扛得过去。 对于章昭信这样的老兵来说,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的一切全都无所谓:“老子从来都不怕死,就算是脑袋掉了也不过是碗大的疤,二十年以后老子又是一条……” “行了,行了,你可不要再吹牛皮了。刚才你还要死要活的交代遗言呢,现在就这么吹大牛有意思吗?”陈长生苦笑着说道:“还是好好的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 虽说辎重营已经从重重包围当中冲杀了出来,但却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经过初步的清点,辎重营现如今只剩下不到七百人,死走逃亡和掉队了几乎损失了一小半,就算是加上那些汇集过来的溃兵,也不过只有将将一千三百多,其中还有一部分是伤员。 这里距离战场实在太近了,还没有完全脱离和敌人的接触范围,天知道敌人会不会再次追击上来。 最恰当的做法就是不顾一起的继续朝着东方行进,而且是越快越好,走的越远越好。 但是,这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经历真正一个晚上和大半个上午的激烈厮杀之后,无论的人员还是马匹,全都已经筋疲力竭,即便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地,却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了。 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根本就走不动了。 因为极度的疲惫,很多士兵干脆就躺坐在泥泞的草地上,活像是真的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哪怕是陈长生这个军阶最高的总兵官,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冲杀和逃往之后,也有了几分虚脱的感觉。 他甚至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脑袋里就好像钻进了一万只大苍蝇,不停的“嗡嗡”作响。稍个动作就感觉天旋地转,仿佛失重的那种感觉。 就好像是吞咽了一大口滚烫的沙子似的,喉咙里又干又疼,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恶心。 必须要休息一下了,哪怕是短暂的休息也好啊。 只有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之后,才能继续前进。 和绝大多数士兵一样,陈长生解开干粮袋,在绵绵密密的雨水当中开始进食。 这个时代的军粮其实非常的粗糙,除了又干又硬的大饼之外,就是那种齁咸的炒熟了的五色杂粮粉。不仅难以下咽,粗糙的颗粒感划的喉咙都疼了。 宁可水壶,借着喝水的机会把干燥的军粮冲下肚子…… 整整一个夜晚的拼杀,再加上大半个上午的狂奔,体力早已经衰弱的十分厉害了。勉勉强强吃了几口之后,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反而更加的强烈,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忍着强烈的不适,稍微适应了片刻之后,肚子里有食物的那种踏实感才慢慢的安稳下来。 陈长生慢慢的站起身来,迎着无边无际的风雨开始向这些残兵败将们陈述一个事实:“兄弟们,现在终于可以向大家明说了。” “我军主力已经覆灭,主帅淇国公以身殉国,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突围成功,但咱们这些人已经孤军了,不要指望再有人来拯救咱们,也没有任何后援了。” 这个时候才宣布战败的消息,宣布淇国公的死讯,其实就是一种策略。 开始的时候,故意隐瞒了这些关键的消息,其实就是为了鼓舞士气,让这些士卒相信他们还有强大的倚仗。 现如今,随着时间的延续,很多经验丰富的老兵已经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点什么,并且已经可以大致的猜测出战败的惨状了,只是还没有最后确认而已。 陈长生言语,终于确认了最悲观的现实:十万北伐大军已经在事实上不复存在,能战善战的淇国公以身殉国,在这个距离母国千里之外的地方,处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危险。 虽然这一千多残兵败将已经成功突围,但接下来应该往哪里去,谁也不知道。 前路凶险,步步是血,处处是灾。 “往东边去……”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陈长生向茫然不知所措的人们指明了方向,并且做出了相信的说明:“东路军距离咱们这边只有七八天的路程,就算咱们走的慢些,有十天半个月怎么也能到了。” “而且,早在几日之前,大帅就曾经派人去联络东边的赵深赵将军,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这边的消息,必然会派遣大军过来支援,这会省下咱们好几天的时间。” “我估计最多只需要六到七天,咱们就能和东路军的前锋部接触上了。” 朝着东边的赵深靠拢,这并不是多么高明的策略,而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南下的路径肯定已经被敌军遮蔽住了,这个时候朝着南边走,想要直接回到大明,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有取道东方,想方设法的去和赵深汇合,虽然这一路之上肯定还会有这样那样的凶险,但却是唯一能够走得通过的路径了。 “身后的追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到来,咱们可不敢耽搁呀,我相信兄弟们都不想死在这茫茫草原之上,大家都再卖把子力气,赶紧走吧!” 谁也不想死在蒙古人的刀下,那就只能继续往东走了…… 第666章 祥子和惊蛰 接连几天的大雨过后,愈发的多了几分冷冽的气息。尤其是清晨刚刚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了几分寒气。 “小祥子,我的马油呢?” “在这儿呢。”阮恩祥赶紧掏出一小块黑乎乎的马油递给了徐静昌:“刚才赵将军那边派人传过话来,说是前军已经过了已经过了浑水河,让小公爷快点赶上去呢。” “赶个屁。”徐静昌笑骂了一句,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这里距离浑水河还远着哩,我根本就到不了那里。再者说了,行军打仗这种苦差事,有赵深一个人就够够的了,用不着咱们爷们儿。” 徐静昌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块掺杂了土碱的马油仔仔细细的保养自己的胡须。 完全就是因为在草原上生活太久的缘故,徐静昌早就开始蓄须了,他总是把自己的那一撇小胡子梳理的纹丝不乱,而且每天都要用马油保养一番:毕竟蒙古人很注重胡须,并且将胡须视为男子汉的象征,这些年来徐静昌也就“入乡随俗”的留了胡须。 刚刚来到草原上的时候,徐静昌确实满腹怨气,觉得自己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完全就是活受罪。但是随着时间的延续,他已经渐渐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作为漠北都司名义上的最高统领,他这位监军大人就代表着大明天子本人,忠实的履行着监军的职责……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说法罢了,事实上徐静昌依旧是以前的那副纨绔子弟做派,整日里游手好闲逍遥快活,甚至公然带着两个西域的胡人美女在军中出入。 对于徐静昌的这一副做派,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了,只要他自己喜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就没有人在意。 对于行军打仗的事情,徐静昌从来都不会横加干涉。不管是配合朝廷北伐的战略牵制也好,还是前几天收到命令要去增援西路军也罢,其实徐静昌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很清楚的知道赵深一定会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绝不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来烦他。 无论是漠北都司的军队建设,还是具体的战术部署,徐静昌从不过问,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而且相信赵深一定会做到非常完美的地步。 正是因为这种“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态度,他和赵深的关系才一直都非常的融洽。 对于阮恩祥这个护兵,徐静昌还是很满意的……其实也不能说是护兵,阮恩祥的身份基本就是在徐静昌身边跑腿的杂役。 完全就是这个阮恩祥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陈长生的“推荐信”,而且此人还是陈长生的亲戚,所以徐静昌才把他放在自己的身边做了贴身的仆从……护兵。 “哦,对了。”徐静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身边那满满的一斛子杂色松石:“这些个小玩意,你拿过去给下面的兄弟们分了吧。” 徐静昌是监军呀,附近的部落首领总是想方设法的讨好,乱七八糟的小礼物从来就没有断过。 徐静昌这个人虽然不学无术,但却从来都不小气,每次都会把别人送来的礼物赏赐给下面的人,自然落得一个交口称赞的好人缘。 这些个杂色的松石,说它值钱吧其实也不怎么值钱,但好歹也可以勉勉强强的算作的草原上的奢侈品了。虽然徐静昌看不上这种东西,阮恩祥他们这些护兵却极为喜欢。 草原上还保持着浓重的“以物易物”的传统,在很多时候这样的松石是可以作为硬通货使用的,就好像内地的盐、茶、粮米一样,是很重要也很常见的财富,而且便于携带很受欢迎。 “小人先谢过小公爷的厚赏了。” 在徐静昌身边做事,确实是个肥差,而且徐静昌这个人从不吝啬,时不时的就会有这样那样的赏赐,这些时日以来,阮恩祥已经悄悄的攒下了些小小的家底了呢。 “你去安排几个兄弟。”已经漱洗完毕的徐静昌顺手抄起了身边那张装饰华美的画弓:“陪着我再去猎一场,这个时节的黄羊最肥了。” 外出打猎,就是徐静昌在穷极无聊的娱乐项目之一。 这几年来,因为频繁的围猎,徐静昌的骑射之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他能够一箭射中几十步开外的黄羊,甚至还猎杀过好几只个头很大的草原狼。 但也就只是仅仅如此罢了,他的那点骑射之术也就将将只够打猎之用,真要是到了战场上根本就不够看……当然,徐静昌这种人根本就不必亲临战场,所以也不需要良好的骑射之术。 年轻的阮恩祥正要出去布置打猎示意,猛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的看到一乘快马正风驰电掣而来。 虽然已经到了近前,马上的骑手却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一直等到战马飞奔而至的时候,才猛的勒住了缰绳,战马顿时人立而起。 骑士以无比熟练的动作跳下马来,顺势将背在身后的那杆长长火枪往旁边一撇,规规矩矩的朝着徐静昌行了个礼:“禀报监军大人,赵将军要小人告知监军……” 徐静昌认得这个骑士,他叫雷惊蛰,是赵深的亲兵之一:“赵深是不是又要催我快点赶上去呀?我真的走不了那么快……” “不。”雷惊蛰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废话:“陈长生来了。” “谁?”徐静昌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陈长生陈大人。” “你是不是说那个陈长生?” “对,就是他。”雷惊蛰的回答干净而又利落:“就是监军大人的那位老朋友,我家赵将军请监军大人去往浑水河和陈长生见面。” “他怎么来了?”徐静昌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然后就马上说道:“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就赶过去。那个谁呀……小祥子,你好好的安顿一下雷惊蛰,我去换一身衣裳。” “是。” 因为雷惊蛰经常过来传达赵深的命令,阮恩祥知道他是赵深手下的精锐战兵,而且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所以显得格外殷勤:“我去给你准备饭食,顺便给战马准备些草料……” 雷惊蛰早已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他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兵,并且有战功在身。对于阮恩祥这种杂役式的护兵有着很大的心理优势,虽然远远谈不上看不起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小祥子,却明显不愿意有过多的接触。 雷惊蛰的话语虽然十分礼貌,但却隐隐的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不用麻烦你了,我这就要回去复命了,告辞。” 说完这句话之后,雷惊蛰就直接上马而去了。 遥望着雷惊蛰飞速远去的背影,阮恩祥很清楚的知道和这个年轻的士兵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他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冷淡,但阮恩祥却一点都不在乎。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讨生活,就是为了换一个出身。只要能够攒下点钱,只要能够把自己“罪眷”的身份洗白,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说建功立业的想法,阮恩祥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念头,他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只是单纯的觉得能在小公爷徐静昌的手下做个跑腿的杂役就以后非常满意了。 要不是通过表姐夫的私人关系,哪里能有这么好的差事? 知道了表姐夫已经来到了草原上之后,阮恩祥还是很激动的。 毕竟来到草原上已经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终于能够见到亲近之人,自然有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片刻过后,终于换了一身衣裳的徐静昌吩咐道:“小祥子呀,打猎的事情就算了,我得去渐渐陈长生,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呢,还真是点想念呢。” 原以为徐静昌会换上正式的戎装,至少也应该换一身正经的官服。但徐静昌却根本没有那么做,只是穿了一件非常宽松的蒙古式长袍,甚至连帽子都没有戴。 “穿成这样就可以了。”徐静昌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长生兄弟和我是老交情了,不用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要是穿着官服过去,那才是真正的见外了呢。到时候他不自在我也不舒服,何必呢?” “小公爷……”阮恩祥小声的嘟囔着:“我也想跟着小公爷一起过去,我也想见见表姐夫呢。” “行。”对于阮恩祥的请求,徐静昌连想都没有想就满口答应下来:“准备快马……算了,还是备车吧,骑马太不舒服了,还是坐车好一点。” 很快,就准备了车马和随行人员,就在徐静昌准备上车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这个雷惊蛰,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哦。这才过去几年呀,他就越来越象是个铁血的军汉了。不过这也不奇怪,赵深带出来的兵,全都是这幅模样,我都已经习惯了。虽然不大好相处,但军人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若全都象我这样吊儿郎当的,还怎么打仗哦。” “小公爷和这个雷惊蛰很熟悉吗?” “也不算很熟。”徐静昌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时至今日,我依旧还记得他当初的模样,想当年呀,他只不过是一个来这里的讨生活的工匠……而且还是个学徒,和现在的你差不多呢。不说他了,赶紧走吧,我急着想要看到你的表姐夫陈长生呢……” 第667章 再聚首 草原上的秋天从来就是一个最容易被忽视的季节,似乎只是夏季和冬季之间的一个短暂过渡而已。尤其是一场连绵的秋雨过后,冷冽肃杀的气息就更浓了,但徐静昌的热情却依旧如同盛夏一般火热。 “要不是听说你过来了,我才懒得赶一整天的路程过来呢。”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来的路上啊,我还觉得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现如今见到你了,反而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了呢。” “监军大人一向可好?” 当陈长生面带微笑行礼的时候,徐静昌故意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监军大人?你这是骂我呢。就凭咱们的交情,什么监军不监军的?咱们说不着这个。你要是再敢这么胡说,信不信我拿马鞭子抽你?” “静昌兄一向可好?” “这就对了嘛。”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在草原上的这几年,屁大点儿的事情都没有做过,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你没看到我都已经养胖了吗?” 徐静昌确实比以前胖了不少,或者说是显得更加健壮了。尤其是嘴边的那两撇小胡子,让他显得更加成熟。至于说徐静昌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一件蒙古式的长袍这种事情……陈长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想当年他出使阿巴哈尔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穿着呢。 虽说徐静昌的外表有了很大的改变,连讲话的声音都变得粗犷了很多,不似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那么面容柔和,但那副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做派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徐静昌还是以前的那个徐静昌,只是显得更加沉稳和成熟了一些而已。 “你吃过饭了吧?” “我昨天就已经到了,赵将军肯定会安排我的饭食哦。” “赵深的脾气我最清楚了,他能给你安排什么好饭食?无非就是硬邦邦的干面饼,最多再给你弄点羊肉什么的,我都已经吃的腻腻的了。”徐静昌嘿嘿的笑着:“一会我出去给你猎几只旱獭子,那畜生虽然不大,却满身是油,在京城绝对吃不上这样的美味……” 旁边的赵深呵呵一笑:“这几年来,小公爷的射猎之术愈发的精湛了,虽不敢说百步穿杨,十射八中还是没有问题的。托了小公爷的福,我可没有少吃他的猎物哦。” 西边的陈长生费劲巴力的跑到东线这边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徐静昌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就算陈长生真的有什么紧要军情,肯定早就已经和赵深仔细的商量过了,根本就不用徐静昌这个挂名的监军操心,他相信赵深肯定早已经处理的妥妥当当。 所以,徐静昌压根就懒得提起任何和正事有关的话题,只是一个劲的和陈长生拉着家常:“六月前后,我爹曾经来过一封书信,说的喉咙嘶哑眼神也愈发的不行了……” “这事儿我知道。”陈长生笑道:“老公爷的身子骨本就羸弱,又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我亲自给老公爷诊过两次,还给了些药……不过老公爷的这个病吧……终究是上了年纪,最多只能缓解却无法根治……” 老公爷徐增寿的病情,和阿母有七八分的相似。但徐增寿的身体素质还不如年纪更老的阿母呢,各种各样的慢性病就有一大堆,连陈长生都没什么好办法。 “我爹的身子骨也就那样了,好在有你这个神医,估摸着一时三刻也坏不到哪里去。我家里没啥别的事情吧?” “嫂夫人曾经和我家夫人往来过几次,入秋前后江宁闹汛情,她们还捐了些钱粮……” 徐静昌和他的老婆本就没有多少夫妻感情,就是纯粹的政治婚姻,所以他根本就懒得关心老婆的日常:“不要提我老婆了,我懒得听到那个婆娘的消息,白芷姑娘还好吧?” 徐静昌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老婆,反而一直在惦记着那个“红颜知己”的外宅妇,也不知道这应该算是多情种子还是典型的花花公子。 “白芷姑娘好的很,我看老公爷的意思似乎打算过去看看她,只是拉不下脸来……” 就在徐静昌和陈长生不停的诉说着家常话儿的时候,在一旁垂手肃立的阮恩祥不时的拿眼神瞥向陈长生,分明就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只是找不到插话的机会而已。 陈长生早已将他的神态看在眼中,呵呵一笑:“祥子,你来北边已经有些日子了,还习惯吧?” “很好,真的很好。”阮恩祥赶紧说道:“我在小公爷手下听差,吃的用的全都不缺……” 既然是陈长生的亲戚,还拿着陈长生的“推荐信”,徐静昌肯定会对阮恩祥表弟格外关照,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表姐夫,家里都还好吧?” “一切如常,都好的很呢,只是没有收到过你的信件,家里人都很惦念你,有机会你写封信,我帮你捎回去。” 在这个和家乡相隔千山万水的地方,再次见到了表姐夫,阮恩祥显得格外激动,但此情此景之下真的不适合多说点什么,就算表弟阮恩祥有肚子的话,也只能暂时憋闷在心中了。 “惊蛰呀……”赵深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和监军大人有要事商谈,你先回避一下。” “是。” 雷惊蛰行了就极其标准的军礼,就毫不犹豫的退了出去。 赵深已经屏退了自己的贴身护卫,按说表弟阮恩祥就应该退下去了,但他还是画蛇添足的看了徐静昌和陈长生一眼,似乎是在征求他们二人的意思。 “祥子,你先下去吧,我和赵将军还有小公爷要商量点要紧的事情,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好吗?” “好嘞,好嘞。” 阮恩祥这才半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营帐之中,仅只剩下徐静昌、赵深和陈长生三人而已。 “好了,再也没有外人,就只有咱们三个了。”赵深的语气顿时就变得凝重起来,脸上那副微笑的表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该说点正事儿了。” 听了这句话,完全不明就里的徐静昌忍不住的抬起头来,分明看了陈长生和赵深一眼。 正常情况下,就算真的有什么要紧的军务,赵深也完全可以自行做主,徐静昌从来都不会过问的。 但赵深和陈长生却故意等到他过来,才如此郑重其事的提起,显然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第668章 筹算 “你说什么?淇国公……死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徐静昌的嘴巴张开的很大,久久不能闭合,就好像是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桩子一般,愣愣的杵在那里,所有的表情全都凝固在脸上,就好像电影当中的定格一样:“这……这怎么可能呢?你有没有搞错哦?” “不会错的,淇国公确实已经以身殉国了。” 当陈长生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静昌还是有点怀疑……说的更准确一点,应该是不敢相信:“十万大军呀,就这么呼啦一下子的没有了?” “西路军基本上已经没了,我也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力气才逃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虽然徐静昌这个名义上的监军从来都不关心军务事宜,但这个消息还是来的太震撼了,以至于他一下子就懵住了:“十万大军,说没就没了?这也太快了吧?上一次的战报还说打的很不错呢,怎么一下子就没有了呢?” 毕竟陈长生早就已经对赵深仔细说起过西路军战败的消息,所以赵深显得分外冷静:“西路军深入太远,进展的太快,且没有预留足够的预备队,被西蒙古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其实也不是多么意外的事情。更何况淇国公这个人勇猛有余而筹算不足,这种人用作冲锋陷阵的先锋官肯定是合适的,但出任方面军主帅……还是不够慎重啊。” “慎则胜,不慎则不胜,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无论事后如何弥补,终究无法挽回大局,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西路军战败,主帅殉国,这么大的事情却被赵深以如此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像那根本就不是几万条活生生的性命,而是棋盘上的棋子一般。 这种冷静到了极限,甚至可以称之为冷酷的态度,反而更象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纯粹就事论事的冷静分析,似乎已经成为赵深的一种个人风格了。 按照赵深的说法,淇国公是个很不错的将才,而不是帅才,由他出任西路军主帅本就很不合适。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赵深的语气当中透着一股子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冷酷:“多说无益,还是想想怎么应对以后的局面吧。” 战败了就是战败了,无论是愤怒还是懊恼的情绪都起不了任何作用,认真的分析形势沉着冷静的应对接下来的变局,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那个什么什么失里还真是个人物,竟然能够放下以前的纷争,来支援东蒙古,还搞出很大的阵仗。”徐静昌已经开始有些担忧了:“这分明就是重新一统草原的架势哦,想当年的铁木真就是走的这条路子……” “拿他和铁木真相比?小公爷真是太抬举他了。”赵深用非常不屑的口吻说道:“他根本就不是拖雷系的,这边的蒙古各部根本就不承认他的黄金家族血统……” 即便是在元朝覆灭之后,内部的纷争已经不断,各个蒙古派系之间的内战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更何况这位西蒙古的领军人物的出身非常复杂,就算他真的有再次统一草原的壮志雄心,事实上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了。 对于和敌人之间的战场,赵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经此一败,汉王的势力恐怕就要一蹶不振了。” 汉王和太子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双方各有一番势力,但这次战败却是对汉王势力的一次沉重打击。 虽然赵深和陈长生从来都没有明确站队,但因为他们两个都和魏国公有着非常深厚的关系,自然而然的会被视为汉王朱高煦的人。从朝堂的局面来看,无论是对于陈长生还是对于赵森,西路军的大溃败必然会对他俩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我这边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你……”赵深目光炯炯的看着陈长生:“你可能会有些麻烦了。” 此次北伐的阵容堪称豪华,几乎全都是由汉王朱高煦的人在主导。但此次战败的后果极其严重,不仅身为主帅的淇国公以身殉国,还有另外四个侯爵同样生死未卜,根据情形来看,估摸着武城侯、同安侯他们应该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身为参将之一的陈长生怎么可能一点责任都没有呢? “我这个总兵官的职位本就是虚的,能不能保得住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儿。”虽说陈长生从来就不是那种视荣华富贵如同粪土般的人物,却也没有太把自己的官职当一回事儿。要是因为战败而丢官的话……丢了也就丢了吧。 陈长生并不是特别在乎这种事情。 “你的官可不能丢啊。”徐静昌显得比陈长生更在乎官职、权力这些东西:“不管怎么说,你都和我家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说什么也要保住你的官位才行。” “我真的不在乎……” “或许你不在乎,但你的官职还是想办法保住的。”赵深的意见和徐静昌出奇的一致:“你我都是老公爷提拔起来的,不能因为这个事情就真的倒下去了,好在你把辎重营给带出来了,总算是不幸当中的大幸,只要好好的拿这事而做做文章,还是有办法的。” 十万大军,说没就没了,还损失了那么多的靖难功臣。陈长生却偏偏把辎重营给保存了下来,这就是能力的表现,不论是出于私人交情还是出于政治考量,都会想方设法的把陈长生给“保”下来。 “我这边想想办法,老公爷和汉王在朝廷里边再运作一番,或许你还是能够保住的……” “我真的不是很在乎这个官职,能保住固然最好,实在保不住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接下来的局势……” “接下来的局势真心没有什么好说的。”赵深扭过头去,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无非就是再次北伐而已,而且下次北伐一定会来的很快……” 这次北伐之所以失败,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做的并不是很充足。朝廷若是再次大举北伐的话,必然会深刻吸取教训,进行更加周密的准备。 北伐这种大事,准备工作千头万绪,少说也得花费大半年的时间,甚至长达一两年都不算过分,怎么可能会很快就再次北伐呢? 赵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一种非常平缓的语气说道:“这一次败的太惨了,自我大明开国以来,无数次北伐,从来就没有如此的惨败过,朝廷的颜面何在?皇帝陛下的脸面何在?” 自从朱元璋开国建立大明王朝以来,北伐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除了朱元璋以朝廷的名义进行过八次大规模的北伐之外,各地的边王还有无数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虽然并不是每一次北伐都能取得辉煌的胜利,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败。 以前洪武皇帝朱元璋时代,还有朱允炆时代,最次也就是无功而返。到了你朱棣执掌天下权柄的时代,却弄出这样的惨败,实在交代不过去呀。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朱棣都一定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再次北伐,因为他太需要一场辉煌的军事胜利还证明自己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下次北伐必然就是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不会有这么严重吧?” 天子亲征,可不是一件小事儿,牵扯到方方面面。最严重之处还在于,若是天子御驾亲征的话,那就是不死不休的战争,除非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否则不可能撤军。 皇帝亲自上阵,要是没有点能拿得出的战绩,怎么好意思撤军呢?怎么对天下臣民交代? “一定是御驾亲征,因为陛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于御驾亲征这种事情都是非常慎重的。毕竟兵凶战危,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万一不胜的话就真的骑虎难下了。 所以,历史上的各个朝代,都对御驾亲征非常的敏感,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这么做。 赵深说的非常确定:“此一败,已经把陛下置于炉火之上了,御驾亲征是唯一的选择。” 这次西路军的战败,绝不仅仅只是军事层面的一次失败,更不可以用“胜败乃兵家常事”的态度来形容,而是一定会深刻影响大明王朝的政治局面。 一公四侯的豪华阵容都战败了,还有什么人能够担此大任? 除了皇帝本人之外,已经没有人能够挑起这幅千钧重担了! 仔细想来,还真的是这么个道理呢。 “若是陛下御驾亲征的话,必然还会执行上一次的战略部署,从东西两个方向上同时开战。” 关于这一点,连陈长生都已经想到了:下次北伐的战略部署一定和这一次完全相同,朱棣就是想用这个方式证明并不是自己的战略有什么问题,而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 第669章 一块玉牌 夜色当中的大草原就好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齐腰高的野草在夜风中微微起伏,就好像汹涌的浪涛。每当驻足观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自身是如此的渺小。 “陈长生这个家伙,带兵就是不如你。”虽然徐静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毕竟在草原上待了几年,还是有些眼力的,一眼就看出了陈长生这个辎重营内部的散乱以及军规军纪的执行不到位等等诸多缺陷:“咱们这么多人,都已经进入他的营区了,却连个阻拦的人都没有,真是太差劲了。” 陈长生带过的这些残兵败将和赵深的军队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体系,彼此之间并没有隶属关系。陈长生他们这些人最多只能算是“客军”。 但“客军”也是军队呀,按说赵深和徐静昌他们都可以算做的“外人”,原本不应该让他们在自己的营区之内随意走动而不加阻拦,这是最基本的军事要求。 不过呢,陈长生的营区里头本的人员构成本的非常复杂,除了有辎重营的兵之外,还有其他各个迎头临时凑过来的残兵败将,彼此之间互不统属,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早就已经被打残了,连一个统一的指挥体系都没有,自然无比的散乱。 甚而至于,当赵深和徐静昌等人走到陈长生的帐篷之前的时候,才刚刚有人通报了他们的到来。 在赵深的营盘当中,就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得亏来的是我们,要的敌军趁夜摸进来,这个时候你的脑袋瓜子都已经没了。”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们就这么大模大样的走进了你的营区,竟然无人过问一句……你带兵是真的不如赵深呀。”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名将,我这边的军规军纪也松散的很。”陈长生呵呵的笑着:“而且我知道有赵深赵将军的精锐在外围驻守,根本就用不着防范什么……” 赵深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铁血军人神态,直接就从怀里摸出一份物品清单:“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物资,你看看还缺少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陈长生的辎重营和那多的残兵败将都是要回到内地去的,但他们的随军物资早已经丢的干干净净,甚至连战马都凑不齐,要想顺顺利利的回去,就必须要接受赵深的“资助”。 好在赵深这个人从来都不小气,直接就给出了一份完整的物品清单:不仅包括回去必须的营帐被服、粮食干草等物,甚至还贴心的给陈长生他们准备了足够的车马…… “要不要我再给你调几百个兄弟随行?” “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这批物资什么时候能够运送过来?” 赵深这个人做事,从来就是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最迟不超过明日,我就要会派人把清单的物品全都送过来给你。” “那我明天就走。” 旁边的徐静昌嘿嘿一笑:“长生啊,我和赵深没有赶你走的意思,真的没有,我巴不得你能多留几天,咱们好好的叙叙旧呢。” “我知道。”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赵深的做事风格,一点都不认为是赵深想要他尽快离开的意思:“我和这一千多人已经休整了四天,也该回去了。” “现如今朝廷肯定已经知道了这边的消息。”赵深朝着徐静昌打了个眼色,徐静昌马上就拿出了一个木头匣子:“这是我代表东路军给朝廷的奏报,你好好看看,要是什么不对的,我再改一改……” 陈长生打开这个精美的木匣,从中取出了徐静昌给朝廷的奏报。 在这份奏报当中,徐静昌尽可能的给陈长生开脱:对于他带领着残兵败将狼狈逃到东线的事情极尽粉饰之能事,说成是陈长生当机立断,在经历了一连串的血腥战斗之后,不停的和大量的敌军周旋,大大小小经历了十几次战斗才终于顺利撤退到的东线,并且保住了一千多人的队伍。 在这份奏报当中,徐静昌直接把陈长生描述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不仅给他捏造了一份所谓的军功,甚至还直接把他比喻成汉朝的大将军卫青。 想当年汉朝讨伐匈奴的时候,也遭遇了类似的情形:诸军皆败,只有卫青带领的那支人马顺利的突围出来,还有所斩获,好歹算是维持了大汉朝廷的一点脸面。 “把我说成是卫青?”这样的比喻实在是太夸张了,连陈长生自己都觉得太过于言过其实:“这样的说法,漫说满朝文武绝对不会相信,就连我自己都不信呀……” “这样的文字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但那不重要。”赵深那原本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指着外面的营区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能把大半个辎重营带出来,还带着这么多人顺利突围,这总是真的吧?朝廷现在很需要你这样的一个人物来给自己遮羞。而且汉王殿下和老公爷他们肯定会为你帮腔,不论朝廷信不信这个说法都一定会承认,放心吧,放心好了。” “那就这样发出去吧,用六百里加急发。还有这个东西,你也看一眼。” 徐静昌再次掏出一份“奏请再伐蒙古陈情疏”递给了陈长生。 虽然这份陈情疏通篇都是徐静昌那熟悉的笔迹,但陈长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玩意肯定不是出自徐静昌之手,必然就是赵深的手笔。 在这份陈情疏当中,出了正式向朝廷奏请二次北伐之外,还仔仔细细的分析了当前的敌我形式,甚至连具体的战术安排都写的井井有条。 如此专业如此细致入微的文字,堪称就是一份“二次北伐的作战计划书”,徐静昌肯定写不出这个东西,他没有这么大本事。必然就是赵深事先写好了,交给他再誊抄一遍而已。 “你看仔细的看看这个东西,等你回到京城之后和陛下奏对的时候,也好知道如何回答。” “我明白了。” “好了,没什么事情了,明日我就不来专门给你送行了。”赵深这个家伙,朝着陈长生拱了拱手:“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深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个家伙就是这幅嘴脸,你不要在意。” “我知道赵将军的为人,他就是这样的真性情。” “回去之后给我爹带个好。” “明白。” 一番叮嘱过后,徐静昌笑呵呵看了看身边的阮恩祥:“小祥子,你姐夫要走了,你们俩肯定有很多体己的话要说吧?” 徐静昌故意省略了“表姐夫”当中的那个“表”字,自然是别有深意。 早在五天之前,陈长生就曾经和阮恩祥仔细说起过家里的情形,连慈表妹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了。 在表弟阮恩祥看来,自己的姐姐能够嫁给陈长生,哪怕是做小妾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要比交给一个老头子要强的多。 而且这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既然姐姐自己愿意,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表……姐夫。”阮恩祥微微的低着头,从后腰处解下了一个软牛皮做的小口袋,郑重其事的交给了陈长生:“这是我的一些积蓄,你带回去交给我娘。” 阮恩祥离开京城的初衷,就是为了赚点银钱,最好能够洗白“罪眷”的出身。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银钱带回到老家去,让家里的兄弟姐妹和阮姨妈改善一下生活。 陈长生看了看软牛皮小口袋里的东西,无非就是有点散碎的银两还有些松石、猫眼之类的值钱小物件,他笑呵呵的说道:“你来这边才几天呀,就已经攒下了这么丰厚的家底?你还是把这些东西留着吧,家里我有和你表姐照看着,肯定缺少不了他们的衣食,你就放心好了。” “我知道表……姐夫一定会代我照看好一家老小的,但毕竟一码归一码,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我娘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好吧,我就帮你带回去,让阮姨妈高兴高兴。”陈长生随手捻起了一块两寸见方的玉牌子:“这块白玉虽然不大,成色却非常的好,想来一定是小公爷赏赐给你的吧?” 阮恩祥表弟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护兵,哪有机会得到这么好的玉牌? 哪怕是用脚丫子想想也可以知道,必然就是徐静昌赏给他的。 “我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这玩意是不久之前我和赵深打赌赢过来的,。”徐静昌哈哈大笑着说道:“一时高兴,顺手就赏给了小祥子,其实也算不得多么金贵的玩意儿。” “小公爷出手可真是阔绰,这么好的美玉说赏就赏下来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我早就听祥子表弟说起过了,他说小公爷一直都很关照他,我先代他谢谢小公爷了。” 徐静昌之所以如此的关照阮恩祥,当然是看在陈长生的面子上,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别说屁话了,既然是你的亲戚,我肯定要厚待几分。”徐静昌笑道:“你我之间,就用不着说这个谢字了吧?” 第670章 朕意已决 “奇耻大辱!” 暴怒的呼喝声中,朱棣猛然一甩袍袖,将书案上的奏章、笔墨以及茶盏等物全都扫落在地,那原本黝黑的脸色已变得通红,那双不大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胸口剧烈起伏,将那封所谓的“国书”撕扯成为碎片,呼呼的喘着粗气破口大骂:“此等虏酋,竟敢欺朕,妄图于我大明划南北而治,奇耻大辱啊——” 刚刚被朱棣撕碎的那封“国书”,就是西蒙古大汗本雅失里递上来的。 大明朝和西蒙古,其实早就有沟通交流的“官方渠道”:早在数年之前,这个本雅失里刚刚从分裂的窝阔台汗国返回的时候,为了进一步分化西蒙古各部,大明王朝就和他建立了联系,并且给出了一些赏赐。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在当时并不怎么起眼的“小人物”竟然会在短短几年之内,一跃而成为西蒙古的“共主”,并且摆出了一副要再次统一蒙古各部的架势。 这封国书的言辞还是比较恭顺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刚刚发生的战争实在是迫不得已,为了重新建立和大明王朝之间的友好关系,愿意释放俘虏,并且赔偿大量的金银牛羊。同时还传达出了“吾居于朔漠,明朝大皇帝陛下居于中国,愿彼此相安永修两国之好,万民安居乐意,岂不美哉”的意思。 虽然西蒙古大军刚刚消灭了明军的十万人马,但这封“国书”的用词还是非常考究的,甚至透着那么一点点的谦卑,带总是意思却只有一个:希望明朝承认我在北方的地位,我和大明才皇帝同为两个大国的君主,如果你能承认这一点,为了实现两国之间的和平,我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让朱棣承认他在草原上的统治地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朱棣真的答应了,大明朝的法统地位就会动摇。 众所周知,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的法理基础就是“驱除蒙元,恢复天下”,大明王朝就是建立在元朝的基础之上。从法统上来看,现在依旧被蒙古势力占据的草原,就应该是属于大明疆域的一部分(至于有没有实际统治那是另外一回事)。 在这种情况下,朱棣绝不可能承认对方的法统,连一点点的可能都没有。 尤其是对方还要以平等的地位和大明王朝“和平共处”,不管他是不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再次统一草原成就铁木真的霸业,明朝都不会承认的。 “一个小小的虏酋,昔日还对朕称臣,不过逞一时兵马之快,竟然要与朕共治南北,真真的奇耻大辱!朕定要扫灭此贼!!!” “父皇息怒。”太子素来性情敦厚,即便是在朱棣“龙颜大怒”的情况下,也敢于用事实说话:“北伐是一定要北伐的,只是今岁的秋赋还没有收取上来,国库尚不充盈……以儿臣愚见,不如待到明年春夏之交再兴大军誓师北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但是大明朝的秋赋通常都会等到第二年春季甚至是初夏时节,才会真正成为国库里边的资材。 打仗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尤其是北伐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没有强大的国力作为支撑根本就想也不要想了。 就在刚才,工部尚书杨荣也是同样的论调——暂时不要北伐,他不仅是朱棣本人的“智囊”之一,同时还是太子的经史老师,无论怎么说都算是天子近臣了。但此论调一出,却被朱棣骂了出去。 现如今太子又说短时间内不具备大举北伐的条件,朱棣却并不是很生气:因为太子没有象那些文官那样,说出“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的废话,而是言之有物,从经济的角度提出了反对意见。 朱棣虽然性情操切,但却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糊涂蛋,他知道太子说的很对,但却依旧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汉王朱高煦:“老二,你怎么说?” 汉王之所以能和太子抗衡,最大的本钱就是一个“军”字:汉王朱高煦的基本盘就在军中,尤其是那些靖难功勋,基本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按说汉王就应该极力赞成北伐才对,毕竟只有打仗他才有建功立业扩大实力的机会,但却很罕见的表示出了和太子一致的看法: “儿臣以为,此次北伐之所以失败,固然是因为淇国公轻敌冒进,以至丧军辱师。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太过于仓促,种种准备严重不足,固有此败。” “儿臣以为,当收敛一战而竞全功的操切想法,好好的沉下心来筹集粮草训作士卒,治好在明年天气转暖之前,还不宜开战。” 这一次北伐惨败,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一个公爵四个侯爵总共五个高级将领,而且还全都靖难功臣,全部战死。 这种程度的惨败虽说还不至于动摇国本,但却真的已经有点伤筋动骨了! 虽然朱棣并不赞同汉王的说法,但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哪怕单纯从军事角度考虑,短见内都不能开启大规模的战争。最好办法就是潜心发展默默准备,等积蓄足够的实力之后,等到训练出精锐的军队之后,再和对手开战,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无论从经济还是从军事角度来看,至少在短时间内,都真的不适合轻启战端了。 两个儿子的观点不能说不对,但朱棣却感到很失望:因为这两个儿子并不能体会自己的苦衷。 这次北伐失利,是大明王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惨败,一举打破了洪武朝和建文朝对蒙古战争不败的金身神话。无论是从舆论、民心还是单纯从政治角度考虑,对于朱棣本人都是非常不利的。 洪武皇帝朱元璋数次北伐,从来都没有败过。建文皇帝朱允炆时期,蒙古人也不敢这么嚣张。大明还是那个大明,蒙古还是那个蒙古,怎么到了你朱棣的时候就败了呢? 这只能说一个问题:你朱棣本人的能力不行,说的更难听一点就是无能! 作为九五至尊的皇帝,被天下人质疑能力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失败。所以朱棣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扳回一局,有一场辉煌的军事胜利,来证明自己绝不是一个无能的皇帝。 两个儿子考虑到了经济、军事等等诸多层面,却唯独没有考虑到朱棣本人的感受…… 有些事情,即便是亲密如同父子,也是不方便直接说出口的,偏偏这些事情还绝对不能耽误。 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犹豫,朱棣就做出了决定:“朕意已决,百日之内再次北伐,朕要御驾亲征,不破蒙古绝不收兵。” 此话一出,不管是太子还是汉王全都傻眼了:即便是身为皇帝,也不是说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朱棣这么干,必然会招致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 “父皇不可,此事应该从长计议。” 当太子再次极力阻止的时候,朱棣确实感受到了他的忠心:正常情况下,若是皇帝御驾亲征的话,太子理应监国——也就是说成为事实上的“见习皇帝”。 对于太子来说,这绝对是一个扩张实力培植势力的绝好机会,但太子却极力反对,足以证明他确实没有什么野心,只是单纯为了国家利益考虑。 “儿臣不赞同父皇御驾亲征……” 当汉王同样表示反对的时候,朱棣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必多言了……” 朱棣要的就是“以天下侍一人”的局面,他觉得自己的利益和生前身后之名要比国家利益更加重要。 视天下为棋盘,在朱棣看来就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应有的格局。 就在这个时候,陈石基陈公公踩着小碎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陛下,这是漠北都司徐静昌的奏报,没有走部堂的流程,直接从司务司转司礼监,奴婢以为紧要,特意呈奏御前……” 朱棣拿起陈石基递上来的书文,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复杂,震惊、愤怒、欣喜等等表情交织在一起。 太子和汉王根本就不知道徐静昌的奏报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只是看到朱棣的脸色渐渐变得柔和了许多:“这个陈长生,还是有点眼光的,只可惜他位卑言轻,淇国公又刚愎自用,不肯听从他的建议,所以才会招致此败。” “十万大军倾覆之际,竟然能带着一营人马突围出来,还能和东线的徐静昌汇合,必然是有些真本事的,朕当初没有看错人。” “还有这份再伐蒙古的陈情疏,也是言之有物,颇有些见识,比朝廷里头那些空口大言夸夸其谈的家伙们强的不止一点半点……” 就好像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人终于找到了支持者似的,朱棣随手就把那两份奏疏分别交给了太子和汉王:“你们两个也好好的看看吧,好好的体会一下来自前方将士的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太子和汉王才知道了陈长生并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带着一票人马顺利突围,已经和东线的赵深、徐静昌汇合了。根据奏报上的日期推算,现在的陈长生应该正在返回京城的路途之上了…… 第671章 哪来的信心? 似乎仅仅只是一夜之间,曾经郁郁葱葱的草木就变得枯黄起来,窗前的那棵大叶杨树就已不再繁茂,片片枯叶纷纷凋零,枝头变得光秃秃的…… 当四奶奶小心翼翼的把一块生铁放进胆矾水中以后,又添加了一点不知名的色泽泛青的东西,那块浸在胆矾水中的生铁竟然慢慢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 这一番变化把小慧儿妹子看的目瞪口呆:“点石成金?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石成金吗?” 在古老的传说当中,有些神通广大的仙人可以“点石成金”,虽然四奶奶不是把石头变成了金子,而是把生铁变成了“黄金”,但依旧让小慧儿妹子啧啧称奇,忍不住的赞叹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传说中的点石成金是骗人的鬼话,想不到竟然是真的,你可真有本事哦。” 对于这一番神奇的变化,三奶奶却只是抿嘴一笑:“什么点石成金?我估摸着是四妹妹用了某种手段,仅仅只障眼法罢了。” “还是三姐姐有见识。”四奶奶笑呵呵的解释道:“天地之间的物质都是恒定不变的,金子就是金子,生铁就是生铁,生铁永远都不可能变成黄金,这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置换反应罢了。” 把一块生铁放入溶液当中,通过化学反应置换出溶液当中的铜质,其实就是很常见的化学实验,同时也是湿法冶金的基础。但四奶奶还没有想到工业化的冶金应用,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很有趣的小实验而已。 现在的四奶奶,已经知道了很多物理、化学的基本常识,并且可以自己做一点相对比较简单的小实验,但也就仅仅只是如此罢了。她还是不能没有掌握那些复杂的物理、化学公式,最多也就是知道一点其中的原理而已。 “古代那些方士们,总是说什么点石成金,我看也不过是这样的手法。”四奶奶笑呵呵的说道:“老爷早就对我说过,这叫做化学上的置换反应,而且根本就没有什么金子,不过是一些附着在生铁上的黄铜罢了。” “凭空生成黄铜,那也很值钱哦,要是能弄一大堆铜出来,咱家可就发大财了哦。” 面对小慧儿妹子的天真想法,四奶奶笑着解释道:“发不了大财,而且真要是弄很多铜出来的话,一定是亏钱的哦。” 通过这种简陋的化学方法弄出黄铜,其实成本极高,根本就得不偿失,而且不具备大量生产的可能,最多也就是停留在“实验”阶段而已。 虽然四奶奶对种种化学、物理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并且通过陈长生带回来的那些书本掌握了一些最基础的概念,但也就只有小慧儿妹子觉得很生气,三奶奶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和对自然科学充满了浓厚兴趣的四奶奶完全不同,无论多么神奇的实验,三奶奶都没啥兴趣,她只是对二十一世纪的人文、社科以及商业等等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在三奶奶看来,不论陈长生传授给四奶奶的这些科学知识看起来有多么神奇,都只不过是停留在“技巧”的粗浅层面,反而是那些人文科学更有价值…… “刚才你是怎么弄的?再摆弄一次给我看看呗。” “三姐姐说的很对,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但却不是什么障眼法。”四奶奶很有耐心的重复着刚才的实验,并且一点一点的给小慧儿妹子做着讲解:“这石胆水和胆矾水,看起来虽然很清澈,却不是真正的水,这里头本就含有铜质……” “铜又不是盐和糖,怎么能融化在水中呢?”小慧儿妹子还是无法理解“化学溶液”这个概念。 以四奶奶目前的知识水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是很理解这个概念,就在她准备向小慧儿妹子做出进一步的解释说明之时,雨儿就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作为家里的正室夫人,雨儿素来就讲究个仪态端庄,举手投足之间总是那么稳重,今日却是一反常态,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头发都没有梳理整齐就跑了过来,可见她确实非常的慌乱:“祸事了,祸事了……” 就在三奶奶和四奶奶起身向雨儿这个正室夫人行礼的时候,小慧儿妹子问道:“嫂子,你怎么慌成了这个样子?出什么事情了吗?” 雨儿的神色非常的不自然,慌乱之情溢于言表,用非常压抑的腔调说道:“朝廷的北伐大军败了……” 北伐大军败了? 败就败呗。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有啥好稀奇的呢? 对于从来都不关心朝廷大事的小慧儿来说,北伐的胜败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反正和自己连一点点的关系都没有,她甚至懒得去关心。 小慧儿妹子可以不关心千里之外的战争,但雨儿不可能不关心呀:“北伐大军败的很惨,我听说十万大军已全军覆没,只有很少的一点残兵败将逃了回来,淇国公、武城侯他们全都战死了……” 十万大军烟消云散,一个公爵五个侯爵全部以身殉国……其实雨儿也不是很在乎这些军国大事,他只是关心陈长生一个人罢了:“连淇国公他们都已经……都已经战死沙场了,我担心老爷会不会已经……已经……” 虽然雨儿的语气中出现了好几次明显的停顿,但“战死”二字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始终停留在她的喉咙里头,根本就不敢说出来。 就好像她一旦说出这两个不祥的字眼,就会真的给陈长生带来某种非常晦气的影响似的。 “原来败的这么惨哦……”对于小慧儿妹子来说,朝廷北伐大军的覆灭确实是一个悲剧,但也就仅仅只是一个极其遥远的悲剧罢了,依旧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嫂子也不用担心,我哥肯定没事儿的。” “怎么会没事儿呢?”完全就是因为太过于关切的缘故,雨儿早已经方寸大乱了:“十万大军呀,说没就没了,连淇国公他们都不能幸免,只怕是老爷已经……已经凶多吉少了。” 陈长生凶多吉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场的这个四个女人,除了雨儿这个正室夫人之外,不管是小慧儿妹子还是三奶奶、四奶奶,全都清清楚楚的知道陈长生的本事:不管北边的战争败的有多么惨烈,陈长生本人肯定不至于真的“以身殉国”。 事情是明摆着的,就算真的战场失利,陈长生完全可以通过穿越时空的方式撤离战场,不可能真的有什么性命之忧。 “夫人放心好了,老爷肯定没事的。” 当四奶奶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雨儿是很生气的:平日里老爷待你们不薄啊,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连一点点揪心或者是忧虑的神态都没有呢? “夫人真的不用担心。”三奶奶笑着说道:“老爷平日里积德行善,吉人自有天相,漫天神佛必然会保佑老爷平安无事的。” “对呀,对呀。”小慧儿妹子完全附和了三奶奶和四奶奶的说法,连一点点忧虑的神色都没有,就好像那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似的:“我哥肯定没事的,真的不用这么担心。” 看到小慧儿妹子那轻松的神色,连雨儿都有些恍惚了:在雨儿的心目当中,不管是三奶奶还是四奶奶,说的好听是陈长生的姬妾,其实根本就是奴婢的身份。她们不过是贪图家里的富贵荣华而已,和陈长生陈老爷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所以她们不大关心陈长生的生死也不是一件多么意外的事情。 但小慧儿不一样啊。 雨儿太清楚小慧儿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么亲密了,就算不是亲生的兄妹也胜似亲生的兄妹了呢。 要是有人说小慧儿不关心陈长生的生死,雨儿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小慧儿妹子却是这么一副轻松的神态,确实太反常了呀! “慧儿妹妹,你真的就不担心你哥了吗?” 当雨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小慧儿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嫂子呀,虽说你和我哥夫妻同心,但我对我哥的关切一点不比你少,你相信吗?” “我信,我真的信,毕竟你哥你对那么好……” “这不是我哥对我有多好的问题,而是……”小慧儿妹子笑呵呵的看了看身边的三奶奶和四奶奶,二人脸上的表情和小慧儿几乎如出一辙:“我对我哥有绝对的信心,就算是天大的祸事,我哥肯定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你就放心好了。” “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我哥就能生龙活虎的回到家中,真的不必担心。” 小慧儿等人的轻松神态,终于让雨儿感到了一丝虚无缥缈的底气,但她却始终搞不明白一个问题:十万大军倾覆,一公五侯全部战死沙场,如此险恶的局势,怎么小慧儿就一点都不担心陈长生的安危呢? 雨儿虽然是个典型的古代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知道陈长生的秘密,但她终究不是傻子。 小慧儿妹子如此反常的举动,俨然就是一副信心满满的神态。 小慧儿妹子的信心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呢? 雨儿百思不得其解…… 第672章 有功无罪 旬日之后。 当陈长生终于回到家中的时候,雨儿就像是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一般,竟然丝毫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就将陈长生死死的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头痛哭起来:“老爷,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知道我给你烧了多少香火,你可知道我向菩萨祈祷过多少次?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陈长生轻轻的抚摸着妻子的头发,朝着身旁的小慧儿和姬妾们微微一笑:“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么?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之后,雨儿依旧在低低的饮泣着:“听我爹说,这次北伐惨败,朝廷必然会追究责任,你那个总兵官的职位应该是保不住了。保不住就保不住吧,只要你人能回来,比什么都强,就算咱不做这个官了也无所谓……” 十万大军尽丧,一公五侯的豪华阵容全部葬身战场,这么大的军事失败必然是要追究责任的。不管陈长生有多大的功劳,都不可能全身而退,褫夺官职几乎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儿。 陈长生原本就已经卸下了安北卫指挥使的实职,要是再连这个总兵官的职位也丢了,那就真的一介白身了呢。 虽说雨儿很在乎陈长生的官职,但是经历了这个事情之后,反而不再把官职看的那么重要了:只要陈长生本人没事,就是不幸中的大幸,夫妻团圆一家子圆圆满满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丢官就丢官吧,反正我这个总兵官也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差遣。”对于自己的仕途,陈长生并不是特别的在意,反而在不停的安慰着自己的妻子:“好了,好了,啥也不说了,先把眼泪擦一擦……” 旁边的小慧儿妹子扮了个鬼脸,露出一个很调皮的笑容:“哥,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这不就顺利归来了嘛……” “老爷在外面必定经历了无数凶险……” “其实也没什么。”陈长生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下战场上的经历,虽然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但一家人却可以品味出其中的凶险。 毕竟兵凶战危呀,在大军倾覆之际,还能带着一支队伍突围出来,到底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这还用说吗? “什么也不要说了,多多准备些花红贡品。”雨儿双手合十神色之间变得愈发虔诚起来:“老爷这次能够逢凶化吉,必定是菩萨在冥冥之中多加保佑的结果,我已在佛前许下三百斤香油的诺言,既然老爷已经顺顺利利的回来了,就应该到西来寺的还愿……” 在雨儿看来,陈长生能够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平安归来,单纯就是菩萨保佑的结果。既然已经在佛前许愿了,肯定是要还愿的。 在这个时代,谁的债都可以欠下,唯独菩萨的不能欠,要不然下一次菩萨就不会保佑了呢。 虽然自己的老婆总是崇佛信道,显得非常迷信,陈长生却毫不在意——毕竟时代背景就是这个样子,总不可能让自己老婆成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吧? 就在这个时候,张轩就来了。 和张轩一起登门拜访的还有好几个年轻人,无一不是“内廷行走”的熟人。 张轩他们可不是空着手过来的,而是带了丰厚的礼物,看着那份长长的礼单,陈长生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我说轩老弟呀,你这么干就没意思了吧?咱们的交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来就来吧,还带的什么礼物哦?这多见外呀?拿走,拿走,全都带回去……” 张轩嘿嘿的笑着:“听说你在北边经历了一番生死磨难,好不容易才顺利归来,咱们这几个同在内廷当值的兄弟们就凑了点见面礼,就只当是给你接风洗尘了。” “就凭咱们的交情,还用得着给我送礼?”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这些老熟人,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你们这次巴巴的来到我的家中,恐怕不仅仅只是给我接风洗尘这么简单吧?” “其实也没啥事儿,真的没啥事儿……”说话之间,张轩就下意识的朝着左右看了看。 陈长生顿时心领神会,马上就屏退了众人:“你们都下去吧。” 左右再无旁人,张轩立刻就表明了最真实的来意:“长生老哥,咱们同为内廷行走这么久,彼此之间还是有些交情的吧?” “别废话,说正事。” “好,我就喜欢你这幅爽利的性情,那我也就不再兜圈子了。”毕竟大家都已经这么熟了,张轩说的非常直率:“这次北伐失利,淇国公难辞其咎。” 作为北伐大军西路军的主帅,十万大军土崩瓦解,造成了大明王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军事惨败,不仅搞的朱棣颜面尽失,连朝廷的体面都荡然无存。 这么大的责任,谁也扛不起来,不论淇国公在靖难的过程中立下什么的赫赫战功,严厉而又残酷的处分都是绝对少不了的,而且他还要负主要责任! “据我所知,朝廷应该会褫夺淇国公的爵位。”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张轩的语气显得分外沉重:“他们一家人很可能会被流放到烟瘴之地!” 若是在洪武年间,就凭这样的重大军事惨败,至少也要夷灭其族全家问斩,这是一个不用想都可以知道的结果。 好在淇国公本人早就料到了这个的结局,所以他才是最后时刻主动选择以身殉国,而不是被俘。完全就是因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坚持,才终于用自己的“壮烈殉国”换来了一点点“格外开恩”的机会。 考虑到淇国公死的壮烈,总算是稍微挽回了一点点的朝廷的脸面,所以朱棣才格外开恩,仅仅只是剥夺了丘家世袭的国公爵位,同时抄没家产。按照正常的流程,必然还会有后续惩罚,把他的家属流放南方的烟瘴之地,应该也是无法避免的。 按照当时的社会大环境和朝廷局面来看,其实这已经可以算是“不那么严厉”的惩罚了。 “嗯,嗯,”陈长生重重的点着头:“此次惨败,淇国公确实有很大责任,朝廷的惩处终究是免不了的。” “我们也知道淇国公一家肯定是完蛋了,但还是希望能够有所挽回。”张轩说的非常直接:“淇国公的家产什么的,肯定是要抄没的,我们已经托人打听过了,这事最终还是要落到安北卫的头上,所以就希望能托你的面子,去安北卫那边讲讲情面,让康丰年他们抄家的时候能够手下留情,最起码要给丘松兄弟他们一家人留下一点,别真的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啊。” 抄家的怎么回事,大家全都心中有数:安北卫从来就不抄家视为中饱私囊的大好机会,往往弄的片瓦无存抄的一干二净,甚至弄出家破人亡的事情也不稀奇。 但要是能够走通安北卫的关系,让他们“手下留情”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副局面了:至少可以给罪员家属留下一点点家产,不至于让他们真的饥寒交迫。 陈长生原本就是前任的安北卫指挥使,这种状况他还能不清楚吗? 但陈长生毕竟是前任的指挥使,而不是现任。 现任的指挥使已经换成了康丰年啊,他这么做就在阻挡别人发财的路子。 陈长生完全可以用“我已经卸任”的说法,来推脱一番,但他却二话不说直接就满口答应下来:“这事情诸位可以放心,虽说我已经管不了安北卫的人和事,但康丰年终究是我的老部下了,我的面子他应该还是会给的,这就是去和他说道说道,让安北卫的兄弟们尽可能的手下留情,给丘家留一条活路。” “好,痛快。”张轩猛的一拍大腿:“淇国公一家遭逢剧变,我们和丘松兄弟同为内廷行走,总要想方设法的给他争取一些,兄弟们来找你算是找对人了,也不枉咱们这些兄弟共事一场。” “经此剧变,淇国公一家上上下下百十口子,生活肯定吉艰难,你们把这些礼物带回去送给他们家,我再凑一份心意一起送过去吧。” “还是长生大哥会做事会办事,既然如此我也就斗胆直言了。”张轩继续说道:“虽说淇国公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丘松可是咱们的兄弟啊,总要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戴罪立功? 什么戴罪立功? 不是说要把淇国公的家属全都发配到南方的烟瘴之地去了吗? “那些全都是杨荣他们那些文官的说法,这些个狗东西真不是个玩意,眼看着淇国公一家落难了,还要如此的落井下石……我都不稀罕说起这些狗仗人势的王八蛋,好在还有魏国公……” 虽然淇国公已经死了,并且必然会有很严厉的惩罚,但是同为汉王一系中人,作为汉王系当中的旗帜,魏国公必然会为淇国公一家人竭力争取,尽可能的降低惩罚的力度。 这个事情,估计汉王朱高煦本人也在暗中出力,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局面……还是得看朝廷的局势和朱棣本人的意思。 “我们已经去魏国公府上打听过了,听魏国公的意思这事未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朝廷里的局面你也是知道的,很多事情魏国公真的不方便出面。所以呢,我就想托你向万岁爷美言几句,就算不能面了丘松的罪,至少也要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们等等,我自己的罪名都还没有洗刷清楚呢,哪有机会帮丘松脱罪?” 十万大军倾覆,陈长生也是将领之一,哪怕仅仅只是个挂名的虚衔,他也是有责任的,自己的处分都还没有下来呢,当然也没有机会帮淇国公的儿子丘福美言了。 “你哪来的罪呀?你是有功的呀。”张轩说道:“大军倾覆,一军独出,这就是实打实的功绩呀,淇国公一家的安危,还有丘松兄弟的将来,可就全仰仗你句话好了,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吧……” 第673章 人情世故 北伐大军失利,在这个事情上,朱棣也是有责任的。 他明明知道淇国公勇猛有余而稳重不足,却还是任命他为方面军主帅,至少也有个任人不明的责任,但他是皇帝呀。 自古以来,皇帝是不能犯错的,就算是真的犯了错也得想方设法的开脱。 所以,没有人敢于追问朱棣的责任,但却敢于把矛头指向陈长生。 那么多的将帅都战死了,偏偏你陈长生却回来了,你敢说自己没有责任吗? 于是乎,很多朝臣都把开始追究陈长生的罪过,尤其是那些文官们,几乎是群起而攻之,大有一副不把陈长生彻底打倒在地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其实,也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老把戏罢了。 那些个文官大多是太子一系的人,其实就是在借着打压陈长生的机会,把矛头指向了汉王,毕竟他陈长生是汉王的人!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所以,汉王一系的官员都是竭力死保陈长生,不仅不承认他有任何过失,还说他的有大功的。 在十万大军倾覆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带着一支人马突围而出,这就是实打实的本事,不仅不应该惩罚,还得有所奖赏才能彰显朝廷赏罚分明之效。 陈长生到底是有功还是有过,根本就不重要,重要是趁机打压一下汉王。 虽然两派的大臣吵的不可开交,但朱棣本人却迟迟没有表态,这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这次战败,对汉王朱高煦阵营的打击很大,不仅损失了很多位高权重的支持者,而且还落入非常被动的局面。作为九五至尊的真龙天子,朱棣肯定不愿意看到朝局倒下任何一派的局面,那会打破朝廷里头微妙的政治平衡。 而且,据魏国公亲口所言,皇帝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再次北伐,而且一定要御驾亲征,这就显得非常微妙了。 作为上一次北伐的“幸存者”,陈长生对于那边的情形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了解。同样是据魏国公亲口所说,皇帝陛下准备把陈长生带在身边以备咨询,所以陈长生肯定还有机会面见皇帝陛下,到时候只要多多美言几句,说不准丘松就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呢。 在朝廷内部的明争暗斗之中,在很多时候是功还是罪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局势的发展和需要。 “倘使真有机会,我一定会多多美言的,诸位放心好了。” 陈长生的表态让张轩他们这几个勋贵子弟非常非常的满意,立刻就把陈长生视为“义薄云天”的好兄弟:“丘松兄弟家里遭了难,咱们总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必然要想方设法的挽回。长生大哥够义气,以后有用得着兄弟们之处,肯定没有二话。” “现在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安北卫的人已经去淇国公府上抄家去了,长生大哥赶紧过去一趟吧。” “这么快?” “嗯,你赶紧过去吧。” “好,好。”陈长生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这就过去看看,说什么也要让康丰年他们手下留情一些。” 当陈长生火急火燎的赶到淇国公府上的时候,正在门口当值的那个年轻小兵毫不客气的拦住了他:“安北卫办差,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走开,赶紧走远一点……” “滚蛋,滚蛋。”正在里边办事的陈二毛远远的看到陈长生,立刻就颠儿颠儿的小跑着过来,先是笑嘻嘻的行了个半礼,然后就故作恼怒的瞪了在门口当值的那个年轻小兵一眼:“真是个没眼力的夯货,连陈指挥的路也敢挡,赶紧滚一边去……” 那个小兵根本就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悻悻的退到了一旁。 陈长生笑问道:“这位小兄弟看起来面生的很呢,新来的吧?” 王大有一边拉着陈长生往里边走,一边笑呵呵的解释道:“我老家那边的一个亲戚,月初的时候才给他安排了个职位,不认得陈指挥,陈指挥别和他一般见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陈长生已经卸任了安北卫的指挥使身份,现如今安北卫早已是新人换旧人,王大有把自己的亲戚塞进来谋个出身,也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儿。 其实,从陈长生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王大有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但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毕竟已经不是安北卫的人了,所以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陈指挥怎么有空闲到这里来了?” “我只是路过这里,听说兄弟们在这边办差,顺便过来看看。”陈长生也在装糊涂:“大有哇,我可不是什么指挥使了,陈指挥这样的称谓可不许再用了哦。” “陈指挥永远都是兄弟们心中的指挥使。” 正说着,陈二毛也巴巴的凑了过来,左一句“陈指挥”右一句“陈大哥”的叫着,显得极是亲密。 现如今的陈二毛,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不仅显得成熟了很多,而且还被破格提拔,虽说还是不能和王大有、陆琦贤他们这些“安北卫巨头”相提并论,却已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了呢。 “二毛升任镇抚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陈大哥笑话我呢,我听的出来。”陈二毛笑道:“要不是陈大哥的栽培,我哪有今天呀?” 陈二毛终究是太年轻了,远不如王大有那么沉稳,还是显得稍微有些毛躁,他甚至故意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陈大哥这次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 陈长生和淇国公的儿子丘福,同为“内廷行走”,二人之间颇有些私交,他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过来,摆明了就是来给丘家求情的。 对此,王大有早已经心中雪亮,只是没有象陈二毛这样说出来而已。 “怎么?”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二毛啊,虽说我已经不是指挥使了,就不能过来看看兄弟们?” “能啊,怎么会不能呢?”陈二毛依旧在呵呵的笑着:“兄弟们都很想念陈大哥哩。” “就你小子嘴巴最甜。”陈长生明知故问道:“老康没有过来吗?” 按照安北卫的“老传统”,已经成了指挥使的康丰年从不负责具体的事务,他是不会出现在抄家现场的。 “康指挥……哦,不,康大哥忙于公务,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去找陈公公了呢。” “原来是这样哦。”陈长生故意摸着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我和淇国公家的丘大公子还是有些交情的,这次他们家犯了事儿,就想着顺路过来看一眼,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想看一眼。” “但我也知道安北卫的规矩,他们一家人已经成了朝廷钦犯,在这个时候和他们见面,肯定有些不方便,要不要请示一下康丰年康指挥?” 按照律法,以陈长生这么敏感的身份,肯定不适合私下里和丘家的人见面。 到朝廷的律法是一回事,人情世故又是一回事,素来精明的王大有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陈二毛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王大有就抢先开口了:“什么律法不律法的,陈指挥只是顺路来看看咱们兄弟,和朝廷的律法有什么关系?朝廷也是要讲人情的嘛……” 说话之间,王大有就朝着后面的那个小小别院努了努嘴儿,示意陈长生想见的人就在里边。 “多谢二位的通融。” “别说客套话了。”王大有笑道:“一炷香的时间,够不够?” “足够了。” 早已经心领神会的陈二毛立刻笑着说道:“我带陈大哥过去。” 在陈二毛的带领之下,陈长生来到了那处别院的月亮门口。 正在门口当值的兵士当然认得前任的指挥使,纷纷行礼,陈长生则面带微笑的还了个礼。 陈二毛朝着众人打了个眼色,那些正在办差的吏员、兵士顿时心领神会,纷纷退到了远处。 陈长生大踏步的走进了别院…… 走位淇国公的家属,丘家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全都蜷缩在这个小小的别院当中,如同暴风雨中的鸟雀一般战战兢兢。 远远的看到陈长生,丘松顿时面露喜色,慌慌张张的迎了上来,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陈长生却迅速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张轩他们找过我了。”陈长生说的言简意赅:“我们凑了些银钱,暂时就寄放在我处。等有了机会,我会想办法给你送过来……” 爵位官职什么的全都没有了,简直就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家产肯定是保不住的,甚至连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呢。此时此刻的丘松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功勋子弟特有的得意,而是惶恐万分。 原以为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想不到陈长生和张轩等人还能惦记着他,立刻就感动的热泪盈眶,张口结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一家有可能被发配到南方的烟瘴之地,不过汉王殿下和魏国公他们还在竭力争取,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局面,你不用太过于担心了。”陈长生小声说道:“我已经和安北卫的人交代过了,他们不会太过于为难你们一家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刚刚见到陈长生的时候,丘松确实有千言万语,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无话可说了。他只是重重的点着头,眼睛里含着热泪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长生兄弟的高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若是哪天我丘家还有翻身的机会,必定报此大恩。” “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你先把这一大家子照看好吧,说不准哪天就能时来运转了呢。” 第674章 没出息的家伙 隔壁刘二哥家的那棵大枣树已经凋零了,枯黄的落叶隔着院墙洒落进来。 当小慧儿拿出那些装着散碎银两的小口袋之时,阮姨妈顿时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这可怎么话儿说的?慧儿又来送钱……家里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也不怎么着急用钱……” 因为阮姨妈一家人的日子确实艰难,小慧儿就时不时的送些银钱粮米过来,但是这一切却有些不同。 小慧儿妹子笑嘻嘻的说道:“阮姨妈误会了,这些银钱可不是我家出的,是祥子赚回来的,专门托我哥带回来的呢。” 听了这句话,正在烧火的慈表妹顿时面露惊喜之色,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忍不住的问了一句:“表姐夫回来了?” “嗯,回来了,刚刚回来。” 和对陈长生充满了关切之情的慈表妹完全不同,阮姨妈显然更加关心自己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他表姐夫见到我家祥子了?那可真是个好哩。祥子有没有捎什么话回来?” “有一封家书,我哥让我带回来给阮姨妈看一看。” 阮姨妈急不可待的打开了儿子的亲笔信……其实这封信并没有具体的内容,仅仅只是说自己在北边的草原上过的很好,让家里人不必担心。顺便又说了几句问候的话语,仅此而已。 仔仔细细的抚摸着阮恩祥托陈长生带回来的那些散碎银两,阮姨妈的脸上全都是欣慰的表情:“我家祥子终于算是有了些出息,还知道惦念着家里,我也就放心了,真的放心了。” 慈表妹明显是想说点什么,下意识的看了看小慧儿妹子,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小慧儿似乎已经完全知道了慈表妹的心意似的,专门转过脸去看着她,笑嘻嘻的问道:“慈姐姐,你和我哥的那个事儿……现如今北伐惨败,我哥的官职已经丢了个干净。你要是想反悔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 慈表妹之所以要心甘情愿甚至是死心塌地的交给陈长生,而且还是做小妾,真要说她和陈长生之间有什么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爱情,那就太矫情了。 最主要还是因为陈长生位高权重家中富贵。 女子贪恋男子的钱财和地位,这事虽然没有纯粹的爱情那样值得歌颂,但也是人之常情,真的算不了什么。 毕竟家世、地位、贫富程度等等这些都是婚嫁之时需要考虑的重要参考因素。 现如今的陈长生,已经不再是安北卫的指挥使了,他那个总兵官的职位看起来虽然很高,但却只是一个临时性的任命,只要他回来这个官职就会顺理成章的消失。 连北伐都没了,哪还有什么总兵官哦。 陈长生已经落魄了,你是不是还愿意嫁给他呢? 听了这句话,慈表妹就好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脸色顿时涨的通红:“慧儿,你在说些什么?我仰慕表姐夫的人品德行,和有没有官职有什么关系?” “要是这么说的话,你还是想嫁给我哥,是这样吗?” 说起这事的时候,慈表妹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羞涩和犹豫,立刻就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毕竟象我哥这么好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呢。只是嫂子要我问一问你而已,要是你改了主意,她依旧视你为姊妹,无论你嫁给什么样的人,都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既然你没有改主意,那这个事情就可以办下了……” 小慧儿的这几句话,更多是象阮姨妈说的,其实这未必就是小慧儿本人的意思,只不过是在转达雨儿的原话罢了:“现如今我哥什么官职都没有了,也就不再受朝廷的约束,想娶妻就娶妻,就纳妾就纳妾,阮姨妈你以为呢?” 虽说陈长生的官职丢的一干二净,但毕竟还是豪富之家,就算真的把慈表妹嫁给他做了小妾,也不算是委屈了她。而且陈长生和慈表妹的那点“风流韵事”早已经弄的妇孺皆知,成亲也不过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已。 “也好,那就抓紧时间把慈儿和长生的亲事办了吧,只要慈儿过了门儿,我也就了却了一桩心事。” 这个时代的婚姻最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并不是娶妻,而是纳妾。 纳妾和娶妻有着本质的区别。 妻和妾的家庭地位相差悬殊,所谓的“纳”其实就是“买”的意思,从严格意义上来看并不能算是婚姻,而是一种买卖关系,所以也不需要什么媒妁之言,只要家人认可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但是,为了照顾到阮姨妈和面子和慈表妹的感受,陈长生还是坚持要走一遍“媒妁之言”的流程,这事雨儿已经同意了。 虽然雨儿答应了可以“明媒”的要求,但却绝不接受“正娶”的仪式:毕竟这涉及到名声和家庭地位,雨儿以非常强硬的态度拒绝了“正娶”的仪式,她绝不同意举办一场风光而又体面的婚礼。 不过是纳妾而已,一顶小妾从侧门抬进去也就是了,哪里用得到那么隆重的婚嫁场面? 当时纳妾原本就是这么办的! “既然阮姨妈和慈姐姐都答应了,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哥和我嫂子,转日找个媒婆子,把事情办了吧。” 但小慧儿妹子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恰好遇到了刚刚从淇国公府上回来的陈长生。 “哥,我刚刚和阮姨妈还有慈姐姐说过了,她们已经同意了,只等着媒婆子上门确定婚期呢。” “哦,我知道了。”虽然自己马上就要洞房花之小登科了,但陈长生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似乎对这个事情并不怎么上心。 自己马上就要纳妾了,但陈长生却显得并不是那么高兴,当然也谈不上不高兴,只是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还有那么一个人最了解陈长生的话,那必定就是小慧儿妹子了。 小慧儿妹子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的低落情绪,绝不是因为丢了官职。 对于陈长生来说,能不能当官并不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哥,你好像有心事哦。” “嗯。”陈长生低着头,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抬起头来,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看着悬挂在苍穹之上的星辰和月亮,沉吟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融为一体了,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小慧儿可以感受到陈长生的情绪波动,但对于陈长生的这几句话却不甚明了,最多只能大致的体会到陈长生的心情。 陈长生确实一点都不象是个超越了时代的人,反而正在被这个时代所“同化”,并且已经深深的融入到了这个时代的当中。 就比如说今天的事情吧,陈长生竟然会因为和丘福之间的私交,去给一个封建时代的“二世祖”托关系走人情。 然后他还要纳妾。 种种表现,和这个时代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陈长生并没有改变这个时代,而是被时代改变了。 “慧儿,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当陈长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小慧儿立刻就笑了,很纯真的那种笑容:“哥,你已经很有出息了,真的,你就是我心目当中的大英雄。若是没有你,我和阿母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慧儿,有些话我也就只能和你说一说了。”陈长生再次抬起头来,仰望着越来越浓重的苍茫夜色:“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也知道我的本事。如果我真的想要改天换地,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信吗?” “我信,我当然信。”小慧儿妹子毫不犹豫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一点都不怀疑,真的。” “哥呀,就算你说要手握天下权柄,我都毫不怀疑,一点都不会怀疑。只是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而且咱家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 “人,就应该知足,就应该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而不是一定要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这句充满了人生智慧的话语,竟然隐含着形而上的哲学气息,偏偏这样的话语还是从小慧儿妹子的口中说了出来,那就显得更有意思了。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做大事的人,我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大事,只是希望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上好日子,仅此而已,真的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陈长生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穿越者,他根本就没有那种胸怀大志杀伐果断的穿越者潜质,也没有改天换地逆转乾坤的壮志雄心,他只是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希望过一点好日子。 他喜欢钱财但却不过分贪婪,他喜欢美色却不是好色之徒,他还胸无大志,但却又有着领先几百年的见识和眼光。 他没有把自己的穿越能力用来改变历史或者创造什么英雄伟业,而是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在穿越者这个群体当中,陈长生绝对属于非常没出息的那一个了!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王图霸业什么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已经被这个时代深刻同化的陈长生,越来越象是这个时代的一部分了:“咱们就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够了。” 说出了这几句话之后,陈长生那原本有些郁郁的情绪竟然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夜风微微的鼓荡着,席卷着漫天的阴云,嗖嗖的凉风中带着越来越凛冽的气息,吹拂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声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呀! 既然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必然要被这个时代的风云裹挟着,走向一个未知的前路…… 冬天要来了! 第675章 冲喜 当雨儿带着贴身的丫鬟从西来寺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下了整整一天的雨夹雪还是没有停,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冬雨纷飞,寒风漫舞,虽然穿着厚厚的裘装,还是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但毕竟还是初冬,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没有落地就已经化为冰凉的雨水四下横流,反而显得更冷了。 作为西来寺的“常客”,如同雨儿这样的阔太太总是出手阔绰,每次都有大笔的捐赠,所以总是会受到寺中僧人的格外优待。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以为陈长生的“仕途坎坷”,雨儿就有事没事的来求高僧“指点迷津”,希望能够得到菩萨的保佑,让陈长生尽快的从新进入官场。 如同往常一样,雨儿专门问了陈长生的前程,并且郑重其事的求了个签子,但她求来的却不是一支上上签,而是一支并不怎么好的“中签”:白鱼在渊未化龙,鹏程难及斗牛宫,若是能遂青云志,须待喜来事竟成。 雨儿这样的女子本就崇信神鬼仙佛之说,而且这个签子恰如其分的反应了陈长生的境况,由不得人不信呀:啥叫白鱼在渊未化龙,啥叫鹏程难及斗牛宫,可不就是在说陈长生现在的低落状态嘛。他的官职已经丢的一干二净,已经很难再有什么起色了。 虽然这个签子的前两句确实很让人沮丧,但后面的那两句却又让雨儿萌生了希望:要是想让陈长生东山再起,必须要见一个喜字才行啊。 其实不光是签子上这么说,连民间都有这样的说法:冲喜。 按照故老相传的说法,若是一个人走了霉运,就需要冲一冲喜,让喜气冲散霉运,才能从新走上康庄大道。 可喜事从何而来呢? 当满怀心事的雨儿路过汤饮铺子的时候,心中立刻就有了计较…… 所谓的汤饮铺子,其实就是古代的奶茶店,这个行业有着非常鲜明的淡旺季。慈表妹的汤饮铺子生意本就比较清淡,尤其是在天气转冷之后,虽然早就已经把冷饮变成了热汤,依旧门可罗雀生意寥寥。 就在慈表妹百无聊赖的守着店铺之时,忽然看到雨儿过来,顿时就慌了。 纳妾的事情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定了下来,现如今二人已不再是单纯的姐妹关系,见面的时候难免有些尴尬…… “表姐,你怎么……怎么来了?”雨儿的到来,让慈表妹显得手足无措起来:“表姐,你坐呀。我去给你弄一杯热汤饮子……” “不用张罗了。”雨儿很从容的坐了下来,打量着这间冷冷清清的铺面,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的笑容:“我看店里的生意好像不怎么好哇。” “自打天气冷起来之后,生意就愈发的不行了。” “还有赚头吗?” “一直都在亏钱,也不过是勉强支撑而已。” “我听小慧儿说,前几日她去找你了,还说起纳妾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雨儿把“纳妾”这两个字咬的很重,似乎是在强调着什么:“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呀?” 提起这事,慈表妹顿时羞的满脸通红,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用非常难为情的语气说道:“我……我也不知道,这事一直都是母亲和慧儿妹妹在张罗呢。” “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做小女儿模样。”雨儿显得落落大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天理人伦,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再者说了,你我本就是姐妹,就算是过了门儿,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慈表妹怎么也没有想到,大表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既然这事已经定下来了,那就抓紧时间办了吧。”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无所谓的小事似的,雨儿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你和你表姐夫的那点事儿,早就已经弄的街知巷闻,该办就得办,回去之后我就催一催慧儿,让她尽快找个媒婆子去上门提亲……” 其实吧,对于陈长生纳慈表妹为妾这个事情,雨儿早已经心中有数了:以前的时候为了这个事情,慈表妹闹出了天大的笑话,后来寻死觅活的,早已经成了刘备招亲——尽人皆知的局面,这事早就已经骑虎难下了。 纳慈表妹为妾,遂了她的心愿,也就成为一种必然,更何况雨儿曾经亲口答应过,只要不影响陈长生的仕途,一切全都好说好商量。 现如今陈长生的仕途已经完蛋了,再也不用担心因为纳妾会对陈长生产生不好的影响,确确实实该把亲事给办了。 更重要之处还在于,雨儿还打算利用这个事情给陈长生冲一冲喜呢。 只要自家老爷的能够重新步入官场,纳一房小妾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反正陈长生早就已经有了好几房姬妾,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反而会彰显出自己这个正室夫人的大度和豁达。 雨儿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慈表妹却始终沉默不语,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显得乖巧极了…… “虽说是纳妾,也没有多么风光体面的婚礼,但你终究是我的表妹。”此时此刻的雨儿,真的显得很有风度,就好像她一点都不在乎这个事情似的:“我知道你家里有些恓惶,阮姨妈也没有给你准备好丰厚的嫁妆,回头我给你备一份嫁妆,总要你风风光光的嫁过来才行。” 说完这句话之后,雨儿又专门嘱咐了身边的那个丫鬟一句:“回了家之后,你去从我的私房钱里头拿二百两银子出来,再拿几件上好的首饰,给慈表妹送过来,就只当我是给她添置的嫁妆了。” “是。” 用二百两银子给慈表妹添置嫁妆,其实已经可以算是一笔不菲的数字了。 虽然这点银钱对于大户人家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小门小户之家而言,这二百两银子相当的不少了。 慈表妹顿时大为感动,却又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能一个劲儿的念叨着:“谢谢大表姐,多谢大表姐,不是小妹要和表姐抢姐夫,只是……” “你不用多说什么了,你姐夫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惹的你这样的小丫头心有所属也是寻常之事,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外人。由你伺候老爷总比让外人伺候着要好的多,我也放心一些……” “真的多谢大表姐,我……我……” “不用多说什么了,就这样吧。”雨儿很是从容的款款起身:“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咱们的自家的事情,要是缺少了什么,你就只管找我去索要好了。家里还有点事情,我得先回去了。” “恭送大表姐。” 离开了汤饮铺子之后,其实雨儿的心情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爱情这东西,从来就是很自私的,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只不过是形势如此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一想到以后家里要多出来一房小妾,而且这个小妾还是自己的表妹,雨儿的心里就感觉十分别捏。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那种怅然若失…… 刚刚回到家中,小慧儿妹子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嫂子,嫂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哥你?” “老爷本就没有和我在一起呀。”雨儿赶紧追问了一句:“你这么着急的找老爷,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没出是事,就是刚才陈公公派人过来,让我哥进宫奏对。” 奏对? 奏什么对? 小慧儿赶紧拿出那份由司礼监发过来的官样文书给雨儿看:着陈氏长生者御前奏对,见字即行。 陈总兵?那个总兵官的职务不过是一个临时性的差遣,完全就是“因事设职”而已,自打北伐结束之后,按说这个官职就应该顺理成章的自行卸下才对呀。 陈长生已经是白身的平头百姓了,根本就没有进宫奏对的资格,司礼监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怎么还让他进宫呢? 既然是要进宫奏对,肯定是要有新的任命和差遣了。 雨儿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顿时心花怒放的大喊大叫起来:“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哦。” “赶紧去找老爷,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芍药,你赶紧去准备车马,伺候老爷进宫见驾。” “牡丹,你多找几个人,到老爷常去的地方好好的找找,尽快把老爷找回来,免得耽搁了进宫的大事儿。” 陈长生竟然还有机会进宫,并且要得到皇帝陛下的召见,必然是要委以重任的,这就足以说明他的仕途还没有完蛋。 雨儿这种非常传统的女子,最看重的就是陈长生的仕途和官位,虽然她一直都口口声声的说着“不在乎官职”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语,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呢? 作为正室夫人,她比谁都在乎陈长生官职的高低,时时刻刻都在期盼着陈长生能够飞黄腾达呢。 趁着家里的人们去四下寻找陈长生的时候,雨儿专门来到了佛堂,以无比虔诚的心态跪倒在那尊菩萨像之前喃喃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保佑我家老爷仕途顺畅……” 此时此刻的雨儿,郁郁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愈发的感觉刚才和慈表妹说的那些话就是绝对正确的:“那个签子可真是灵验无比呢,果然是应该冲一冲喜的,看来我是做对了哦,要不然又怎么会如此的灵验?” 第676章 一心想当官 淅淅沥沥的雨夹雪还在不紧不慢的下着,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袅袅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腾而起,弥漫在低空中之中,空气中充满了焚烧稻草的那种气息。 包慕贤夫妇正在和雨儿一起,焦躁的等待着陈长生的归来。 “爹爹,你为官多年,朝廷忽然有召见老爷,这应该是一个好消息吧?” “好消息,绝对是好消息。”包慕贤捻着梳理的非常整齐的胡须,不住的点头微笑:“按照国朝传统,天子召见,往往就是要受到重用的先兆。” “那……”雨儿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问道:“是不是说长生的官职就可以恢复了呢?” “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在官场上浸淫了大半辈子的包慕贤和清楚的知道朝廷任命官员的具体流程:“安北卫指挥使的官职,贤婿已经卸下来了,这个是不可能恢复的。至于说他那个总兵官的职务……其实这个总兵官本就是虚的。就算是是让他统领辎重营,那也是淇国公的临时任命,而不是朝廷的正式任命。按照因事任官的传统,北伐一结束,他这个总兵官也就没有了。” “不过呢,能在这个时候得到万岁爷的召见,肯定是一件好事,这就说明用了多久,贤婿就又能为官了呢。而且他未来的官职肯定不低,我估摸着很有可能会放他一个实职的总兵官。”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岳母包夫人早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咱们家姑爷有本事,又是靖难之前就从龙的功臣,怎么说也不可能一撸到底啊,这下好了,终于不用为他操心了。这一次,要是能外放他一个封疆重臣的官职,那可就美意了呢……”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你们懂什么?”包慕贤低声的呵斥着自己的老婆,开始认真的讲起了朝廷任免官员的细节:“封疆大吏眼下还是做不到的,至少还得有一番历练才行,而且咱们家姑爷实在是太年轻了,我朝还没有这个年轻的封疆大吏呢。不过一个总兵官的职位就已经够了,只要再历练三五年,或者是镇守一方的方面大员,或者是出镇的封疆大吏,都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稳当当。只是这个事情吧,和他有没有功劳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升官和功劳是直接挂钩的呀,怎么能说和功劳没有关系呢? 包夫人和雨儿全都不明白。 “这事只和万岁爷有关系。”作为官场上的老狐狸,包慕贤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其中的关键:“此次北伐惨败,死的几乎全都是汉王一党中人,经此一败汉王的势力大不如前,而且声望受到极大影响。” 汉王一党中人,都是当年的靖难功勋,而且有一多半出身行伍,这次损失的一公四侯全都是汉王的铁杆支持者。 “虽说魏国公也算是汉王的支持者,但他早已经在事实上不理朝廷政务了,死在北伐当中的这些公爷侯爷才是实打实的汉王一党啊。现如今汉王深受打击,势微的很。万岁爷又怎么可能会让太子一党做大?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平衡朝局。” 无论是太子还是汉王,虽然都是朱棣的嫡子,但他首先是大明王朝的九五至尊,然后才是一个父亲。 作为皇帝,他不可能让任何一方的势力过于庞大,也不可能让任何一方彻底掌控朝廷局面,而是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这就注定了朱棣必然会提拔和重用汉王一党中人。 现如今,除了那几个坚决反对再次北伐的靖难旧臣之外,真正拿得出手而且还是汉王一党中人的,也就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寥寥数人而已,陈长生就是其中之一! “无论朝中的文臣再怎么说咱家姑爷是丧师辱国的大罪,汉王都竭力死保。”说起这事的事情,包慕贤显得信心满满:“而且吧,魏国公那边也一定会死保咱们家姑爷的。” 不论是陈长生和魏国公徐增寿,其实都已经被看做是汉王一党中人了,而且陈长生和徐家的私交甚厚,甚至可以算是魏国公提拔起来的“故吏”。不论陈长生到底是北伐的功臣还是罪臣,徐家都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保住他。 “有汉王殿下和魏国公的死保,咱家姑爷就差不到哪里去。”包慕贤的口吻就好像是个算命先生一般:“现如今又得到了万岁爷的召见,这就说明万岁爷是要铁了心的二次北伐了,这是好事儿哦。”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阵车马之声。 陈长生终于回来了。 素来养尊处优的雨儿就急急慌慌的迎了出来,见到陈长生的一句话就是:“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你不是刚刚进宫去了吗?到底见到万岁爷没有?” “肯定见到了呀,还说了很多话哩。” “到底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在说些和北伐有关的事情而已。”陈长生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老婆,语气当中充满了不解:“你不是一直都不关心朝廷大事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对朝廷事务如此的上心呀?” 雨儿确实不关心朝廷大事,但她却十分关心陈长生的仕途 “贤婿呀,朝廷北伐的事情到底确定下来了没有啊?”岳父包慕贤就是个典型的“官迷”,他对这个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切:“万岁爷到底是怎么说的呀?” “真的没说什么,只是问了我一些和北伐战事有关的事儿,仅此而已。” “对,对,就应该北伐,一定要北伐。”岳父大人包慕贤重重的挥舞着拳头,就好像是一个马上就要发起冲锋的勇士一般:“再不好好教训教训北边的敌人,他们只怕反了天呢。” 朝廷到底要不要北伐,其实和包慕贤连一点点的关系都没有,但他却是北伐最坚定的支持者。 原因非常的简单:只有朝廷再次大举北伐,陈长生才有重新步入官场的机会啊。 毕竟在上一次失败的北伐当中,只有陈长生率领一支人马整建制的回来了,而且他对于北边的事务有着非常清晰的了解。只有再次北伐,陈长生才有可能受到重用。 但北伐毕竟是朝廷大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北伐的阻力非常之大,不论是以文官为主的太子派,还是以功勋武将为主的汉王派,对于北伐基本都是一种竭力反对的态度。 事情是明摆着的,大明王朝还没有从上一次北伐的失败当中缓过来,朱棣就又要大举北伐,而且还要御驾亲征,这显然是非常不合适的。 没有经过充分的准备,就要进行大规模的北伐,哪怕单纯从军事角度来看,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所以,朝野上下才会众口一词的反对。 但朱棣却在这个事情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必须北伐,坚决北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北伐! 就算是打的民生凋敝,就算是打的国库空虚,也要北伐。 只有通过一场辉煌的军事胜利,制度才能向天下人证明自己,这完全就是出于朱棣个人的需要,而不是大明王朝的需要。 说的更准确一点,其实这就是朱棣一个人的北伐! “只要万岁爷想要北伐,又有谁能挡得住?”包慕贤恨恨的说道:“朝廷里头的那些文臣武将,连一个通晓事理的都没有,竟然不知道顺着万岁爷的意思去做事,可也真是的……” “哦,对了,朝廷有没有给一个官职什么的?” “没有啊。”陈长生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只是回答了万岁爷的几个问题,顺便说起了北边的一些状况,并没有提起官职的事儿。” “没有提也不要紧。”岳父大人包慕贤是官场是老油条了,对于官场上的那些或明或暗的规则全都心中雪亮:“只要万岁爷坚持北伐,贤婿就一定会受到重要的。说不准还能更进一步呢。” “真是菩萨保佑,看来冲一冲喜果然是有用的哦。”雨儿用充满了期待的语气说道。 “冲喜,冲什么喜?”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雨儿才说起不久之前和慈表妹说起过的那些话语:“我已经去见过慈表妹了,还答应她添置一些嫁妆,也好让她尽快的嫁过来,用喜气冲散了家里的晦气……” 雨儿竟然如此的支持自己纳慈表妹为妾,这让陈长生万分的不解。 但岳父大人包慕贤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不过是一房小妾罢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必说了,还是赶紧商量商量贤婿的仕途要紧。” 在岳父大人包慕贤看来,男人纳妾就是一件比吃白菜还要简单的小事,和陈长生的官位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男子汉大丈夫,追求的就是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只有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想方设法的升官才是唯一值得追求的正经事情,至于说什么小妾不小妾的,完全没有提起的必要。 第677章 纳妾记 丙寅日。 虽然天还没有亮,刘二哥和刘二嫂就早早的起来,来到了隔壁。 今儿个是慈表妹出嫁的日子,作为住在隔壁的邻居,他们两口子不仅要早早的过来帮忙,还在这场亲事当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穿着一身新衣的刘二哥,举着一根粗大的枣树枝,用力的拍打着窗户,用唱戏般的曲调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天灵灵,地灵灵,四方神佛保安宁。日堂堂,月堂堂,我家妹儿早梳妆……” 纳妾毕竟是纳妾,和娶妻的流程是不一样的,按照古老相传的习俗,女孩子出嫁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个正式的“护亲人”。 “护亲人”的挑选,那是非常讲究的,这个角色必须是年纪较长的男子,可以是慈表妹的长辈,也可以是她的兄长大哥。除了要考虑生辰八字不能犯克之外,还得必须儿女双全才行。 慈表妹一家是寄居在这里的,她的父亲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就按照当时的风俗习惯,临时“认”了刘二哥做自己的亲人,由他充当自己的“护亲人”。 按照当时的风俗,刘二哥只能在外面用枣树枝子敲打门窗,却不能进入慈表妹的“闺房”之内。 正在房中帮着慈表妹梳洗打扮的刘二嫂,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她一边仔仔细细的把慈表妹的满头青丝挽成高高的发髻,一边笑呵呵的念叨着:“慈妹子可真的好福气,能交给长生兄弟。旁的不说,就这满屋子的聘礼,也是少有的体面。” 因为小妾的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都十分低下,正常情况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聘礼,而是应该称之为“纳资”,毕竟纳妾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迎娶,而是“购买”的意思。 但二嫂子却故意说成是聘礼,自然是为了照顾慈表妹和阮姨妈的面子。 好在陈长生家里根本就不缺钱,还是给足了十二笼聘礼和十二笼表礼,无非就是一些绫罗绸缎、新衣裳新首饰之类的物品。 除此之外,慈表妹还有八箱“嫁妆”。 按照当时的社会风气,有了这八箱嫁妆,已经显得的非常体面了。 慈表妹家境贫寒,原本置办不起这么丰厚的嫁妆,这完全就是雨儿这个正室夫人刻意为之的结果。 在这八箱嫁妆当中,有一多半是雨儿派人提前送过来的。 “慈妹子和雨夫人本就是姐妹,这要是过了门,必然更加的姐妹情深。”二嫂子一边笑着,一边用力的拿束腰带把慈表妹的腰身杀的更细,然后才郑重其事的给她穿上大红的吉服。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再次传来“砰砰”的声响,还伴随着刘二哥那熟悉的吟唱声:“枣木儿弯弯,喜事儿圆圆,且问妹儿梳妆可全?” 按照正常的流程,需要刘二哥拿着枣木枝子敲打三次之后,慈表妹才会出门,这才第二次,还不着急呢。 二嫂子是这个热心肠,附近这几条街上,但凡是有了红白喜事她都会很热心的过去帮忙,对于整套的流程早已经烂熟于心,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都出去吧,尤其是你们这几个还没有成亲的黄花大闺女,都出去等着,我要交代给慈妹子几句要紧的话儿。” 将房中的众人全都赶了出去之后,二嫂子捏着慈表妹的手,说的语重心长:“这男人就是山,女人就是水,只有山水相和阴阳协调,才能诞下子孙后代……” 因为这个时代最讲究“存天理灭人欲”的说法,很多女孩子对于男女之事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只有到了出嫁的时候,才会由母亲或者是别的女性长辈传授一些最基本的常识。 慈表妹显然严重缺乏这方面的常识,要不然也不会闹出那么大的笑话。 二嫂子很有耐心的向慈表妹传授着洞房花烛的“注意事项”,并且很贴心的教给她一些伺候男人的技巧,听的慈表妹满脸通红。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男女之事本就是天理人伦,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以后能不能讨得长生兄弟的欢心,全凭这些个温柔手段哩,你可得用心的学哦。” 慈表妹早已经羞的抬不起头来,始终耷拉着脑袋,用细若蚊语般的声音小声说道:“我知道了,多谢二嫂子……”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人声,刘二哥第三次拿起了那根粗大的枣木指子,用力的拍打着窗棂,继续高声唱和着:“花轿到,雀儿叫,良辰吉时到来了,妹儿可以见喜了……” 二嫂子顿时心领神会,知道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她拿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红盖头,覆在了慈表妹的头上,然后推开窗子,打开了房门。 最先进来的是小慧儿妹子和小满她们两个,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束五颜六色的纸花,还不时的从荷包里掏出大把的黑豆在屋子里胡乱抛洒。 二嫂子则小心翼翼的把戴着红盖头的慈表妹搀扶起来,故意让慈表妹踩着满地的黑豆迈步出了房门。 早已在门外等候良久的刘二哥则赶紧蹲下身子,让慈表妹趴伏在他那宽阔的背上…… 按照风俗,新人的双脚是不能沾染地面的,所以扮演“护亲人”角色的刘二哥要把慈表妹背负到花轿之上…… 没有热热闹闹的吹打班子,也没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慈表妹就这么嫁出去了。 遥望着渐渐远去的那顶“四人抬”的花轿,阮姨妈忍不住的黯然神伤…… 女儿嫁给陈长生做小妾,终究是有些不好的,但却这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此时此刻的阮姨妈心中百感交集,但那些前来帮忙帮闲的街坊们却一个个兴高采烈。 尤其是作为“护亲人”的刘二哥,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那根粗大的枣木树枝,用洪亮的嗓门一路吆喝:“天大地大,喜事最大,百无禁忌,神鬼让路喽……” 当花轿来到大门口的时候,陈府的大门依旧紧闭,只有旁边的侧门是打开着的。 因为妾室的身份低微,是不能走大门的,只能从小门进入,这也是当时的习俗。 进到里边之后,陈府上下早已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 上上下下的仆役、丫鬟,还有前来道喜的人们挤做一团,空气中弥漫着煎肉的浓重响起,附近几条街的小孩子们全都来了,正在满世界的乱窜,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还会拿起一个白面馍馍就跑,却也没有人在乎他们…… 在雨儿夫人的强烈要求之下,这场纳妾的仪式虽然红火热闹,却完全遵循了当时的风俗。作为刚刚入门的小妾,慈表妹还要规规矩矩的向她敬茶行礼,然后才能继续各种流程,最后送入洞房…… “恭贺陈大人纳星之喜。”康丰年笑呵呵的递上了一份长长的礼单:“这是安北卫的兄弟凑的一份人情,还望陈大人笑纳。” 陈长生原本就是安北卫的“老领导”了,以前的下属们送上一份贺礼,他当然会“笑纳”! 然后,陈长生又专门摸出了一个很大的红包……其实就是一封银子,笑呵呵的塞给了刘二哥。 今天的刘二哥,绝对是主角中的主角:因为他那个护亲人的身份,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算是慈表妹的“娘家人”,自然是要坐首席的。 “我家慈妹子嫁给了长生兄弟,虽说是做小,也要讲究个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刘二哥说的冠冕堂皇:“倘使我那慈妹子受了委屈,我这个护亲的哥哥必然是要给她撑腰的。” 这句话就是正常的官样文章,肯定是要说一说的,但却没有人在意。 毕竟是小妾嘛,哪能还不受点委屈呢? “陈大人的这个小星纳的好。”康丰年完全就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尤其是这个办喜事的时机,拿捏的尤其好。” 按照大明王朝的律法,官员纳妾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要么是没有子嗣要么是没有子嗣超过四十岁,否则的话那是绝对不能纳妾的。 陈长生既然没有达到年龄要求,也没有“无子嗣”的忧虑,按说他就不应该纳妾。 事实上,朝廷的诏令早已经沦为废纸,根本就没有人在乎这些。就比如说康丰年本人吧,他早就已经有了好几房小妾了,也不见有人说三道四。 在这个时代,妻妾越多,就越被视为成功人士的标配,无论纳几房稀奇小妾都是一种很正常的社会现象。 但要是有人拿这个事情做文章的话,少不得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好在现如今的陈长生,已经没有官职在身了,从法律意义上来看就是一个“无官一身轻”的白丁。 普通老百姓纳妾,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若是有人敢拿着事情说三道四,陈长生就可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其实,无论是康丰年还是刘二哥,都知道现在的陈长生只不过是一个“仕途的空档期”,只要朝廷的二次北伐再次开始,他就一定会受到重要的。 卡住这个空档期,把纳妾的事情办了,真是神来之笔啊! 光明正大的纳妾,还不会受到朝廷的限制,这事办的可真是太妙了…… 第678章 洞房里的塑料 夜色渐渐的降临下来,一团薄雾悄无声息的笼罩了偌大的京城。 在这样的时节当中,夜晚总是会时不时的起一团雾气,有时候夜风一吹也就散了。但今天晚上的雾气却显得格外浓重,活像是揭开锅盖冒出来的水蒸气一样,在天地四方弥漫着,虚无缥缈中让人捉摸不透。 “慈姐姐。”小慧儿妹子端来两碟子点心:“你已经饿了一整天,水米都还没有打牙呢,先吃点点心垫垫肚皮吧。” “我不饿,多谢慧儿妹妹了。” “饿了这么久,怎么会不饿哩?”小慧儿妹子笑嘻嘻的掀开了慈表妹头上的红盖头:“这边没有外人,就只有你我两个,先吃点吧。” 慈表妹枯坐了一整天,确实早已经饥肠辘辘,而且她早就已经和小慧儿妹子非常熟悉了,根本就用不着拿捏,索性捻起了一块点心慢慢的吃了起来。 小慧儿则拿起了一大把的绣花针,在洞房里头撒了又撒……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只是听别人说这样做可以祛除邪祟带来好运。 “哦,对了。”慈表妹很小心的打开了一个红色油漆的梳妆匣子,里边装的却不是首饰和胭脂水粉之类的化妆品,还是一些散碎银两和一些松石之类的小玩意。 慈表妹随手拿起两块松石就往小慧儿的手里塞:“这一晌子,麻烦慧儿之处不少,这些东西你拿着玩儿好了。” “松石?还是绿松石?”小慧儿毕竟是执掌家里“财政大权”的人物,一眼就看出了这些松石的来路:“这是打草原上来的东西吧?” “嗯。”慈表妹重重的点着头:“我听表姐夫说……听老爷说,这是祥子在北边伺候小公爷,小公爷说他伺候的好就随手赏赐下来,祥子把这些银钱和物件全都小心翼翼的积攒下来,不久之前才托表姐夫……老爷带了回来……” 这些松石啊、美玉啊之类的东西原本就是草原上的“特产”,确实是就徐静昌随手打赏给祥子表弟的东西,祥子表弟又委托陈长生带到家中交给了阮姨妈。 在慈表妹出嫁的时候,阮姨妈就把这些东西当做“陪嫁”之物给了慈表妹。 毕竟她只是个小妾,无论家里再怎么贫寒,都不能连一点点的私房钱都没有。 “我不要。”小慧儿妹子嘻嘻的笑着:“这是阮姨妈给慈姐姐的嫁妆,是给你做私房钱用的,我可不能要。” “你我姐妹,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我真的不要,我也不缺少这样的小玩意儿,回头我送你一些。” 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时,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陈长生。 慈表妹赶紧将红盖头再次覆在自己的头上…… “哥,你这是喝了多少哇?”小慧儿妹子有些不满意的埋怨着:“你这一身的酒气,隔着八里地都能闻到了,你没喝醉吧?” 陈长生确实喝了不少,但却远远没有到“罪”的那种程度:“外面的宾客太多,一点都不喝肯定不行,我也就是随便吃了几杯而已。” “我都懒得说你了,外面的宾客都散了吧?” “都已经散了。” “那好。”小慧儿笑嘻嘻的扯着陈长生的衣袖,让他坐到了慈表妹的身旁:“今儿个是你和慈姐姐大喜的日子,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小慧儿迈步就往外走,走到了门口的时候还不忘扮了个鬼脸,用非常俏皮的语气说道:“早生贵子哦。” 小慧儿妹子一走,洞房之内就仅只剩下慈表妹和陈长生二人了。 此时此刻的慈表妹,心头突突狂跳,知道陈长生挑开顶着的红盖头之时,愈发的羞涩难当,但还是鼓足了勇气,羞羞怯怯的看了他一眼:“表姐夫……哦,不……老爷,今日是老爷大戏的日子,就让奴婢好生的伺候老爷一回……” 娇妻美妾,洞房花烛,正是人生得意之时,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不用说的。 慈表妹万般温柔的整理好了床铺,又按照二嫂子临时传授的那样帮陈长生宽衣解带…… 虽说是洞房花烛之夜,终究羞涩难当,慈表妹根本就没有脱下宽大的吉服,而是先吹熄了蜡烛。 随着蜡烛的熄灭,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紧接着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显然是慈表妹在脱衣裳呢。 当慈表妹以无比的温柔爬上床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陈长生吼了一嗓子:“等等,你先等等……” 正是温存之际,慈表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自己伺候的不好呢:“老爷……奴还未经人事,若是哪里伺候的不好,还请表姐夫……还请老爷……”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黑暗当中的陈长生已经猛然从床上跳了下来,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冲到了 梳妆台前,指着那团微光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东方之内,梳妆台上正散发出一团细微的光芒。 忙光芒是如此的柔和,还散发着微微的绿色。 “那是祥子送回来的小玩意儿。”对于这种状况,慈表妹一点不觉得奇怪,反而完全就是一种见怪不怪的语气:“我估计应该是和夜明珠差不多的东西吧?” 夜明珠? 肯定不是! 陈长生对于这样的光芒实在是太熟悉了:那是荧光啊! 他毫不犹豫的拿起了那块正在散发着微光的小玩意儿:那是一方小小的平安牌子,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玉石一般。 虽然确实存在天然的荧光物品,比如说夜明珠什么的,但天然的夜明珠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很显然,这块看起来好像是玉石一把的平安牌子里头添加了人工荧光物质。 想当初,祥子把这东西和一些散碎银两以及松石之类的小玩意一起交给他的时候,陈长生真的没有怎么意,毕竟这是草原上很常见的东西。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还有荧光。 “老爷……”慈表妹羞羞怯怯的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根本就顾不上千娇百媚的慈表妹了,而是直接点起了蜡烛,拿起那块玉石之地的平安牌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烛火的照耀之下,微微的荧光已经彻底消失,陈长生却愈发的狐疑了。 这玩意的手感和质地……怎么就那么熟悉呢?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陈长生仔仔细细的抚摸着这个小小的平安牌子,认认真真的观察着,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丝小小的端倪:天然形成的玉石,无论再怎么纯净,都必然会有些天然的纹路,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水种。但手心里的这一块玉石平安牌,却纯净的不像话,就好像是一块没有融化的冰,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晕染和瑕疵。 若是别人,肯定会以为这就是一块纯净到了极致的夜光玉石,但陈长生却不会这么认为:因为同样的东西他已经见过太多了,自家的库房里边就有很多这样的玉石呢。 说的更准确一点,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然的玉石,而是人工制品。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陈长生拿起这块四四方方的平安牌子,就朝着燃烧的烛火凑了过去…… “老爷,这不能烧啊。” “你不要说话。” 陈长生继续用烛火焚烧着这块玉石质地的平安牌子。 真正纯净到了极致的玉石,必然是某种不含杂质的硅属单质矿物,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内部分子的排列一定会比较紧凑,若是直接用高温灼烧,一定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痕。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当年靖难的燕军打进京城的时候,急于逃命的建文帝点起了一把大火,他的很多印玺都被烧的乱七八糟,成了一大堆没用的碎石头。 正常情况下,玉石需要高温才会有裂痕出现,这就需要灼烧很长时间,但陈长生观察到的现象却恰恰相反。 仅仅只是用烛火这样的“低温”灼烧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块看起来四四方方的平安牌子就出现了诡异的变化:这东西没有裂开,也没有出现明显的裂痕,而是慢慢的变黑变软,就好像融化的油脂一样扭曲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塑料的那种呛鼻味道,望着正在慢慢融化的平安牌子,陈长生立刻就知道了一个事实: 这东西绝不是什么天然的玉石,而是一种树脂合成品,绝对是某种人工制成的化工产品,无论是常见的合成树脂也好,是工业用的聚录乙烯也罢,都有一样通俗易懂的名字:塑料! 虽然陈长生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的表情还是显得很不自然:“慈表妹,这个东西是打哪来的?” “这就是表姐夫……这就是老爷前番亲手交给我的呀,老爷说的祥子让你带回来的……”慈表妹已经意识到陈长生的情绪和神态很不对头了,但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了?老爷的神色很难看呀……” 这东西就是陈长生打回来的,但却不是他的物品。 这东西是祥子交给他带回来的,继续往上追溯的话,就是徐静昌给的。 当时徐静昌说的非常清楚:这些东西就是赵深交给他,他又随手作为奢侈品打赏给祥子的。 说到底,这东西就是出自赵深之手哇…… 陈长生凝视着窗外越来越凝重的雾气,心中却渐渐的清明起来…… 第679章 迷离扑朔 夜已经很深了,陈长生却依旧端坐在窗前,在烛火的照耀之下凝视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了,白茫茫的一片,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建筑物影影绰绰的轮廓,却看不清楚任何细节。 “老爷……”慈表妹怯怯的唤了一声,满面娇羞的说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了吧。” “嗯,嗯……”陈长生有口无心的答应着,却没有哪怕一丁点要动弹的意思,他依旧面色凝重的遥望着窗外的无边夜色,心绪早已经飞到了那个遥远的地方。 虽是洞房花烛之夜,千娇百媚的慈表妹完全就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但陈长生的心思却完全落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赵深!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几乎已经可以完全断定,赵深就是另外一个穿越者, 虽然赵深拿出了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但却存在另外一种可能:这个人工合成的所谓玉石,很有可能是别人给他的。 但陈长生还是觉得赵深的嫌疑非常之大,并不是单纯因为这个合成树脂质地的平安牌子,而是综合了这么多年以来赵深的表现。 赵深这个人,就好像眼前的这团浓雾一般,虚无缥缈让人看不清楚,但只要用心的想一想,尤其是在站在穿越者的视角回望他的过往,就会发现一条极其清晰的线索: 首先,赵深这个人的来历就有各种扑朔迷离之处。 虽然陈长生已经和赵深非常的熟悉了,但时至今日却不知道他来自何方,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赵深这个人,出现于靖难的战争当中。虽说兵荒马乱的时代,会有很多来路不明的人,但这个赵深还是显得太过于神秘了些。 据赵深自己所说,他就是一个被临时招募到燕军当中的丁壮,因为作战勇武才逐步升迁。但他的老家在哪儿?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父母家人? 作为一个典型的穿越者,陈长生会格外关注这些别人不会关注的“小问题”! 其实,对于任何一个穿越者而言,自己的出身和来历都一定会存在很大的破绽,毕竟是“凭空”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人,无论如何掩饰都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就比如说陈长生自己吧,为了掩饰自己的出身和来历,他干脆就落户在小慧儿家中。如此一来,就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合法且又能交代的过去的出身。 但赵深却没有。 这么多年了,陈长生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赵深有过什么家人,他的父母呢?他的家庭在哪? 所有的这些细节,似乎已经被刻意的忽略掉了。 难道说赵深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虽然这样的解释也能勉强交代的过去,毕竟这个时代的孤儿多如恒河沙数,有几个无父母无家庭的孤儿也算不了什么。 但赵深的表现,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没有家庭背景的孤儿啊。 在这个识字率低的吓人的时代,能够写自己的名字就已经可以算是“知识分子”了。要想读书必然需要至少中产以上的家庭背景,所以赵深根本就不可能出自贫苦的农家。 而且,赵深给陈长生的第一印象就是扬州之战:就在靖难大军还在淮河以北与朝廷的军队苦苦周旋的时候,赵深却率领少量人马奇袭高邮,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降了扬州城,为燕军南下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局面。 就凭这份胆大心细的本事,一个完全不懂军事的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突然就弄出这样的军事奇迹,足以证明赵深这个人有着非常深厚的军事素养,而不可能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人物。 望着面色凝重的陈长生,慈表妹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他的不高兴呢。 慈表妹愈发的小心翼翼起来,慢慢的走过来,从背后依偎在陈长生的肩上,万般温存的说道:“老爷是嫌奴伺候的不好?还是奴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了老爷的不痛快?” “不关你的事儿。”陈长生回过头来,望着慈表妹那张吹弹可破的俊俏脸庞笑了笑,但他的笑容却显得十分勉强,就差直接把“心事重重”写在脸上了:“你先休息吧,我再好好想想事情……” 陈长生的表现,让慈表妹非常的失望,这可是洞房花烛之夜啊,陈长生确实如此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对于慈表妹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看到慈表妹的失落神态,陈长生顿时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干脆转过身来,伸手拦住了她那纤细的腰肢:“好了,好了,什么也不想了,早些安歇了吧。” 听了这句话,慈表妹顿时就欢喜起来,愈发殷勤的按照二嫂子传授的那些小技巧,想方设法的讨陈长生欢心。 “老爷,还是把蜡烛熄了吧。”慈表妹早已经羞的抬不起头来:“要不然……奴太难为情了。” “还是让蜡烛亮着吧,我怕黑。” “那也随老爷。” 虽然美人就在身旁,但陈长生的脑海之中却全都是赵深那雄壮的身影…… 赵深这个人,不贪财不好色,没有任何不良的嗜好,甚至没有什么嗜好,几乎完全就在军队当中。综合这么多年以来他的表现,完全就是一副铁血军人的做派。 不管是在靖难的过程当中,还是他出镇阿巴哈尔以来,赵深大大小小经历了很多次战斗,但却从来就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未有过败绩。 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扩大自己的地盘,一直都在默默的充实自己的实力,从这个角度来看,赵深比陈长生更象是一个穿越者。 称王称霸,王天下而臣诸侯,这才是穿越者的“正常套路”,想陈长生这样胸无大志的家伙反而不象是穿越过来的人。 如果赵深真的就是另外一个穿越者,他到底要做什么,这还用说吗? 必然是王霸天下,或者干脆就是改天换地。 如此雄伟的目标,看似遥不可及,但对于赵深这样的穿越者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现在的赵深已经可以算是执掌一方的方面统领人物了,他已经深耕了长达十年之久,要想打造出一支战斗力惊人的军队,绝对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赵深真的就是穿越过来的,以他的见识和技术手段,就算直接改朝换代,陈长生都不会感到很意外。 但赵深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始终在那遥远的苦寒之地默默发展,俨然就是一副大明忠臣的模样。 陈长生却很清楚的知道,这只不过是赵深的一种伪装:作为一个穿越者,怎么可能会甘于成为一个忠臣? 连自己这种胸无大志的穿越者,都对这个朝廷没有多少忠诚度可言,更何况是赵深那样的人物? 虽说朝廷特意委派了徐静昌给赵深做监军,其实就是监督和监视的意思,但徐静昌是什么样的人啊…… 哪怕是陈长生,也有足够的办法应付徐静昌。 如果赵深真的想要做点什么的话,就算是有一百个徐静昌也挡不住他。 那赵深之所以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很有可能根本就不他还没有准备好,而是在等待一个更加合适的机会! 赵深已经默默发展了将近十年,作为一个穿越者,在这么长的时间当中,肯定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是在等一个更恰当的出手机会而已。 如果赵深真是穿越过来的,必然所图者大,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同时存在另外一个穿越者,这种感觉让陈长生十分的不舒服,总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惶恐。 就在赵深不是他的敌人,而且陈长生对大明王朝……说的更准备一点,对于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仅仅只是最普通的时代背景罢了。 无论是赵深想要改朝换代,还是江山易主,陈长生都不会觉得意外,甚至没有多少抵触情绪:因为他对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没有什么忠诚度可言。 穿越者对王朝是没有忠诚度的,而且很有可能恰恰相反。 连陈长生都是这样的心理,那赵深是怎么想的这还用说吗? 虽然不知道赵深的实力到底如何,但却听徐静昌偶尔提起过那么几句,即便仅仅只是寥寥数言,也可以大致的估算出赵深的实力了:据徐静昌所说,现在的赵深手下已经拥有了将近两万人马,其中光是他亲手编练出来的嫡系新军,就有五六千人之多,其他的则是各个部落里的私兵。 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赵深自己编练出来的那几千人马,但听过他身边的那几个亲兵,却已经可以初露端倪了。 一想到那个随时都背负着长长火枪的少年雷惊蛰,陈长生就可以想象出他手下的那些人马到底是什么样子。 火器兵,必然就是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火器兵。 几千火器兵,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因为大明王朝本就拥有自己的火器兵。但赵深手下的火器兵,肯定和这个时代的火器兵不是一个概念。 虽说大明王朝号称百万控弦之士,算上各地的卫所兵和驻军,足足有三百万军队。但赵深一旦发动,必然可以席卷天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儿。 一个拥有非常优秀军事素养的穿越者,潜心发展了将近十年之久,要是连旧时代的军队都打不过的话……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可能! 以赵深的坚韧和隐忍,再加上他那出类拔萃的军事才能,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已经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了。 陈长生本能的感觉到这个时代的风云已经酝酿成型,只等着那一声惊雷而已…… 慈表妹静静的躺在床上,同样躺在她身边的陈长生却连一点点的动静都没有,这让慈表妹感到非常奇怪。 她娇羞万分的枕在陈长生的臂弯里,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轻声呢喃着:“奴已经是老爷的人了,老爷一定要怜惜些个才是哦。” 美人已经发出了如此明显的暗示,陈长生索性也就不再多想,顺势就将慈表妹拥在怀中…… 第680章 严重怀疑 到了第二日拂晓时分,遮蔽天地的那场大雾已经散了……其实也不能算是散了,而是凝结成为细小冰晶落了下来,满地都是白皑皑的霜花,就好像下了一场小雪。 随着天气的极速转冷,阿母的病情又一次显着恶化了。 阿母的喘病不是一年两年了,每到寒冷的时节就会加重,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仅仅只是喘不过气来,但阿母的年纪终究太老了,总是让人担忧的。 当陈长生和慈表妹走进阿母房间的时候,小慧儿妹子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小声说道:“阿母刚刚才是睡下,就让她好好的睡一会子吧。” 作为新妇,慈表妹肯定要来给阿母请安的,但阿母的病情确实不适合打搅,所以她就只是朝着阿母拜了拜,然后就去给雨儿请安去了…… 慈表妹前脚刚走,三奶奶就迈步进了房,只是略略的看了看熟睡当中的阿母,就小声问道:“阿母什么时候睡下的?” “刚刚睡下。” “那就不打搅她老人家了。” 就在三奶奶准备出去的时候,陈长生却喊住了她:“秋娘,你等一下。” “老爷有什么吩咐?”完全就是为了不惊扰到阿母的缘故,三奶奶讲话的声音很是低微。 陈长生摸出了那个黑色的时空启动器,那东西还带着他的体温呢:“我怀疑这个东西并非只有一个。” 虽然陈长生讲话的声音一点都不大,听在小慧儿和三奶奶的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二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三奶奶终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立刻就听懂了陈长生的弦外之音:“老爷的意思是不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可以去往那个世界?” “嗯。”陈长生重重的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的。” 小慧儿妹子和三奶奶异口同声的追问着:“那个人是谁?” “赵深。”陈长生的嗓音显得有些沙哑,透着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压抑和沉闷:“我严重怀疑就是赵深,只是还不敢最后确定而已,但十成中有八成就是他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长生很细致的说起了昨天晚上的发现…… 听着陈长生的描述,虽然三奶奶始终端坐不动,但脸上的神色却愈发的凝重起来:“若是那个赵深的和老爷一样,也拥有来往两个世界的能力,此事非同小可……” “就算他也有我哥这样的本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慧儿妹子终究是太天真了,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事的严重程度,至少没有完全意识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也就罢了……” 和小慧儿的烂漫天真完全不同,三奶奶显然想的更多,她微微的摇着头,立刻就否定了小慧儿的说法:“赵深这个人和老爷完全不同,此人不可小觑呀。” “老爷性情平和与世无争,但这个赵深却不一样。”三奶奶把陈长生的胸无大志说成是与世无争,“现在想起来,这个赵深所图者大呀……” “他已经是统领一方的大将了,还能有什么所图?” 小慧儿终究是太天真了,三奶奶精研后世的人文、社会学识,她的思维和三观已经很接近陈长生这样的现代人了,自然会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后世是没有皇帝的,人们也不把皇帝当回事,统领一方算不了什么,恐怕赵深想的远远不止这些。 尤其是当三奶奶和陈长生的目光相互对视之时,二人眸子里的眼神几乎完全相同:要出大事了! “按照我的估计,在这些年当中,赵深肯定已经在北方训练出了一支无敌的军队。”陈长生的语气显得更加的压抑了:“秋娘啊,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无敌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三奶奶的回答简单而又直接:“必然就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当一个人掌握了一支无敌的军队,他会做什么这还用说吗? “你们是说……”小慧儿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问了一句:“那个赵深会造反?” 造反? 从这两个字当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小慧儿妹子对于穿越者实在是太不了解了。 对于任何一个穿越者而言,回到了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之后,必然是要有一番作为的。而且穿越者本人绝不会认为这是什么造反,而是自己的使命。 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对于穿越者来说完全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赵深真的是穿越过来的,那么不管他对于皇位有没有兴趣,都一定会在事实上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这个大事业绝不是造反那么简单,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改天换地! 陈长生太清楚穿越者的心态了:他们可以不在乎谁做皇帝,甚至不在乎有没有皇帝,而是一定会视天下为棋局,按照自己的意志彻底改变这个世界和这个时代。 “如果他仅仅只是造反的话,反而好说了……”陈长生微微的摇着头,幽幽的说道:“只怕他追求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皇位,而是更大的东西啊。” 小慧儿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三奶奶显然已经听懂了。 “老爷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陈长生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老爷打算阻止赵深么?” “现在我也只是严重怀疑,还不能最后确定。”陈长生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无奈了:“其实就算是确定了那个人就是赵深,我也根本阻止不了什么。” 作为一个穿越者,陈长生当然知道封建王朝是怎么回事,要是赵深想要推翻一个王朝的话,具有天然的合理性,连陈长生自己都找不到阻止他这么干的理由。 更何况这事还仅仅只是一个猜测,虽然这个猜测已经距离事实很近了,但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凭借一些蛛丝马迹就妄下定论,必须得到进一步的证明才行。 “说什么王图霸业,说什么王天下而臣诸侯,老爷从来都不是这种人。”三奶奶笑着说道:“因为老爷和那个赵深不一样,老爷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机,也没有那么深远的谋略……我真的不是在贬低老爷……” “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解释。” “如果把老爷换成了那个赵深。”三奶奶说的深有感触:“他肯定不会对我们这么好,更加的不会和我商议这个事情。” 无论三奶奶说的多么轻描淡写,都已经在无意之中指出了赵深和陈长生最大的不同之处:那是人行当中的巨大差别。 和赵深比起来,无论怎么看,陈长生都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家伙,甚至可以用直接用没出息来形容他。但陈长生这个人总是对家人很好,总是尽可能的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除此之外,陈长生还会和轻易的相信别人,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陈长生曾经不止一次的带着三奶奶等人去往另外一个世界,并且一点都不反对她们认识和熟悉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 赵深会这么做吗? 肯定不会。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没有半点妇人之仁的赵深,肯定不会象陈长生这样相信自己的家人,也绝不可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一旦真的有人知道了他的秘密,赵深必然会做出激烈反应,就算是杀人灭口也在所不惜! “能遇到老爷,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简简单单的感慨了一句之后,三奶奶用安慰的语气说道:“好在老爷已经开始怀疑那个赵深了,他却对老爷一无所知。他在明处而咱们在暗处,应该不要紧的……” “其实我也只是严重怀疑,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证明才能确定……” “管他呢。”小慧儿妹子依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态:“他是什么样的人,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咱们又不会拦着他,咱们只需要过好自家的日子也就够了……” 小慧儿妹子的话语虽然简单,她也没有什么见识,但说出来的话却蕴含着大道理:任凭外面的风云如何变化,我们只是与世无争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陈长生正要开口继续说点什么,睡熟中的阿母忽然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阿母的眼神已经接近于全盲,耳朵也不怎么好使了,但神智却依旧清醒。老人家摸到了陈长生的手,紧紧的攥在手中,就好像抓住了整个世界似的顿时就显得安宁了许多,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长生啊,你还好吧?” “阿母,我好的很呢。”陈长生凑到阿母的耳边,用很大的声音说道:“我好的很。” “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得再睡一会子。”阿母嘟囔了几句什么,就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雨儿的陪嫁丫头牡丹急急慌慌的跑了进来,小声对陈长生说道:“魏国公府上来人了,说是魏国公的病情好像很严重,要请老爷过去帮忙诊一诊呢……” “我先去瞧一瞧魏国公的病情,那个事情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吧。” 第681章 病重 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黎明到来的时间也在不断推迟。 在这个黑夜还没有完全退去的时刻,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丝的亮光,正在一点一点浸润着越来越蓝的天穹,天地之间一片安然。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胸口就好像是堵住了一团破旧的棉絮,根本就喘不过气来,那种强烈的憋闷感几乎让徐增寿晕死过去。 徐增寿知道自己已经病的非常严重了。 作为大明王朝第一外戚,魏国公徐增寿的身体状况原本就很堪忧,自打入冬以来尤其的严重,这已经是多年以来的老毛病了。 虽然这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子从来都不出门,始终躲在暖烘烘的房间里,但季节的变换还是毫无悬念的加重了他的病情。 每到这样的寒冷时节,魏国公的病情就加重,这已经是多年的“老传统”了,他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一次尤其的严重。 他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凝视着窗外逐渐变亮的天光。 虽然隔着双层的窗户纸,但这一条小小的光亮却是他看到外部世界的唯一渠道,就好像能透过窗户纸看到远方的河山似的,他只是呆呆的望着……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勉强强的抬起头来,贴身伺候了他很多年的老仆趁机在他的颈项之间垫了一个软枕,这会让他感觉稍微舒服一点儿,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罢了。 徐增寿的胸口起伏幅度很大,但这个动作显得有点徒劳,因为他的肺部机能已经严重消退,剧烈的喘息并不能让他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 “公爷再忍一忍,已经派人去请陈长生了。” “哦。”徐增寿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然后就继续用无神的眼光望着窗外的那一团亮光。 自家的病自己最清楚,无论那陈长生的医术到底有多么高明,终究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自己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刻,就算是华佗再世恐怕也无力回天了吧? 这么多年以来,魏国公徐增寿始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的身体状况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好起来过,无非就是有时候病的重一些有时候病情轻缓一点罢了。 徐增寿静静的躺在床上,就好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躺卧在坟墓之中,只有眼睛还在微微的转动着。 投射在窗户纸上的亮光显得更加明亮了,估计是太阳出来了吧。 在这座偌大的府邸当中生活了一辈子,哪怕仅仅只是用脑子去想,也可以想象到外面的情形:一轮火红的朝阳正在照耀着东边的祠堂,那座祠堂就是徐家的根本,也是最大的荣耀。 祠堂里头供奉着中山王徐达的遗像! 徐家所有的荣耀,全都是来自于徐增寿的父亲——徐达。 作为大明王朝开国的第一功臣,徐达原本出身于贫苦的农家,后追随太祖洪武皇帝起兵抗元,身经何止百战?破陈友谅,灭张士诚,为大明王朝的建立立下了赫赫战功。而后又攻破大都数次北伐,收山陕、战岭北,是何等的荣耀? 到了徐增寿这一辈,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徐达那种南征北战东挡西杀的本事,也很明智的早早就放下了兵权,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保住了徐家的荣耀和富贵,并且好好的提拔了一批年轻的将领。 其中,最让徐增寿感到骄傲的就是那个赵深了。 那个赵深显然很感激自己的知遇和提拔之恩,时时事事都回护着自己的儿子徐静昌。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徐增寿知道他根本就成不了什么大器,只能依靠祖辈的荫恩混日子。好在那个赵深的表现确实抢眼,强行把很多军功都安在徐静昌的头上,让他终于混出了那么一点样子。 又是一阵憋闷的感觉袭来,搞的徐增寿头晕目眩脸色苍白,只能把嘴巴张开的的很大,艰难的喘着粗气,但心中反而更加的清醒了。 徐增寿早就知道自己这样的身子骨,是不可能长寿的,说不准哪天就会伸腿瞪眼。 他不怕死,只是担忧着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徐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好在徐增寿早已未雨绸缪,笼络了很多年轻一辈的俊彦之才,有了这些人的帮衬,至少在徐静昌这一代人,徐家的荣华富贵还是可以保住的。 还有那个陈长生,其实也很不错,也可以算是年轻一代当中的佼佼者,但无论眼界心胸还是本领才能,都远远不如赵深。好在他和徐静昌之间的私人关系十分深厚,等到自己百年之后,陈长生一定会和自己的儿子相处的十分愉快…… 只要这些真正有本事的人,能够聚集在徐家的周围,无论将来的风云如何变化,徐静昌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吧…… 当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的时候,徐增寿就知道陈长生到了。 作为徐增寿的半个“私人医生”,陈长生太了解他的病情了,看到他高耸着胸口艰难喘气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慢性的老肺病,而且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没有问诊,也没有切脉,陈长生直接就拿出了一方白色的羊毛手巾,在手巾上洒了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然后朝着徐增寿微微点头致意就用这方手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片刻之间,一股仿佛焚烧硫磺的那种味道顿时顺着口鼻涌进胸膛,强烈而又呛人的味道刺激之下,徐增寿猛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吐出了几大口浓的发绿的浓痰,顿时感觉胸腹部位好一阵舒畅。 就好像马上就要淹死的人刚刚从水里钻出来一样,他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过了足足有十几秒的时间,才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高高耸起的胸口顿时就塌陷了下去:“憋死我了……” “我早就说过,长生的医术就是天下无双,只要他一来,老公爷的病立刻就可以见好。”看到徐增寿又能顺畅的呼吸了,那个贴身服侍了他很多年的老仆顿时眉开眼笑,一边夸赞着陈长生的医术,一边张罗着给他沏茶倒水。 徐增寿那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难得的红润,他挣扎着支撑起了上半身,又呼呼的喘了几口大气,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但精神状态却已经明显好了很多:“长生啊,我这个病……怕是连你都束手无策了吧?” “老公爷这个病由来已久,我得慢慢的用药……” 慢慢用药?这种明显言不由衷的话语,又怎么能骗得过徐增寿?这几次犯病的时候,陈长生已经不再给他使用具有针对性的药物了,而总是使用那种具有强烈刺激作用的药物,就算徐增寿不懂医术,也能猜出一个大概了:“你我之间,就不要说这样的废话了好不好?你就老实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日?” 徐增寿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他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其实吧,老公爷的这个病真的不大要紧……” 听了这句话,徐增寿有些失望的不再看陈长生,而是慢慢的仰起头了:“想不到,连你都看是敷衍我了,我自己的病情是什么样子,我能心中没数吗?你就给我说一句实话吧。” 陈长生犹豫了一下,知道自己根本骗不过他,也就只能实话实说了:“赎长生直言,老公爷的这个病早已深入肺腑,无论什么样的针石汤药都是治不好的。” “你的病根本就治不好”,这话的话语对于一个病人来说,几乎就等于是宣判了死刑,但徐增寿却一点都不觉得悲伤,反而流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你总算是说实话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外人都说你是神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无论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能救得活,那也不过是夸大其词的传言罢了,这世上哪有不死之人?倘使你真的能医治这个病,你家阿母早就痊愈了……” 阿母的喘痨和徐增寿的肺痨,虽然有着细微的不同,但总是说起来其实就是同一种病症:慢性的阻塞性的老肺病。 这样的慢性病,就不要说是在大明朝了,哪怕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可以彻底痊愈的好办法,无非就是一个“拖”字罢了。 要是平日里的保养的好,或许可以多拖延几年,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你家阿母的年纪虽然比我大,但她年轻的时候经历困苦磨难,身子骨要比我硬朗的多,想必一定比我好一些。”徐增寿说的深有感触,“我就没有你家阿母那样的好福气了,我自幼生于大家,从小就锦衣玉食,这身子骨根本就经不起折腾,多半是要走在你家阿母前头了呢。” 徐增寿的这几句话,说的太对了。 虽然他和阿母患的同一种病症,而且阿母的年纪比他还要苍老,但阿母年轻的时候就干活,锻炼出了一副好身板。虽然阿母现在眼花耳聋的厉害,同样喘不过气来,但她的病情远远没有徐增寿这么严重。 “少时苦难是老来福。”徐增寿依旧微微的昂着头,说的意味深长:“老天爷对每一人都是公平的。我已经享尽了荣华富贵,自然是要折一折寿数的。想来这也是天意,并非人力可以挽回……” “我还能过去这个冬天么?” “只要老公爷能够平心静气好好休养,自然可以福寿绵长。” “我明白了,明白了……” 第682章 换人 起初的时候,雪下的一点都不大,仅仅只是簌簌的落着雪粒子,就好像从半空中洒落下来的细盐。但草原上的风雪从来就不会这么温柔,没过多久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开始漫天飞舞,渐渐模糊了视野…… 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身戎装的赵深挑帘子进来,根本就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花,就劈头盖脸的问了一句:“静昌兄,你要走了?” 拥着厚厚裘衣的徐静昌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把一封书信递给了赵深。 这是魏国公徐增寿写给赵深的亲笔信: “彼有赵氏深者启,尔本俊彦,身怀卓能,自出镇漠北以来,训作士卒统辖各部,实又殊功……” 对于这些夸赞的话语,赵深根本就懒得细看,只是一目十行的略略看了一眼,继续阅读着这封书信: “子静昌者,实无卓能,唯青蝇附于骥尾,燕雀托于鸾凤,上效浩荡皇恩,下承累世之忠,盖尔之功也,吾实知之。” 我的儿子徐静昌根本就没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沾了你的光才好歹混出了一点名堂,我知道这全都是你赵深的功劳。 “唯吾体弱多病,毛发无乌,耳目不聪。迫于岁暮,力不能从心。恐不及复见骨肉,故乞还之……” 但我的身子骨实在是不行了,只能把徐静昌召回来,免得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见不到。 “监军一职,朝廷另任贤能以继之,万望和睦如故,以报浩荡皇恩。” “另,兵者,国之大事也,当力图稳妥,万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切切,切切……” 徐静昌那个监军的职务,朝廷自然会委派得力的人手接替,希望你能和下一任监军和睦相处,就好像以前和徐静昌相处的时候一样。 “老公爷的病情真的已经这么严重了吗?”赵深从来就不是一个啰里吧嗦的人,但是这个时候却显得有些话多了:“据我所知,老公爷的病情由来已久,就算是偶尔有些加重,也不至于说要把静昌兄你调回去吧?不是还有陈长生呢嘛,他不是神医吗?怎么不找他给老公爷诊一诊?” “已经找过陈长生了。”徐静昌无奈的可笑着:“我听送信的人说,我爹的病情确实有点重,所以才专门上奏朝廷,要我卸下监军一职,回到京城去尽孝。” 大明朝以孝道治理天下,徐增寿这个当爹的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说不准哪天就会吹灯拔蜡一命呜呼,在这个时候要把自己的儿子召回,绝对是一个完全合情合理的要求。 所以朝廷才会立刻准奏,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把徐静昌调回京城,也好让他在父亲膝前尽一尽孝道,这原本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但赵深却显得非常沉重: “朝廷大举北伐在即,静昌兄你怎么能走呢?”赵深似乎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一个劲儿的抱怨着:“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国大还是家大,这么浅显的道理,老公爷不是不明白,又怎能为了一个孝道的虚名就把静昌兄调回去呢?”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徐增寿的病情真的已经很严重了,也应该更多的为朝廷着想,绝不应该在这么关键的节骨眼上把徐静昌调回去。 为了虚无缥缈的孝道二字,就把儿子调回去,老公爷怎么会这么做呢? 徐增寿这么做,肯定是另有深意! “果然不愧是我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啊,赵兄竟然能看出我爹的安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徐静昌苦笑着说道:“我爹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朝廷里边的局面……难说的很呢。” 徐增寿及所以要急吼吼的把儿子调回去,完全就是因为他非常的不看好这次北伐。 自从朱元璋建立大明以来,北伐就是最主要的军事行动。但是这一次北伐和以往的北伐有着很大的不同:无论朝野上下,还是文臣武将,几乎全都是众口一词——极力反对! 事情是明摆着的,上一次北伐才刚刚失利,十万大军烟消云散,一公四侯五个靖难元勋全部以身殉国。几乎把靖难时期的老兵们消耗了一大半。在没有经过长时间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朱棣为了个人的脸面就又要北伐,这本身就已经犯了兵家大忌呀! 但朱棣却强行推动北伐,而且不许任何人反对,态度的坚决可想而知。 全天下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了,这是朱棣出于个人需要的一场北伐,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这次北伐虽然规模庞大,但各项准备工作比上一次还要仓促,而且是由朱棣本人御驾亲征,万一要是再吃了败仗,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为了避免有可能出现的战败局面,徐增寿才会把徐静昌召回来,免得受到殃及。 至于说因为病重,唯恐见不到儿子的最后一面,只不过是一个说法罢了。 因为严重不看好这一次北伐,而赵深又是徐增寿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他绝对不希望赵深在北伐过程中受到任何不好的影响,所以才会专门在书信当中出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言辞,就是希望赵深能够以稳妥为重。 赵深的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接替你的人选是谁?想必老公爷早就知道了吧?” “应该就是邹仕通了。” “邹仕通?”赵深的眉头顿时皱起:“这人是什么来路?是咱们的自己人吗?” “这个邹仕通最早的时候是在后军都督府任文吏的,后来辗转到了礼部,给太子做过经讲教授。现如今在山西呢……” “他是太子的人?” “也不能算是太子的人吧?虽然他和太子确实有些渊源,但终究是出身于后军都督府,也算是我爹的故吏了,勉强算是半个自己人吧。” 虽然徐静昌自己都不大在乎这个监军的职务,但这个职务本身却至关重要,必然会有无数人争抢。 但朝廷终究还是稳妥的,考虑到赵深本人就是徐增寿一手提拔起来的,赵深已经可以算是汉王党中的人物了。为了避免出现统兵大将和监军不和的局面,所以并没有直接任用太子的人。为了平衡各方的诉求,才选用了这个邹仕通! 作为徐静昌的接替者,这个邹仕通有点太子的背景,同时还是徐家的故吏,算是一个各个派系都能接受的人选。 更重要的是,这个邹仕通的官声还算不错,素来清廉之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了。 “其实,老公爷应该举荐陈长生的。”赵深小声说道:“至少,陈长生是可以信得过的自己人啊。” “我也不知道我爹为什么没有举荐陈长生,可能是有别的考虑吧。” “我是真的不希望小公爷离开呀。” 听了这句话,徐静昌立刻就笑了:“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货,整日里游手好闲,屁大点的正经事情都没有做过,也就是只有你才能容得下我了。” “至少,小公爷从来都不会插手我的军务,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几句。若是那位新任的监军大人来了,说不得就要横加干涉呢。” “横加干涉?不至于,不至于。”徐静昌笑道:“据我所知,这位即将到任的监军大人也是个老于世故的,他应该不会插手你的军中事务,你放心好了。” “新任的监军什么时候到来?” “从日期上推算,他从山西启程的话,应该再有五七日就可以到达这里了。” “好的,我知道了。” “我说赵深赵大将军啊,你这个人的臭脾气我是知道的,等新到的监军大人来了之后,你要记得收敛一点,最起码要和新的监军打好关系。” “赵深明白,小公爷放心好了。”赵深满脸都是笑呵呵的表情:“小公爷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就走。” “山高路远,我派人送小公爷一程。” “派人送我?”徐静昌嘿嘿的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难道你不应该亲自送送我吗?” “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套了吧?”赵深哈哈大笑着捶了徐静昌一拳,“我的监军大人呀,平日里我有多忙你是知道的呀,哪有那个时间专门迎来送往?” “好吧,好吧,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就不要你亲自相送了。” 当天晚些时候,已经收拾停当的徐静昌顶着风雪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程…… “雷惊蛰——” “在。” 赵深问道:“你把徐监军送到哪里了?” “职下亲自送徐监军过了小青河。”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赵深遥望着南方,似乎他的目光可以穿透重重风雪看到远方的情形似的,过了好半天才终于下达了一个命令:“你带着我的亲卫,去召集多尔哈、阿巴哈尔等各部首领,要他们火速到我这里来,就说有要紧的事情商议。” “是。” 对于赵深的命令,雷惊蛰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他马上就调集人手,火速去联络各个部落…… 第683章 同病相怜 说来还真是邪门儿,眼瞅着冬天已经过了一多半,却连一场雪都没有见过。好不容易盼来了雪花,老天爷却吝啬的很。飘飘洒洒的下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洁白的雪花才刚刚能够遮掩住地面的时候,雪就已经停了。 因为新婚不久的缘故,慈表妹和陈长生正如蜜里调油一般,除了一连好几夜的你侬我侬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赏赐,上等的衣衫、首饰还有或多或少的银钱什么的,从来就没有断过,这让慈表妹的脸上总是泛起得意的笑容。 在慈表妹看来,能够嫁给心爱的男人,哪怕是做了小妾,也是一件很值得的美事。老爷对她十分宠爱,就连身为正室夫人的大表姐也没有刁难过她,反而专门给她安排了两个丫鬟贴身伺候着。 这个时代的男女关系,如果强要说什么爱的死去活来的爱情,那就真的太矫情了。至少对于慈表妹来说,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归宿,这就已经足够了。 优渥的生活条件,还有很好的家庭关系,已经让慈表妹非常非常的满意了。 眼瞅着天色就要黑了,慈表妹正在前厅和小慧儿说着闲话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一个小胡子的男人径直走了进来。 大户人家是非常讲究的,没有经过通报就直接穿堂而过,这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但那个小胡子的家伙却没有丝毫的自觉,竟然直接就登堂入室了。 “小公爷?”小慧儿妹子盯着来人看了又看,忽然“噗嗤”一笑:“小公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已经留了胡须,我差一点就没有认出你来呢。” “我刚回来三五天。” “你是来找我哥的吧?我哥在后宅和我嫂子说话呢,小公爷稍候,我这就喊他过来。” “我还真的不是来找你哥。”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样,徐静昌直接就坐在了小慧儿的对面,甚至还用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翘起了二郎腿,然后就笑呵呵的拿出了一个深褐色的小匣子:“万岁爷刚刚赏了点五味归气丸,让我给阿母送一些过来,这可是宫里头的好药哦,乃是当年孝慈高皇后还在的时候,宫里的御医专门弄出来的方子。” 五味归气丸,确实是一个发源于明朝初期的药方,是实打实的“宫廷秘方”,采用了大量的名贵药材,对于止咳平喘有着非常不错的效果。其实这就是后世的“平喘方”,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都在使用这个药方! “给我家阿母送药?”小慧儿嘻嘻的笑着,一点都不客气就把徐静昌送过来的那一盒药丸子给收下了:“我得多谢小公爷呢,只是阿母的病情有点重,实在经不得风……” “知道,我知道。”徐静昌笑道:“你家阿母和我爹是一样的病情,都是不能见风的,所以我就不去亲自给阿母请安问吉了。” 因为家里有相同的病人,徐静昌很清楚的知道这些探望病人的忌讳:“你家阿母还能出来进去的活动吗?” “不能了,早就不能了,自打入了冬以后啊,阿母就没有出过屋,尤其是怕冷。” “都一样。”徐静昌笑道:“我爹的身子骨也弱的很,连一点点的风寒都承受不起,家里钉上了双层的厚实毡帘子了,连窗户都封死了呢。自打我回来的这几天,我爹就时不时的念叨你家阿母,总是说你家阿母好福气,肯定能够长寿的。” 所谓同病相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虽然徐增寿和阿母的身份相差悬殊,而且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但却因为二人有着相同的病情,就好像能在对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似的,所以总是对彼此格外的关注。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阿母年轻的时候总是操劳,所以她的身子骨比养尊处优的魏国公明显要好一些,免疫力稍微强那么一点点。 反观魏国公徐增寿,真的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他年轻的时候就体弱多病,虽然比阿母要年轻的多,但他的病情反而比阿母更加的严重…… 正在说话之间,已经听到了消息的陈长生就来了。 对于徐静昌的到来,陈长生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意外:毕竟他爹徐增寿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说不准哪天就会一命呜呼,身为人子的徐静昌必然要回来尽孝,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小公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没有几天呢。”徐静昌笑呵呵的说道:“我爹总是说,若是没有你他坟头上的松柏都可以做梁檩了,我不在家的这几年,多亏了你的关照。” “你我两家,就不用说这样的客套话了吧?” “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会这么说,我也不是和你客套,就是听从我爹的吩咐给你家阿母送点药……” “咦?怎么没有给小公爷上茶呀?再弄些点心过来?” 低眉顺目的慈表妹赶紧应了一声:“是,老爷……” 趁着奉水点心的机会,徐静昌笑嘻嘻的盯着慈表妹看了几眼,看的她都不好意思起来。 徐静昌笑问道:“听说你刚纳了一房小星,想必就是这位小娘子了吧?还真是俊俏呢。” 对于徐静昌这样的人物来说,纳一房小妾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并没有怎么在意,更加的不会放在心上。 “这是祥子的长姊。” “祥子的大姐?”徐静昌顿时就笑了:“好,好哇,真是亲上加亲。我这次回来的时候,也曾问过祥子,他还想着奔个前程,我就给他安置了一下,现如今在赵深手下做了一个从八品的小吏……” 能做小吏,而且还是个有品阶的,虽然这个品阶低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至少可以说明一个问题:祥子的“最眷”身份已经洗白了。 这让慈表妹非常的高兴,立刻就朝着徐静昌蹲身行礼:“感谢小公爷的关照,我代祥子谢过……” “行了,行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而已。” 对于这件事,徐静昌根本就不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没有多看慈表妹一眼,就扭过头去和陈长生说起了正经的事情:“我知道你现在连个屁大点的官职都没有,眼下朝廷的北伐就是一个机会,不过我爹的意思呢,是要你先不要着急,北伐这种事……能躲还是躲远一点比较好,千万不要急急慌慌的走人情托关系的掺和进去……” 关于这次北伐,朝野上下全都异口同声的反对,但终究经不住朱棣的强硬态度。尤其是在公布了北伐的各项示意之后,这场原本就被各方严重不看好的北伐竟然成了香饽饽,很多人都争先恐后的打破了脑袋都想掺和进去。 之所以会这么匪夷所思的转变,就是因为这场北伐的规模太过于宏大了:按照朱棣亲自制定的战略部署,这次北伐的总兵力不会少于五十万,北方各省的兵力几乎被抽调一空,再加上方方面面的辅助人员,参与北伐的人数不会低于百万! 这是倾举全国之力的国战啊,也就只有御驾亲征才会有这样的规模。 说的更准确一点,这已经不能算作是战争了,而是要用雄厚的国力“堆死”对手。 这是朱棣的一场豪赌,无非就是倚仗大明王朝的人力和物力优势,来实现碾压的效果而已。 战争,说到底就是双方综合实力的总体比拼,北边的蒙古人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样的实力和朱棣硬碰硬。 其实,这样的战争根本就毫无悬念可言,纯粹就是国力上的巨大优势而已。 “我爹说,万岁爷执意北伐,无论是谁都挡不住了。但此次北伐过后,就算是可以取得辉煌大胜,终究会导致民生凋敝国力大损……可是万岁爷那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我爹的意思呢,就是说这样的战争就算是胜了也是得不偿失,而且后患无穷,万一要是败了则一定会动摇国本,你最好不要跟着瞎掺和。”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争,还不如说朱棣本人的一次豪赌,举全天下之力的一场惊天豪赌。 出于谨慎的考虑,陈长生确实不太适合掺和进去。 “不过呢,你也不用担心,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徐静昌笑道:“昨个晚上,我见过了汉王殿下,听汉王殿下的意思,扬州将军的职位马上就要空缺出来,必须找咱们的人来填补这个要紧的空缺,原本是想安排我过去的,但我爹的病情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就提到你的名字……我估计这事应该就是十拿九稳了。” 经过汉王一党中人的运作,把陈长生安排在扬州,做一个镇守将军,完全符合汉王的利益。 “我还是那句话,能做官固然是好,就算是白身也没有什么。无官一身轻啊……” “你可不要说这样的屁话了,扬州乃是重地,此次北伐汉王必然是要出征的,只有信得过的自己人扼守运河之咽喉要地,他才能放心啊。不过这事还需要一些时间运作,我估摸着新年前后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徐府的下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急急慌慌的递给了徐静昌一封信。 看到书信上的内容,徐静昌顿时大惊失色,手中的茶碗瞬间掉落在地,摔的纷纷碎碎。 看着脸色苍白的徐静昌,陈长生赶紧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老公爷的病情危重了……” “我爹没事。”虽然徐静昌强做镇定,但他的双手却抖的十分厉害,用一种非常古怪的语气说道:“赵深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赵深出事儿了?他能出什么事情呢? 徐静昌毫不避讳的就将手中的书信,只是略略的看了一眼,陈长生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第684章 杀伐果断 “……钦命监军邹氏者,莅我部仅只数日,其仆从调戏多尔哈贵女,以致纷争。邹氏前往调解,因言语不通而致谬误,打斗之中邹氏并随从四十余,皆殒命,特知之……” 这绝对是赵深的亲笔信,肯定没错的。 但看到书信上的内容,陈长生已经彻底傻眼了。 作为徐静昌的接任者,那个邹仕通刚刚被朝廷委派过去,转眼就已经死了! 而且这位监军带过去的那四十几个随从,全都死的一干二净,这事可不是一般的大! 按照赵深的说法,事情的经过应该就是这个样子:那位新任的监军大人刚刚见到赵深不久,他的随从就调戏了多尔哈部落的一个贵族女子。因为言语不通风俗不同,双方就起了激烈的争执甚至拔刀相向,演变成了一场冲突。 然后,多尔哈部的人就把新任的监军大人和他手下的那些随从全都给宰了,而且杀的一个不剩。 虽然赵深的书信中说的非常笼统,但陈长生却感到了一股杀伐果断的气息。 草原上的部落确实民风彪悍,一言不和就抽刀子的事情确实不稀奇,而且在很多情况下,一些私人纷争就是通过“决斗”的方式来解决,这也确实是草原上的一种“风俗”。 新任的监军大人带着好几十号过去,难免良莠不齐,就算是有人调戏了某个部落的贵族女子,也不是一件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一下子就宰了那多人,还把监军大人给打死了,这事儿无论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至少,陈长生绝对不会相信赵深的这个说法。 不远怎么说,那位新任的监军大人也算是半个“钦差”,代表朝廷的体面和威严,就因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监军大人给宰了? 如此杀伐果断,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吧? 从日期上来看,那位新任的监军大人刚刚见到赵深还没几天呢,估计连监军的位子都没有捂热呢,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场意外呀! 四十多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北方草原上了,因为没有留下哪怕一个活口,事情的真相也就只能是赵深想怎么说就这么说了。 但无论如何,监军这么重要的人物忽然死于一场意外,肯定没有办法向朝廷交代啊。 赵深之所以以“私人书信”的方式向徐静昌说明情况,就是要他想办法帮着善后。 “这个赵深怎么如此的不小心?他不是这样的人呀。”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徐静昌已经彻底的慌了:“新任的监军刚到那边,一转眼就死了,而且还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事情我可兜不住,我得赶紧回去找我爹商量商量对策,告辞,告辞……” 徐静昌急急慌慌的走了,陈长生却陷入到沉思当中…… 陈长生原本就严重怀疑赵深就是另外一个的穿越者,但也仅仅只是怀疑罢了。无论他对赵深的怀疑程度有多深,终究还没有做实这个事情。 但这个事情,无疑更加的加剧了陈长生的怀疑,甚至几乎可以完全确定——赵深就是另外的那个穿越者了! 一个堂堂的监军大人,刚一到驻地没几天呢,就死于一场意外的殴斗,不论赵深说的再怎么活灵活现,也不远他有多少“人证物证”,赵深本人都脱不了干系。 陈长生甚至可以断定,这位新任监军大十成中有九成九是死于赵深之手。 所有的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赵深故意下的黑手! 事情是明摆着的,无论那位新任的监军大人多么昏聩,他的手下调戏了部落里的贵族女子而且还起了争执,这位新任的监军大人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安抚一下,哪有直接参与殴斗的? 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讲,多尔哈的人即便是不认识这位监军大人,也应该认得他的肤色,必然知道他是大明王朝的高官,就应该找赵深来处理此事,而不是直截了当的一刀给宰了。 格杀朝廷的监军,等同于谋反呀。 无论多尔哈部的人多么彪悍,也不知道不知道此事的严重后果,但他们还是杀人了,而且杀的干干净净,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慈表妹根本就不知道陈长生在想些什么,只是看到陈长生面色凝重,才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老爷,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呀。” “我没事儿,让我好好的静一静,好好的想一想……” “是。” 慈表妹很乖巧的退了下去。 小慧儿妹子显然知道陈长生的忧虑,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坐到了他的身旁,轻声说道:“哥,你是不是又在怀疑他了……” 陈长生等人知道小慧儿说的那个“他”是谁,默默的点了点头。 好一番思量之后,陈长生愈发的坚信赵深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了。 虽然赵深在书信说的语焉不详,而且有很多不可信之处,但经过陈长生在内心当中的复盘,已经大致的还原出看事发的经过:虽然同为穿越者,但赵深和陈长生做的事情却绝不相同。 陈长生不过是利用了穿越者的优势,在两个时空之间来来回回的倒腾点“货物”,无非就是赚些银钱罢了。 但赵深却不一样。 赵深所图者大呀。 他统合漠东各部,并且跨越大漠深入漠西,还把触角延伸到漠北区域,已经在事实上建立起了自己的广大地盘。除了拥有独属于他自己的经济体系之外,必然还有一支战斗力强悍到逆天的军队。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这个赵深的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 而且这些秘密绝不象陈长生这样容易隐藏! 很有可能就是那位新任的监军大人发现了点什么,或者是想要插手赵深的权力,赵深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对方全都给“做掉”了。 四十多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朝廷重臣,就这么象宰羊一样给干掉了。即便是同为穿越者,陈长生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凌厉果断的杀伐之心。 杀伐果断,毫不留情,这才是真正的穿越者应该具备的潜质呀! 反观陈长生,则完全不具备如此果断和凌厉的杀伐之气。 干掉了四十多个有可能阻碍自己的“绊脚石”之后,还堂而皇之的给徐静昌写信说明情况,其实就是要徐家帮他善后。 监军死在自己的地盘上,不管怎么说赵深都难辞其咎,必然要接受朝廷作为严厉的惩罚。 但赵深肯定不在乎朝廷的惩罚,陈长生已经猜到了赵深最真实的想法:他甚至已经不大在乎朝廷的观感了。 他敢于这么做,就足以说明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实力和底气,根本就不在乎这个朝廷了。 也就只有穿越者,才能真正理解另外一个穿越者,并且能从他的所作所为当中看到更多的东西…… “哥……”小慧儿妹子怯怯的唤了一声,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开口。 就好像真的存在某种神奇的心灵感应似的,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陈长生可却可以体会到小慧儿内心深处的忧虑。 他故作轻松的展颜一笑:“不用担心,没有什么的。” 不论那个赵深想要干什么,也不管他接下来要怎么做,陈长生都不是十分的在意。 毕竟赵深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而且陈长生素来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家伙,他只想着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就算赵深真的是另外一个穿越者,陈长生和他之间也不存在直接的利害冲突,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赵深的寻在,还是让陈长生感到有点不舒服,但却只能把这种感受深深的隐藏在心底…… “慧儿,阿母的病情虽然已经稳住了,但我还是很担心,我得回去一趟给阿母多准备些药物,顺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处理一下,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呢,还真的有点想念那边呢。”陈长生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这一次,你跟着我一起回去吧,好吗?” “好的。” “什么时候走?” “就今天晚上吧。” “我去和杏儿说一下,让她在仓房那边准备好接应咱俩。” “好的,你去办吧。” 虽然外面的雪早就已经停了,但天气却始终是阴沉沉的,嗖嗖的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太阳已经被云层深深的藏了起来,一改往日蔚蓝高远的本来面目,变得阴沉而又厚重。 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隐隐的尖啸之声,活像是有千百头野兽在遥远的空谷之中发出吓人的嘶吼…… 在这大半天的时间里,陈长生的脸色一直都象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搞的慈表妹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一个劲的想方设法的哄他开心。 “我没事儿的,只是心中有些憋闷而已。”陈长生不希望自己的郁郁情绪感染到家里人,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哦,对了,我有点事情得出门一趟,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回头你告诉雨儿一声。” “是,老爷。”慈表妹表现的非常恭顺,就好像是一个要伺候夫君出远门的小妇人一般,伺候的殷勤而又周到:“看这阴沉沉的天气,肯定还憋着一场大雪呢。想来一定会非常的冷,多给老爷准备点衣物,免得冻到了……” “是啊,寒冷的冬天已经来了,确实得准备准备了……” 第685章 唯一选择 当小太监带着徐静昌来到皇帝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了,外面的大雪下的正急。 黏连成团的大片雪花,就好像是扯开的棉絮一样漫天飞舞,在半空中打着旋儿,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 “微臣徐静昌,叩见万岁。” “起来吧。”穿着一身便装的朱棣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随手微微一指,在身旁伺候着的陈石基立刻就给他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魏国公的病情好些了没有?” “承蒙万岁惦念,家父的病情……已有所好转了。”徐静昌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英雄也怕病来缠,这半晌子,朕也时常感觉心虚气短,这身子骨亦是大不如前了。”朱棣显得非常的随和,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示意徐静昌不必那么拘谨:“魏国公国之干城,只是身子不怎么好,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好在还有你,这几年在北边历练,也算是有些成就……” “微臣但知报效浩荡皇恩,实无尺寸之功。” “有功就是有功,也用不着过分的谦逊。”朱棣轻轻的放下手中的奶茶,慢悠悠的吐出一口长气:“这几年来,你在北边就做的很好,深得朕心。在这年轻一辈当中,你还算是有出息的……” “哦,对了,你在北边这么多年,对于那边的情形比谁都清楚。”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朱棣讲话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那边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朝廷刚刚把新任的监军派遣过去接替了徐静昌,转过眼去死掉了,这事朱棣肯定已经知道了,但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徐静昌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次被召进宫中,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所以他回答的十分谨慎:“微臣已经听说了。” “你怎么看呀?” “必然是有什么误会。”徐静昌回答的滴水不漏:“漠东以及漠西各部之中的情形,纷繁复杂一言难尽,想来是邹监军不明各部的风俗,以至于引发了误会。想那多尔哈部原本就民风彪悍,就算是真的殴斗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至于邹大人身死之事,赵深必然是有责任的。” 新任的监军大人刚一过去就死掉了,而且所有的随从全都死的一干二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真相如何,赵深都难辞其咎。 虽然赵深已经用六百里加急的形式上了一份奏疏,竭力向朝廷解释此事,尽力把此事描述成为一桩意外事故,但毕竟这事太大了,不是说解释几句就能交代过去的。 自大明王朝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呢,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很多人都说赵深是罪魁祸首,必须严惩以儆效尤。也有人说必然是有什么误会,希望朝廷进一步明察,等到查明情况以后再做定夺。 出了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样,赵深都是第一责任人。 所谓监军,就是代表朝廷的钦差,却莫名其妙的刚一上任就死掉了,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做出情况下,朱棣一定会下令把赵深锁拿回来仔细审问,但此时此刻的朱棣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你在北边多年,对赵深这个人应该是有所了解的吧?” “微臣知其甚深。”赵深本就是徐家提拔起来的,不仅和徐静昌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人交情,而且徐静昌和赵深合作了这么多年,必然要竭力为他开脱,这不仅仅只是徐静昌的想法,同时还是他爹魏国公徐增寿的想法:“此人素来稳重,微臣在北边的这些年当中,从来都没有犯过什么错……” 赵深帮助朝廷稳住了漠东的局势,还把大明王朝的势力拓展到了漠西和漠北,是整个漠北都司的灵魂人物,他肯定是有功的。 但新任监军稀里糊涂就死掉的事情,又怎么说呢? “微臣以为,必然是新任的监军刚到之时,不明各部的情形,对于各部首领及其贵人缺乏尊重。自以为是朝廷钦使,手下难免有些交横跋扈之辈,以至于起了纷争。倘使微臣尚在那边那点话,断断不会出现此种情状。” 新任的监军倚仗朝廷钦使的身份,可能会看不起那边的部落中人,有些交横跋扈的情绪在所难免,而且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才会引发冲突,至于说被多尔哈部活活打死的事儿,绝对是一个意外。 要不然的话,我在那边当了这么多年监军,一直都安安稳稳的时候什么时候都没有发生过,怎么新任的监军一到那边就出事了呢? 这事肯定不是赵深故意为之,显然就是那位新任的监军惹出来的祸端。 竭力回护赵深的汉王一党中人也是这样的说法,事情是明摆着的:人家徐静昌在北边干了这么多年的监军,一直的都是四平八稳的,而且还把小小的漠东五部联盟拓展到了大漠西边,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为大明王朝打开了很好的局面。人家徐静昌在的时候就可以建功立业,偏偏新任的监军一到了出了这种事情,肯定是新任监军自己有问题。 但所有的这些说法,全都是捕风捉影的臆断之言,那位新任的监军到底是怎么死的,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反正他带过去的那四十多人全都死的干干净净,也就只能是随便赵深怎么说了。 虽然彻查此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但也仅仅只是如此罢了,事实上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做全面彻底的调查的。 漠北都司距离京城这么遥远,光是派遣钦差去一趟差不多就要走一个月,往返一次就要两个月,再加上调查和取证的时间,没有小半年根本就不可能查出什么来。 要朱棣为了一个调查结果而等半年,这绝对是一件很不现实的事情。 大举北伐在即,却要调查东线的最高军事首领,到时候整个东线人心浮动,那还北伐个屁呀! 这一次北伐的准备原本就很不充分,要是东线再无法发挥出应有的作用,等于是自断一臂,干脆就不要北伐好了。 朱棣绝不可能为了调查一个赵深,就断送了这次的北伐大计,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而且,整个漠北都司地广人稀,虽然已经纳入大明王朝的版图,但却和内地的那些州县完全不同,其实就是一种羁縻统治的状态。 对于历朝历代而言,羁縻统治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是西南、西北各地,朝廷都只是派遣一个或者几个官员过去做名义上的统治,依旧是由当地的土司、部落首领进行事实上的统治。只要他们效忠于大明王朝,安安稳稳的不造反,朝廷基本不会插手当地的事务。 尤其是漠北都司,因为刚刚成立不久,还谈不上什么统治基础。只要有赵深的那支军队镇守在那里,只要他们愿意胁从朝廷出兵打仗,也就足够了,根本就不可能做行之有效的事实统治。 其实,这也是历朝历代没有办法的办法,若是直接派遣官员,就会极大的触动当地土司和部落首领的利益,反而会把事情弄的更糟。 所以,朱棣绝不希望漠北都司出事,必须要稳住才行。 至于说新任的监军死于和当地人的殴斗这种说法,朱棣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很有可能是这位新任的监军出动了当地部落首领的利益,或者是要染指他们的权力,彻底激怒了对方,所以干脆就把他给宰了。 但是,在大举北伐在即的大背景之下,就算是明明知道赵深说的不尽不实,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了他的说法。 这就是朱棣虽然早就已经得到消息,却迟迟不做处理的根本原因。 若不是因为忌惮会耽误了北伐,朱棣一定会“雷霆震怒”,狠狠是惩罚赵深,就算不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褫官夺职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要不然的话朝廷的体面何在啊? 明明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朱棣还是不得不接受了徐静昌的说道:“漠东、漠西、漠北一带,部落众多情状繁杂,不明就里之人到了那边,必然会有所失。但终究是北伐大局为重,一切以稳妥为要,需派遣一个老成持重且又深谙当地风物者,出任监军才行啊。” 到了这个时候,那位新任的监军到底是怎么死的,其实早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必须尽快派遣新的监军过去,进一步稳住局面才行。 新任监军的人选,既要老成持重,还得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具体状况,尤其是不能和赵深这个最高军事首领起任何冲突,这就非常的难办了。 虽说大明朝从来就不缺少官员,但能符合以上所有条件者的人,其实寥寥可数,也就只剩下的最后的两个选择了:第一当然就是孙成岩。 孙成岩原本就是燕王时代的旧部,绝对可以信赖,而且他在漠东带兵多年,和赵深配合的一直都很默契,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孙成岩早就已经成了不能行走的身残之人,朝廷总不可能派遣一个坐着轮椅的监军过去吧? 唯一的选择,也就只剩下陈长生了。 漠东各部的局面,原本就是陈长生打开的,他不仅熟知阿巴哈尔、多尔哈等部落的情形,还和赵深私交甚厚……尤其难得的是,在上一次失败的北伐过程中,只有陈长生带着一支成建制的队伍突围出来,也算是颇有些经验的老将了…… 第686章 升官了 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终于停了,一片银白覆盖之下,天与地的界限都已经模糊了,满眼都是一片白皑皑的银光,耀的人眼睛都要花了。 刚刚在院子里洒下了一把秕谷,又支起了一个大大笸箩,然后用细细的绳儿牵着,远远的躲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雪后捕鸟是小慧儿的拿手好戏,她正带着还不懂事的蛋儿和臭儿捕捉麻雀呢。 虽然大雪已经停了,但天气却愈发冷的厉害,两位小少爷全都冻的小脸通红,却依旧乐此不疲,眼巴巴的跟着慧儿等着那些贪吃的鸟雀自投罗网…… 伴随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刚刚落下的鸟雀顿时惊飞而起,搞的两个小孩子很不高兴。 “哈哈,慧妹子真是好兴致。”王大有咧着大嘴嘿嘿的笑着,同时伸手捏了捏两个孩子的脸蛋,然后顺手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银球,微微摆弄了几下,这个小小的银球顿时撑开的如同西瓜大小:“水火葫芦,送给慧妹子拿着玩去吧。” “嘿嘿,王副指挥总是这么客气。”对于王大有送过来的小礼物,小慧儿妹子早已经司空见惯了,顺手就接了过来。 这样的“水火葫芦”,其实就是一个镂空的金属球,虽然看起来银光闪闪的,其实那不过是镶嵌的少量银丝罢了,里边则是有一个铜质的内胆。 这是一件很高级的保暖器物,只要在里边灌满了热水,就可以随身携带用来取暖,不用的时候就可以收缩起来成为一个小小的圆球。 旁边的陆琦贤则拿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雀儿哨”,微微吹了几下,顿时发出如同鸟雀鸣叫般的清脆声响。 “雀儿哨”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大多是竹制,稍微好一点的也不过是铜质而已,像这种纯金的“雀儿哨”,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奢侈品了。 两个小孩子显然对这种精巧而又好看的小玩意充满了兴趣…… “陆大哥可也真是的,给小孩子这么金贵的东西……” “等小少爷长大了,肯定是要出将入相的,到时候我们这些个老头子还指望沾一沾小少爷的福气哩。” “他有个屁的福气。”大笑声中,陈长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台阶之上:“这小子顽劣的很,也就只有慧儿妹子才能降服得住他。” 刚一见面,王大有陆琦贤二人就笑呵呵的朝着陈长生拱了拱手:“咱们安北卫的老兄弟们,先恭贺将军高升之喜了。” “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呢。” “咱们安北卫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就是消息还算灵通。” 就在昨日,朝廷已经正式给陈长生加官进爵了:升任三品昭武将军,挂总兵官之职,实授漠北监军使的差遣。 大明王朝的官职体系非常的复杂,官、职、爵和头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官职本身和头衔全都虚的,有很多虽然挂着三品甚至二品的头衔,但本身的品级却没有那么高。尤其是没有具体差遣的情况下,基本上就是虚头巴脑的荣誉称号,和权力没有直接的关系。 就比如说朝廷这一次给陈长生的封赏吧,所谓的“昭武将军”和“总兵头衔”其实意义并没有那么大,真正要紧的是那个“漠北监军使”的任命,这才是实打实的职务和权力呢。 “你们两个早早的过来,肯定不仅仅只是为了恭贺我升官这么简单吧?”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就进屋说吧。” 王大有和陆琦贤本就是陈长生以前的心腹嫡系,而且这二人全都陈长生提拔起来的,自然也就用不着过多的客套。 二人迈步进入了大花厅,分宾主落座之后,王大有毫不避讳的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来意:“陈指挥……陈大人,杏儿姑娘刚刚接收了一大批海麻布,这事您是知道的吧?” “什么海麻布?我不知道啊。那些货物上的事情一直都是杏儿和桃儿在打理着,我很少过问的……” “不知道也不要紧。”王大有嘻嘻的笑着往前凑了凑:“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因为那匹海麻布原本就是老康的。” 那一大批海麻布,确确实实就是康丰年的。 所谓的海麻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布匹,也不能象丝绸或者是棉布那样缝制成为衣物被服。这种非常粗糙的仿制品,通常都是用来制作麻袋、苫布之用,价格相当的低廉。 现如今朝廷大举北伐在即,这样的货物需求量极大,所以价格看涨。 但这玩意本就是低级的仿制品,就算是价格飞涨也高不到哪里去,估计也赚不了多少钱。而且现如今的康丰年已经安北卫的“一把手”了,肯定不在乎这点蝇头小利。 事实却恰恰相反,康丰年非常在乎这批海麻布。 对于康丰年来说,这批并不是很值钱的海麻布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因为这一批海麻布是他的儿子康友贵生产出来的。 想当初,康丰年故意让自己的儿子去往南洋发展,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出于“狡兔三窟”的目的,为自己在海外谋一条后路。 如此一来,万一哪天朝廷的局势有变,他和他的家族也好有个退路。 “我听老康说,他家儿子在南洋已经站稳了脚跟,不仅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买下了一座小岛,而且还购置了上百架织机,雇佣了很多的当地土着专门生产这样的海麻布。” 这些年来,王大有和陆琦贤二人,和康丰年意义,着实捞了不少的油水,有着和康丰年一样的忧虑:唯恐哪天朝局有变,自己的家产和富贵就会瞬间化为乌有,所以也想着给自己找条后路。 但南洋那边终究路途遥远,万一被人家玩了“黑吃黑”的把戏,侵吞了他们的家常可就追悔莫及了。 康丰年的儿子已经过了不少时间,事实证明,展红英还是信得过的,这就让二人愈发的放心了。 他们也准备如同康丰年那样,把自己的一部分家产转移出去,在南洋置办一份产业。就算自己哪天真的犯了事,还可以到南洋那边去做个富家翁! “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们两个也想象老康那样,派遣几个信得过的人过去做点小生意。”陆琦贤笑呵呵的说道:“我们知道陈大人在那边颇有些门路,能不能帮帮忙?” “小事一桩,回头我给杏儿说一声,让她和南洋那边的来人交代一下。不过丑话我得先说在牵头,你们的人和银子过去了之后,能不能赚钱得看自己的本事,我只能保证安安稳稳的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陆琦贤满心欢喜的说道:“其实陈大人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这点小心思,人和银子到了南洋之后赚不赚钱的,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求个安安稳稳就心满意足了。” “对,对,我们只求安慰,就算不赚钱也无所谓。”王大有笑道:“有陈大人居中作保,我们也就放心了。回头必然有一份人情送上……” “哈哈,”陈长生大笑着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就不用闹这个客套了。” “该给还是要给的。” 以前陈长生还在安北卫的时候,就曾经和王大有他们一起捞了不少的油水,自然明白这就是正常的“官场生态”。 “陈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北上赴任?到时候兄弟们好好的送一送。” 以前的老领导高升了,肯定要隆重相送的,官场上素来就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 正常情况下,就算是朝廷的正式任命已经下来了,也很少有立刻就去上任的。总要有些安顿之类的琐碎事务吧,这都是需要时间的。 有些官员,尤其是那种从京官调任地方的官员,在上任之前肯定会磨磨蹭蹭,耽误一个月都属实正常,甚至有耽误好几个月才去上任的也不稀奇。 但陈长生肯定不会耽搁太久,毕竟他不是要出任地方官,而是要去做监军的。 朝廷大举北伐的准备工作已经如火如荼的开始了,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日期,但初步估计应该就是新年过后了。 作为东线的监军使,就是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首领,他肯定要提前过去协调各方,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 “我准备本月底之前动身北上。” 还有十多天的时间,陈长生就要北上赴任了。 “北边冷的很呢,这个时节北上可有的受了。”王大有看了看外面满院子的皑皑白雪:“身在江南,都已经冷成了这样鬼样子,若是到了北边,估计连鼻子都能冻的掉下来了呢。” “北边不仅冷的出奇,而且冬天格外漫长,咱们这边都已经春暖花开了,那边还是天寒地冻哩。” 是啊,北边的草原上一定比京城要冷的多,肯定会非常非常的冷…… “不过这也是好事,只要陈大人在北边熬一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出任封疆了呢。”王大有笑嘻嘻的说道:“咱们这些老兄弟,全都指望陈大人指日高升呢,到时候也好关照我们一些。” 指日高升? 虽然陈长生确实升官了,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次北上肯定不会那么顺利…… 第687章 大器晚成 雪后的夜晚是那么的美丽,一片无边无际的银光覆满了大地,天地之间的界限变得无比模糊。远处的城墙被厚厚的积雪掩盖住了,极目远眺之下,已经化为一条起伏非常平缓的曲线。 “哥,这一次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吧。”小慧儿妹子显然非常的担忧:“要不我总是有点不放心,毕竟那赵深可不是一般人呀……”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就算那赵深真的和我一样又能如何?他又不是老虎,你还怕他吃了我不成?阿母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了,你得在家里好好的伺候着。” “可是……”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陈长生轻轻的拍了拍小慧儿的脑袋瓜儿:“你就在家老老实实的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那……那好吧。”小慧儿妹子有些不情愿,一边帮陈长生收拾行囊,一边将那根电棍掖在包袱里头:“哥,这东西就放在包袱里,万一有什么紧急状况,你也好拿来防身。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要管,先保住自己要紧……” “你就放心吧,真要是有了什么紧急状况,我绝对会第一个开溜。” 对于陈长生“脚底抹油”的能力,小慧儿还是很放心的,毕竟他可以穿越时空,真要是有什么危险的状况,打开时空之门溜之大吉也就是了。 对于陈长生高升这件事,一家人全都喜气洋洋,唯有小慧儿和三奶奶是知道一点内情的,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 小慧儿正要再嘱咐几句,就有下人来报:“白学礼白修撰求见。” 白学礼? 陈长生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的耳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正在思索之时,旁边的小慧儿已经想起来了:“白学礼?可不就是那个白探花嘛!” 原来是他呀。 他怎么来了呢? 虽然陈长生和这个白学礼还算是有过些交集,但自从那次科举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来做什么? 当陈长生来到大花厅的时候,这位已经不年轻的探花郎正是观看着悬挂在大花厅的那幅《雪梅图》。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白学礼赶紧回头,见是陈长生立刻就行了个礼:“晚生白学礼,请陈大人的安好。” “白修撰一向可好?”陈长生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用很随和的语气问道:“白修撰可真是稀客呀。” “晚生疏于拜会,还请陈大人见谅。” 白学礼的年纪比陈长生大多了,却一直以“晚生”自称,就是因为他不过是个新科的探花,按照官场上的资历,确实要比陈长生低的多,所以才会如此的谦逊。 “怎么,你那边不忙了吗?” 虽然这个白学礼有“天子秉烛”的传奇经历,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委以重任出任高官,而是如同绝大多数新科的进士一样,先得老老实实的熬资历。 虽然他已经有了修撰的官职,但这个官职本身就谈不上什么权力和影响,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老老实实的修订《太祖实录》。 所谓的《太祖实录》其实就是记载朱元璋生平的东西,而且早已经修撰过了,现在正在修的是第三版。 正常情况下,如同白学礼这样的文官,除非是身后有着非常强大的家族背景,否则的话要晋升无非就只有两条路可走:最常见的方法往往就是外放成为地方官,一般都是从县令做起,就算是可以再高一点,也无非就是个州同知而已。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至少要熬过两个任期,还得有不错的考评结果,才有升迁的机会。 这是很多官员升迁的常见手法,虽然比较稳妥但却需要熬很多年头。 白学礼本就是“大器晚成”的那一种,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就算是能熬出来也必定需要很多个年头,他真的等不起呀。 还有一条升迁之路,那就是走言官的路子。 从文墨书吏转任御史言官,虽然御史本身的品级确实很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七品官,但御史可以风闻奏事,是可以直接“上达天听”的,所以升迁非常的快。只要有机会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转任部堂级高官,这是升官的一条捷径。 但这条捷径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走通的,除非是有非常强大的靠山或者是实力雄厚的家族背景,但白学礼严重缺少这些前提条件,这样的升官捷径根本就轮不到他。 所以,他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修订那本已经修改过无数次的《太祖实录》——虽然这本书早已经改过两次了,但因为时局的需要,还是需要不停的修改。 好不容易才从边缘的云南之地来到京城,高中一甲探花,白学礼可不想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 他想升官,非常的想,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和靠山而已。 但陈长生要去漠北做监军的事情,却给了他一个机会。 陈长生这个监军使肯定不可能孤身一人去往北方,必然要配备几个属官。按照朝廷惯例,“监临外任官人”,都是可以“高配”的——也就是说朝廷会给一个很高的头衔。 虽然陈长生根本就不把这种虚头巴脑的空洞头衔当一回事,但白学礼不一样啊。 他太需要这样的一个头衔了,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空洞的头衔,并不能和实际权利挂钩,对他来说也是顶顶重要的一个台阶。 偏偏又刚刚出了变故,上一任的监军大人极其部曲随从全都稀里糊涂的死在草原上,虽然朝廷已经把这事压下来“冷处理”了,并没有真的追求赵深的责任,只是“申斥”而已,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赵深的骄横和跋扈。 没有哪个文官愿意和赵深这种“跋扈将军”打交道,万一再重蹈了上一任监军的覆辙,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的性命丢在草原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去到草原上。 白学礼立刻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主动请缨向朝廷打报告,愿意北上“为朝廷效力”。 反正也是一个没有人愿意去的苦差事,既然他主动请求,自然就会顺理成章的照准。以白学礼的资历肯定是不能做主官的,最多也就是给陈长生充当一下属官的角色,朝廷必然会征求陈长生本人的意思。 “你想跟着我一起北上?” “晚生愿为国效力,为陈大人分忧。晚生虽然不才,也是粗通文墨,文字上的功夫还是可以勉强一看的……” 粗通文墨? 这绝对是他的自谦之词。 不管怎么说,这个白学礼也是堂堂的探花郎,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写文章了。尤其是文字上的功夫,至少能甩陈长生八条街! “为国效力?”陈长生笑了笑,但却什么话的没有说。 这个读书人出身的家伙,之所以心甘情愿的主动请缨,要跟着自己北上,肯定不是为了“为国效力”,而是为了他自己的仕途和前程。 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罢了。 “你是文人出身,一没有外放的经验,二不知军伍之事,恐怕不大合适吧?” 虽然监军使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武官,但终究是要和武人打交道的,白学礼严重缺乏这方面的经验,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当陈长生对白学礼的能力表示怀疑的时候,他竟然直接就跪下了:“陈大人乃是晚生的恩主,若是无有陈大人当时的成全之心,焉有晚生的今日?” 这句话说的……基本就是事实。 想当初科考的时候,虽然这个白学礼并没有舞弊,但他确实已经卷入了科举舞弊案,至少是有所牵连。若是当时的陈长生没有高抬贵手放他一马的话,他不仅会失去科考的机会,还很有可能会被一绳子捆了,落下个舞弊的罪名。 从很大程度上看,白学礼能够成为探花郎,确实有陈长生的恩情在里边。 “陈大人便是晚生的恩主,晚生绝不敢忘陈大人的恩德。”白学礼还真能拉得下脸来,直挺挺的跪在陈长生的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着:“晚生确无经验和资历,却有一颗赤胆忠心,必然对陈大人唯命是从,还望陈大人垂怜,给晚生一个机会。” 从这个白学礼的表现来看,他绝对属于那种不惜一切往上爬的类型。 为了升官,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关键时刻能够拉得下脸来,说就的是白学礼这种人。 对于这种人,陈长生表现的非常谨慎。 他死死的盯着白学礼的眼睛,好半天沉默不语。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候,经过一番审慎的思量之后,陈长生才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当初我给过你一次机会,就不妨再给你一个机会。” “多谢陈大人成全,晚生一定……” “你先不用急着说这些。”陈长生打断了他表忠心的言语,郑重其事的说道:“此次北上监临兵事,兹事体大,你可得想清楚了。” “晚生已经想的很清楚了。”白学礼信誓旦旦的保证着:“晚生视陈大人为恩主,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之类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也就不说了,想必陈大人已经知道了晚生的心思,这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哪有那么容易的?” “只要陈大人给了晚生这个机会,且看晚生的表现就是了。” 第688章 轴承 当老铁匠祖十六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外面的风雪还是没有停。 狂风席卷着暴雪,就好像是一个脾气很坏的孩子一般,疯狂的拍着天地万物。 在这样的糟糕天气里,除了狂风暴雪的嘶吼和远处牧羊犬的叫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对于绝大多数阿巴哈尔的牧人来说,这样的风暴绝对是一场灾难,但祖十六却满心欢喜,甚至暗暗的希望风雪再大些才好呢。 这么狂暴的风雪,一定会大量损毁牧场的围栏,也必然会有很多帐篷受损。到时候他这个铁匠就可以趁机赚一笔,光是打造硕大的地钉这一项,就可以凭空增添一笔收入。 一想到那些沉甸甸的铜钱和白花花的银子,祖十六就干的愈发的起劲了。 就好像已经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他卖力的拉动着风箱,把炉火烧的熊熊烈烈,然后把烧的通红的铁条从炉火中取出,举着大铁锤反复捶打,直到成为上大下小的粗胚形状,才再次投入到炉火当中煅烧…… 烧火打铁,锻造器物,是祖十六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所有的流程全都烂熟于心,就算是闭着眼睛都不会搞错,但却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祖十六已经老了,他甚至记不起自己来到草原上已经几个年头了。 像祖十六这种为了生活而生活的人,从来就不在意时间、岁月等等这些无聊的东西,他只是活一天算一天,尽可能的让自己过的更好一点而已。 年深日久的打铁生涯,已经让他身上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皮围裙变的千疮百孔,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 在这么多年的时光当中,他还穿着这件皮围裙,依旧是使用着那个使用了半辈子的铁砧子,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变化,只是祖十六本人早已经须发半白…… 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体力早已大不如前,仅仅只是打造了十几枚硕大的地钉粗胚之后,他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老了,我是真的老了。”感到万分疲惫的祖十六停下手来,倚在炉火之旁休息片刻,顺手拿起酒壶,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大口。 所谓的酒壶,其实就是用牛胃制作而成,草原上的人家大多习惯于用这东西做装水的用具,祖十六却当做了酒壶。 这个用牛胃制成的“酒壶”明显已经使用了很长时间,厚厚的一层包浆泛着隐隐的黑紫色。 祖十六本就是有酗酒的老毛病,尤其是在劳累过后,总是喜欢喝上几口,那种醉醺醺的感觉让他十分着迷。就好像喝的半醉之后,就真的可以超脱于凡尘俗世之外什么都不用担心似的…… 作为一个汉人,祖十六根本就没有那种“老来归家”的想法,反正他老家那边早就没有什么亲人了,反正也是光棍一条,还不如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呢。 万一哪天自己老死了,干脆就像蒙古人那样埋在草原上好了…… 就在醉醺醺的祖十六胡思乱想之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厚厚的毡帘子就被挑了起来,狂风席卷着雪花“呼”的一下子涌进了帐篷。 因为逆着光的缘故,祖十六只看到了一个人影的轮廓,却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容。 “十六叔。”这个声音非常的熟悉:“你又喝醉了?” “没有醉。”听到这个声音的祖十六顿时就欢喜起来:“惊蛰呀,你可有很长时间没有来看过我了呢。” 来人正是当初的那个铁匠学徒——雷惊蛰。 雷惊蛰裹着一件宽大的披风,露出里边亮闪闪的半身甲,硬檐帽上的三颗银星熠熠生辉,胸前的三角巾如同鲜血一般嫣红艳丽,愈发显得英姿飒爽活力四射。 雷惊蛰把半袋子米粮放在帐篷里,看了看炉子里已经烧的通红的铁条,二话不说就拿起了那柄沉重的大铁锤:“打铁是两个人的事,十六叔应该再招个学徒的,要不然你一个人真的是太累了。” “我性子懒散,懒得再招学徒了。”祖十六顺手抄起了那柄小铁锤,象以前一样和雷惊蛰配合的亲密无间,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再次变得欢快起来。 有了雷惊蛰帮忙抡大锤,工作进度呈指数加速,并没有用多少时间,那一大堆铁条就变成了尖锐的半成品地钉了。 趁着祖十六把半成品淬火的机会,雷惊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物件递给了他:“十六叔,你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在外面镶一个栓子?” 这个东西沉甸甸的,虽然就是绝对的铁质物品,但祖十六这样的老铁匠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此物仅仅只有拳头大小,分里外两层,各有一个铁套,中间有二十几根滚珠儿相互连接。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铁匠,祖十六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东西绝不是什么傻大黑粗的笨拙物品,而是结构极其精密之物:“这是什么物件?好像是个什么东西的套轴吧?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细的套轴,哪儿来的?” “十六叔果然厉害,竟然看出这是个滚动轴承……” 滚动轴承?祖十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称呢。 “这是赵将军给我的,他说这东西就叫滚动轴承,十六叔见过这种东西么?” 祖十六又灌了一口酒,笑呵呵的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玩意,也不知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打造出这么细致精巧的铁器,只是看此物中间有孔,而且以滚珠儿相连,想来应该是为了便于转动之物。”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雷惊蛰拿着那个滚动轴承,细细的比划着:“以十六叔的手艺,能不能在中间穿一根细小的铁柱,就是可以上下移动的那种?” 不管怎么说,雷惊蛰也是干过很长一段时间铁匠学徒的人,经过他仔仔细细的这么一说,祖十六立刻就明白过来:要把这个被称为“滚动轴承”的东西改装一下,变成某种可以快速上下移动的装置。 “这东西看起来虽然简单,其实万分精细,若是胡乱改动只怕会严重损毁。但我可以在外面加一个双层套管,然后在中间置一个小小的铁销子,就可以上下移动了。 “那如何才能保证铁销子的移动范围呢?” “只要能够上下移动就好了,又何必一定要在意移动范围呢?” 雷惊蛰笑着解释道:“这东西是准备安装在炮车尾部的,必须保证炮口的高度看灵活自如的调整,要是移动的幅度过大或者过小,火炮就打不准了呢。” “原来此物是校对火炮用的,怪不得如此精细。”祖十六眯缝着惺忪的醉眼,笑呵呵的说道:“要想达到你说的那种效果,其实也不难,只要在中间的支撑细柱上凿出几个卡子,把销子一插不就可以了么……” 听祖十六这么一说,雷惊蛰顿时心领神会:“还是十六叔有经验啊,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火炮速射的难题。只是不知道十六叔什么时候才能弄一个成品出来,到时候我也好拿回去给赵将军试用一下。” “三天。”祖十六伸出了三根手指在雷敬之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这东西虽然很小,但却过于的精致了,尺寸要求是很严的,至少需要三天才行。我赶一赶工,三天以后你过来拿吧。” “不着急,不着急。”雷惊蛰呵呵的笑着:“我得外出一趟,估摸着还得十来天的时间才能回来拿,十六叔就慢慢的摆弄好了,弄的越精细越好。” 祖十六看了看外面的风雪,有些担心的说道:“这样的鬼天气,天知道风雪什么时候才能停?连草原上的狼躲在窝里,你还要出远门?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这么着急呢?” 在这样的糟糕天气当中,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是绝大多数人的共同想法。 “陈长生陈大人要来了?” “陈长生?”祖十六稍微愣了一下,才想起陈长生到底是哪一个人:“你说的陈长生是不是……”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雷惊蛰就已经在频频点头了:“对,就是那个陈长生,他已经被朝廷任命为监军使,要来到这里了。” “这个陈长生,不老老实实的京城享福,却在这个时候来到这种地方……”祖十六一点都不关心朝廷的人事任免,只是随口嘟囔了一句:“他什么时候来哦?” “从以前发过来的书文上的日期来看,现在的他应该在长城一线附近了,再过几天就要到五马岭了,我先带着人过去迎一迎。” 祖十六一点都不关心陈长生,他甚至不在乎大明王朝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仅仅只是一个已经严重蒙古化的汉人铁匠而已。 他歪着头,仔仔细细的看着雷惊蛰帽子上的那三颗小小的银星:“你又升官了?” 祖十六很清楚的知道,雷惊蛰帽子上的银星数量,代表着官职的高低。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雷惊蛰到底在军中是什么职务,但却知道他已经升官了。 “是的,我又往上升了一级。” “想当初,你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不过是想跟着我做个学徒,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铁匠,现在却已经当官了。”祖十六的脸上全都是憨憨的笑容:“这人呀,还真是说不准呢,全看自己的运气,想当初你去赵将军那里当兵,我还阻拦着哩。现如今回过头去想一想,当初你没有跟着我做铁匠,这绝对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要不然就真的耽误你的前程了呢……” “十六叔不用这么说,我还是很感激十六叔的。我还要去五马岭迎接新任的监军使陈大人呢,等我回来之后再和十六叔说话哦,我先走了呀。” “走吧,走吧,忙你的正经事情吧,不用总是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 无论是雷惊蛰还是祖十六,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小小的轴承,到底蕴含着多少技术含量,只是当做一件很精细的寻常器物而已…… 告别了祖十六之后,雷惊蛰束了束宽大的牛皮腰带,裹紧了披风,大踏步的走进风雪之中…… 第689章 小小意外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对于生于云南长于云南的白学礼而言,位于长江以南的京城就算是“北方”了。在他的心目当中,雪就是一个很圣洁很美丽的东西,总是能够和诗情画意等等雅致的东西划上等号。 当他亲身来到草原上之后,才算是真正明白过来,北方的大雪绝对和“风雅”二字没有任何关系。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足足有两尺来厚,马蹄子陷进去都很难拔得出来。如果说大雪还可以忍受的话,草原上的风对于他这样的南方人来说,绝对就是个难以想象的东西。 狂风掠过空旷无遮的大草原,席卷起地面上细小的雪沫子,就好像是起了一团朦胧的白色雾气。刮在脸上好像刀刃一样锋利,那种尖锐的痛感是他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虽然已经穿的十分厚实了,白学礼却依旧冻的瑟瑟发抖,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真的难以想象,若是不在这五马岭停留,也不知会不会活活冻死呢。”白学礼蹲坐在篝火旁边,心有余悸的说着:“虽然下官早就知道这边很冷,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冷成这个样子。” 作为阿巴哈尔事实上的最高军事统领,巴拉看着白学礼瑟瑟发抖的样子,早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在这样的时节里头,穿棉袄是没有用的,得批老羊皮袄才行。你这靴子也不行,仅只有一层棉絮,肯定能把你的脚冻掉,来人呀,给这位大官人拿皮衣皮靴来。” 对于白学礼这种自幼熟读圣人文章的读书人来说,只有那煌煌的袍服才能彰显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和体面,像个蒙古人一样穿着外翻毛的老皮袄,实在有失体统。 “我说白大人呀,到了这种地方就不要再讲究什么朝廷的体面了,巴拉大人可没有夸张哦。”坐在篝火旁边的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冻掉腿脚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还是换上御寒的皮袄和皮靴吧。” “下官遵命。” 虽然已经换上了蒙古样式的皮靴皮袍,白学礼还是冷的变脸变色。坐在他对面的巴拉拿出装酒的皮囊,自己先喝了几大口,然后就直接把皮囊递了过来:“喝两口暖暖身子,就不冷了。” 白学礼是个斯文人,喝酒的时候最讲究就的是细品慢尝,哪有拿着大皮囊嘴对嘴畅饮的道理?更何况这个形容丑陋样貌凶顽的蒙古人刚刚饮过,肯定还残留着他的口水呢…… 这样的饮酒方式,真的让白学礼有点受不了。 陈长生却毫不在意的顺手接过了巴拉手中的皮囊,咕咚咕咚就喝了几大口,然后就好像个粗鄙的庄稼汉一样,直接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残酒,哈哈大笑着说道:“有酒无肉,终究是美中不足……” “怎么可能会没有肉呢?阿巴哈尔待客,从来都不会少了最肥美的羊肉。”就好像是在变戏法一样,巴拉取出了一条冻的硬邦邦的羊腿,直接用刀挑着放在篝火上烘烤…… 这次前来迎接的人手当中,总计有两百多人,除了赵深派遣过来的二十几个亲兵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巴拉率领的阿巴哈尔骑兵。 陈长生他们的队伍总共就只有三十几个人,置身于这么多的蒙古人当中,总是让白学礼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感,始终有种惴惴不安的情绪。 看到陈长生和这些蒙古人相谈甚欢,他才终于渐渐的放下心来,小声说道:“朝廷委任陈大人为监军使,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看这个样子,陈大人应该和他们很熟悉了……” “岂止是熟悉啊。”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想当年,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五马岭还是一片大军营呢。当时孙成岩孙指挥就带着军马驻扎在这里,再往北走才是阿巴哈尔人的冬季牧场……” 陈长生说起的这些,早已是昨日黄花。 现如今的五马岭,早就已经荒废掉了,昔日的军营早已经在漫长的时光当中被过往的部落和旅人拆的七零八落。尤其是一场大雪过后,一切都掩盖在积雪之下,除了那些突兀耸立的柱子、木桩之外,也就仅剩下几段破破烂烂的石头垒子了…… “下官告个便,失陪一下。”白学礼小声说道:“许是受了风寒,这几天一直都在闹肚子,告个便,告个便……” “白大人请便。” 白学礼出了帐篷,陈长生则继续和巴拉闲聊着:“这场白灾,部落里的牛羊肯定损失不少吧?” “确实损失了些。”巴哈切下一片烤的略显焦糊的羊腿肉递给了陈长生,“虽然老巫师已经占卜出了要下大雪,但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大雪会下足六天六夜,有些羊圈已经被积雪压塌了,羊羔子也冻死了不少。好在这几年部落里头也不是全都指望牛羊过活……” “赵将军在大漠里发现了一处铜矿,你们这几个部落全能都跟着沾光不少吧?” “嘿嘿,”巴哈得意的笑着:“铜矿这个事情,赵将军早就交代过,是万万不能向外人说起的,不过陈大人不是外人,说说也无妨。这些年来,赵将军把生铜贩运到了长城以南,我们 哥哥部落也趁机做了点小生意,把各种货物运过了长城,总算是有点赚头……” “恐怕不仅仅只是有点赚头那么简单吧?你们肯定已经发了大财。” “嘿嘿,稍微发一点小财而已。”巴哈咧着大嘴笑个不停:“都是些小生意,赚不了多少钱的。只要是这几年来,赵将军带着部落的男人往北边打了几场,不仅得到了大片水草丰美的牧场,还抓获了不少奴隶……现在的奴隶很值钱呢。” 对于草原上的生活,陈长生简直不要太熟悉。草原上的战争,在很多时候和正义二字根本就没什么关系,纯粹就是利益之争,战败者沦为奴隶,就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在这样的季节当中,黑夜总是那么的漫长,虽然又和巴拉闲聊了很久,却也不过是亥时中刻前后,差不多相当于晚上十点钟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雷惊蛰快步走了进来,双手一叉朝着陈长生行了个躬身礼:“禀监军使,白学礼白大人出事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心中一紧,立刻就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上一任的监军大人刚一来就死了,现如今白学礼又出事,该不会是…… “他出什么事了?”陈长生的语气显得有些紧张了。 “监军使大人毋须担心,白大人只不过是栽进雪坑之中,略略的受了些皮肉之伤,兄弟们正在救治当中,应无大碍。” “带我去看看,快……” “是。” 当陈长生见到白学礼的时候,立刻就被眼前的情形给惊到了:只见白学礼正蜷缩在篝火之旁,刚刚穿上的那件皮袍子已经褪了下来,好几个士兵正在用积雪搓着他的身体。 白学礼满脸是血,在极度是严寒天气里,脸上的血污已经被冻结,嘴皮儿不住的哆嗦着…… 望着已经冻的半死不活的白学礼,陈长生感到万分奇怪:他不是刚刚出去方便了吗?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白大人……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刚才出来方便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栽进了深坑之中……”白学礼结结巴巴的诉说着:“那坑又深又冷,我当即就被坑里的积雪给埋了,挣扎了许久却始终爬不上来,得亏有巡哨的兄弟路过,这才把我拽上来……要不然的话,我命休矣……” 这五马岭的军营,原本就是依托复杂的地形修建而成,又曾经爆发过一场惨烈的大战,到处都是当年的深沟高垒。一场大雪落下来之后,全都掩盖的好像非常平缓一般。 白学礼出来方便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栽进深深的雪坑当中,不仅摔的鼻青脸肿,还陷在里头爬不上来,几乎被厚厚的积雪给“活埋”了。 幸亏有几个值守巡哨的士兵及时发现,要不然的话,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冻成一具硬邦邦的尸体了…… 陈长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白学礼仅仅只是出来方便一下,就险些葬送了自己的小命儿。 好在这确实是一场意外,陈长生也就放心了。 这几个士兵显然很有经验,不停的用积雪搓着他的身体,同时又升起了两堆篝火,才促进血液流通的同时,尽可能的帮他取暖,然后有用厚实的羊皮把他包裹起来,忙里忙外的折腾了好半天,白学礼的终于缓了过来…… “这里地形最是复杂,说不准哪里就会有什么难测的危险。”雷惊蛰面无表情的说道:“诸位大人远道而来,不清楚这边的情形,希望诸位能够安分一些,最好不要胡乱走动,免得发生什么危险。” “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还请诸位大人唤我们一声,若是你们自行其是的话,若是发生了什么危险的话,小人可就无法对赵将军交代了呢。” “是,是……”刚刚经历过一次危险的白学礼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频频的点着头:“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也不敢胡乱走动了,再也不敢了……可真险呀……” 第690章 人地两熟 在白学礼的心目当中,阿巴哈尔部就应该是一副人烟稀少生活困苦的景象,当他真正来到阿巴哈尔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的到底有多么离谱。 在这片苦寒之地上的人们,生活并不困苦,除了随处可见的蒙古包、牛羊圈舍之外,竟然还有数量不在少数的砖瓦房,像极了一个繁荣的市镇。 尤其让白学礼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个典型的蒙古部落当中,竟然存在大量的汉人。 来自五湖四海的汉人们大多是各行各业的工匠,一个个操着五花八门的口音和本地的阿巴哈尔人杂居在一起。 “监军使大人莅临,末将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还不等赵深把这几句话客套话说完,陈长生就已经哈哈大笑着捶了他一拳:“你?远迎我?你可拉倒吧。你我知道你忙的很,能过来摆个场面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说什么远迎不远迎的?你觉得我会信吗?” 听了这几句话,赵深顿时哈哈一笑:“好了,好了,我与陈大人本就是旧识至交,寒暄客套的场面话我就不说了。” “这就对了,要是你总是这么客套,我还感觉不习惯呢。” “自打知道你要过来之后,我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安排。”在赵深的亲自带领之下,众人来到那一排砖瓦房之内:“以前小公爷在这边做监临官人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且先把诸位安顿在这好了,我已经派人重新装裱过,要是缺少了什么东西,你只管吩咐下去,自然会有人如数供给。” “这里条件艰苦物资奇缺,可不比得京城繁华,真是委屈诸位了。” 陈长生深知阿巴哈尔这边情形,能有几间像模像样的砖瓦房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赵深饶有兴趣的看了看白学礼脸上的伤疤,笑呵呵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白学礼白大人了?” “赵将军客气了,卑职不过是个小小的文吏,大人二字愧不敢当。”白学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赵深,虽然他穿着一身的戎装,腰里还挎着佩刀,但举手投足之间不仅有无法掩饰的英武之气,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儒雅随和的气息,并不象想象当中的那么骄横跋扈,顿时就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 “听我手下的兵士说,白大人在五马岭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承蒙赵将军惦记,已无大碍了。” “这苦寒之地和京城绝不相同,看似平和安稳,却有着重重难以觉察的风险。就在前几日,还有饿极了野狼群冲进来,不仅咬死了很多牛羊,还伤了几个人呢。我给诸位一个善意的忠告,在开春之前诸位最好不要私下活动,如果要是外出或者是办什么事情的话,最好由兵士陪同保护。” “上一任的监军使就死于一场意外,至今想起来依旧是痛心疾首。”说起那场导致四十多人丧命的悲剧,赵深确实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绝不希望诸位再有任何意外发生,要不然我就没办法向朝廷交代了呢。” “雷惊蛰。” “在。” “带着你的人,一定要把陈大人他们护卫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唯你是问。” “是。”雷惊蛰回答的非常响亮。 转过脸去,面对白学礼的时候,赵深已经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诸位都是京城里来的贵人,是领了万岁爷钦命的。我给你们留下一队兵士,由着你们使唤,平日里无论做什么事情也会更加方便一些。” “多谢赵将军美意。” “哦,对了。”赵深朝着远处摆了摆手,马上就有个穿着厚重冬装的少年跑了过来:“这个阮恩祥是小公爷临走的时候托付给我的,既然他的长生兄的内弟,我也不好越俎代庖,就交给你好了。” 阮恩祥还是以前那副憨憨的模样,把自己裹的象个毛茸茸的棉花团一样,正面带微笑的看着陈长生,低低的唤了一声:“姐夫……” 陈长生朝着他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命人取来一个很大的包裹递给了赵深:“小公爷说你这个人平日里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点浓茶,专程托我给你带来了二十斤上好的江南贡茶……” “小公爷真是有心了。” “我临来的时候,曾经向老公爷辞行,老公爷有几句话要我捎带着说给你听。” “老公爷有什么吩咐?赵深洗耳恭听。” “老公爷说他知道你是个稳重的人,但此次北伐干系重大,一个弄不好就会动摇国本,希望你能慎之又慎。” “就这么几句?” “就这么几句。” “赵深明白了,一定不会辜负老公爷的谆谆教导。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没了。” “既然如此,我就走了呀。” “走吧,走吧,忙你的去吧。” 和陈长生打交道的时候,赵深显得非常轻松,交代了几句之后,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客套话都没有说,就直接走了。 望着赵深远去的背影,白学礼等随从的属官全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陈大人,赵将军怎么能就这么走掉呢?” “他很忙,真的很忙,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西线那边正是集结大军,用不了多久皇帝陛下就要御驾亲征了,作为东线最高的军事长官,赵深肯定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必然忙的不可开交,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陈长生他们毕竟是钦命的监军使呀,就算那赵深和陈长生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人交情,可以不弄那些排场的迎接场面,正事总要是办的,但赵深却二话不说就这么走了,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怎么办呢? 周知东线的基本状况,详细了解各个部落的军队数量、训作状况,等等等等所有的这些全都是陈长生的份内之事,按说赵深就应该全程陪同他视察检阅才对,怎么可以就这么走掉呢? “用不着他陪同。”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对于这边的情形早就已经很熟悉了,漠东各部的首领全都认得,各个部落的底细也心中有数,真的不用他陪同。” “就比如说这阿巴哈尔部吧,他们自称有四千精锐铁骑,其实根本就没有那多……” 兵员的实际数量,肯定和上报给朝廷的数字有所出入,不可能那么精准,但这个数字和实际的兵力肯定不会相差太大,就算没有四千三千总该是有的吧。 三千人马,而且还是骑兵,说起来好像不多,但对于一个部落来说,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 好几千人马呀,聚集起来也是一大堆人呢,但却连兵营都没有看到,那几千人马的影子在哪儿呢? “阿巴哈尔部的人马不在这边,而是更北边,位于冬季牧场和夏季牧场之间,早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个状况了,所以这里根本就看不到他们的人马。” 原来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须发皓白的蒙古老者领着一大群粗手大脚的部落健妇走了过来,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用歌唱的曲调念叨起来:“尊贵的陈,你就是飞过了山川和河流的雄鹰,听到了你来做客的消息,整个部落都变得光鲜起来……” “尊贵的巫师,又一次看到您的身影,我由衷的感到高兴,愿你的身体向山上的石头一样硬朗。” 说话之间,陈长生就朝着白学礼等人打了个眼色。 早在临来的时候,陈长生就已经对白学礼等人交代的非常清楚了:部落里的老巫师虽然没有正式的官职,但却是一个地位非常崇高的存在,必须以礼相待。 毕竟老巫师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内地待过些年头,也知道汉人的礼节,笑呵呵的向白学礼等人还了个礼,指着身后那些粗手大脚的健妇说道:“听闻尊贵的陈要来,我特意找了部落里的女人过来伺候,洗衣做饭洒洒扫扫之类的活计,她们还是能做的,以前她们还伺候过尊贵的徐贵人呢。” “让尊贵的巫师费心了。” 陈长生摆了摆手,早已经有所准备的白学礼马上就取出了一些茶砖、布帛等物,一一的分发给这些健妇。 朝廷官员到此,按说阿巴哈尔人就应该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才对,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所谓的监军使,其实并不是什么行政官员,甚至无权调动一兵一卒,仅仅只是对一定品级以上的武官有着监督、参劾的权力而已。事实上并不能象内地的官员那样对部落里的民众颐指气使。 人家主动过来伺候,更多是因为陈长生原本就和阿巴哈尔人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人交情,这算是一种情谊而不是他们的义务。 所以,肯定要给大量的赏赐,算是一种礼尚往来的行为。 所有的这一切,陈长生早就已经对白学礼等人交代的非常清楚了。 在阿巴哈尔的人帮助之下,陈长生和他手下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很快就安顿了下来,而且阿巴哈尔人对陈长生非常非常的热情,时不时的就会有些部落里的头面人物过来拜访…… 一切都非常的顺利。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陈长生在阿巴哈尔完全是一种“人地两熟”的状态。他不仅和赵深这个最高军事首领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交,而且和阿巴哈尔非常的熟悉,熟知这边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 由他出任漠北都司的监军使,实在是太合适了,不仅可以事半功倍,而且一定会非常顺利。 至少,白学礼就是这么认为的…… 第691章 酒馆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当中,白天总是显得那么短暂,才刚刚过了申时中刻前后,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远处连绵的山丘本就起伏不大,被一层又一层的积雪掩盖之后,变得更加平缓,就好像是横亘在视野尽头的一条若有若无的曲线。通红如火的夕阳照耀着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仿佛为地上的积雪涂抹一层亮闪闪的金粉,瑰丽而又壮美。 顺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望去,一大串零星散落的帐篷不规则的镶嵌在白皑皑的雪原之中,看似纵横交错杂乱无章,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秩序,就好像是一幅硕大无朋的泼墨山水画卷,观之心旷神怡,愈发感觉到了天地之大。 这样的大雪是不可能融化了,而是会伴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大雪越积越厚,直到明年天气转暖之后,才会慢慢的融化…… 夕阳已经慢慢的沉了下去,家家户户的帐篷里都冒出一团团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牛粪的那种味道,却显得更加宁静而又祥和,平添了几分空旷静旎之美。 当宁静的夜晚再次降临到草原上的时候,位于部落正北的那几座排屋顿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或许是为了抵御草原上的暴风雪的缘故,这些明显就是新建起来的砖瓦房全都修建的十分地外,而且每排房屋之间的距离都很近。没有用白灰装饰过的青砖裸露在外,门窗全都显得非常粗糙,但却异常坚固。 虽然外面就是滴水成冰的寒冷时节,排屋里头却是暖烘烘的,还弥漫着一股夹杂着烤肉味道的浓重汗臭气息。 “我的烤羊腿呢?老子白花花的银子已经掏出来了,赶紧快着点。” “再来一壶,我要热的江南春。” 在人们粗野的叫喊声中,几个小厮早已经忙的脚底板打屁股了,不停的把酒肉送到他们的面前,却依旧忙不过来,因为还有更多的人正陆续赶到,排屋里头完全就是一副人头攒动接踵摩肩的景象。 这是一座酒馆。 酒馆的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叫巴音塔。 在当地的语言当中,巴音塔这三个字特指金子、银子等等昂贵的金属钱币,同时也蕴含着财富的意思。 草原上的男人们大多都有酗酒的毛病,但这里的生活毕竟还很艰苦,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粮食用来酿酒。绝大多数所谓的美酒,都是从内地千里迢迢运送过来的,所以价格高的离谱,甚至可以看做是一种奢侈品。 但是,这几年来,随着大量汉人工匠、民夫的涌入,他们赚取了很多的银钱。在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想方设法的满足他们的娱乐需要,就成了一门很赚钱的生意。 酒馆里的消费绝不便宜,但却物有所值,总是能让人们忘却长时间的疲惫而流连忘返。 为了让那些工匠、力夫们把辛辛苦苦赚到的银钱全都挥霍在这里,除了肥肉和美酒之外,精明的老板巴音塔还专门安排了一些其他的娱乐项目:比如说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就是他专门雇佣过来的。只要有人愿意塞给他一小角银子或者是一把沉甸甸的铜钱,他一点都不介意那人把这些庸脂俗粉带到里边的小隔间里度过一段快活而又销魂的时间。 这里有太多的老光棍了,那些精力严重过剩的男人总是会需要女人的,这样的赚钱机会,老板巴音塔肯定不会放过。 除此之外,这个酒馆还是一个巨大的赌场,每当人们喝的半醉之后,就会开赌:当然不是象中原那样赌骰子、骨牌什么的,而是摔跤。 通过壮汉摔跤的方式来押注,酒馆老板趁机从大量的赌资当中抽取一点“水头钱”,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收入来源。 在很多时候,有些输红了眼的人会向他借钱,每当这个时候巴音塔老板都表现的十分慷慨,总是会很大方的把银子或者铜钱借给那些赌徒,却不用担心他们会赖账。 因为这些人大多是在附近的铜矿上干活的工匠或者是力夫,他们拥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根本就不担心他们还不起这笔债务……当然这样的借钱方式是需要支付利息的,而且利息非常的高…… 如同往常一样,当酒馆里再次人满为患的时候,酒馆老板巴音塔忍不住的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面带微笑的看着那些狂饮的酒客,就好像是在看着一大堆会行走的银元宝…… 不管是那些在附近铜矿上做工的匠人,还是部落里的牧民,他们辛辛苦苦的干活,大多会把赚到的银子送到这里来,无论是且买一醉还是逍遥快活,都改变不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财富最终还是回到巴音塔的手中。 当酒馆老板巴音塔笑呵呵的看着这些狂欢的人们之中,很快就在人群当中发现了一个另类的身影:那个人似乎对美酒和肥羊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用色眯眯的眼光打量着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只是用心的观察着…… 巴音塔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恭恭敬敬的朝着这个人行了个标准的躬身礼:“小人巴音塔,给陈大人见礼。” 刚刚来到酒馆不久的陈长生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这个酒馆老板,这个中年男人的头上满是蒙古样式的发辫,连胡须都梳成了小辫子,弯弯曲曲就是一副本地人的装扮,却能使用最标准的汉人礼节,还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 这让陈长生感到很奇怪,忍不住的问了一句:“你是汉人?” “到了这里,到底是汉人还是蒙古人,早就已经不重要了。”酒馆老板巴音塔指了指那些正在痛饮狂欢的人们:“陈大人请看这些人,你还能分得出来他们哪些是蒙古人哪些才是汉人吗?” 在漫长的时光当中,来到这里讨生活的汉人早已经严重蒙古化了,他们穿着蒙古人的服饰,象真正的蒙古人那样啃着硕大的烤羊腿,甚至还能熟练使用当地语言。而本地的蒙古人也在潜移默化当中不断的汉化,和汉人工匠们一起干活一起喝酒,甚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民族的界限早已经变得非常模糊。 “你认得我?” “早在陈大人到来之前,我就已经得到了总号那边的消息,知道陈大人要来出任监军使……” 当酒馆老板巴音塔的话语当中流露出那么一点点难以觉察的山西口音之后,陈长生顿时就明白过来:“你是西商会的人?” “小人是西商会驻漠东分号的掌柜。” “我还没有到这里,你就已经知道了,你们西商会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要是没有一点可靠的消息来源,又怎么能把生意做好呢?”巴音塔说的不卑不亢:“陈大人是贵客,而且这东西人多眼杂,说话也不方便,请陈大人随我来。” 在酒馆老板巴音塔的带领之下,二人穿过了前面的排屋,来到了后面的一座排屋当中。 和前面的喧嚣热闹比起来,后面则显得安静了许多。 后面的这座排屋,显然就是一座很大的库房,里边的货物堆积如山。 望着那一垛又一垛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货物,陈长生甚至有点恍惚了:“据我所知,在这样的季节当中,这么多的货物恐怕是不大容易运送过来的吧?” 这里和内地距离遥远,只要一下大雪就会封死道路,这座仓库当中却储存了海量的货物,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长途贩运过来的。 “这些都是以前的存货,每到秋末冬储,小人就会提前积压大量货物,要不然还怎么赚钱呢?”说话之间,酒馆老板巴音塔就抄起了一个精致的细瓷茶壶,开始为陈长生沏茶。 沏茶、冲泡、洗盏,敬茶等等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的熟练,竟然有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优雅,和他那满头发辫满脸胡须的蒙古人形象形成巨大的反差。 “你根本就不是蒙古人,而是一个汉人,对不对?” “在这种地方做生意,更象蒙古人一点无疑会方便许多,而且小人也不在乎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你只在乎白花花的银子,是吧?” “是!”巴音塔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小人奉了总号乔掌柜的命令,在这里经营已经好几年了,为的就是通达南北货物,赚取更多银钱。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将本逐利是我的本份。就比如说这些货物吧……” 巴音塔指了指进出的那整整一垛货物:“陈大人慧眼,应该认得这些货物。” “我当然认得。”陈长生大笑着说道:“这些货物上面还有我家染坊的印记呢,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呢?” 这一垛货物就是布匹,从二奶奶的印染坊弄出来的各色纺织品,陈长生不可能连自己家的东西都认不出来。 但是,这么一大堆的各色布帛,显然超出了一个西商会分号的销售能力。 虽然布帛是最常见的货物,但这一带的人口终究有限,他却辛辛苦苦的弄了这么多的货物运送过来,这本身就需要很大的运输成本和渠道成本,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似乎不应该一下子就囤积这么多的货物吧? “不,不,陈大人,这些货物还远远不够,我还嫌屯的货物太少了呢。”巴音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有礼貌的笑容:“朝廷大举北伐在即,据小人估算,这次北伐可至必胜,只要战事一起,漠北、漠西的更大地盘必然会被赵将军收入囊中,到时候就会人口激增,肯定会需要很多很多的货物……” 第692章 摔跤手 关于即将开始的二次北伐,其实很多人都不看好。 毕竟这一次北伐并没有经过充分的准备,甚至连一个明确的战略目标都没有,纯粹就是为了朱棣本人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而进行的超大规模军事行动。 甚而至于,连徐增寿都对这次北伐持悲观态度,不仅不愿意让陈长生掺和其中,还一再向赵深提出了“慎重”“稳妥”的建议。 但这个在酒馆老板,却对这次北伐持一种非常乐观的态度,甚至已经做好了在取得胜利之后抢占市场倾销货物的准备,这就显得十分奇怪了。 象西商会这种大型的商业组织,不仅消息灵通,还一定会对将来的局面做出某种预判,要不然他们不可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大。 商业是最敏感的,他们肯定嗅到了一点什么。 “巴掌柜,你凭什么就认为这次北伐一定就可以取得胜利呢?” 朝廷准备出动五十五大军,以巨锤砸蚊之势在西线展开雷霆万钧般的进攻,而且是由皇帝本人御驾亲征。这种规模的战争已经是事实上的国战了,完全就是凭借强大的国力碾压对方。 但是,这个酒馆老板却对作为主攻方向的西线毫无兴趣:“朝廷准备把倾国之兵豪赌西线,能不能取胜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东线肯定稳如泰山,而且一定可以把整个漠北和漠西的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全部征服,然后挥师西进,将整个东蒙古完全收入囊中……” 看着这个精明的生意他夸夸其谈的说起还没有开始的战争,就好像不懂下棋的人在看别人博弈之时指点江山一样,这事本就十分的好笑。 北伐还没有正式开始呢,战略部署战术安排等等这些事宜还没有完全展开。就连陈长生这个刚刚到任的监军使都还没有搞清楚这边到底有多少人马呢,他就已经好像看戏一样说的头头是道了,岂不是可笑? “赵将军的漠东联军确实很能打……”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但要一举拿下整个东蒙古,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就连当年的成吉思汗都做不到……” “前人不能之事,今人未必不能。”巴音塔呵呵的笑了笑:“赵将军手下掌握着至少两万铁骑,扫平漠西、漠北一带肯定没有问题。” 赵深手下有两万铁骑? 你可别开玩笑了。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监军使啊,连我都不知道赵深的联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呢,你一个生意人怎么会知道? 虽然心中有许多疑问,但陈长生却很谨慎的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呵呵的笑着反问道:“我军兵力本是机密,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从天气变冷之后,赵将军就通过我们西商会,订购了大量的精料,通过这些精料就可以大致推算出赵将军有多少战马,也就知道可以他有多少骑兵……” 战马和驾车拉磨的挽马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必须要用精料饲喂。有了这些信息,推算出赵深大概有多少骑兵,确实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两万骑兵? 赵深真的有这么多骑兵吗? 仔细想想,这个数字大致上应该是不会错的。 毕竟赵深在事实上掌控着漠东各部,还有漠北和漠西的几个小部落,拼凑出两支万人以上规模的骑兵队伍,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是,想要通过这两万骑兵就征服整个东蒙古,那就有点天方夜谭了。 东蒙古的范围这么大,横跨大半个草原和荒漠,残存的北元势力虽然早已经衰落的不成样子,但毕竟曾经是一个强盛的王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说有两万骑兵就可以战胜的。 在整个东蒙古范围之内,能够拼凑出两万人马的势力,绝不只有赵深这一股。 “据我所知,赵将军还有一支无敌的火器新军,那才真叫厉害。” 火器新军? 这已经不是陈长生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号了。 至少在这之前,徐静昌也曾提起过这支火器新军。 据徐静昌所说,这支火器新军是赵深一手打造出来的精锐,差不多有四千多人的样子,非常非常的能打。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使用火器的军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即便是在明军当中,也有相当数量的火器兵,甚至有专门的火器营,这一点都不稀奇。 毕竟这个时代的火器已经相当的普及了,不仅军中经常使用大型火炮作为攻防战的重要手段,连民间都有大量火器的存在。 若是换做别人,肯定对赵深的这支所谓的火器新军没啥兴趣,但陈长生却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火器兵呀,成规模成建制的火器兵到底意味着什么,陈长生还能不清楚吗? “你见过赵将军的火器新军?” “去年开春的时候,小人曾有幸见过赵将军率领火器新军作战的情形。”这个精明的生意人微微的昂着头,回忆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当时小人带着西商会的几十个伙计,曾经跟随赵将军出征漠北,主要是为了购买奴隶……” 在草原上,因为战争总是会产生很多奴隶,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贩卖奴隶是一笔油水十足的生意,所有生意人对于奴隶总是趋之若鹜。 虽然那场战斗已经过了一年多差不多两年的时光,但是只要提起,巴音塔依旧记忆犹新:“时至今日,小人依旧记得那场战斗的情形。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摧枯拉朽,什么叫做势不可挡。” “什么无敌精锐,什么骑射无双,在赵将军的火器新军面前,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玩笑而已,这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那场早已经过去的战斗给巴音塔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他立刻向西商会的总号那边打了一个报告,详细说明了赵深的火器新军到底有多么犀利多么无敌,并且做出了赵深很有可能会统一整个东蒙古的预判! 这个时代普遍存在的火器兵,其实战斗力并不怎么强,甚至还不如传统意义上的老式军队更能打,通常都是作为辅助兵种使用。 但通过巴音塔的描述,陈长生却知道了一个事实:赵深根本就没有把火器兵作为辅助兵种,而是当成了突破的主力。 陈长生毕竟是穿越者,就算是还没有见过赵深的那支无敌军队,也可以大致的想象出那支火器新军的什么样子了…… 组建新式的军队,用超越时代的战术击溃旧事军队,这几乎就是所有穿越者必然会做的事情…… 陈长生越来越坚定的相信,赵深就是另外那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喧嚣之声。 巴音塔呵呵一笑:“外面已经开赌了,陈大人有没有兴趣押几注?” “你这里还有赌场?” “当然是有的,陈大人想不想去看看。” 陈长生稍微犹豫了一下:“好哇,那我就去看看吧。” 当二人再次来到前面那座排屋的时候,酒馆里那些粗笨的桌椅已经被挪开了,在中心位置上腾出了一片空间。 只见两个打着赤膊的彪形大汉,穿着蒙古人传统样式的召得格——就是花花绿绿的摔跤服,正在不停的推拉绊摔! 摔跤,本就是草原上最常见的体育、娱乐项目,深受男女老幼的喜爱,而且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传统。 把这样的体育项目改造成为赌博项目,绝对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那些个喝的面红耳赤的人们,纷纷掏出散碎的银两和一串串铜钱,押注在自己喜欢的摔跤手身上。 每当一个摔跤手把对手摔倒在地的时候,就会爆发出一阵阵近乎癫狂的呐喊和欢呼之声,强烈的声浪几乎要能把酒馆的顶棚掀翻,真是惹恼极了。 “巴掌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摔跤手应该全都是你雇佣来的吧?” 酒馆老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大家都喜欢看这个,有想赢点酒钱,所以我干脆就投其所好,顺便抽取一点水头钱,蝇头小利而已,让陈大人见笑了。” “你们这些个商人可真是精明啊。”陈长生由衷的感叹道:“这些个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工匠们,当牛做马的干活好不容易才赚了点钱,最终还是全被你们这些个生意人给赚了回来,真是好手段。” “我们也是下了本钱的,而且他们全都喜欢这个。别人痛快了也快活了,我们做生意的也赚到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陈长生面带微笑的看着那两个拼命角力的摔跤手,还有数不清的正在下注的工匠们,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了。 在陈长生看来,大明王朝即将发起的北伐,何尝不是如此? 不管是率领几十万大军的朱棣也好,正在厉兵秣马的本雅失里大汗也罢,终究只是在台面上搏杀的两股势力,就好像眼前的这两个摔跤手一样。 也许,到了最后,真正拼死拼活舍命搏杀的“摔跤手”根本就什么也得不到,反而是让别人收获的盆满钵满。 胜利者未必就能有所收获,失败者也不一定就真的失去了什么,反而是那些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人,总是能够利用机会收获满满…… 就好像眼前的这个酒馆老板一样。 不论最终获得胜利的哪一个摔跤手,也不管那些押注的人到底是输还是赢,他都可以稳稳的血赚一笔。 真正的赢家,从来就隐藏在暗处的! 第693章 贪财好色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亥时初刻前后了。 这个时辰并不算很晚,但在这个昼短夜长的季节当中,却仿佛子夜一般深邃。 夜色就好像草原一样了远,苍白的月光总是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寒意,是那种侵肌蚀骨般的深寒。点缀在夜空中的星辰显得很少也很亮,散发出孤独而又冰冷的光…… 从低空中掠过的寒风发出阵阵尖锐的声响,就好像是撕碎了什么薄薄脆脆的物件儿,又好像野兽压抑的嘶吼声! “你们是什么人?”面对闯进来的这一大群人,白学礼毫不客气的申斥着他们:“这里已经是监军使陈大人的官署了,你们也敢闯进来?不要命了吗?” “喂,你是干什么的?”说话的这个蒙古的壮汉约莫四十几岁五十不到的年纪,生的身材高大体态雄伟,满头的发辫几乎要和络腮胡子连在一起了,活像是一头高大的巨熊,手里还捏着一根极有韧性的马鞭,他用鞭稍指着白学礼,满脸都是不屑的表情。 “我乃监军使陈长生陈大人的……僚属。” 这个蒙古壮汉显然不明白“僚属”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问了问身边人:“僚属是个什么东西?” “僚属就是……就是……”部落里头可没有“僚属”这样的角色,所以很难用蒙古语做出准确的表述,只能按照部落里的风俗简单的解释成为“高等仆役”! “原来你是陈大人的奴才,赶紧把陈大人请出来。” 虽然白学礼的官职确实低微,品阶也不高,但好歹也算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就算他确实是陈长生的下属,却被这个蒙古壮汉说成的“奴才”,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他正要发作的时候,听到了这个蒙古壮汉的第二句话,立刻就变了脸色:“你就说多尔哈的特木尔前来拜会监军使大人。” 多尔哈,特木尔,这两个名字简直就是如雷贯耳啊。 上一任的监军使就是死在多尔哈的,四十多条人命啊,全都稀里糊涂的葬送在多尔哈部了。 当白学礼知道眼前这个如同巨熊一般的壮汉就是多尔哈的最高首领之时,原本还想端一端朝廷命官臭架子的想法顿时消散了到了九霄云外。 白学礼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谦卑起来,谦卑当中还带着一丝明显的畏惧,他总是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大活人,而是在面对一只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撕碎然后连皮带骨全都吞下肚子的洪荒巨兽:“陈大人……他出去了……” “陈大人出去了?那你就把他找回来呀?” 多尔哈的汉话本就十分的生硬,再加上粗犷的大嗓门,真的好像野兽的嘶吼一般。 白学礼绝不想和这个凶狠的特木尔多待片刻,赶紧说道:“好的,好的,下官……在下这就去外面找找陈大人……失陪,失陪……” 就在白学礼准备借机开溜,能离这头“巨熊”多远就跑多远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陈长生的声音:“不用找了,我回来了。” 就在陈长生迈步进门的那一刻,特木尔那副桀骜不驯的狂野神态瞬间消失不见,而是猛然跪倒在陈长生的面前,将手中的马鞭高高举过头顶,用生硬的汉话大声说道:“多尔哈部头人特木尔,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肯定陈兄弟降下责罚。” “特木尔老兄,你这是做什么?” 陈长生急忙要把他搀扶起来,但这个特木尔却非常执拗的跪在地上,依旧将那根马棒高高举过头顶:“赵将军说了,前任监军使邹大人死在我多尔哈部,触怒了大皇帝陛下,所以才派遣陈兄弟作为使者过来惩罚我,我必须要负荆请罪才行。” 前任的监军就是死在多尔哈部人手中,就算是说破了天,身为多尔哈的首领,他也是有责任的,甚至可以说是罪魁祸首。 但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特木尔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连汉话都说不利索呢,却怎么知道“负荆请罪”的戏码?肯定是赵深在背后教过他,甚至连刚才的那一番话都很有可能是出自赵深之口,让特木尔死记硬背的来对自己照本宣科而已。 陈长生这次北上,除了监督各部军马之外,查明上一任监军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是他的使命之一。 结果,还不等他去查呢,特木尔就主动请罪来了。 “特木尔老兄,前任监军大人,并随从四十多人,就是死在你们多尔哈部,这事你得对我说清楚啊,我也好对朝廷有个交代。” “我冤枉啊……”还没有开始说正事儿呢,特木尔就已经开始大声的喊冤了“其实这事也不能全都怪我们多尔哈人……” 特木尔仔仔细细的说起了当时的情形:这事的起因原本和前任的监军大人没有什么关系,纯粹就是他的手下仗势欺人,竟然调戏部落里的贵女,引发了多尔哈人的怒火,竟然当场和他们厮打起来。 草原上的殴斗可不是拳打脚踢那么简单,一言不和就拔刀相向也是常有的事儿,于是殴斗就演变成了厮杀。那位前任的监军大人听到了消息,试图出来调解一下,却被人在无意之中砍了一刀当场丧命…… “我可以向大明大皇帝陛下保证,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我可以发誓全都是真的,而且我有证人,他们可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 所谓的证人,其实就是特木尔带过来的这些人。 这么一大群证人,全都证实了特木尔的说法,一个个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甚至还七嘴八舌的补充着,仔细说起当时的种种细节,而且全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就好像真的一样。 对于多尔哈人的这个说法,陈长生最多只能相信一半:双方的殴斗可能确实是因为一件小事,但前任监军大人的死,显然不是一场误会,而是蓄意为之。 事情是明摆着的,无论当时的情形再怎么混乱,毕竟是四十多条人命啊,就算真的打急了,也不可能一股脑的把四十多个人全给宰了吧? 那是四十多个人哦,不是四十只羊,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全都死掉了,你给我说这是一场意外? 反正那四十多人全都死了,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而且所有的证人全都是你们的自己人,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嘛! 要是相信了这个说法,那绝对是对陈长生智商的侮辱! 但陈长生却不得不信了他们的这一番说辞:毕竟所有的当事人已经全都死掉了,至于说追查……朝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打算,反而要陈长生极力安抚多尔哈人和漠东各部,免得滋生更大事端。 前任监军大人的死必然有猫腻,而且很有可能是蓄意为之,但这事也就只能到此为止,再也不能追查下去了。 自从阿巴哈尔经历了一次内乱之后,多尔哈部已经在事实上成为漠东、漠西最大的一个部落。整个漠北都司的稳定,还有即将开始的北伐,全都需要他们出力呢。 毕竟他们拥有好几千人马,朝廷不可能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官员,就过分的逼迫威压他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陈长生做出一副“我绝对相信你们这个说法”的表情,不住的微微点头:“你们多尔哈部欧毙朝廷钦使,本是重罪,朝廷原本是要追究的,不过念在你们曾薄有微功,且前任的邹大人也有错在先,且容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虽然陈长生照本宣科的说了大堆废话,但总的意思却已经非常明确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下不为例也就是了。 “感谢大明大皇帝陛下宽宏,多尔哈人永远铭记大皇帝陛下的恩德。”特木尔的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表情,笑嘻嘻的凑了过来:“也感谢陈兄弟,哦,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点礼物……” “把咱们给陈兄弟……哦,不,给监军使大人的礼物搭上来。” 随着帖木儿的一声呼喊,他手下那些人立刻就拽过来两个捆绑的结结实实的少女。 这两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或者是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被捆住了手脚,满脸都是惊惧的表情。 “这是……” “这就是送给陈兄弟的礼物。”特木尔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奴了呢,她们的皮肤好像雪一样白,陈兄弟一定会很喜欢的……” “还有啊,”特木尔凑到了陈长生的耳边小声说道:“我还带了两袋子金砂,专门送给陈兄弟的。” “我说特木尔老兄啊,以前我看你挺直率的,怎么也学会这一套了呢?” 特木尔嘿嘿的笑着,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我曾经听赵将军说起过,你这个人有贪财好色的习惯,只要给你了金子和女子,就万事好说……” 我贪财好色? 或许真是有那么一点儿吧。 当你当着我的面说出来这四个字来,是不是不太合适呀? 特木尔连汉话都说不利索呢,自然也就不懂“贪财好色”这四个字带着明显的贬义,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已经说错了话,却把陈长生搞的十分尴尬且又难堪…… 第694章 没钱怎么打? 在白茫茫的雪原映衬之下,夜空显得更加深远辽阔,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四面八方都被浓墨一般的漆黑完全包裹起来。 作为阿巴哈尔部最雄伟的建筑,这座白色的大帐篷始终是最高王权的象征。 自从老泰吉在内乱当中离世之后,作为被大明王朝敕封的“阿巴哈尔”王,小朝鲁一直都和乌拉图娅别吉居住在繁华的京城,这座所谓的“王帐”也就是空置起来。 虽然这座王帐早已经无人居住,却始终收拾的干干净净,体现着对部落最高首领的绝对尊重。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沉寂了很多年的王帐终于再次热闹起来。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首领正围坐在一起,一边悠闲的品尝美酒,一边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王帐里边已经铺上了厚实的毡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中间那张巨大的三足大圆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还专门弄了好几个竹筐大小的镂空铜炉,铜炉里的木炭烧的正旺,暖烘烘的驱散了冬日的严寒。旁边的烧烤架,挂着就几只整只的烤全羊,几个技艺精湛的厨子正在忙碌着,王帐之外,分布着上百名全副武装的侍卫…… 据说,在黄金家族的鼎盛时代,每次举办盛大的宴会都是出动上千名仆役,虽然小小的阿巴哈尔部没有这么大的排场,这种档次的宴会其实已经非常的罕见了。 “让诸位久等了。”刚刚到来的陈长生和赵深笑呵呵的向来自各个部落的首领们打了个招呼:“希望我们没有迟到。” “给监军大人见礼。” 不管怎么说,陈长生都是代表着大明朝廷的钦使,各个部落首领纷纷向他行了个躬身礼,陈长生也规规矩矩的还了礼。 按照官场上的规矩,象漠北都司这样的外部藩属,等同于羁縻的土司,至少从名义上来看,陈长生这个“监临钦差”,要高于赵深这样的“镇守官员”。 但是,当各个部落首领向赵深行礼的时候,不仅躬身的程度更深一些,态度也更加的恭敬…… 相互打过招呼之后,陈长生立刻摆出一副非常肃穆的神态,带领着众人朝着王帐当中那个空荡荡的座位行了一个大礼。 这个座位是给小朝鲁预留出来的,虽然这个小孩子自从去了京城之后就再也不想回来了,但他终究是朝廷敕封的“阿巴哈尔之王”,就算是他只是一个不怎么懂事的小孩子,至少也是名义上的“王爵”身份,理应给予相当程度的尊重。 其实大家全都心中雪亮,小朝鲁这个所谓的“王爵身份”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纯粹就是大明王朝为了拉拢各部设立的一个空洞头衔而已。 实力在草原上唯一的准则,如果没有相应的实力,就算是封一个“玉皇大帝”的头衔,也未必能够得到真心的尊重。 繁琐的礼节过后,宴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这道炙羊脊是用当年的小公羊烤制而成,仅仅只选用羊后臀部最肥美的那一块肉,先用新鲜的羊奶熬煮,再上火烘烤,肥的流油呢。”作为阿巴哈尔的最高军事长官,巴拉十分热情百分殷勤的拿起银柄小刀,切下一块肉送到了陈长生的面前:“请监军大人最先品尝。” 虽然那块羊肉十分的油腻,但陈长生还是面不改色的一口吞了下去,因为这是部落里招待贵客的礼节。 紧接着,其他各个部落的首领就纷纷端起硕大的牛角杯,一个挨一个给陈长生敬酒。 只一轮下来,陈长生就已经被灌的面红耳赤,但却不得不喝。 “好了,好了。”始终端坐在陈长生身旁,不苟言笑满脸严肃表情的赵深终于开口了:“陈监军不是外人,喝酒吃肉什么的就适可而止吧,咱们还是先说说正事要紧。” “对,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儿吧。”陈长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这么多的蒙古大汉拼酒,干脆就顺着赵深的意思说起这次宴会的主题:“想必赵将军已经向各位首领说起过了,朝廷要大举北伐,咱们东线这边是要竭力配合的……” 和上一次北伐完全相同,这一次由朱棣御驾亲征的北伐依旧是选在西线作为主攻方向,朝廷那五十万大军才是真正的主力。包含漠东、漠西各部在内的漠北都司,只不过是在东线负责牵制、策应的偏师而已。 “大明大皇帝陛下要和本雅失里交战,我们各部肯定会鼎力相助。我部可出三千人马……” “我部两千五百勇士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监军大人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成为最忠诚的猎犬。” “我们多尔哈部可以凑出三千五百人,全都是最精通骑射的精锐骑兵,还有四千多匹战马。”作为联盟中实力最强的部落,多尔哈的首领特木尔表现的非常主动:“我们的勇士和战马,还有我本人,全都听从监军大人的调遣,只是……” 特木尔的语气当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坐在陈长生身旁的赵深,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思,当赵深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之后,特木尔才继续说道:“虽然我们多尔哈部人数最多,但今年的好几场白灾,部落里损失惨重。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本钱去为大明大皇帝陛下打仗了……” 打仗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漠北都司下辖的各部,只是在名义上臣服大明王朝,而不是大明的直属。他们的军队归属于各个部落,不是由朝廷直接指挥。 要让他们为大明的北伐出人出力上前线打仗,肯定要付出一些应有的代价:钱粮!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要想让他们拼死拼活的为了大明朝廷去打仗,必须得拿出足够多的银钱粮秣以及天文数字的战争物资才行。 “这是朝廷提供给各部的资材,请诸位看一看。”陈长生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战争物资清单,交给众人观看。 看了这份物资清单之后,原本热热闹闹的宴会顿时就免得燕雀无声,众人下意识的把目光转向了赵深。 “你们看我做什么?”赵深完全就是一副平静的表情:“看我也就只有这么点物资,不可能更多了。” 其实,陈长生早就知道,朝廷拿出来的这些物资,肯定不能让各个部落首领感到满意——因为数量太少了。 这倒不是说朝廷次小气,更不是朱棣舍不得出血,而是迫不得已。 这次北伐的准备工作本就很不充分,各项物资的筹备十分的仓促,朝廷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粮秣。 连巴拉都觉得朝廷给的东西太少了,小声的抱怨着:“才这么点钱粮,这可怎么够用哦?再分摊到各个部落手中,就如同在大锅羊肉汤里撒了一点点盐巴,大家都分不到多少哦。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不敢保证我们阿巴哈尔的勇士们一定能够击败敌人。” “对呀,这也太少了。” “大明大皇帝陛下富有四海,就应该再多给一些钱粮,至少要再多两倍才行。” “部落里的勇士在是用自己的血来支持大明大皇帝陛下的战争,他怎么能这么小气呢?” “这是监军大人的命令,不是在和你们讨价还件。”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表达不满的情绪之时,身为镇守官员的赵深终于开口帮着陈长生这个监临官员说话了:“你们把朝廷的北伐大计当成什么了?做生意吗?” 赵深一开口,那些个剽悍的部落首领全都很懂事的闭上了嘴巴,再也没有哪怕一个人开口抱怨了。 只几句话,就镇住场面,足以看出赵深在这些人心目当中的地位和影响了。 赵深转过头去,目光炯炯的看着陈长生:“陈监军,朝廷给的资材确实太少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再向朝廷要一些粮秣银钱过来?” 这份战争物资清单,是朝廷刚刚送过来的,我怎么可能再次索要? “赵将军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我不是不懂,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呀。” “无论朝廷有多大的难处,这是打仗啊,这是战争,没有钱粮物资,我拿什么去打开东线的局面,你总不能让我两手空空的去打仗吧?” 当赵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长生微微一笑:“赵将军,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种话了吧?据我所知,你这边有一座很大的铜矿,你开采了这么多年,想必早已经积攒下丰厚的家底,不至于说连仗都打不起了吧?” “确实有一座铜矿。”赵深并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反而直接就承认了这一点:“那座铜矿开采的这么多年,确实有很大的产出,这事你也是知道的,根本就没有必要隐瞒。但那铜矿根本就不是我的,至少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属于各个部落所共有。让大家用自己的银钱去给朝廷打仗,这事……恐怕不大好说吧?” 赵深有着非常丰厚的家底,关于这一点陈长生心中雪亮,但赵深说的也是实情:那座铜矿确实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而是很多个部落的共同财产。 要大家自掏腰包去给皇帝打仗,别说是蒙古各部了,只怕是朝廷里的官员也不会忠诚到这种程度吧? “我会向朝廷说明情况,等北伐成功之后再……” “北伐打胜之后的事情现在就不要说了。”赵深的意思就是不让陈长生开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他本就是爽快的人,在这个时候更加的直截了当:“趁着大家都在场,我有个章程,既可以满足大家的需求,又可以不必让朝廷为难,咱们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第695章 我的条件 为了让朝廷不那么为难,又要让各个部落心甘情愿的出兵参战,赵深提出了一个条件:战后分土! 在这次北伐战争中,按照各个部落出兵数量和功劳的大小,共同瓜分大漠以北和以西的广大地盘! 虽说朝廷早就已经设置了漠北都司,将这一带纳入了大明版图,但那只不过是羁縻统治,而不是实际占领,事实上各个部落全都拥有自己的地盘,朝廷根本无法也力量进行干涉。 以大明王朝目前的国力,根本就不可能把统治范围延伸的这么远,只要各部愿意保持朝贡的臣服状态,愿意配合朝廷出兵维系这种象征意义的统治,朝廷就已经很知足了。 打了胜仗之后,由各部瓜分得到的地盘和人口,对于朝廷来说确实是一件惠而不费的好事,毕竟朝廷根本就无力统治这种极其边缘的地区,还不如作为战利品交给各个部落进行实际统治。 如此一来,大明朝廷根本就不需要支付什么成本,就可以让各部为这次北伐卖力气。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但陈长生却没有当场答应下来,而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赵深一眼…… 虽然整个漠北都司就是赵深的统辖范围,朝廷根本就无力进行过多干涉,但只要朝廷答应了这个条件,就等于是把一大片极其广阔的地盘和数量庞大的人口全都交给了赵深。 如此一来,赵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至少半个东蒙古实现事实上的掌控,那就是他的独立王国! 按照陈长生的估计,朝廷应该会答应这个条件,毕竟本来就不是属于大明王朝的东西,用这种方式“分封”出去也不需要什么成本,却可以换来漠东联盟实打实的军事支持,显然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 “赵将军的胃口不小啊。” 赵深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这些个地盘和人口又不是给我的,而是分给参战的各个部落,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虽这样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陈长生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关键问题呢:虽说赵深只不过是漠北都司的指挥使,但各部却全都听从他的命令,这不就是事实上的割据了嘛! “反正那些地盘还是敌人的手中,还需要我们打了胜仗才能拿到手中,难道陈监军不这么认为?” 用敌人的地盘来酬劳自己的军队,确实非常的划算呀,朝廷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却必然会在事实上造成赵深的进一步割据。 赵深之所以敢于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就是因为陈长生这个监军,仅仅只是一个代表朝廷的监临官员而已,他根本就不能做主,既不能答应也不能否定,只能把赵深的意思传达爱给朝廷,由朝廷做最后的定夺。 “好,我会把赵将军的意思向朝廷说明白。” “陈监军误会了,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各部的意思。”赵深始终在强调这不是他的观点,而是为了各部的利益考虑。 陈长生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用比较含糊的语气说道:“我马上就向朝廷请奏,估计下个月的月初就能收到朝廷那边的消息了。” “我相信朝廷一定会答应的。”赵深说的很有把握。 宴会圆满结束,在一片寒暄客套当中,陈长生和赵深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各部首领。 曾经喧嚣热闹的王帐当中很快就安静下来,陈长生笑呵呵的对赵深说道:“这个战后分土的说法,应该是赵将军早就和各部首领商量好的吧?” “嗯。”赵深轻轻的点了点头:“确实是早就商量好的,不拿点好处出来,怎么让人家卖命?” 陈长生很不习惯草原上这种又浓又咸的奶茶,他特意清理了一个茶碗,取出些茶叶给自己沏了一杯清茶。 “给我也来一杯。” 陈长生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习惯喝这种由盐巴和羊奶熬煮出来的奶茶了呢。” “我还是更喜欢内地的清茶,和你一样。” 两人捧着从同一个茶壶里头倾倒出来的清茶,却并没有着急饮下,只是那么捧着,就好像是在感受着茶水的温度一般,好半天都没有开口讲话。 “说我贪财好色,这句话应该是从你口中流传出来的吧?” 听了这句话,赵深那原本严肃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我确实这么说过,而且我是特意这么说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你和小公爷一样,最爱金钱美女。自从我这么说了以后,你应该收到了不少的金银细软和美貌女子吧?” “确实收到了一些。”陈长生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份奏章,随手就递给了赵深:“这是我对前任监军之死的奏报,你先看一看吧。” 调查前任监军之死,本就是陈长生的使命之一,按说这样的调查报告就应该直接送到京城,不应该给赵深这个当事人看,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在这份奏报当中,陈长生直接就把前任监军的死亡事件说成是一场意外,虽然这份奏章依旧破绽百出,有很多地方根本就难以自圆其说,但好歹也算是对朝廷有一个正式的交代了。 赵深拿起那份奏章,很仔细的看了几遍,又交到陈长生的手中,满脸都是轻松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写的,估计你临来的时候老公爷应该对你有所交代吧?” “是的,老公爷的意思就是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我尽可能的帮你开脱。”陈长生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说的意味深长:“其实,前任监军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我全都心中有数。” 赵深和陈长生,本就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人交情,这种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根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二人因为徐家的关系可以算是“同党”了,所以赵深就毫不避讳的说出了实情:“前任的监军不仅想要染指我的兵权,还想插手部落事务,所以他只能去死。” “你原本就是从安北卫里头出来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你?我知道不仅你能猜到其中的隐情,老公爷肯定也已经猜到了。这事肯定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吧?” “是有些麻烦,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但朝廷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赵深说的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因为皇上要北伐了,而且还是御驾亲征,他们需要我这边的配合,所以他们不会动我。而且我早就料到你一定会成为监军使,因为朝廷已经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对于这次出任监军使,陈长生本人真的没什么兴趣,而且徐增寿也不赞成他参与到北伐之中,完全就是因为朝廷已经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监军使人选,陈长生才会来到草原上。 “既然你能提出战后分土的方案,就足以说明你对北伐很有信心。” “当然。”赵深回答的毫不犹豫:“事情是明摆着的,皇上御驾亲征,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西边五十五大军呀,动员了北方七省的全部兵力,再加上辅兵、民夫和其他的各色人等,少说也有上百万之多,这是国力上的碾压,没有失败的道理。” “自古以来,并不是兵多就一定能胜的,以弱胜强的战争例子数不胜数,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啊……” “我当然知道历史上那些以弱胜强的战争,但皇上在西线不计成本的发动战争,要的只不过是一个体面而已,皇上只想是挽回上一次战败的耻辱而已,这个目标其实很容易就能达到。” “从上一次北伐战败开始,我就已经在为二次北伐做准备了,我相信自己可以获胜。” “你的信心很足啊。”陈长生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的眼睛,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平静一些:“我听说你训练的那支火器新军十分的强悍,什么时候让我看看赵将军麾下的无敌虎贲呢?” “随时都可以。”赵深似乎一点都不想在陈长生面前掩饰什么,非常爽快的说道:“那支火器新军已经训作了好几年,也算是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几次战斗,勉勉强强也能拿得出手,至少还从来没有过败绩呢。” “你的火器新军在哪儿驻扎?” “就在铜矿那边呢。” “话说,虽然我早就知道你这边有一座巨大的铜矿,但却从来没有见过,正想过去开开眼界涨涨见识呢。” “不过是一座铜矿而已,其实也没有什么,你要是想看就去看吧,我会给你安排的。”赵深笑呵呵的说道:“前些年的时候,小公爷也对铜矿充满了好奇,去看过一次之后就大失所望,再也没有去过第二次。” “想来小公爷仅仅只是一时好奇而已,其实我也一样,单纯就是有点好奇罢了。” “既然你想去看看那就去吧,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失望的,因为那真心没有什么好看的。” 第696章 真的是你 隔着很远的距离,陈长生就注意到了那几座高大的“山丘”。 这些“山丘”和突兀的矗立在那里,就好像是凭空从地底生长出来的一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之后,共同组成视野范围之内一道连绵起伏的曲线。 走近之后才能清楚的看到,这并非就是天然形成的土丘,而是堆砌起来的矿渣。 在这长达数年的开采过程当中,光是废弃的矿渣就已经堆砌成了连绵的山丘,足见开采工程的浩大程度。 站在高高的矿渣“山丘”之上极目远眺,整个矿区顿时映入眼帘。 在这片白雪皑皑的世界当中,偌大的矿区就好像是从地面撕开的一个巨大伤口,裸露出了一大片黑色。 远远的,看到一大堆车马正在缓缓的进进出出,陈长生忍不住的问了一句:“那是搬运矿石的队伍了吧?” “不是。”雷惊蛰的回答简单而又直接:“那是搬运石炭的车马。” 这个时代人们常说的石炭,其实就是煤炭,这让陈长生感到十分惊讶:“这里还有石炭矿吗?” “没有,石碳是从多尔哈西北的矿上运送过来的。” 大草原上蕴含着丰富的矿藏,这个看似荒凉的地方不仅存在大量的金属矿,还有储藏量极其丰富的煤矿。 早在唐宋时期,草原上就已经有了使用煤炭的记载。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人们,只是偶然会发现一些可以燃烧的黑色石头,从来都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开采而已。 越往前走,那种呛鼻的煤烟味道就愈发的浓重,强烈的煤烟把天空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就好像是一口倒扣的大锅低低的压在头顶,让人感到沉闷而又压抑。 几条细细的溪流把偌大的矿区分割成零散的几个区域,溪流当中黑色的污水在一片白皑皑的积雪当中尤其的显眼,在这些溪流的“源头处”,分别矗立着高高的木头架子。 这些个木头架子是如此的高大,全都是用巨型的原木构架而成,远远望去就好像攻城之时使用的大型了塔:“那些巨大的木头架子是什么东西?” “是举水架。”雷惊蛰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 所谓的举水架,是当时一种很常见的大型“机械”,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把低洼处的水提举到地面上。京城的水门处就有这样的东西,但却没有这么大。 这样的举水架,看起来虽然十分的庞大,但却异常精巧。下面有一个足足有磨盘大小的生铁绞盘,用两头牛做为动力缓缓的转动着。 “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用的?” “可以把矿坑里的水提举上来,要不然根本就没法儿采矿。” 当陈长生在雷惊蛰的陪同之下走到矿洞入口的时候,惊讶的发现矿洞的上方竟然设置了一个非常笨重的金属机械。 虽然陈长生对于机械完全就是一知半解,却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一个很原始的“起重机”:通过绞盘的作用,同样以牛马作为动力,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沉重的矿车从深深的地底“拉”到地面上。 这样的“起重机”陈长生也曾经亲眼见到过:几年前他家里需要开凿一眼水井的时候,京城里的凿井师傅就有这样的起重机。 虽然这个起重机比凿井的那种要大了很多倍,但总体而言就是同一件物品,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可言,纯粹就是一种简单的机械装置。 开始的时候,陈长生真的把这种“起重机”当做是时下的产物,毕竟这玩意也没有超越时代的技术含量,当代的工匠完全可以制作的出来,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正常情况下,当这样的起重机把重物提举起来的时候,因为本身构造和材料的原因,必然会产生一连串“咣当咣当”的巨大声响,而且在提举的过程中还存在明显的顿挫感。 但这架起重器却非常的顺滑,提举矿石的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这让陈长生感到很奇怪,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直到他发现了起重机的那个核心部件之时,才终于恍然大悟:轴承。 这架起重机上竟然安装着一个轴承。 这个轴承约莫有海碗大小,虽然外面用一层铁皮包裹着,还是能看出这就是一个工业用的套瓦轴承。 怪不得这架起重机的运行如此的顺滑,原来是使用了相当专业的轴承。 这样的起重器看起来好像十分笨重,完全就是一个“傻大黑粗”的笨家伙,但这个轴承却让这个笨重的大型机械具备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效力成指数提升。 陈长生并不确定这个时代是不是有了这么精密的机械部件,所以他看的更加仔细。 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擦拭掉了附着在轴承上的油污,立刻就看到了铭刻在轴承上的那几个字符:ntr4.5! 见到这几个字符,陈长生顿时心中巨震,当即就呆住了。 这显然是轴承的型号,而且绝对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无论这个时代是不是已经有了如此精密的轴承,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英文字符。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这种刻有英文型号的轴承,绝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仔细观察的时候,旁边的雷惊蛰却一把就拉住了他:“这样的东西很危险,虽然已经安装了护板,但还是免不了有些危险的状况发生。今年夏天的时候,一个工匠就被卷了进去,当时就血肉模糊,陈大人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陈长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虽然心中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一点都没有显现出来,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谈论起一个很轻松的话题似的,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我在京城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东西,只是没有见过这么精密的而已。想必矿上的这些大型机械都曾经经过能工巧匠的改装吧?” “是的。”雷惊蛰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的简单而又直接:“以前的时候,这样的一个矿口,一天只能出十几料矿石。后来赵将军命令工匠进行改造,采矿效率大为提升,现如今一天能出四十几料矿石。” 简简单单的一个轴承,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陈长生却很清楚的知道,就这么一个小东西,却凝聚了现代工业技术的集大成者,蕴含了材料、工程、机械等等好几个学科的精华。 “我想深入到矿坑里头去看看……” “还是不要下去了吧?”雷惊蛰用一种非常委婉的语气表示了拒绝的意思:“下面乱的很,而且随时随地都有莫名的危险发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这样的那样的事故,少不得会有些死伤,卑职真的不建议陈大人下去,而且里边真心没有什么好看的。” “那好吧,咱们就在附近走走吧,随便看看就行。” 在雷惊蛰的带领之下,陈长生又陆续观看了几个矿口,每一个矿口都要几乎完全相同的起重机,每一架起重机都安装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机械装置。 到了这个时候,陈长生已经可以断定,赵深肯定和自己一样,他也是穿越者。 穿越这种事情,虽然可以隐瞒,但要是真正想要点什么的时候,必然会留下很多很多的蛛丝马迹。也许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无法察觉,但同为穿越者的陈长生,却可以通过这么多的线索发现对方的存在。 这个赵深,统领着那么多的人马,还建立了开采、冶炼等等一系列的工业体系雏形,这么大的手笔根本就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只要稍微用点心,肯定能发现的。 这几乎就是一种必然! 赵深已经拥有了战斗力惊人的军队,还有一大片广袤的地盘,以及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工业生产能力,他想要做什么这还用说吗? 所图者大呀! 看到陈长生有些走神,雷惊蛰很随意的问了一句:“陈大人的脸色不怎么好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哦,我没事儿。”陈长生言不由衷的说着:“可能是偶感风寒吧,总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陈长生确实觉得有些不舒服,却不是因为所谓的“偶感风寒”,而是因为他已经确定了赵深的穿越者身份,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同类”! 他和赵深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敌还是友? 连陈长生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阵急促的马蹄声悠远而近。 是白学礼。 这个白学礼显然不怎么会骑马,剧烈的颠簸之下,头上的帽子都掉落下来,发髻显得有些散乱,跟着老远的距离就开始高声大喊:“陈大人,陈大人,朝廷有旨意,有旨意。” 当白学礼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仍然在气喘吁吁:“朝廷有旨意过来了……” “什么旨意?” “乃是军情秘旨,卑职职位低微,无权观看。”白学礼从怀里摸出一封秘札,恭恭敬敬的递到了陈长生的声中:“这样的秘旨,只能由陈大人亲自观看才行。” 陈长生扯开信封,只是略略的看了一眼,立刻说道:“雷惊蛰。” “在。” “你赶紧去把赵将军找来,就说我要和他商议重要军情,快……” “是。” 雷惊蛰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就以非常利落的动作跳上战马,狠狠的抽了一鞭子,片刻之间就已经绝尘而去了…… 第697章 不是主力 这间屋子一点都不大,约莫十几二十来平米的样子,房间里的陈设简单之极,仅有一桌一椅,还有侧厢的一张行军床而已,透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简洁。 唯一称得上精致的是,则是小小的铜茶炉了。 茶炉中的木炭还在燃烧,散发着红色的微光。小小的茶壶已经煮沸,飘散出淡淡茶叶清香。 这就是赵深的个人住所,作为漠北都司事实上的最高首脑,他的居住条件简陋的惨不忍睹。 赵深手里捏着朝廷的那份秘旨,微微的摇着头:“看样子,朝廷是要在下个月初在西线发动大规模的攻势了,但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开战时间。” 正常情况下,大明王朝都会把开战的时间选在开春以后,毕竟那个时候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了,显然更适合发动战争。 但是,朝廷却要赵深和陈长生这边的东线在下个月的初三之前,做好最后的战争准备,并且摆开对克鲁伦河一线蒙古各部的军事压力,时间太过于仓促了。 “从这里出发,横穿茫茫大漠就需要至少七八天的时间,再到克鲁伦河一线,又要七八天。”陈长生也是微微的摇着头:“时间太紧迫了。” 但这大军长途远征,可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的。 真正的战争可不是网络游戏,不是说随便点点鼠标就能完成所有的准备和部署。尤其是在古典冷兵器时代,且不说运筹帷幄战略战术等等这些东西,光是军队的调动就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化工程”! 因为通讯不便和非常糟糕的路况,当时的军队行进速度其实非常的迟缓,而且人数越多速度越慢,这无疑会耽误很多时间。 这封军情密旨已经在路上耽搁了好几天,除非赵深立刻率领队伍出发,要不然的很难在指定的时间之内到达指定地点。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军开拔从来就没有说走就走的说法:粮草的筹集,后勤的部署,等等等等,所有的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而且需要很多时间才行。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草原上的人们原本就是天生的战士,只要命令一下立刻就可以放下牧羊鞭子拿起弓箭,在一瞬间完成从生产单位到作战单位的身份转换。 其实这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 战争的筹备和前期准备何等的复杂,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快。 抽到大量丁壮,部落里的安全、生产等等还怎么维持?那些人应该出去打仗,那些人应该留守在部落之类,都是要进行动员的。 而且,各个部落的兵马,并不是象大明朝那样聚集在某一个区域,而是分散在各个不同的部落当中,东南西北天各一方,要想把他们快速的聚集起来,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晚生有一愚之见。”始终恭恭敬敬站在陈长生身后的白学礼,小声说道:“晚生职位卑微,原本没有资格开口……” 赵深似乎不大喜欢白学礼这种啰里吧嗦的讲话风格,他微微的皱着眉头:“有话就说,不必拘泥职位高低。” “是,赵将军。”白学礼显得格外谨慎,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态尤其的明显:“其实,赵将军可以先率领一部分精锐先行开拔,然后由陈监军在后方指挥其他的动员事宜,然后尽快赶上去也就是了。虽然这于朝廷体制不和,但事急从权嘛……” 按照白学礼的说法,就是让赵深先带着一部分已经动员起来的军队作为前锋先走,如此一来,就既不会耽误了朝廷的北伐大事。然后让陈长生在后方做紧急动员,尽快把分散在各个部落的军地集合起来,尽快安排好银钱粮秣和后勤给养等等事宜,然后率领主力赶上去和赵深汇合。 这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但却违背了朝廷的基本制度:按照朝廷体制,监临官员是不带兵的,仅仅只是负责监督一定级别以上的军官,保证军中将领对朝廷的忠诚和对朝廷命令的履行情况。 也就是说,陈长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辖制赵深这个指挥使,却无权调动军队中的一兵一卒,因为监临官员原本就没有指挥调动军队的权力! 朝廷之所以限制了监临官员的权力,最原本的初衷就是为了避免监临官员过分干涉作战事宜,免得出现唐宋时代监临官员和一线作战的将帅不和的状况。虽然到了明朝的中后期,因为监临官员都是天子近臣,或者干脆就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所以出现了监军高于一线将帅的情形,但那毕竟在大明王朝的中后期,现在还没有这种状况发生呢。 “我看他说的就很不错。”赵深笑呵呵的看了看白学礼:“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朝廷会这么急切的想要开始北伐,在我原本的预想当中,至少要等到解冻以后,等天气转暖一些才会真正开战,没想到竟然这么早。” “既然朝廷已经准备在西线发起大规模的攻势了,我们东线必然要事先起到牵扯的作用。只有我们尽力佯动,才能牵制更多敌军……” 赵深转过身去,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印信,就那么很随意的交给了陈长生:“就如白学礼所说的这样吧,我带着一部分人马先行,后方的主力大军就拜托给你了。” 只要有了赵深的印信,就可以合理合法的调动整个漠北都司的军马,这就是军权。 但赵深却如此轻而易举的把军权交给了陈长生,实在让白学礼感到意外: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就给了? 上一任监军大人是怎么死的? 无论赵深和多尔哈的特木尔如何掩饰前任监军的死因,必然就是因为插手了赵深的军权。 试图染指军权,这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 一下子宰了包括前任监军在内的四十多个人,如此凌厉果决的手段简直骇人听闻。但朝廷为了北伐大计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但赵深却给人留下了骄横跋扈的印象。 但是,现如今他却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兵权交给了陈长生,立刻就让白学礼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赵深赵将军似乎也没有那么跋扈,也许上一任监军大人之死的真的是一场意外呢! “既然赵将军如此信任,那我也就不矫情了。”就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似的,陈长生随手就接过了赵深递过来的印信:“只是我和漠北诸部还不是很熟,也不知能不能调动他们?” “漠北一带虽然地域广阔,却最是地广人稀,那几个小部落根本就微不足道。”赵深笑着擎起了那个黄铜的茶壶,仔细的给陈长生斟了一杯热茶:“漠东各部,原本就是你的熟人熟地,想必一定可以调动自如。你我相识已久,对于你的能力,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想当年,你能够以一己之力平定阿巴哈尔内乱,怎么说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赵深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笑呵呵的说道:“现如今只不过是一些动员和后勤示意,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我相信你肯定会做的很好。” 自从知道了赵深就是另外一个穿越者之后,每当面对他的时候,陈长生的心中都有一种别样的感受,他只是微微一笑:“要说这行军打仗,赵将军胜过我十倍百倍,我也只不过是勉力为之,希望我能给赵将军打好这个下手吧。” 赵深这个人做事的时候,从来就是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既然已经把自己的印信给了陈长生,干脆就不再理会那些繁杂琐碎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各项示意,而是马上开始着手安排部署,仅仅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带着一支只有区区几千人的队伍,在第一时间开拔而去了…… “这位赵将军似乎也没有难以亲近哦。”白学礼笑呵呵的说道:“以前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跋扈无比之人,现在看来……许是以讹传讹罢了。赵将军如此忠诚王事,朝廷的旨意一下来,立刻就带兵开拔,还把整个漠北都司的军政大权都交给了您,不管怎么说,也可以算是精忠赤诚之臣了呢。” 赵深是忠臣? 这种话,陈长生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只有穿越者才最了解穿越者,穿越者不会对古代的王朝有什么忠诚之心,赵深之所以会这么做,一来是因为陈长生和他属于同一个派系,而且还有着相当不错的私人关系。 如果是换做别人,赵深肯定不会这么做,看一看前任监军大人的下场就可以知道了。 “现如今,赵将军已经率领先锋人马先行一步了,偌大的漠北,已完全在陈大人您的掌控之下。”白学礼显得非常得意:“两万铁骑,悉数遵从陈大人的号令,也就只有陈大人这样的人物,才能让这赵深赵将军如此的心悦诚服,监临官员于镇守将帅如此的和睦,如此的信赖,堪称一段佳话了呢……” 也就只有不明就里的白学礼才会这么认为。 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赵深给自己留下的这两万铁骑,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整个漠北,真正的主力从来就不是来自各个部落的军队,而是赵深带走的那支火器新军。 由赵深一手打造出来的那支火器新军,虽然仅仅只有几千人,但那几千人马才是真正的主力…… 第698章 这是命令 狂躁的西北风掠过空空旷旷的大草原,就好像是一个很没有耐心的奶娘在摇晃着婴儿的摇篮一般,发出一连串古怪的沉闷声响。 当白学礼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鼻头都已经冻红了。 草原上的酷寒天气,让这个非常在意“朝廷体面”的家伙不得不戴上了蒙古式的那种皮帽子,并且把长长的护耳耷拉下来,整个人毛茸茸的就好像是一个蒙古人似的。 白学礼用力的跺着脚,伸出僵硬的双手在炉火上烤着:“陈大人,晚上已经奉您的命令去联络了漠北诸部,他们愿意出兵,但他们说军马的数量严重不足,而且他们的存粮也不多了,希望您能调拨些战马和粮秣给他们……” 又是要来要粮草的,在这些时日当中,同样的要求已经把陈长生搞的非常烦心了。 望着桌子上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文,陈长生有些无奈的把一些不是很重要的分拣了出去,交给自己带来的那几个文吏去处理。 自从赵深带着几千人马先行开拔之后,整个漠北都司的军政事务全都压在陈长生一个人的身上。一下子动员这么多天各一方的部落,还要尽量满足他们的种种需求,同时还得以最快的速度和各个部落的人马集合起来,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因为漠北都司本就羁縻统治,不能让在内地那样以上级对待下级的方式直接“传达命令”,所以这种大规模的战前动员非常非常的麻烦。 好在陈长生曾经几度出使阿巴哈尔,对于漠东诸部还算是比较熟悉,和那些部落首领打起交道来就显得容易了许多,但却依旧忙的焦头烂额。 陈长生从来都没有处理过这么多事务的经验,一连好几天的忙碌,再加上长时间的睡眠不足,早已经让他的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了。 当沉重的疲惫感再次袭来的时候,陈长生顺手抓起手边的茶壶,嘴对着嘴的一口浓的发苦的浓茶灌了进去,那种苦涩的感觉顿时就从喉咙直直的冲上脑门,瞬间精神为之一振!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的振奋罢了,那些让人一个头两个大的繁琐事务,很快就又让陈长生疲于应付了。没过多久,陈长生就再次感觉到筋疲力竭,尤其是脑袋,总是感觉昏昏沉沉的,强烈的瞌睡感几乎无法抗拒。 “陈大人,您真的应该好好歇歇了。”白学礼很恭敬的小声说道:“虽说朝廷大事确实要紧,但您也得保住身子骨啊,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先歇了吧。” 疲惫不堪的陈长生确实已经打熬不住了,干脆将桌上的笔墨等物推开,对手下的那几个文吏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也是好好的歇一歇,要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立刻报我知道。” “是,大人。” 众人纷纷退下之后,陈长生刚刚躺下休息,那两个小女奴就走了进来。 她们一人端着一铜盆,铜盆里装满了热水。另外一个则捧着一盘子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肉,旁边的碟子里还有干燥的沙葱碎末和细盐之类的蘸料。 这两个女奴是多尔哈部的特木尔送给他的“礼物”,这些时日以来,总是由她们伺候着陈长生的饮食起居。 老实说,这两个小女奴虽然细腻嫩肉的看起来很养眼,但却远远没有家里的丫鬟伺候的更舒服,而且她俩完全听不懂汉话,只能通过手势来进行交流。 陈长生蘸着细盐吃了两根羊肋骨,然后就指了指那一盘子羊肉。 这两个仅仅只有十几岁的女奴,登时就明白了陈长生的意思,立刻就拿起盘子里的羊肉吃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陈,我有点事情,你应该还没有睡吧?” “我还没有睡呢,特木尔首领请进。” 随着帘子的挑起,外面的寒风裹着雪花“呼”的一下子就涌了进来,紧接着一个魁梧如同巨熊一般的身影就出现在陈长生的面前。 作为的多尔哈部的首领,特木尔确实裹着一件黑色的皮氅,再加上他本人身材高大满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真的活像是一头黑色的巨熊! 作为特木尔送给陈长生的礼物,那两个年纪幼小的女奴明显就是对特木尔充满了畏惧,她们下意识的朝着陈长生的身后躲藏。 特木尔甚至懒得看她们一眼,就好像她俩根本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而是一件根本就不值得过分关注的器物。 特木尔抖了抖落在皮氅上的雪花,用很大的嗓门说道:“四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头,我们多尔哈的勇士不能做好战斗准备,我需要更多的时间,至少十天!” 十天? 你别开玩笑了。 要是十天的话,黄花菜都凉了呀。 “特木尔首领,我这边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会在四天之后开拔,到时候你们多尔哈的步兵和骑兵必须跟上,你说的十天……我等不了那么久……” “但是四天……”特木尔伸出四个手指头,不停的用力在陈长生眼皮子底下摇晃着:“四天真的不行啊,我们多尔哈的勇士还有一部分在北边呢,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遥远的地方赶回来,他们的战马已经很瘦了,他们的铠甲也需要修缮……” “那好,我就再多给你一天的时间,五天……”陈长生伸出了一个巴掌:“五天之后,你的人马必须跟上我的粮草辎重大队……” “五天真的不够,我们多尔哈那边的情形陈大人您是知道的,您再给多给三天时间……” “我说五天就是五天,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陈长生的嗓门陡然就变得高亢起来:“这是命令!” “陈大人,我们真的无法……” “特木尔,”陈长生变得异常恼怒,气势汹汹的盯着特木尔的眼睛:“你要抗命吗?” 特木尔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又低下头去:“不,不,不,陈大人,我没有违抗命令的意思,只是……” “如果每个部落都象你们多尔哈一样推三阻四,每个首领都象你一样和讨价还价,我看这仗也不用打了。”陈长生说的果断决绝掷地有声:“命令就是命令,不论对错不问缘由,只能不折不扣的执行,你不会不懂吧?” 军令如山,森严如铁,绝不可以违背! 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怎么统领漠北各部的两万人马?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只有那些动辄十万甚至几十万的军队,才算是真正的大场面。其实就算真的有那么多进队,在当时的时代背景和通讯技术限制之下,统帅也不可能直接指挥这么多人,必然要分成几个部分,交给不同的人分别统辖。 能够统领两万人马,数量已经相当不少了,而且这两万人马还是属于很多个不同的部落,若是不能到军令如山令行禁止的话,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也就可想而知了。 特木尔明显就被陈长生的气势给吓住了,赶紧把脑袋垂的更低:“是,我会尽量在五天之内……” “不是尽量,是必须!” “是。”特木尔用很大的声音回答道:“我这就去想办法,肯定不会耽误了陈大人的日期。” 特木尔走了。 陈长生从来就不是什么“铁血军人”,却不得不扮演一下“铁血军人”的角色。 其实他早就已经筋疲力竭了,顺手拿起茶杯想要喝点茶水润润喉咙的时候,才发现茶杯已经空了。 那两个小女奴赶紧拎起硕大的茶壶,要给陈长生斟茶。 陈长生微微的摆了摆手,干脆自己拿起茶壶斟了一杯,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然后脱下身上厚重的长袍,他必须好好的睡一觉了! 陈长生又打出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不需要她们的伺候了,她俩可以去睡觉了。 这两个女奴原本就是特木尔的俘虏,明日里动辄打骂甚至拿马鞭抽打,所以刚才特木尔进来的时候,她们两个对特木尔十分的恐惧。 在她们伺候陈长生衣食起居的这段时间,最开始的时候,这两个女奴对陈长生充满了畏惧和警惕之心,她俩总是下意识的远离陈长生,就好像小羊羔畏惧饿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野狼一样。 但陈长生却从来没有打过她们,总是尽可能的和颜悦色,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们似乎也看出了陈长生是很容易相处的人,那种畏畏缩缩的神态也就渐渐的减轻了不少。 陈长生朝着她俩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伺候她们可以睡觉去了。 当这两个小女奴走到门口的时候,陈长生又随手拿起一张厚实的毡毯子丢了过去。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这两个小小的女奴却明白了陈长生的善意,不仅朝着陈长生行了一个礼,脸上还露出了从来都没有露出过的一抹微笑表情。 陈长生对她们相当的不错,不仅没有拿鞭子抽打她们,还给她们一些最基本的关切,这让她们非常的感激。 而且,那个凶狠的特木尔似乎十分惧怕陈长生,这让她们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虚幻而又可怜的安全感…… 第699章 行军 白皑皑的积雪覆盖之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仿佛已经成了永远都不会解冻的雪原。夕阳的余晖照耀之下,天地之间全都是连绵不断的银光,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远远的,空旷的雪原上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那就是陈长生率领的队伍。 大军行军,人数越多速度就越慢,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当中,行进速度慢的让人无法忍耐。 好在赵深已经在大漠当中建立了好几个“屯驻点”,让横穿大漠的“军事壮举”变得简单了很多。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战争就应该是刀光剑影的生死搏杀,是双方士卒之间勇气和智慧的比拼,其实战争本身并没有那么酣畅淋漓,反而显得格外沉闷和无聊,因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行军状态。 因为携带了大量的粮草辎重,行军的速度极其缓慢,每天能够往前移动三十里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了,陈长生立刻下达了原地扎营的命令。 如果说白天的寒冷还可以忍耐的话,当夜幕再次降临下来的时候,那种极度的苦寒再次袭来之时,则变成了一种折磨。 虽然夜空中星月漫天,但却更加的冷了。呼啸的北风席卷起表层的雪沫子疯狂肆虐,就好像是平地起了一团白茫茫的浓雾…… “每个营帐三十斤石碳都已经分发下去了吧?” “已全部分发完毕。” “营帐被服都齐全吧?” “陈大人放心,此等大事晚生绝不敢轻忽。” 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缺少了取暖之物简直无法想象,一旦出现大量的冻伤,很可能会激起营变,那将是一场灾难。 所以,陈长生三番五次的对自己带来的这些人强调一件事情:必须保障士兵们的基本物资供应,谁要是在敢在这种事情上玩儿花活,必须军法从事。 白学礼等人虽然从来都没有相关的经验,也知道这事万万不能马虎,不折不扣的执行了陈长生的命令。 虽然早已经筋疲力竭,第一次统领大军的陈长生还是很仔细的巡了一遍营盘,好在一切如常,终于可以回到营帐中休息了。 “陈大人,这是刚刚送过来的战报。” 虽然陈长生带着两万大军穿过大漠已经好几天了,但却因为距离的遥远和通讯技术的极端落后,对于整个局势缺乏最基本的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作为主攻方向的西线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从这份刚刚送过来的战报来看,作为西线先锋的汉王朱高煦,亲自率领几万人马,已经到了五喇川一带,摆出了一副从西往东打的架势。 朱棣亲自率领的数十万大军,已经行进到了西拉木林河的北部。 虽然西线已经是一副大军压境剑拔弩张的气氛,但却除了几场试探性质的交战之外,几乎没有发生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因为明军遭遇了和上一次北伐完全相同的状况: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对手! 对于这样的情形,陈长生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意外。 事情是明摆着的:朱棣倾举国之力发起的这次北伐,对手根本就不敢和他硬碰硬的正面作战,事实上他们也不需要真的和朱棣打一场惨烈的总决战,只要不停的朝着北方退却,不停的拉长明军主力的补给线,庞大的物资消耗就会一点一点的把明军拖垮。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找到敌人才是重中之重。 敌手显然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始终不和明军做正面接触,而是和明军玩儿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只不过这个游戏的范围有点大,动辄就是千里迂回…… 其实,这份战报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从日期上推算那已经是十来天之前的状况了。现如今西线那边的局势到底起了多大的变化,根本就无从得知! 庞大的战场,极其落后的通讯方式,导致东西两线很难及时而又准确的知道彼此的状况,在很多时候,只能凭借将帅的经验做出判断…… 这就相当于给了前方将领很大的自主权! “赵将军那边有新的消息没有?” “暂时还没有新的消息。” 赵深率领着那几千火器新军作为东线的先锋部队已经深入很长的距离了,从昨天传递过来的消息来看,他已经到了东克鲁伦河一带,距离克鲁伦城最多只有两天的路程了。 想当初,在上一次北伐当中,淇国公等人并十万北伐将士,就埋骨于此。 那是明军的伤心之地,也是大明王朝的战败之地! 夜色越来越深,天气越来越冷,呼啸的寒风吹的人心寒,胡乱搅动的细碎雪沫子在低空中盘旋飞舞,就好像恶魔的舞蹈…… 营地之内严禁喧哗,所以显得格外宁静。 但是没有多久,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就把这份宁静撕扯的纷纷碎碎。 “报陈大人,赵将军正在率部越过东克鲁伦河,将直接攻击克鲁伦城,请陈大人调拨人马增援。” 赵深的动作可真快呀,竟然已经进入了克鲁伦城的攻击范围。 “命令多尔哈的骑兵,仅只带三日的行军口粮,轻装简从火速增援过去。” “是。” “命令阿巴哈尔的队伍,携带少量辎重,随后增援,我亲率主力押后,随后就到。” “是。” 赵深能够以这么快的速度摆出攻击的姿态,陈长生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至于说他能不能顺利的攻克克鲁伦城……陈长生真的不担心。 那克鲁伦城在上一次北伐当中就已经损毁严重,不仅被明军破坏了绝大部分防御功能,还把城墙拔了个乱七八糟,然后又遭遇了蒙古军的反击,几乎已经不剩下多少防御能力了。 以赵深的能力,攻克这样一座破破烂烂的简陋城池应该没什么难度。 而且此战势在必行。 早在开战之前,赵深就曾经对他说起大致的战略部署:考虑到东线这边的补给线实在太过于漫长,总是从大漠边缘对大军进行补给的话,必然要消耗天文数字的人力物力,所以必须要攻占克鲁伦城,并且把那个地方当做一个前进的跳板,不仅可以极大缩短漫长的补给线,还可以作为进一步前进的“后勤补给”基底。 东线的第一站,必然就是占领克鲁伦城,这是最“划算”的选择! 第700章 拱手相让 当陈长生率领着规模庞大的队伍赶到克鲁伦城的时候,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时分。 太阳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 在这样的季节当中,这绝对是一个很不错的好天气。 或许是因为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缘故,赵深的气色显得很不错,笑呵呵的向陈长生打着招呼:“我的监军使大人,你来的可真快呀。原本还以为你至少要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才会赶过来,想不到你却提前了整整一天。” 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不快点不行啊,若是耽搁了你的前方战事,那可就糟了。” “其实也没那么着急,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惨烈的大战。”赵深完全就是一副十分轻松的神色:“当我过来的时候,这里立刻就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后来多尔哈的骑兵一到,他们立刻就开城投降了。” 赵深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的占领这里,就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克鲁伦城完全就是投降过来的。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所谓的克鲁伦城早已经残破不堪,根本就无力抵挡赵深的进攻,所以就很干脆的开城投降了。 “城中的贵族唯恐我会屠杀他们,所以主动献上了一些金银珠宝,还有几个相当不错的美女,我全都给你留着呢。” 陈长生呵呵一笑:“就好像你说的那样,我这个人确实有贪财好色的毛病,但我也知道个轻重缓急,你说的金银美女什么的,就不要给我了,你看着赏赐给军中的将士吧。” “哦,对了,以前小公爷给你做监军的时候,你一定也给过他很多的金银美女吧?” 听了这句话,赵深毫不避讳的哈哈大笑起来:“小公爷是什么样的性情脾胃你是知道的,他对金银钱财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只是喜欢些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女人,尤其是喜欢美女。再就是喜欢打猎、游玩,反正就是随心所欲的逍遥快活,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他自己喜欢也就行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中,徐静昌这个所谓的监军,其实根本就没有发挥出任何监临官员应有的作用,他从来都不干涉真正的军政大事,也懒得插手赵深的各种事务。他做监军的这些年头当中,一直都是在草原上无拘无束的逍遥快活。 把所谓的监军变成一个什么事情都不管的闲人,这恰恰就是赵深的目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实力才会不受任何阻碍的飞速膨胀——其实就是在把徐静昌当做一个吉祥物来养着,陈长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二人肩并肩的克鲁伦城的街道上走着,上一次战火的痕迹随处可见。好在这一次克鲁伦城选择直接开城投降,并没有再一次遭受战火的蹂躏。 “上一次北伐的时候,淇国公他们就在这里遭遇了敌人的围困……” “这一次也一样。”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赵深的语气显得非常轻松:“这一回咱们还得要被围困一次。” 被敌人的大军团团围困这种情形,已经给陈长生留下了心理阴影,听了赵深的这几句话,心中顿时一紧:“赵将军,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形势如此而已。”赵深一边和陈长生肩并肩的往前走着,一边不急不慢的说着:“田忌赛马的故事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西边那边是举国之兵,汉王为先锋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如果你是敌方最高统帅的话,你会在西线和几十万大军硬碰硬吗?” “我肯定没有那么傻。” “对呀,敌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当明军……我军把西线作为主攻方向的时候,敌人必然会采用田忌赛马的策略,极力避免在西线决战,最多只是派遣少量人马故弄玄虚,虚张声势的袭扰,然后撤退再袭扰再撤退,不停的循环这个过程。然后采用田忌赛马的方式,选择攻击我们东线,尤其是这克鲁伦城,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说起这些的时候,赵深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仿佛根本不就是在说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争,那副轻松的神态就好像是在观看棋盘上的形式一般,隐隐的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松:“你知道西线为什么一直都找不到敌人的主力吗?因为敌人的主力就在这克鲁伦城附近。” “你已经找到了敌人的主力?” “没有。”赵深笑呵呵的回答:“其实根本就不用我去寻找,他们很快就会出现的。” “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赵深微微的昂着头,就好像是猛虎在感受着猎物隐藏在风中的气息一般:“你我都知道这克鲁伦城是连接东西两条展现的关键之地,是我们作为补给的后勤基地。难道我们的对手就真的那么愚蠢?他们连这么简单的形势都看不出来?” “如果是我,必然会用重兵把守这残破的克鲁伦城,这里必然要发生惨烈的攻防大战,但却没有。”赵深依旧说的云淡风轻:“这里的防御是那么的薄弱,甚至可以说是不设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是敌人故意把这座残破的克鲁伦城拱手相让给我们?” “可以这么说吧。”赵深哈哈大笑着说道:“其实这里就是敌人早就布置好的陷阱,只等着咱们跳进来呢。” 赵深的这一番分析,让陈长生忍不住的有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惊悚感受,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笑呵呵的说道:“赵将军果然敏锐,要不是你的提点,我还真的想不到这些呢。” “哈哈。”赵深哈哈一笑,很有兴趣的歪着脑袋看了看陈长生:“明明知道这里就是敌人诱敌深入的陷阱,而且我们已经跳进了陷阱之中,你还能如此的镇定从容,果然是有几分胆色的,就凭你的这份勇气,就胜过很多人了。” “我哪有什么勇气,只不过是相信你的战力罢了。” “想当初,淇国公北伐的时候,一公四侯十万大军,大多葬身于此,我这里只有两万人马,一旦敌军围城……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不怕。”陈长生的脸上全都是轻松的表情:“这里有两万精锐铁骑,应该足以抵挡一阵了。更何况……我相信赵将军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第701章 大将风度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虽然天气已经寒冷,毕竟早就已经开了春,在这样晴好的天气当中,房檐子上垂下来的冰溜子开始缓慢融化,化为冰凉的水珠儿滴滴答答的掉落下来,然后在地面上从新凝结成冰…… 外面的积雪已经有了些许融化的迹象,一脚踩上去就会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弄的靴子都湿了。 “尊敬的大明国的贵人,您的慈悲就好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照耀着克鲁伦城的每一个角落,您的恩德就好像温暖的春风,带来了吉祥和安康。” 一个上了年纪的克鲁伦贵族,用唱歌一般的曲调高声吟唱着:“我们就象新出生的羊羔子,全身上下都没是洁白的……” 对于来自大明朝的占领者,克鲁伦城的居民总是充满了畏惧的心理,总是避之唯恐不及,唯独对这位陈长生陈大人,多了几分亲近。 其实也不能算做的亲近,完全就是因为在上一次占领克鲁伦的过程当中,即便是在全军被围的最后时刻,陈长生依旧没有举起屠刀,而是放过了这些当地人,所以才有了些慈悲的好名声。 所以,当地的头面人物专程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前来“拜会”陈长生陈大人,就是希望陈大人做成某种保证,保证他们的家人和家族利益不受侵犯。 “我们是大明王师,不是土匪。”陈长生很痛快的做出了保证:“虽然在我们上一次战败之后你们又投降了我们的敌人,但我相信你们是迫不得已。而且你们也不是战俘,而是举城投降过来的,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不做任何损害我军之事,我可以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还可以保证你们的财产不会受到损害。” 克鲁伦城里的居民,尤其是那些贵族,其实真的没什么好办法。 他们只能做墙头草,谁来了就投降谁,要是每一次战争到来之时都坚决抵抗死战到底的话,现在的克鲁伦城早就不剩下几个活人了。 “你们每捐献一只羊,就可以得到一面这样的红色旗子。”陈长生拿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长条形小旗,在众人的眼前卖力的摇晃着:“只要把这个旗子插在你们的家门口,我们的士兵就不会闯入你们的家中。” “如果捐献三只羊,或者是两匹绢,就可以得到一面绿色的小旗子。”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有了这个绿色的小旗子,就相当于你们家出了一名丁壮劳力。” 无论大军再怎么秋毫无犯,都需要一些物资的补给,同时还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拉壮丁之类的事情终究是在所难免! 陈长生用这种方式,把强行摊派变成了“自愿捐献”,虽然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却显得温和了许多…… 这些个克鲁伦城的贵族和大户刚刚散去,白学礼就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 “陈大人,晚生刚刚得到的消息……”白学礼用力的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天大的秘密似的,凑到陈长生耳边小声低语道:“晚生已经仔细打听过了,城北发现了大量的敌军,少说也有两三万之多……” “我军刚刚攻占克鲁伦城不久,敌军必然会趁我立足未稳之时伺机反扑,有两三万敌军过来实属正常,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看陈长生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分明就是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白学礼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做进一步的说明,要不然陈长生陈大人根本就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北边来了两三万敌军,确实不算什么,但西北方向还有好几万敌军,敌我双方的斥候已经开始相互截杀了,这好像有点严重啊。” “西北方向的那些敌军……”陈长生微微一笑,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昨天我就已经知道了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陈大人呀,我的意思是……”白学礼继续小声说道:“两个方向上已经出现了大量敌军,若是再有敌军从东北方向上过来,到时候他们如同疾风迅雷一般迅速南下,把咱们的去路一堵,岂不是……岂不是又要重蹈淇国公的覆辙?不得不虑呀!” 眼下,已经有两股敌军摆开了一个半包围的架势,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迫近,万一侧翼再有大量敌军出现的话,整个克鲁伦城就有被重重包围的危险。 想当初,在上一次北伐当中,淇国公的十万大军就是这么被围住的呀。 不得不多想一些呀。 “没什么好虑的。”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这事根本就不用想,因为东北方向上的敌军已经出现了,最迟不超过明日早上,就会从我们的侧后翼包抄上来……” “啊——”听了这句话,白学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慌乱的心情溢于言表:“现如今敌人的三面合围之势已成,赵将军好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陈大人你应该赶紧去向赵将军说明情况,下令让大军迅速南移,要不然淇国公的殷鉴不远……” “学礼呀。”陈长生的年纪明明比白学礼要年轻的多,却摆出了一副老气横秋的嘴脸,斜着眼睛瞥了瞥他:“连你都知道的消息,你觉得赵将军会不知道吗?” “赵将军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了,但却迟迟没有动作。大军远征最机会的就是孤军深入,想当初淇国公的十万大军就埋骨于此,咱们可不要……” “慌什么?沉着些!”陈长生笑道:“好歹你也算是朝廷命官了,若是稍微遇到这么一点点状况就惊慌失措,成何体统?看来你还是缺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涵养啊……” “猝然临之而不惊,真是为将帅着应有的气度,慌慌张张的成个什么样子?”陈长生完全就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那副神态像极在在城头上抚琴的诸葛孔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些许的敌军嘛,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更何况他们也只是从三个方向围了上来,这不是还没到四面合围的地步嘛,别慌,别慌……” 第702章 信心十足 如果单纯从时令上来看,此时此刻已经算是春天了,但草原上的冬天依旧是那么的漫长,尤其是到了晚上,冬将军的余威依旧不减。 冷冽的月光照耀之下,远方的大地依旧白茫茫的一片,几颗时隐时现的孤星镶嵌在浓墨一般的夜空之上,反而更添了几分孤独和凄冷。 陈长生拥着厚厚的毡毯子,正守着火炉烤火的时候,白学礼等人就来了。 “糟了,糟了。”或许是因为慌乱的缘故,白学礼的官服的纽襻都没有系好,原本就很宽大的袍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就好像是一片披风,足以看出他的紧张情绪:“陈大人,大事不好了。” 陈长生用非常值得玩味的眼神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指了指身边的那张矮凳:“是不是敌军已经四面合围了呀?” “是啊,是啊。”虽然白学礼极力想让自己显得更镇定一点,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刚才我等听到将士们说,打东北方向上过来的敌军已经开始南下了,最多到明天的这个时候,铺天盖地的敌军会彻底封死我军的退路……” “我知道啊。”陈长生依旧慢悠悠的靠着手,甚至还有条不紊的拿起挂在火炉上方的硕大铜壶,亲手给白学礼冲了一杯滚烫的热茶:“要不然我干嘛会把驻守在城外的多尔哈部撤入城内呢?” “陈大人早就知道?” 陈长生双手捧着茶杯,似乎是在感受热茶的温度,慢悠悠的说道:“我乃朝廷钦命的监军使啊,若是连如此重大的军情都不知道,还需要你来禀报的话,岂不是成了笑话?” 作为东线大军名义上的一把手事实上二把手,如此重大的军情陈长生不可能不知道。 陈长生笑呵呵的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些文吏:“诸位多是舞文弄墨的文官,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厮杀,有些慌乱终究在所难免。不就是四面合围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敌军马上就要围上来了,还说没有什么大不了? 想当初,淇国公的十万大军就是这么被活活围死的呀。 看着众人战战兢兢的神态,陈长生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要是手里再有一把羽扇的话,活脱脱就是大明版的诸葛卧龙了。 陈长生故意做出一副“我就是高手”的神态,说的云淡风轻:“诸位好好想想,这次北伐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最要紧的事情?当然击败敌军取得胜利了哦,这还用说吗? “击败敌军?错了,诸位都错了。”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起来,若是旁边再有个凑趣的家伙不失时机的问一句“大人为何发笑”,那就真的完美了,可惜没有,他只能继续自说自话:“最要紧的是发现敌人。” “草原如此广袤,若是敌军遁逃,我军根本无法发现他们,”陈长生故意慢悠悠的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所以我军才会故意示之以弱,吸引敌人来攻,这叫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敌人以数倍兵力摆出了一副围困克鲁伦城的架势,就算真的是引蛇出洞,也没有这么引的吧? “我早就已经和赵将军商量好了,其实就是以我军为诱饵,吸引敌军来攻。到时候万岁率领几十万大军,从四面八方合围上来,然后我们再来个中心开花,就算是敌军长出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了。”陈长生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哈哈大笑着:“一战而竞全功,这是何等的赫赫战功。” 虽然陈长生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好像真的意义,但他手下的这些个文吏,终究不是傻子:几十万主力大军全都在西线,距离这里太过于遥远,就算是过来增援也需要很多天的时间。就凭克鲁伦城这破破烂烂聊胜于无的城防,能守得住那么时间?还能等到主力大军到来的那一天吗? 值得怀疑呀。 不管怎么看,现在的局势都像极了上一次北伐,兵败身死的结局已经给这些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敌军的人马不过三几倍于我而已,人多就一定能胜吗?”陈长生的神态动作确实十分的从容,就好像真的已经胜券在握一般:“诸位都是熟读经史的人物,想必应该知道刘秀的昆阳之战吧?还有西楚霸王的彭城大战,还有谢安的淝水之战,哪一个不是以少胜多?” 陈长生说的这些全都是典型的以少胜多的例子,这些能把史书倒背如流的文吏们当然早已耳熟能详了。 “学礼啊,淝水之战你应该知道吧?” “晚生知道。” “知道就好。”片刻之间,陈长生就已经化身成为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了,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历史上着名的淝水大战:“想当年,那前秦天王苻坚手握雄兵百万,号称可以投鞭断流,是何等的嚣张又是何等的骄狂,却被谢安的几万精锐杀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沦为千年笑柄……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诸位应该是明白的呀……” 少量精锐确实可以击败数量众多的乌合之众,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但陈长生说的那些个精锐在哪呢? 来自各个部落的骑兵吗? 从各个部落拼凑出来的两万铁骑,确实骁勇剽悍,但他们却分属于不同的部落,根本就没有协同统一的指挥。而且所谓的两万铁骑仅仅只是一个非常笼统的说法,其实真正能拉到战争上作战的,也就只有一万挂零而已。 敌军却有七八万之多,敌我双方的兵力严重失衡啊。 “一万多能战之兵已经是够够的了。”陈长生遥指着远方,脸上全都是满满的自信:“想当年的铁木真时代,全部的西征兵力也不过两万来人,就可以破国无数拓地万里,打的西域诸国纷纷投降,难道我们还不如当年的铁木真吗?” 陈长生说的这些话确实有很强的煽动力,但要是仔细一想的话,却又感觉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纵览古今,单以军事才能而论,谁又能比得上巅峰状态下的蒙古西征大军? 虽然陈长生说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终究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空话和大话,连一点点实际的意义都没有。 白学礼等人反而愈发的揪心了。 “两军交战,士气可鼓而不可泄。”陈长生脸色一沉,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道:“此战我军必胜,尔等不要再三心二意了,赶紧安排下去……” 安排下去? 有什么好安排的? 大家都是文吏啊。 眼下大战在即,那是前线将士的事情,似乎和这些文吏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点什么。 “此战过后,赵将军要率军追击残敌,尔等必须事先做好打胜之后的准备,比如说接受俘虏啊,或者是准备粮秣供应什么的,都好好下去安排吧,到时候若是耽误了大事,就算我认得你们,军法也不认得你们……” 追击残敌?为战胜之后做好充分的准备? 这都还没有开打呢,敌人明明有数倍的兵力,怎么能说是“残敌”呢? 而且兵发有云“未料胜先料败”,但这场兵力对比极其悬殊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呢,陈长生却已经在为“打胜之后做准备”了,他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睡醒呢? 虽然陈长生的反应真是十分反常,但谁让他是朝廷钦命的监军使呢,他的命令无论对错都要不折不扣的执行下去…… 满面狐疑之色的白学礼等人纷纷退下之后,陈长生却忍不住的嘿嘿一笑。 刚才他说的那些,什么以少胜多,什么兵贵精而不贵多,纯粹就是没有半点作用的“心灵鸡汤”,除了可以稍微安定人心之外,对于战场形势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作用。 他之所以如此的乐观,纯粹就是因为他对赵深那支火器新军有着绝对的自信。 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陈长生才终于第一次全面观察了这只仅有四千多人的军队:那绝对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新式军队。 数量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小型野战火炮,成排成排的火枪兵,而且全都配备了燧发式的火枪,最让陈长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是用了“弹药一体”的纸弹。 这支军队的数量虽然不多,但陈长生终究是一个穿越者,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就是一支超越了时代的军队。 赵深不惜血本的武装这几千人,又处心积虑的训练了这支军队很多年,并且已经有过很多次的实战经验。这样的队伍,这样的火力,根本就不需要太多,只要有两万人,以赵深本人极其过硬的军事素养,足以在这个时代打穿大半个世界,就算是巅峰时期的骑射之功天下无双的蒙古铁骑,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眼下只有四千多人,对于眼前的局面,也一定是小菜一碟。 有了这样的实力,而且还经过了非常充分的准备,要是赵深连本雅失里的几万乌合之众都打不过的话,那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了。 对面的敌军确实人数众多,但他们的战斗力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和一百多年以前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概念,对此陈长生早已领教过了。 以为本雅失里原本就不是那种具有强大影响力的统治者,他只能想方设法的统合各部,所以他的军队几乎全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在上一次北伐的时候,敌人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其实都很一般,甚至还不如淇国公率领的靖难精锐老兵,仅仅只是胜在人多而已。 和赵深的那支火器新军比起来,说他们的乌合之众,还真的不算冤枉了他们! 第703章 战争?游戏? 虽然太阳已经升起来有竹竿子那么高了,但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暖意,反而更加的冷了,是那种干巴巴的冷!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都很不错,尤其是到了正午前后,温暖的阳光甚至可以把积雪融化一部分,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又会冻上。一日复一日,不停的重复着融化和冻结的过程,表面的积雪已经不再是雪了,而是一层薄薄脆脆的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一抹亮丽的银光 作为东线事实上的最高军事长官,赵深原本可以在克鲁伦城内坐镇指挥,但他却没有那么做,而是像以前的战斗那样亲自披挂上阵。 陈长生站在残破的克鲁伦城头,仔细的打量着赵深的这支火器新军。 为了这支火器新军,赵深确实不惜血本,每个人都装备了宽大的鱼鳞半身甲,密密麻麻的甲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黯哑的金属光泽。 即便是最精锐的王师当中,披甲兵的数量也不会很多,绝大多数都是些件简陋的布甲或者是纸甲,能穿上皮甲的都不多呢。 像赵深这样,给每一个士兵都配备金属半身甲,也不知道他到底砸了多少银子。 陈长生仔细的数了数,每二十四个火枪兵为一排,每两排为一个最基本的作战单位,相互之间保留着比较紧凑的“间隔”,这会让火枪兵的规模显得更少。 这个时代原本就已经开始使用火炮这样的“重火力”了,通常情况下都会把火炮部署在最前沿,借以发挥出更大的远程优势,但赵深却故意把一百多门火炮全都部署在步兵身后…… 以陈长生的那少的可怜的军事素养,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却坚定的相信必然是出于某种实战的考虑。 火枪兵们全都带着大明官军当中那种很常见的“秃顶铁盔”,系着铁盔的皮带子紧紧的勒住了下巴,胸前的红色大三角巾仿佛火焰一般鲜艳。 几千个火枪兵聚集在一起,竟然鸦雀无声,仿佛沉默的死神,空气中充满了宁静而又冰冷的肃杀之气。 两军对垒大战在即,但赵深却没有象淇国公那样把精锐的骑兵部署在两翼,而是将几个部落的骑兵抽调出了几乎一半,组成一个看起来规模非常庞大的“骑兵军团”,全都一股脑的部署在左翼。 和肃穆凝重的火器新军完全不一样,这些来自不同部落的骑兵显得稍微有些散乱,各个部落的勇士们大声的吆喝着什么,有些战马甚至还在来来回回的走动着…… “我就是要好好的看一看,赵深到底有大的本事。” 揣着这样的心理,满面轻松神色的陈长生端端正正的坐在城头,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在白学礼等人的心目当中,这样的战斗必然就是风火雷动般的轰轰烈烈,其实真正的大军团作战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 一开始的时候,双方的动作都非常的谨慎,甚至可以用“龟速”来形容。 不管是敌方还是我方,都表现的有点过于的小心翼翼了,他们都在以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的慢慢接近。 直到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之后,原本就速度不是很快的骑兵不仅没有继续前进,反而出现了停步不前的迹象…… “怎么停了?” 毕竟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大场面”了,陈长生才不会象白学礼他们这些文吏那样“少见多怪”,而是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来了,马上就要来了……” 稍稍集结了一下之后,原本已经停滞不前的骑兵似乎是在整理队形,伴随着一声狂野的呐喊,双方的骑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加速。 万马奔腾绝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而是对于真实场景的准确描述。 双方的骑兵毫不吝惜战马的体力,以近乎疯狂的架势把很快就把战马的速度展开到了极限。 马蹄猛烈拍打着地面,地上的积雪飞溅而起,仿佛是地面流淌的烟雾一般。 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原本还距离在一起的骑兵竟然非常的拉开,前锋部形成好几个巨大的“楔形”,后面的几列纵队风驰电掣…… 这就是骑兵最具攻击力的“墙式冲锋”,也是蒙古骑兵压箱底的绝活儿。 虽然白学礼等人早已经对名动天下的“墙式冲锋”如雷贯耳,但他们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规模的冲杀。 敌我双方的骑兵在飞快接近,速度几乎完全相同,而且使用的战术几乎如出一辙。 骑兵对冲,需要的就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必死的决心。 谁的速度更快,谁的胜利希望就更大一点,说的意志更坚定,谁的胜算就大一分。 第一次看到大规模骑兵对冲的白学礼等人,虽然是一介文人,看到这幅场面也忍不住的热血沸腾,一个个捏紧拳头,声嘶力竭的高声呐喊着…… 但是,想象当中骑兵混战的局面却没有出现,因为多尔哈部的骑兵在关键时刻竟然划出了一个非常陡峭的弧度,他们居然主动避让迎面冲过来的敌方骑兵…… 多尔哈人怂了? 他们竟然没有勇气直面对手硬碰硬的冲击,这让正在远处观战的白学礼等人顿时就大失所望。 其实怂掉的不仅仅只是多尔哈部的骑兵,阿巴哈尔的也怂了。 正在飞速冲击的骑兵很开就左右散开,然后兜出了一个很大的弧形…… 狭路相逢勇者胜,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节骨眼上怂掉呢…… 始终正襟危坐的陈长生也忍不住站立起来,但他却根本就没有看过那些骑兵一眼,而是始终把目光锁定在后面那支数量并不算很多的火器新军。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后面的火器新军才是真正的主力,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和风驰电掣的骑兵相比,火器新军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而且他们不仅没有任何要加速的意思,反而停止了脚步。 因为距离太过于遥远,站在陈长生的位置上,即便能够看到战场是“全景图”,却根本就无法看清任何细节,但他却很清楚的知道赵深要“放大招”了! 伴随着一阵火炮的轰鸣,火器新军终于出手了。 没有任何悬念,最先的开火的就是那些小型的野战火炮。 陈长生根本就想象不到,赵深到底用了办法,竟然能够让火炮的射速如此迅捷,仅仅只是敌方的骑兵冲过来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两轮齐射。 虽然赵深的小型火炮熟练众多而且射速极快,但要想准确命中正在高速冲击状态下的骑兵,其实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两轮火炮轰击,仅仅只是打散了敌骑的排头兵,后面的大队骑兵依旧是高速前冲,对移动速度缓慢的火枪兵构成了巨大威胁。 没有己方骑兵的保护,这些火枪兵其实相当脆弱,而且他们的队形是那么的单薄,根本就承受不起哪怕一次冲击。 但敌人的骑兵却始终冲不进来,虽然他们还是悍不畏死的不停冲击,却在骑兵之前一两百部的距离上纷纷坠落,就好像火器兵的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似的。 虽然陈长生的军事素养确实非常的一般,但他终究是穿越过来的,立刻就看出了隐藏其中的“诀窍”:火炮根本就不是用来进攻的,而是在保护己方的火枪兵。 面对骑兵的高速冲击,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利用非常厚实的队形结“长枪拒马阵”,想当初的淇国公就是这么做的。 但赵深却根本就没有打算防守,而是利用身后数量众多的密集火炮矩阵,在脆弱的火枪兵之前砸出一条“火焰之河”。 这就是典型的以攻代守战术! 火炮根本就不需要多么猛烈的活力,只要始终保持连绵不绝,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火力倾泻下来,就算不能歼灭所有的敌骑,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打散他们的冲击队形,除非他们主动转向,否则的话就等于是主动冲进了“火焰之河”,那根本就是在送死。 没有了队形和速度优势的骑兵,根本就是一群最好的标靶,几轮排枪过后,面前也就不剩下几个人了。 这样的战术,陈长生还是能够看懂的,但他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这样的战术看起来虽然简单,但却需要极其默契的配合,需要无数次的演练和实战经验的积累,简直精妙到了理论上的极限。 在这个瞬间,陈长生甚至有点恍惚了: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观看一场规模庞大的血腥厮杀,而是正在看着一场存在于虚拟世界的战略游戏。 火炮和火枪兵之间的配合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天衣无缝,总是能在最正确的时机以最合适的方式创造出最大的杀伤效果。 也就只有网络游戏,才能打出这样的效果了。 陈长生甚至想象不出赵深是怎么实现这种配合的…… 在根本就不是什么战争,而是一面倒的屠杀,甚至连屠杀都算不上——因为敌人那规模庞大的骑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冲过来,看起来就好像是他们非常积极主动的过来送死一样。 整个场面,像极了某个熟悉的网络游戏。 就在这个,一直没有发挥出什么实际作用的骑兵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 在甩开了地方骑兵的拦截和对冲之后,各部的骑兵再次摆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队形,朝着敌人的军阵冲了过去。 但却不是采用最方便最快捷的直线冲锋方式,而是兜出了一个很尖锐的角度,朝着敌人斜斜的“切”了过去…… 第704章 战争模式 高速冲击的各部骑兵,俨然就是一柄烧红了的利刃,直接把敌人的军阵狠狠的“切”下来一块。然后就以一个比较平缓的半弧队形“兜”住了他们的退路,逼迫着他们朝着火器兵的方向移动。 在陈长生的视野当中,赵深那几千火器新军,排列出来的队形就好像是一块又一块长条形的积木,上百块这样的“积木”又共同构建成一个更大的长条形,仿佛一个又一个的齿轮相互咬合。 位于后面的小型野战火炮正在牛马的拖拽下前进,然后迅速调整方位再次开始轰击。始终保持在火器兵面前一百到两百多步的距离上,铺开了一条“火焰之毯”。 从陈长生的角度观看,就好像是那些火器兵始终在踩着炮火的边缘前进。 步炮协同,这绝对就是传说中的步炮协同。 在严重缺乏及时通讯器材的情况下,赵深竟然能够让这几千人的队伍打出步炮协同的效果,这是陈长生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是怎么做到的? 陈长生根本就想不出来! 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根本就看不清楚战斗的细节,但陈长生可以拿自己的眼珠子打赌,那些分成两个横队的火枪兵,看起来虽然单薄但他们根本就用不着防守,而是始终处于进攻状态,而且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滚筒式交替开火。 连绵不断的火力,如此精妙到了理论极限的步炮协同战术,绝不是冷兵器时代的数量优势可以匹敌的存在。 虽然火枪和火炮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多么稀罕的武器,但赵深对于火枪的改进是非常明显的,更重要之处还在于,装备的提升仅仅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是战争模式的改变。 不再强调士兵个体的悍勇,也不需要悍不畏死的勇武,而是强调集体的协调和统一,始终保证在交战接触面上的压倒性火力优势,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这是一种划时代的战术,是战争版本的一次升级,而不仅仅只是“精妙”那么简单。 也就只有陈长生才能敏锐的意识到这一点! 从现在的战场形势来看,只要赵深的火器新军停留在原始不动,被各部骑兵“切割”下来的那一部分,就只能“主动过来”送死。 从这短暂的战斗就可以看出,赵深已经把从各个部落挑选出来的这些精锐骑兵,做出了一个巨大的本质上的改变。 骑兵,不再作为突击性的力量,而是把他们作为一种牵制或者是打配合的“辅助兵种”,利用他们天然的速度优势和冲击力,对敌人进行小幅度的切割,然后利用火器新军一点点的消灭对方。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讨巧的战术,但赵深似乎不打算继续这样打下去了。 因为火器新军开始朝着侧前方移动了。 在没有完全消灭当面之敌的情况下,那仿佛一个又一个积木的火器新军开始动了。 和那些往来奔图纵横驰骋的骑兵相比,火器新军的移动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但却透着一种如同山岳般的凝重。 火器新军没有像各部的骑兵那样加速,而是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缓慢速度,就好像是散步一般,慢慢的朝着对方压了过去。 没有什么兵贵神速,就是迈着整整齐齐的步伐,保持着没有任何变化的速度和队形,甚至还隐隐的保持着一定的节奏,端着火枪不紧不慢的朝着对手靠近。 趁着这个机会,那一部分被切割下来的残敌,赶紧趁机开溜。 “哎,”白学礼猛的一拍大腿扼腕叹息:“要是再坚持打下去,必然可以全灭当面之地,赵将军还是操之过急了些……” 如果继续按照刚才的战术打下去,肯定可以毫无悬念的消灭当面的敌人,但赵深却提前开始动了,确实有操之过急之嫌。 开始的时候,陈长生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很快就看出了一丝端倪。 赵深故意放过了这些敌人,以缓慢的速度进行“追击”……其实也不能算是追击,因为他的速度真的太慢了,根本就追不上调头就跑的敌军。 火器新军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追击这些残敌,而是在后面和对方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却始终保持着威胁的姿态,那副情形就好像几只牧羊犬在驱赶羊群…… 他在驱赶着溃退的残敌朝着敌人的中军撤退。 退下来的这些残敌,必然会阻碍敌军主力的拦截和调动,就好像两股相向对冲的洪流,一旦遭遇必然会引发更大混乱,所以只能顺着残兵败将溃退的方向继续撤退,然后演变成为更大规模的溃退。 除非他们主动改变整体队形,从侧翼“转”出来。 但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战术转变。 数万大军啊,不是说随随便便一道命令就可以做出准确调整的,这需要时间和相当繁琐的前置准备工作,赵深显然不会给敌人这样的机会。 以少量兵力牵制敌人,通过局部的优势逼迫敌人按照自己的意志转向,这就是被后世称为“旋转门”的经典战术! 战场上的“旋转门”一旦开始运转,就好像从高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必然产生更大的惯性,而且一定会越转越快,就好像雪崩一样再也无力阻止了。 到了这个时候,连白学礼这样的外行都能看出点门道来了,就好像是看到了精彩演出的观众一般,白学礼等文吏忍不住的高声喝彩:“妙啊,这是妙极了,用兵如神,这才是真正的用兵如神,我等算是开了眼了!” 敌人的数量虽然庞大,但却根本就无法发挥出兵力上的优势,到了这个时候,数量众多反而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劣势:他们被自己的溃兵冲击的无法组织起来,大部分都没有机会重新调整队形,只能被动的处于“空转”状态,然后裹挟更多人进来,造成更大的混乱! 什么叫做以少胜多,看看眼前的情形立刻就会顿悟! “牵一发而动全身,古人诚不欺我。”白学礼显然已经十分激动了,甚至有点语无伦次起来:“想当年的淝水之战,那前秦的苻坚空有雄兵百万,却被打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想必就是这一番情形了,赵将军用兵果然深得古之先贤的真传啊,颇有古之名将的风采,晚生拜服!” 白学礼竟然把赵深比作古代的名将,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白学礼他们这些人却可以已经看懂赵深的战术了,并且被这种惊才绝艳的战术所折服,但他们也就只能看出这些最肤浅的东西而已,真正的内核他们是永远都看不出来的。 赵深所运用的战术,古人也能运的出来,但这并不是战术的更新,而是战争模式的迭代。 这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如果仅仅只是停留在战术层面,就是真正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白学礼觉得自己看懂了,其实也就是看出了一点最肤浅的皮毛而已。 也就只有陈长生这样的人,才能看出真正的精锐和内核。 什么战术,什么配合,无论再怎么精妙,都是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复制的,但这种战争模式的改变,其精髓并不在于赵深的指挥,而是在于那些火器新军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特质:秩序! 在整个战斗过程中,无论是火炮还是火器兵,也不管是阵型的转换还是行进是速度,全都透着一种绝对的秩序,就好像是一架精密的机器般有条不紊按部就班,这才是最核心的东西! 和那些奋勇冲杀的骑兵完全不同,赵深的火器新军就好像是一潭死水,既没有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也没有任何过分勇武的人率先冲杀,俨然就是一部战争机器。 大规模的军团战斗,最要紧的不是士卒的勇武,而是团队的配合。要想发挥出最大的效果,每一个零部件都得准确的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但战场就是战场,其实很难控制住每一个士兵的情绪,不管是畏缩惊惧的仓皇后退也好,还是热血沸腾的奋勇前进也罢,其实就相当于某个螺丝钉失常了,一定会导致整架机器出现故障。 但是,赵深的这架战争机器,却始终在平稳的运行,没有出现哪怕一丁点的“故障”。 每一个士兵都是那么的沉稳,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是在进行生死瞬间的战斗,而是在做一项早已经非常熟悉的工作,而且这个工作还是“流水线”式的,每个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全都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没有人发出雄壮的呐喊,整个队伍始终保持着沉默。也没有人奋勇争先的冲出去拼杀,始终保持着团队之间的熟练配合,处处透着一种工匠式的严谨秩序。 要做到这一点,才是最困难的。 通过绝对的秩序建立起来的军队,在这个时代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赵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陈长生已经懒得去想了,因为战斗进行到了这种程度,虽然彼此之间的伤亡数字都不是特别的大,其实胜负早就已经分出来了,接下来的战斗不过是清理残局的收尾事宜而已…… 第705章 太默契了吧? 从战场上的总体局势来看,这场战斗其实并不算多么惨烈,因为战斗双方的伤亡数字都不是很大,至少在彼此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就是因为这种不大的伤亡数字,让敌手产生了严重误判,他们似乎只是简单的认为赵深仅仅只是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只要自己再努力一把,就完全有机会扭转局势。 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在已经无法有效调动大部分军队的情况下,其实胜负就已经分出来了,无论还有存留有多少兵力,都仅仅只是一个无意义的数字罢了。 赵深似乎完全没有“直取中军”或者“斩将夺旗”的想法,虽然那意味着最后的胜利,他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继续保持着一成不变的速度,驱赶着敌人继续“空转”。 在“空转”的过程中,不断的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才是赵深的真实目的。 仿佛一个又一个“积木块”的火器新军原本就是长条状的队形,自始至终都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在驱赶敌人的同时“捎带着”消灭一些被“甩”出来的残敌,仅此而已。 没有响亮的呐喊声,也没有粗野的谩骂,有的仅仅只是一阵阵节奏一成不变的排枪,然后就有成片成片的敌人倒了下去…… 虽然敌人几次三番的试图“倒卷”回来反扑,却总是被猛烈的炮火打断节奏,在交战面上再次形成“主动送死”的局面! 纵观几乎整个冷兵器时代,尤其是在这样的野战当中,“战斗至最后一兵一卒”从来都是一句激动人心的口号,事实场这种情形从不存在。 在整个古典时代,不论什么样的军队,都不可能真的“流尽最后一滴血”。不管将士们的战斗意志再怎么顽强,都是有一个限度的。 当战场上的情形恶劣到超乎这个心理极限的时候,崩溃必然产生。 尤其是在这种大规模团战的战场上,溃败下来的士兵总是会产生极大的心理冲击,往往会进一步“带崩”整个局面。所谓的督战队,不过是挡在滚滚洪流之前的一张纸而已。 本雅失里本就是什么具有绝对统治意义的大汗,他的军队大部分都是从各地临时拼凑出来,连他本人都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只能算是各股势力共同推出来的一个“共主” 而已,而且这个共主的血统还不怎么纯粹。 他严重缺乏对于各股势力的直接掌控能力。 所以,当那些溃退下来的败兵不再畏惧督战队寒光闪闪的长刀之时,溃败就已经毫无悬念了。 其实,他们的死伤数字并不是很大,充其量也就是损失了一成多绝对到不了两成的人马而已,完全还有一战之力,但他们的秩序和信心却已经首先崩溃掉了。 虽然交战面的士兵已经开始督战队相互砍杀了,最后的总崩溃已经无法避免,但后面的军队根本就不清楚前方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败下来的,就被大量的溃兵裹挟着,以被动的姿态纷纷溃败。 从总体局面来看,不管是赵深的火器新军还是各部的铁器,都没有对敌人造成致命的杀伤,真正击败敌人的恰恰的就敌人自己。 局面的溃败引发了更大的溃败,然后就演变成总体溃败,在这个过程中,赵深和他的火器新军仅仅只是发挥了导火索的作用,这绝对是一个很意思的局面。 当那柄代表着至高权威的大纛开始后撤的时候,敌我双方全都意识到胜负已见分晓,再也没有了继续战斗的打算…… “敌人退了,敌人退了。”白学礼遥指着敌军的那杆大纛,兴奋的手舞足蹈:“我军已经战胜,正应该全军压上追击穷寇……陈大人,赶紧下命令吧。” 下命令? 下什么命令? 全军出击追杀溃败之敌吗? 虽然这样显然可以收获更大战果,但陈长生才不会那么做呢。 尽管别人都因为亲眼见证了一次辉煌的胜利而兴奋的手舞足蹈,陈长生却完全就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好像这一切全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就好像战争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似的:“我仅仅只是监临之官而已,指挥和作战全都是赵将军的首尾,若是我胡乱插手,必然打算了赵将军的节奏,画蛇添足反而不美,我只需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也就是了……” 陈长生这幅镇定从容的“大将风度”真是让白学礼等人万分折服,一顶又一顶的高帽纷纷送了上来:“陈大人果然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就凭这份气定神闲料敌于先的本事,我等晚生后背就已望尘莫及了。” “想当年,前秦苻坚率百万大军进攻东晋之时,一代名相谢安临危而不惧。淝水之战获胜之后,却又临喜而不乱,指挥若定从容不迫,陈大人真有古之名相的风范呀。” 把力挽狂澜的东晋谢安拿出来和陈长生相比,绝对算是拍马屁的“高级段位”了。 即便是明明知道是手下人在说阿谀奉承之言,但谁能不喜欢这样的马屁呢?而且还拍的这么舒服! “谢安我是比不了的,此战全都赵将军的功劳,我等不过是略尽本分而已。”陈长生拿捏着镇定从容的嘴脸,笑呵呵的说道:“经此一战,局面就应该打开了,尔等也不必总是战战兢兢的惶惶不可终日了吧?” “我的浅薄,怎能和陈大人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相提并论?” “胜负已见分晓,准备迎接赵将军的凯旋之师吧。” 做出情况下,这种规模的战斗都会相当的漫长,一打就是好几天,甚至会激烈鏖战几个月,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赵深的这场战斗,却出奇的短暂,仅仅只是维持了半天左右的时间,就已经分出了胜利,确确实实可以算是神速无比了呢。 就在陈长生舒舒服服的享用着手下的马屁之时,战场上的情形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已经取得了胜利的赵深,并没有率部回转,而是继续使用一成不变的速度追了上去。 这个时代的战争,在交战过程中所产生的伤亡其实并不算很大,真正的伤亡数字大多产生于溃败和追击的过程之中,赵深显然是想通过追击敌军产生更大的战果。 但他追的他过于深入了,而且追的太远了…… 陈长生稍微想了想,顿时就明白过来:赵深并不仅仅只是想击退当面的敌人,他的胃口比陈长生想象当中要大的多——他想歼灭对手。 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陈长生直接就下达了一个非常明确的命令:全军集结,火速出城,粮草辎重能带多少带多少,速速增援,快…… 怎么回事? 就在刚刚不久之前,陈长生还言之凿凿的说着“不许打乱赵将军战斗节奏”的话语,怎么转眼之间就又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了呢? 全军集结出去增援赵深,那这座克鲁伦城怎么办? 虽然当面的敌人已经退了,但另外两个方向还有好几万敌军呢,万一他们冲了进来又改如何是好? 不用管那么多。”陈长生的语气已经变得无边的果断和决绝:“这是命令,马上执行,违令者——斩!” 一个斩字,说的凌厉森然,仿佛钢刀出鞘一般。 “是,是……” 众人赶紧答应着,纷纷下去准备。 又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终于完成了最基本的准备工作,身为监军使的陈长生亲自披挂上阵,率领着几千士兵,护送着大量的粮草辎重和物资补给等物,急匆匆的出城而去。 队尾还没有来得及出城呢,远方就已经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雷惊蛰。 雷惊蛰扛着一面火红的三角大旗,还带着十来个骑兵。 他是来传达赵深的命令的:“奉赵将军军令,着陈监军……陈监军,您这是……” “我正打算我增援赵将军呢。” 陈长生竟然能够提前预料到赵深想要做什么,甚至知道他要怎么做,这确实让雷惊蛰感到十分的意外,但惊诧的表情仅仅只是在他那年轻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又恢复如常了:“既然陈监军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就太好了,卑职这就回去复命。” “你赶紧去吧。” 雷惊蛰骑着战马绝尘而去,身旁的白学礼却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当中缓过神儿来,他用不解的眼神看着陈长生:“陈大人真是神人呀,竟然能够提前料到赵将军会有这样的命令,就算不是未卜先知,至少也是料事如神了。” “怪不得朝廷会委派赵大人出任漠北的监军使,怪不得朝廷会把东线的重任交给陈大人,原来陈大人如此的知兵知战,我等是真的服,真的服了。” “陈大人和赵将军之间的配合,如此的默契,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陈大人和赵将军真是我朝的军中双壁,珠联璧合之下,焉能不胜啊!” “看来,陈大人和赵将军果然是相知相识的知音呀,朝廷委派陈大人过来做这个监军使,绝对是恰如其分知人善任的明智之举……” 第706章 老大人 虽然最酷寒的时节早就已经过去了,但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天气依旧很冷,从口鼻中喷吐出来的热气,很快就凝结成为白色的霜花冻结在脸上。 漆黑的冬夜当中,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这些溃兵早已经冻的通红的脸庞。 这两百多个溃兵就是赵深的俘虏,却被他遗弃在这茫茫的荒原之上。 “陈大人,他们是说是按照我军的吩咐,留在这里等待后军的接收。” 在几乎整个冷兵器时代,战败本身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在溃败过程的追击。 因为通讯技术的落后,以及当时士兵的组成,没有哪支军队可以承受得住长距离的溃败,尤其是在身后有敌人穷追不舍的情况下,根本就跑不了多远,军队自身的建制就会自然而然的消失。 当兵的找不到自己的直属长官,当官的接收不到顶头上司的命令,那就必然会成为无头的苍蝇。 就算是有少数头脑清醒的首领,但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兵根本就不会服从一个不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他们唯一的念头就尽可能的活下来。 所以,当这些掉队的溃兵被赵深追上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任何负隅顽抗的战斗,直接就乱糟糟的就地投降了。 可惜的是,赵深根本就没有那个闲工夫接收他们,而是让他们在原地等待后军的接收。 一开始的时候,陈长生还想仔细的审问一下这些俘虏,至少可以通过他们知道更多情报,但这显然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 虽然这些个俘虏全都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但是那些宝贵的军事情报,比如说敌人的兵力部署等等,基本只有一些高级的将领或者是他们的心腹才会知道。 这个时代的将领通常不会让士兵知道更加详细的计划,仅仅只是把他们当成执行命令的工具,甚至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所以他们基本很难知道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虽然这些俘虏当中绝大多数都是辅兵——也就是敌人军中的苦力,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参与战斗,只是稀里糊涂的看到正在交战的士兵败退下来,就本能的以为己方已经战败,然后就随波逐流的跟着大堆人马撤退。 这些辅兵大多为战兵背负着沉重的铠甲以及给养等物,所以他们跑的很慢,甚至直接就被狼狈逃窜的主力大军给甩下了,所以他们只能成为俘虏。 绝大多数底层士兵,其实根本就不清楚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战败了,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甚至可以称之为时代特色! 在很多时候,所谓的数万大军,其实真正可以派上用场的仅仅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其余的大部分都是些“打酱油”的角色而已,或者干脆就是临时拉过来的壮丁。 除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之外,这样的底层士兵甚至不认识更高一级的长官,一旦接收不到上司的命令,立刻就会成为无头的苍蝇,再从无头的苍蝇演变成为惊弓之鸟,于是混乱的产生了…… “带上他们,继续前进。” 漫漫的黑夜当中,在陈长生的率领之下,士气高昂的队伍继续朝着正北偏西方向前进。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因为陈长生的队伍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以及物资补给等物,事实上行进速度慢的让人无法忍耐。 又往前行进了十几里之后,就又遇到了一大群敌军的溃兵。 这些溃兵同样是被赵深“遗弃”的俘虏,虽然他们已经向赵深的追兵投降了,但赵深却无意接受他们,只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命令:原地等待,自然会有后军接收安置他们。 最有意思的是,这些个被赵深丢弃的俘虏,竟然全都没有趁机四散而逃,而是如同恭顺的老绵羊一样乖乖的等着后续队伍的接收。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尤其是在主动抛弃了粮食、铠甲和武器的情况下,胡乱奔逃反而是很致命的错误选择,就算没有冻死饿死在这莽莽雪原之上,也有可能会被对手的骑兵当成溃兵直接砍死,只有老老实实的等待接收才能最大概率的保住自己的性命。 就这样,陈长生又顺理成章的收下了几百个俘虏,然后就带着这些俘虏继续前进。 一直到了第二日的拂晓时分,当黑暗渐渐褪去的时候,才终于和前面追击的赵深取得了直接联系。 按照赵深的说法,需要陈长生带着人尽快增援上去,但却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在这样的莽莽荒原之上,陈长生的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所以他只能派遣一千多骑兵,带着少量的补给先行出发,尽快去和在前面穷追猛打的赵深去汇合,自己则率领着规模庞大的后续队伍继续赶路。 一路上,敌人丢弃的物资随处可见,铠甲、武器、营帐被服等物散落的满地都是。 “传我的命令,不允许再捡拾敌人丢弃的物资,尤其是军旗,谁也不许捡。”陈长生再次下达命令:“必须尽快前进,尽早赶上去和赵将军他们汇合。” “还有那些等待接收俘虏,不要再管他们了,让他们在原地等待,一切以快速行军为要。” 沿途之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俘虏,为了尽快赶上前面的赵深,陈长生已经懒得再接收他们,而是让他们继续在原地等候。 “真的走不动了呀。”白学礼深一脚浅一脚的奔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不是晚生懈怠,是真的走不动了,后面的车马已经跟不上了,要不……请陈大人下令,稍微休整一下吧。” 确实不得不休整一番了。 根据陈长生的估算,昨天的半个下午再加上昨晚整整一个晚上的急行军,其实根本就没有走出多远的距离,估摸着连五十里的路程都没有走完。 五十里,看似不远,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而言,却是一个很遥远的距离了。 因为路况极其糟糕,还带着大量的辎重和物资,在很多时候那些车马必须使用人力拖拽,要不然就会陷在雪坑里难以自拔。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一天能走三十里就已经算是急行军的速度了。 因为大量的物资都需要使用车马,甚至还要用人背肩扛的方式,所以根本就走不快。 几十里的路程,已经让士兵们疲惫不堪,队伍被拉成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曲线。 就算是人员可以凭借坚韧的意志继续行军,马匹也是受不了的。 “好吧,全军就地休整,埋锅造饭……” 随着命令的下达,早已经累的半死的士兵们纷纷卸下负重,甚至有很多人干脆就直接躺倒在厚厚的积雪之上,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当太阳升起来一竹竿子那么高的时候,白学礼双手捧着木碗,木碗当中的熬煮成浓稠糊糊状的“羊油粥”。这种又腥又稠的食物虽然味道委实不怎么样,却可以快速补充体力,还有那粗糙的难以下咽的杂面饼,就是当时最常见的军粮了。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绝对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把硬邦邦的杂面饼掰碎了,蘸着浓稠的“羊油粥”草草的吃了几口,陈长生抬头看了看天。 纯澈洁净的天空,就好像是一块刚刚洗过的深蓝色老粗布,给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洒下了一大片金光,“我估计到了今天傍晚前后,咱们就可以追上赵将军他们了。” 白学礼终究只是个文人,持续的高强度行军,早已经把他累的摇摇晃晃了,但他的精神却非常的好,脸上全都亢奋的神色:“此一战,我军顺利击溃顽敌,开首胜之先河,为万岁爷的北伐大计打出了一个开门红的好头彩。如此赫赫战功,朝廷必有封赏,晚生先恭贺陈老大人了……” 这一战以少胜多,确实打的相当精彩,对于整个北伐战争而言既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这样的功劳肯定会有莫大的赏赐! 所以,白学礼对于陈长生的态度就愈发的恭敬了,以前的“陈大人”已经变成了“陈老大人”——虽然他的年纪要比陈长生大的多,却还是专门使用了“老大人”这个称呼。 “能够追随陈老大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真是晚生的福份……” 陈长生毕竟已经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闻弦歌而知雅意,当然明白白学礼的那点小心思,他笑呵呵的说道:“学礼呀,我知道你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也知道你急于建功升官,要不然当初你也不会主动请缨到这种地方来。我忘不了你的功劳,此战过后必然会为你请功……” 白学礼之所以费劲巴力的来到草原上,难道真的是为了“报效朝廷”? 可别开玩笑了。 他只不过是为了找一个立功的机会,让自己可以升官而已。 按照白学礼的“职场规划”,他原本仅仅只是想通过这次机会,完善一下自己的履历,然后外放到某个地方去做地方官。要不然的话,他这种既没有靠山又没有后台的探花郎,就算是有机会,充其量也就是做个同知类型的副官而已。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东线竟然能打出这么漂亮的辉煌大胜,看这个架势,一个州同知什么的肯定是打不住了呀,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机会呢。 虽然他做梦都想着升官,但却说的滴水不漏:“以晚生的这点本事,能在陈老大人身边伺候着,就已经很知足了。倘使能学得陈老大人的一点点皮毛,也能受益终生……” 第707章 战神传说 西边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给天地万物蒙上了一抹金色的轮廓。 天气明明非常的不错,却依旧冷的厉害,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似乎不愿意退场似的,还在肆无忌惮的逞着最后的余威。 微微鼓荡的寒风吹在脸上,仿佛锋锐的刀刃,早已经疲惫不堪的火枪兵们,纷纷脱下了沉重的铠甲,裹着松软厚实的羊毛毡毯子,围坐在熊熊的篝火旁边,用早已经冻的僵硬的手指捧着滚烫的热汤,慢慢的恢复着体力…… “痛快,可真是痛快。”穿着皮甲戴着传统蒙古样式狼皮帽的特木尔喝了一大口马奶,用袖子抹了抹残留在胡须上的水珠儿,哈哈大笑着说道:“象赶羊一样赶着成群的敌人跑,我们多尔哈的勇士们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 和如同巨熊一般的特木尔相比,阿巴哈尔的巴拉显得稍微瘦小了一些,但脸上的剽悍之色却不减分毫,活像是一匹饿极了的狼。他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嘿嘿的笑着:“我们的敌人确实就是一群羊,待宰的羔羊,我们想杀哪一只就杀哪一只。” “大小克鲁伦河已经尽在我们的马足之下,这里所有的牧场都是我们的。” “这一战,我们各个部落都会得到数不清的牛羊,还有奴隶。” 这一战,赵深指挥着各部联军劳师袭远,以少胜多取得辉煌大胜,按照以前的约定,联盟当中的各个部落,都会得到广阔的地盘和数不清的牛羊和奴隶,这让每一个参战的部落首领都笑逐颜开,并且对以后的战争充满了信心和极大的期待。 “我们的敌人已经没有力气再逃了,他们象跑炸了肺的老绵羊一样,除了呼呼的喘气之外什么都不做了。明天我们就追上去,把他们全都宰了。” “对,全都宰了他们。然后我们就是这里的主人,占有他们的地盘,把他们变成我们的奴隶。” 前期所取得的胜利,让每一个部落首领都信心爆棚,恨不得立刻追上早已经筋疲力竭无力反抗的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 “诸位都辛苦了。” 当这个声音传来的时候,所有的部落首领,全都朝着刚刚进来的赵深行了一个蒙古式的抚胸礼。 “我们不辛苦,真正辛苦的赵将军您啊。” “要不是赵将军如同战神一般的指挥,我们不可能取得这么大的胜利,您一定就是伟大的长生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您就是草原上的战争之神。” 直接把赵深说成是草原上的战神,这句话虽然有很大的拍马屁的成分在内,但却并非全都是一味的阿谀奉承,而是有着深厚的事实做出基础:自从赵深统领各部人马以来,在这些年当中大大小小经历了几十场战斗,从来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时至今日,赵深依旧保持着百战百胜的金身神话,就算是把他说成草原上的战神,也不是很夸张。 “我们之所以能够打胜仗,全都倚仗个个部落的勇士们奋勇争先,全都是依靠诸位首领的团结如一。”面对这么多人的吹捧和奉承,赵深一如既往的谦逊,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似的:“我不过是尽一个军人的本份而已,实无尺寸之功。” 虽然赵深说的非常谦虚,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赵深的功劳极大。 若是没有赵深,各部联盟又怎么敢如此大胆的劳师袭远,又怎么敢如此果断的击破强敌。真正摧破敌军的根本就不是各部联军当中的那些所谓精锐骑兵,而是赵深手下的那几千火器新军。 在草原上的这些年份里头,赵深只做了两件事,第一就是竭尽所能的统合各部,把各个部落捏成一个整体。第二件事就是一手打造出了这支火器新军! 赵深的那支火器新军,才是真正的精锐,而且是精锐当中的精锐。 “这次咱们取得辉煌大胜,全都是赵将军的功劳。”巴哈笑呵呵的说道:“所有的战利品和地盘,就应该由赵将军先拿大头,剩下的由我们这几个部落分一分也就行了。” 赵深只是微微一笑:“地盘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我又不会牧马放羊,要那么多的地盘有什么用?还是你们自己分了吧。至于说战利品……我是军人,不是守财奴。金银财帛于我毫无意义。” 赵深这个人一点都不贪,甚至清廉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不论是金银细软还是美貌的女子,他都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所以从来都不会和任何一个部落争夺战利品,甚至还总是把自己缴获的财富和奴隶分给其他人。 从不贪恋财富,也不近女色,而且从来都不会居功自傲,这样的领袖自然会得到众人的一致拥戴。 正是因为如此,赵深在草原各个部落当中的威望极高,就算是用一句“如日方中”来形容都不算过分。尤其是在那些底层的牧民心目当中,有很多甚至相信他就是百战百胜的战争之神。只要他的旌旗所指之处,就可以望风披靡,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事实上,赵深从来都没有让他的手下失望过,连一次都没有。每一次都是战必胜攻必克,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尤其是这一次的以少胜多,愈发坚定了人们的这种信念。 虽然赵深的威望极其崇高,已经是各个部落事实上的共主,甚至被视为可以比肩神明一般的存在,但他却从不居功自傲,反而愈发的谦逊谨慎,哪怕是面对那些地位十分卑微的牧民,也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谦和恭谨的态度,愈发彰显出了强大的人格魅力。 “这一战当中,各部都表现的非常好,尤其是吉尔格部,你们能够严格执行我的命令,没有贪功冒进,这是极好的,我觉得你们可以多分到一点地盘或者是战利品。” 谁的功劳大,谁出的力气更多,所有的这些赵深全都心中雪亮,绝不会埋没了任何一个人的功劳。 吉尔格部,原本只是漠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加入联盟的时间非常晚。在以实力为尊的草原上,他们并没有得到过多大的尊重,一直都出于联盟当中的边缘位置。 吉尔格部的首领年纪已经很大了,被赵深稍微夸了这么几句,顿时就变得激动万分:“我部人马数量稀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将军大人的命令。您的旗帜指向那么,我们就冲向哪里,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吉尔格人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地盘和战利品我们不敢奢求,只希望部落里的年轻人能够追随在您的身旁。” 相对于得到一些战利品和地盘,踏实稳重的吉尔格部首领,更希望部落的年轻人能够得到赵深的重用和栽培,为部落培养出更多的人才。 哪怕仅仅只是能够学到赵深用兵的一点点皮毛,也足以受益无穷了。 “好吧,你挑选二十个人,充入我的亲兵卫队当中。” “是。”早已须发半白的吉尔格部首领,就好像得到了莫大的赏赐一般,顿时就把胸脯子挺起了半天高,用万分激动的声音大声回答道:“感谢将军大人的栽培!” 赵深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还是说说正事儿吧。” 说起以后的战事,各部首领就显得有些急不可待了,作为联盟当中实力最强的部落,多尔哈的首领特木尔第一个发言:“虽然我们的勇士已经很疲惫了,但我们还能骑马还能射箭,我们还可以宰杀我们的敌人。我希望在明天的决战当中,由我们多尔哈人打头阵……” 还不等特木尔把话说完,阿巴哈尔部的巴拉就已经急眼了:“我们阿巴哈尔的骑兵就在最前方,理应由我们阿巴哈尔打头阵,这是属于我们的功劳……” “谁说明天要决战了?”赵深笑呵呵的看着手下的这两员悍将:“你们两个用不着争抢头功,因为明天我们根本就不会出战,也没有什么决战。我希望各部的勇士都好好的休息几天……” 休息? 再有一天的时间,就可以追上残废的中军了,正可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全歼敌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休息呢? “不能休息。”多尔和巴拉异口同声的表示了反对:“在彻底消灭敌人之前,我们还不能休息,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彻底的消灭我们的对手……” “你们是在怀疑我吗?” 虽然赵深只是面带微笑的分别看了二人一眼,但他那看似和善的目光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一般,二人顿时就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力。 虽然赵深的语气一点都不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姿势,就那样很随意的站在眼前,却隐隐是散发出一股比刀剑还要锋锐的金戈之气。 如同巨熊一般狂野剽悍的特木尔,还有仿佛野狼一般狡诈凶残的巴拉,看到了赵深的目光,却根本就不敢和他对视,反而象是两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乖乖的低下头去,小声的嘟囔着:“我们不敢怀疑将军大人的命令,我们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全军休整?那岂不是会给我们的敌人以喘息之机?岂不是会放跑我们的猎物?” “这是命令,不管你们明白还是不明白,都必须执行。” “是。” “我原本不想给你们解释的。”赵深确实不是那种善于言谈之人,但还是表现出很不错的耐烦心:“只有眼前的这么一点利益,你们就满足了吗?只要按照我的命令去做,就可以得到的更多,我这么说你们应该明白了吧?” 第708章 绝非等闲 “明白了,明白了。” “我们不能为了得到一只羊而丢掉整个羊群。” “将军大人就是在天空展翅翱翔的雄鹰,您一定看的更远。而我们则是草原上的旱獭,只能看到眼前三尺之内的东西。” “如果我们的想法和将军大人不一样,那一定是我们错了。” 在赵深强大的影响力之下,各个部落首领纷纷以很诚恳的态度认错,并且表示一定会心甘情愿的执行他的命令。 “好了,好了。”赵深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也有些累了……” “是,是。”众人说的异口同声:“将军大人真的已经很累了,您应该好好的休息一下。” 众人纷纷退下之后,赵深解开了肩上和肋下的牛皮带子,把沉重的铠甲从身上卸了下来,正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惊蛰吧?”赵深头也不回的说道:“进来吧。” “是。” 大踏步走进营帐的雷惊蛰,显然已经走过了很远的路程,他的脸上和眉毛上满是白色的霜花,但却没有丝毫畏寒怕冷的意思,反而把胸膛挺的高高,大声的汇报着:“陈监军所率后军正快速赶上,预计明日天黑之前,就可以赶到这里。” “好的,我知道了。”赵深铺开了一张行军毯,用一个很舒适的姿势躺在上面,然后就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说完事情之后,雷惊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干净利落的离去,而是停留在了原地,完全就是一副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神态。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赵深枕着自己的胳膊,笑呵呵的看着雷惊蛰:“别犹犹豫豫的了,说吧。” “我……”雷惊蛰还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却又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想归队,我不想再为那个陈长生……陈监军跑腿了,请将军换个别人吧。” 雷惊蛰带着十来个人,一直都作为陈长生和赵深之见的“联络人”,负责传达一些命令和信息,说到底就是个跑腿的。 年轻的雷惊蛰向往的是在阵前建立功勋,而不是做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所以他想重新回到战斗序列之中。 “哦?”赵深用鼻子发出了一个代表疑问的音节,慢慢的坐起身来,笑呵呵的看着雷惊蛰:“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那个陈长生……陈监军所做之事,不过是给我军运送补给,他做的就是辅兵和杂役的活计,真的用不着我反复奔走。我觉得还是在您的身边,才可以学到更多真正的本事。” 老实说,赵深并不是那种很容易说话的人,但是当雷惊蛰开始发出一些小小的牢骚之时,他却微微的歪着头很认真的听着,尤其是那副面带微笑的表情,俨然就是一位很有耐心的师者在认真倾听小孩子们的抱怨之言。 “其实我在陈监军的身边,并没有事情可做,整日里除了赶路就是赶路,偶尔给将军传达一下那边的情况,真是无聊透顶,我觉着这就是在浪费时间。” “哦,不,不,”赵深微微的摇着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的和蔼可亲了:“惊蛰呀,这一次你是真的错了,陈长生陈监军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你在他身边应该可以学到一些真正的本事……” 雷惊蛰明显不赞同赵深的这个说法,脸上露出了坚持己见的固执表情,虽然很不服气却又不敢公然反对赵深,他皱着眉头说道:“赵将军,您曾经说过,这个陈长生就是个贪财好色的家伙……我不愿意和这种人为伍。” “贪财好色?”赵深忍不住的呵呵一笑,很随意的指了指身边的那个马鞍子,示意雷惊蛰坐到他的身边去,然后才用一种给不懂事的小孩子们上课一般的口吻,以极其罕见的耐烦心细细的解释着:“毋庸置疑,陈长生这个人确实有贪财好色的毛病,但那不过是私德上的小小瑕疵而已,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不贪金银不爱美色的圣人,那是做不到的。” 和不贪财不好色的赵深相比,至少在个人品行方向,陈长生远远比不上赵深。 在雷惊蛰的心目当中,眼前的赵深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缺点而且又完美无缺的圣人,他总是下意识的用赵深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同时也会同样的标准去审视身边的人。 “个人的私德和能力是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赵深很清楚的知道雷惊蛰的见识并不怎么广博,所以尽可能的用深入浅出的方式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就比如说历史上的曹操吧,你知道曹操这个人吧?” “曹操?就是戏台上的那个白脸奸臣?我知道他!” 雷惊蛰终究是太年轻了,还停留在用“忠”或者是“奸”来评判人物的低级层面上,但这个问题并不重要,甚至根本就不是重点:“你可以说曹操是奸臣,但不能说他没有能力,你明白的我的意思吗?” 雷惊蛰已经明白了,但又不是完全的明白,只能大致的理解赵深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他微微的点了点头,希望赵深可以给出进一步的解释和说明。 “虽说陈监军确有贪财好色的毛病,但我们必须承认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我看不出他有什么能力……” “想当年,他能凭借一己之力底定阿巴哈尔的局面,为漠东联盟的形成夯实了基础,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能力。在当世的官员当中,有此能力者绝对屈指可数,如说还有什么人能让我高看一眼的话,此人绝对是其中之一。” 对于赵深的这个说法,雷惊蛰并不是十分的认同:“当年他底定阿巴哈尔的事情,我在做铁匠学徒的时候听别人说起过,只不过是他利用了阿巴哈尔的内讧,那只是他的运气好罢了,并不是什么真本事。” “好,就算那只是侥幸好了。”完全就是因为对于眼前这个少年的欣赏,赵深才会有这样的耐心解释清楚这些问题,若是换做别人他根本就懒得说这么多: “在克鲁伦城大战的时候,我派你去传达命令,当你到达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已经准备好了后续的接应事宜,并且已经带着后续的队伍出城了。” 赵深的语气当中充满了循循善诱的气息,就好像是一位非常合格的老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显然不是一个疑问句,也不需要雷惊蛰的做出任何回答,因为赵深马上就给出了答案:“这意味着他很清楚的知道我军一定会乘胜追击,所以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在当时的那种情形之下,能够做出这种决定并且马上付诸行动,你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断能力吗?” “这样的眼光和果断,连我都深感吃惊。” “你是火器兵,应该知道我们火器新军并不是真的无敌,同样存在一个很要紧的缺陷。” “是的,我们的火器新军对于后勤以及后续给养的依赖太大了。您曾经教导过我们,说战争从来就不仅仅只是阵前的拼杀,而是双方总体实力的综合比拼,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造成最终的溃败,您的教导我始终铭记于心。”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是取决于最强的那一部分,而去取决于最弱的那个环节,赵深早就已经对手下传达过这个观点。 “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赵深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平和,或许是为了让雷惊蛰有更深刻的理解,他的语速放的很慢,几乎就是在一字一顿的说话:“火器军的强大之处就在于短时间的爆发,想要维持这种强大的战斗力其实是很难的。如果不是陈长生派遣一部分骑兵,提前给我送过来足够的火药和弹丸,你们手中的火枪早就成了烧火棍了。” “在战斗中,虽然我的火炮十分犀利,但却损坏严重,根本就不具备持续作战的可能。但他却很及时的把备用火炮一股脑的送了过来,这说明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让年轻的雷惊蛰有些茫然了。 “这说明他不仅清楚的看到了我军的强悍之处,还更加清楚的知道我军的短板和弱点。”赵深呵呵一笑,马上就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如果不是陈监军的后勤安排的好,我根本就不敢追击这么远,这会让我失去很多机会,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应该明白了吧?” “咱们的这位陈监军,绝非等闲之辈,绝对值得你好好的学一学。” 经过赵深这么一说,雷惊蛰已经大致的了解了陈长生的能力,他低下头去乖乖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我只看到了您纵横驰骋穷追猛打的威势,却没有看到隐藏在背后的这些东西,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任何人都会犯错,都会有失误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永远正确。只要能够透过表象看到本质,就可以改正错误,就算是改不了也用不着后悔和懊恼,因为那没有用。” “做事不能只看眼前,一定要看的长远一些,我传授给你的那些东西其实也不过些皮毛而已,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雷惊蛰用力的答道:“是。” 第709章 战局之外 当陈长生率领着后面的辎重大队赶上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了。 白天明显变得更长了,虽然已是酉时末刻前后,太阳才刚刚落山,在西方的天际留下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 “长生兄辛苦了。”在赵深的率领之下,一大群来自各个部落的首领纷纷向陈长生行礼。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行军,已经让陈长生十分的疲惫了,却不得不强打精神:“诸位在前方血战都没有说一句辛苦,我在后方督运又怎么敢说一个苦字?真正辛苦的是诸位才对呀!”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凑了上来。 陈长生认得他,这个老头子是漠北吉尔格部的首领。 吉尔格首领双手捧着一条金腰带,恭恭敬敬的献给了陈长生,用非常生硬的汉话说道:“尊敬而又高贵的大明大皇帝陛下的使者,我吉尔布在战斗中奋勇拼杀,斩杀本雅失里手下的丞相,有此金腰带为证。肯定高贵的使者把我们的功劳让大明大皇帝陛下知道……” 我们吉尔格部在战斗中斩杀敌方重要成员,这样的功劳你应该汇报给皇帝陛下,也好给我们更多赏赐。 陈长生接过了那条金腰带,然后就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表示一定不会埋没了他们的功劳。 其实吧,所谓的金腰带,仅仅只是一条用金丝织造而成的装饰品,这东西虽然华贵却并不值几个钱。而且他的说斩杀一名丞相……这事真的有待商榷。 这并不说陈长生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斩杀这么高级的敌方官员,而是“丞相”这样的高级官职在草原上早就已经烂大街了。 草原上所谓的“丞相”,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最高行政官员,也不是历史上诸葛亮那样的丞相,而是一个类似于荣誉称号的东西,这就好像大明王朝的“挂衔”意义,真的没什么重要意义,根本就不会引起陈长生的重视。 现如今的草原上,早已经是事实上的割据状态,五花八门的“大汗”和乱七八糟的“王”根本就数不清,一个虚头巴脑的丞相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但是这种事情,还得看怎么说,若是陈长生在向朝廷请功的时候,专门说一句“斩敌之重臣”,功劳自然就显得很大了,朝廷给的赏赐也一定会很多。 毕竟陈长生和阿巴哈尔部的交情更加深厚一些,作为阿巴哈尔部事实上的首领,巴拉很清楚陈长生的性情脾胃,知道应该怎么通过他向朝廷索要更多赏赐,所以他压根就不提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功劳,而是非常爽快的递给了陈长生一个小小的羊皮口袋。 这个羊皮口袋的份量极重,沉甸甸的很是压手,巴拉甚至毫不避讳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这个口袋,让陈长生看到了装在里边的金条和金锭。 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给朝廷钦命的监临官员送礼,这就是典型的行贿的。 这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但巴拉却一点都不在乎,而且说的冠冕堂皇,拿出了一个极其正当的理由:“这么多年以来,承蒙陈大人的照顾,我阿巴哈尔才能牛羊兴旺产出众多。尤其是我部的别吉和大泰吉,得到了陈大人的多年照料,一直都想找机会表示感谢……” 按照巴拉的说法,我给你送这些金子,根本就不是行贿,而是为了感谢你对乌拉图娅和小朝鲁的照顾。 这个理由十分的正当啊。 “照顾乌拉图娅别吉和朝鲁大泰吉,是我的份内之事,巴拉首领还是把这些金子拿回去吧。” 已经送出去的贿赂,怎么可能拿回呢? 巴拉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们阿巴哈尔和陈大人的交情,不是这么一点点金子可以衡量的……哦,对了,还有个事情,需要让陈大人知道。” “巴拉首领请讲。” “在这一战当中,我们阿巴哈尔的勇士斩获了一千七百多个人头,全都是精锐的战兵,还俘虏了两千一百多敌人的战兵,希望陈大人向大皇帝陛下说明一下……” 要说阿巴哈尔人干掉了一千七百多个敌人,陈长生确实不怎么怀疑,毕竟有敌人的首级为证。但是要说他们斩获的这些首级全都是精锐的战兵……连傻子都不信。 一千七百多个战兵啊,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全部斩杀的?就算是一千七百多只羊,也得费一番功夫吧?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巴哈手头上的那一千七百多个首级,绝大多数都是辅兵、奴兵、杂兵之类。至于他说的那两千多俘虏,也不可能全都是精锐的战兵。 但这种事情,朝廷是不可能亲自来查的,到底是不是战兵全凭陈长生一句话而已。 陈长生笑着看了看巴拉,然后又微微的点了点头:“阿巴哈尔的勇武和忠诚,我一直都是非常佩服的,我必然如实上奏朝廷,为巴拉首领请功。” 虽然陈长生没有明说,巴拉却早已经心领神会,知道是自己刚刚送上去的那些金子发挥了作用。 有了阿巴哈尔“行贿”的先例,其他各部首领纷纷献上各式各样的礼物,然后把自己的功劳一再夸大,为的就是向大明朝廷索要更多赏赐…… “好了,好了,陈监军已经知道了诸位的忠诚和功绩,必然会向皇帝陛下请功。”赵深笑呵呵的说道:“诸位先下去吧,我还要和陈监军仔细的商议一下。” 屏退了各部首领之后,赵深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那些乱七八点的礼物,笑呵呵的说道:“长生兄,收获不少啊。” “看这个样子,我这个贪财好色的名声已经传的尽人皆知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公然行贿?还当着你的面儿这么干?”陈长生苦笑着说道:“想我本是两袖清风一腔正气的朝廷命官,我的名声全都被你给毁了……” “哈哈。”听了陈长生的这几句话,素来不苟言笑的赵深当即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这是在说谁呀?不会是在说长生兄你吧?我记得你好像不是那种清廉如水的廉洁官员吧?” “嘿嘿。”陈长生干笑了两声,脸上全都是尴尬的表情:“我这个人吧……赵兄你是知道的,我确实有点小小的贪财,也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好色的毛病……” “一点点的贪财好色?”赵深笑道:“据我所知,以前你在安北卫的任上,可没有少捞啊,而且你有那么多的妻妾……” “好了,好了,既然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不要再揭我的短了。”陈长生笑道:“我承认自己就是个贪财好色的俗人,象你这样不贪钱财不近女色,我是真的做不到,你也用不着这么编排我,还是说点正事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军?” “进军?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打算。”赵深笑呵呵的说道:“连续数日作战追击,将士们已经十分疲惫,需要好好的休整一下,所以暂时放弃了继续追击的打算。”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然后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赵深一眼:“行军做战是你的事情,按说我就不应该胡乱置喙。不过以我看来,虽然我军确实已经十分疲惫,但稍事休整其实就已经够了,应该尽快追击残敌才对。这个道理你肯定比我更懂,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深意?” “要不怎么说让你做我的监军是最合适的你,还是你能明白我的心思。”赵深摊开了两条大长腿,用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坐到了陈长生的对面,他连一点点要掩饰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你说的很对,要是继续追击下去,我们肯定会有更大战果,但无非就是多斩杀一些敌人而已,事实上根本就不可能彻底消灭我们的对手。” 陈长生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赵深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听自己把话讲完:“如果继续前进的话,最多只要两天,我们就会进入汉王的作战区域,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立刻就明白了赵深的顾虑。 大军继续追击的话,就会进入到汉王殿下的“作战区域”,这是一个很敏感的事情。 不管是陈长生还是赵深,都是汉王一系的人马。 在他们已经打出开门红的情况下,还要进入汉王的作战区,这会显得汉王非常的无能,会造成一个很汉王抢功的事实。 “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太子殿下奉命监国,汉王殿下作为先锋,尚无尺寸之功,我们还要和他抢功劳,这真的好吗?” 皇帝御驾亲征是一件大事,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根本就不是汉王,而是太子。 太子奉命监国,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事实上的“代理皇帝”,这对于太子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太子的势力必然会趁机做大,在很大程度上压过汉王。 在这个时候,还要和汉王抢攻,则会进一步彰显出汉王的无能,那就真的不合适了。 陈长生目光炯炯的看着赵深,过了好半天才由衷的说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只是能战善战,想不到你还在关注着朝局的发展,真是个有心人呀……你接下来是不是要按兵不动了呢?” “知我者,长生兄也。” 第710章 天助我也 向阳坡上的积雪已经开始出现了融化的迹象,慢慢的露出了被积雪覆盖的地皮。冰雪融水的滋润让泥土的颜色变得更深,枯黄的荒草被雪水浸的软塌塌的,仿佛一块块大地裸露出来的疤痕。 天气的逐渐转暖,让万物生灵都开始复苏,饥肠辘辘的鸟雀成群结队的在营地上空盘旋,寻找着一切可以果腹的食物。就连在地洞里躲藏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旱獭子,也开始探出头来,远远的望着这些穿着深色袄裤的官兵…… 对于驻扎在这一带的数万明军来说,渐渐暖和起来的天气并没有那么美好:融化的雪水四下横流,那营地弄的满地泥泞,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泥潭。 虽然天气已经明显变暖了,但若是脱下了臃肿的冬装,早晨和晚上就又会变冷,真的很不方便。 “八千石军粮?”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朱高煦的眼睛顿时瞪的溜圆,满脸的络腮胡子根根乍起,用凶狠的目光等着运粮官:“我十万大军,你就给我送过来八千石军粮?别看你是个四品的知府,要是贻误了战机,老子照样一刀把你给宰了……” “汉王殿下要是想杀下官,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面对暴怒的朱高煦,这位运粮官完全就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神态,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还在据理力争:“来的时候,下官就已经做好了被殿下枭首示众的打算,连棺材都准备好了。但这贻误战机的罪名,怎么也落不到下官的头上。” “山西行都司总共就筹集了六万石军粮,其中四万石要运送到陛下处,剩余的两万石给殿下送来。如今河流解冻冰雪消融,路上全都是一片泥泞,下官能送八千石过来,已是竭尽所能……” 汉王朱高煦确实蛮横,但却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位运粮官说的都是实情: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上,能把军粮运送过来,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军粮的运送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化工程”,而且消耗非常之大:运粮的民夫也是要吃饭的,而且回去的时候必须要带走一部分粮食,要不然他们就会饿死在归途当中。 正常情况下,这么遥远的距离上,两万石军粮运到这里,能剩下六千石就已经算是合格了。若是距离更远的话,这个消耗数字还会以指数级上升。 大军远征,对于后勤补给的考验极其严酷,由此可见一斑。 但这八千石军粮,对于十万大军来说,最多就是塞一塞牙缝而已。 不论战兵还是辅兵,也不管是不是在打仗,都是要吃饭的,这是根本无法避免的消耗。 “下一批军粮什么时候送到?” “最快也得下月初。” “下个月的月初?”神色刚刚有所缓和的朱高煦就好像是个被点燃了的炮仗,一下子就爆发了:“这绝对不行,本月乙丑日之前,必须送到,若是晚了一天,军法从事。” “那也不用等到乙丑日,还是请汉王殿下现在就对下官行军法吧。” 军粮根本就不可能在朱高煦指定的时间之内送达,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就算是把这个运粮官千刀万剐了,送不到就是送不到。 汉王朱高煦也是个身经百战的悍将,很清楚的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逼迫,运粮官都不可能如期给自己送来足够的军粮了。 恼怒之下,狠狠的踹了他一脚,把这个可怜的运粮官踹翻在泥水当中:“滚——” 运粮官走了,朱高煦不得不继续面对军中缺粮的难题。 这次北伐的准备工作原本就做的很不充分,又恰逢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为了便捷,只能从山、陕等地就地筹措军粮。 开始的时候,倒也没有什么,方方面面都能供应得上。随着大军的持续深入,后勤补给的压力就开始逐步显现出来了。 补给线越长,后勤压力就越大,补给就愈发的困难。尤其是在天气开始转暖以后,道路泥泞河流解冻,补给周期变得越来越长。 好不容易运送些粮秣物资上来,也得优先供给皇帝陛下,毕竟朱棣那边才是主力军,朱高煦这边不过是先锋部而已。 军中缺粮,肯定不能减少士卒的供给,若是真的那样做了,必然引起军心浮动士气低迷。 最好办法就是找朱棣那边调拨一部分粮食过来,毕竟朱高煦和朱棣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很远,运送也更加方便一些。 但朱高煦张不开这个嘴呀。 自从北伐以来,连一次像样的仗都没有打过,就得开口要粮了,汉王殿下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状况,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朱高煦的这支人马深入的太远了,粮秣物资的运送非常非常的不方便。而且敌人使用了坚壁清野的战术,这给整个北伐大军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迁走所有的人口,带走所有的牲畜,毁坏一切带不走的东西,甚至连水源都故意污染了,就是为了不给明军留下任何一点可以使用的物资。 敌人肯定不会和几十万明军交战,而是一直在和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虽然明军已经在尽可能的搜索敌人,但却从未发现敌人的踪迹。 敌人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要尽可能的拖延下去,只要时间拖的足够长久,根本就不需要和明军硬碰硬,强大的后勤压力就能逼的明军主动“知难而退”了。 找不到敌人,这是几乎所有中原王朝北伐草原的最大难题。而后勤补给,更是难题中的难题。 众人都知道汉武帝北伐匈奴的雄才伟略,却不知整个汉朝为此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侦骑全都给我撒出去,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敌军主力给我找出来。” 同样的命令朱高煦已经下达过好几次了,但却没什么效果。 正常情况下,骑兵的侦查范围也就是在三五十里到一百里之间,一百里开外就已经已经可以算是“超远程”侦查了。 这样的超远程侦查,仅仅凭借小股的游骑斥候根本就不够用,必须使用大队的骑兵进行“接力式”侦查。 朱高煦已经强行命令侦骑把侦查范围扩大到一百五十里开外,这几乎已经是极限了,但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敌人的主力就好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连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始终找不到敌人,总是让朱高煦感到一阵阵的恼火,总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作为北伐大军的“先锋”,连敌人的影子都找不到,已经惹得朱棣专门派人送来了“申斥”的旨意,搞的朱高煦很没有面子。 当黑沉沉的夜幕再次降临下来的时候,刚刚转暖的天气又开始变冷了,白天才融化的雪水渐渐的冻结成为一层薄薄的冰,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闪耀着明亮的银色光辉…… 朱高煦凝视着天上那一弯残月,良久不语,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心思已经飞回到了京城。 对于这次北伐,其实是很“不得人心”的,不管朝中的文臣武将一力反对,连朱高煦都极不赞同,但他反对的不是北伐本身,而是反对父皇的御驾亲征。 父皇亲自统兵北伐,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太子老哥一定会“奉命监国”。 所谓的监国太子,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代理皇帝”,必然会趁机培植他自己的势力。 汉王朱高煦素来就有能征善战的名声,并且在靖难过程中确确实实的出了大力气,这也是他和太子抗衡多年的最大倚仗。 但是,这次北伐却对他非常非常的不利。 若是北伐成功,所有的功劳必然会落到父皇的头上,毕竟是他力主北伐,到时候一定会落下一个“英明神武”“乾纲独断”的雄主之名。无论自己多么卖力,都不可能压过父皇的名头。 若是北伐失败,朝中的文臣武将当然不敢说是朱棣个人的过失,而是一定会把黑锅扣在他的头上…… 无论怎么看,对于朱高煦来说,这次北伐都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现如今,这种苗头已经开始显露出来了。 治理内政恰恰就是太子的专长,汉王的有点是善于征战,但却一直都找不到敌军的主力,耗兵弥饷国库开支极大,于是就有人质疑汉王的能力,甚至含沙射影的说他只是个“无能的莽夫”…… 就在这个时候,一份紧急军报送到了他的面前。 看到军报上的内容之后,朱高煦顿时拍案而起,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摆在矮几上的烤肉、酒壶等物纷纷跳将起来,弄的一片狼藉,但他却毫不在意,而是用明显带着亢奋的大嗓门高声呼喊起来:“好,做的好,真是天助我也……” 这份军报是陈长生派人送过来的,详细的诉说发生了东线的大战。 朱高煦捏着这份军报看了又看,尤其是最后的那两句话,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 “职部兹报于殿下,往殿下转呈以至天听。”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们把战报送给汉王殿下,希望你把这份战报转达给皇帝陛下。 这句话别有深意呀。 朱高煦那原本瞪的溜圆的眼睛,顿时就眯成了两条弯曲的细细缝隙,就好像是用指甲掐出来的一样。 那陈长生和赵深在东线立了大功,但却没有直接向皇帝报捷,而是先把战报送给了朱高煦,这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不管是赵深还是陈长生,都和魏国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绝对可以算是“汉王一党”中人了。有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肯定要先告诉汉王殿下,也好让他做好进一步行动的准备。 东线的赵深和陈长生,是我的人呀,到了关键的时候,果然发挥了作用。 朱高煦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第711章 太宗和太宗 “……兹筹措粟、米、麦计三十二万石,以功军需……唯道路不畅,遣宁、肃、云、榆发丁以运之。因其时效,故请云右、阳和、威远之兵以协之……” 这是太子刚刚送过来的奏章。 太子已经筹措了三十几万石军需粮秣,只是因为交通不便道路不畅,所以征发了大量民夫。为了尽快把大军所需的补给运送上来,还专门奏请朱棣,希望他能允许太子使用山、陕等地的卫所兵协助一下。 作为监国太子,他原本有权力直接调动当地的驻军。但毕竟调兵这种事情太过于敏感了,所以太子并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很谨慎的专门请示了一下。 一开始的时候,太子极力反对北伐,但自从北伐开始之后,立刻就改变了态度,拿出了很大的热情全力配合朱棣的北伐。 无论朱棣的北伐是对还是错,既然已经开始了,就得全力支持。 太子的这种态度让朱棣非常的满意,他毫不犹豫的提起了朱笔,批了一个“允”字,表示同意。 “有言事官员劾黔国公沐晟骄横跋扈,侵占民田、横行不法事,议罢黜该员,温言抚慰黔国公……” 自大明王朝开国以后,云南就是沐家的“自留地”,而且沐家确实有很大的功劳。 所谓的沐家,就是武侠小说当中经常提到的“沐王府”。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沐家在云南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小说里表现的那么好,尤其是现如今的这位黔国公沐晟。 他是沐家的第二代第三位家主,世袭了黔国公的爵位。虽然他确实有很多的功劳,但此人却贪婪暴虐,不仅残酷压榨当地士民百姓,而且生性残暴贪得无厌,光是侵占的民田就有几十万亩之多,当地百姓早已经怨声载道。 既然又有御史言官弹劾他,按照朝廷就应该严厉惩处,但作为监国太子的朱高炽却罢免了那位御史言官,还对贪赃无法的黔国公好言抚慰。 这并不是纵容,是为大局考虑。 太子不希望在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出现任何变故,所以就先把这个事情压下去了,暂时不做处理。 “太子老成稳重,深得朕心。”朱棣再次提起笔来,又在这份奏章上写了一个“允”表示同意太子的做法,然后有专门做了批注:“凡有五品官员以下任免情事,不必请示,而可自行定夺。” 你做的很对,你做的很好,但却不必这么谨小慎微的事事请示我这个皇帝,以后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命你可以自己做主。 自从朱棣御驾亲征以来,虽然已经让太子监国了,但太子却表现的极其谨慎小心,朝中大小事宜全都要专门派人送来消息,请示朱棣的意见。 老成稳重,谨小慎微,太子的这个态度让朱棣愈发的满意了。 想当年,朱棣起兵靖难的时候,太子就奉命“留守北平”,不仅把后勤工作做的很好,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靖难大军的军需给养,把展现出了相当不错的处理内政的才能。 这些年来,太子一直都在忙于一些琐碎细微的事务,虽然没有什么殊功,却胜在一个“稳”字。尤其是在财政方面,确实颇有建树,尤其是让朱棣感到满意。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老成持重的太子,朱棣才敢于放心大胆的御驾亲征。 但这次北伐其实相当的不顺利。 并不是说军事上吃了败仗,而是说始终找不到敌人的踪迹。 几十万大军呀,光是西线就分成了三个部分,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扇形攻击面,但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哪怕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 敌人根本就不和他打,而是摆出了一副要把几十万明军拖疲拖垮的架势。 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效的战术。 劳师远征,最关键的就是后勤。 几十万大军呀,人吃马嚼还有数不清的其他消耗,再加上征调的民夫等等等等,动员的人数何止百万?每天的开支都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时时刻刻都在考验着大明王朝的承受能力。 天气正在慢慢的转暖,这对于朱棣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开春之后,就要春耕春播了,若是不能及时的结束“战时状态”,北方各省的农业生产必然会受到极大影响…… 这次北伐的前期准备非常的仓促,方方面面都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对于这一点,朱棣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的更加清楚。 但他必须这么做,而且绝不后悔。 全天下人都知道朱棣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无论他再怎么强调“奉天靖难”这个冠冕堂皇的说法,终究逃不过一个“篡”字。 他活着的时候,可以用严刑峻法和残酷的杀戮堵主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但千秋百代之后呢? 不能不顾及自己的生前身后之名啊。 在朱棣的心目当中,就算是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也是可以弥补的。 唐太宗李世民是怎么当上皇帝的?还不是通过宣武门的血光上位?弑兄逼父的事实就摆在那里,一点都不妨碍李世民成为一代明君。 宋太宗赵光义头上的那顶皇冠,来路也有些不清不楚,毕竟“斧声烛影”的可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所以这些宋朝的太宗皇帝,也在极力试图用自己的“武功”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只可惜在高粱河一战当中被契丹人打的大败,为天下人笑! 自己是成为唐太宗那种留名青史的一带雄主,还是成为宋太宗那样的天大笑话,就在于“武功”二字了。 唐太宗有了击突厥平西域的赫赫战功,才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大好局面。宋太宗却是对契丹的战争中大败亏输…… 只要这次北伐胜了,自己就是唐太宗那样的人物。要是败了,就会象宋太宗那样,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所以,对于这次北伐,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朱棣根本就不在乎,他只想要一场辉煌的胜利来证明自己。 这是朱棣一个人的北伐,而且只能胜不能败! “万岁,亥时中刻都已经过了,应该歇着了。” “朕还不累呢,”朱棣根本就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奏章,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摸茶杯的时候,才发现茶杯已经空了。 在身边伺候着的那个小太监,赶紧给他换上了一杯新的马奶,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退到了一旁继续垂手肃立。 “汉王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送过来呀?” “回陛下,暂时还没有。” 朱棣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就不再说什么了。 作为这次北伐的先锋,汉王朱高煦率领近十万大军,已经深入到了阿鲁浑河的中游一带。虽然从大明王朝开国以来已经进行了很多次北伐,但除了洪武年间蓝玉的那次北伐走的更远之外,还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深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呢。 只可惜,虽然汉王朱高煦一直都在掘地三尺的疯狂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敌军主力的踪影…… 朱棣原本还想再催一催前方的朱高煦,但是在一番犹豫之后还是放弃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现在的朱高煦肯定非常的着急,正在不顾一切的寻找敌军主力呢,再催的话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四下里一片安然,天上的那一弯细细的钩月已经隐藏到了厚厚的云层之后,朱棣用力的揉捏着自己的额头,打了个大大呵欠:毕竟岁月不饶人啊,朱棣已经感觉十分疲惫了。 就在他站起身子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汉王朱高煦的奏报就已经到了。 只是略略的扫了两眼,朱棣顿时面色一喜,如释重负般的吐出了一口长气:“总算是找到了——” 终于发现了敌军的踪迹,按说这么要紧的军情就应该反复确认才会最终证实,但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从朱高煦派人送过来的紧急军情来看:至少在数日之前,东线的赵深和陈长生就已经打过好几场了,而且打的极其惨烈,这样的情报是万万不可能有假的。 “儿臣闻东线有警,恐敌远遁脱逃,不及奏报,已自作主张率部赶上……” 从这份紧急军报上的日期来看,至少在两天之前,朱高煦就已经率领着人马赶过去了。 发现敌军主力的踪迹之后,没有循规蹈矩的先请示,再等待皇帝旨意,而是毫不犹豫的直接出兵。在战场上,就需要这样的果断和拒绝。 毕竟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敏锐的抓住战机,这本就是一个统兵将领应有的决断能力。 只要能够发现敌军主力,北伐就已经算是胜了一半。汉王又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挥师而上,必定可以死死的“咬住”对手,剩下的事情就已经很简单了。 “老二还是那个老二。”朱棣的疲惫之色早已经一扫而空,捏着那份战报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黑黝黝的脸庞渐渐浮现出一抹亢奋的潮红之色:“勇猛善战,果断决绝,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本雅失里这贼竟然给朕玩弄声东击西的把戏,终究只是雕虫小技贻笑大方。只是没有想到……”朱棣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年轻了许多,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那赵深和陈长生,竟然能够顶住敌之主力的全力一击,还能大有斩获……” 朱棣下意识的遥望着南方,似乎他的目光已经穿过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个僵卧床榻的老迈身影:“魏国公识人呀……” 第712章 战俘 漫长的冬天终于走了,温暖再一次降临到了草原上。 曾经覆盖大地的冰雪几乎全部融化,在冰雪融水的滋润之下,地皮的颜色变得更深了。在向阳坡的温暖处,着急的草木已经露出了些许的嫩绿与鹅黄。 但这绝不是一个适合欣赏美景的时刻,因为前方的大战正打的如火如荼。 又有一大群俘虏被送了过来,望着越来越多的战俘,陈长生已经忙的焦头烂额。 因为战事激烈,赵深根本就来不及处理这些战俘,全都一股脑的交给了陈长生。 为了锁死包围圈,赵深几乎把东线的战斗力量抽调一空,仅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辅兵。 但战俘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甚至超过了陈长生的兵力,这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处理。 “我们不是战俘,是降兵,我们是投降过来的,而不是在战斗中被俘。”这些个战俘坚决不承认自己的战俘身份,而是和陈长生手下的部落士兵们“据理力争”:“你们的头人曾经答应过我们,只要放下武器投降,就可以保证我们的生命。” 战俘和降兵确实不能算是一回事,他们理应享受到更好一点的待遇,但前方已经要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么许多? 在激烈的争执当中,唯恐这些自称是降兵的战俘真的作乱,陈长生只能好言劝慰,同意让他们仅仅只是解除武装,而不会被象牛马一样囚禁起来。 最有意思的是,那些真正的战俘似乎也不怎么老实,尤其是那些蒙古贵族,竟然要求得到和他们身份相符的贵族待遇。 在内地,战俘的身份是极其卑贱的,但草原上自有一套相应的“战争规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草原上的战争大多是黄金家族内部的争斗。交战双方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很少会直接屠灭对方,即便是真的成了俘虏,也会给对方的贵族保留最基本的“体面”! 这倒不是说草原上的战争就更加“文明和温情”,而是在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战争大背景下的产物:频繁的战争当中,谁也不敢保证战胜者永远都是战胜者,也许在下一次的战斗中自己就会成为落败的一方。而且草原上的战争大多是以“征服”作为最终的目标,而不是要进行真正意义上的统治——事实上就算是战胜者也很难对每一个地方进行行之有效的统治。 只要对方表示臣服,愿意向战胜者效忠,就可以通过支付一定数量的钱币或者物资把自己赎回去,尤其是在“后忽必烈时代”,这已经成为交战双方全都默认的“战争规则”了。 于是乎,陈长生的后下多了好几十个位等待被“赎回”的部落贵族。 毕竟赵深和陈长生全都对草原上的规则十分熟悉,所以他们并不把这些贵族当做战俘,而是看做是一种财富。如果杀掉对方,就等于是事实上的“财产损失”,不仅赵深不会同意,连巴拉、特木尔等联盟当中的各个部落首领也绝对不会同意。 所以,这些个身份高贵的战俘,就得到了还算不错的“战争待遇”! “我们之所以向你们投降,就是因为你们是蒙古人,你们是守规矩的。” 自从汉王朱高煦率领数万明军赶上来之后,已经死死的咬住了对手。而且朱棣亲自率领的北伐军主力已经在肯特千山以东组织防线,堵住了敌人西撤的路径。 敌人的数万人马,已经被堵在乔巴山一带的狭小区域之内,只能且战且退,距离最后的战败也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作为敌方的最高首脑,本雅失里原本就不是一个威望很高的铁腕人物,他的军队更多是属于一种联军的性质。 朱棣是明朝的皇帝,本雅失里是西蒙古的推出来的首领,但他们却在东蒙古打仗。事实上这些“俘虏们”并不是很在乎战争的最后结果,只是遵照传承了千百年的习惯,谁更强大就依附谁而已。 无论明朝的皇帝的有多少人马,他最多也就是取得一场胜利而已,却不可能真正的占据广袤无边的草原,因为那没有意义。 就算是朱棣战胜了西蒙古的“大汗”,他也不可能真正统治这片草原,因为汉人只会耕田种地,牧马放羊那是蒙古人的生活方式。 即便是本雅失里大汗最终战胜了朱棣,大家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本质的改变,所以无论谁胜谁负,都只是两个大人物之间的战争罢了。 当本雅失里的战败已经成为定局的时候,除了他带来的那些西蒙古军队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东蒙古的军队会真心的和明军拼命:反正这不是我们的战争,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拼呢? 所以,成建制的投降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但投降也是有区别的:面对明军的时候,这些东蒙古的军队不仅会拼死抵抗,而且还会下意识的朝着赵深这边靠拢,然后一群一群的向漠东联军投降。 因为漠东联军的首领虽然是赵深,但这个联盟的主题确实漠东各部的蒙古人。 蒙古人向蒙古人投降,并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最要紧的是大家同为蒙古人,都会遵循约定俗成的“交战规则”,至少可以保住的性命和体面。 要是向明军投降的话,那就真的全完蛋了。 正在因为这种原因,赵深率领的漠东联军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收获了数量庞大的战俘。 对于多尔哈、阿巴哈尔等等漠东各部而言,所有的这些战俘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却让陈长生犯了难:因为战俘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漠东联军当中最具战斗力的部分,早已经被赵深抽调去了前线,却只给陈长生剩下一些战斗力低下的辅兵和奴兵,真要是这些战俘集体作乱的话,还真的不大好应付呢。 所以,除了命令严加看管之外,陈长生只能尽可能的对这些战俘更好一点,至少要让他们看到被赎回去的希望,免得他们生事做乱。 “是陈大人么?” 当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之时,陈长生立刻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章昭信?怎么是你?” “我们被打散了。”老熟人章昭信率领着约莫两百来个明军,明显就是刚刚吃了一场败仗,刚刚从前线撤下来:“我带的这些个兄弟,原本是编在前锋营的,接到命令就出战了……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冲了一轮就散了。一千多人被冲的七零八落,我早就听说你们在东南方向上,干脆就不再回头,带着兄弟们朝着这边奔了过来,跑了大半天,也就只剩下这么点了……” 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经验丰富的老兵和新兵蛋子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一旦遇到战事不利的情形,老兵们会凭借丰富的经验做出正确的选择,而新兵则会立刻陷入到慌乱之中,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怎么死的。 “毕竟我也曾经跟着陈大人突围过,知道应该怎么办。”在关键时刻,章昭信并没有顾头不顾腚的往回撤,而是带着人寻机和敌人脱离了接触,想方设法的撤出了战场,果断朝着东南方向奔逃,终于遇到了正在交战的赵深,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撤到了后方,并且见到了陈长生。 “啥也不要说了,先救一救挂了花的兄弟吧。” 章昭信扯出来的非常狼狈,真的可以用“丢盔弃甲”来形容,有很多伤兵干脆就是直接捆绑在马背上,好不容易才撤了下来。 好在这些人多是一些轻伤号,看起来虽然血里呼啦的,其实并不是特别的严重,只要救治及时应该可以保住大部分人的生命。 “好,我马上安排。”陈长生马上安排军医,给这些伤兵做最基本的治疗,其实也就无非是一些简单的包扎而已:“老章啊,这些兄弟多是轻伤,应该不大要紧,我看你满身是血,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儿,连一根毛都没有伤到,只是崴伤了脚脖子……”章昭信咧开大嘴笑了笑:“真是菩萨保佑,总算是全须全尾的又经历了一次大战。” “你带过来这么多人,总不可能全都是轻伤吧?那些重伤号呢?” 当陈长生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章昭信的脸上闪过一抹苦涩的表情:“受了重伤的兄弟……全都被我丢在战场了,要是带着那么多的累赘,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跑出来……” 绝不抛弃任何一个兄弟,这种话也就只能作为一个激励人心的口号喊一喊罢了,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是自家的小命更加的宝贵一些。 在这样的时代当中,在这样血肉横飞生死一瞬的战场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加珍贵。在很多时候,那些失去了战斗力的重伤号,往往会被视为累赘,有很大的概率会被抛弃。 这于道德无关,而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战争,就是这么的残酷! 第713章 厌战 在这样的季节当中,即便是在夜幕将近之后,也不是那么的冷了,因为春天已经来了。 天上的月亮从来都不理会人世间的纷争,依旧无微不至的泼洒下一大片洁白的月光。 如水如银的月光照耀之下,远处的乔巴山已不再那么棱角分明,而是化为一条横亘在视野尽头的柔和曲线。 因为过于劳累的缘故,陈长生守在一大堆篝火旁边,背后靠着一个马鞍子,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章昭信显然也睡不着,他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了一下陈长生:“陈大人,你说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我不知道。”陈长生根本就没有睁眼,用非常含糊的语气说道:“但我估计已经快了……” 敌人已经被局限在一块很小的区域之内,已经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了,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 “打仗可真不是一件好事儿。”章昭信一边烤着火,一边用满是后怕的语气说道:“就在今天早上,我差一点就死掉了。” 说起已经过去的那个战斗瞬间,章昭信依旧心有余悸:“一支箭矢擦着我的脸皮飞过去,差一点就要了我的老命,真的只差一点点……” “但是我身后的那个兄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章昭信发出了一声幽幽的短叹,似乎是在感慨着什么似的:“那一箭钉在他的脑门上,连喊一声都来不及发出,就直挺挺的倒下去了,就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真是太吓人了。那个兄弟才刚刚十九岁,二十岁都不到呢,才刚刚娶了老婆,若是他的父母妻子知道了他已经战死的消息,也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嗖的一声就没有了……”章昭信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和悲凉的复杂表情:“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这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人也不是野草,死掉了就没有了,就真的再也没有了,只留下孤儿寡妇的眼泪……” “其实这一仗本不应该打的这么急。”象章昭信这样的底层小军官,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总体的战略部署,但他毕竟的久经沙场的老兵,见微知着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我听别的兄弟们说,就是因为汉王殿下急于建功,才在大军主力没有完全就位的情况下提前开战,却死了很多人……” 在朱棣御驾亲征的情形之下,在京城监国的天子就是事实上的“代理皇帝”,刚刚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展现出太子治国理政的能力,而且太子对北伐的支持有目共睹。 要是和太子抗衡,汉王朱高煦必须在战场上建立更大的军功,才能扳回一局,所以他才急不可待的提前发动了攻势! 但军功是需要用人命来堆砌的。 虽然明军已经掌握了很大的优势和主动权,但本雅失里终究不是一盘豆芽菜,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一口吃下去的。 前方的战斗进行的异常惨烈,据说连汉王殿下自己都披挂上阵了。虽然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只要能打胜仗,汉王根本就不在乎,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这一场打的很乱,连一点章法都没有,就只是乱战,完全就是倚仗着人多硬生生的拿人命往里头填……”章昭信的神情愈发的苦涩了,“一千多名弟兄啊,跑散了一些,又死了一些,也就只剩下这二百多人跟着我一起跑到这边。” 在如此辽阔的战场上,在这种规模的大战当中,千百人真的算不了什么,无论他们是生还是死,是胜还是败,都注定掀不起多大的浪花,也不会有人给予太多的关注。 那些大人物,只对“胜负”二字感兴趣,根本就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战争,就是这么的残酷! “你能带着二百多人跑出来,其实已经相当的不错了,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陈长生原本是想用这几句话安慰一下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但效果却适得其反。 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章昭信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用非常低微的语气说道:“陈大人,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是在上一次北伐当中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有些话,我只能对你讲一讲,你就当做耳旁风随便一听就好了。” “其实,这一次,我原本是没有机会逃出来的,只是……”说到这里的时候,章昭信的语气当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就好像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似的,过了好半天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我能够从战场上跑出来,并不是因为我这二百多人真的勇武善战,也不是因为我们见机的快,而是……而是……而是……” 一连说了三个“而是”之后,章昭信才终于说出了实情:“而是让那些新兵代替我们去死了!” “当我们遇到敌军的拦截之时,我们这些老兵就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着为大家断后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语,其实就是在哄骗那些新兵主动往上冲……” “因为我们这些老兵全都很清楚的知道,在这样的战场上,谁冲上去谁就会先死。但我们没有办法,我们不想死啊,我们也想活下去呀。” “我们就只能哄骗那些新兵去硬冲敌人的军阵,用他们的生命给我们创造逃生的机会。” “很多新兵,其实就是被我们骗着去送死的。他们要是不死的话,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这些人了……”说起这些话语的时候,章昭信的五官已经拧到了一起,那种痛苦的表情就好像是戴上了一个古怪而又扭曲的面具。他的喉咙里就好像是塞进了一把干燥的沙子,嗓音显得异常沙哑:“那么多年轻的小伙子,就这么埋骨异乡,但我只能这么做,我没有办法呀,我真的没有办法呀,因为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章昭信的头垂的很低,发出了痛苦的呜咽之声,虽然他极力的想要制止这种让自己看起来非常软弱的表情,但还是落下了眼泪:“一想起那么多年轻的兄弟,在我的蛊惑和欺骗之下硬冲敌人军阵的情形,我的心就好像是用刀子剜一样的疼,但我只能这么多,要不然我们这些就得去死呀……” 老兵的存活率之所以更高,最主要就是因为他们的战场经验更加丰富,他们知道哪里有危险,他们能够预料到战斗的后果,但那些新兵们却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章昭信这么做是错的吗? 或许是吧。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在那样的战场上,总是要有人去死的。 如果章昭信能够带着老兵们主动冲上去,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把生的希望路给那些年轻的新兵,他就会成为一个英雄。 一个死掉的英雄。 但谁又愿意去死呢? 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所有的这些悲剧,不过是章昭信这种人最无奈的选择罢了。 “我吃这口刀头舔血的饭已经很多年了,早就知道兵凶战危的道理。自从上一次我跟着陈大人从克鲁伦城逃出去之后,就打定了解甲归田的主意。我想着把军功换做银钱,置办一些天田产,但我是有军籍的人呀,我是名字清清楚楚是写在兵册子上。只要我还没有死,战事一起必然是要从军参战的……” “我真的不愿意打仗,真的不想打仗,我不想再杀人了,更不想成为别人的刀下之鬼。”虽然章昭信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感,但眸子里边却已经浮现出了一抹亮闪闪的泪光:“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呀……” 军户制度,是太祖洪武皇帝创立的,他真的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无论他再怎么不情愿,只要战事一起,也的披上铠甲拿起刀枪走上战场。 至于说还能不能或者从战场上回来,那就真的只能看自己的运气了。 他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也不是建立丰功伟业的英雄,仅仅只是一个想要过安稳日子的小人物罢了。 这样的小人物,只能听天由命随波逐流。 “我有个事情,想要求一求陈大人,您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请陈大人给我报个伤残吧,我感激不尽。” 给章昭信报伤残,这是他唯一可以避免再次走上战场是机会了。 章昭信根本就没有受伤,仅仅只是崴了脚脖子而言,连皮外伤都算不上。 但只要陈长生给他报个“重残”,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以这个理由结束自己的战争生涯,从兵册子上抹去自己的名字真正的解甲归田了。 但是,报“重残”这种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法的。 事后军中肯定会派人查验,毕竟谎报“重伤”“重残”的事情屡见不鲜,若是大家都这么干的,军中必定大量减员。 若是章昭信不能鞥混过关,到时候陈长生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陈大人你位高权重,应该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请您帮我这一次吧,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嗯。”陈长生重重的点了点头:“你的这事情,我会想想办法,尽可能的给你报一个重残上去……” “多谢陈大人!” 第714章 汉王 在广袤的蒙古草原上,肯特山既不雄奇,也不是足够的险峻,一条细细的河流将起伏相对比较平缓的肯特山一分为二,然后蜿蜒着向南流淌,再折而向东。 在中原王朝的《四方地理志》当中,这条河被称为黑水或者西黑水,几乎没有多少人听说过,但它却还有另外一个很响亮的名字:斡难河! 两百年前,一个蒙古人在这里召集各个部落的首领,开创了蒙古人历史上最辉煌的基业,留下了数不清的传奇故事,他的名字叫做铁木真! 在蒙古人的心目当中,肯特山和斡难河,就是传奇故事的发源地,具有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 现如今,就在肯特山东麓的一处缓坡上,面对着缓缓流淌的斡难河,正在摆开一场隆重的宴会。 背山面水的河边,郁郁葱葱的草地已经被铲平、夯实,并且又重新铺上了一层洁白的细沙。中间置了一张很大的餐桌,摆了几个坐椅,旁边更有四张稍小一点的桌子。 旁边临时垒砌起来的炉灶上火焰熊熊,十几个大厨正卖弄着精湛的技艺,将一道道刚刚烹饪完成的精美菜肴送上来。稍远一点的地方则分散着几百个盔明甲亮的侍从,未经允许的“闲杂人等”根本就不可能靠近。 “这一道五龙山河烩乃是用最肥美的驼峰油和炙鸭肉,还有长江里头的小白鱼,以及北地的鲜蘑菇等食材共同烹制而成,汇集了东西南北天下美味之大成,乃是太祖洪武皇帝最爱的餐食,连我都没有吃过几次。”汉王朱高煦的兴致很高,甚至有些得意洋洋:“诸位有口福了。” 除了这道名气很大的五龙山河烩之外,还有烹河豚、烧鹿尾、南北鲜、水镶肉等等精致的宫廷菜式。 能在这遥远的草原上吃到这样的宫廷菜,真的很不容易,这样的排场也就只有汉王才能摆的起了。 作为手握重兵的实权皇子,朱高煦的起居生活一直都很奢华,光是乱七八糟的随从就有七八百之多,弄一场丰盛的宴会真的不算什么。 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节,草原上已经是一片碧绿,随风起伏的野草连绵不绝,仿佛摇曳的海浪。点缀着各色的野花,远远望去让人心旷神怡,舒服极了。 “赵深,陈长生。”汉王殿下朝着二人招了招手,早已经笑的见眉不见眼:“你们两个,坐到我的身边来。” “微臣不敢。” “微臣惶恐。” 不管怎么说,汉王朱高煦都可以算是半个“君上”了,所以向他使用“微臣”的自称也是可以的。 面对汉王殿下的盛情,不管是赵深还是陈长生,全都非常谦卑的表示了拒绝。 事情是明摆着的,在场的这些人当中,无一不是汉王的亲信嫡系,不管是官职还是资历,都轮不到二人坐到那样的位置上去。 “我二人坐在末位就已经十分的知足了。” “客气,还和我客气是不是?”汉王殿下连一点点的架子都没有,直接就走了过来,分别拽住了赵深和陈长生二人,以强拉硬拽的方式让二人做到了自己的左右身侧:“让你们坐你们就坐好了,哪里有那么多有的没的礼法?今日只是小聚,不必讲究上下尊卑,大家开怀畅饮就好。” 虽然朱高煦表现的非常亲近随和,但那是他的气度,陈长生和赵深不可能真的“不讲究上下尊卑”,所以就表现的愈发谦恭了。 “在咱们这些人当中,就属你们俩最年轻了。”汉王殿下亲自把盏,分别为二人斟了一杯酒,笑呵呵的说道:“这江南春是我专门从京城带过来的,平日里是喝不到的哦。” 汉王殿下说的“咱们这些人”,可不是一个笼统的称呼,而是别有深意:特指汉王一党当中的中坚力量! 汉王一党是朱高煦的基本盘,主要是一些靖难功臣,尤其是以武将为重点,几乎全都是在靖难大战当中崛起的那一批勋贵。 虽然陈长生和赵深也是发端于靖难时期,但二人真正的崛起却是在靖难之后了。所以,在汉王党人当中,他们两个的资历算是比较浅的了。 宴会,尤其是这样的宴会,最讲究就是“论资排辈”,但汉王却故意让二人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除了表示出极其强烈的拉拢之外,更主要的作用就是借此表明一件事情:这二人已经算是汉王一党当中的重要成员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样的用意就算不用明说,也全都心中雪亮。 “这一个多月以来,本王共历经大大小小七次战斗,你们二人率领东路军披坚执锐奋勇拼杀,一片拳拳报效之心,可居首功。你们的所作所为,本王全都心中有数。” 汉王殿下亲口承认了东路军的功劳,甚至把他们说成是首功,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在内,但也不算是很夸张,毕竟东路军确确实实是出了很大的力气的。 东路军在战场上的表现有目共睹,这样的赫赫战功是抹不去的,但这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汉王殿下说的那句“心中有数”: 在大战开始之前,赵深和陈长生就首先把最要紧的情报先告诉了汉王,而不是直接向皇帝本人汇报,就已经足以说明他们是铁杆的汉王党成员了。 在这一个多月的战斗当中,东路军奋勇拼杀,俘虏了一万多敌人,但二人却故意把这些战功算在汉王的头上。最要紧的是,就在六日之前的那场大战当中,赵深追上了正在溃逃的本雅失里本部精锐,虽然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抓住本雅失里本人,让他侥幸逃脱了,但却生擒了本雅失里的一个“皇子”以及嫔妃、官员等等一百多人,而且还缴获了大量的宝玺、印象、旌鼓等极具象征意义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可以换成实打实的封赏,但赵深却把这些东西全都派人送给了汉王殿下。 得到了这些东西,就等于是奠定了汉王的战功,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继续和太子抗衡而不落下风。 也就只有最铁杆的汉王党人,才会给他提供如此强有力的支持。 汉王殿下本就是直爽的人,而且在场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汉王党”当中的核心,他必须当着这些人的面表明自己的态度,让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只要你们拥护我,只要你们真心实意的支持我,就一定能够得到很大的好处。 “赵深呀,魏国公一直都是说你很能打,本王也早就听说过你能战善战的威名,这一次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果然是锐不可当的虎将啊。”汉王殿下哈哈大笑着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说吧。” “微臣但知为国而战,从来都不敢奢求赏赐。” 赵深说的是“不敢奢求赏赐”,而不是说“不想奢求赏赐”,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这就是说话的医术。 “赏功罚过,本就是朝廷的用人之道,有功就应该重赏,有过就得重罚。”汉王笑道:“眼下连一个外人都没有,你也不用拿捏,想要什么样的官职就直接说好了。” 赵深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微臣恳请殿下,将克鲁伦河以东的那一小块地盘,划入漠北都司管辖范围。” 克鲁伦河一定的“那一小块地盘”? 赵深可真敢说呀。 那么广阔的一大片区域,陈长生有一个山西省的大小了,却被他说成是“一小片地盘”! 把这一小块地盘划归漠北都司,其实就等于是直接给了赵深。 赵深的胃口可真不小哇! “克鲁伦河以东,虽说都是你们东路军打下来的,但若是全都给你划过去的话,漠北都司就真的太大了。”汉王朱高煦笑呵呵的说道:“到时候你军政一把抓,就算是本王信得过你,群臣也必然会说闲话,毕竟我朝自太祖洪武皇帝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赵深的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不论汉王朱高煦答应还是不答应,朝廷都一定会否决掉的:朝廷不可能把那么大的一块地盘交给一个人! 陈长生下意识的看了赵深一眼,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我早就说过你的胃口太大了,朝廷是不可能允许的。 对于这个结果,赵深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而是退而求其次:“此次北伐消耗太多,微臣不敢奢求大量封赏,要是可能的话,希望殿下能多给我一些战俘,毕竟漠北都司实在太缺人了。” “你想要些战俘?”朱高煦一下子就变得爽快起来:“好说,好说,这事根本就不需要经过朝廷,本王就可以做主。回头我安排一下,多给你一些就好。” “多谢殿下厚赏。” 对于在场的这些人来说,赵深的这个要求真的不算什么:不就是一些战俘嘛,这完全就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但陈长生却从中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现如今的赵深,虽然手中掌握的兵马并不算多,但他的那支火器新军却极具战斗力。根据陈长生自己的估算,就凭那支火器新军,赵深就有能力单独面对本雅失里的十几万大军。 赵深拥有的那几千火器新军,其战斗力远超这个时代。而且他还拥有很不错的经济自给能力,还有很强大的生产能力,唯一制约他的就是人手方面的短缺了。 若是赵深再拥有足够多的人力资源,他就是无敌的! 就在陈长生稍微出神的时候,汉王的生意已经在耳边响起:“长生啊,这一战你的功勋卓着,你想要点什么样的赏赐呀?” 第715章 好大喜功 “长生并无尺寸之功,不敢贪图赏赐。” 当陈长生用非常谦逊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汉王朱高煦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非常值得玩味的笑容:“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这个道理本王还是知道的。你是朝廷钦命的监军使,能和赵深协同配合的如此默契,本身就是大功一件……” 赵深总共经历了三任监军使,作为第一任监军的徐静昌那就不用说了,他和赵深相处了很多年,一直都非常愉快。到了第二任监军使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死掉了,朝廷当中的很多人都说是赵深“心怀异志”,所以才导致了第二任监军大人的惨死,甚至有人怀疑第二任监军就是死于赵深的暗算。 但作为第三任务监军使的陈长生,却和赵深相处的非常和睦,而且在北伐当中建立了很不错的功勋。 三任监军使中的两任都能圆满的完成使命,唯独第二任不行,这就足以说明是他本人的问题,他的死应该和赵深没有什么关系。 “有功就是有功,用不着故作谦逊,你要是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本王可要罚你了哦。” “那好吧……”陈长生用非常谦逊的态度,小心翼翼的说道:“现如今北伐虽然还没有结束,但却大局已定。原本还想继续为朝廷效力,为汉王殿下效力,只是家中尚有年迈的老母需要奉养,微臣恳请能够回到京城……” 现如今的北伐虽然已经取得了辉煌大胜,但却还没有结束。本雅失里正在朝着北海方向撤退,那是明军鞭长莫及的地方,他一定不会乖乖认输,必然还会想方设法的重新纠集人马。但是,敌人的实力已经被极大削弱了,再也没有了强大的威胁能力,所以我想卸下监军使的使命,回到京城去。 只不过陈长生说的非常之委婉,甚至拿出了阿母作为“挡箭牌”! 大明王朝素来就讲究“以孝道治理天下”,我要回家伺候高堂老母,以此为借口回到京城,绝对是一个最合适的理由。 “你要尽孝,这是人之常情。”汉王朱高煦微微一笑:“但这忠孝二字,素来就难以两全,我觉得这漠北都司监军使一职,还是你最为合适。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家中的高堂老母,本王奏请朝廷,让朝廷委派几个女官专门去伺候着你家老母也就是了。” 虽然汉王的话语确实足够的婉转,但意思却没有任何改变:你想回家?那肯定不行,必须老老实实的做这个监军使! “不过呢,也不能全都委屈了你一个人。”汉王面带微笑,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再次看了看身边的陈长生和赵深:“本王以为,以你们两个的功劳,就算是还不能封侯,加封个一等伯什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等伯的爵位,距离侯爵只有一步之遥。 虽说爵位并不能和权力直接挂钩,但是以赵深和陈长生这样的年纪,能够晋封一等伯爵,也算是殊功殊赏极大的荣耀了。 汉王说封爵“没有什么问题”,其实就是在说这事已经十拿九稳了,这一层意思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能听得懂! 但是,陈长生对于空洞的爵位真的没有太大的兴趣。 汉王朱高煦似乎已经看到了陈长生内心当中的失望情绪,哈哈大笑着说道:“爵以酬功,能以任职,这是我朝的惯例。但朝廷的赏赐那是朝廷的事,本王另外还有一些赏赐。” “赏陈氏长生者五百金,另再赏随侍内官五人。”说完这句话之后,汉王殿下的脸上全都是很值得玩味的笑容:“如此一来,你应该就会很高兴了吧?” 听了朱高煦的这句话,在场的众人顿时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哄堂大笑之声:“陈监军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离家在外,难免有些想家,如此一来陈监军肯定就不会想家了。” “阴阳调和乃是天道,自古英雄爱美人嘛。” “殿下赏赐给你五名内官,足够你受用了,哈哈……” 所谓的内官,又可以称之为“内侍”,只不过是一个委婉的说法而已,其实就是赏了陈长生五个美女。 陈长生这个人,素来就有“贪财好色”的名声,虽然大家从来都不会当着他的面谈起这个事情,但他的这个名声却早已经传的尽人皆知了。 所谓的想家,应该就是想念家中的娇妻美妾了吧? 你陈长生贪财,汉王殿下就赏赐了你“五百金”。你陈长生好色,又赏赐给你五个女子,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汉王又是赏赐金银又是赏赐美女的,其实就是相当于于陈长生这个“贪财好色”的名声得到了正式的“官方确认”! “贪财好色”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是汉王殿下给的这些赏赐,还有众人的哄堂大笑之声,让陈长生十分的尴尬。 无论他脸皮有多厚,都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殿下,长生并非贪财好色之人……” 对于汉王朱高煦这样的上位者而言,象陈长生这种有毛病有缺点的下属,才是最好的下属。相对于权力而言,金钱美女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金银财帛取之有道,窈窕美女君子好逑,连圣人都说食色性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魏国公早就对本王说过,说你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贪财好色而已。在本王看来,这不算是什么短处,人之常情罢了。” 众人全都呵呵而笑,宴会现场弥漫着轻松欢快的气氛。 “还有个事儿,得你们两个好好的办一办。” “请殿下吩咐。” “此次北伐耗兵耗饷花费极多,朝野上下颇有些风言风语,你们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吧?” 对于这次北伐,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乡野之间,其实都是一种反对的态度。朝野上下全都认为不应该发起北伐,至少不应该在这样的大环境当中发起北伐。 完全就是因为朱棣的坚持,才强行发动了本朝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这次北伐。 这是天子御驾亲征的北伐呀,规模之大可想而知。光是在西线就动员了五十万人马,直接上战场的一线作战人员就超过了三十几万。再加上抽调的民夫已经其他的辅助人员,至少动员了百万之众。 这样规模的战争,而且还是没有经过充分准备的战争,急急慌慌的开战了,对于民生、经济的摧残可想而知! 就这一战,就把国库给打空了,而且还拉了不少的亏空。 所以朝野上下对这次北伐都是一片反对的声音,甚至有人把朱棣说成是好大喜功的隋炀帝…… 好在这次北伐已经打出了一个很不错的结果,总算是可以对天下人有个交代了! 但这次规模庞大耗费极高的北伐远远谈不上完美,虽然重创了敌军,但本雅失里已经退到了北海附近,并且正在重新集结兵力,但明军已经不可能再追的那么远了。 这次北伐的准备原本就很不充分,达到斡难河一带已经是明军后勤补给能力的极限了。若是再强行前进的话,那就是纯粹的军事冒险了。 而且夏季已经到了,数以百万级的随军夫子和民夫,全都需要返回家乡,要不然就会耽误今年的农事,那将会成为沉重的损失。再加上朝廷的朝政状况早已经捉襟见肘,及时结束北伐也就成了一个必要的选择。 朱棣赌赢了这次北伐,但方方面面已经不允许他继续赌下去了。 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朱棣当然知道眼下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他必须适可而止。 这次北伐,对于大明王朝来说,其实并不“划算”,在战争当中得到的那些东西,远远不足以覆盖庞大的战争成本——也就是说,北伐是亏本的。 如果强要说有什么收获的,最大的收获就是让朱棣通过这次北伐找回了皇帝的体面,洗雪了上一次北伐失败的奇耻大辱,除此之外也就不剩下什么了。 虽然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已经结束,但朱棣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撤军,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做:祭祀天地! 朱棣要在斡难河畔祭祀天地,在这个成吉思汗崛起的地方宣扬自己的赫赫战功,通过这种方式为这次北伐做出合理性的解释。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每一个封建王朝都非常讲究这个。 要是没有这样的一场祭祀,北伐岂不是等于白忙一场了? 朱高煦已经准确揣摩到了父皇的心思:“长生啊,父皇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心中有数。若是仅以军马之力威慑天下,难免会被人说去穷兵黩武,你得好好的安排一下,召集尽可能多的蒙古部落过来,商量着给父皇上一个尊号什么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打了胜仗,就得祭高上天,借以宣扬昭昭天命,除了表明君权天授的意思之外,也是在向天下人宣扬自己的功绩。 这样的一场仪式,绝不是花里胡哨的瞎胡闹,确实是出于一种需要:不论元朝多么残暴,明朝承认元朝是一个正统的王朝,这就是历史的传承。朱棣就是希望通过这样的一个仪式,来确立自己的皇位是来自于天命,是对朱元璋北伐的一种延续,和那个朱允炆没有半点关系。 客观来看,这就是封建帝王好大喜功的形式,但对于朱棣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流程。 第716章 尊号 甲子日,万物肇始之期,万事大吉之黄道吉日。 明媚的阳光照耀之下,早已经郁郁葱葱的大草原,仿佛碧波万顷的绿色海洋,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气。 完全就是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整个草原就好像洗过一样,碧绿碧绿的,干净极了。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两竹竿子那么高,而且也不怎么炎热,但巴拉却早已汗流浃背了。他解开了华贵的蒙古长袍,摘下了高高的蒙古式尖顶礼帽,和几个部落首领一起,躲在那座高高土台的阴影之下,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可真是闷死了。”巴拉已经把蒙古袍的上半身褪了下来,打着赤膊呼呼的喘着粗气:“穿这么一身大礼装,比穿戴盔甲还要难受。” “谁说不是呢?”另外一个部落首领小声的嘀咕着:“上一次我穿这样的大礼装还是在二十多年以前,我继承部落首领之位的时候穿过一次……” 虽然每一个部落首领都“盛装而出”,穿着传统的大礼服,其实这样的礼服连他们自己都很少穿着,也就只有非常隆重的重大场合才会穿出来一次。 只可惜,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显得又闷又热,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潮热,众人又穿的这么“隆重”,早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趁着“祭天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大明朝的大皇帝陛下还没有到来,大家干脆就躲到这个高大的土台子后面的阴影当中凉快一下。 “为了弄这个土台子,成千上万的人担土挑石、足足忙活了二十多天。”巴拉小声说道:“我听说皇帝祭天的时候,要登上高台,据说只有站在高处才能让上天感应到。既然如此,何不直接登上乔巴山呢?乔巴山可比这个土台子高多了呢……” 听着这些个蒙古首领的窃窃私语之声,白学礼忍不住的暗暗鄙夷,很是有种城里人看待乡下土包子的那种优越感:蛮夷就是蛮夷,哪里懂得圣人之道! 这座高高耸立的“土台子”,可不是一般的“土台子”,而是祭天专用的“醮坛”! 醮坛的建设和使用是非常讲究的,不仅要严格遵循周礼。不仅醮坛的大小、高度、样式有各式各样的讲究,连使用多少级台阶,都有很高的要求。 皇帝祭天专用的醮坛,必须用黄土为基,细沙为辅,然后以整齐的条石作为铺垫,再用三合土一层层的夯实……总之就是各种麻烦。 这样的醮坛总共有三座,谙合了天地人三才之数。每个醮坛周围又有五个稍小一点的“五方坛”——其实就是五个平顶金字塔式的大土堆。 除了这些五花八门的醮坛之外,还要修缮专用的道路,搭设专用的“礼棚”,绝对是一个综合型的大工程。 好在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人手,成千上万的人一起努力,仅仅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顺利完工了。 为了弄好这一些,白学礼废寝忘食,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精神,严格按照古礼的要求弄好了这一切,连前来“视察”的礼官都赞不绝口呢。 历朝历代都十分注重这个“礼”字,尤其是白学礼这样的儒生,总是把圣人之礼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为了彰显皇帝祭天的排场和体面,除了不惜血本的营建了大量“硬件”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项流程:给朱棣上尊号。 历朝历代的皇帝君王,通常都只有在驾崩之后才会上一个正式的尊号,但这并非绝对。如果皇帝有了什么了不起的功绩,也是可以上个尊号的。或者干脆就是由外邦或者是藩属国也可以给宗主国的皇帝上尊号。 上尊号并非仅仅只是给皇帝一个很好听的“头衔”那么简单,而是要根据皇帝所做出的功业,上一个贴切而又体面的尊号才行。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样的尊号肯定不能让那些陪同朱棣一起出征的朝廷官员来上,那不就是自己给自己上尊号了嘛。 皇帝是尊号,一定要让外人来上,才显得顺理成章。 就比如说朱棣的这个尊号吧,就必须登上那些蒙古部落的首领来上。 这些个蒙古首领,大多是粗鄙无文之辈,要说行军打仗确实足够的勇武,但要说起上尊号这种“细活”,就真的有点为难他们了。 好在还有白学礼这样的朝廷官员,专门负责“指导”这些个归附过来的蒙古部落首领,经过一番审慎而又细致的研究之后,一口气给朱棣上了二十几个尊号,全都送了上去。 最终,朱棣选用了其中的一个尊号:嘎林沃德汗! 在当地的语言当中,“嘎林”这两个字如果只是直译的话,就是火焰的意思,也可以解释成天上的太阳,总之就是泛指温暖、光明等等美好事物。除此之外,还带着一点“锻炼”的意思,通常是指把没有用的东西变成有用的器物,如果翻译成比较文雅一点的汉语,就是锻炼天下的意思。其中的沃德二字,则是红色的意思。 说的更通俗一点,蒙古各部给朱棣上的这个尊号,可以直接翻译成“锻炼天下的火焰可汗”或者“温暖四方的太阳可汗”。要是不考虑那些寓意的话,直接成为“红可汗”或者是“朱可汗”也不是不行。 这个尊号深得朱棣的欢心,喜欢的不得了:毕竟大明王朝原本就是“日月当空”的王朝,而且大明王朝自称是以“火德”君临天下。这个蕴含着火焰、光明和日月的封号给大明王朝的皇帝,实在太贴切了。 除了这些字面上的美好嘱咐之外,还有一层不方便明说的意思,那就大明王朝的传承:连朱元璋都承认元朝是一个正统的王朝,明朝的建立就取元朝而代之,两者之间存在很明显的历史传承和迭代关系。 元太祖铁木真的尊号是成吉思汗,这个尊号本身除了拥有“富有四海”的意思之外,还有一层“青可汗”的意思 建立了蒙古帝国的成吉思汗是“青可汗”,我大明天子是“红可汗”,岂不是相得益彰无比贴切? 而且大明天子姓朱,朱本就是红的意思,所以这样的一个尊号分明就预示着昭昭天命,还有什么比上天更大的呢? 虽然躲避在大土台子背后的阴凉处,但闷热的天气还是让人们满头热汗,多尔哈部的首领特木尔小声的抱怨着:“这鬼天气,生生的能热死个人,偏偏咱们还要穿着如此厚重的大礼服,可真是活受罪。也不知道大皇帝陛下什么时候才能来?” 刚刚走过来的陈长生微微一笑,随口说道:“皇帝陛下要行祭天大礼,这是多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如此仓促?等着吧,到了午时初刻前后,皇帝陛下才会来呢。” 说实话,这些个蒙古部落首领对于大皇帝陛下的“祭天大典”真的没啥兴趣,那些数不清的繁文缛节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但他们却不得不乖乖的在这里等着。 作为这场“祭天大典”最主要的“嘉宾”,这些个蒙古部落首领除了要向大明朝的大皇帝陛下表示臣服和效忠之外,还能得到大皇帝陛下的大量赏赐。 他们贪图的就是那些个赏赐,要不然又怎么会乖乖的参加这样的祭天大典呢? 太阳升起的更高了,就在众人等的很不耐烦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了几声号炮之声,就好像从遥远而又空旷的山谷中传来的雷声,沉闷而又轰然。 “来了,来了。”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号炮之声,白学礼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赶紧对众人说道:“诸位首领,请全部穿戴整齐。如此重大场合,衣冠不整可是万万不行的。” 众人有些不情愿的纷纷起身,虽然一个个全都热的满脸都是淋漓的汗水,还是乖乖的穿上了厚重华贵的蒙古长袍,戴上了高高的大礼帽…… “都给我打起精神。”陈长生忍不住的再次嘱咐这些个部落首领:“一会我带着你们去迎接皇帝陛下,到时候应该怎么行礼,应该说点什么,你们全都记下了吧?” “记下了。” “早已经演练过上百遍,就算是笨牛也能记下了呢。” “陈监军你就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失礼的。” 这些个部落首领从来都没有见过大明朝的皇帝陛下本人,尤其是在这样的重大场合当中,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必须严格遵循相应的礼节,要不然会闹大笑话的。 好在陈长生早就已经事先“教导”过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也算是“研过礼”了。 “一会见到陛下的时候,你们全都不要慌,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为了防止这些个部落首领遗忘相应的细节,陈长生又专门带着他们紧急演练了一遍。 “很好,很好,就这样。”陈长生笑道:“先跪拜磕头,然后和我一起山呼万岁。如果皇帝陛下问起什么,你就按照事先演练的那样回答,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全都明白。” “好,只要咱们按部就班的把这个祭天大典弄好,所有人全都能得到很多很多的赏赐。”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戎装的赵深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问了一句:“长生兄,都准备好了没有?” “全都准备好了。” “那好,咱们去迎一迎皇帝陛下吧。” 第717章 如日方中 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幡旗招展,旌旗猎猎。 大明王朝的皇帝陛下祭祀天地,那排场肯定小不了,光是在前面引路的旗手队伍就有上千人,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紧接着就是出征的将士和一众伴驾的文武官员…… 这样的排场早已经把各部首领看的目瞪口呆,其实这样的场面算是比较小的了,要是他们见到皇家泰山祭礼的壮观场面,肯定会把下巴惊到脚面上去。 能够在斡难河畔祭祀天地,其本身就有点历史上“封狼居胥”的意味。尤其是这一次北伐远征,文武群臣朝野上下全都是一片反对之声,朱棣终究以极其强硬的态度强行发起了北伐,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战功,愈发证明了皇帝陛下的“英明神武”和“乾纲独断”。 这让朱棣非常非常的得意。 尤其是汉王朱高煦率领着一众身经百战的大将和那些蒙古部落朝着他行礼的时候,朱棣愈发的感到志得意满起来。 “诸位爱卿平身。” 说了这句话之后,朱棣就大踏步的走向了站位比较靠后的那些个蒙古部落首领。 “诸位平身,伴驾。” 这些个部落首领虽然并不是什么雄踞一方的大人物,但朱棣却给了他们相当隆重的礼遇,并且允许他们陪伴在自己的左右。 其实,这也是历朝历代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毕竟这些首领并不是大明王朝真正意义上的臣子,而是带有非常浓重的“外藩”兴致,就算是天子也要给他们一些“客礼”。 这与部落大小和实力强弱无关,而是中原王朝对于外藩的一种态度。 就比如说现在还住京城的小朝鲁吧,虽然他只是小孩子,但却不是朱棣的臣子,至少不完全是,而是应该算作大明王朝的客人,理所当然的应该享受到“王侯”级别的待遇。 “像太阳一样普照四方的嘎林沃德汗,您的光辉照耀着草原上的每一个角落,您的恩德必将如同乔巴山一样永世长存……” “高贵的嘎林沃德汗,您是腾格里长生天的儿子,是草原上所有部落共同的牧主。” “愿嘎林沃德汗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永远照临苍天之下的每一寸土地。” 当这些部落首领用唱歌一样的曲调开始歌功颂德的时候,朱棣真的踌躇满志,愈发感觉这次北伐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的朱棣就应该进行封赏了。 在这种场合之下,封赏肯定非常的厚重。 除了大量的金银珠玉丝绸布帛等等这些传统意义上的赏赐之外,朱棣还一口气当场封了十几个侯爵出来。 “你们是有功的。”朱棣用非常欣赏的目光看着陈长生和赵深:“尔等二人统领漠东、漠北,兢兢业业公忠勤勉,为彰赏罚之效,特晋恩加漠北都司指挥使赵深者,为一等镇远伯。漠北都司监军使陈长生者,为一等定远伯。” “微臣叩谢天恩。” 把东线最重要的赵深和陈长生封为一等伯,基本上已经和靖难时期的那些燕王旧部看齐了。 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都已经封了侯,却只把陈长生和赵深加了一个一等伯的爵位,看起来好像是有点本末倒置,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那些个部落首领受封的侯爵,都是些忠义候、忠顺侯、恭顺侯、归义侯、承恩侯之类的,看看这些名字就知道他们的实际地位了。 而陈长生的封号却是“定远”,赵深的封号是“镇远”,意义非同一般呐。 其实爵位本身真的没那么重要,现如今在留在京城的小朝鲁,还被封了个王爵呢,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一个尊贵的名号罢了,和权力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所有的这些流程全都是早已经安排好的,大肆封赏过后,时间卡的刚刚好,正是午时正刻前后。 司礼的主祭官知道要进行祭天大典了的主体部分,立刻就拖着长长的尾音高声呼喊起来:“吉时已至,祭天大典,始——” 早就准备的吹打班子,立刻就奏起了“清平大乐”,手持玉圭的礼官鱼贯而进,后面跟着几百名“通祭使”,冠冕整齐袍服煌煌的朱棣,先是望空遥拜了一番,然后就走上了铺设着红毯的主祭大道。 在一片唱诵声中,朱棣拾级而上,走过了三十三级台阶之后,登上了那个土台子……醮坛的第一层。 分列在醮坛四周的那四个祭坛立刻就被点燃了,熊熊烈烈的火焰顿时升腾而起。 以焰火祭天,这是从上古时期就流传下来的重要礼仪,也是典礼当中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朱棣率领一众的随祭官员,先进香再献酒,然后献上三牲供品,最后才展开一卷早就写好的祝文开始宣读: “煌煌上天,照临下土。日月所至,甘霖风雨,庶物群生,各安其所,延古而至今,既安且宁,莫不茂者亦。惟天之子,大明皇帝朱氏棣者,上祭告苍天,下敬厚土,唯愿明光于四海,恩加于八方,敬拜于此,以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帝自称天子,那就是上天的儿子,所谓君权天授,就是说皇帝的一切权利全都是来自于上天。现如今朱棣这个代替上天执掌四方的皇帝,终于做出了一点“小小的成绩”,所以必须要向上天“汇报”一下。 这样的祝文肯定是出于某个文坛大家之手,写的辞采华丽言真意切,字字句句都古朴典雅,文字上的功夫绝对是当世最顶级的。 洋洋洒洒近千言,光是读完就要好大一会子呢。 陈长生等人恭恭敬敬的垂手肃立在朱棣身后,旁边就是熊熊燃烧的祭坛之火,在这样闷热的天气当中,还穿着厚重的全套大礼服烤火,简直就是活受罪。 不知不觉之间,淋漓的热汗就已经打湿了厚厚的衣衫,脸上依旧汗流不止。 陈长生偷偷的瞄了身边的赵森一眼。 赵深同样的热的汗水淋漓,但却始终把胸脯子挺的高高,活像是一柄标枪一般,一动不动站的笔直。 按照陈长生的估计,光是这个最初步的礼仪流程,就足足有四十多分钟的样子。 虽然天气并不是特别的炎热,但却极其的闷热潮湿,浑身上下的衣裳都湿透了,汗水还在顺着胸口往下流淌。 好不容易等待朱棣读完了第一篇祝文的时候,陈长生感觉自己好像是置身于一座巨大的蒸笼当中,那种潮湿而又闷热的感觉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气来。 好在接下来的祭天仪式,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在正午骄阳的炙烤之下,朱棣率领着汉王朱高煦和几个宗室再次拾级而上,再次走过了三十三级台阶之后,顺利的登上了醮坛的第二层平台。 按照当时人们的理解,越高的地方就距离上天越近,也就越容易和上天“交谈”。 下面已经按照周礼奏起了“安平乐”,在悠扬的乐曲声中,朱棣再次进香献酒,奉上了古之六畜贡品,然后再次在熊熊烈烈的祭坛火焰围绕之下,开始郑重其事的宣读第二篇祝文: “……天给其民,民之所欲者,天必从之。自我太祖洪武皇帝开创煌煌大明以来,真绥靖四海,济兆万民,所赖者天也,克成厥功,以抚四方,天之所鉴,未敢居功……” 这片祝文的言辞显然更具份量,也更能讨上天的欢心,总是意思就是在说:我朱棣虽然建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功业,其实所有的这些成绩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强大的能力,而是因为我所作所为的一切全都是遵照了上天的“指示”,我是在顺应天命,所有的功劳都应该归属上天,我只不过是按照天意做事而已。 就在陈长生在下面那一层平台上恭恭敬敬的聆听着朱棣诵读祝文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巴拉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衣角:“陈大人,怎么还不结束啊?” “别着急,快了,快了……”陈长生小声的回答着。 “真是太热了,我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蒸熟了……” 就在陈长生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身旁的赵深朝着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在这种场合窃窃私语。 陈长生微微的点了点头,又朝着阿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乖乖站好什么话都不要说。 因为第二层平台明显比第一层要狭小的多,位于四个角落处的那四座祭坛当中燃烧的熊熊大火靠的更近,朱高煦已经热的有些头脑发昏了,却只能咬着牙坚持。 头戴冠冕身穿龙袍的朱棣还在面色肃穆的宣读着祝文,脸上的汗水已经滴滴答答的落在祝文子上,却依旧毫不在意,继续用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诵读着…… 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终于顺利读完了第二篇祝文,朱棣再一次恭恭敬敬的朝着天地四方遥遥相拜,行了全礼之后才最后一次迈步走上了台阶,朝着最高的那一层醮坛之顶走了上去! 这一层平台虽然更加狭小,但却是醮坛最高的顶点,无论是什么样的文臣武将功臣勋贵都没有资格登上这么高的位置,就算是朱高煦这样的皇子也不行。 只有皇帝本人,才有资格登上醮坛的最顶端…… 第718章 坠落 位于醮坛最顶端的这座大鼎名为“祈天鼎”,足足有一人来高,旁边分别有四个样式相同但个头却要稍小一点的青铜鼎,取就是东南西北四方拱卫中枢的意思。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祭天仪式”才算是真正的开始了。 按照传承了千百年的礼仪,只有天子本人才能和上天直接“对话”。 朱棣亲手点燃了四方小鼎里的火焰,然后捧起一块硕大的“祚肉”供奉在大鼎之上——这块肉可不是三牲六畜之类的供品那么简单,而是象征着大明朝的国祚,只有天子才能供奉,只有上天才能“享用”。 又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白玉和绢帛,然后双手捧起一个硕大的青铜爵,行传统的三拜九叩之礼。 这个时候的乐曲声已经停了,所有的人全都昂着头,恭恭敬敬的看着朱棣一个人的表演。 祭天乃是大祀之首,规格最高,各种五花八门的礼仪也最为繁杂,除了按照基本流程敬献之外,还要诵读祭文: “……自太祖高皇帝立国以来,朕无一时或忘流芳祖德,唯盼惠泽垂久历远而弥光。天有肇同之德,历千秋而馨远。功有尽时福庇无疆,上苍之佑卓亦流长,千秋万世,匡如圭璋。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粟,明有宗庙,万世不亘……” 这几句话,总是意思就是希望得到上天的保佑,让大明王朝世世代代绵延下去,哪怕是黄河变成一条带子那么宽,哪怕是泰山变成一粒米那么小,只要大明王朝的宗庙社稷还在,就永远都不会断绝对上天的供奉……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下面还有好几段洋洋洒洒的话语,但朱棣那抑扬顿挫的诵读之声却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 因为双手捧着祭文,根本无暇擦拭一直都是顺着脸颊流淌的热汗,只能用力的摇了摇头,试图把脸上的汗珠子甩下去。 就是这个瞬间,朱棣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视野范围之内的一切顿时就变得扭曲起来。 眼前样式古朴的青铜大鼎似乎已经变成了黑白色,还有生前身后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目力之所及,所有看到的景物全都变成了黑白的。 同时,朱棣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就好像是喝多了烈酒之后又睡了一觉刚刚醒来的那种感觉。嘴巴里又干又涩,活像是刚刚服过苦涩的药汤子。 在如此闷热的天气当中,穿着那么厚的龙袍,还要在熊熊烈火之侧坚持长达几个小时,出现一点中暑的症状实属正常。 但是,在如此庄严神圣的祭天过程当中,无论他再怎么难受,也得继续坚持下去。 因为诵读祭文的声音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而且停顿的时间超过十几秒,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望向那高高的醮坛最顶端,望着站在那里的朱棣。 朱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虽然他所看到的一切依旧没有任何色彩,还是以一成不变的语气继续诵读没有读完的祭文: “……唯天之贡,唯是唯诚,伏祈彩纳,佑及子孙。永业吉康,广积福泽,祖德巍巍,天意昭彰……” 当朱棣诵读到这里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 在这样的时刻,原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语气停顿,而且连续停顿了两次,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陈长生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已经意识到了朱棣的反常状况。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谁也不敢说话,更不可能登上醮坛的最高处去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静静的等待着。 站在二层平台上的汉王朱高煦,似乎也意识到了点什么,他的身子微微动了几下,明显是想上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么做绝对很不合适,所以马上就又克制住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朱棣已经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恶心,就好像是吃坏了肚子的那种感觉,同时脑子里传来一阵阵强烈的刺痛,就好像是有一根尖锐的钢针在狠狠的戳刺着自己的后脑和颈部。 但他只能强行克制强行忍耐,虽然双手已经抖的非常厉害了,却还在硬撑着要把这篇祭文念完: “伏唯上苍,用宰四方。阴阳一合,无灵不彰。德溢人间,恩洋寿疆。” “祈求上苍,永佑大明。富德扬扬,穆穆煌煌……” “瞻天仰圣,恐恐惶惶,朱氏棣者伏拜……” 洋洋洒洒近千言的祭文总算是念完了,朱棣面色肃穆的朝着天地四方行跪拜大礼,然后抓起了那块“祚肉”。 这块肉是上天曾经享用过的,意义无比重大,代表着大明王朝的国祚和传承,以及皇位来自上天的恩赐,所以必须带回去供奉在庙堂之上。 忽然之间,朱棣猛然感觉到一阵舒适,就好像所有的燥热和眩晕猛然一下子就消失了似的,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轻飘飘的,真的好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甚至连脚下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很多。 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下面的司礼官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句:“乐起……” 一时间,丝竹唢呐之声顿时响起,正是《太平乐》的曲调。 在歌颂四海升平的乐曲声中,朱棣又环视四周,脸上带着一抹略显僵硬的微笑,慢慢的从高台之上往下走…… 看到父皇顺顺利利的完成了祭天大典,汉王朱高煦终于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但是,陈长生却很敏锐的观察到了一点不同寻常之处:朱棣的眼睛一直都在眯缝着,就好像他的视力忽然变得很糟糕似的,而且他的脚步显得机械而又僵硬,完全没有了正常人举手投足之时的那种自然流畅的感觉,像极了中风偏瘫的患者艰难挪动脚步的那种姿势…… 这最顶层的平台到第二层之间隔着三十三级台阶,谙合三十三层弥罗上天之数,朱棣仅仅只是迈步走下了五六级台阶,就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就好像非常疲惫的那种样子,同时还是做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动作:皇帝陛下竟然伸出了双手。 看样子,他是想抓握住点什么,但这种临时修建起来的醮坛其实是很简陋的,台阶上连个栏杆都没有,朱棣自然也就什么都抓不住。 还不等众人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朱棣的身体就好像是一截木头桩子似的,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倒了下去。 事起于仓促之间,谁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会突然栽倒,而且是在这么高的台阶之上。 朱棣的身子顺着高高的台阶往下滚落,因为朱高煦站在第二层醮坛之上,距离朱棣最近。他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一把就拽住了朱棣的胳膊,顺手将他揽在怀中,用一种尖锐的如同哭喊一般的声音高声大叫:“父皇——” 朱棣的脸色通红如火,双目紧闭,好像死过去一般。 谁也不清楚朱棣到底是怎么了,场面顿时一片大乱。 “陛下,陛下……” “陛下怎么样了?” “传御医,快传御医……” 原本秩序竟然的祭天现场,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伴驾的文武大臣,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同时仿佛无头的苍蝇一般胡乱的奔跑着,更有许多人往上攀爬,似乎是想看看皇帝陛下到底怎么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始终沉默不语的赵深猛然暴起,一把就将醮坛最底层的那面旗帜拔了下来,顺手搅了几下,将鲜红的旗面缠绕在旗杆之上,然后用旗杆顶端的锐利戟尖指着众人,声色俱厉的大吼着:“退下,全都退下,有胆敢踏上台阶一步者,死——” 赵深这一声杀气腾腾的咆哮,登时就把那些正准备冲上来的文武群臣给震慑住了,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谁不敢再上前一步。 赵深三步并作两步,噔噔的跑了上去:“陛下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父皇这是怎么了?”朱高煦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早已经乱了分寸。 赵深大吼声:“长生,你快来,看看陛下怎么样了?” 这种情况下,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陈长生赶紧往上爬,到了朱高煦的身边,只看了一眼立刻就伸出手摸了摸朱棣的颈动脉。 朱棣的心跳非常的快,快的吓人,而且已经陷入到无意识的昏迷状态了:“陛下已经昏过去了,可能……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你是什么意思?”朱高煦声嘶力竭的大吼着:“父皇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呀。” 陈长生虽然医术精湛,但他终究不是神仙,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无法确定朱棣的状况,只能从他那快的吓人的心跳判断他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而且这种突如其来的昏迷真的说不准是怎么回事,必须经过仔细而又全面的检查才行。 所以他根本就无法准确回答朱高煦的问题。 “先把陛下抬下去,置于阴凉处……” “长生,陛下是中暑了吗?” 当赵深问起之时,陈长生用力的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中暑,中暑不会这么快就晕倒……” 赵深顿时就明白事态的严重程度,几乎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犹豫,立刻就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雷惊蛰——” 第719章 早做打算 雷惊蛰他们这些火枪兵,原本是在外围准备接受检阅的,听到了赵深的呼喊之声,立刻循声而来。 “陛下龙体欠安,为防有不忍言之变。”赵深立刻下令:“在场所有人,无论官职大小,不管职位高低,全部原地不动。” “有胆敢胡乱走动者,以图谋不轨论处,斩。” “有胆敢高声喧哗者,斩。” 还不等赵深把话说完,一个紫绶金章的文官立刻就大喊起来:“我乃文渊阁学士,有御前待诏之责。如今陛下猝变,理应由各部朝臣会同商议,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的武夫来发号施令了……” 赵深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个须发花白的阁臣,甚至根本就没有打算做出任何解释,直接就说出了一个字:“斩……” 一个“斩”字,仿佛钢刀出鞘,凌厉而又森然。 那个“斩”字的余韵还在耳边回响,猛然响起了“砰”的一声轰鸣,这位阁臣顿时扑倒在地。 在他的身后,雷惊蛰还在端着火枪,火枪口的硝烟还没有散尽。 火铳的威力何等强大,一下子就把这个阁臣打的千疮百孔,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发出了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在这个阁臣凄厉的惨叫声中,赵深用冷漠而又森然的目光环视众人,指着那个还没有端起的阁臣说道:“我的命令只说一遍,有不服的,这就是下场。”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赵深的手段竟然如此狠辣,居然直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掉了一位位高权重的阁臣,一时间全都被赵深的果断和凌厉给震慑住的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调火器新军过来,将这里团团围住,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刚刚开枪打死了一个阁臣的雷惊蛰立刻飞跑着去调动火器新军。 “多尔哈。” “在。” “巴拉。” “在。” “你们两个率领本部人马,封死所有出入口,锁死所有道路。封锁交通,隔绝内外,有胆敢外出或者闯入者,只要没有我本人的手令,不用请示就地格杀。” “是。” “吉尔格部,哈尔喀部,率领你们的人马控制马场,没有我的命令,匹马不得放出。有胆敢靠近者,不用请示就地格杀。” “是。” 接连下了几道命令之后,赵深才对神色有些茫然的朱高煦说道:“殿下,末将已经将这一带锁死了,您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赵深问的是“还有没有要补充的”,这其实就是一种语言陷阱,根本就没有提起自己应不应该这么做,也没有问自己做的对不对。 皇帝突然昏迷,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封锁现场严格限制人员流动,为了避免消息扩散出去,同时封锁整片区域,牢牢控制住所有人的战马,这些全都是必要的手段。 只是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刻,谁也没有赵深这么快的反应而已! 尤其是他毫不留情的格杀一位阁臣,那可是朝中重臣啊,说杀就杀了,事先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废话,事后不做任何解释……虽然事急从权,但那毕竟是阁部大臣呀,难道赵深就不怕秋后算账吗? “好,好……”朱高煦满脸都是木然的神色:“变起仓促,就应该果断如此,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末将遵命!” 众人七手八脚的和朱高煦一起,把皇帝陛下抬到了营帐当中,直到这个时候,朱棣的侍卫亲军才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就将这座营帐团团围住,并且下了一道死命令:万岁龙体欠安不可惊扰,非奉诏有胆敢靠近百步范围之内者,以谋逆论处,立斩! 营帐之内,一大群御医早已经慌的不成个样子,虽然这些个御医的观点略有不同,但总的来说还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说皇帝陛下是中暑了。 天气如此的闷热,醮坛之上还有那么多的火焰,再加上穿着厚重的袍服,又“蒸”又“烤”的情况下,中暑似乎就是一件完全合情合理的事情。 从朱棣所表现出来的状况来看,确实颇似真的中暑了:面色通红如火,汗如雨出,且又昏迷不醒,这就是典型的重度中暑啊。 虽然这些个御医又是帮着朱棣褪下衣物,又是用冷巾降温,还不停的扇风打扇促进空气流通,而且还在不断的揉搓胸口掐着人中,看似全都最合理的急救手段,但却连一点点的效果都没有。 但陈长生却不认为朱棣就是中暑了。 或许真的存在一些中暑的症状,但那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昏迷当中的朱棣存在非常明显的肢体僵直,这个症状无论如何都是中暑扯不上任何关系。 中暑的本质,就是因为体外温度过高引发的电解质丧失过多,虽然也会有明显的心跳加快的症状,但电解质的丧失应该伴随着眩晕和乏力以及肌肉松弛的特征,怎么可能是肢体僵直呢? 这是和中暑完全相反的症状啊。 如果真是中暑的话,就算是陷入昏迷状态,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传统的手法完全可以抢救可以医治。 但是,这些个御医们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却连一点点的效果都没有,这就不对了呀! 朱棣的体温明显已经下降了很多,却依旧昏迷不醒,甚至反而出现了四肢痉挛的症状,这肯定不对头! 奈何缺乏直观的检查结果,陈长生只能凭借自己的临床经验做出一些初步的判断:中暑应该只是诱因而不是根本原因,导致朱棣昏迷的根本原因应该是某种心脑系统障碍,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心血管方面的某种疾病。 但治病肯定不能仅凭猜测,必须还进一步的确诊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赵深前来探望皇帝陛下的病情了。 对于那十来个一筹莫展的御医,赵深根本就懒得搭理他们,而是直接询问陈长生:“陛下怎么样了?” “现在还说不好呢。” 赵深马上扭过头去,对朱高煦说道:“殿下,请借一步说话,长生兄,你也出来一下。” 二人和赵深一起,从营帐之中出来。 赵深并没有任何要兜圈子的意思,直接就来了个开门见山:“陛下龙体抱恙,这种事情可以封锁一时,却无法长久的瞒过众人。” 皇帝陛下昏死过去了,赵深可以通过隔绝内外来实现封锁消息的效果,但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只要在未来的几天之内见不到皇帝陛下本人,而且这边又严格限制任何人的进出,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就都能想到一定是皇帝出事儿了。 几十万大军在外,又分成了好几个部分,尤其是那本雅失里虽然已经遭受重创,并且已经远遁到了北海一带,但时间久了他肯定会嗅到一些味道的。 御驾亲征的皇帝出事了,大军肯定是要撤回去的,但这是好几十万大军呀,不是说下一道撤军的命令就可以全部撤走的。 这么多的人马,还有数量更多的非作战人员,方方面面都有牵扯,要是全都撤走,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才行。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之内,说不准就会有什么不忍言之事发生…… “事起仓促,殿下必须早做决断呀。” 虽说朱高煦的反应稍微比赵深慢了一个节拍,但他终究不是傻子。 汉王殿下不仅不傻,而且十分的精明,他立刻就明白了赵深说的“早做决断”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汉王朱高煦毕竟是为人臣为人子的身份,有些事情就算他已经明白了,却不能说的那么清楚,更不可能做的那么直白。 “有些话,就算末将不说殿下应该也是明白的,现如今太子监国,对殿下绝非好事。就算是顺顺利利的回到了京城,殿下就真的有把握能争得过太子么?” 若是在以前,朱高煦确实可以和太子一争高下,但是现在……皇帝已经昏迷了,要是父皇醒不过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继承皇位的会是哪一个了。 肯定是太子啊。 太子就是国之储君,是下一代的君主,而且他本就已经得到了名正言顺监国太子的身份,只要朱棣没有醒过来,太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大位了。 从本质上来说,汉王殿下绝不希望自己的父皇真的醒不过来,因为那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但他却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现如今大敌未灭,几十万大军孤悬于外,形势已危如累卵,殿下应该早做决断啊。”赵深连一点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说道:“这几十万大军不能无主,只要把大军抓在手中,才可以进退自如,无论局势如何变换,总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根本……” 朱高煦已经知道赵深想要说点什么了,但他却始终沉默不语。 “殿下为人臣者忠,为人子者孝,有些事情殿下真不大方便去做,末将愿意代劳。” 听了这句话,朱高煦抬头看了赵深一眼,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说。 赵深顿时就明白了! 这分明就是默许的态度啊! 第720章 中立 昏沉的暮色正在渐渐谢去,夜幕徐徐铺开,远处的群山虽然变得灰暗却依旧苍茫壮美。 从亲眼看到朱棣从高高的台阶上跌落的那一刻开始,宁阳侯陈茂就有种心惊肉跳的惊悚感受,他很清楚知道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必然还会有天翻地覆的剧变发生。 早在朱棣二十一岁那一年开始,陈茂就已经开始在宣府任职了,要说勇猛他比不上身死在上一次北伐当中的淇国公,要说谋略也比不上同为靖难功臣的王真、张辅等人。而且在长达四年的靖难大战过程当中,他并没有真的亲临战阵一路厮杀,而是始终停留在后方,以后军制置使的身份招募、训练新兵。 就在这么一个并没有什么赫赫战功的人物,却被提拔成为天子近卫亲军的指挥使,成了朱棣身边的红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足够的忠诚!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在很多时候,忠诚绝对比能力更重要。 所以,陈茂虽然没有参加过当年的靖难大战,却依旧可以封侯,并且掌握着皇帝陛下的近卫亲军。 “侯爷,新封的镇远伯赵森求见。” 赵深? “他带了多少人马?” “就只有孤身一人而已。” 就在刚才,赵深曾经派人过来邀请陈茂过去议事,但陈茂却拒绝了。 皇帝陛下突遭变故生死难料,那个赵深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斩杀朝廷重臣,如此凌厉狠辣的手段,总是让陈茂感到很不舒服。虽说朝廷有几十万大军,但却大多停留在外围。在赵深封锁消息隔绝交通的情况之下,那几十万大军暂时还不知道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所掌握的这支近卫亲军就是唯一可以和赵深抗衡的力量了。 在如此敏感的时候,无论赵深使用什么样的理由,陈茂都绝不离开自己的军队,连一步都不肯离开,甚至已经连续下达了好几道命令,让自己的队伍处于最高戒备状态,要是赵深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就会直接下令和赵深火并一场。 他绝对没有想到,赵深竟然孤身一人来求见。 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陈茂沉声说道:“在帐后埋伏军士,只要我一声令下,立刻斩了他。” “是。” 安排好了一切之后,陈茂这才高声说道:“有请赵将军。” 从赵深大踏步走进营帐见到陈茂的那一刻开始,立刻就深深躬身:“晚辈赵深给侯爷见礼。” “赵将军不必多礼。” “今日之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赵深给自己的行为做出了合理的解释:“晚辈斩杀朝廷重臣,实在是情非得已,若不能以雷霆手段震慑众人,必然情形纷乱,到时候可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对于赵深擅自斩杀朝廷重臣这个事情,陈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当时的那个情形,确实有这么做的必要,要不然一定会引发更大的混乱,一旦局面失控就全完了。 虽然陈茂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天生就是一副“温吞水”的性格,以他的性情脾气根本就不可能象赵深那样果断狠辣。 “晚辈擅自封锁消息,实在是为了出于安定人心掌控局势的考虑,想必侯爷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我理解还是不理解都不重要,你这么做到底是功还是过,尚且说不准呢。等到陛下醒来之时再说吧。” “但陛下还没有醒来。”赵深目光炯炯的看着陈茂:“而且,也没有人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才会醒来。若是陛下能够及早苏醒自然是最好,若是醒不过来……几十万大军在外,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 在这样敏感的事件当中,谁能控制核心的少数几个人,就能控制住外面那几十万大军。 陈茂很清楚的知道这个道理,但他绝不可能让赵深得到这个机会。 几十万大军,怎么可能交给别人掌控? 但凡赵深表现出一点点要夺权的意思,陈茂就会毫不犹豫的大喊一声,隐藏在账后的那些士兵就会冲出来,当场把赵深剁成肉酱! “晚辈以为,宁阳侯德高望重,深得万岁信赖,唯有宁阳侯才有资历统领全军。”赵深微微往前凑了一小步,说的言辞恳切态度真诚:“晚辈已经和漠北都司这边商议过了,若是宁阳侯统领全军的话,我等必鼎力支持!” 宁阳侯陈茂不是汉王的人,也不是太子的人,他是朱棣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朱棣才会把他安排在如此敏感而又要紧的位置上。 他是一个各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在朱棣已经出事的情况下,由年纪最老资格最老的陈茂统领几十万大军,确实是一个比较合适的选择。 统领几十万大军? 面对赵深的这个建议,宁阳侯陈茂却没有表态,即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而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陈茂已经六十三岁了,早已经过了头脑一热就会做出冲动举动的年纪。而且他素来就是一副谨小慎微的做事风格,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习惯于走一步看三步,只有真正想清楚了看明白了才会下手。 尤其是这么要紧的问题上,陈茂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谨慎。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象个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不停的用食指的指关节敲打着桌面,发出一连串有节奏的“笃笃”之声…… 赵深也没有说话,而是始终保持着垂手肃立的恭敬的神态,在等着陈茂做出最终的决定! “几十万大军孤悬于外,陛下龙体欠安……”过了足足有一盏热茶的时间,沉默良久的陈茂才终于开口了:“兹事体大,一切尚需从长计议!” 赵深早就料到宁阳侯陈茂会是这样的一副态度,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陈茂这种人,与其说是一个将领,还不如说是一个官僚,他考虑事务的角度和出发点,都具备典型的官僚特征:首先要考虑就是自己的利益。 主动让他统领几十万大军,看起来好像是很重视也很尊重他,其实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象陈茂这种官僚,是绝对不会蹚这场浑水的,因为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这次北伐,是朱棣御驾亲征,只有朱棣才能统领这几十万大军。若是陈茂答应了赵深的“请求”,等到朱棣从昏迷当中醒转过来的时候,他怎么对皇帝本人做出解释? 接管皇帝手中的兵权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无论皇帝再怎么信任他,都一定会引起猜忌,甚至会引火上身。 在没有经过皇帝允许的情况下,就拿到兵权,你想干什么? 而且他若是真的答应了赵深,一定会得罪汉王朱高煦。 事情是明摆着的,朱棣一出事,作为皇子的朱高煦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人家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啊。 你陈茂再怎么得到皇帝的信任,能比得过人家的父子关系吗? 哪怕仅仅是从自身利益考虑,陈茂也绝对不会接过这一颗“烫手的山芋”:他本就是实权的侯爵了,而且深得朱棣的信任。以他这样的年纪,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要不犯什么大的错误,就可以保住自己和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而且在他死后一定会追封一个更高级的公爵。若是为了这个事情就去冒险,一旦行差踏错必然万劫不复。就算他赌对了,也不过是一个公爵的爵位而已。 成功之后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若是失败则会满盘皆输,这样的赌局他是绝对不会参与进来的。 “我以为,此事应该由汉王殿下定夺才是,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晚辈来找侯爷商谈此事,本就是殿下的意思。” 赵深撒谎了。 这样的谎言一戳就破,赵深却说的言之凿凿,就好像这真的是汉王的命令似的。 “我只负责统领陛下的近卫亲军,只是负责陛下的安全,除此之外全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陈茂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置身事外了,这显然是一个绝对稳妥的做法:“眼下这个情状,没有什么比陛下的安危更加重要,亦是我份内之责。” “可是……”赵深故意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焦急万分的说道:“若是侯爷撒手不管,又有谁能担此重任?” “自然是由众人共同商榷办理。” “汉王殿下遣我过来,就是想请侯爷主持局面,侯爷却这么说,晚辈如何向殿下交代?” “我自然会向殿下说个清楚。” “我……”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陈茂说道:“我这就去和殿下说道说道。” 于是乎,打定了主意要保持中立的陈茂点起了自己的亲兵卫队,和赵深一起去找汉王朱高煦说明状况…… 这些个老官僚,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完全在赵深的预料之中。 他从来就想过要这位宁阳侯统领几十万大军,这次前来“求见”除了故作姿态之外,就是想利用他的“老资格”和在军中的影响力。 毕竟他是天子亲军的最高指挥,尤其是那些中下层的军官,就算不是他一手提拔起来,至少也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众人亲眼看着他把赵森送了出来,又和赵深一起去到了汉王朱高煦处“商议事情”,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赵森并不是很在乎这位军中“老领导”的支持,只要他保持中立,就可以大做文章…… 第721章 夺权 浓稠的夜色就好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汁,凝重当中又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压迫感。 就好像这夜色并非无形,而是可以摸到一般。 硕大的牛油大蜡烛把营帐里头照耀的如同白昼,散发的那种焚烧蛋白质的呛人味道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诸位都是朝中重臣,现如今天子已不能理事。”赵深冷冷的环视众人,语气愈发的阴冷了,就好像冬日的风一样透着森森寒意:“几十万大军孤悬在外,一旦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必将无法收拾,你们得拿个主意出来才行。” 朱棣这次御驾亲征,光是带在身边的文武群臣就可以组成小半个朝廷了,被赵深以汉王朱高煦的名义临时召集起来的这些官员,无一不是位高权重之辈。 但这些个金冠玉带紫绶金章的朝廷重臣,一个个却全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随便开口讲话。 只要看看站在营帐之外的那些杀气腾腾的火器兵,自然就能知道他们不敢开口的原因了。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赵深才斩杀了一个高官,大家全都亲眼目睹了他的凌厉杀伐,谁也不敢做那个出头鸟了。 虽然其中有很多都是带兵的将领,但他们的军队几乎全都停留在外围,这一带已经被赵深给严密封锁了,消息根本无法传达出去,自然也就没有实力和他叫板。 尤其让人感到绝望的是,原本还可以倚仗的宁阳侯陈茂,公然宣称“仅仅只是保障陛下本人”的安危,表明了绝对中立的态度,而且据很多人说,宁阳侯曾经和赵深一起面见过汉王殿下,这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不管怎么说,最有可能阻止赵深的近卫亲军已经是事实上置身事外了。 那么,也就只能是赵深说了算。 毕竟这里的人马,差不多有四成都是赵深的人马…… “本雅失里的军马就北边,还在不远不近的威胁着我军,此时断断不可以拖延,必须早做决断。”赵深讲话的调门陡然就提高了很多:“诸位都是朝廷重臣,理应担起责任,我以为事急就应该从权,就应该由汉王殿下接管兵马,我等亦应以汉王殿下之马首是瞻,你们说呢?” 虽然赵森还在反反复复的“征求”这些朝廷重臣的意见,但却没有哪怕一个人开口讲话。 大帐里的气氛沉闷而又压抑,就好像是一座没有任何生气的坟墓。 正襟危坐的那些文武群臣,仿佛没有生命的僵硬尸体。 “既然诸位都不开口,那我就拿一个章程出来。”赵深从来就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立刻就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军不可以无主,当今之计,唯有从容撤回,护送陛下尽快返回京城。你们谁同意,谁反对?” 还是没有人说话,就好像诸人全都哑巴了似的。 “既然诸位都不反对,那我就只当是诸位全都同意了!”强势的赵深立刻就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从这一刻开始,由汉王殿下暂时代行陛下之权,接管内外诸军,总览一切军政要务。” 赵深的这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分明就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由汉王朱高煦暂时代理皇帝的职权,其实从眼下的局势来看,确实是最合适的选择。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其实这就是汉王在夺权,在夺取朱棣本人手中的皇权。 夺权呀,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保定侯,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保定侯孟善是靖难时期的老将,在这次北伐当中担任前军同知,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朱高煦本人的参谋长。而且他在靖难时期的白沟大战当中,曾经亲自和朱高煦一起冲锋陷阵,属于典型的“汉王一党中人”。 虽然他也不愿意用如此直白的方式参与到这样的夺权行动当中,但他毕竟是汉王的人,既然赵深问起,那就必须表明态度了。 “我以为,镇远伯所言虽然并非万全之策,但终究是事急从权。几十万大军不可一日无主,眼下也就只有汉王能挑起这幅重担了。” 在保定侯孟善旗帜鲜明的表明了对汉王的支持和对赵深的赞同之后,其他那几个汉王系的将领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一个个纷纷表示赞同。 “汉王党”的人已经充分表明了态度之后,赵深笑着看了看坐在左手边最靠前位置上的那个中年人:“杨待诏,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我……”这个文臣明显是想说点什么,但当他看到赵深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冷笑的时候,立刻就怂了,赶紧改口说道:“我……赞同镇远伯之所言。” “好,那就麻烦杨大人草拟一份诏令吧。” 这位杨大人,就是专门给皇帝起草诏书的官员,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朱棣本人的“办公室主任”那个意思。 在赵深的“督促”之下,这位杨大人当场起早了一份诏令。 赵深捏着这份诏令,轻轻吹干了墨迹,然后笑呵呵的放到了一个胖乎乎的太监面前:“孙公公,陛下的印玺是由你保管的,你好好的看一看这一份诏令,要是没有什么不妥的话,烦请您用上陛下的宝玺。” 虽然赵森的言辞十分客套,态度也很诚恳,至少看起来对他十分尊重,但这个太监却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乖乖的按照赵深的话去做。 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赵深了搞定了这些文武大臣,然后就急匆匆的拿着这些诏书、调令去到了朱高煦的营帐之中…… 赵深已经为他做好了一切,朱高煦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当天晚上,朱高煦就带着自己的一队亲兵急匆匆的离去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有了这些个东西,朱高煦就可以利用自己的皇子身份,顺顺利利的接管几十万大军的指挥权…… 当陈长生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陈大人,陈大人。”刚刚才知道消息的白学礼满脸都是惊慌之色,连官服都没有来得及穿戴整齐,就急急慌慌的前来报告了,可见他的内心一定非常的慌乱:“汉王他……他已经奉旨统领内外诸军了……” 皇帝本人还昏迷不醒着呢,哪来的什么旨意? 哪怕用脚指头想想也可以知道,这么重大的变化肯定是朱高煦等人的“私下操作”。 白学礼虽然只是书生,但他却不是傻子,立刻就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是在夺权呀!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陈长生有些木然的说道:“陛下尚在昏迷之中,几十万大军不能没有主心骨,由汉王殿下接管,不是很正常吗?” 总的来说,这确实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这么大的变化,明显是朱高煦在“暗箱操作”啊,一旦皇帝醒来,那还了得? 若是皇帝陛下不认可这样的安排,必然会有无数人头落地,因为这事的本质就是彻头彻尾的夺权! 以朱棣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要是朱棣还能醒过来的话,肯定不会同意的。 但是,就算他不同意,又能怎样? 毕竟形势比人强啊,汉王朱高煦已经在事实上接管了这几十万大军,就算朱棣不同意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要朱高煦愿意,朱棣的命令根本就传不出去,至少在短时间内,朱棣本人的所谓旨意其实已经被朱高煦给取而代之了。 其实,陈长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赵深在暗中操纵,是他促成了眼下的这个局面。 能够在一夜之间,就完成权力的交接……至少陈长生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但赵深却做到了,而且完成的非常漂亮,兵不血刃的就架空了朱棣。 真是好手段啊。 对于赵深的所作所为,陈长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因为他知道赵深有这样的能力。 倘使这一切并不是那么顺利,赵深也一定会使用暴力手段来实现他的目标,毕竟他掌握的那支火器新军几乎就是无敌的。至少在乔巴山这一带,真要是打起来的话,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及是他的对手! 真要是闹到了那个地步,也无非就是多流点血多死点人而已,赵深根本就不在乎。 在外人看来,作为汉王一党成员的赵深,极力促成朱高煦的上位,显然就是一件完全合情合理的事情,但陈长生才不会这么认为呢。 作为一个穿越者,赵深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封建帝王有什么忠诚之心,更不可能为了一个皇子的上位而鞍前马后的奔忙。 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至于说赵深的目的是什么,这还用说吗? 就算是朱高煦在事实上掌控了这几十万大军,看起来好像无比强大,但却永远都不可能真的染指皇权。 毕竟他不是皇帝。 毕竟还有一个监国的太子呢。 太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率领几十万大军回到京城? 这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和后勤供应,全凭朝廷从内地输送。一旦粮草供应断绝,几十万大军立刻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到时候必然一片大乱! 只有水浑了才好摸鱼,只有局势乱了,赵深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赵深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第722章 双重太宗 当朱棣终于从昏迷当中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时分了。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从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变得柔和了很多。数不清的细小尘埃的光柱住胡乱飞舞。 刚刚醒来的朱棣明显还有些迷糊,甚至分不清楚这到底是黄昏还是黎明,只是感觉脑袋很沉,还在隐隐的疼,就好像是喝醉了之后睡了一大觉刚刚醒来之时的那种感觉。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连一点点的力气都没有。 头重脚轻的“宿醉”感是那么的强烈,朱棣用茫然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过了好半天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用异常沙哑的嗓音低低的唤了一声:“孙盛忠……” “万岁醒了?”白白胖胖的孙太监立刻就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万岁醒了,万岁真的醒了。老天保佑,真是唬煞奴婢了……传御医……” 在外面候命的几个御医赶紧进来,在纷纷跪地磕头的同时,不住的嘘寒问暖:“陛下可曾感觉龙体不适?要不要再用些针石汤药?” 刚刚醒来的朱棣确实感到很不舒服,尤其是后脑往下的部位,就好像睡觉的时候落枕了的那种感觉,隐隐作痛当中感觉十分的沉重,尤其是稍微抬起脑袋的时候,那种隐隐的痛就会变得十分尖锐,但他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而是故作轻松的摆了摆手:“朕已无大碍,汤药什么的还是过后再说吧……” “毕竟龙体要紧……” 朱棣根本就懒得和这些御医们耗费唇舌,而是直接问道:“现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回陛下的问,现在已是丁卯日的酉时末刻……应该已经交了戌时了吧……” 当孙太监说出具体的时间之时,朱棣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皇上忽然昏迷,而且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必然会引起严重后果。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般的本能反应,朱棣立刻就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老二,老二……” “汉王殿下不在此间。” 父亲昏迷了三天三夜,作为儿子的朱高煦却不在身边,朱棣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就想坐起来,却因为全身酸软无力的缘故,根本就支撑不起上半身:“老二去哪儿了?唤他过来……” “这……”白白胖胖的孙太监面露难色,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汉王殿下已经去了大军行辕……” “他去那边做什么?”朱棣先是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猛然就警醒过来,声色俱厉的喝问道,“怎么回事?快说!” “奴婢罪该万死。”孙太监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自然,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着,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陛下龙体有恙,众臣都说几十万大军不可一日无主,于是就共同推举汉王殿下统领军马……” 听了这句话,朱棣的脸上顿时就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一瞬间就变得激情起来,他似乎想要挣扎着跳起来,但强烈的无力感却再次袭来,让他只能再次颓然无力的躺倒下去。 朱棣呼呼的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从通红如火瞬间就变得铁青,震惊、愤怒、惊惧等等复杂的表情交织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朱棣再次开口讲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十分虚弱且又无力了:“陈茂,陈茂呢?” “奴婢这就是去喊宁阳侯过来。” 时间不大,刚刚知道消息的宁阳侯陈茂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微臣叩见陛下,陛下总算醒过来了……” 见到自己的这个近卫亲军头子之后,朱棣顿时就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连讲话的时候似乎都有几分底气,他微微的抬了抬手:“宁阳侯,扶朕坐起来。” “是。” 宁阳侯上前,抬起了朱棣是上半身,并且在他的腰后位置上垫了一个枕头,让皇帝陛下保持一个躺坐的姿势。 这个姿势似乎让朱棣感到舒服了很多,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宁阳侯啊——” “臣在。” “这三天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朕好好的说道说道,说的越详细越好。” “是。” 宁阳侯陈茂仔仔细细的说起了在朱棣昏迷的这三天时间当中,发生的种种桩桩全都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老二……汉王已经用了朕的印玺?已经统领大军了?” “微臣知道此举不妥,但以当时的情形来看,似乎也只能……” “朕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或许是为了安抚宁阳侯陈茂的情绪,朱棣拉住了他的手:“大军孤悬于外,朕有偶有不适,确实得有个人承担起来,汉王此举也是事急从权……” 朱棣似乎并不怎么反对儿子接管自己的权力……至少他表现出来的确实就是这个的一个意思。 “你是有功的。”朱棣轻轻的拍打着陈茂的手背,说的语重心长:“你能在危急关头记住自己的使命,这就是最大的功……” 朱棣肯定了陈茂的做法,这让他忍不住的心中暗喜:看来自己不掺和汉王的事情,而且保持中立,绝对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现如今这边是那个赵深在维持局面?” “是。”陈茂原本就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老实人,他做事就只有一个原则——求稳:“那赵深已经隔绝了内外交通,封锁了消息。为万全计,微臣已命近卫亲军将陛下的营帐团团包围,任何人不得进出。” “你做的很对。”朱棣再一次对陈茂的做法表示了极大的肯定:“朕就是大明,只要朕安稳,则大明安稳,你能明白这个意思就是大功一件。” 说完这句话以后,朱棣就陷入了沉默,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考虑什么。 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再次开口说道:“朕感觉昏昏沉沉,十分的不适……” “微臣这就喊御医……” “不用喊他们了,没用的。”朱棣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完全就是一片痛苦的神色:“那陈长生医术精湛,还是喊他过来给朕诊一诊吧。” “遵旨。” 陈茂急急忙忙的派人去传唤陈长生了,朱棣却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静静的躺在榻上等待着…… 其实这位大明天子的心中清楚的很,这个时候的朱高煦已经在事实上接管了自己的权力,虽然可以解释成“事急从权”的权宜之举,但权力这种东西,一旦交出去了,再想拿回来必然千难万难。 一来在短时间内连续进行权力更迭,必然会人心浮动甚至引发更大混乱。再者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堪忧,不得不谨慎从事。 儿子会不会乖乖的把权力还给自己还说不准呢,因为现在这种情形,朱棣的旨意能不能传达的出去,还是一个问题呢。 那赵深是汉王一党中人,只要他不想让朱棣的旨意传出去,那么朱棣的命令就真的传不去了。 在如此敏感的情形之下,他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自己御驾亲征,率军击远,重创了强大的外敌,用战场上的胜利洗刷了以前战败的耻辱,还得到了“红可汗”的尊号,如果单纯从这一点来看,确实可以媲美拥有“天可汗”尊号的唐太宗了。 但自己却因为意外,被儿子夺走了大权,从这一点来看,又有点类似于在高粱河战败之后的宋太宗。 一直以来,朱棣都梦想成为唐太宗那种雄才大略的帝王,绝不想成为宋太宗那样的君主。但事实却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而且命运似乎给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竟然让他同时具备了唐太宗和宋太宗的属性…… 想当年的宋太宗是怎么处理这种状况的? 饱读史书的朱棣自然是心中有数,但他终究不是宋太宗,他有更多的顾虑。 尤其是那个赵深,总是给他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赵深是汉王的人,皇帝出事以后就极力维护汉王的利益,这么做肯定无可厚非,但却极大的触动了朱棣的利益…… 那个赵深是个人物啊,而且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一夜之间就能搞定局面,这样的果断和心机,必然会让自己的儿子朱高煦如虎添翼。 所以,朱棣才对这个赵深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甚至感到了一种隐隐的威胁…… 就在这个时候,陈长生终于到来了。 “微臣陈长生,叩见陛下。” “免礼吧。”朱棣原本就很虚弱,在陈长生的面前故意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你来给朕好好的诊一诊,看看朕到底是身患何种疾病啊。” “是。” 陈长生上前,先是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朱棣的脸色:他那原本黝黑的脸色已经显露明显的苍白,两腮处还有肉眼可见的血红色,或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吧,眼角还糊着厚厚的眼屎…… “陛下有没有感觉胸闷气短?或者的心悸什么的?” 当陈长生问起之时,朱棣先是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才抚着自己的胸口说道:“确实感到胸口很闷,喘气都很困难,但已经好转了不少。至于你说的心悸……并没有!” 第723章 疑难病情 一开始的时候,陈长生真的认为朱棣突然晕倒,必然就是和心血管之类的疾病有关。 虽然确确实实存在中暑的症状,但那最多只能算是一个诱因,陈长生真的怀疑朱棣患有陈年的心血管疾病,尤其是冠心病什么的。 但仔细询问过他的个人感受之后,却又感觉不像。 如果真是心脏的问题,必然会有时不时的心悸、绞痛或者是头晕目眩之类的症状,但朱棣的身体状况一直都很好,以前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症状。 这就不对了呀。 无论是心脏本身的疾病,还想心血管类型的疾病,普遍都存在一个漫长的发病期,一般都长达几年甚至十几年之久,并且在日常生活中总是会时不时的表现出一些明显的病征。 但朱棣却没有这样的表现,就好像突然之间就毫无征兆的晕倒了一样。 如果仅仅只是中暑,不大可能昏迷三天三夜这么久。 而且朱棣身边这么多的御医,要真只是中暑的,他们肯定是能处理的呀,不至于让知道昏迷这么长时间。 难道朱棣的晕倒和心脏无关? “容臣看一看陛下的龙睛。” 陈长生凑上前去,翻开了朱棣的眼睑——确实发现了眼底出血的症状。 一般情况下,眼底出血都和高血压类型的疾病有着直接的关系,甚至可以由此判断就是高血压。 但这就更不对了呀。 高血压不是某种具体的疾病,而是身体生命指标的不正常,这是一个“系统化”的东西,必然伴随着很多其他的症状。 但是在这之前,朱棣并没有表现出高血压的症状啊。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脑血管类型疾病。 “陛下是不是感觉身体沉重通身无力?” “正是如此。” “是不是感觉头晕目眩头重脚轻?” “朕一直都说陈爱卿医术高明,果然是一说就准。” 看这个样子,应该就是某种类型的脑血管疾病了。 只可惜,因为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还很落后,尤其是脑袋上的疾病,因为缺乏现代化的大型检查设备,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也不能确诊具体到底是哪一种脑血管疾病,只能做进一步的精细诊断才行。 “陛下的太阳穴处,是不是偶然会感到如同针刺一般的尖锐痛感?而且这种痛感还会蔓延到后脑和耳目?” “如此针刺般的痛感是真的有,但却不是发于太阳穴处,而是发于后颈部位。” 后颈部位? 陈长生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状况呢。 “陛下后颈部位疼痛有多久了?” “七八年了吧。” “以前用过些什么药物?” “用过丹参干漆丸和苏和散,”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孙太监:“还用活络丹和八宝沉香丸……” 这些个都是传统的清热、养心、安神、息风之类的药物,按照朱棣说的症状肯定是有些作用的,但却不具备针对性。 御医们给朱棣用的药物,根本就不是那种具有“立竿见影”效果的“特效药”,而是更类似于“广谱药”——反正大致的用药方向是没有错的,但却没有特别好的效果。 “微臣再给陛下把一把脉吧。” 朱棣很配合的伸出了手,陈长生很认真的开始为皇帝陛下“切脉”。 朱棣的脉象很“浮”,按照中医的说法就“津血不足”“快而无力”,这就是传统中医经常说到的“气血两虚”。按照现代医学的解释,就是心跳过速,而且有很明显的心律不齐的迹象。 陈长生再一次推翻了刚才的论断:应该就是心脏方面的疾病。 “微臣才疏学浅医术不精,不管确诊陛下所患何种病症,只能大致的推断出是怔仲之症。” 陈长生所说的“怔仲之症”,就是在说朱棣的心脏有问题,但朱棣却始终在强调自己的脑袋疼,所以陈长生根本就不敢做出定论,只能用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微臣建议,陛下先服用八珍散和朱雀丸,要是有些效果再服用天王保心丹……” 陈长生说的这些,全都是名贵药物,而且是御医们最喜欢用的那种类型。虽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却胜在药性比较温和,就算是不完全对症,也没有什么副作用,是非常稳妥的要房子。 “陈爱卿的医术朕还是信得过的,就用陈爱卿的这个方子吧。”朱棣无力的耷拉着脑袋,微微的摆着手说道:“朕有些乏了,你们全的告退吧。” “微臣告退。” 夜色已经很深了。 星月暗淡,显得十分冷清,远处的灯火把一切都照的影影绰绰迷迷糊糊。 当陈长生回到自己营帐中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赵深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陛下醒了?” “是的。” “陛下的状况怎么样?” “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好还是坏。” “你不是神医吗?”赵森嘿嘿的笑着。 “我觉得……我认为陛下的状况应该不是很好。” 赵深似乎并不怎么关心朱棣的病情,只是作为一句开场白随便说说罢了,他用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很随意的踢了踢脚下的那个小小木箱:“明天就要分别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分别? 你是漠北都司的指挥使,我是漠北都司的监军使,咱们就是“一个单位的同事”,虽说我早就想走了,但汉王朱高煦不是不让我回去吗? 分别二字从何谈起呀? “汉王的命令已经送过来了,大军即将开拔返回了。”赵森哈哈大笑着说道:“皇帝陛下病体沉重,一路之上没有你这样的神医贴身照料,总是说不过去的,所以汉王殿下专门点了你的名字,要你伴驾随行返回。” 北伐大军本就是要回去的,自从皇帝陛下出了意外之后,大军返回就变得更加迫切。 虽然朱高煦不赞同让陈长生回去,而是希望他能继续和赵深合作,好好经营漠北的局面,但现在他却必须要回去了。 一来是因为陈长生医术高明,有他伴驾随行可以方便很多。要不然的话,肯定会有人说闲话,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漠北都司已经不需要他这个监军使了。 “大军返回,漠北都司必须有人坐镇才行。”赵深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笑呵呵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坐镇漠北的这个人肯定是我,而且为了安抚各部,同时也是为了提防本雅失里的反扑,汉王殿下已经把克鲁伦河以东的地盘全都划归给了漠北都司,同时允我一旦有变可以便宜行事的权力。” 为了没有后顾之忧,汉王朱高煦就按照以前赵深的要求,扩大了漠北都司的地盘,其实也就是等于是变相的扩大了赵深的地盘。除此之外,还给了他“便宜行事”的特权。 以前赵深想要但却没有得到的东西,现如今却全都已经捏在手心里头了。 “恭喜赵兄了,你终于得到了你早就想得到的东西。你已经有了专断大权,以后再也没有谁牵绊你了。” 赵深如此卖力的维护汉王的利益,汉王当然也得投桃报李,给了赵深想要的东西,并且还额外给了“便宜行事”的莫大权力。 “我是汉王的人,他不把地盘和权力给我,还能给谁呢?”虽然赵深笑的非常含蓄,但却终究掩饰不住他的得意之色:“而且我对汉王殿下的忠诚天日可鉴,当然用不着再委派监军来制衡我,这些全都是我应得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不是早就想回去了嘛,现如今也遂了心愿,你终于可以回家享受荣华富贵了,再也不用在草原上陪着我吃沙子喝西北风了。” 陈长生看了看赵深脚下的那个箱子:“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赵深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么的言简意赅:“是。” “什么东西?” “你最喜欢的东西。” “金银黄白之物?” “你不就是喜欢金银和美女嘛,我手头上没有女人,就送你点金银好了,也算是你我共事一场,给你留个念想。”赵深从来就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他做事一直都是这么的爽快:“这偌大的地盘还有这么多的部落,够我忙一阵子的了,明日你走的时候,我就不来和你道别了。你知道我最烦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了……” 陈长生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孙太监就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陈大人,你赶紧去看看。” “孙公公怎么如此惊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陛下服用了陈大人开的药方之后,开始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没过多久,突然就神志不清了,还在不停的说胡话,现如今已经昏迷过去了……” 啊! 我开的那些药物本就是药性温和,就算是不对症口,也不至于说会起到反作用吧? 怎么会这样呢? 陈先生已经顾不得再和赵深多说什么,只是朝着他拱了拱手,就跟在白胖孙太监的身后,火急火燎的朝着皇帝陛下的营帐而去了…… 第724章 归途之中 西边的太阳已经开始快要落山了,把远处的长城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这座古长城就是当年的汉长城,其主体部分修建于汉武帝时期。在漫长的历史当中,这一段古长城早就已经荒废掉了,只剩下一段段破败的垒石城墙,还有那一个个高耸的戍堡突兀的矗立在那里,仿佛还是无声的诉说着历史的变迁。 远远的,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渐渐走来,他们行军的速度并不算很快。 当这支队伍靠近古长城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士兵们开始在破旧城墙的迎面安下营帐,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了。 士兵们纷纷拆下古长城上的石块,用来加固营帐,同时在附近的一条小河当中取来了水,随着一阵阵炊烟的袅袅升起,天色已经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其实白学礼很不喜欢这些粗鄙无文的军中士卒,但他却得不得学会和他们相处。 在很多时候,白学礼不仅会放下读书人的斯文架势,甚至还会故意表现的很粗鲁,以更好的和这些军中将士们“打成一片”。 “白探花,都说你读书多,不如给兄弟们说一段书文解解闷……” 这些底层的小军官已经把白学礼当成了说书先生一般的存在,若是在以往的时候,白学礼必然会视为莫大的侮辱:圣人文章全都是微言大义,怎么能和解闷的书文相提并论?真是有辱斯文! 但是,现在的白学礼却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给弟兄们说一段孔夫子周游列国的故事,话说孔夫子都是宋国……” “不要说说什么孔夫子,干巴巴的有什么听头?我们想听小尼姑思凡,俏寡妇改嫁的故事……” 听了这话,白学礼顿时满脸尴尬:“我可没有读过这样的书文。咱们还是说说昨天没有说完的那个隋唐故事吧。” “哦,对了,我小时候曾经听村子里的说书先生说起过隋唐的故事,好像有个什么玄武之变的事儿……” “玄武之变?”白学礼想了想才纠正道:“你是想说玄武门之变吧?” “对,对,就是宣武门之变。”那个小军官笑嘻嘻的说道:“那唐王李世民果真是好手段,率领天下群雄一刀就把太子给宰了,然后逼着老爹退位自己坐了江山,成了赫赫有名的好皇帝……” 这些个小军官大多没有读过书,有些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能知道玄武门事变已经很不错了,却不可能知道更多的细节。 他们只是知道李世民以无比的果断“逼父杀兄”做了皇帝,仅此而已。 “要我说呀,咱们的这位汉王殿下就和当年的李世民有七八分的相似,说不准也会弄个什么什么之变出来……” 虽然这些小军官们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但让白学礼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悚感受:这些个粗鄙的家伙们还真是大嘴巴,竟然连这种话都敢说出来,这还了得? 白学礼根本就不敢接这个话茬,而是立刻了转移了话题:“咱们还是说说小尼姑思凡俏寡妇改嫁的事情吧……” 白学礼搜肠刮肚的想了几个乡野的荤段子,哄的这些个小军官们哈哈大笑,但他自己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心头总是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受。 现如今的局势,真的和玄武门之变的局势有点相似啊:汉王殿下素有战功,又手握几十万大军,像极了当年的李世民,但他却不是太子。 太子坐镇京城,也有自己的班底。 这兄弟二人应该不会也要上演一出“玄武门”的好戏吧? 如果兄弟二人真的打起来,必然天下大乱啊…… 与此同时,汉王朱高煦正在仔仔细细的问起朱棣的病情:“父皇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刚刚给朱棣诊断过的陈长生答道:“陛下的身体状况……我也吃不准,因为我还没有诊出陛下的病情。” “你素来就有神医之名,怎么会连父皇到底害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呢?” 对于朱棣的病情,陈长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并不说陈长生的医术不行,而是朱棣的病情太过于复杂了,直到现在,陈长生都不知道他到底害了什么病!只能粗略的推断是某种心血管疾病,这种概率在百分之六十左右,还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是脑血管疾病。 无论是心血管还是脑血管,以陈长生的医术其实很容易就可以分辨的出来,然后才能对症下药,但最大的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如果说当初祭天的时候,是因为中暑诱发了某种疾病导致昏迷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后来朱棣的病情就真的超出了陈长生的认知了。 这些时日以来,朱棣总是莫名其妙的晕厥,就比如说今天这一次吧:经过陈长生的初步检查,朱棣本人的呼吸基本正常,虽然确实存在心跳过快的症状,但也没有超过正常范围。唯一可以称得上异常的是他的血压,确确实实很不稳定,但也不至于昏迷啊! 在大军返回的途中,朱棣状况非常的不稳定,已经昏迷过好几次了。就算偶尔醒过来,也会处于一阵类似于精神错乱的状态,不停的说胡话,甚至还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 间歇性的昏迷,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陈长生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呢! “父皇还能……”朱高煦舔了舔嘴唇,似乎不大愿意说起这个话题,但却不得不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父皇还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么?” “这个真的说不准。” “怎么会说不准呢?”朱高煦素来就是一副操切急躁的脾气,在这个事情愈发显得沉不住气了,活像是个急脾气的小孩子:“你不是神医吗?怎么会连父皇的病情都诊不出来呢?” 陈长生做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请殿下恕长生无能,是真的诊不出。我只能推断出陛下的病情在心脑之间,至于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还需再观察些时日才能做出论断。” 第725章 布洛芬 大草原上的黎明热闹极了。 东方的地平线处才刚刚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的亮光,部落里的女人们就早早的起来了,拎着手打的奶桶子去挤奶。 今年春天才诞生的小羊羔子,正撒着花的围着牧人乱跑,引得牧羊犬发出一阵阵的叫声。 没过多久,东方的那片鱼肚白就把浅蓝色的天空浸染的光亮起来。 太阳升起了,和煦的阳光照耀着阿巴哈尔,照耀在早起的人们身上。 男人们甩动着鞭子驱赶牛羊的声音,还有女人们制作奶豆腐之时卖力捶打的声音,共同交织在一起,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作为阿巴哈尔部落事实上的最高军事首领,当巴拉带着部落的勇士们回来的时候,立刻就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 家里的男人们骑着马挎着弓,在巴哈首领的带领之下,跟着战无不胜的赵将军去打仗,不仅仅只是又一次取得了胜利,把荣耀带回了部落,更重要的还带回来许许多多的赏赐和战利品。 打了胜仗并且为部落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这让巴拉显得非常得意:“我协助大明大皇帝陛下作战的过程中,我们的勇士用他们的勇气得到了应该得到的奖赏,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长生天的恩赐……好吧,是长生天通过我们的战神送给我们的礼物……” “我们的战神赵将军还说,部落西北方的那一片草场,就是位于大漠边缘的那一块地盘,已经划给了我们阿巴哈尔部。从此以后,那里就是我们阿巴哈尔人的夏季牧场,那里的每一棵青草,每一滴露水,都是我们的!” 更大的牧场就意味着更多的牛羊,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人们立刻就欢呼起来,愈发觉得追随赵深去打仗,就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 “赵将军还说,到了下一个月圆的时刻,我们就可以拿到铜矿那边的分红,到时候大家就有钱了,可以买更多粮食盐茶和丝绸瓷器!” 铜矿那边的分红是很大一笔收入,部落里的人们早就在眼巴巴的等着呢,欢呼之声顿时响彻草原! 阮恩祥挤在人群当中不停的左顾右盼,却始终没有发现陈长生的身影。 不是说北伐已经结束了吗,怎么不见姐夫陈长生回来呢? 就在阮恩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个年轻的火枪兵走了过来。 阮恩祥认得这个火枪兵,他叫雷惊蛰! 雷惊蛰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就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书信,顺手就递给了阮恩祥。 “这是给我的书信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赵深的影响,雷惊蛰的神态和语气越来越象他了,总是那么的直截了当言简意赅:“这是陈大人给你的信,让赵将军带回来你的。哦,对了,这里还有一把钥匙……” 把书信和钥匙给了阮恩祥之后,雷惊蛰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去探望祖十六大叔了。 阮恩祥赶紧打开书信,陈长生的笔记顿时跃入眼帘:见字如晤,我将奉命返回京城,将不再回到阿部。望祥弟早日归家…… 想当初,阮恩祥来到草原上的目的,除了赚钱之外最主要就是为了洗白他那个“罪眷”的身份。现如今他已经积攒点银钱,而且早已经有了“良家子”的身份,确确实实的应该回到老家去了。 现如今北伐已经结束了,陈长生等人已经直接从斡难河畔出发,踏上了返回大明朝的归途,并且在临走之前委托赵深给阮恩祥带了一封书信过来,要他尽快回家。 以为陈长生已经觉得草原上有些“不安稳”了,说不准哪天就会有狂风暴雨,还是让祥子早点回家的好。 “……吾房中尚有些许金银细软之物,你想办法带回。另有其他物品,你自行处置即可。” 以前的时候,陈长生把这里当做了“监军使大人的署房”,留下了很多物品。干脆就让祥子带走那些值钱的东西,其他的索性就让他随便处理好了。 阮恩祥赶紧去到了陈长生以前的住所,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以前陈长生住在这里的时候,各个部落首领送给他不少的好东西。 按照陈长生在书信当中提起的那样,把房间里的金银细软搜刮一空,足足装满了两个大箱子。 那些稍微粗笨一些的物品,实在不方便带走的,则干脆就送给了附近的牧民。 但是,这么大的两个箱子,要想从阿巴哈尔带回京城,如此遥远的路程,确实颇为不便。 就在阮恩祥还在为这两只大箱子犯难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竟然是赵深。 阮恩祥怎么也没有想到赵深回来,慌慌张张的行了个礼:“小人给赵将军见礼,请赵将军的安好。” “不必客气。”赵深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前些日子,长生兄跟随大军南返的时候,曾经专门嘱咐过,要我一定要把你安排的妥妥当当,要不然他不放心。” “长生兄这个人,确实是有本事的,只是做事婆婆妈妈……”赵深很随意的说着:“他的毛病我是知道的,肯定舍不下这些金银钱财和美貌的女奴……” 赵深看了看那两只沉甸甸的大箱子,毫不在意的说道:“他说是要你把这些东西带走,但你不错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能带这么许多财物?分明就是我要帮忙的意思,却有不肯明说,真不是爽利的人……” “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明天你就跟着西商会的队伍一起回去。”赵深漫不经心的踢了踢那两口沉甸甸的大箱子,有看了看那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奴:“他就喜欢这些个东西,你全都给他带回去吧。” “赵将军已经帮小人俺安排好了西商会的车马?那可真是太好了。”赵深体贴而又找到的帮助,让年轻的阮恩祥喜出望外,一个劲的表示着感谢:“真是多谢赵将军了,多谢了,既然有西商会的车马,干脆就把能带走的全部带走……” 原本还想把那些不怎么值钱的物件送人呢,既然有了西商会的车马,阮恩祥顿时就改变了主意,干脆就把能够带走的全都带走……这些个物件虽然粗笨一些,也能值不少钱。 于是乎,阮恩祥干脆就连陈长生使用过的被褥、文房等物一并的收拾起来,准备一件不剩的全都带回去。 阮恩祥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让赵深暗暗发笑:果然不愧是陈长生亲戚,这股子小里小气的做派,真的酷似陈长生本人呢。 赵深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根本就没有那多时间等阮恩祥收拾完毕,他甚至懒得看一看那两个箱子里到底装着多少值钱的金银细软,直接迈步就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深忽然看到了床脚的一张小纸片。 这样的一张小纸片最多只能一个指头那么宽,长不足两寸,真的算不了什么,但还是引起了赵深的注意。 他下意识的弯下了腰去,伸手捡起了这张小小的硬纸片子。 这张小小的硬纸片子左半边一片焦黑,显然就是曾经燃烧过,但却没有燃烧干净,所以才留下了这么一片残留的纸张边角。 房间里有一个没有燃烧干净的纸片子,这绝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当赵深看到纸上的字迹之时,顿时惊的目瞪口呆:布洛芬! 因为这块硬纸片子的大部分都已经被燃烧成了灰烬,只剩下很小的一个边角,上面的字迹早已经被火焰灼烧过,但却没有完全烧尽,“布洛芬”三个字依旧隐约可见。 赵深显然已经看懂了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好像是被突然被一道九天狂雷击中了头顶一般,整个人都傻了。 他痴痴的盯着这个小小的纸片子,眼神直勾勾的,整个人都呆住了,象是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桩子一样戳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边的阮恩祥立刻就意识到了赵深的神态变化,他完全不知道赵将军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赵将军……赵将军……你怎么了?” “我……”讲话素来斩钉截铁的赵深一下子就变得结巴起来,他的神色显得很不自然,连说话的语气都显得那么的沙哑:“这东西……是打哪儿来的?” “不知道啊。”阮恩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被烧焦了的纸片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随口说道:“应该是落在床铺夹缝之中的吧?刚才收拾姐夫的被褥之时的掉落出来的,应该是这样的吧,这东西要紧么?” 赵深的声音虽然已经不那么沙哑了,但却依旧显得很不自然,虽然极力掩饰,却依旧带着明显的欲盖弥彰:“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要紧的” 阮恩祥已经在阿巴哈尔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和赵深打过多少交道,却早已对这位“草原战神”的赫赫威名如雷贯耳。在阮恩祥的印象当中,赵深就是一个行事果断雷厉风行的铁血军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为何是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呢? 就在阮恩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原本要离开的赵深却又凑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长生兄在这里住的时间虽然不长,留下的东西却不在少数,光你一个人得收拾到什么时候?我来给你搭把手吧。” “这可使不得,真的使不得。”阮恩祥怎么也没有想到,威名赫赫的“草原战神”竟然会如此的屈尊降贵,居然要帮着自己收拾陈长生留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器物。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我与长生兄相知莫逆,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了。” 没有人比赵深更了解陈长生,因为只有穿越者才最了解穿越者。 但阮恩祥不可能听懂这句双关之语! 赵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非常周到而又体贴的和阮恩祥一起收拾着房间里的器物。不论是桌椅还是床铺,但凡是陈长生使用过的,全都搬动了一遍。 这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赵深原本还想发现一点别的什么证据,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看来陈长生很谨慎啊,并没有留下别的什么东西。 但他还是不够谨慎,竟然没有烧完那个硬纸片子。 那个残留下来的硬纸片子,很明显就是一种药物的包装部分。 作为一个医术精湛的医者,曾经居住过的房间里头出现了药物包装,这绝对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那种药物的名字叫做:布洛芬。 这就非常的不正常了,因为这是大明朝啊! 赵深显然认得这种药物,同时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这种药物是打哪儿来的…… 不动声色的把这个小小的硬纸片子捏在手心里头之后,赵深的脸色和神态已经渐渐的恢复了正常,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笑呵呵的对阮恩祥说道:“祥子,你和长生兄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姐夫这个人了,他和我表姐成亲的时候,我家还送过贺礼呢。”阮恩祥很随意的说道:“只是后来我家出了点事情,若不是我姐夫帮忙照料,我们一家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呢。” “后来他和我姐的事儿……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我觉得就算是我姐给他做了妾,也是很不错的,毕竟以我们家是罪眷,我姐肯定嫁不了好人家,还不如嫁给姐夫哩……” 阮恩祥絮絮叨叨的说着,赵深则很表现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听的非常认真。 “我听说赵将军和我姐夫早就认识了?” “是的,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年了,至少在靖难那一年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只是当时还不是很熟……”赵深笑呵呵的说道:“直到现在,我才算是真正的认识了他这个人。” 又是一句双关之言,但阮恩祥依旧听不出其中的深刻含义。 “我想,他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赵深依旧面带微笑,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他,就好了呀……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第726章 太子 辛卯日,京城。 尽管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太阳,但阴沉沉的天气却更加的闷热难当。满眼都是灰蒙蒙的阴云低低的压在半空,沉闷的让人 喘不过气来。 太子本就生的很胖,在这个闷热的天气里,脑门儿上的热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连连要了好几回冷手巾擦了又擦,才稍稍感觉到了一丝凉爽。 他抬头看了看正在一旁垂手肃立的李芳,笑着说道:“李公公清瘦了不少啊。” 李芳对太子的态度一直都很恭敬,尤其是今天,就好像是一只恭顺的老绵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小心翼翼:“太子殿下唤奴婢的本名就好,李公公三个字可不敢当。若是乱了尊卑,奴婢可是吃罪不起的……” “李公公不用这么谨慎。”太子笑着摆了摆手,亲手递给他一盏子冰镇的酸汤:“想当年父皇还在北平潜邸之时,李公公就已经在父皇身边伺候着了,理应对李公公客气一些。” “哦,对了,太祖高皇帝的祭陵之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自从上一次李芳犯了错之后,就被朱棣打发到了孝陵,去给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守陵去了,事实上就是一脚把他踢出了最高权力中心。 自从去孝陵做了守陵太监之后,李芳几乎没有接触到过高层人物,只有在祭陵的时候才有机会。 朱元璋的忌日就要到了,照例朝廷必然要举办大型的祭陵大典,作为守陵太监的李芳这才有机会向太子殿下“汇报工作”。 早在朱元璋临死之前,就曾经有过明确的遗诏: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天下臣民,毋碍嫁娶。皇子诸王,毋至京师。 按照朱元璋本人的意思,他的丧事就应该一切从简,不许耗费国力使用大量的金银玉器陪葬,也不许因为国丧而不许民间百姓婚嫁,更不能让分封出去的诸王回到京城。 朱元璋的这些遗命肯定是出于善意,但却从来没有被后世的子孙遵守过。 朱元璋的丧事是建文皇帝朱允炆亲手操办的,作为开国皇帝的葬礼,那个排场就不用说了,肯定是隆重的不行,光是直接的花费就高达百万! 后来永乐朝取代了建文朝,因为朱棣上位的过程真的有问题,所以他总是极力彰显自己是“太祖嫡子”的这个身份,历年的祭祀活动都极尽奢华极尽铺场。 以非常隆重的方式祭奠朱元璋的寝陵,大操大办不惜血本,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 既然朱棣北伐还没有回来,作为见过太子的朱高炽肯定也要沿袭以前的“老传统”,无论朝廷的财政状况再怎么窘迫,这笔花销肯定是不能少的。 但国库是真的没钱了呀 祭祀朱元璋的寝陵,可不是说象普通的老百姓那样随随便便上点供品再点几炷香那么简单,而是一项重大的国家礼仪。 且不说祭陵本身的庞大花费,仅仅是给驻扎在那里的士兵的赏赐,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了。 给朱元璋守陵的官兵足足有五千多人——孝陵卫。 除了孝陵卫的五千多将士之外,还有大量的家属。因为孝陵一带严禁耕种,更不许打渔捕猎,甚至连一草一木都不能动,所以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生计,只能由朝廷出钱养起来。 “李公公啊,你久在父皇身边,又曾执掌司礼监,这里头的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以前的时候,太子真的不用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但现在他是监国太子的身份,必须处理好这些日常的琐碎事物:“往年的时候,父皇给守陵将士的赏赐是多少啊?” 李芳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目垂手肃立的恭敬神态,用十分谦恭的语气说道:“往年间,万岁月祭陵的时候,多是奴婢帮着操办的。给守陵将士的赏赐还能略略的记起一些……每人半石糙米,半石麦米。盐二十斤,糖二十斤,另有茶和布匹,干鲜果子和菜油等物,还有鱼干和肉脯什么的。除此之外,还有素供和供油……” 李芳说的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是皇帝本人给守陵将士们的赏赐,和朝廷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这些东西是不能由国库出钱的,而是要一定要掏皇帝私人的腰包。 虽然全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物资,但毕竟有那么多人呀,绝对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了。 以前的时候,朱棣都要出这么多赏赐的,作为监国太子的朱高炽不能不赏,而且这些赏赐绝对不能比往年少了,要不然肯定会有人说闲话的。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朱高煦的手头上还是颇有些积蓄的,但却应了那句俗语——就算是家有万贯,也有一时的不便。 不是说太子拿不出这些钱来,而是现在的太子手头上真的很不方便。 太祖皇帝的祭祀活动,各地的番王来了一大堆,除了照例要给一些赏赐之外,这位监国的太子殿下也得以私人身份“意思意思”。 光是给那些宗室的赏赐,就是很大的一笔银钱,现如今的太子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了。 李芳明显已经看出了太子的难处,依旧用非常谦恭的态度说道:“以前奴婢帮万岁爷掌管内库的时候,内帑时有不足的时候。有时候万岁爷许诺给后宫嫔妃的赏赐都拿不出来,奴婢就只能去找户部腾挪一下……” 皇帝赏赐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大方,但真正要“兑现”这些赏赐的时候,却总是让曾经掌管朱棣私人财务的李芳很为难,因为皇帝虽然富有四海,但却不能胡乱挥霍,而是一定要做到内库和国库分开。 皇帝明明已经许诺下来的赏赐却无法“兑现”,这会让皇帝显得很没有面子。为了避免这种状况的出现,李芳就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去找户部挪用一点银钱出来。 按说户部的银钱是属于朝廷的,而不是属于皇帝私人所有。但李芳这样的人物出面借钱,当然是不能不借的。 “找户部腾借银钱?”太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做法:“可是……内外两库分开,公私不肯混为一谈,这是我朝惯例,怎么能……” 还不等太子把话说完,李芳就已经笑了:“按照朝廷制度,内廷确实不能动用国库。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要先把眼前的事情办了才行。” 从户部借出银子来,确实不是一件什么难事,但要怎么才能堵上这个财政上的大窟窿呢? 无论是内廷还是国库,都有非常健全的财务制度,要是短时间内还不上这笔钱,肯定要有个说法的呀。 到了那个时候,这种明显违规甚至是违法的事情,要怎么对朝廷交代?怎么对皇上解释呢? “走空账。” 当李芳轻飘飘的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太子顿时惊的目瞪口呆:洪武年间的空印案就是明初最大的财政事件,其实就是李芳说的这一套,结果却惹的朱元璋雷霆震怒,杀的人头滚滚,是时至今日想起这个事情依旧是心有余悸,李芳怎么还敢这么干呢? “走空账和当年的空印案不是一回事。”李芳笑着解释道:“奴婢当时的做法就是,先找户部借一笔银子,然后用皇庄的收入来抵这笔银子。到了九月份,就可以把这个窟窿堵上了,根本就等不到腊月户部核对账目的时候,就已经销账了……” 皇帝有自己的庄园和田产,而且数量很大,这就是李芳说的“皇庄”。因为皇庄是不纳税的,所以可以在九月份的时候就把皇庄的收入拿出来,在户部年底核对账目之前就把这笔钱还上,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用皇帝本人的钱,办皇帝本人的事情,只不过是中间临时找户部“挪用”了一下…… 这样的做法虽然确实违规,但却可以利用户部和内库对账的时间差,把事情圆圆满满的办下来,确实不失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怨不得父皇时常提起李公公做事缜密,果然是个有办法的人啊。”太子殿下已经知道去哪里筹集银钱了,笑呵呵的对李芳说道:“还是李公公练达,我就没有想到这样的法子。” 现如今的李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权倾朝野的掌印大太监了,他早已经被朱棣踢出了最高权力圈,仅仅只是守陵太监而已。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告辞了。 就在这个时候,金幼孜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 这个金幼孜原本就是建文朝的翰林学士,曾在户部任职,名气大的很呢。到了永乐朝的时候,依旧受到了重用,只是在去年的科举舞弊案中受到了牵连,被罢免了本官职务。因为他是太子的老师之一,所以才被太子重新启用。 这个金幼孜素来稳重,今日却显得有些慌乱,甚至完全顾不得有李芳这个“外人”在场,就急急忙忙的递上了一封书信:“刚刚得到的消息,陛下龙体不豫……” 龙体不豫,就是说皇帝的身体状况不怎么好的意思,这原本是一句很普通很正常的话语,但这句话却蕴含着太多的意思。 一般情况下,只有在皇帝出了大事的时候,才会这么说。 作为一个曾经在朱棣身边服侍过很多年的老太监,李芳当时知道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太子赶紧扯开那封书信,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脸上的肥肉竟然哆嗦起来,泛起了阵阵“涟漪”,用带着颤音的语气惊呼道:“父皇已经不能理事了?汉王已经率领大军越过了长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第727章 勋贵 清清柔柔的月光之下,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就好像是一条银色的缎带,映衬着船上的灯火,波光潋滟之间也不知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 小公爷显然已经喝高了,正半躺半坐在软榻之上,闭着眼睛听着轻柔的曲儿,手指敲打着拍子,完全就是一副惬意的模样。 晚娘手抚琵琶,按动宫商,轻灵流畅的指法之下,一阵阵妙音徐徐而来: “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晚娘本就不是那种以姿色见长的欢场女子,让最擅琵琶最工歌曲,这一首《定风波》更是她的拿手绝技,不仅唱的清幽婉转,而且曲调绵长。尤其是最后那句“免使年少,光阴虚过”,更是足见功力,尾音虽然拖的很长,却有种“欲断还续”“绵绵不绝”的凄婉之美。 “啪啪啪”的脆响声中,徐静昌第一个开始拍起了巴掌,并且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嗓音清丽,语调婉转,就凭这份唱功,即便是说一句余音绕梁也不算夸张了。” 晚娘把手里的琵琶交给了一个年轻的侍女,笑呵呵的说道:“能得小公爷金口一赞,晚娘真是三生有幸了。” “那柳永柳三变,原本就是专工青楼艳词的大行家,他填的曲目最是秀淡幽艳,谙和了君子好色而不淫的道理,我尤其的喜欢。” “也就只有小公爷这样的大行家,才能听出这首《定风波》的无穷韵味。”晚娘奉承道。 “怨不得连那陈长生都夸你唱的好,今日听了几首曲子,果然是有些本事的。”徐静昌本就喜欢声色犬马的调调儿,流连花丛听个曲儿什么的,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他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看着晚娘:“美人啊,倘使你能再年轻十岁,我就要忍不住的把你收入房中了呢。” 晚娘本就是在秦淮河上讨生活的女子,什么样的荤话没有听过?对于徐静昌这句明显带着调笑口吻的话语,她一点都不在意,反而笑盈盈的说道:“小公爷真是说笑了。这秦淮河上,谁不知小公爷的鼎鼎大名?也不晓得有多少年轻的妹妹们,想要争着抢着伺候小公爷一回呢。只可惜奴家已是昨日黄花,怕是没有这个福分了呢。” 徐静昌这个人,本就有贪花好色的毛病,京城欢场中的烟花女子,尤其是那些花魁呀名妓呀什么的,都以伺候过小公爷为荣,毕竟可以极大的抬高她们的身价嘛。 坐在徐静昌侧首位置上的张轩显然也喝了不少,完全就是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静昌兄,前番听说北边打了大胜仗,汉王殿下已经把敌军主力困在乔巴山一带,那乔巴山到底在哪哦?” 因为距离遥远通讯技术落后,京城的人们对于北边战场上的消息存在很大的滞后性。总是要过去很久之后,京城里头的人们才会知道很久之前的消息。北伐到底打的怎么样了,又打到了什么程度,其实他们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只是听说敌军战场已经到了乔巴山一带,至于说乔巴山到底在哪儿,基本上很少有人能说的清楚! 好在徐静昌在阿巴哈尔当了好几年的监军使,对于草原上的基本状况还是比较门儿清的:“那乔巴山就在斡难河上游,就是铁木真的起家之地。既然本雅失里那厮已经到了那边,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他也就只能朝着北海方向遁逃而已。” “为什么一定要去北海呢?”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徐静昌做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就好像他真的曾经指挥过千军万马似的,竟然说的头头是道:“你想啊,汉王殿下是一路从西南方向兜上去,已经堵死了敌军南逃的路径。陛下的北伐主力在西边张网以待,也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只要慢慢的收缩,那本雅失里就是瓮中之鳖……除了朝着北海方向逃窜之外,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可以去东边啊,那蒙古铁骑来去如风,要是不顾一切逃命的话,只怕汉王殿下也追不上他吧?” “哈哈,本雅失里那厮要是敢往东边跑的话,根本就是在找死。”说起这个事情,在所有的这些功勋二代当中,徐静昌绝对可以算是半个“军事专家”了:“别人我不敢说,但东边的赵深我却是最清楚的。” “这个赵深不是一般的能打,敌军敢向对退却,必然会和赵深撞好满怀。我在那边待了好几年,赵深的那点家底也就只有我最清楚了。” “整个漠北都司,其实根本就没有几个漠北的兵,那边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部落。来自漠东联盟的骑兵才是漠北都司的真正主力。” 虽然徐静昌完全就是在口若悬河的夸夸其谈,但他毕竟在那边做了好几年的监军,绝对不是在空口说白话:“漠东各部,再加上漠北和漠西的一些部落,要是倾巢而出的话,赵深至少可以拼凑出两万铁骑。” “漠北都司才两万人马?这么点兵力怕是挡不住敌军吧?” “那两万人马其实也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赵深手中那支火器新军。”说起赵深一手打造出来的那支火器新军,连徐静昌这样的家伙都忍不住的动容了:“那支火器新军的战斗力,我是亲眼见过的,就算不敢说是个顶个的全都能以一当十吧,也绝对是当世屈指可数的虎贲枪兵了。那火炮多的……根本就数不过来。而且赵深的这支火器新军,全都是配备了战马的呢。” “火器兵是骑兵?” “不是骑兵,是步兵。” “有了战马不就是骑兵吗?怎么还说的步兵呢?” 徐静昌摆出一副“我就专家,你们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哈哈大笑着说道:“拥有战马的不一定就是骑兵,也有可能是骑马的步兵,要的就是一个行动迅捷来去如风……平日的调动,都是骑马完成。一旦到了两军交战的时候,就会下马步战……” “我对赵深的战力还是有信心的,就算他打不过敌军的主力,死死的拖住他们肯定没有问题。到时候赵深在前面堵截,汉王殿下在后面穷追猛打,那本雅失里焉能不败?” “在咱们这些人当中,也就只有静昌兄真正的历练过,见识过真正的战阵厮杀,算是咱们这些人当中的佼佼者了呢。” 众人的夸赞让徐静昌忍不住的得意起来,故作谦逊的说道:“我这两下子,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平时说道说道还能大差不差,真要是打起来,和赵深就差的远了呢。而且吧,陈长生那家伙也是有两下子的,要不然朝廷也不会让他去接替我。” “是啊,长生兄确实见识过大场面,平定阿巴哈尔内乱,底定漠北局面,比咱们这些连纸上谈兵都不会的家伙要强出很多呢。” 听着这些个穿的衣冠楚楚喝的面红耳赤的勋贵子弟提起了陈长生,晚娘的心头立刻就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倒不是说晚娘对陈长生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陈长生之间的地位相差到底有多么悬殊,主要是阅人无数的晚娘早就已经意识到了陈长生和这些勋贵子弟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 虽说陈长生经常和这些身份崇高地位高贵的勋贵子弟混在一起,但他们不一样。 不是说爵位或者官职的差别,而是待人接物方面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 陈长生和这些人的不同之处,只有晚娘这样的人才能够清晰的感觉到。 这些的勋贵子弟,对于晚娘这样的烟花女子,完全就是一种寻欢作乐的态度。虽然这些人不至于说象那些好色之徒般一上来就色眯眯的动手动脚,但言语之间难免会说一些疯话,而且从来就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光来看她。 也就只有陈长生让晚娘真切的感受到那种被称为“平等”的感觉。 虽然陈长生是前途一片大好的朝廷命官,但是面的晚娘这种上了些年纪的烟花女子之时,总是表现出可贵的平等,而不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晚娘是何等样人,早已经阅人无数了,总是能够在别人的举手投足和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当中,看出对方最真实的内心。 陈长生所表现出来的平等,绝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虚伪,更不是那种故作“平易近人”的上位者姿态,而是一种真实的态度,透着一种让晚娘无法理解的尊重。 对,就是尊重。 虽然晚娘根本就不知道陈长生在无意之中表现出来的这种尊重到底是从哪来的,但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而且感受到不止一次! 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人,哪怕这个人的身份和地位比自己要低贱的多,陈长生依旧会是这样的态度。 这就是陈长生和这些勋贵子弟最大的不同之处了吧…… 陈长生陈大人去了北边,眼下朝廷的北伐刚刚取得了辉煌大胜,想来陈大人应该又要升官了吧…… 就在晚娘暗暗的想着陈长生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衣的长随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凑到徐静昌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徐静昌顿时脸色大变,火急火燎的站起身来,急匆匆的就往外走。 “静昌兄……”张轩等人赶紧追了出去:“欢宴未毕,你怎么就这么着急的要走呢?” 晚娘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已经走出去的徐静昌说了一句:“万岁爷出事了……” 第728章 局势不明 当徐静昌回到家中的时候,已近午夜时分了。 一团灰白色的雾气渐渐弥漫起来,将高挂于苍穹之上的那一弯明月遮了个严严实实。但月亮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似的,还在散发出冷冷清清的光辉,却再也无法照亮已经被阴云吞噬的天空,只是为那一大团阴云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轮廓…… 魏国公徐增寿静静的坐在躺椅上,躺椅还在微微的摇晃着,他却一动不动,就好像是一具早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僵尸。 和以前相比,魏国公徐增寿显得更加消瘦了,因为衣襟敞开的缘故,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胸膛。 这个大明朝最大的外戚真的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两颊的肌肤已经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面皮紧紧的覆在头骨之上,就好像是一个风干的骷髅…… 自从天气转暖以后,徐增寿的喘病就有了明显的缓解,至少不再象隆冬时节那样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他的咳喘之症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每年的寒冷时节就会非常的严重,每一个冬天都是炼狱般的折磨。等到天气转暖之后又会自然缓解,他都已经习惯了。 自家的身子骨自己最清楚,真的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虽说现在的咳喘已经缓解了很多,但胸口却总是隐隐的疼,每次咳嗽的时候,都会震的他鼻涕眼泪齐出…… 陈长生早就说过,他的这个病本部就不可能痊愈,无论什么样的医术和药物,最多也就是延缓病情恶化的程度,能拖一天算一天,至于说还能拖到什么时候,就只能看自己的运气了。 徐增寿知道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行了,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就好像那根正在燃烧的蜡烛,总有烧尽的一天…… “爹……”刚刚回到家中的徐静昌完全就是一副火急火燎的神态:“刚刚得到消息,孩儿就赶紧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徐增寿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哪怕一句多余的解释,只是指了指手边的那封书信。 徐静昌赶紧从信封中扯出那封信来,把信纸捏在手中粗粗的看了一遍。 这封书信是出自保定侯孟善的手笔,详细的说明了在祭天之时皇帝陛下是怎么发生的意外,除此之外,还把已经发生的一切全都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在这封书信的末尾,保定侯还用几乎不加掩饰的语气表示出了一个意思:希望德高望重的魏国公做好准备,妥善安排京城这边的事宜。 保定侯本是汉王一党中人,现如今皇帝已经不能理事了,而且汉王和皇帝陛下全都在归途之中,也就只有德高望重资历最老的徐增寿能够领导京城当中的汉王当众人了。 要徐增寿做好准备,具体是什么样的准备这还用说吗? 汉王正率领几十万大军往回赶,只要徐增寿妥善安排好一切,只要汉王带着大军回来,到时候里应外合,剩下的事情就已经很简单了。 这样的事情,对于徐增寿来说,确实轻车熟路很有经验了。 想当年,若不是徐增寿突然“反水”背叛了朱允炆投靠了朱棣,靖难大军根本就不可能那么顺利的打进京城。 这是因为当初的那次豪赌,才保住了徐家的荣华富贵,现如今的局势和当年是何等的相似…… 对于徐增寿来说,这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情形…… “爹。”徐静昌小声说道:“巡江营,京营,还有巡防步兵营的统领,都是您以前提拔起来的老部下。孩儿以为应该提前和他们联络一下……” “联络什么?”就好像是在闭目养神一般,徐增寿含含糊糊的说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这还用说吗? 肯定是事先和京城内外那些带兵的将领提前打好招呼,等到汉王殿下的大军一到,立刻就有所动作呀。 在如此关键的节骨眼上,汉王殿下急需魏国公这个影响力巨大的人物提供帮助啊。 “形势还不明朗。”魏国公徐增寿慢慢的翻了个身,用昏花的老眼注视着外面阴沉沉的夜空——他的眼神本就非常的不好,其实他根本就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眼睛却睁的很大,就好像真的可以看到外面的一草一木似的:“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沉住气,先好好的观望一下再说。” 形势还不明朗? 这都已经明朗的不能再明朗了,真不知还有什么好观望的。 汉王朱高煦率领几十万大军,太子怎么能挡得住他?又在皇帝陛下身边照料着,先占住了大义的道德制高点,说的难听一点其实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了。 就凭这些,汉王就已经掌握了绝对的优势,太子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局势还很不明朗啊。”徐增寿用含含糊糊的语气念叨着刚才说过的那句话,“我们所知道的这些,不过是雾里看花而已,汉王没有那么大的优势,太子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弱……” “三儿啊,你好好想想。”也就只有面对自己这个独生儿子的时候,徐增寿的会毫无保留的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虽说汉王掌控着五十万大军,但那也不过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而已……” 五十万大军呀,而且全都是全程参与过北伐的百战之师,绝对是可以底定乾坤的力量,但徐增寿却说那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的纸老虎。 “你没有统领过千军万马,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徐增寿下意识的看了看挂在正堂的那张画像——那是中山王徐达的画像:“想当初,你祖父也曾几次北伐,也曾率领过几十万人马。但太祖洪武皇帝却从来都没有猜忌之心,你祖父也没有做出过任何僭越之事,你觉得这是为了什么?” 想当年徐达北伐的时候,也曾统领过千军万马。以朱元璋多疑的性情,按说就应该对徐达这种手握重兵的开国元勋多有猜忌,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徐达和朱元璋之间的君臣非常之和睦,至少从来都没有因为兵权的事产生过隔阂。 “这自然是因为太祖洪武皇帝性情豁达,祖父满是精忠赤诚之心,所以才会君臣和睦……” 徐静昌的这个回答,让徐增寿非常非常的失望:带着几十万大军远征这种事情,关系到朝廷和国家的根本,怎么能简简单单的用私人关系来衡量呢? 徐静昌这么说,只能说明他的幼稚和浅薄。 徐增寿却另有一番说法,而且这个说法也就仅仅只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谈起,是绝对不可以为外人道的:“太祖洪武皇帝之所以敢放心大胆的把几十万大军交给你祖父,并不是什么因为君臣和睦,而是因为这几十万大军是朝廷的人马,而不是徐家的私兵。” 当年的徐达虽然执掌千军万马,但朱元璋却一点都不担心他会造反,就因为徐达根本就没有造反的实力:那些军队是朝廷从各地抽调拼凑出来的,并不是徐达的私人武装。 若是徐达严格执行朝廷的命令,那些军队自然会听从他的指挥。要是徐达敢生出造反之心,或者是想利用这些军队做出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怕根本就等不到他的命令生效,就会被那些将士给擒住了呢。 而且,当时的大明朝早已经开国,朱元璋早已经登基称帝了,君臣的名份也早就确定下来。徐达手下的那些军队的效忠对象是洪武皇帝朱元璋,而不是他徐达。 就算是统领着千军万马,也不过是一个高级的“打工仔”而已。 只要北伐结束,那些军队就会自然而然的解散回到各自的驻地,根本就不会成为徐达的私兵。 这才是徐达和朱元璋二人君臣和睦的根本原因。 现如今的汉王殿下所面对的局势,和当年的徐达非常的相似,甚至还不如当年的徐达徐大将军呢。 汉王朱高煦率领的那几十万大军,全都是从北平、宣府、山、陕等地临时抽调出来的军队。那些个统领的大将绝大多数都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而不是朱高煦的人。 要是朱高煦命令他们攻打大明朝的军队,他们未必会遵从这样的命令。 退一万步来将,就算是汉王能够实际掌控这些军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打仗这种事情,不是说光有军队就可以的,必须还要有可靠的地盘以及源源不断的后勤给养。 汉王有自己的地盘吗? 没有! 他有持续不断的可靠后勤吗? 也没有。 只要太子一个命令,各地送往大军的粮秣军需立刻就会断绝,用不了多久几十万大军就会土崩瓦解…… 所以,徐增寿才说汉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太子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弱小! “但是……” “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徐增寿微微的摆了摆手,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就好像刚才的那一番话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量似的,完全就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全都重若千钧:“眼下最要紧的既不是汉王,也不是太子,而是陛下呀。” 陛下? 从保定侯的书信内容来看,陛下的病情非常之严重,总是昏迷的时候都清醒的时候少,就算是时不时的从昏迷当中醒来,也总是说呼唤,完全就是一副朝不保夕的样子啊。 要不然的话,汉王又怎么能够代替天子履行职权统领几十万大军呢? “保定侯的书信,只能代表他的个人看法,至于说真实的状况……”魏国公徐增寿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既然那陈长生就在陛下身边,陛下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刻,以陈长生的医术,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呀。” 陈长生的医术是何等的高明,怎么可能也连陛下的病情到底有多么危重都看不出来呢? 若是皇帝陛下的病情真的已经危重到了必须要做点什么的程度,陈长生肯定早就应该给魏国公来信了。 但是直到现在,却没有收到陈长生的任何消息…… 第729章 送药 “这个陈长生,可也真是的,如此要紧的关头,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徐静昌不停的抱怨着:“他明明就在万岁爷的身边,怎么说也该给咱们送出来一点消息啊,偏偏就是没有,真不知他到底在干些什么。” “长生这个人,虽然确实有些婆婆妈妈不够果断,但却是个胆大心细之人。”说起陈长生的时候,徐增寿的心态明显就变好了很多:“想当年,陛下率领大军打进京城之前,局势是何等的凶险,若不是他多方奔走甘冒奇险,哪里还有你我父子的今日?” 陈长生这个人,看起来确实是有点贪财好色的毛病,但每到关键的节骨眼上,总是能够发挥出出其不意的作用,这恰恰就是徐增寿对他十分欣赏的重要原因之一。 “既然他没有给咱们送回来消息,必然是有他的顾虑。”徐增寿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小细缝,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估摸着他要么就是连他自己都没有看清楚形势,要么就是觉得不给咱们消息才是最好的选择……” 徐静昌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徐家老仆的声音:“老公爷,外面有个年轻的女子,说是要有要紧的事情……” 这都已经半夜了,竟然还有年轻的女子,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所谓之子莫过父,徐增寿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本就有拈花惹草的毛病,也不知又和外面的哪个女人有了露水姻缘,要不然人家又怎么会深更半夜的找上门来呢? “爹,绝对没有。”看到徐增寿满脸不悦的神色,徐静昌就知道自己的老爹在想些什么,赶紧辩白道:“孩儿比以前本份多了,最多也就是吃吃花酒听个小曲儿什么,再也没有象以前那样胡闹过……” “徐福啊,给外面的那个女子一些银钱,把她打发走也就是了。” “老公爷。”老仆隔着窗户继续小声说道:“那女子说,她是来给老公爷送药的……” 送药? 送什么药? 就在徐静昌满腹狐疑之际,躺坐着的徐增寿却好似意识到了点什么似的,猛然眼前一亮,竟然一下子就从躺椅上站立起来:“速速有请,快,有请……直接带到这里来!” 时间不长,一个圆脸圆眼的少女就出现在徐家父子面前。 看着这个熟悉的少女,徐静昌满脸惊奇之色:“慧儿姑娘,你……这么晚了,你……” “我是来给老公爷送药的。”小慧儿妹子笑嘻嘻的蹲了蹲身子:“小慧儿请老公爷的安好。” “慧姑娘不必多礼。”见到小慧儿妹子的瞬间,徐增寿的脸色就变得慈祥起来:“这大半夜的,还要你给我送药,可真是辛苦了呢。药呢?” 小慧儿妹子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药匣子:“这是我哥刚刚从北边通过军驿送过来的药物,我哥说了,这药全都是用名贵的药材制作而成,对于老公爷的喘病非常有用。我哥还在书信中专门嘱咐过,说一定要我尽快给老公爷送过来一些。” 魏国公的喘病已经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在服用陈长生给的药物,看样子是又琢磨出了什么新的药方子。 对于陈长生的医术,徐增寿还是很有信心的,他面带微笑的打开了药匣子,看到了那几十颗指肚大小的药丸。 药丸通体黑褐色,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凑到鼻端嗅了嗅,还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道。 “慧儿丫头,这药应该怎么服用啊?是生服还是送服?每日服用几丸呀?” “咦?老公爷以前不是服用过这不动静心丸么?怎么还不知道如何服用呢?” 听了这句话,徐增寿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不动静心丸?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这一味药,以前也没有服用过,陈长生是不是记错了呀?” 不可能。 不管怎么说,陈长生都是一个医术精湛的郎中,徐增寿服用的药物一直都是他配置出来的,怎么可能会记错呢? “老公爷以前没有服用过这不动静心丸?可我哥也没有交代要怎么服用啊,我也不知道应该服用多少……” “这个陈长生,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连爹爹的药物都这么疏忽大意……” 就在徐静昌抱怨的时候,徐增寿似乎意识到了点什么似的,笑呵呵的问道:“慧丫头,你哥说这味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哥在来信中说,这味药叫做不动静心丸,是老公爷以前服用过的呀,难道说是我哥记错了吗?” “不动静心丸……不动静心丸……”徐增寿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笑呵呵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人呐,一上了年纪就总是健康,我确实服用过这味不动静心丸,现如今我已经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如何服用了。” “这大半夜的,还要慧丫头跑一趟专门来给我送药,真是辛苦你了。”魏国公徐增寿的脸上全都是慈祥和蔼的笑容,顺手抓起了一把金瓜子就往小慧儿妹子的手里塞:“也不说赏不赏了,拿回去买几双好看的新鞋穿穿吧……” “小慧儿可不敢要老公爷的厚赏哦。” “和我还客气个什么劲儿?你家阿母和我同病相怜,你我两家素有交情。”徐增寿故意做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要是不收,我这老头子可要生气了哦。” “既然如此……”小慧儿嘻嘻的一笑,攥着那一大把金瓜子说道:“多谢老公爷的厚赏了,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就不打搅老公爷休息了,慧儿告退。” “徐福。”徐增寿大声朝着窗外喊了一句:“套车,送一送慧丫头,一定要把她送到家中。” “是。” 客客气气的把小慧儿打发走了之后,徐静昌笑道:“这个陈长生,还惦念着父亲的病情,还知道在北边给父亲送些好药过来,也算是有心了……” 徐增寿微微一笑,随手就将那满满的一匣子药丸扔到了窗外。 这个动作让徐静昌无比的吃惊:“爹爹,你怎么把药给扔了?这是陈长生千里迢迢派人送过来的哦,怎么能……” “你真以为这是长生给我送来的药物?”徐增寿哈哈大笑着说道:“这根本就不是药,而是他传递过来的消息。” 消息? 那明明就是药丸子呀,怎么能说的消息呢? “你好好想想,这味药叫什么名字?” “不是叫做不动静心丸嘛……”话未说完,徐静昌顿时就明白过来:“难道说……是陈长生要咱们不要有任何动作?” “对,他就是这个意思。”徐增寿笑道:“以前我从来都没有服用过这样的药物,陈长生不可能记错的,他借着送药的机会掩人耳目,其实就是在提醒我们,千万不要有任何动作。” 陈长生的意图,徐静昌已经明白了,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写一封书信过来,似乎没有必要这样故弄玄虚吧? “陈长生肯定已经有所发现。”徐增寿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若我所料不错,万岁的病情应该没那么严重。” 皇帝陛下的病情不严重? 不严重的话还至于时不时的昏迷过去?还至于无法理事吗? 这不符合常理呀。 但徐增寿却已经懂了。 或许,皇帝陛下在祭天的时候确实发病了,并且确确实实的晕厥了过去,但皇帝的病情绝对没有严重到无法处理事物的程度。 但毕竟几十万大军孤悬于外,而且汉王朱高煦已经在事实上掌权了。 在这种事情上,即便是亲如父子,也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以免出现什么不忍言的巨大变故。万一弄出了无法收拾的局面,可就真的糟了。 朱棣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合适而又稳妥的机会,然后一举收回所有的权力。 对于这种事情,朱棣绝对是轻车熟路了。 但徐静昌还是不明白。 徐增寿呵呵一笑:“三儿,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朝廷削藩的时候,万岁是怎么做的?” 想当年,朱允炆大张旗鼓的削藩,不仅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而且顺利的拿下了好几个实权藩王,并且派遣钦差去削夺朱棣的权力。 当时的朱棣,还仅仅只是一个燕王而已,并不具备和朝廷抗衡的时候,只能一边虚与委蛇的应付,一边暗暗积蓄实力。 为了欺骗朱允炆派遣到北平的钦差,朱棣先是装病然后再装疯。 不管是装病还是装疯,都是历史上曾经被运用过无数次的老掉牙的手段,其实很难真的骗过别人。 但手段不怕老,只要管用就行。 朱棣的演技真的是神乎其神,不论是第一次的装病还是第二次的装疯,全都骗过了朱允炆的钦差。 当时的朱棣,手中仅仅只剩下八百个护兵,连王府都被朝廷的人马给围了,却能够实现一个惊天逆转,无非就是演技精湛而已。 对于朱棣来说,装病只不过是他早就烂熟于心的老套路罢了。 当初的朱棣只有八百个护兵都能翻盘,现如今他不仅拥有天子的名份,还有一支绝对忠诚的近卫亲军,要想拿回权力真的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但是,装病这种事情,无论他的演技再怎么精湛,也不管他能骗过多少人,都不可能骗得过陈长生。 陈长生的医术是何等的高明,只要时间一长,总是能够看出些端倪的。 既然陈长生已经知道了朱棣的病情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的,那么汉王朱高煦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徐增寿那双昏花的老眼变得异常明亮,就好像晴朗夜空中的星辰:“幸亏陈长生及时送来了这味药,我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第730章 北平 和江南夏天那种黏黏糊糊的潮热天气完全不同,北平府的夏天是那种纯粹的炎热。 太阳时时刻刻都在逞着刚强,把天地万物都烤的滚烫,连空气都是热烘烘的,即便是坐着不动也会出一身的热汗。 早在朱棣登基称帝的第一年,就把北平府改为了顺天府,不过大家还是习惯性的使用北平这个老名字,只有在官方的正式书文当中才会使用“顺天府”这个称呼。 虽然朱棣早就有了迁都的打算,但迁都这种事情绝不可能一蹴而就,虽然对于北平的营建已经长达数年,但也仅仅只是初具规模,还有很多不完善之处。 和江南的京城比起来,北平还是显得太过于“粗犷”了一些。尤其是那高大巍峨的城墙,依旧彰显着浓重的军事风格。 但是,在鼓楼街一带,却是另外一种风格。 从鼓楼街到丁字街这一大片区域,早在元朝初年就已经十分的繁华了,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是一些富裕的包税官,还有一些来自西域的色目人。 后来大明朝开国,取代了曾经显赫一时的元朝,曾经的那些高官大多逃散一空,但这一带却没有因此而变得萧条,反而更加的繁华了,俨然就是整个北平城的商业中心。 到处都是林立的店铺,还有数不清的色目人依旧在做着将本逐利的生意。因为旁边就是着名的骡马市,满大街都是操着五花八门口音的牲口贩子,甚至还有不少牵着骆驼的胡人商贩,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膻味道,呈现出一种与江南绝不相同的繁华。 来自西域的色目人,还有蒙古的商人,以及本地的富户,交相杂陈。南北货物云集,东西商品流通,俨然就是一个四海云集之地。 在这里,不仅可以看到来自西川的蜀锦,还有松江的棉布,更有色目人从西域带过来的金银器。南腔北调的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各式各样的商号仿佛雨后春笋一般…… 在这个北平城最繁华的“商业区”,一座阔有五间高达三层的建筑格外显眼。 门前的红色廊柱上书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淑人美誉缘施粉”,下联是“容比玉颜可佩兰”。正中的门楣之上悬挂着一方黑底金字的匾额:秋水伊人! 这就是秋水伊人胭脂铺在北平开设的分店。 “尊敬的施佩洛先生,我可以允许您用这样的银币来支付。”三奶奶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从容,她那精致的脸庞之上始终挂着礼貌而又得体的微笑,轻轻的把那枚鹰首银币放在桌子上:“但您说的这个价格,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接受的。” 这位施佩洛先生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或许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因为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子让他的面容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他是一个金发碧眼鼻高目深的色目人,但却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六个银币换你的一小瓶香水,这已经是比天还要高的价格了,你不能象魔鬼一样贪得无厌。” “施佩洛先生,您已经看到了,这样的一瓶香水我可以卖出十两银子的高价。您给的六个金币才折合二两银子多一点儿,您给的报价实在是太低了,您比我想象的还要贪婪,您信奉的神会应该不允许你这么贪婪吧?” “哦,不,不,尊贵的秋夫人。”这个可以讲一口流利汉语的色目人施佩洛,是京城有名的胡商,他的祖上曾经做过元朝的包税官,这显然是一个非常精密的生意人:“您把这样的香水卖给这里的贵妇人,当然可以卖出高价。但我购买的货物量很大,而且要贩运到比西海还要遥远的西方世界,您知道那边正在打仗,我的商队不仅要走很远的距离,还要面临交战双方的勒索,所以我的成本非常高。如果不能赚钱很多银币的话,我将不得不放弃这笔生意,那将会成为您和我共同的损失。” “看在上帝的份上,您应该接受六个银币的价格。” 这个色目商人施佩洛确实想要大量采购秋水伊人胭脂铺的化妆品,他想把这些化妆品贩运到西方去售卖,属于典型的大客户,这也是三奶奶专程来到北平和他进行商业谈判的重要原因。 和那些不知道西方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传统生意人相比,三奶奶显然更知道这个施佩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他开口上帝闭口上帝,其实他根本就是一个极其精明的生意人。为了尽可能多的赚取银币,他甚至可以把自己的信仰交给魔鬼。 “尊敬的施佩洛先生,据我所知,前两年您从我这边采购的香水和其他女子用品,贩运到西海以西的极遥远之地,卖给当地的贵妇人之时,价格比黄金还要昂贵……” “哦,不,那一定是谣传,您知道我是一个有善心的生意人,我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的货物卖出高价的,我愿意以上帝的名义向您保证,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赚到多少银币……” “施佩洛先生,我们是在谈生意,就不要总是提起上帝他老人家了吧?”三奶奶的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刚才您说的很对,如果这笔生意谈不成的话,将是我们共同的损失。但是如果您不能把价格抬到至少九枚银币,那我将不得不被迫接受这样的损失,相信您也不想失去这次合作的机会吧。”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您,尊敬的施佩洛先生,能把我的香水贩运到西方世界的商人绝不仅仅只有您一个人。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还有别人在和秋夫人谈这笔生意吗?您这么做是不道德的,按照你们汉人的话,你不能脚踏两只船,不能在和我谈这笔生意的时候还在同时和别人谈同样的生意。” “生意就是生意,没有什么道德不道德的。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做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三奶奶微微一笑,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而且,我允许您用银币支付,其实已经很对得起您了。” 在这个时代,银子虽然是硬通货,但却并不比铜钱更“硬”——毕竟现在的银子已经出现了贬值的迹象,即便是同样的价格,用铜钱支付显然能赚的更多。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色目商人施佩洛做出了一副拂袖而去的样子:“虽然这笔生意没有谈成,但我还是希望上帝可以保佑您,愿您身体健康永远年轻。” “多谢施佩洛先生的祝福,愿您的上帝会同样赐福给您。”三奶奶拿出了一整套早就准备好的化妆品:“我们这边有句话,叫做生意不成仁义在。这点小礼物送给施佩洛先生,希望您的妻子用了之后可以更加美丽。” 连“生意不成仁义在”的话语都说出来了,顿时就让做势欲走的施佩洛无计可施,只能满脸都是悻悻的表情又回到了座位上,用非常无奈的语气说道:“好吧,好吧,秋夫人,我愿意接受您的价格,毕竟我们双方都不希望这笔生意泡汤……” 三奶奶早就料到了这个色目人会接受这笔生意,但却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依旧是那么的从容:“我开出的价格已经十分克己了,接受这个价格将是您最正确的选择。” “不要再说这样的客套话了。”施佩洛苦笑着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么精明的女人,我可以支付很多很多的银币作为订金,但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我想要的货物。” “这可能一点时间,但绝对不会太久。”三奶奶巧笑嫣然:“尊敬的施佩洛先生,您也知道这么好的货物总是很难得到的,我们不仅需要时间,还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行。” “不,不,在赚钱的时候我总是很心急,你必须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施佩洛毫不掩饰自己的急切心情:“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我想要的货物。” “这个……我也说不准。”在这个问题上,三奶奶明显没有多少信心:“因为现在很缺货,我得需要一点时间才行。” “那好吧。”施佩洛显得有些失望:“我可以再等你一些时间,但我不希望超过一个月。” “我无法做出保证,但我会提前给您消息的。” 客客气气的送走了这个大客户之后,三奶奶看了看角落里那座一个来高的“水钟”,已经是未时末刻前后了。 虽然已经过了最难熬的正午十分,天气却依旧炎热,火辣辣的太阳正在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正在有气无力的鸣叫着。 一团灰白色的好像是烟尘一样的东西,正悬浮在低空之中,就好像是扣上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大锅盖,空气中多了几分烦躁的闷热。 在北方的天空中,那些如同羊毛卷一样的白色云朵正在慢慢汇集,渐渐形成了一大片浓重如铅的阴云正慢慢的聚拢起来。 北云向南,遍地起船。 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啊。 三奶奶却毫不在意,乘着一定青色的凉轿,穿过了热热闹闹的骡马市,拐过了灵境街一路向北,来到了一处青砖会瓦的建筑之前。 这座建筑的门前有好几个拴马桩,从规格和样式来看,就是一座朝廷的官署。嵌在门楣里头的牌匾上,镌刻着一行小字:安北卫顺天府属衙! 第731章 装病? 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当中,陈长生正捧着一杯冰镇的梅子酸汤,享受着难得的清凉。 “陈大人肯定吃不惯这边的伙食,职下已经换了扬州来的厨子,又临时雇了几个健妇,专门伺候陈大人的饮食起居。”那个穿着五品袍服的官员很是谦恭的说道:“要是陈大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吩咐下去,下面的弟兄随时恭候陈大人的差遣……” “差遣可不敢当啊,毕竟我已不在安北卫了。若是胡乱调用这边的兄弟们,只怕会有人说闲话,少不得会有些麻烦。” 当陈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五品官立刻就笑了:“陈大人原本就是咱们安北卫的老上司,到这里来歇歇脚就只当是回到了自己家中,谁敢说闲话?” 因为自从陈长生取代了孙成岩之后,安北所才升格成为安北卫,才有了设置下属机构的资格,北平司就是安北卫下属的四个派出性机构之一。 若不是因为陈长生,安北所就成不了安北卫,也就没有所谓的北平司。 这次北伐大军从草原上一路南来,第一个落脚点就是北平。 这次的北伐大军到了北平,那么多人员和官员,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必然要自己想办法安置。所以陈长生就来到了安北卫下属的北平司,作为自己的临时落脚点。 隶属于安北卫北平司的这个官员,原本就是以前的老下属,还是陈长生亲自任命的呢,自然会招待的十分周到。 “北平比不得京城,怕是陈大人住的不习惯,职下专门为陈大人安排了这个清凉的住所……”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五品的官员还特意小声解释了一句:“还有几个老兄弟专门供大人驱使,都是以前在京城的老人了,就是为了用起来方便。” “我已经不是安北卫的官员了,你也不用自称职下。” “是。”这个五品官笑了笑,马上就改了称呼:“下官明白。” 正在说话之间,当值的属员来报:“外面有个自称名叫秋娘的女子,说是陈大人的内眷。” 三奶奶? 想不到三奶奶也在北平这边,想来应该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吧:“让她进来吧。” 既然是陈长生的内眷家属来了,外人肯定不方便在场的,那个五品的官员立刻就“很懂事”的说道:“若是陈大人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忙你的去吧。” 这个五品的北平司主官前脚刚走,三奶奶后脚就迈步走了进来。 “这天气,可真是生生的热死个人哩。”三奶奶掏出帕子,一边擦拭着脸上的细汗,一边端起陈长生喝剩下的那半碗冰镇梅子酸汤,一口气就喝了个干净:“这一晌子,老爷去到北边公干,这一走就四个多月快五个月了,一切都还好吧?” 和陈长生单独相处的时候,三奶奶的表现和在家中完全不同,既没有请安也没有行礼,就好像最普通的老夫老妻一般随意而又自然。 “我还好,家里怎么样了?” “家里都还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三奶奶自己都忍不住的笑了:“其实我也就是随便说这么一句让老爷安心的客套话而已。其实老爷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我已经很少回家了,多在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奔波。” “你什么时候来的北平?” “有五七天了吧。”三奶奶径直坐到了陈长生的对面,就好像普通的市井夫妻那样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的话语:“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谈一笔大生意。” “什么样的大生意?” “有个波斯的胡商,想要采购大量的化妆品,运到西海那边的遥远之地去贩卖,前前后后已经说起过好几次了,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敲定这笔生意的。” “西海以西?那就是欧洲了呀。”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想不到你也做起了进出口的贸易了呢。” “我这次北伐大军返回,必然要把这里作为第一落脚点,刚好可以和老爷见一面。” 陈长生笑道:“多日不见,秋江愈发的漂亮可人了,你专门来到这里,应该不只是单纯想要见我吧?” “在老爷面前,我也懒得做出一副情深四年的小女儿姿态,来博取老爷的欢心了。”三奶奶抿着嘴笑了笑:“我与老爷贵在知心,也就不必藏着掖着,现如今我严重缺货,想要去进点货回来……” 陈长生走了这么久,三奶奶库存的那些化妆品几乎已经售罄,必须要回到二十一世纪去进货了。 “进货?”陈长生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现如今这个局势,我可能不方便去帮你进货了,要不然这样吧……” 陈长生从贴身出掏出了那个小小的遥控器:“反正你早已经去过那边好几次了,杜厂长他们也全都认得你,你自己去一趟吧。” 三奶奶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竟然会把这个时空遥控器交给她,顿时就愣了一下,旋即又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老爷竟然能放心大胆的交给我,足见信任……” “又说这样的客套话?” “好吧,感动的话语就不说了。”三奶奶接过了那个还带着陈长生体温的小小遥控器,在手心里攥了片刻,似乎是在感受着那种信任的温度似的,片刻之后就又把这东西还给了陈长生:“算了,还是等老爷有时间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 “因为我还是有些胆怯。”三奶奶笑着说道:“虽然我自认已经很了解那一方世界了,但一想到没有了老爷的照料,自己只身一人去往那个世界,还是有点忐忑,反正这事也不是很着急,还不如等老爷有了时间再一起过去进货,就算是迟一些也不要紧的。” “而且吧……”三奶奶笑着说道:“现如今这个局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翻天覆地的重大变化,老爷还是把这东西带在身边更稳妥一些,毕竟赚钱的事没有老爷的安危更重要。” “局势?你不是不关心朝廷里的事情吗?” “就算我再怎么不关心朝廷大事,现如今这局势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三奶奶说道:“太子在南边监国,汉王在北边统帅几十万凯旋之师,皇帝陛下又已经不能理事了,一个弄不好就是兄弟相争天下分崩的局面,人心惶惶风雨飘摇啊……” “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陈长生打开了桌子底下的那个“冰鉴”——那是一个双层的方型陶罐,里边装满了冰块,隔层之间用棉絮阻隔避免冰块的融化,这玩意就是古代的简易版“冰箱”。 从“冰鉴”里头取出了几块冰,又给三奶奶倒了一大碗梅子酸汤交到她的手中,不紧不慢的说道“什么人心惶惶,什么风雨飘摇,都是些风言风语罢了……” 三奶奶用一把细细长长的银质小勺子,慢慢的搅动着梅子酸汤中的冰块,冰块和瓷器碰撞之时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响,真是好听极了。 “可不是什么风言风语,我来的时候,亲眼看到淮北还有山东一带的士兵,正在频繁调动……看这个架势,是太子想要阻止汉王带着大军南下呢。”三奶奶还在慢慢的搅动着手中的“冰镇饮料”,下意识的压低了讲话的声音:“现如今的局势,分明就是靖难的重演,太子必然要有所防范的呀,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要开打了呢。” “打不起来的。”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什么太子,什么汉王,还有几十万大军,不过都是些表明功夫。” 三奶奶抬起头来,看着陈长生的眼睛,片刻之间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似的:“老爷的意思是……老爷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消息?” 这么要紧的消息,陈长生肯定不会随便乱讲的,毕竟这里人多眼杂,万一隔墙有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陈长生笑而不语,只是抬起手来,朝上指了指:“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那一位……” 上面那一位? 在汉王之上,在太子之上的人,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一个人:朱棣本人。 但皇帝陛下不是已经病情危急了么? 据一些可靠的消息说,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早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当中了,和死人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多了一口气而已,不仅不能处理军国大事,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呢。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皇帝也不过是一个象征符号而已,他还能发挥什么作用吗? 昏迷?朱棣的病情是不是真的已经严重到了那种地步,陈长生还能不清楚吗? 在这样的敏感时刻,一般的官员根本就无法接近朱棣,也不无法知道他真实的病情,但陈长生是一个例外。 既然皇帝陛下已经病的那么重了,而且陈长生的医术举世皆知,从不能拒绝他的诊治吧? 陈长生是少数几个可以接近朱棣的人。 “根据我的判断,”陈长生小声说道:“他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也不大可能几次三番的昏迷,应该是在……” 陈长生把声音压的很低,一字一顿的说道:“应——该——是——装——的!” 装病? 皇帝为什么要装病呢? 三奶奶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稍一思索就已经想明白了,她的目光之中全都是惊愕的神色:“老爷是不是说……” 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732章 特殊关系 在灵境街的南边,有一座恢弘壮阔的府邸。 这座占地规模极大的府邸,就是元朝时的太子府,后来成了朱棣的府邸。 按照历朝历代约定俗成的规则,身为藩王的朱棣本不适合居住前朝的太子府中,只是因为朱元璋的“特许”,这里才成了燕王府。 现如今,朱棣又把自己的潜邸龙兴之地赏赐给了汉王,由朱高煦居住。 因为天气炎热,朱高煦干脆敞开了衣襟,四仰八叉的躺坐在凉亭之中。 “启禀殿下,顺天府制置使求见。” 朱高煦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见。” “启禀殿下,兴前卫指挥使求见。” “不见。”朱高煦的脾气本就不怎么好,愈发的暴躁起来:“我不是说过了嘛,但凡是地方官员,一律不见。” “是。” 朱棣把自己的潜邸交给朱高煦居住,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政治信号,无数趋炎附势的官员纷纷前来拜会,每日里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顺天府的大小官员,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似的,争先恐后的过来巴结讨好。 一开始的时候,汉王确实非常的得意,并且很乐意趁机结交一些官员,但没过几日,朱高煦就一反常态,开始变得低调起来。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陈长生已经给了他一个非常明显的暗示:皇帝陛下的病情……可能没有表现的那么严重。 朱高煦虽然有些莽,但却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了陈长生的意思:自己的皇帝老爹很有可能是在装病。 这些年来,汉王一直都在和太子明争暗斗,早已经锻炼出了非常敏锐的政治直觉,自然明白陈长生的意思。 于是乎,他立刻深居简出,不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官员见面。 “启禀殿下……” 还不等这个仆从把话说完,朱高煦就已经恼了:“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无论是谁全都不见。” “是隆平侯……” 隆平侯? 听到这三个字,朱高煦顿时就以前所未有的敏捷站起身来:“请隆平侯在前厅稍候,我换一身衣裳马上就过去。” “是。” 虽然天气炎热,朱高煦还是换上了一身正经的衣衫,急匆匆的来到了前厅。 隆平侯张信约莫五十几岁的年纪,虽然生的干枯瘦小满脸病容,一双小眼睛却炯炯有神。 和数量众多的靖难功勋相比,隆平侯张信确实显得有点其貌不扬,远远的看到朱高煦过来,赶紧迎了出去:“张信给汉王殿下见礼……” 就在隆平侯张信做势要躬身下拜的时候,朱高煦赶紧抢前了两步,双臂一扶将他搀起:“张叔客气了,小侄可不敢受您老人家的礼。应该是小侄给张叔行个全礼才是……” 朱高煦郑重其事的朝着隆平侯张信行了个礼。 隆平侯张信赶紧闪到一旁,不敢受汉王的这个晚辈之礼:“殿下此礼,张信受不起呀。” “受得起,受得起。”朱高煦赶紧说道:“父皇早就交代过,我辈当以子侄之礼待之。” 这位隆平侯张信,不仅仅只是朱棣的臣子,还和当今天子有着非常特殊的关系,连朱棣都从来不会直接称呼他的名讳,作为晚辈的朱高煦自认不敢等闲视之。 “有个事情,需得请示殿下。” “哎呀呀,张叔可真是见外了,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喊个下人过来也就是了,又何必劳烦张叔亲自跑一趟呢?” “军中之事,只怕下人办不妥当。”虽然隆平侯张信和朱棣的关系十分特殊,但面对朱高煦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倨傲之色,反而显得愈发谦逊:“现如今,殿下率领几十万北伐凯旋之师归来,分驻京城各处……” “军马多了,难免滋生这样那样的事端。”隆平侯张信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一点都不象是执掌顺天府军机要务的封疆大吏,反而更象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太太:“这几天来,北伐大军和通县的驻军多有不睦,据说还打伤了人……” “哪个不晓事的家伙竟然私自出营?竟然还打伤了张叔的兵,这还了得?我一定重重严办……” “严办倒也不必。”隆平侯张信就好像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似的:“主客两军交相杂处,有些争执终究在所难免,我已经对陛下说起过这个事情了。” “父皇是怎么说的?” “陛下说,北伐之师由殿下统领,陛下若是直接下令,恐怕会令出多门,所以要我来找找殿下……”隆平侯张信的语气已经是那么的平淡,就好像这完全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似的。 “这个嘛……”朱高煦正要说一下自己的看法,猛然想起陈长生曾经交代过的那些事情,赶紧改了口:“依张叔的意思,这事得怎么处理才好哇?” “殿下的北伐大军,原本也轮不到我来说话,只是殿下既然这么说了,我觉得吧……”隆平侯张信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口吻:“两军杂处,无论多好的军纪也难免会生出事端来。尤其殿下的北伐大军,多是从各地抽调而来,眼下北伐已经结束。最好还是让他们返回驻地,如此一来,刚好可以减少供应,殿下以为如何呀?” 来了,来了,果然被陈长生给说中了。 陛下一定不会容忍他执掌几十万大军,必定会想方设法的削减他手中的这些人马。 朱高煦早已经心中雪亮:这根本就不是隆平侯张信的意思,毕竟他只是地方上的军头,根本就无权插手北伐大军的事儿。 这完全就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只是通过张信之口说出来而已。 朱高煦完全可以不理会张信的意思,但那是不可能的。他要是真的那么做了,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 “这么多的人马,光是每日所需的钱粮就已经吃架不住了。”朱高煦做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很认真的说道:“我也早就想将多余的人马遣返了,让他们早点回到原本的驻地,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对父皇谈起。既然张叔这么说了,刚好我也有这个意思……” “不过呢,毕竟是几十万大军,总不可能一道命令就全部遣回。需得从长计议后条不紊的缓缓而行。我打算先把山、陕各地的人马遣回……只是此事还需父皇的允肯才行。” “现如今是殿下执掌北伐大军,殿下完全可以直接下令。” “那好吧,我这就下令让他们开始遣回。” “还有一事,通州大营和西大营原本就是我的人马在驻守,现如今雨季将至,兴、应各地的军事需要回营修整。若是引发什么乱子可不好了,所以还请殿下将人马撤出,由兴、营各军进驻两大营。” 又被陈长生给说中了。 那两座大营,分别扼守顺天府东西两端的咽喉,由隆平侯张信的人马接管,分明就是父皇的意思啊。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朱高煦肯定不会让出东西两座大营,但是现在……陈长生已经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的非常清楚了,他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张叔要接管东西两大营,有父皇的旨意吗?” “没有。”隆平侯张信回答的非常直接:“如果殿下觉得一定需要旨意的话,我这就去请一道圣旨。” “不是我信不过张叔,而是兹事体大,我必须要见到父皇的圣旨才行。”朱高煦的态度依旧是那么的诚恳:“不过在这之前,我可以提前让东西两大营的人马做好撤离的准备,只要父皇的圣旨一到,张叔的人马立刻就可以接管。” “好,请殿下提前做好准备,我这就去找陛下请圣旨。” 隆平侯张信抬脚就往外走,朱高煦赶紧说道:“张叔留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来人,把我的礼物拿过来。” 朱高煦拿出了一对早就准备好的礼盒,笑呵呵的塞到了隆平侯张信的手中:“这是我在北伐的时候缴获的两株白参,据说这东西可以通气血活经络,给张叔补补身子最好不过……” “如此厚礼,张信愧不敢当。” “就算是父皇有了什么好东西,也总是第一个想到张叔,又遑论我辈?张叔莫不是嫌弃礼物太薄了?” 说话之间,朱高煦就硬生生的把这两盒白参塞到了张信的手中! 朱高煦亲自把隆平侯张信送到了大门口,遥望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抹微微的笑意。 陈长生早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父皇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借这个机会有所作为而已。 至于说父皇到底想要干什么,朱高煦早已经心中雪亮。 这么多年以来,汉王朱高煦和太子朱高炽之间的争斗基本已经公开化了,这不仅仅只是兄弟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同时还是朝廷之中两股势力之间的斗争。 一直起来,汉王和太子之间的争斗都是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对于这种状况,父皇真的不知道吗? 他肯定比谁都知道的更清楚。 最终究竟是汉王棋高一着,还是太子略胜一筹,究其根本并不在乎谁的实力更强一点,朱棣本人的态度才更加重要。 也许,陈长生说的很对。 兄弟二人之间的争斗,两股势力之间的纷争,已经到了要分出胜负的时刻。 而最终的胜负归属,终究还是要由皇帝本人来决定…… 现在比的不是谁做的更好,而是尽可能的少犯错! 第733章 风起 “臣,张信,叩请万岁圣安。” 躺在床上的朱棣微微的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朕早就说过,这满朝文武当中,唯有你可以不必行叩拜之礼。来人呐,给恩张赐座。” 旁边那个白白胖胖的孙太监赶紧搬来了一张铺着软垫的绣墩,小声说道:“隆平侯请坐。” “微臣不敢逾礼。” “坐吧,坐吧,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有资格坐在朕的面前了。” “微臣惶恐。” 朱棣有些费力的撑起了上半身,看着隆平侯张信鬓边的片片斑白,拉着他的手动容的说道:“恩张与朕同龄,怎么老的这般厉害?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朕记得你是英武旧部出身吧?” “微臣确是英武旧部。” 在永乐一朝,英武旧部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早在朱棣的少年时期,为了“体验生活”,朱元璋特意委派他到凤阳老家去历练一番,当时聚集在朱棣身边的那些军士因为属于英武卫,是朱棣最初的直属嫡系,所以才被称为英武旧部。 孙成岩就是出自英武旧部,所以才会受到重用,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孙成岩贪财,朱棣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出自英武旧部的这一批人,有一个别人不具备的优点:忠诚。 同为当年的英武旧部中人,这个张信的忠诚度绝对是最高的,也是最可以信赖的。 在建文朝的时候,这个张信曾经被朱允炆任命为北平指挥使司的二把手,在朱允炆准备将朱棣拿下的时候,这个张信就是最直接的执行者之一。 当时朝廷的大军已经把燕王府团团包围,朱棣已经岌岌可危了。在最关键的时刻,就是这个张信连续三次冒险求见朱棣。 但朱棣却顾虑他是朱允炆的人,始终装病不见。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张信干脆就化妆成了一个女人,涂抹脂粉穿戴裙装混进了燕王府,见到了正在装病的朱棣,不仅说明了当时已经十万火急的状况,而且亲手把朱允炆的钦差骗了进来当场斩杀,然后率领手下攻占城门,让朱棣度过了最危险的一次劫难。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殊功,朱棣才对他恩宠备至,靖难成功以后加封隆平侯,赐免死金牌,并且从来不会直呼他的本名,而是以“恩张”相称,表示没有忘记当年的那份救命之恩。 朱棣生性多疑,如果说还有哪个臣子是可以让他绝对信赖的,这个张信绝对是其中之一。 “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当朱棣问起之时,张信马上答道:“微臣已遵照陛下旨意,调集兴、营各卫总计两万四千人马,屯于通州之西。同时将昌平、延庆四卫两万六千人马,调到了西山营……” 在张信的安排之下,总共有五万大军,拱卫在北平的东西两侧。 有了这五万大军,朱棣终于可以放心了:“汉王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啊?” “据臣所知,山、陕等地的军兵,已经奉汉王殿下之命西出马水隘口,最迟不超过四日,就应该进入山西地界了……” 汉王竟然正在遣散北伐大军,让从各地抽调出来的那些军队返回驻地,这是朱棣没有想到的事情。 汉王手握几十万大军,原本以为他会拥兵自重,甚至有可能做出“挟天子令诸侯”的事情,所以朱棣才处处小心,秘密调集张信的兵马。 想不到汉王朱高煦竟然主动遣散了一部分北伐大军,并且让张信接管了通县大营和西大营! 看来,真的是自己太多疑了,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 作为朱棣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张信最关心的还是朱棣本人的病情:“陛下龙体……如何?” 朱棣是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此时此刻,便如彼时彼刻。” 这句话,也就只有张信一个人能听的懂。 想当年,在朱棣造反之前那个最危险的时刻,为了蒙蔽朱允炆的钦差,朱棣不得不做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当时的张信就曾经问过“你是不是真的病了”的话语,当时的朱棣很直接的说自己在装病。 张信顿时心领神会。 他很清楚的知道朱棣为什么会装病,不过是在防着汉王而已。 现如今汉王已经表现的非常恭顺了,不仅遣散了部分北伐大军,还把两个最重要的拱卫北平的咽喉要地交给了张信接管,足以证明他是没有“异心”的:“汉王殿下纯孝,接管几十万北伐大军虽有逾制的嫌疑,终究是事急从权……” “朕明白老二的心思,当时朕确实昏死过去,他也应该那么做。” “微臣知晓陛下所忧所虑之事,但这事关国本,陛下还是早做定夺,才能安天下臣民之心呀。” 太子和汉王之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对于这种情况,身为大明天子的朱棣能不知道吗? 兄弟相争,国之大忌,这个道理朱棣不是不明白,但却一直没有着手处理此事……其实,说到底,朱棣本人才是这事儿的第一责任人。 朱棣更加喜欢汉王,而不是太子,这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汉王朱高煦这个人雄武勇略,无论性格脾胃还是做事风格,都像极了朱棣。按照皇帝本人的说法,就是“汉王类己”。 皇帝说汉王很象自己,在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是一个极高的评价,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会被立为太子的,但他终究只是朱棣的次子而不长子。 想当初,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之所以立了长子作为燕王世子而没有立自己最稀罕的次子,就是因为长子得到了朱元璋的喜爱。 说的更准确一点,长子被立为世子,完全就是朱元璋的决定,朱棣不得不服从。 那个时候的朱棣,还没有想过要造反呢,更想不到自己会登基称帝,所以也没有太把这个事情当一回事儿。 后来靖难起兵,开始的时候打的很不顺利,朱棣曾经几次遭遇凶险,每次都是次子朱高煦奋勇作战帮他解围,于是朱棣就愈发的喜欢上自己的二儿子。 有一次,在大战至于,朱棣曾经亲口说过“世子多病,汝自勉之”的话语。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老大体弱多病,我不看好他,你好好干以后这个位子就是你的。 当时的朱高煦确确实实把这句话当成了一句承诺,所以他非常的卖力,在长达几年的靖难过程中有着非常抢眼的表现,并且收拢了一大批军中悍将,逐渐组成了汉王的班底…… 后来靖难成功,朱棣顺利登基称帝,按说当时就应该立太子了。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社稷根本,立太子的时间越早越有利于朝局的稳定,但是却过了一年多,在经历了一连串的纷争之后,最终出于稳定各方势力的需求,才立了长子朱高炽作为太子。 虽然已经立了太子,但朱棣依旧对汉王朱高煦非常的隆宠,虽然有很多朝臣都提出不应该如此,应该进一步确立太子的地位,同时削弱汉王的势力和影响,却惹的朱棣“龙颜震怒”,狠狠的处理了一批大臣…… 由此可见,朱棣内心当中还是对汉王有所希望的…… 在已经过去这些年里头,朱棣曾经几次动过更换太子的念头…… 张信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要是想换太子,那就赶紧换。若是不想换太子的话,就应该削除汉王的权力,让他赶紧到封地去就藩。只有这样才能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免得兄弟二人继续争斗下去。 “恩张啊,你觉得太子应不应该换呢?” “此乃陛下家事,微臣不敢胡乱置喙。”自古以来,谁做太子都是一件极其要紧的事情。张信本就已经荣宠之极了,当然不会傻乎乎的随便发表意见,更不会蹚这样的浑水,而是很明智的置身事外不支持任何一方,这就是典型的明哲保身之道:“微臣只知忠于万岁,没有别的想法。” 张信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了:不管你换不换太子,我都永远忠诚,永远执行你的命令。 到了这个时候,连朱棣都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虽然他对太子并不是很满意,但太子素来稳重,又有一大批文臣的支持,在太子没有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贸然换掉太子必然引发剧烈动荡。 如果汉王在这次执掌军权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强烈的野心或者是做出了什么,朱棣必然会狠狠的敲打他一番,让汉王彻底绝了和太子竞争的心思。 但汉王的表现非常的中规中矩,同样没有犯什么明显的错误。 这就不好说了呀。 朱棣准备再观察观察,就看哪个儿子最先犯错了…… 不知不觉之间,南方天空的那一片阴云已经慢慢的席卷过来,北方的天空渐渐变得阴暗起来,满眼都是黑不溜秋的云朵,低低的压在头顶,视野范围之内顿时就黯淡了下去,就好像是拉上了窗帘一样。 冷风一阵接着一阵的吹拂着,很快就吹散了燥热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的凉意。 朱棣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起风了……” 第734章 借钱 今天的天气可真是热的邪门儿,白闪闪是日头儿焰腾腾的照耀着,晒的地面都快要冒烟儿了。连空气都是滚烫的,灼的人无比烦躁。 在这样的天气当中,街上的店铺虽然还在照常营业,但却没有几个顾客。几个袒胸露腹的乞丐正缩在“春润祥”当铺廊下的荫凉当中,一边搓着胸前黑腻腻的汗泥,一边兴致勃勃的闲聊着: “喂,你听说了没有?孝陵那边可热闹了。” “祭祀太祖洪武皇帝,这么大的事情早就满满的灌了一耳朵。” “从朝阳门外一直孝陵禁苑,沿途好几十里全都有兵丁把守,据说今年是太子主祭,皇亲国戚、宗室子弟还有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全都得去陪祭呢。” 为了彰显孝道,这次对于朱元璋的祭祀活动搞的非常隆重声势极大,很多宗室和官员早就提前好几天到了孝陵那边。 “啧啧。”一个乞丐用力的吧嗒着嘴巴,发出一连串表示羡慕的声音:“要说太祖洪武皇帝,当初还是咱们的同行哩,人家却能开创王朝建立大明,永世享受供奉……咱们兄弟却连剩饭都吃不上几口。都是要饭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和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完全不同,要说出身贫寒,朱元璋绝对是排第一的,而且他从来都不会刻意的避讳自己的出身,甚至以官方的形式说出过“朕本淮右布衣”的话语,而且时常提起自己青少年时期的艰苦生活。 朱元璋从来都不隐瞒自己当年为了混口饭去就当和尚的事情,也不隐瞒自己曾经沦落到沿街乞讨做乞丐的“寒酸经历”。但是这种事情吧,朱元璋自己说一说反而显得光明磊落,毕竟从当年的小乞丐、小和尚到后来的开国之君,也算是非常“励志”的故事了,若是别人随便提起,那就有点“大不敬”的嫌疑了。 但这几个乞丐却没有那高的“觉悟”,依旧说的滔滔不绝口水横飞:“我听说呀,当年的太祖洪武皇帝也是捧着个破碗拎着一根枣木的打狗棍,和咱们一样吃百家饭,按说也算是咱们的同行了,但太祖爷却开创了煌煌大明做了天子,子子孙孙永为皇室,咱们兄弟却还在这里饿肚皮,真是比不得呀。” “说不准哪天,咱们兄弟也会时来运转,到金銮宝殿上坐一坐龙椅,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另外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满脸都是羡慕的表情:“到时候,咱也整天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还有东宫娘娘西宫娘娘一大堆娘儿们伺候着,想想就美意……” 一大群连饭都吃不饱的乞丐,却在幻想着复制朱元璋的“成功之路”,想着成为真龙天子,这种话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也不会有人当真。但这些乞丐的嘴上连一点把门儿的都没有,越说越不像话了。 正在当铺里头闲坐的大奶奶早就听到了这几个乞丐的“胡言乱语”,听他们说的越来越没肆无忌惮,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拿朱元璋的出身调侃几句确实不算什么,毕竟谁也不会和几个要饭的较真,但他们却不知收敛,总是说这种话题,明显是很不合适的。 大奶奶很清楚的知道不能任凭他们再这么说下去了,要不然指不定还会说出多么没谱儿的话呢,为了避免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大奶奶杀了一个大西瓜,笑盈盈的捧着西瓜来到门外,对着那几个乞丐说道:“这天儿可真是热,刚好后院的井里头冰着个西瓜,杀来给诸位解解暑……” 这几个乞丐经常在这条街上乞讨,早就认得大奶奶了,看到她捧着西瓜出来,立刻就围拢上来,笑嘻嘻的道着谢,没口子的说着奉承话:“掌柜的心善,必然是要发大财的,祝掌柜的生意兴隆金银满仓……” 几个乞丐抢了西瓜就开始大吃起来,西瓜的汁水顺着满是黑泥的肚皮流淌,吃了个不亦乐乎,还一边吃一赞:“这瓜可真不赖呀,又甜又沙……” “西瓜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哦。”大奶奶笑盈盈的说道:“给太祖洪武皇帝和孝慈高皇后的祭礼就在这几天,满大街都是官兵,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官兵听了去,说不得会惹上没有必要麻烦……” 那几个乞丐一听,顿时就明白了大奶奶的心意,纷纷笑嘻嘻的说道:“掌柜的这是用西瓜堵俺们的嘴呢。就算俺们说了一些大不敬的话语,也不怕官兵来抓,即便是进到衙门里头也只当是找了个不要钱的饭辙。俺们这些人身无长物,倒也不怕什么,只是掌柜的你开着很大的当铺,总是要讲究些忌讳的。” “掌柜的放心,吃了你的西瓜,肚子有了货,俺们的嘴巴也就闭上了,指定不会乱讲话,免得连累到掌柜的做生意。” “多谢诸位大哥的体谅。” “要是掌柜的嫌弃俺们碍眼,俺们兄弟就挪挪窝儿……” 正常的生意人,都不愿意自家店铺的门口聚着这么一大群乞丐,毕竟都是些衣衫褴褛的家伙,实在有碍观瞻,唯恐耽误了生意,所以总是驱赶他们。 这些乞丐还算是自觉,但大奶奶却毫不在意的说道:“我这当铺比不得那些酒楼饭馆,也没有那么多生意可做,诸位就在这里歇着吧,也好给我聚一聚人气儿……” “还是女掌柜的心善,从来也不赶咱们走,就凭这份善心,财神爷就一定会保佑掌柜的生意兴隆……” 话音还未落下,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当铺门口,紧接着就从车上走下来一位衣冠楚楚的贵公子。 这位贵公子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生的脸皮白净,唇边还有一副修剪的非常整齐的小胡子,穿了一件月牙白的绫子纱袍,举手投足之间破有几分富贵气,尤其是腰间的那条浅青色腰带,还镶着一方非常显眼的美玉,显然就是非富则贵之人。 “财神爷果然保佑,掌柜的又有生意上门了。” 大奶奶当然认得这位贵公子,因为他就是小公爷徐静昌。 但大奶奶却没有给他行礼,而是象对待普通的顾客一样,十分殷勤的挑起了纱帘子,笑呵呵的说了一句:“贵客请进。” 不在门外说起对方的身份,也不直接称呼对方的姓氏或者名讳,这是当铺这一行的规矩。 毕竟到当铺里来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这也是为了避免对方难堪。 大奶奶显然很懂这个规矩。 进入当铺之后,徐静昌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一样,大马金刀的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顺手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用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说道:“这天气可真是活见鬼了,明明还不到最热的时节,却已经晒的狗吐舌头了。过几天我还要去陪祭,到时候还不得把我晒成人干儿了?” 大奶奶明明知道徐静昌是来做什么的,但他既然没有主动开口,大奶奶索性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干脆顺着他的语气说道:“能够陪祭太祖爷,那是天大的体面,多少人争着抢着都没有这个机会呢。” “嗐,”徐静昌苦笑着说道:“陪祭孝陵,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哪一年不祭一回?以前都是我爹去做陪祭的。不过我爹那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实在是动弹不得了,不得不让我代劳……” “说句打嘴的话,小公爷可不要见外,等到老公爷百年之后,小公爷还要袭承了魏国公的爵位,到那个时候肯定还有很多事情。”大奶奶用非常得体的言语奉承了徐静昌几句:“皇亲国戚,世袭罔替,那是何等的荣耀。可着咱们大明朝,能有这份体面的也屈指可数了呢。” 虽然大明朝的公爵确实不在少数,但可以世袭罔替而不降爵的却屈指可数,徐家绝对是其中之一。 只要老公爷徐增寿一死,作为独生子的徐静昌立马就会顺理成章的得到魏国公的爵位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轻松?”徐静昌苦笑着说道:“别人都说我们家富贵无边,其实都是些不知真相之人在胡乱猜测,公爵府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朝廷给的俸禄就那么一点点儿,还要讲究体面,上上下下两百多口子,哪个不吃饭哪个不花钱,白花花的银子就好像大河淌水一样开销出去,家大了人也就多了,花销也就大了。” “我们家可比不得你们家,”徐静昌笑呵呵的看着大奶奶,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赞叹:“长生兄弟可真的好福气,你们几个全都有生意做,每天都能赚的盆满钵满,我家里的那几个姬妾,除了会讨赏要钱花之外,屁大点的事情也不会,偏偏这种事情又不好麻烦我爹,搞的我整日里为银子的事情犯愁。别看我们家如同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其实就是顶着一个偌大的空架子在硬撑门面而已。” “你这次来呢,就是找你打打秋风,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无论如何你得接济我一下……” 来了,来了,终于说起正事了。 从见到徐静昌的第一眼开始,大奶奶就知道他是来借银子的。 第735章 噩耗 魏国公徐家,乃是大明王朝第一外戚,是皇后的娘家。 在外人看来,徐家必然是高官显爵富贵无双,其实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 就比如说魏国公家里吧,虽然每年都有很多赏赐,而且他们家本就有好几处庄园,光是祖上的积蓄和田产这方面的收入就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但公爵府的体面和排场也是一般的市井百姓可以理解的,不仅自身的开销大的惊人,而且还得按照年节给皇后送礼,要说是顶着一个偌大的空架子,其实也不算是惊人之语了。 但徐家绝对没有恓惶到需要到当铺来借钱的地步,毕竟是公爵之家么,无论再怎么窘迫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就是出在徐静昌本人的身上。 因为老公爷的身子骨确实成问题,现如今事实上就是徐静昌在掌家。 徐静昌本就不是那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他早就习惯了山珍海味锦衣玉食的生活,再加上他整日里飞鹰走狗吃喝玩乐,又喜欢摆谱充场面,这些个东西全都是要用白花花的银子作为支撑的。偏偏他不仅不懂经营,还总是大手大脚的花钱,光是在外面养着的红颜知己就有好几个,所以家里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他花的。 自从徐静昌开始执掌魏国公府上的“财政大权”以来,他们家的财务支出就开始暴涨,偏偏徐静昌又是个讲排场好面子的家伙,真的不好意思为了“碎银几两”而操心劳神,干脆就到大奶奶的当铺来借贷。 在最近的这段时间,徐静昌已经来到大奶奶的当铺借贷过好几次了,每次都要拿走三两千两银子。 “这一次……”大奶奶十分殷勤的给徐静昌斟了一杯凉茶:“这茶还是上一回小公爷赏给奴的贡茶哩,刚好用来找到小公爷这样的贵客……这次小公爷想用多少银子?” 徐静昌端起茶水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你这茶水应该是用沸水沏的然后又放凉了的吧?” “正是。” “哎呀呀,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的茶被你这么一弄,味道就全偏了,真是糟践好东西呀。”徐静昌抱怨道:“冷泡茶的手艺你不懂吗?这凉茶需要用冷水来泡,然后用冰镇着,最多两个时辰也就可以了。若是时间久了,就不再是那个味道了。” “奴知道了,下次一定按照小公爷的指点来泡茶……” “哦,对了。”徐静昌慢慢的放下茶杯,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似的,用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说道:“你先给我拿一万两银子使使……” 一万两? 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虽然现如今的白银已经没有前些年那么值钱了,在兑换铜钱方面出现了一些贬值的迹象,但银子就是银子,足足一万两啊,绝对是个很大的数目了。 前几次徐静昌借贷的那几千两还没有还上呢,连利息都没有给,眼下又要一万两,大奶奶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小公爷,不是奴信不过您。”大奶奶的语速很慢,其实就是在斟酌最委婉的措辞:“奴开的这个铺子,也是将本逐利的生意。若是小公爷要的数目小一点,奴就用自己的私房钱给小公爷垫上了。漫说什么利息不利息的,就算是小公爷不还,也就只当是奴孝敬小公爷了,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奴店铺里的银子,也是别人存放在这里的。若是小公爷拿走了,而且一下子就要万两之多,万一别的主顾来取银子,奴总不能两手空空的不给人家兑现吧?” 大奶奶的这几句话惹的徐静昌很不高兴,他皱着眉头反问了一句:“怎么?还怕我赖账不还你的银子?” “小公爷说笑了。”大奶奶这样的生意人最是精明无比,用非常得体的语气说道:“就凭小公爷和我们家老爷的交情,漫说是借贷了万把银子,就算小公爷二话不说直接把银子拿走,奴还能去找小公爷要账不成?” 无论大奶奶说的多么委婉,也不管她的态度如何谦卑,其实这几句话就是绵里藏针,意思就是在说:你和我们家老爷的交情是一回事,但这些银子不是出自我们家老爷之手,而是我自己赚来的辛苦钱,而且数目这么大,总要给个说法才行。 徐静昌显然已经听懂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顿时就“噗嗤”一笑:“你可真的会说话呀,就这么几句话就堵住了我的嘴,让我无话可说了。我和你说实话吧,要是长生兄弟,我拿了他的银子从来都没有归还的打算,我就没想过要还给他……” 以前的时候,花钱大手大脚的徐静昌可没少找陈长生借钱花,但却连一次都没有还过,毕竟两个人的交情摆在那里,按照徐静昌的思维,这就叫做君子有通财之谊!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一时手头不便借点银子花花,还说什么还不还的那多掉面子哦。 但大奶奶毕竟不是陈长生,徐静昌借了她的银子,总不好意思不还女人的脂粉钱吧? “我给你明说吧,这一万两银子是我给祭陵之礼的供奉,而不是给我自己逍遥快活用的。” 皇家要举办祭祀大典,身为皇亲国戚的徐家肯定要出一笔钱,而且这笔钱一定不在少数。这就好像普普通通的百姓之间要办什么事情,亲戚们都要随礼是一个意思。 也就是说,徐静昌要拿这笔银子做办正经的事情,而不是象以前那样自己拿着银子胡乱花销。 “原来如此,不过眼下铺子真的没有那么多现银。”大奶奶抿着嘴儿笑了笑:“我看不如这样,二妹妹手头上应该是有些银子的,我先去找她周转一下,最迟不超过明日,就把银子送到府上,如何?” 大奶奶的当铺可不仅仅只是典当物品那么简单,从事各种各样的存储、借贷也是非常重要的业务范围,事实上她完全可以拿出这一万两银子,只是故意这么说而已。 这么做的用意就是:小公爷你看,我是临时东拼西凑出来的银子,而且全都是女人的银子,你好意思不还吗? “行,明日你就把银子送到我家里好了。” “按照规矩,应该是三分利的,奴也不敢赚小公爷的利钱,就算是二分利好了,小公爷觉得可以吗?” 借贷当铺的银子,从来就是要支付利息的,而且利息一直都不低。 二奶奶故意这么说,其实就是想要白纸黑字的要徐静昌写出一份借贷的文书:“不说奴要赚小公爷的利息,只是要给那些存钱的主顾一个交代而已。” “哎,要是长生兄弟在的话,他敢要我的利息我就要骂大街了。”徐静昌苦笑着说道:“谁让你是女人的,我总不好意思白白花销你的银子……算了,你立一个字据吧,我签个花押也就是了。” 大奶奶往外放贷银钱,从来都是需要抵押物的,若是没有等值的抵押物品那就需要找个保人,要不然借了银子的人跑路岂不是要落个人财两空鸡飞蛋打的局面? 但徐静昌毕竟是徐静昌,不仅是堂堂的小公爷,而且还和陈长生交情匪浅,自然也就用不着抵押物,更用不着找什么保人,只要他立下字据承认有这回事也就足够了。 大奶奶当即拿出了笔墨,以无比熟练的手法写好了一份借贷的书面凭证,然后恭恭敬敬的把这份字据交给了徐静昌。 徐静昌只是草草的扫了一眼,就提笔在手…… 只要他在这份凭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笔一万两的“借贷合约”就算是正式生效了。 就在这个时候,当铺的纱帘子猛然挑起,紧接着就闯进来一个青衣小帽之人。 这人显然就是徐府的下人,跑的气喘吁吁四脖子汗流,显然是有什么急事。 “徐富啊,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那个下人完全顾不得有大奶奶在场,径直凑到徐静昌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徐静昌顿时大惊失色,连手中的笔都握不住了,蘸饱了墨汁的毛笔掉落在月牙白的袍服之上,浸染出了很大的一团墨迹,黑白分明是那么的触目惊心,但他却早已经顾不得了。 徐静昌一把揪住了那个下人的衣领,连讲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在胡说些什么?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完全就是因为事情紧急的缘故,那个小人的脸色早就已经变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宫里头刚刚来人,说是皇后病危,此等消息可不敢让老公爷知道,所以才急急慌慌的来找小公爷,就等着您回去拿个主意呢。” 作为永乐一朝的第一外戚,徐家的富贵和荣耀几乎全都来自于皇后本人,若不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当年的徐增寿也不可能背叛了建文朝廷把宝押在朱棣的身上。 现如今皇后病危,对于徐家来说就是天要塌了的意思啊。 魏国公徐增寿本人的身子骨就不怎么样,要是他知道了这个消息,说不准立刻就会一命呜呼,所以根本就不敢让他知道,而是直接来找徐静昌。 徐静昌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立刻的慌的手足无措,连放在桌子上的帽子都已经忘记了,站起身来好像疯了一样的往外跑…… 至于那一万两银子……徐静昌早就顾不上了! 第736章 其言也善 虽然太阳还没有落山,黄昏却已经渐渐铺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把西边的天空浸染的通红如火。 院子里的老柳树在清风的吹拂之下,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反而显得更加宁静安详。 在魏国公徐增寿的记忆当中,他年轻的时候这棵老柳树就是这个样子,几十年的漫长时光已经过去了,这棵老柳树依旧如故,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但他却已经老了,老的连动弹一下都很困难,只能躺在摇摇晃晃的躺椅上虚度光阴。 对于体弱多病的徐增寿来说,在这样的炎热季节当中躺坐在浓密的树荫之下乘凉,绝对是一种难得的惬意享受。 他总是习惯于躺在树下,不知不觉的睡去,睡不了一小会儿就又会醒来,醒来之后再发一会呆,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然后很快就又昏昏沉沉的睡去,如此周而复始反复循环…… 当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车马之声的时候,就用含糊不清的语气问了一句:“是不是三儿回来了?” “回老爷,是少爷回来了。” “让三儿过来,我想和他说说话了。” “是。” 时间不长,徐静昌快步来到了父亲的面前:“爹,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徐增寿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费力的抬起了上半身,眯缝着那双昏花的老眼看了好半天,却依旧没有看清楚儿子的样貌。 徐增寿的眼神本就非常的不好,随着身体的每况愈下,几乎已经是半盲的状态了,但他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儿子身上的那种疲惫。 “三儿啊。”徐增寿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摸索着握住了儿子的手:“离我近一些。” 徐静昌明显感觉父亲的手很凉,他赶紧往前凑了凑身子:“太阳就要下山了,爹爹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屋子里头憋闷的很,我就想这么躺着。”徐增寿依旧握着儿子的手,似乎这样就能让他感到更加踏实一点似的,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徐静昌赶紧说道:“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都没有啊,一切都好的很呢。” “这几日来,你总是不着家,身上又没有酒气和脂粉气,显然没有出去寻欢作乐,我能感觉到你很疲惫,想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吧?” “没出什么大事,爹爹不用担心。”徐静昌故作从容的解释道:“这不是祭陵大典过几天就要开始了么,孩儿一直在忙这个事情呢……” “三儿,你从小就喜欢扯谎,偏偏你的谎言却又编不圆满。”徐增寿的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所谓知子莫若父,你的性情我还能不知道了?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没……真的没有,真要是有了什么事情,孩儿一定会最先告知父亲的。” 徐增寿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实在是太了解了,徐静昌越是这么说,反而更加的欲盖弥彰,更加充分说明了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但徐增寿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继续闭着眼睛,就好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再次开口:“是不是皇后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听了这句话,徐静昌立刻扭过头去,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登时就慌了,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什么都没有说呀,真的什么都没有说过……” “她确实什么都没有说过,需怪罪不到她的头上,下去吧。”见到这副情形,徐增寿顿时心中雪亮,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那个小丫鬟赶紧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虽然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但心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灵光。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当爹的还能不清楚吗?”徐增寿说话的语气中充满了萧瑟之意,就好像是在感叹着什么似的:“无论是军国大事还是朝廷要务,你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眼下万岁和汉王都不在京城,能让你们忙碌的,也就只剩下皇后了。” “皇后的身子骨虽然比我要好,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这人呐,一上了年纪就会百病丛生,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帝皇贵胄,又有谁能逃得脱这生老病死四个字?”虽然早就已经猜到皇后的状况非常的不好,但徐增寿的语气却依旧是那么的平静:“你好好的给我说道说道,皇后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事已至此,再继续隐瞒已经没有了任何必要,徐静昌也就只能实话实说了:“皇后……已经整整四天没有进食了,只是偶尔喝点奶羹,而且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眼下也只是暂时用参汤吊住了一口气而已……” 知道了皇后的病情危急之后,徐增寿好一阵子沉默,过了足足有一盏热茶的时间,才终于缓缓开口:“三儿啊……” “孩儿在。” “我知道你是个喜欢声色犬马的浪荡子,以前我还希望你能肩负起重任成为朝廷栋梁,现在我已经改主意了。”徐增寿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仿佛万古不波的千尺深潭:“以后啊,你要喜欢逍遥快活,就尽管去做吧。” “爹爹,孩儿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再也不会让爹爹失望了……” “不,不,”徐增寿微微的摇着头,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用茫然的目光看着西边正在缓缓落下的夕阳:“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而是在说真心话。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要有任何争权夺势的想法,更不可以那么做,尤其不要介入汉王和太子之间的争斗,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我徐家的富贵荣华,才能保住后世子孙的平安,你懂吗?” “孩儿不明白,请爹爹指点。” “汉王已经完了,以后这大明的天下必然是属于太子的。”徐增寿依旧遥望着西方的夕阳,“若是皇后可以长命百岁,汉王还是有机会的,而且机会很大。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皇后首先是皇后,然后才是我们徐家的人,这一层关系你明白吗?” “孩儿明白。皇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然首先要为江山社稷考虑。” “皇后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以我对皇后的了解,她必然会在临死之前安排好一切,这么多年的太子一旦更换,必然会引发朝局动荡,皇后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保住太子……这并不是说皇后就真的更看好太子,而是出于稳定局面的考虑,你明白吗?” “孩儿明白了。” “咱们徐家不是太子的人,太子的地位一旦稳固了,必然会打压我们家。”徐增寿苦笑着说道:“咱们徐家看似花团锦簇圣眷极隆,若是没有了皇后,其实什么都不是。” “万岁爷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必然会有新的外戚取我们徐家而代之。为稳妥计……”徐增寿的语气显得有些低微,若是不仔细听的话,几乎很难听的清楚:“你千万不要争权夺利,更不可能身居要职,那是取祸之道,一个不留神就会引火烧身。” “只要你象往常一样纵情声色犬马,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别人才不会忌惮于你,也就不会打压咱们家,在很多时候,自污其实就是自保,后退才是持盈保泰之道啊。” “你还年轻,不明白朝廷斗争的凶险,千万不要介入其中。只要你什么事情都不做,别人就奈何你不得,咱们家也就算是保住了。” “就算太子真的全面执掌朝局,只要你自己不惹事,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徐增寿紧紧的攥着儿子的手,抓的徐静昌都有些疼了:“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为今天的局面做着准备,虽然你不是个有本事的,但我却为你安排的差不多了……” “那赵深是我屡次举荐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你在北边与他合作多年,应该是有些交情的吧?” “是,那赵深一直念着爹爹的好处。” “这就够了。”徐增寿用非常欣慰的口吻说道:“赵深这个人,是有真本事的,是我给了他机会,也是我给了他施展本领的一方天地。当初我之所以极力拉拢此人,除了是为国选才之外,更主要还是为了你呀。” “这个赵深在漠北经营多年,羽翼已经渐渐丰满,这次北伐之中又立下赫赫战功,假以时日必然能把漠北打造成为铁一般的地盘,就算不是诸侯也胜似诸侯了……其实根本不用假以时日,现在他就已经是执掌一方的诸侯了,只是缺少一个诸侯的名头而已。” “现如今,只要朝廷还不想放弃北方,就没有人能够取代他。” “只要赵深能够牢牢的控制住漠北,就凭我给他的这点恩德,就没有人敢把咱们家怎么样。” “你要和他多多亲近,明白吗?” “孩儿明白,孩儿明白。”不知不觉之间,徐静昌已经是热泪盈眶了,直到现在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孩儿真的明白了。” “三儿,你没有先祖能战善战的本事,也没有我圆融通达左右逢源的手段,要想维系我徐家世世代代的富贵融化,就只能借助外力了,我早就看到了这一步,所以才提早布局,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呀……” “爹爹用心良苦,只恨孩儿明白的太晚了。” 第737章 亡故 徐增寿早就看出了赵深是个有真本事的人物,当初那么费心费力的提拔和栽培,就是为了让他成为徐家最强有力的“外援”。 现如今,赵深已经在事实上深刻影响北方的局面,无论是谁执掌了朝廷的局面,只要还想着在北方有所作为,就离不开赵深。 连这次朱棣御驾亲征,都需要赵深作为方面军首领,就已经可以看出这一点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要是想动徐家,必须得考虑赵深的观感。 “虽然赵深可以作为我们徐家的强援,但终究是远水难解近渴,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要他出手相助,平日里还得多多依靠陈长生。” 说起陈长生的时候,徐增寿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难得的轻松神态:“那陈长生虽说有些贪财好色的毛病,但我看此人却是心机深沉,是个胸有大略之人。” 陈长生心机深沉?还胸有大略? 徐静昌真的以为父亲已经老糊涂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可莫要小看了那陈长生,以我观之,此人深不可测啊……他的心计智谋胜你百倍。我这双老眼虽然昏花,看人的眼光却从来都没有错过。”徐增寿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平淡,就好像是在陈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陈长生这一路走来,从来就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也没有走错一步,这事看起来虽然简单,却最需要对时局的敏锐洞察和准确把握,就凭这份本事,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所谓的贪财好色,也不过是小小的瑕疵,人之常情罢了。”平日里的徐增寿少言寡语,今日却显得非常话多,似乎要把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似的:“这个陈长生圆滑的很,而且颇有些神鬼莫测的手段。时至今日,我都不清楚当时他是怎么把我救出去的……” 早在当年燕军攻城之前,朱允炆曾经想要把徐增寿给除掉,但在大军围困的情况之下,却被陈长生以穿越时空的方式把徐增寿给救走了。 直到现在,徐增寿都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清楚陈长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能在那么多士兵的围困之下,把一个大活人给弄出去,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是让后来徐增寿也曾经反复的问起过,陈长生却只是说那不过是些“障眼法”之类的雕虫小技而已。 “有朝一日我不在了,那赵深可以为外援,陈长生则为内援。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先去找陈长生,此人最是神鬼莫测机变百出,一定能帮到你的。” “爹爹不要再说这么晦气的话了,您老人家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徐增寿微微的摇着头,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徐家祖祖辈辈素少长寿之人,先祖、先父都是刚及知天命之年就已经殁了。我们这一代人想来也是无法长寿的。” “大丈夫三十而立,五十而知天命,我已经活到了这把年纪,又病恹恹的这么多年,也应该知足了。这世间又有几人可以真的活到一百岁呢?”徐增寿似乎不想继续谈乱这个话题,他费力的翻了个身,面对着西边正在落山的夕阳,让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耀着他的脸庞,似乎正在感受这最后的温暖似的:“用不了几天,陈长生就要回来了吧?” 皇后病危的消息,必然会以六百里加急的形式极速传达到北平那边,从时间上推算,现如今的朱棣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得到消息之后的朱棣肯定再也没有心思装病了,而是一定会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安排一切,然后火速赶回京城。 但北平那边的局面毕竟有些麻烦,安排好一切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在这之前,皇帝一定会首先让陈长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毕竟陈长生是当时第一神医,而且他曾经给皇后治过病,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他先赶回来才行。 按照徐增寿的推算,现如今的陈长生应该已经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途,沿途必然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不顾一切的往回赶。 以大明王朝发达的驿传系统,每三十里一驿,一路之上不停的更换马匹疯狂飞奔,再有三天的时间……最多四天,也就可以赶回来了。 “三儿啊。”徐增寿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这几天你总是外出忙碌,是不是忘记给你娘上香了?” 在徐静昌的心目当中,早亡的母亲始终只是一个非常模糊的记忆,他甚至已经记不起母亲长的什么样子,只是看到悬挂在佛堂里的画像而已。 “孩儿从未忘记给母亲上香,爹爹不用牵挂。” “没有忘记给你娘上香?那我怎么总是梦到她呢?”徐增寿又嘟囔了一句:“想来是你娘想我了,让我过去陪她哩。” 徐增寿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亲了,只可惜发妻早早离开了人世,但他却没有续弦再娶,直至今日,所以也就只有徐静昌这么一个独生子。 “娘亲一定希望爹爹平安,必然在天上保佑着我们父子呢。” “嗯,嗯。”徐增寿的声音已经十分的含糊了,甚至有些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只是慢慢的蜷缩起了身子:“太阳落下去了吧?我怎么觉得有点冷呢?” 徐静昌抬头看了看西边,太阳确实已经完完全全的落山了,只是在西方的天空留下了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 暮色正在慢慢的侵袭上来。 “天要黑了,爹爹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不,不……我想就这么待着,很舒服,很舒服……”徐增寿很喜欢这样的时光,他那消瘦如同骨架一般的身体正在慢慢的摊开,就好像很惬意很享受似的。 因为徐增寿从年轻的时候就体弱多病,他的身子骨从来就没有强壮健康过,一直都是畏寒怕冷但却不怕炎热。他那咳喘的老毛病只有在炎热的夏季才会有所好转,所有更喜欢夏天。 徐静昌顺势解下自己身上的衣袍,轻轻的覆盖在父亲的身上。 徐增寿又一次攥住了徐静昌的右手,就好似是舍不得放开似的紧紧的握着:“三儿,陪着我坐一会儿吧。” “是。” 徐静昌顺势坐在了父亲的身旁。 徐增寿攥着儿子的手,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夜幕徐徐铺展开来,在外飞翔了一整天的倦鸟开始陆续归巢,停留在头顶的那棵大树上,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喧闹之声。 一轮明月正在慢慢的升起,如水如银的月光照耀着父子二人,给他们两个的身体轮廓蒙上了一抹淡淡的银色光辉。 夜色是如此的宁静而又安详,连微风翻卷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在越来越明亮的月色之中,伴随着袅袅的炊烟,家家户户焚烧稻草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三儿。” “孩儿在。”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孩儿知道。”徐静昌笑着说道:“孩儿早就听府中的老仆说起过,在孩儿呱呱坠地的时候,瘦小的好像个瘦皮猴子,而且还有满身的黄疸,别人都说我活不过满月就一定会夭折,为了骗过阎王爷,就取了个三儿的乳名……” 古代的医疗和卫生条件很差,婴儿的夭折率高的吓人。为了欺骗阎王爷,就故意给新生的婴儿取一个“错误的名字”:要是有什么灾祸的话,就让子虚乌有的老大和老二顶在前头,如此一来徐静昌这个所谓的“老三”就可以消灾解难平平安安了。 虽然这是一个绝对迷信的说法,但却可以从中看到父母的殷殷之情和爱护之心。 “我还家里的老仆说,在孩儿满月之前,爹爹每天晚上都会手持桃木剑站在门前厉声呵斥,就是为了吓走索命的黑白无常……” “现如今孩儿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用爹爹操心了!” 就在徐静昌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幼年时期的故事之时,忽然感觉父亲的手慢慢的松开了。 “爹爹,潮气上来了,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就在徐静昌试图把骨瘦如柴的徐增寿抱进屋的时候,徐增寿的脑袋却好像完全不受力似的,软软的耷拉了下去。 徐静昌顿时心中一紧,赶紧低低的唤了一声:“爹——” 徐增寿依旧低垂着头,但却一动不动。 徐静昌顿时大急,下意识的高喊了一声:“爹……你怎么了?” 徐增寿依旧没有作答。 徐静昌一下子就慌了,赶紧伸手去探父亲的鼻息: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爹——”无论徐静昌如何呼唤,徐增寿始终一动不动。 “来人,快来人呐……” 在徐静昌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家中的仆役纷纷跑了过来,但却为时已晚。 “老爷归天了——” 在一片大乱当中,徐静昌猛然放声恸哭,紧紧抓住父亲那越来越冷的手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活像是个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孩子。 在一片皎洁的月光照耀之下,徐府上下一片纷乱,活像是一锅沸腾的粥。 是夜,魏国公徐增寿,亡故! 第738章 祈福 初升的朝阳就好像一盏浑圆的宫灯,喷薄出万道金光,为高佛堂的琉璃瓦蒙上了一抹神圣的光辉。 在数量众多的皇家佛堂之中,唯有位于慈宁宫后面的这一座最为恢弘壮阔。因为当年的孝慈高皇后经常在此礼佛,故而被称为“高佛堂”。 今日的高佛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热闹,因为刚刚从龙兴寺请来了好几十位得道的高僧。 龙兴寺,又名皇觉寺,这座寺庙和大明王朝有着非常深厚的渊源,想当年的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就是在龙兴寺出家的,故而得名。 一身盛装的太子殿下虽然因为过分肥胖而行动不便,这个时候也早早的下了车马,甩开在两旁服侍的侍从,双手捧着一匣宝经,郑重其事的交到慧安神僧的手中:“这卷《金刚经》乃是我刺破手指用血书写而成,唯愿母后能够健泰安康。” 《金刚经》号称是“诸经之母”,最是妙用无穷。时常诵读可以消灾解厄,免受三灾之苦,可以寿命悠长得无量功德,乃是祈福之时必然要用到的宝经。 尤其这本经书还是太子用指尖血作墨书写而成,足见虔诚之心,必然可以保佑皇后身体康健。 慧安神僧双手取了这卷金刚血经,纳入到一尊一人多高的玲珑佛塔之中。 这个法号慧安的老和尚竟然没有对太子行礼,完全就是因为此人的身份极其特殊,乃是永乐皇帝的“龙替僧”,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朱棣本人,所以根本就不用向太子行礼。 众所周知,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曾经做过和尚,算是和佛门有缘。而且大明王朝国号当中的这个“明”本就和佛教有关,所以人们都说朱元璋是佛家子弟,这句话虽然不准,但也不算错的太离谱。 当再怎么和我佛有缘,做了皇帝的朱元璋也不可能常伴青灯古佛,所以就找了一个替身代替自己去伺候神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龙替僧”。 朱棣登基之后,当然要遵循这个“传统”,他也有自己的“龙替僧”——就是眼前这位慧安神僧了! 为了祈求皇后的病能够尽快好起来,太子不仅书写了血经,还亲自主持这次“祈福大典”,又有龙替神僧为皇后诵经,想来一定能够得到神佛的保佑吧。 “……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嘱诸菩萨,汝今谛听……” 在慧安神僧的诵经声中,数量众多的僧人纷纷齐声唱诵,佛家梵唱之声顿时连绵如海,高佛堂内外顿时一片肃穆庄严的景象,仿佛人间佛国一般。 早已经沐浴更衣斋戒三日的太子手捧香烛,以前所未有的虔诚姿态迈步向前,一步一拜三步一叩,面色肃穆神色的拾阶而上,来到宝殿之内,双膝跪倒在巍峨庄严的金身佛像之前,喃喃祈祷: “祈诸佛之祥光,集四海之颂扬,唯愿曼陀雅华慈悲无量。求我母身康体健福寿安康,若又灾厄,皆降临于我辈身上,善信之人朱氏高炽者情愿应之……” 希望漫天诸佛保佑我的母亲身体健康,要是一定要降临灾祸的话,请把灾祸降临到我的身上,这样的祈求之语,是何等的纯孝,又是何等的感人至深! 跪拜祈求之后,太子朱高炽又献上了香筒、法物、供器等等礼佛之物,然后亲手为所有的佛像披上了或是玄黄或是大红的“佛装”。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到了最关键也最要紧的“添油祈寿”环节。 佛像旁边有一口巨大的铜缸,这口缸足足有四尺多高,光是直径就有合抱粗细,里面装满了灯油,一根硕大的灯芯正烧的熊熊烈烈。 按照故老相传的说法,这盏“佛前灯”就是皇后的“本命灯”,只要灯火不灭,皇后就会寿数不尽。 这当然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迷信说法,光是看一看这口大铜缸的个头还有那满满的一缸灯油就可以看得出来,就算是燃烧好几年也不会油尽灯枯,而且还专人不停的添加灯油,始终让缸里的灯油保持满的状态,怎么可能会熄灭呢? 虽然铜缸里的灯油几乎就是满的,但太子还得按照礼仪再给皇后添一点灯油——也就是增添一点寿数,以表示自己的孝心。 作为一个在宫里干了这么多年的老太监,陈石基陈公公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当太子走向这口大的不像话的铜缸之时,他赶紧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立刻就有个手脚伶俐的小太监双手捧着一个细瓷的缠枝莲花盏走了过来。 莲花盏里边装满了澄澈纯净的灯油——这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只要献给了太子,让太子把这一盏灯油倒进那口大铜缸之中,这场为皇后祈福添寿的仪式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就在小太监把装满了等灯油的莲花盏递给太子之时,也不知是小太监没有端稳,还是太子手滑,那莲花盏竟然失手掉落,“啪”的一声落在大铜缸的缸沿儿上。 薄薄脆脆的莲花盏瞬间摔了个粉粉碎碎,盏托掉落进铜缸之内,刚巧不巧的就砸在那根粗大的灯芯之上,登时就把“佛前长明灯”砸的熄灭了。 这“佛前灯”就是皇后娘娘的“本命灯”,灯火亮则寿数延,灯火熄则寿数尽,太子殿下费心费力的举办祈福活动,还专门用自己的血书写佛经,就是为了给皇后延寿的,却弄出了这样的意外变故…… 那个小太监早就已经吓傻了,脸色顿时煞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太子面前,磕头如同鸡啄碎米,不停的哀求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太子殿下饶命,饶命啊……”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顿时呆若木鸡,即便是经验老道的陈石基,也一下子就愣住了。 “砸灭了母后的本命灯火,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太子那张肥肥胖胖的脸庞已经极度扭曲,就仿佛是一头吃人的猛兽,恶狠狠的盯着这个小太监,恨不得当场把他撕碎然后连皮带骨的吞下去:“就凭你这奴才的罪行,千刀万剐诛灭九族都是轻的,拉下去,剐了……” 太子此言不虚。 好端端的一场佛前祈福活动,就这么毁在一个小太监的手中,太子殿下焉能不怒火中烧?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伴随着一声悠长的佛号,作为朱棣本人“替身”的慧安神僧终于开口了:“佛前清净之地,应有慈悲之心,想来他也是无心之失,太子殿下若是起了杀心,必然引得诸佛不悦,还不如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也好上彰我佛慈悲之心,下显皇后仁爱之念……活人一性命,胜造七级浮屠,善哉,善哉……” 这个小太监在如此关键的节骨眼上,竟然砸灭了皇后的“本命灯火”,这样的罪行就算真的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而且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这毕竟是在皇家佛堂之内,若是妄起杀心,岂不是违了慈悲为怀的初衷? 太子立刻就反应过来,在这神圣庄严的佛前,确实不能杀生见血。太子脸上的怒容虽然依旧没有消退,却已不再是刚才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他恨恨的盯着这个小太监,脸上的神态终于有了一点点缓和的迹象:“你的所作所为,本是必死,然在这诸佛面前,我也不好真的打杀了你。况且母后素来慈悲,想必也不愿意杀生陨命,看在慧安大师的面子上,就饶过你的死罪……” “奴婢多谢太子,多谢太子殿下饶命之恩……”连这个小太监自己都以为是必死的局面,想不到竟然捡回了一条命,虽然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毕竟是犯了大错,就算是饶过了死罪,必然还有很多严厉的惩罚。但能够活命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只是一个劲的朝着太子磕头,磕的脑门上一片乌青但却浑然不觉…… 太子已经懒得再看他一眼,而是命人再弄了一根灯芯,重新将皇后的“本命灯”点起。 虽然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波,但这场佛堂祈福活动总算是结束了。 太子的脸色非常非常的难看,在场的众人全都知道太子的心情必然糟糕到了极点,谁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跟在太子身后出了佛堂…… 当太子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之下迈步走下台阶的时候,太子忽然扭过头来,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陈石基一眼,冷冷的说道:“陈石基,你办的好差事!” 虽然宫中有好几个内廷总管,但这场祈福活动却是由陈石基负责筹备的,而且那个惹祸的小太监又是他陈石基的手下,这事他必然是有责任的,至少也是个用人不当办事不力的罪责。 以前的时候,太子对宫中的太监,尤其是对陈石基这种有权势的总管大太监,那是相当的礼遇,时不时的就给点赏赐什么的,每次都很客气的以“陈公公”相称。 但是,这一次,他却以“陈石基”相称,冷淡的态度可见一斑。 “是奴婢办事不力,搞砸了祈福大典,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责罚?”太子冷笑的时候,连脸上的肥肉都在不停的颤动,虽然太子并没有说什么狠话,但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陈石基心惊胆寒:“你是父皇的奴婢,我又怎么敢责罚你呢?那犯下大错的奴婢是你的人吧?你自己看着处理好了。” “是,奴婢一定重重的责罚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该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情,我可管不着。” 冷冷的说完这句之后,太子就再也没有看过陈石基一眼,就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了…… 第739章 小多子 太阳高高的悬在头顶,碧蓝的天空就好像刚刚洗过一样纯净。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形成一束束几何形状的规则光柱,把飘散在空中的细微浮尘照耀的愈发显眼。 “小多子——”陈石基并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太监,但他的语气却阴冷的可怕,活像是从墓穴里吹出来的风,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惊悚气息:“你知道闯了多大的祸事吗?” 刚刚惹了祸的那个小太监依旧惊魂未定,正跪在陈石基的脚下,不顾一切的给他磕头,磕的脑门上鲜血淋漓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陈公公,老祖宗,小多子知道错了,您再给小多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小多子一定好好的伺候您,就算是做牛做马……” 虽然太子已经答应过会留下他的性命,但终究是死罪饶过活罪难逃,惹出了如此泼天的祸事,惩罚一定非常非常的严厉,以陈石基的手段,至少有几百种方法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陈石基冷冷的看了看这个可怜的小太监:“平日里我看你算机灵,就把你留在身边伺候着,想不到今天却惹出了这泼天大祸。不仅你自己要受些皮肉之苦,就算是我也要受你的连累……” “老祖宗,小多子知道错了,”小太监依旧在磕头,脑门上的鲜血染红了面前的地砖:“还望老祖宗怜惜,千万不要断了小多子的生路……” “既然太子说过留下你的这条狗命,我自然要给你一条活路。不过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你知道我的手段,只要是一声令下,就能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宫里的大太监到底有多么阴狠毒辣,可怜的小多子早已经心中有数,他真的害怕陈石基陈公公会把那些可怕的刑罚用在他的身上,愈发的恐惧万分,一个劲的苦苦哀求。 犯下这么大的错误,无论陈石基使用多么残酷的手段折磨他,都不会有人求情,也绝对不会得到任何的同情或者是怜悯,对于这一点,小多子早已经心中雪亮。 他只能求陈公公高抬贵手,不要使用那些酷烈的手段。 陈石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这个早已经被吓的魂不附体的小太监,语气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你能落下什么样的下场,就看你自己老实不老实了。” “小多子一定老老实实。” “那好。”陈石基看了看洞开的房门,“去,把房门关上。” “是。” 小多子赶紧关闭了房门,然后再次跪倒在陈石基的面前。 陈石基不动声色的说道:“小多子,你跟着我也有四五年了吧,平日里办事还算得力,人也比较机灵,我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 “陈公公对小多子恩重如山。” “你还能记得我对你的好,这就已经够了。”陈石基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平日我看你挺稳重的,为什么今天连一个小小的莲花盏都端不稳了呢?” “我……”小多子犹豫了一下,完全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抬起头来偷偷的看了陈石基一眼,马上就又低下头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陈石基用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这个可怜的小太监,说的意味深长:“到了这个时候,要是你还不肯说实话,那就真的连我都帮不了你了……” “小多子说实话,小多子不敢隐瞒陈公公……”这个名叫小多子的小太监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其实小多子端的挺稳的,而且已经把那莲花盏递到了太子殿下的手中,是太子没有拿稳才掉落下来的……” “胡说八道。”陈石基登时大怒,立刻就做出了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态,厉声呵斥道:“太子殿下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莲花盏都拿不稳,分明就是你……” “老祖宗容禀,当时小多子真的已经把莲花盏递给了太子殿下,是他自己没有拿稳……”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陈石基还能不清楚吗? 当时的陈石基就站在太子的侧后位置上,虽然看不到太子手上的动作,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小多子已经把莲花盏递给了他。 其实,破坏皇后祈福典礼的事,根本就怪不到小多子的头上,而是太子本人没有拿稳,才让莲花盏摔碎,并且砸灭了皇后的“本命长明灯”。 但太子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也就只能归罪到这个小太监的身上了。 这个结果,陈石基早就已经想到了,只是故意先吓唬一下这个小太监,让他说出实话,做最后的确认而已。 现如今,陈石基已经确认了一个事实:那个莲花盏就是太子故意失手跌落的,这并是太子想要陷害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而是别有用心。 所谓的纯孝,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有病就得找郎中医治,想要通过一场祈福活动就让皇后身体健康,这么虚无缥缈的事情恐怕连太子自己都不相信。 就算是砸灭了皇后的“本命灯”,也不大可能立刻就让皇后丧命,毕竟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确实没有什么依据。 太子就是冲着我来的——陈石基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太子和汉王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不仅朝堂之上分成了太子派和汉王派,内廷之中同样如此。 以前的李芳李公公是比较倾向于太子的,而陈石基则是偏向于汉王更多一点,在太子的心目当中,他陈石基就是汉王的人。 以前的时候,太子还能对他保持着最基本的礼遇,哪怕这种礼遇仅仅只是流于表面,至少也要装一装样子。 但是,自从太子奉旨监国以来,太子殿下和陈石基之间的矛盾就逐渐变得公开化了。 监国的太子,几乎所有的行政命令都要通过内阁和司礼监才能生效。 内阁那边,有一多半都是太子的人,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内阁的行政命令必须要由司礼监批红确认,这才是正常的官方流程。 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对于内阁的一些举措陈石基总是难免会有些抵触,这就造成了阁臣对他的不满。 这种不满一定会传导给太子,让太子以为是陈石基在和他做对。 若是不能把陈石基这个掌印太监拿下,司礼监就会对内阁形成极大的制约,让监国太子的行政命令无法顺畅的落实下去,太子必然对陈石基非常非常的不满。 作为安北卫的督事,陈石基掌握着大明朝非常重要的情报部门,他已经从多个方面得到了一些消息:太子和李芳的接触越来越频繁。 哪怕用脚指头想想也能够得出一个答案:太子十分希望把李芳请回来重新执掌司礼监,好取代偏向汉王的陈石基。 不管怎么说,给皇后祈福的活动功亏一篑,作为组织者和执行者的陈石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太子一定会拿这个事情大做文章,就算还不能因此就拿下陈石基,至少也是一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想当年,就是陈石基和安北卫的陈长生一起,找了个机会把李芳“弄”下去的,一脚把他踢开,让李芳李公公去给太祖爷守陵去了。 现如今,太子若是真的从新启用了李芳,他陈石基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真要的到了那个时候,恐怕陈石基连给太祖爷守陵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小多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陈石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用满是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太监:“我想你应该已经看出点什么了吧?” “小多子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就算这事真的不怪你,难道还能怪到太子殿下的身上不成?我知道你可怜,我也知道你冤枉,但他毕竟是太子啊,你明白吗?” “小多子明白。”小太监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明白就好,好在太子殿下留下了你的这条狗命。”陈石基说的意味深长:“咱们这些在宫里头当差的,都明白一个道理,只要保住性命,说不准哪天就会时来运转,总有翻身的机会。” “今天的这个事情,我必须得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也就只能委屈你了。” “小多子能体谅老祖宗的难处,谁让咱们这么低贱呢?终究不可能和太子殿下去争什么。”提起太子的时候,小多子的眸子里充满了怨毒的目光:“小多子不过是个六根不全的奴婢,太子殿下才是主子,他想要我死我就得死,想要我活我才有活命的机会。既然老祖宗说要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那就请老祖宗吩咐吧。” “今天的这个事情,全都是因为你没有拿稳莲花盏,既然是你的双手惹了祸……”陈石基慢慢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小多子:“你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小多子明白。” 小太监爬了起来,咬着牙看了看桌子上那一方砚台,然后猛然抄起砚台,把自己的右手放在桌上,用砚台那尖锐的棱角朝着自己的右手狠狠的砸了下去。 只砸了一下,小多子的右手就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却还是不肯罢休,又用血流如注的右手抄起了砚台,再次朝着自己的左手狠狠砸下。 他的两只手已经废掉了,却咬紧牙关连呻吟都没有发出一声,而是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这样可以让老祖宗对太子殿下交代了么?” 陈石基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看他那鲜血淋漓的双手:“应该可以了,你先去先裹一裹伤,好好的养一阵子吧,回头到我这边来伺候着。” 自废双手,这明明就是陈石基逼迫他这么干的,但他却一点都不恨陈石基,反而暗暗的感激,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已经是最宽容的惩罚了。 小多子不恨陈石基,而是对太子充满了怨恨,只是这种怨恨深深的埋在心底,连一分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 第740章 指望 习习的晚风之中,晚霞晕染了半边天空,就连滚滚长江都完全沉浸在一片霞光之中。 位于京城北边的桃叶渡曾经是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长江渡口,据说在东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了,是沟通南北的重要水上枢纽。到了南北朝时期曾经一度繁荣,尤其是在隋灭南陈的过程中,当时还是晋王的杨广曾经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水上营寨,然后率领大军南下最终灭掉了南陈开创了一统天下的局面。 但那毕竟已经是隔年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 在漫长的历史当中,因为长江水一直都在以缓慢的速度侵蚀着北岸,江面不停的朝着北岸“整体移动”,导致位于南岸的桃叶渡地形改变,形成了一大片浅浅的滩涂,吃水很深的船只根本就过不来,也就只有那些轻型的小型船只可以勉强通行,桃叶渡也就再也不复往日的繁荣景象,逐渐沦为一个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野渡”。 夕阳的余晖把滚滚江面照耀的金光闪闪,大群大群的水鸟正在陆续归巢,正在江边开垦的农人则背起了锄头,牵着耕牛慢悠悠的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在这样祥和的傍晚时分,陈石基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焦躁和不安,他不时的极目远眺遥望江面,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陈石基本是个性情稳重之人,这个时候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踱着步子,反反复复的重复着同一句话:“陈长生怎么还不到呢?” 皇后的病情已经十分危急了,宫里头的太医全都束手无策,唯一能指望上的也就只剩下陈长生这个神医了,但陈长生却远在北方。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皇帝陛下知道了皇后病危的消息之后,必然会命令陈长生火速南下来给皇后诊治。 为了尽可能的节省时间,陈石基选择了最近的路线——桃叶渡,并且早早就派人到旧江口去迎接——走这条直线的话,就不必再绕长江的拐弯处从水门下船,可以少走一些冤枉路。 若是陈长生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昼夜兼程的赶路,今天中午前后就应该能回来了,但眼瞅着已是暮色昏沉的傍晚时分,却迟迟看不到的身影,陈石基早已经等的心急如焚了。 江风吹拂之下,岸边茂密的芦苇丛发出沙沙的轻响。已经西坠的夕阳终于还是耐不住暮色的降临,正缓缓的坠落下去,最后一抹余晖旋即消失不见,壮观的落日景象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夜色即将降临下来…… 陈石基是个很务实的人,他从来也不会发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叹,而是开始仔细思考自己的处境。 从昨日出现在祈福当中的那一场风波就可以看出,太子明显就是把自己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给当成了敌人……这样的认为并不算错。 从很大程度上来看,陈石基并不能算是汉王党的人,虽然他确实有些偏向于汉王,但却远远谈不上投靠了汉王,还不能说他的汉王的人。 无论是李芳还是陈石基,他们这些个内廷宦官,从来都不在朝廷的争斗当中公开站队。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应该是朱棣的人。无非就是李芳和太子走的更近一点,而陈石基则更加偏向于汉王而已。 但太子却把他当成了敌人,这绝对是不是一个公允的评判。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陈石基到底是不是汉王的人,早就已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关键是太子认为他是。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陈石基单纯只是为了自保,哪怕他根本就不是汉王的人,也会选择站到太子的对立面。 好在整个司礼监并不属于朝廷,而应该算是朱棣本人的奴仆,可以看做是皇权的一种“延伸”。所以,无论太子对他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把他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直接“拿下”——那必须取得朱棣的允许。 凭借大半辈子在权力旋涡之中锻炼出来的敏锐嗅觉,陈石基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不是为了汉王,而是为了他自己。 皇后的病情,看似不会影响到朝廷的局面,其实却对太子非常的有利,所以陈石基绝不希望皇后有什么三长两短。 但是,皇后的病情并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而且皇后的病情确实已经非常严重了,陈石基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来了,来了……”一个侍从指着远处的江面高声大喊:“陈公公快看,是咱们的船……” 陈石基循着侍从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在那昏昏沉沉的暮色之中,几条打着红色三角小旗的“梭子舟”,正在劈波斩浪,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驶来。 小船刚一靠岸,还没有挺稳呢,陈石基就急急慌慌的迎了上去:“怎么才到?足足耽误了两个多时辰……” 刚刚从船上跳下来的陈长生完全就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在山东的时候下了大雨,路上走的慢了……” “什么也不要说了,赶紧跟着我进宫。” “现在就进宫?我得先回家一趟……” “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后的病情危急,先给皇后诊治要紧……” 早已经万分疲惫的陈长生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陈公公,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我总不能两手空空的进宫去给皇后诊治吧?总要准备些应急的药物才行……” “要不然这样吧,你派个人到我家里去。”陈长生说道:“到我家去找小慧儿妹子,让她把我的那个医药箱拿出来……” “来人,立刻去陈大人家里去取医药箱。” “是。” 陈长生和陈石基二人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车,扬鞭疾驰。 “陈公公,皇后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坐在马车上的陈石基摊开两条腿,微微的摇了摇头:“皇后的状况……很不乐观呀,自从昨天的这个时候醒过来一次之后,就一直昏迷……” 皇后的身子骨确实不怎么样,而且素来就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对于这一点陈长生原本就是知道的,毕竟他曾经给皇后诊治过,并且效果非常的不错。 皇后的病,基本就是些很常见的慢性病,虽然确实非常的棘手,但慢性病就是慢性病,既不可能在朝夕之间就痊愈,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恶化。 但皇后的病情却恶化的非常之快,这明显不符合常理啊。 “皇后有什么病征没有?” 作为宫廷内宦,对于皇后的身体状况,陈石基还是比较了解的:“自从入夏之后,皇后就食欲不振,除了吃点奶羹和米羹之外,几乎不怎么进膳食,还时不时的恶心干呕。当时太医院的御医们只是说天气燥热才会没有食欲……” 天气炎热的时候出现没有食欲的状况,其实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医院足够的重视,只是单纯的以为皇后是中气不足气血阴虚,于是就开了些“补中汤”“和中散”和“舒郁丹”之类的常规药物。 没过多久,皇后 就出现了双腿浮肿的迹象,尤其是小腿部位,浮肿的尤其厉害。 这愈发的印证了“气血阴虚”的判断,就开始使用“补气丸”“二神汤”之类的补药。 其实,这也是御医们惯用的常规操作:太医院的御医们,通常不会使用药性猛烈的药物,而是习惯于遵循万事求稳的原则,多用一些药性温和的补药。 是药三分毒,要是使用那些霸道的虎狼之药,万一出现了强烈的负作用,责任算谁的? 按说御医们用的药物全都比较温和,但却适得其反,皇后的水肿症状不仅没有消退,反而飞速恶化,水肿的面积越来越大,而且还出现了头晕目眩和偏头疼的症状。 随着病情的加重,御医们也就慌了,愈发的不敢用药,皇后的并且也就越来越重,而且恶化的速度非常快,竟然开始出现了间歇性的昏迷…… 听着陈石基的描述,陈长生始终沉默不语。 “那些个御医全他娘的是些酒囊饭袋。”陈石基目光炯炯的看着陈长生,语气显得十分沉重:“长生兄弟,皇后的病……你有把握么?” “陈公公,治病这种事情,谁也不敢说有没有把握,更何况我连皇后都没有见过呢,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皇后的病……牵扯极大呀。”毕竟陈长生以前在安北卫的时候,和陈石基这个督事大人合作的还算比较愉快,所以在这个时候,陈石基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暗示:“实不相瞒长生老弟,若是皇后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都要受到牵连呢,眼下也就只能指望你力挽狂澜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陈石基这个人,虽说是个内廷的宦官,但却没有太监们特有的那种阴柔,反而多了几分“江湖气”,不仅经常和陈长生称兄道弟,而且和安北卫上上下下的人们全都打的火热,从来都不摆“督事大人”的臭架子…… 毕竟陈长生和陈石基曾经合作了好几年,从他的眼光当中就可以知道大致是怎么回事了,但行医治病这种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呀…… 第741章 护士 坤德殿是坤宁宫的附属部分,是坤宁宫之后。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皇后就应该居住在坤宁宫中。只是因为靖难的时候,朱允炆放起了一把大火,坤宁宫在大火当中有些损毁,所以皇后就把坤德殿当成了临时的居所。 虽然后来坤宁宫曾经修缮过,但皇后却并没有搬过去,而是一直把坤德殿当做起居之所。 火速来到坤德殿之后,陈长生立刻就被带到了皇后的榻前。 此时此刻的徐皇后,依旧处于一种深沉的昏迷状态,陈长生先是给她把了脉:虽然皇后的心跳很快,而且带着明显的心律不齐的特征,但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象徐皇后这样年纪的人,而且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严重缺少锻炼,心脏有点毛病真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真正让陈长生感到惊讶的是,皇后的水肿症状竟然如此的明显:因为浮肿,她的脸上泛着一抹奇怪的光泽,看起来就好像是涂抹一层瓷釉,显得非常诡异。 除了膝下部位的严重水肿之外,皇后的手臂也存在很明显的水肿,尤其严重的是,皇后的脖子后面肿的更加厉害。 用手轻轻按压,颈后部位的浮肿立刻就凹陷下去,久久不能复原。 仅仅凭借最直接的观察,陈长生就已经大致断定是怎么回事了,但治病这种事情不能仅凭最直观的判断,那很容易导致误诊。奈何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那些大型的检验设备,所以陈长生准备听取一下那几位太医的意见。 “诸位都是太医院的高手,我只不过是一个野郎中而已,就算是侥幸治好过几个病人,终究不如诸位的医术深厚……” 一个姓薛的太医苦着脸说道:“世人皆知陈大人医术通玄,皇后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陈大人就不必自谦了,该用什么药就赶紧用吧,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 用药? 这都还没有确诊呢,怎么能直接用药呢? “诸位,对于皇后的这个病情,我是真的没有把握,还得征求一下诸位的意见。”陈长生小声说道:“诸位毕竟的宫里的御医,你们觉得皇后患的是什么病?” 那几个太医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之后,那个姓薛的太医才小声说道:“开始的时候,我等皆以为是气血阴虚导致的中气不足,现在看来应不是如此,皇后所患多半应该是阳虚利水之症!” 在传统中医的理解当中,心属火而肾属水,薛太医说的“阳虚利水之症”其实就是在说,皇后的病根源于肾脏。 “水逆不通,则上浸脾胃成胀,外浸肌肤而成肿,泛攻中焦必呕,以至危急之症也。” 陈石基说这些太医全都是“酒囊饭袋”,全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样的评语还真的冤枉了他们。 自从皇后出现严重水肿开始,这些太医就已经看出来了:这就是阳虚利水之症,也就是某种肾病。 按照医书上的说法:脾肾阳虚,必然导致清阳不升而浊阴不降,上则恶心呕吐,下则尿少尿闭。 这些个太医的观点,和陈长生的判断基本相符。 虽然太医们已经看出了皇后的病根,但却不敢胡乱用药:因为皇后的病情恶化的速度太快。 在中医的理解当中,脾肾本就是“下行通道”,是排毒排污的关键。现如今皇后的脾肾出了问题,若是用温和的药物肯定没有什么效果,而且会进一步加重脾肾的负担。若是用霸烈的药物,皇后已经如此虚弱,甚至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一个弄不好就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这样的责任,谁也承担不起,所以就这么僵住了。 皇后的病根早已经深入脏腑,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普通的针石肯定没有用,用药的话又十分的危险,还会进一步增加浮肿,所以才会拖延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陈石基可没有那个闲心思听宫里的太医说起这些技术上的细节问题,他只想要一个结果:尽快把皇后治好。 治好? 皇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而且还是深度昏迷当中,怎么可能还治的好呢? 徐皇后的病情恶化的速度如此之快,陈长生甚至严重怀疑这就是尿毒症的症状,那是连现代医学都十分棘手的病症,根本就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陈公公,皇后的这个病……只怕是不大容易治好了……” 陈石基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敏锐到捕捉到了陈长生这句话当中的“关键词”:他说的是不大容易治好,而不是说束手无策! “长生老弟,你是不是还有些手段?” “我不敢说有手段,但我有办法暂时缓解。至于说痊愈……几乎没有这种可能。” 能缓解病情,这已经是陈长生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好,能缓解就好。”陈石基小声说道:“我这就派人去请示太子,你先放手给皇后医治吧,千万不要再耽搁了,而且太子一定会同意的。” 能让皇后的病情出现缓解,太子不可能不同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贴身的小太监走过来在陈石基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陈石基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才对陈长生说道:“长生老弟,你的那个医药箱令妹已经送过了,现如今她就在宫外等候。” “能不能让舍妹进宫?毕竟男女有别,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大方便。” “明白,明白。”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陈石基就是事实上的内廷大总管,他当然有权力让小慧儿妹子进宫。 时间不大,小慧儿妹子就扛着那个医药箱进了坤德殿。 “我要给皇后医治了,仅留下皇后最贴身的侍女,无关人等退出到殿外等候吧。” 陈石基大声说道:“留下四个皇后的内使侍女,其他人等全都退出去。” “是。” 众人纷纷退出之后,陈长生打开了那个医药箱,从里边取出来一瓶生理盐水。 考虑到皇后严重的水肿症状,他特意倒掉了大半瓶生理盐水,然后对小慧儿说道:“慧儿,把箱子最下面的那个小盒子递给我。” 这是一盒硝苯地平注射液,曾经被陈长生当做是稳定血压的药物给阿母用过,但这东西本身就具有很不错的收敛和利尿效果。 陈长生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徐皇后的体重,然后又特意用了一点五倍的成人用量。考虑到徐皇后的身体极度虚弱,而且又在昏迷之中,又专门添加了点异甘草酸镁。 “哥,你要给皇后输液了吧?”小慧儿妹子低低的问了一句。 “嗯。” 对于输液这种医疗手段,小慧儿妹子早就见过很多次,一点都不陌生。她立刻就拿出了一套输液线,递到陈长生的手中。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用细细的针头刺进皇后手腕的静脉,稍微调整了一下药液的流量…… 虽然是第一次进宫,而且是给皇后治病,但小慧儿妹子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从容:毕竟她早就已经去过二十一世纪很多次了,也曾见识过很多的“大场面”。对于她来说,皇宫早就已经没有那么神圣了。 “输完了这一瓶药液,皇后就应该会醒来了吧?” 小慧儿妹子对于陈长生的医术有一种近乎于迷信的盲目崇拜,她总是天真的以为只要陈长生出手,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在,就肯定可以立竿见影的治好一切病症。 这显然是高估了陈长生的医术。 毕竟他只是一个医生,而不是真的可以起死回生的神仙。 “没那么容易。”陈长生微微的摇着头:“皇后应该不会醒来,至少不会醒来的这么快。” “慧儿,你跟着我这么久,多多少少也是懂一点医术的。”陈长生小声说道:“我用的药量很大,药力也很足,皇后身体孱弱,她的病情必然会有所变化。” 陈长生看了看殿中那座一人来高的“水漏子”,仔仔细细的叮嘱着:“水漏子每过一个刻度,你就摸一摸皇后的额头和胸口。” “观察体温和心跳?” “对,就是这个意思。”陈长生嘱咐道:“我估计用不了多久,皇后的心跳就会变得很快。到时候她的脸色应该会变红,但你不用怕,这是正常的药物作用。” “在这个时候,你要密切关注皇后的体温,如果她出现发热的症状,立刻告诉我,这很重要,你明白吗?” “嗯,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陈长生再次叮嘱道:“最多只需要一个时辰左右,皇后就会便溺,到时候你指挥着这几个宫女照料好皇后,最好能够想办法取得一点尿液样本。还有,若是过了一个时辰,皇后还没有排尿的话,你也要马上告诉我。” “好的,我记下了。” “那就辛苦慧儿了。” 小慧儿微微一笑:“哥,和我你还客气个啥呀。” 对于小慧儿妹子,陈长生还是比较放心的,他用鼓励的目光看了看小慧儿,又朝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这才从大殿当中退了出去…… 第742章 肾病 沉沉的暮色笼罩之下,天上的月亮显得更亮了。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就好像是一个擦的发亮的银盘子,如水一般轻柔的月光,仿佛刚刚洗过的绸缎一般顺滑。 宫门关闭之后,任何男子不得在宫中逗留,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所以陈长生只能在陈石基的带领之下来到前面的值房。 这样的值房位于内廷和外朝之间,以前是宫廷宿卫的临时休息之地,现如今已经成了陈石基的“办公室”。 见到陈石基到来,那个双手缠着厚厚纱布的小太监赶紧躬身行礼。 “小多子,你先下去吧,我要和陈大人说几句话。” “是。” 那个双手包裹着纱布的小太监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陈石基拿起炕桌上的茶壶,给陈长生斟了一盏子茶水:“皇后的病……” 陈长生微微的摇了摇头:“皇后病的很重,非常非常的重,多半是治不好了。” 陈石基顿时皱起了眉头,发出了牙疼一般的声音,似乎还是有点不死心的又追问了一句:“连你也治不好了?” 陈长生还是摇头:“皇后恐怕是已经病入膏肓了,我最多也就是只能拖延些时日而已……” 听了这句话,陈石基顿时精神一振,隔着小小的炕桌凑了过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能拖延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好,还需做进一步的诊断才行。”陈长生遥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用非常无奈的语气说道:“刚才我用的药量很大,若是能够起效的话,或许还能缓一缓,要是无效的话,恐怕三五天之内就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我明白了。”陈石基的神色顿时就显得十分黯淡,“想来这也是天意,非人力可以扭转。不过皇后若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和汉王走的比较近的人,恐怕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了。自从魏国公殁了之后……” “你说什么?”就好像是被人一棍子打在脑袋上一样,陈长生顿时就懵了,一下子就变得结巴起来:“陈公公……你说……老公爷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 “两天前走的。”陈石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又把这口气憋在胸中,过了好半天才缓缓的吐出来,就好像是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皇后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敢让她知道。” “魏国公这一走,汉王这边就失去了一根最重要的顶梁柱……” 陈石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陈长生却好像已经麻木了一样,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良久不语。 这么多年以来,魏国公的身体状况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好过,体弱多病由来已久,就算是过世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对于陈长生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感觉。 “以前的时候,太子和汉王有了什么争执,魏国公还可以想方设法的圆全一下,总是能够弥合纷争……他这一走,恐怕太子和汉王就连表面的和睦也做不到了呀。” 陈长生依旧满脸惊愕的表情,就好像是失语了一样,呆呆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在把皎洁的月光洒下大地的同时,已经从树梢移到了房檐子上,把天地万物全都浸染成了明亮的银白色。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阵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渐渐传来。 脚步声的节奏是那么的熟悉,陈长生立刻就迎了出去。 在一个圆脸老宫女的带领之下,小慧儿妹子已经跑了过来。 “哥。”因为刚刚跑过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小慧儿妹子显得有些气喘:“皇后她……尿溺了。” 听了这句话,陈长生顿时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下意识的呼出了一口长长的闷气:“是在昏迷当中尿溺的吧?” “是,皇后现在还没有醒来呢。” 在昏迷当中尿溺,这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征兆,至少可以说明皇后还没有到“尿闭锁”的最危险时刻,这就还有些闪转腾挪的余地。 “你赶紧回去,从我的那个医药箱里头找到一个白色的小瓶子……” “哥,你的小箱子里头有很多个白色的小瓶子,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 “里头装着红色的小药片,药片约莫有半个黄豆大小,就只有这么一个装红色药片的小瓶子,肯定不会搞错的。” “然后呢?” “把那红色的小药片取一粒出来,含在皇后的舌下。过半个时辰再含一片……” “我知道了。” “去吧。” 小慧儿妹子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小声问了一句:“哥,皇后的病是不是……有些眉目了?” “还谈不上什么眉目,只是咱们的药已经开始起效了,这只能算是一个好的开始而已。” 听了这句话,小慧儿顿时就变得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一定会有效的,我相信你的医术……” “别废话了。”陈长生努力做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赶紧按照我说的去做吧。” “那我走了呀。” “去吧,去吧。” 小慧儿妹子小跑着朝着内宫方向而去,脚步显得异常轻快,活像是一只欢快的云雀…… “长生老弟,果然是神乎其技呀。”陈石基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要不怎么说你是神医呢。你刚一回来就已经见功了,比太医院的那群酒囊饭袋要强一百倍都不止……” “还远远不到乐观的时候呢……”陈长生无可奈何的说道:“皇后的病还谈不上见功,最多也就是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多了几分闪转腾挪的余地而已。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确诊呢。只不过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笨法子而已……” “办法无所谓好坏,只要有用就行。”完全不懂医术的陈石基显然是过分的乐观了:“你的医术我早有耳闻,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嘛,还有几分周旋的余地,总比一点办法都没有要好的多。” “虽然我早就知道长生老弟是可以媲美扁鹊、华佗的当世神医,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令妹也是个杏林高手。” 小慧儿是杏林高手? 这绝对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小慧儿确确实实曾经给陈长生打过下手,帮着他医治过一些疑难杂症,甚至还知道一点粗浅的医学常识。但小慧儿妹子从来就没有接受过系统化的医学教育,不过是在陈长生的悉心教导和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具备了一点点最基本的临床技能而已。 小慧儿并不是什么杏林高手,最多也就是相当于一个半吊子的护士水准,仅此而已。 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小慧儿妹子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毕竟那是皇后啊,身份何等的尊贵,而陈长生又是一个大男人,治病的时候天然就有很多不便之处。有了小慧儿妹子这个知道一点点现代化医学基础的“护士”,确实可以方便许多。 陈长生有条不紊的安排,不论能不能治好皇后的病,总是能给人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这就好像两军对垒之时,若是主帅惊慌失措,下面的士卒必然士气涣散。要是主帅能够震动从容的安排部署,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稳定军心提振士气。 现在的陈石基,就是这种感觉。 “长生老弟呀,你的医术真是好的没话说。怎么诊断、怎么用药那些个东西我是一窍不通。”陈石基的脸上全都是轻松的神色:“别的不说,就看你这份从容不迫头头是道的架势,我就多了几分信心。相信一定可以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药到病除? 连陈长生自己都不敢那么想。 皇后的病情已经十分危急了,甚至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能不能把她治好陈长生真的没什么把握。尤其严重之处还在于,陈长生严重怀疑皇后换上了尿毒症,而且一定是急性的尿毒症。 尿毒症这种病,说到底就是肾衰竭的晚期表现形式。 这样的急重症,漫说是在大明朝时代,就算是在医疗技术非常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同样非常非常的棘手。尤其是到了尿毒症的晚期,就算是完全不考虑治疗费用的情况下,治愈的概率也不会超过两成,而且这还仅仅只是最乐观的估计。 治疗尿毒症的方法,总是来说只有两种:第一种就是肾移植,也就是给皇后换了一个肾。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光是肾脏的配型本身就是一个很复杂的工作,而且就算是做了肾移植的手术也不敢保证一定可以自愈,所以这个选项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第二种就是长时间不停的透析,那不仅会极大增添病人的痛苦,而且从皇后所表现出来的症状来看,已经到了晚期,就算是透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缓不济急了,根本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现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皇后患的不是尿毒症,而是某种类型的肾炎。 如果是肾炎的话,陈长生还有些手段,至少可以暂时保住皇后的性命。若是尿毒症的话……就算是陈长生也无力回天了。 要想区分到底是尿毒症还是肾炎,必须做进一步的医学检验才行! 第743章 照料 第二日,辰时初刻前后。 清晨的阳光是那么的明亮耀眼,为巍巍宫阙涂抹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平添了几许神圣庄严的气息。 “皇后醒了,皇后醒了。”昨夜那个圆脸的老宫女欢天喜地的过来报告:“慧姑娘请陈大人过去呢。” “好的,好的,我这就过去。” 当陈长生赶到坤德殿的时候,徐皇后正倚着软垫子,躺坐在床上,虽然依旧显得十分虚弱,精神却还算不错。 行过了君臣之礼以后,陈长生很小心的问了一句:“皇后感觉好些了么?” 徐皇后的嘴唇很干,脸上的浮肿依旧未消,只是没有了那一抹仿佛瓷釉般的诡异光泽。因为还没有梳妆的缘故,头发散落下来,显得有些疲惫:“这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就好像熬夜之后没有睡好……” “是不是全身乏力?” “正是。”皇后微微的喘了口气:“浑身上下软的好像棉花一样,连一点点的力气都没有。而且腹中饥饿……” 听到皇后喊饿,那几个宫女顿时大喜过望,赶紧说道:“马上准备膳食……” “不可!”还不等陈长生开口呢,小慧儿妹子就赶紧说道:“皇后且不忙进膳,先让我哥给皇后诊断一番最好。” “容微臣为皇后把脉。” 皇后无力的伸出手臂,陈长生赶紧搭上了三根手指:皇后的心跳依旧很快,但却在可以接受的浮动范围之内,但这绝不是病情好转的迹象,而是昨夜用药的结果。 陈长生朝着小慧儿摆了摆手,小慧儿妹子顿时心领神会,立刻就凑过来仔细倾听…… 对小慧儿妹子嘱咐了一副之后,陈长生再次给皇后行礼:“且容微臣告退,先到殿外等候,一应诊断事宜,舍妹自然会处理。”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长生就躬着身体退了出去。 皇后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你陈长生还没有开药呢,怎么就要告退呢? 小慧儿妹子显然已经看出了皇后的疑虑,笑呵呵的说道:“我哥已经对我说的很明白了,昨夜给皇后用的药物,只不过是济一时之急,还需做进一步的诊断才行。只是终究男女有别,有些事情我哥实在不方便,还得由我代劳。” “哦?”皇后微微一笑:“你想怎么诊断呀?” 小慧儿凑到了皇后的面前,小声说道:“刚才我哥对我说,要我想办法留取一些尿液,只是他是个男人,不大方便说起这个时候……” “原来如此。”皇后微微一笑:“只是我现在还不想净手,恐怕要等些时候了。” “这不对呀。”小慧儿歪着脑袋嘟囔了一句。 “有什么不对的?” “我哥说了,他已经给皇后用了利尿的药物,按说已经到时辰了哦。” 听了这句话,皇后顿时就被小慧儿的天真给逗笑了:“你这丫头,可真是有趣。这种事情哪里还要讲究个时辰不成?” “不,不,我哥的医术是很高明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肯定……”说着说着,连小慧儿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民女不该当着皇后的面说这些个的,多不斯文哦。” “行医治病,还讲究什么斯文不斯文的?”皇后笑道,“你这丫头倒也有趣,小小年纪就精通岐黄之术,想来也是陈长生传授给你的医术吧?” “我连大字都认不得几个,哪里懂得什么医术?”小慧儿妹子笑嘻嘻的说道:“只是跟着我哥时间久了,经常看他给人治病,有时候还帮他打打下手,见的多了也就学会了一些皮毛……” 小慧儿妹子性情淳朴且有率性天真,有种“自来熟”的潜质,无论和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 徐皇后是何等样人,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对答,就看出小慧儿是个胸无城府的小姑娘。 宫里头的人,大多心机深沉城府极深,象小慧儿这么天真烂漫的绝对少见,徐皇后很喜欢听她说那些家长里短的话语……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辰时中刻前后,徐皇后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感觉到了一丝明显的尿意…… 旁边的宫女赶紧过来伺候,小慧儿趁机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交给宫女截取皇后的尿液样本…… “我哥说了,光是有尿液样本不行,还得有血液样本……” “何谓血液样本?” 小慧儿从那个医药箱里取出了一枚采血针:“一会儿啊,我要用这个东西刺破皇后的手指肚儿采集几滴血液,就好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而已,绝对不会很疼……” “只听说过滴血认亲,还没有听说过滴血验病的呢,想来应该是一样的道理吧。”皇后伸出手来:“你来弄吧。” 作为一个半吊子的“护士”,小慧儿不是那么的专业,但采集血液样本这种粗浅的事情还是可以胜任的。 她按照陈长生以前传授的那些流程,先用酒精给皇后的手指做了一个简单的消毒处理,然后用尖锐的采血针刺破了皇后的手指肚儿…… 第一滴血废弃不用,擦拭之后才开始正式采集! “皇后且先稍等,我得先把尿液样本和血液样本交给我哥去,他还在外面急等着哩。” “好,你去吧。” 小慧儿妹子拿着两个样本飞跑着出了坤德殿,交给了陈长生:“哥,这是你要的东西。” “嗯,好的。”陈长生收起了刚刚采集来的样本,“你先在宫里替我密切观察皇后的病情,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我知道了,你去吧。” 小慧儿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要去哪里。 必然是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用极其高明的手法做“化验”,然后才能准确诊断皇后的病情。 目送着陈长生的背影渐渐远去之后,小慧儿才返回到坤德殿内,笑呵呵的说道:“现在皇后可以用膳了,不过却不能乱吃东西……” “皇后的这个病啊,是一定要讲究饮食禁忌的。”小慧儿妹子掰着手指头说道:“第一,生冷辛辣之物是绝对不能吃的。” “第二,无论是牛肉羊肉还是鲍参翅肚之类的发物也是不能吃的。” “荤腥油腻之物也不行。” “还不能吃盐,尤其是下了重盐的腌咸菜、咸鱼干什么的,那就更加的不能吃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小慧儿妹子终于反应过来,用不好意思的语气说道:“咸菜、鱼干什么的,都是贫苦百姓的吃食,想来宫里头应该是不吃这些东西的吧?总之只要是下了咸盐的食物能不吃就最好不吃,这是我哥专门叮嘱过的。” 看着小慧儿那淳朴烂漫的神态,徐皇后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用逗小孩的语气说道:“你哥还说过些什么?” “我想想,我想想……”小慧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猛的一拍脑门:“我哥还说,皇后要是实在饿的厉害,可以吃点青菜豆腐或者是奶羹什么的,还可以吃点蛋清或者是瘦肉羹……” “要是皇后口渴的厉害,可以喝点晾凉了的开水,最好不要喝茶……因为那会加重代谢系统的负担……” “何谓代谢系统?” 当皇后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小慧儿妹子顿时就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我也说不大明白到底啥才是代谢系统,总之我哥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就好像巧嘴的八哥学人说话一样,虽然学的很象,但却不明白到底是啥意思……” “原来是鹦鹉学舌。”皇后已经被小慧儿的淳朴给逗笑了:“吩咐下去,就按照慧丫头说的去准备些膳食吧。” 时间不大,几个宫女就把皇后的膳食送了过来,那个圆脸的老宫女伺候着皇后进食。 或许是因为病情真的有所好转的缘故,皇后的心情奇好,不仅用了整整的一碗奶羹,还吃了几口米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呢。 “慧丫头,你也饿了吧?”皇后面带微笑的对小慧儿说道:“想吃点什么?可以吩咐御膳房做来给你吃。” “民女不饿。” “你都已经伺候了我一整晚了,现如今已是辰时前后,怎么会不饿呢。”皇后笑着对那个圆脸的宫女说道:“云初啊,你去给慧丫头弄些点心。” “是。” 那个圆脸的老宫女拿了些精致的四色点心,递给了小慧儿,小慧儿妹子赶紧跪下磕头:“民女谢过皇后娘娘的厚赏。” “你不是朝廷的臣子,也不是宫里的人,你是来给我治病的,应该算是个客人,用不着这么多礼数,也不用动不动就磕头……” “我来的时候,我哥就专门嘱咐过,说宫里头不比家里,一定要在意礼数……” “你哥哥还嘱咐过你什么?” “我哥说,进宫之后一定要举止庄重目不斜视,说话的时候也不能用大声音。若是皇后赏赐了什么东西,就得磕头谢恩。”小慧儿妹子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哥又说,伺候皇后娘娘的时候,一定要垂手肃立,就算赐了座,也不能真的坐下,尤其不能坐到皇后的对面,不能失了人臣之礼……” “你一不是命妇二不是内使,不用讲究这些。”皇后笑道:“你也不用什么事情都听你哥的,毕竟他是朝廷的臣子,而你不是!” 第744章 现代 当陈长生从市第三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天空中正飘荡着蒙蒙细雨。 绵绵密密的雨水不紧不慢的下着,仿佛给繁华的都市罩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纱,一切都是那么的朦胧。 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滚滚车龙,陈长生竟然有些恍惚了,就好像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似的。 长时间在大明王朝那边生活,他竟然对现代社会有了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陌生感,就好像他是一个外来者似的。 虽然天气阴沉沉的,陈长生的心情却很不错:经过对徐皇后尿液样本和血液样本的化验,已经可以基本确认就是急进性的肾炎。 虽然还无法确定到底是肾小球肾炎还是肾小管肾炎,但只要不是尿毒症就好。 只要不是尿毒症,以陈长生的医术就还有很多可以回旋的余地,而且他已经买了足够的药物,只要带回大明朝那边,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走出医院的大门之后,趁着等车的机会,陈长生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喂,杜厂长吗……” “陈先生啊,你可算是和我联系了。”电话的那头传来了杜厂长那熟悉的声音:“你订的那一批货,我早就已经生产出来了,一直都是仓库里堆着呢。你的手机根本就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我还以为你不要这批货了呢。” “我连订金都给你了,怎么可能不要呢?”陈长生并没有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失联”做出任何解释,而是笑呵呵的说道:“杜厂长啊,现在我有点脱不开身,那批货你先给我存着,最迟不超过本周的周末,我就提货。还有哇,我再追加一部分订货。” “追加订单?那敢情好,陈先生您想追加多少?” “订货量再给翻一倍吧。”陈长生继续说道:“尤其是那个香水,就是小包装的那一个,再给我来二十箱……五十箱吧。” “追加这么多?”电话那头的杜厂长犹豫了一下。 “怎么?你们该不会是生产不出来吧?” “生产线就是厂子里摆着,工人也是现成的,生产不成问题,不过有个事情……按说咱们合作这么久了,这种事我就不应该提起……” 听着杜厂长的口气,陈长生就知道他想说点什么了:“你想提价?” “不是我想提价,是不提价不行啊。从上个月开始,表面活性剂和抗氧化剂的价格就打着跟头的往上涨。以前的存货还可以原价销售,要是追加订单的话……” “杜厂长啊,咱们合作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在这个时候涨价好像不大合适吧?” “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啊,陈先生啊,您是我们厂子的老客户了,我能随便糊弄您吗?”电话那头的杜厂长就好像是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媳妇,不停的诉苦:“您也是干这一行的,应该已经听说了原材料涨价的消息吧?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网上咨询一下价格……” “你想涨多少?” 片刻的犹豫过后,电话那头传来了杜厂长无可奈何的声音:“百分之十五吧,我真心一分钱都没有多赚,都是原材料涨价造成的呀……” 我还以为涨了多少呢,原来只有百分之十几啊。 “行,我可以接受这个价格,你抓紧时间生产吧。”陈长生说道:“现在我手头上有点不方便,多出来的订金就先不给你了,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以吗?” “没问题,绝对没有问题。”电话那头的杜厂长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陈先生从来就没有在钱上面和我计较过,只要陈先生您一句话,什么订金不订金的全都好说。” “那就先这样吧,我先挂了呀。” “好的,好的,就不耽误陈先生的宝贵时间了。” 挂掉电话之后,陈长生马上又拨通了阿义的号码,还不等他开口讲话呢,电话那头就已经传来了阿义的咆哮之声:“你小子死哪儿去了?这么久也不联系。我还以为你从人间蒸发了呢。” “最近我遇到了点小小的问题,一时脱不开身。” “就算是再怎么脱不开身,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的时间总是有的吧?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别废话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现在就是公司呢,你过来找我……” “现在我没有时间过去找你……公司那边还好吧?” “公司还行,就是总见不到你,我始终放心不下……哦,对了……”阿义又恢复到了吊儿郎当的语气:“上个星期,你们家老爷子还给我打电话了呢,说是联系不上你,我随便扯了几句瞎话,好歹算是把老爷子糊弄过去了,又去过你们家一趟……等你什么时候有了时间,该回去看看父母了。” “我知道了,我会抽时间回去看看的,话说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呢。”陈长生说道:“你给我准备点钱,这个周末我要用。” “好的。”就好像以前一样,阿义根本就没有问起陈长生要钱做什么,立刻就满口答应下来:“你想要多少?” “五六十个吧。” “没有问题。” “好了,我得给我爸妈打个电话了,先不和你讲了啊。” “行,你赶紧给老家联系一下吧。” 挂掉了阿义的电话之后,陈长生立刻就打开了微信,和老家那边的老爸老妈来了一次视频通话。 “长生啊,你可好久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了。”看到视频中的父母依旧是以前的老样子,陈长生顿时就放心了不少:“听阿义说,你在外面去做生意了?” “嗯,是的。”为了让父母不那么担心,陈长生只能撒谎:“我不是和阿义合伙开了公司嘛,前一阵子出国去和外国人谈生意去了。。” “做生意终究不如开诊所稳当,不过我听阿义说你们的生意还算不错,那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视频中的老爸明显对儿子充满了牵挂,但却不愿意表现出来,充满了中国式家长特有的那种内敛和含蓄:“我看电视上说,现在外国在闹经济危机呢,估计外国人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你得小心一点哦,别让外国鬼子把你给坑了哦。” “放心吧,他们坑不了我。” “哦,对了。”视频中的老爸已经换成了老妈:“上个星期,阿义来的时候,送过来八万块钱,说是你委托他送过来的。” 阿义这小子,还真是会办事呢。 “嗯,是我让阿义送过去的,你们在家就不要那么辛苦了,也该好好的享受享受了。” “我们还没有到七老八十呢,自己还能赚一点,不用花你的钱。我和你爸把你把那些钱存起来了,等你什么时候需要钱了……” “看看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哦?”老妈有些不满意的说道:“你的头发已经长的可以梳辫子了,多久没有理发了?” “长生他妈,被那么大惊小怪的,电视上的外国人梳小辫子的多着呢。”视频之外传来了老爸的声音:“长生现在是做国际贸易的大老板了,也不知道有多忙呢,就不要耽误他的时间了。” “好吧好吧,”老妈满口答应着:“忙你的去吧,不用总是惦记着家里的事情,家里全都好的很呢。” “爸,妈,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子,就回家去看你们。” 终于结束了和父母的通话之后,陈长生的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了。 虽然和父母并没有说起任何有实质意义的话语,但那种润物细无声般的亲情却在不经意之间流淌,怎不让人感动? 可怜天下父母之心啊! 陈长生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忙了眼下的事情,就回老家去和父母团聚团聚,尽一尽为人子的孝道。 回到那间小小的诊所之后,陈长生很是有种莫名的感慨:因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过,小诊所里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摆放在窗台上的那几株绿植,因为长时间没有人照料,早就已经开始干枯了…… 以前的时候,陈长生总是尽心尽力的打理着这间小小的诊所,但是现在……这里不过是一个落脚点而已。 曾几何时,陈长生也曾把治病救人当做自己的理想,成为一个救治病患的医生就是他的人生目标,随着那个时空遥控器的出现,一切都变了,而且早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现在的陈长生,已经拥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打量着这间无比熟悉的小小诊所,稍稍的在内心当中感慨了片刻,陈长生就掏出了那个小小的“遥控器”,轻轻的按下了按钮…… 一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眼前,光芒依旧是那么的强烈而又耀眼,就好像是在室内升起了一轮灼烈的太阳。 电子提示音依旧一成不变:“时空之门已启动,请开始您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陈长生就一头钻进了时空之门。 片刻之间,强烈的光芒瞬间消失,陈长生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小小的诊所之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似的…… 第745章 凤仪 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和煦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射在人的身上是那么的舒适。 “母后病体初愈,应该多多休养才是。”太子微微的躬着身子,好让皇后把手臂搭在他的胳膊上:“切切不可太过于劳累了。” “说来还真是有些劳累了呢。”皇后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扭过头来看了看身旁的小慧儿,面带微笑的说道:“不过还是不能歇的,得多走动走动才行,要是走不够五百步,慧丫头又来念叨了呢。” 小慧儿赶紧说道:“皇后的病情已大为好转,正应该多多走动,方可以强身健体。” 象皇后这样的肾病患者,适当的运动是非常有利于康复的,所以陈长生给她制定了每日坚持走完五百步的“康复计划”,由小慧儿负责“监督执行”。 “虽然出了一身的汗,但总算是感觉有了些力气。”皇后的心情非常之好:“这一番劫数,陈长生功劳不小,慧丫头也是辛苦了的。” “母后说的是。”无论皇后说什么,太子都会顺着她的意思,今天也不例外:“儿臣一定会重重赏赐陈长生,还有这位慧姑娘也……” “陈长生的朝臣,怎么赏赐那是朝廷的事儿,你是监国的太子,自然由你做主。”皇后笑着说道:“至于说慧丫头这边,我自有赏赐,就不用你操心了。” “儿臣遵命。” “太子啊,不是我说你。”皇后看向太子的目光中满满盈盈全都是慈爱之意:“你才刚刚三十几岁,正是盛年之时,就已经胖成了这个样子。这才走动几步,就已经呼呼带喘了,平日里可得注意些……” 太子是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厚厚的肚腩就好像是一个过分肥胖的胖头鱼,平日里就连走动的时候都需要专人服侍,稍微走动几步就满头大汗喘的不成样子。 “母后责备的是,孩儿一定注意。” “陛下走到哪里了?” “父皇已经到了高邮,明天就可以回到京城了。”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皇后病重的消息,但朱棣毕竟是万乘之尊的天子,还有那么多的北伐大军,不可能像陈长生那样不顾一切的往回赶。他必须要做一些安排部署,所以才耽搁了好几天。 “万岁明天就能回来了。”皇后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太阳,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哦,对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徐皇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万岁返京,一应的迎驾事宜还得你去办,就不要在这里陪着我了,忙你该忙的事情去吧。” “孩儿已经有所交代,情愿多陪伴母后一会儿。” “你是监国的太子,应该知道国事为重的道理。”皇后的语气就好像是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说的语重心长:“我已经好些了,不用你再时时牵挂,毕竟国事为大,拿出点监国太子的样子来,不要让你父皇失望,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太子再次躬身行礼:“母后保重,儿臣这就去安排迎驾事宜。” “去吧,去吧。” 太子走后,皇后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似乎真的有些累了,旁边那个名叫云初的老宫女微微摆了摆手,立刻就有人搬来一个铺着软垫的绣墩,让皇后坐下来稍事休息。 “慧丫头,我这个病,还得医治多少时日才能痊愈呀?” “我可说不好。”小慧儿妹子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听我哥说,皇后的这个病很难在一时三刻之内就痊愈,必须慢慢治疗才行。” 皇后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从小慧儿的这几句话当中明白了点什么:“看来,我这个病急切之间就好不了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医治几天也是常有的事儿。” 皇后微微一笑,比划着输液的样子说道:“今天不用……不用再……” “皇后是不是想说输液?确实不用了,明天再输液。” “哦,对,就是输液。”皇后笑道:“虽说我是一国之母,可这输液的手段还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说来还真的奇了,竟然可以直接把药物融入到血脉之中,也就只有陈长生这样的神医才会如此的神奇手段……你小小年纪,就会这么神奇的医术,真是难能可贵。” 小慧儿确实会输液,但她只不过是会一点最基本的手法而已,至于说怎么用药,全凭陈长生的事先安排,小慧儿只不过是尽到一个“护士”的职责而已。 “其实我也不懂什么医术,只是看我哥经常给人治病,见的多了也就学会了一些,仅此而已。” “听御医说,上古的医书当中,也有这般刺破血脉用药的神奇医术,只是这医术早已经失传,想不到你们兄妹竟然还懂得使用。要不是你们兄妹俩有如此精妙的医术,只怕我已是凶多吉少了……” “皇后百灵护体,漫天神佛保佑,自然可以逢凶化吉。” 百灵护体? 这种话也就是随便一说随便一听而已,徐皇后不可能真的相信所谓“百灵护体”的说法,但她也不会否认这个说法,至少口头上不会:“我这次能够转危为安,自然是上苍保佑,不过你们兄妹也是有功的。” “该给陈长生什么样的赏赐,那是朝廷的事情。”徐皇后笑着说道:“这几天来,你不眠不休的伺候着,我全都看在眼中,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该给的赏赐也是要给的。云初,把我给慧丫头的赏赐拿出来吧。” “是。” 那个名叫云初的圆脸老宫女朝着身后摆了摆手,身后的小太监马上捧出了一套冠冕。 “慧丫头啊,你不是朝廷的臣子,也不是宫里的奴婢,我给不了你什么官职,就赏你一套衣裳吧。” “慧儿伺候皇后是应该的,可不敢要皇后的赏赐。” “拿着吧。”圆脸的老宫女云初捧起了那套冠冕,笑呵呵的说道:“这是专门赏赐给你的,从今以后你就是三品的凤仪侍了。” “三品?”小慧儿一下子就愣住了:“我哥才刚刚做了三品官,我也成三品官了?” 陈长生那个三品的官职,其实只是临时任命而已,只代表等级却不代表权力。尤其是在北伐结束之后,其实就是一个典型的空头衔而已。小慧儿妹子才刚刚伺候了皇后几天,就做了三品官,确实算是一步登天了。 其实,这不过是小慧儿的误解而已。 因为她这个三品的“凤仪侍”和真正的品级并没有任何的关系,和朝廷里的三品官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比方说,六部的侍郎就是三品文官,基本上相当于副部长。武将当中的总兵官也是三品,差不多相当于一方镇守。 仅仅只才伺候了皇后几天,就和朝廷的副部级官员平级,想想也没有这种可能啊。 所谓的“凤仪侍”其实就是内廷女官的一种,和真正的品级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具备任何的权力,基本上就相当于是一个宫女的小头目而已。 就比如说这个名叫云初的圆脸老宫女吧,她就是一品“宫令”,是地位最高的宫女。一般都是负责传达皇后的命令,同时执掌皇后的印玺,有点类似于陈石基的地位。 但宫女是不掌权的,而陈石基不仅执掌着安北卫,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可谓权势很大。但宫廷女官仅仅只是负责皇后、妃嫔的琐碎事务,顺便管理一下数量众多的宫女而已。 “宫令”和低一级的“尚令”,以及所有带“令”字宫女,都可以看做是宫女当中的首领,是内廷女官。象皇后刚刚封给小慧儿的这个“凤仪侍”虽然说起来是个三品,其实就是个高级宫女的意思。 在洪武朝的时候,光是正式的有编制的“凤仪侍”就足足有二十多个,绝大多数都是赏给那些命妇和功臣家女儿的一种“荣誉称号”——毕竟可以进宫服侍皇后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给你一套凤仪侍的冠冕,一来是为了酬功。再者也是为了行走方便……”老宫女云初解释道:“有了这套冠冕,你就算是皇后身边的人了,以后进宫的时候也会方便一些。” 听了这句话,小慧儿顿时就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凤仪侍”,其实就和陈长生那个“内廷行走的御前侍卫”身份差不多。 毕竟皇后的病短时间内不可能痊愈,还需要非常漫长的治疗时间。有了这个身份就可以直入宫闱内廷,确确实实会方便不少。 “前朝的凤仪侍虽然不少,我朝才仅仅只有四人,你是第五个,已是极大的荣耀了。”老宫女云初提醒了小慧儿妹子一句,“别发呆了,还不赶紧谢恩?” “小慧儿多谢皇后封赏。”小慧儿赶紧趴伏在地,连连的磕了几个头。 “你在宫里伺候了好几天,我能看出你早已经疲惫的很了。”皇后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哄孩子似的,慢声细气的说道:“既然今日已无需治疗,你就先回家去吧,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再来为我医治……” 第746章 帝后 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下,那金色的琉璃瓦和红色的宫墙,还有重檐殿顶愈发显得神圣庄严金碧辉煌,处处彰显着天家气度。 坤德殿内,刚刚给皇后输完了液的小慧儿,一边小心翼翼的把输液用具收拾起来,一边说道:“今天的医治就到这里吧,从明天开始就要停止给皇后用药了,要等再过三天之后,才能继续用药……” 治病这种事,最讲究的就是持之以恒,皇后的病情才刚刚稳定下来,距离痊愈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呢,怎么就要停药了呢? 旁边的陈长生解释道:“皇后的病情来的太急,当时微臣是下了猛药的。所谓是药三分毒,微臣所用的药物过于霸烈,需要暂缓一下,要不然的话恐怕皇后吃架不住……” 这几天来,陈长生确实用了不少的猛药,尤其是苯那普利和氯沙坦,虽然是治疗肾炎的特效药物,而且药效十分显着,但这些东西本身就有很强烈的副作用。因为缺乏检测血肌酐、血钾的检测手段,为了稳定徐皇后的血压,只能同时使用阻滞剂,这一定会产生一些毒副作用。 “适才微臣听到皇后持续干咳,而且咳嗽声很是沉闷,应该就是药物的毒性所致。”陈长生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若微臣所料不错,皇后应该还有些恶心的感觉,除此之外还会时不时的感到头晕……” 皇后对陈长生的判断十分满意:“对药性如此了解,果然不愧是神医啊,那就如你所说,接下来的三天就把药给停了吧……” “微臣说停药,只是暂时停止使用霸烈的药物,皇后可以用些药性温和的汤药先维持着,三日之后视具体情况再做决断……”陈长生笑着说道:“微臣所用的药物刚猛有余而温润不足,可以救一时之急,却并非持盈保泰之道,必须要刚柔并济才行……” “微臣已经和太医院的几位御医仔细的商量过了,共同琢磨了几个方子……” 太医院的御医们,绝不是陈石基说的那种“酒囊饭袋”,他们确实是有真本事的。尤其是在滋养温补方面,真的有独到之处。就比如说他们专门为皇后调制的“杜仲清利散”,就非常非常的不错……只是这样的药方虽然足够的温和,但却见效很慢,不适合用来急救,而且还需要天长日久的服药才行,至少要有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才能见到功效。 安排好了一切之后,陈长生和小慧儿兄妹二人也就告退了。 徐皇后依旧躺坐着,松弛下来的面部肌肤让她的眼角出现了明显的下垂,人也似乎消瘦了许多…… 一直到了酉时前后,永乐皇帝朱棣终于回来了。 明朝的皇帝和皇后之间,尤其是在明初的这个时期,其实就和普通的两口子差不了太多,基本上就是正常的夫妻关系,而不是上下级的君臣关系。 毕竟是少年结发的夫妻,皇帝皇后又全都经历了一场大病,相见之下自然是百感交集,好一番嘘寒问暖…… “这一番真是多亏了陈长生,要不然的话……只怕就要见不到陛下了。”说起自己的病情,皇后的语气竟然是那么的平静,他很随意的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们伺候着了,都退下去吧。” “是。” 那些个宫女太监纷纷退下之后,偌大的坤德殿中仅仅只剩下夫妻二人。 “听说老二趁着陛下病重昏迷之时,接管了几十万北伐大军……”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似的,皇后说的云淡风轻:“我最知陛下的性情,只怕陛下已经因为此事对老二心生不满之意。” 历朝历代的君王,都对兵权极度敏感,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于染指兵权这种事情也是非常忌惮的,但朱棣却故意做出一副很大度的神态,笑呵呵的说道:“当时几十万大军孤悬于外,老二这么做也是事急从权,朕又怎么会不满呢?” “你我夫妻,就不用说这样的场面话了。”皇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就好像是吐出了早已郁结在心头的烦闷一般:“若不是陛下对老二已经有了忌惮之心,又怎么会一隐忍,直到回了北平之后才开始遣散北伐大军呢?陛下的性情,我还能不知道吗?” 以朱棣那操切的性情,只要他的身体状况允许,就一定会立刻拿回被汉王朱高煦拿走的兵权,但他却没有那么做,而是一直隐忍等到回了北平之后才开始有条不紊的削夺被汉王朱高煦拿走的兵权…… 徐皇后可不是娇滴滴的弱女子,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当初靖难起兵之时,皇后就曾经出过大力气,对于局势的敏锐洞察能力一点都不比朱棣弱,怎么可能看不出朱棣真实的内心呢? “虽说北伐大军已经遣散了一多半,终究还有十几万人马,得胜归来之师最是交横跋扈,那些个骄兵悍将极容易出现滋扰地方之事,按说就得由人坐镇才行,但陛下却把汉王带了回来……”徐皇后笑了笑:“陛下的用心,我还能不明白吗?” 北伐已经大获全胜,按说就应该给几十万大军丰厚的赏赐,但朱棣却没有及时的给出封赏。一来是因为国库确实空虚,一时间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的赏赐给几十万大军,再者也是因为皇后真的病重,必须尽快返回京城,犒赏北伐大军的事情也就只能往后拖一拖了…… 自视有功的北伐大军必然骄横,把他们留在北平肯定会滋生很多乱七八糟的事端,按说就应该把汉王留下坐镇,但朱棣却找了一个正当的不能再正当的理由:皇后病重,为人子者必须回京尽孝。 大明朝以孝道治理天下,母亲病情儿子也确实应该回来。 但这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罢了,最真实的用心就是把朱高煦和北伐大军“分离开来”——想当初,朱棣在祭天之时晕倒,朱高煦竟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接管几十万大军,这太可怕了,朱棣不得不忌惮呀。 “陛下英明神武睿智果断,自靖难以来一路披荆斩棘,堪为一代雄主。”徐皇后明显不是为了拍朱棣的马屁,因为她紧接着就指出了朱棣的最大缺点:“然汉王和太子之争,却是陛下之过也……” 想当初,靖难起兵的时候,汉王朱高煦确实有着非常亮眼的表现,他不仅作战勇武,而且敢冲敢打,甚至连续两次不顾自身安危拯救了朱棣,所以深得朱棣的喜爱,同时也得到了很多靖难功臣的拥戴。 但他毕竟不是嫡长子,所以并没有成为太子。 太子就是太子,就是未来的君主,但朱棣却因为个人的喜好,对汉王恩宠有加,让汉王具备了长时间和太子抗衡的实力,这显然是很不合适的。 “这江山社稷是太祖洪武皇帝百战而来,陛下绝不可以因个人之好恶而过分宠爱汉王,以至于他竟然可以抗衡太子……”皇后的语速很慢,但却说的意味深长:“陛下虽贵为天子,终究不可以真的万寿无疆,这江山社稷终究是要交到儿孙后辈的手中。” “既然太子名份早已经确定,就应该绝了汉王的念想……”皇后幽幽的说道:“如若继续放任汉王,你我百年之后,必然会上演兄弟相争的惨剧。陛下英明神武,当防患于未然呀……” 皇帝和皇后全都大病一场,自然要想的更多一点更远一点:真要是等到皇帝和皇后百年之后,还有谁能制得住汉王?到时候汉王必然是要和太子大动干戈的。与其放任汉王,还不如现在就这个苗头彻底消除。 无论汉王还是太子,都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并不存在偏爱谁的说法。皇后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旗帜鲜明的支持太子,完全就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的老成谋国之道,连一点点的私心都没有。 无论朱棣本人的人品如何,至少也可以算是一代雄主了,他当然知道皇后说的这些全都是对的。 但朱棣真的不喜欢太子,主要是因为太子和自己一点都不象。 太子严重缺少开拓进取的精神,身边总是聚集着一大群前朝的文臣,这是太子的缺点。 但太子并非一无是处,而且做的相当不错:勤于内政,精于稳定局面,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太子继位之后,必然会成为善于守成的君主。 到底是选太子还是选汉王,说到底就是在选大明王朝未来的国策方向:勤于守成还是勇于开拓! 这是大明王朝未来的两个方向。 若是朱棣没有在祭天的时候晕倒的话,一定还会犹豫不定,但那次突如其来的晕倒,还有皇后的病情,已经改变了他的想法。 无论如何,都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再也不能犹犹豫豫了。 这就注定皇帝的选择必然就是太子而不是汉王:因为太子的名份早就已经确定下来,若是再换太子的话,必然引起时局的剧烈动荡。 这一次,皇帝在祭天之时晕倒,还有皇后的病重,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原本的局势:对于皇帝和皇后而言,一个稳定的局面比什么都重要! 第747章 凋零 皇帝和皇后夫妻二人沉默良久,谁也没有说话,但却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魏国公是不是……”提起魏国公徐增寿的时候,皇后的语气显得犹犹豫豫,就好像唯恐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似的:“是不是已经殁了?” 朱棣没有说话,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魏国公寿终正寝,魏国公府上正在办丧事,朕已经让太子先过去了……” 虽然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极力隐瞒魏国公已经离世的消息,但皇后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呢? 以前的时候,徐静昌总是隔三差五的进宫探望皇后的病情,这些时日以来他却一直没有露面,皇后早就起了疑心。旁敲侧击之下,身边的宫女太监们全都顾左右而言他,皇后也就明白了。 魏国公徐增寿的身子骨一切都很堪忧,这么多年以来始终病恹恹的,对于皇后来说,他的死并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但魏国公毕竟是皇后的嫡亲兄弟一奶同胞,确认了他的死讯之后,徐皇后顿时神态黯然面带悲色,但却没有哪怕一滴眼泪。 “魏国公有从龙拥戴之功,如今离世……陛下应有所封赏才是呀。”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朱棣就斩钉截铁的说出了两个字:“封王!” 按照大明王朝的制度,异姓是绝不可以封王的,哪怕是有天大的功劳也不行,只有朱氏子孙才可以封王。但这并非绝对,也是有例外的:比如说追封。 异姓功臣,只有在死了之后才能封王——其实就是一种追封,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无论给出多么崇高的的封号,也不过是一个称号罢了。 比如说洪武朝的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是在死后才追封的王爵。 以魏国公徐增寿的功劳,其实还到不了追封王爵的地步,这么做更多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不管怎么说,徐增寿都是汉王一党当中扛大旗的人物,给他追封王爵,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一下汉王一党中人,也好为以后实质意义上的打压做好铺垫。 削弱汉王,可不仅仅只是打压朱高煦本人那么简单,而是要把整个汉王一系的人全都打压下去! “魏国公就只有静昌这么一个儿子,也应该由他承袭国公的爵位了。”皇后说道:“然后再给他一个清贵的差遣,也算是朝廷的恩典了……” 打压汉王一系的人马,就要从徐静昌开始:由他承袭魏国公的爵位,再给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官职,看起来好像是“深得圣眷”“皇恩浩荡”,其实就是把他隔离在朝廷的权力中心之外。 徐静昌这个人本就喜欢纵情声色飞鹰走狗的那一套,就让他随便逍遥快活,谁也说出什么来,但却在事实上削弱了汉王一党的影响力…… 漳国公王家、英国公张家,还有保定侯孟家,都是汉王一党的中坚,全能都要想方设法的打压下去! 还有那个陈长生,也是汉王的人…… 虽然陈长生以精湛的医术救治过皇帝本人,现在还在给皇后诊治,但帝王心术终究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此时此刻的陈长生,正在魏国公府中陪着徐静昌说话。 按照当时的丧事礼法,以魏国公的身份,需要“五日而敛,五月而葬”,也就是说一直要停灵五天才会把尸体放入到棺木当中,距离真正的“入土为安”还早着呢。 魏国公徐增寿身份高贵地位尊崇,他的丧礼当然要办的风光而又体面,光是纸扎的牌楼就有一百多座,灵棚子巍峨高耸壮观极了。 这些时日以来,徐静昌一直都在忙于父亲的丧礼事宜,前来吊唁者,不仅有朝中的文武大臣,还有各国使节和一些宗室子弟。即便是到了晚上,也有一些身穿黑衣的“蒙面人”过来,遥遥的朝着灵棚磕头。 在古代的时候,绝大多数吊唁者都是衣冠楚楚之辈,但也有些人的葬礼上会出现神秘的“蒙面人”,而且这些“蒙面人”会特意选在晚上前来吊唁,这种事情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多么想稀奇。 这些“蒙面人”大多是些草莽之辈,因为曾经受过徐家的恩惠,又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吊唁一番。 按照当时的风俗习惯,夜晚的时候有蒙面人前来吊唁,就说明死者生前恩惠极多,这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白天要应付那些大大小小的朝廷官员,晚上还要接待一下神秘的蒙面人吊唁客,可把徐静昌给忙坏了,也把他给熬坏了。 经过数日的劳累,徐静昌早已经没有了以前那副翩翩佳公子的风采,披麻戴孝蔫头耷脑,完完全全就是一副疲惫不堪的神色。 “静昌兄,老公爷的身后事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才行,家里的银子还够使么?” “朝廷给了一些,太子又给了一些,张轩他们也送过来不少银子,不过也是杯水车薪,终究是有些短……” “明天我让人送些银子过来,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老公爷的身后事办好再说。” 徐增寿的丧礼,可不仅仅只是使用豪华的棺材再办一场体面的葬礼那么简单,光是陵墓的修建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开支。 徐增寿本人的寝陵就在孝陵的边上,已经修建了很多年,但却迟迟没有完工。光是这一项,白花花的银子就好像大河淌水一样花销了出去,即便的公侯之家,也承受不住这么大开支。 虽然陈长生和徐静昌都没有提起过皇后,但二人却全都心中有数:虽然考虑到皇后的病情,一直都在向她隐瞒魏国公的死讯,但这种事情无论再怎么隐瞒,皇后迟早都会知道的。 到时候,必然会有大笔大笔的封赏给下来。 而且,今天皇帝陛下已经返回京城了,必然会有个说法的。 “汉王殿下来过了。”徐静昌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 作为汉王党当中扛大旗的人物,徐增寿一死,对于汉王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却又无可奈何。 “汉王说了什么没有?” “汉王私下里对我说了一些话语。”徐静昌往陈长生身边挪了挪身子,小声说道:“这次陛下强令汉王殿下返京,就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他一回来,北伐大军就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了,你明白吧?” 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这已经足以说明,皇帝要开始打压汉王一系的人马了。 “我倒没什么,”徐静昌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反正我也是个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败家子,本就无职无权,也无所谓什么打压不打压的,只是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陈长生也不怎么在意这些个东西:“我也是胸无大志的人,只要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也就行了。” “胸无大志……赵深也是这么说你的。”提起“赵深”这个名字的时候,徐静昌那疲惫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一抹异样的神采:“汉王私下里对我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赵深,只要他还能掌控着北边的局面,就是一股强有力的力量……” “你也不用担心赵深。”陈长生的语气非常轻松:“就北边的那个局面,也就只有他才能掌控得住,换了谁都不好使,而且赵深这个人吧……已经不可能有人能动得了他了。” 徐增寿临死之前,就曾经对徐静昌交代过:无论朝廷再怎么打压,只要外面的赵深不倒,朝廷就不敢真的把徐静昌怎么样了。只要徐静昌不争权,他这一辈人的荣华富贵就如同泰山一般安稳。 “赵深知道消息了么?”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徐静昌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说道:“我估摸着他应该已经知道我爹离世的消息了,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回来,我也不希望他为了吊唁一下我爹就千里迢迢的赶回来……” 此时此刻的赵深,不仅仅只是统领漠北都司那么简单,事实上大半个东蒙古已经尽在他的马足之下了。这么重要的方面统帅,在没有朝廷明确旨意的情况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擅自回京。 而且,赵深也不可能为了私人的情感就离开他的基本盘,而且赵深也不是那种会感情用事的人。 夜色渐渐深沉,星月变得黯淡,人们逐渐散去,偌大的灵棚里显得有些冷清了,只有那一串悬挂在棚檐子下面的纸灯笼还在散发着惨白惨白的光辉。坠下来的灯笼穗子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似乎在是缅怀已经故去之人。 “静昌兄,我看你已经熬的不成样子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陈长生说道:“我替你在灵棚子里守一夜,顺便再陪一陪老公爷……” “嗯。”因为徐静昌和陈长生的私交甚厚,也就没有客气:“我真的已经打熬不住了,先找地方眯一会,你帮我守一守灵吧。” 曾经给过自己很多帮助的魏国公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那一辈的人正在凋零,新一辈的则必然会崛起。 新旧更替,万物更迭,不仅是世界运行的基础,同时也是万古不亘的道理,从来都不会改变,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第748章 祥子 西边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一大片通红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袅袅而起的炊烟在低空中缭绕着,说不出的宁静与安然。 院子里的那棵枣树郁郁葱葱,巨大的树冠越过了院墙伸展到了隔壁的刘二哥家中,仿佛一个历经风雨的老者,正在俯瞰着这个小小的院落。 自打慈表妹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两个年纪幼小的弟弟妹妹就好像跟屁虫一样围着她打转转儿,直到她拿出了一包精致的点心,弟弟妹妹才笑逐颜开的捧着点心退到了一旁。 在弟弟妹妹的心目当中,姐姐每次回家,都会带一大堆好吃的零嘴,今天也不例外。 慈表妹摸出了一大把散碎银子,随手就塞给了阮姨妈,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天气炎热,母亲以后就不要生火做饭了,随便到外面的馆子里吃点儿,也花不了几个钱……” 这些散碎的银子,就算是没有十两,七八两总是有的,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壮劳力大半年的收入,慈表妹却随手拿了出来,就好像那不是七八两银子,而是七八文钱似的。 自从慈表妹嫁给了陈长生做小妾之后,出手越来越阔绰了,每次回家从来都不空手,总是带着这样那样的东西回来。 “慈丫头啊……”阮姨妈捏着那几两银子,有些担忧的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可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像你这样总是把东西带到娘家来,若是被你表姐知道了,怕是不好的吧?” “这又不是家里的钱,是我自己的私房钱。”慈表妹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前几天老爷不是从北边回来了么,赏给了我不少好东西。前几日杏儿那丫头又送给我几匹绸缎,还有几盒燕窝,回头我给母亲送过来一些……” “我们家这样的境况,若是穿绸缎衣裳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而且燕窝这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早已经忘记了什么味道,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慈表妹说的理直气壮:“不管怎么说,咱们家也曾是官宦之家,只是因为我爹出了事儿才家道中落艰难度日。现如今终于有了些好转,总要母亲过上体面的好日子才行……” “我已是这般年纪,能够吃饱穿暖就已经足够了,不用你惦记。”阮姨妈说的语重心长:“只要你的日子过的舒心,我也就放心了。” 虽然慈表妹已经嫁给了陈长生,但毕竟不是正室而是妾室,所以阮姨妈一直都很担心女儿的生活是不是过的舒心。现在看来,这种担心纯粹就是多余的。 身为正室夫人的雨儿是慈表妹的表姐,而且慈表妹很会“来事儿”,总是卖力的巴结和讨好表姐,所以雨儿从来都没有刁难过她。 尤其是这些天来,自从陈长生从北边回来之后,除了一连两日的柔情蜜意枕边细语之外,还给了慈表妹这个小妾不少的赏赐,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衣裳布料什么的给了一大堆。 一想到陈长生的宠爱,慈表妹的脸上就忍不住的泛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能够嫁给陈长生,绝对是慈表妹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哪怕仅仅只是个妾室,依旧是一个非常非常不错的归宿。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如果强要说什么“爱的死去活来”的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那就真的有点太扯了。慈表妹之所以愿意嫁给陈长生做小妾,就是看中了陈长生的官职和家境,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倘使陈长生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慈表妹还愿意嫁给他吗? 肯定不会呀。 慈表妹对于陈长生的感情并不是那么的纯粹,但也无可厚非,毕竟经济状况和家庭背景也是很重要的婚姻参考指标。 希望通过和陈长生缔结婚姻,改善自己和家里人的生活,原本就是慈表妹的目标,至少是很重要的目标之一。 现如今,她的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 陈长生家里确实不缺钱,也舍得给她很多赏赐,这才很大程度上改善了慈表妹和她一家人的生活状况,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阮姨妈却没有这么乐观:毕竟自己的女儿只是妾室而不是正室,家庭地位和经济状况完全来自于陈长生对她的宠爱程度,这是非常不稳固的。除非生下一男半女之后,慈表妹的家庭地位才会得到进一步的巩固。 但这种事情却急不得:毕竟她和陈长生刚刚成亲不久,陈长生就奉旨去了北方,聚少离多的情形之下,哪有那么容易就能生儿育女的呢? “慈儿呀。”毕竟这种话不大好意思说的太明白,所以阮姨妈说的比较隐晦:“既然你已经嫁过去了,自然是要相夫教子的。生儿育女繁衍子孙本就是天理人伦,你要尽可能的多多和长生在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现如今的慈表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自然明白母亲在说些什么,顿时就羞的满脸通红,低着头小声嘟囔道:“老爷这次回来,在我房里过了两夜……” “才两夜怎么行?”阮姨妈小声叮嘱道:“家里那么多的姬妾,不用些温柔手段怎么行?这种事情还用别人教你吗?” “母亲不用担心家里的那四房姬妾。”提起陈长生那四位姬妾的时候,慈表妹显得很有信心:“她们和一般的姬妾不同,几乎不怎么讨好老爷,老爷这次回来,也就只是在四奶奶房中过了一个晚上而已……” 陈长生的那四房姬妾,早已经不是什么人的附庸了,她们早就已经有了各自安身立命的根本,完全用不着刻意的讨好别人。 “老爷也曾经对我说起过。”慈表妹那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完全就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妇人模样:“老爷说要我做点什么事情,象那四个姬妾那样或是开店铺或是做生意,但我却拒绝了……” 陈长生的那四房姬妾,全都有着非常严重的“生存危机”。不管是开店铺也好,做生意也罢,其实就是为了避免让自己成为别人的“附属品”,但慈表妹却没有这样的觉悟! 慈表妹本就出身于官宦人家,虽然家道中落却依旧把自己当成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就算是她曾经经历过一些苦难,但是和那四位出身卑微的姬妾相比,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存危机。 所以,慈表妹始终认为,象那四位姬妾那样抛头露面的开店铺做生意,虽然确实可以赚到很多钱,终究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应该做的事情。 高门大户的女子,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应该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其中的典型代表就是自己的表姐。 虽然慈表妹早就意识到了银子的重要性,但开店铺做生意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终究有些“低贱”,慈表妹根本就不屑与此。所以,那个汤饮铺子的生意她早就已经不做了。 按照慈表妹的设想,她已经给自己做好了一个非常不错的人生规划:“老爷这次回来,赏了我不少的金银,我打算用这些钱去买些田地……” 在慈表妹的心目当中,尽可能的讨得陈长生的欢心,就能得到更多的赏赐。然后用这些赏赐去购买田地,交给佃户耕种,每年两季收租子,才是既不失身份又有稳定收入的好营生。 现如今,绝大多数的有钱人家,都在尽可能多的购买田地,然后就指望收取田租过日子。 无论是行为还是思维,慈表妹都更象是雨儿那种传统的大家闺秀,而不是象那四位姬妾! 阮姨妈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夕阳,顺手将慈表妹刚刚给她的那几两银子收藏起来:“时辰可是不早了,眼瞅着就要天黑,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回去之后多陪陪长生……” “老爷根本就不在家,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出门儿了。”慈表妹笑嘻嘻的说道:“三奶奶和小慧儿一起跟着他出去的,今天晚上都不会回来呢。” “长生出门了?还带着三奶奶和慧姑娘?” “还有桃儿和杏儿那俩丫头呢。” “他做什么去了?” 当阮姨妈问起之时,慈表妹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好像是说为了生意的事情,反正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懒得多问了。若是问的太多了,只怕老爷会心烦,还显得我太过于多事了,终究是不好的……” 阮姨妈正要说点什么,外面忽然出来一阵门轴转动之声。 有人来了。 母女二人下意识的出门观看,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迈步走了过来。 这人约莫十几岁的样子,面色黝黑身材高瘦,还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 见到这个少年的瞬间,慈表妹先是稍微愣了一下,旋即就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急急慌慌的跑了过去,一把扯住了少年的手:“祥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哦。” 儿子背井离乡去草原上这么久,阮姨妈早已思念的很了呢。虽然陈长生早就说过祥子表弟快要回来了,却没有想到竟然的今天。 分别日久,终于见到了儿子,阮姨妈高兴的眼角喊着泪水,一把就将儿子扯了过来:“祥子终于回来了,让我好好看看……” “祥子长高了,也变黑了,却比以前更加健壮。”慈表妹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总算是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第749章 义哥 “这个季度的财务报告我已经看了,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的。”西装革履的阿义俨然就是一副公司老总的派头,面对着十几个公司的管理员工侃侃而谈:“在诸位的共同努力之下,我公司在扩大市场方面取得了显着的进步。为广大客户提供更好的文化产品,始终是我公司不变的目标。” “踏实工作,创新拼搏,打造一流的品牌,创造更好效益的同时,我们仍需要拥有着眼未来的战略眼光……” 作为昔日的文物贩子,能在这些年当中把公司的规模发展起来,确实让阿义非常的得意,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成功是怎么来的,但却只字不提,而是把自己包装成为一个很成功的商业人士。 阿义这小子本就喜欢出风头,尤其是喜欢当着公司的员工发表讲话,似乎不多说几句就无法满足他那强烈的虚荣心似的:“本公司的定位始终是文化产业,我们应该更加注重服务,尤其要加强各部门和各个分公司之间的协调和沟通,一定要密切配合,尽可能的提高效率……” 按照阿义这小子的秉性,一场简单的常规工作会议,他至少能口若悬河的讲半个钟头。 就在他滔滔不绝的大谈特谈“公司前景”“规划未来”这些个空洞的字眼之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看了看来电号码,这个号码非常陌生。 阿义刚刚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清清楚楚的女声:“是义哥吗?” “我是阿义,您是哪位?” “我是阿秋啊。” 阿秋? 阿秋是谁? 就在阿义猜测对方的身份之时,那个女声继续说道:“我和长生在诊所这边,要是义哥不忙的话,最好过来一下。” 听了这句话,阿义顿时就想起这个“阿秋”到底是谁了。 他再也没有心思描绘公司的美好前景,赶紧对身边的王亚楠说道:“我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接下来的会议由王副总主持……” 说完这句话之后,阿义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公司…… 正是下班的晚高峰时段,大街上的滚滚车龙如流水一般汹涌。虽然天色还没有黑,路灯和商场外面的霓虹已经渐次亮起,璀璨的灯光变幻莫测,把这一方天地照耀成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刚刚换上了一身运动服的小慧儿妹子虽然已经来过现代世界好几次了,却还是显得很不习惯,忍不住的小声嘟囔起来:“太阳都已经落山了,这边还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就好像黑白颠倒一般,我还是觉得咱们那边更好一点儿……” 和小慧儿妹子相比,三奶奶对这个时代表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她隔着玻璃窗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小广场,看着小广场上正在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还有玩着溜溜球或者是踩着滑板的少年儿童,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对于你我而言,这确实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这里的很多的东西看似无法理解,其实究其本源从未有过任何改变。只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不同而已,也就是老爷经常对我们说起的科学技术的改变,也就仅此而已了。慧儿妹妹你看那些优哉游哉的老者,和咱们那边茶余饭后在大街上乘凉的人们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不习惯。”小慧儿妹子指着桌子上那个崭新的手机说道:“就比如说这个东西吧,即便是相隔千里也可以化天涯为咫尺,可以让远处的人听到我们的声音,这就很奇怪了。虽然早就见过我哥使用此物,可我还是觉得这东西十分的古怪,就好像仙家法术一样……” “无非就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而已,这手机说到底只不过是奇巧之术罢了,无论再怎么神奇,终究只是工具而已。” “既然是工具,制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三奶奶显然已经习惯了现代科技对于生活的改变,并且早就看透了其中的本质:“慧儿妹妹,你看外面的那些人,几乎人人手中都有这样的物件儿,由此可见这手机也不过是司空见惯之物。” “我觉得手机这物件就很方便。”三奶奶笑着说道:“刚才老爷曾经教导过我如何使用此物,只是还不熟练,麻烦老爷再教教我……” 手机这东西,虽然本身蕴含着非常复杂的现代技术,甚至可以说是现代科技的集大成者,但具体到运用方面,其实就是傻瓜式的,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便捷而已。 对于三奶奶这种冰雪聪明的人物而言,掌握手机的使用方法,简直不要太简单! 陈长生又手把手的教了几遍,三奶奶就已经初步掌握了最基本的联络方式,并且还有兴致勃勃的拨通了陈长生的号码…… 就在二人面对面的用手机讲话的时候,一辆汽车已经停在了小诊所门口。 “阿义来了。”小慧儿隔着玻璃窗看到了刚刚从车上下来的阿义:“哥,你那个叫阿义的朋友来了。” 三奶奶面带微笑的看着陈长生:“我去迎一迎吧。” 陈长生笑着点了点头。 三奶奶推开了小诊所的门,主动迎了出去,并且十分热情的和阿义打着招呼:“义哥来的可真快呀。” “你的电话,我肯定来的快呀。” “进来说话。” 虽然此时此刻的三奶奶已经换上了一身现代的装束,但那种充满了古典气息的美感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因为阿义和三奶奶早就见过,虽然不是很熟悉,却非常清楚的知道彼此的身份:“按说我见过的美女可不少了,但却没有一个能和你阿秋相提并论。我不是说她们不够漂亮,只是觉得我见过的那些美女远远没有你更有气质。气质这东西真的说不清楚,怎么说呢?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古典美吧……” “义哥谬赞了。” 三奶奶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古典气息,根本就不是化妆品能够堆砌出来的东西,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当阿义走进诊所之后,陈长生立刻就笑呵呵的站了起来,把躲藏在自己身后的小慧儿拽到的阿义的面前:“慧儿,阿义不是外人,你又不是没有见过他,别这么羞涩,喊人呀。” 和落落大方的三奶奶相比,面对阿义的时候,小慧儿则显现出了小女孩才有的那种羞涩和拘谨,低声打了个招呼:“义哥好。” “慧儿妹子你好。” 很显然,小慧儿不是那种善于和别人打交道的女孩子,简简单单的打了个招呼之后,又要下意识的躲到陈长生的身后去。 陈长生却笑着再次把她拽到了前面来:“刚才我是怎么教你的?不要这么拘束,把咱们带来的东西交给阿义。” 小慧儿拿出了一个很大的包袱,低着头说道:“义哥,这是我们带给你的东西。” 阿义打开了那个沉甸甸的包袱,看到里边的东西之后立刻就眉开眼笑:“一套四件的月牙盘,而且品相还这么好……青莲缠枝的风月宝瓶,看这架势应该是官窑的吧?还有这幅《卧山图》,这么大开门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南宋李光远的手笔……” “尤其是这个猛兽吞金的小炉鼎也很不错……只可惜缺少了一个鼎盖儿……” 这些个东西,全都是陈长生从自家库房里头拿出来的,那个猛兽吞金的炉鼎尤其是个精品,陈长生记得非常清楚,这东西绝对是完好无缺的,怎么会少了一个鼎盖呢? “慧儿,你是不是把鼎盖落在家……忘记拿过来了?” “哎呀呀,来的时候有些匆忙,我忘记拿那个鼎盖了哦。” “忘记就忘记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下次记的带上就好了。”陈长生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你总是丢三落四的,我都已经习惯了。” 一直以来,陈长生把杂七杂八的古董交给阿义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外人,毕竟这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嘛。 但是现在,陈长生却故意当着小慧儿和三奶奶的面,把这些东西交给了阿义,其实就是在告诉阿义:这两个女孩子和我的关系非同一般,是可以绝对信赖的。 阿义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自然对陈长生的举动心领神会。 “阿义呀,你也看到了,慧儿和阿秋都是……都是和我合作很久的老朋友,她们是可以绝对相信的。” “我明白,我早就知道,用不着你专门介绍。”阿义笑呵呵的说道:“要不是可以绝对信赖的朋友,你也不会这么做。” 陈长生扭过头来,对三奶奶和小慧儿说道:“阿义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可以相信他。” “知道了,哥。” “阿义啊,我刚刚办了一张手机卡,就是刚才那个号码,你最好记下来。” “嗯。”阿义很仔细的重新备注了一下刚才的那个号码,然后就哈哈大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难得聚在一起,干脆就去吃个饭吧……” “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用闹这个客套了。”陈长生说道:“钱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在后备箱里边呢,我这就拿过来给你。” 第750章 父母 在这个袖珍型的小城当中,菜市场就是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天刚刚蒙蒙亮,菜市场里头已是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了。在顾客和摊主讨价还价声中,夹杂着活鸡活鸭的鸣叫之声,刚刚采摘下来的西红柿、豆角子,还有顶花带刺的小黄瓜,码放的整整齐齐,看着就那么喜人。 卖肉的小贩正用无比熟练的动作,把刚刚送过来的猪肉分割开来,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立刻就满脸堆笑的打起了招呼:“长生他妈,刚刚送过来的乡下土猪肉,绝对没有吃过一口饲料,要不要来二斤?” 那个挎着篮子的妇女穿着半截袖的短衫,约莫六十来岁的样子,正是陈长生的老妈。 “给我弄三斤肉馅,汆丸子用的那种。”长生老妈的心情异乎寻常的好:“再给我切几斤排骨……算了,你把那一整扇排骨全都给我切了吧。” 在这个小城当中,其实就是一个熟人社会,无论是卖肉卖菜的小商小贩,还是购买的顾客,早就已经混的非常熟悉了:“今天怎么要这么多?吃的完吗?” “我们家长生要回来了,他最爱吃炖排骨……” “长生要回来了?”卖肉的小贩好像是在卖弄一般,抄起剁骨的大砍刀,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扇新鲜的排骨斩成了小块儿,同时还在非常熟络的和长生老妈攀谈着:“那得吃点好的哦……话说你们家长生和我们家老二还是初中的同学哩。我们家老二高中没有毕业就到了矿上做了工人。结果没过几年矿务局就不行了,首先就把我们家老二给精简了下来,现如今他还在家里晃荡着呢,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还是你们家长生有出息呀,到医学院去读了几年书,听说现如今正在大城市做医生,做医生好哇,肯定赚的多……” “其实做医生也赚不了几个钱……”虽然长生老妈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低调一点,但言语之间还是忍不住的流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炫耀的语气:“前几年我们家长生和朋友合作做生意,开了个什么什么公司……” “哎呦呦,你们家长生都开公司做老板了哦,真是有出息呢。你们老两口子要享福了呢……” 这座小城其实还非常的年轻,因为在几十年前发现了大型煤矿,才有了越来越多的人口。这里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是矿务局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就比如说陈长生他老爸吧,以前就在矿务局下属的焦化厂上班,陈长生的老妈则在由棉油厂改制成的纺织厂做女工。 在陈长生小的时候,这种双职工的家庭还算不错,至少收入还可以保证。但那毕竟已经是隔年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 随着煤炭资源的日渐枯竭,以及环保的需要,这座资源型的小城早已经不复往日的繁华和兴盛,出现了严重的人口流失。很多像陈长生这样的年轻人,都纷纷离开了老家到大城市去工作生活了,这座小城也就只剩下一些老年人了…… 当年的老爸老妈也曾试图让陈长生留在身边,但陈长生却坚持要学医并且坚持到大城市去发展,现在看来这个选择绝对是正确的。 又买了两条鱼几只螃蟹和其他的一些新鲜菜蔬之后,陈长生的老妈就提着菜篮子开始往家走去。 这个时候的太阳才刚刚升起,略显破旧的老城区沉浸在一片灿烂的霞光当中。 当老妈回到家的时候,刚一推门,就看到了许久没有回家的陈长生。 早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儿子了,老妈顿时就显得激动起来:“儿子,你可算是回来了……长胖了不少啊……” 正坐在里屋沙发上的三奶奶和小慧儿赶紧过来打着招呼:“伯母安好。” “妈,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子,这是……”陈长生指着小慧儿说道:“这我的朋友,您就叫小慧儿好了。” 三奶奶则比小慧儿显得主动了许多,热情的做着自我介绍:“伯母安好,我是长生的朋友,您叫我阿秋就行。” 看到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子,长生老妈确实有点懵:昨天陈长生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曾经说要带女朋友回来,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一下子竟然带了两个女孩子! 能把陌生的女孩子带到家里来,分明就是有点“见家长”的那个意思啊,但哪一个才是儿子的女朋友呢? 长生老妈已经有点吃不准了。 但这种事情,又不好当面问起,总不能直眉白眼的问“你们谁是我儿子的女朋友”这种话吧? 这还是陈长生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呢,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老妈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拉着三奶奶和小慧儿的手不住的夸赞着:“慧儿和阿秋可真俊啊,在哪儿上班啊?” 待人接物本就是三奶奶看家的本领,来的路上陈长生又仔细的叮嘱过,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赶紧回答道:“回伯母的问,我是销售化妆品的。” “怪不得这么俊呢,皮肤也好,原来是卖化妆品的哦,长的跟电影明星似的。”老妈赶紧从冰箱里拿出了冰激凌,故意用抱怨的口吻对陈长生说道:“人家来了,你也不知道切个水果什么的……慧儿啊,吃冰激凌,我去洗几个苹果……” “伯母不要张罗了……” “我去洗,我去洗……” 趁着陈长生去洗水果的机会,老妈拉着小慧儿的手说道:“你是怎么和我家长生认识的呀?” “我和我哥……和长生哥早就认识……” 趁着这个机会,老妈不住向陈长生的老爸投去询问的目光,虽然没有开口,但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了:老头子,哪一个才是儿子的女朋友呢? 陈长生的老爸也是一脸懵,因为他也弄不清楚小慧儿和三奶奶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总不可能两个女孩子全都是儿子的女朋友吧? 虽然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但老爸还是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故意不提这个话茬,而是象所有的父亲那样问起了陈长生的事业:“听阿义说,你们开的那个什么什么公司,好像还不错,应该是赚到钱了吧?” “嗯,赚到了一点点。” “上一次阿义来的时候,留下了些钱,说是你让他捎带过来的。”老爸问道:“你们那个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文化产业。” 虽然老爸并不是很清楚陈长生说的“文化产业”到底是什么样的产业,但还是做出了一副非常关心的样子:“不管是干什么的,都要好好干,别刚刚赚了几个小钱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我看你回来的时候开的那辆车……应该值很多钱吧?先以公司的业务为重,别动不动就买豪车充场面……” “那是阿义的车,不是我的。”陈长生笑着说道:“开公司谈业务,没有一辆像样的车子终究是不行的。” “我当了一辈子工人,开公司的事我也不懂,总之你要踏踏实实的才行。” “哦,对了。”陈长生从那个黑色的提包里拿出了几沓子红彤彤的钞票:“我回来的时候,阿义专门给了我些钱,让我留在家里给您和我妈用……” “我们不缺钱,我们有退休金呢。”老爸又把那几沓子钞票给了陈长生:“而且上一次阿义送过来的那些钱,我们还存到银行里去了呢,真的不缺钱用。而且你和阿义合伙做生意,肯定很缺钱,这些钱还是留着给你们做生意用吧。” 旁边是三奶奶笑了笑:“伯父不用客气,长生和义哥的生意已经赚到了,不缺这点钱,您就收下吧。” 老妈笑着把那几沓子钞票收了起来,然后意有所指的对陈长生说道:“昨天你打电话的时候,说是要回来,房间都没有还没有收拾好呢……” “也不怎么用收拾。”陈长生笑道:“我和小秋就住在我以前住的那个房间,把隔壁的杂物间收拾一下让小慧儿住好了。” 陈长生故意这么说,其实就是在暗示自己和三奶奶之间的关系。 老爸和老妈顿时就听懂了:儿子都已经和这个阿秋姑娘睡在一个房间里了,肯定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啊。 知道了这一点之后,老妈立刻就变得更加热情起来,拉着三奶奶的手再也肯放开了:“小秋啊,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比不了那些个有钱的人家,不过我们还有一套房子,一会我带你去看看……” 此时此刻的三奶奶,就好像真是陈长生的女朋友似的,用一种婉转而又含蓄的语气说道:“我和长生是情投意合,不在乎什么金银房产……” 金银? 什么金银? 三奶奶知道自己说走嘴了,赶紧往回找补:“我只是看中了长生的人品,别的都无所谓。” 老爸和老妈显然已经真的把三奶奶当成了儿子的女朋友,拉着她的手没完没了的说着客套话。趁着这个机会,陈长生朝着小慧儿努了努嘴儿,兄妹二人一起进了厨房…… “慧儿啊,看这个样子,我妈对三……对秋娘是情有独钟啊,你可不要感觉受到了冷落哦。” “哥,你我全都知道这不错是哄老人家高兴的逢场作戏而已,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 第751章 威慑原理 在家里用过午饭之后,陈长生带着小慧儿和三奶奶出了家门,在这个袖珍型的小城中很随意的游荡着。 “这里就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陈长生指着正前方那座写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墙壁说道:“这是焦化厂子弟小学,我小时候就在这里读书认字。” “焦化厂?”小慧儿十分不解的问道:“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曾经听伯父不止一次的提起过焦化厂这三个字,但我却不知道焦化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焦化厂就是……”陈长生尽可能用小慧儿能够听懂的语言解释道:“差不多就相当于制炭的工厂。” 制炭还用工厂? 小慧儿有点无法理解了。 在她的心目当中,只要随便砍伐些树木,弄好“闷窑”一烧就能得到很多木炭,还用得专门弄一个制炭的工厂吗? “我说的制炭和你理解的制炭不可同日而语。”陈长生指着远处那几座高耸入云的大烟囱说道:“慧儿,你看到那几座烟囱了没有?” 烟囱? 那是烟囱? 烟囱怎么会这么高? 小慧儿妹子已经被那烟囱的高度给惊呆了:“我的天爷啊,不就是弄几窑木炭么?怎么还弄这么高的烟囱呢?” 和完全无法理解的小慧儿妹子相比,三奶奶始终在认真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并且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老爷,你说的这个焦化厂占地规模极大,想来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工厂吧?” 当然大了。 这个焦化厂的正式职工就有上几千人,是矿务局的下属企业。在上个世纪末期的时候,曾经是省里的重点企业,除了这座焦化厂之外,还有附属的矿业工程公司、机械公司、物资供销公司以及许许多多的三产企业。 这座小镇上的人,几乎全都是矿务局的职工或者是职工家属,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哥,光是下属的一个作坊就有这么多人,你说的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矿务局,岂不是要有上万人了?西商会都没有这么多人吧?” 西商会? 虽然明朝的西商会规模很大,但又怎么能和现代化的国有大型企业相提并论呢? 陈长生正要解释清楚这个问题,猛然传来了一阵“咣当咣当”的声响。 这个声音悠远而近,开始的时候还显得有些沉闷,渐渐就变得洪亮起来,仿佛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何物能弄出如此的响动。” “是火车。” “何谓火车?” 陈长生笑了笑,却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解释:“你马上就能看到火车了。” 话音刚落,一列火车就带着扑面而来的轰鸣呼啸而来。 不管是小慧儿还是三奶奶,她们俩已经来过这个时代好几次了,早已经见识过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东西,但是当小慧儿第一次在近距离上亲眼看到火车这样的庞然大物之时,依旧惊的目瞪口呆:“哥,你说这是车?” “对,这就是火车,也可以说成是车,因为这东西本身就是运输工具。”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车子,不仅迅捷如风,而且一眼望不到头,这得装载多少货物哦?” “火车的载重真的说不准,完全就是出于需要。有时候可以装载四五千吨,有时候可以达到近万吨……”陈长生一边等着咣当咣当的火车经过,一边笑着解释道:“一吨差不多就是两千斤的样子……” 一吨就有两千斤,这样的一列火车可以装载四五千吨甚至上万吨,那到底是多少货物,小慧儿已经计算不出来了,但却可以知道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哥,车上装的是什么货物?碳吗?” “以前的时候,这一段就是运输煤炭的专用线路,后来这边的煤炭少了,就变成了普通的货物。看样子这列火车上装的应该是粮食吧。” 粮食? 这么多的粮食? 这得多少人吃的完哦? 就在小慧儿还在为火车的巨大运送量而啧啧称奇之时,三奶奶却已经注意到了一些小慧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细节,并且马上就指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老爷,地面上的那些铁条应该是专门为这火车而铺设的吧?” “你是说铁轨吧?那确实是专门为火车铺设的。” “使用如此多的钢铁,就是为了让这样的火车通行,必然成本极高。这样的火车必然往来穿梭……” “是的,火车很忙。” “也就是说,每天都有很多这样的火车运送粮食?” “也不只是运送粮食,还运送其他的货物和人员,但这条线主要还是运送粮食。” 一列火车装满的粮食就已经让小慧儿计算不过来了,若是数不清的火车不停的运送……那得有多少粮食哦? “老爷,这样的运送线路应该不止一条吧?” “到处都是这样的火车线路,密密麻麻连我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总之就是非常多。” 三奶奶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她已经大致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时代的物资非常丰富,至少在粮食方面应该不会缺的…… “若到处都有这样的火车线路,则九州四海南北货物,就可以瞬间运送到各个地方。”三奶奶已经意识到火车这种东西的重要意义:“联通四方,互通有无,既然可以运送货物,必然也可以运送人员。哪怕是千军万马,也可以快速到达,真是厉害的很呢。” 三奶奶微微的昂着头,在脑海中勾画出了这个时代大致的轮廓:“有了手机,信息就可以瞬间传达千里,有了火车,粮秣资材以及各地军马,就可以如臂使指的运送到各个地方。如此一来,即便是远方有了什么变动,朝廷也可以快速反应……” “秋娘啊,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个时代是没有朝廷的。” “有没有朝廷并不要紧,所谓的朝廷不过是一个说法罢了。”三奶奶说道:“无论世事如何变化,终究要有统领天下的一些人,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我对这个时代越来越有兴趣了。” 陈长生笑着说道:“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了社会运行的基础法则,刚刚我家里还有些以前中学时候上政治课用到的书籍,回头找出来给你好好的读一读。” 三人肩并肩的继续往前走着,穿过了铁道线之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 这山洞明显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依照山体的坡度由人工修筑而成,上面还有些斑驳的红色标语:加强防空建设,提高防护能力! “哥,这里的人们修建这个山洞干嘛呀?是为了掏碳挖煤吗?” “这可不是什么煤窑,而是人防工程,不过这东西已经修建了好几十年,现在早就已经荒废了。” 小慧儿妹子歪着脑袋问道:“啥是人防工程哦?” “所谓人防工程,就是人民防空工程的意思。” 防空? 无论是小慧儿妹子还是三奶奶,全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词汇。’ 这事解释起来其实很简单:“你们知道飞机,那是一种可以飞到天上的东西。” 三奶奶笑答道:“我知道。” “那飞机既然可以载人上天,自然也就可以搭载武器上天……若是敌人从高空中发起攻击,就必须要做出防御……” 于是乎,陈长生就从飞机说起,开始谈起了一些现代化的战争。 敌人竟然从天上“打过来”,这让小慧儿妹子感到万分惊奇。 “其实也不一定就是敌人亲自来,也可以使用导弹什么的做超远程攻击。” 说起导弹,就有点难以解释清楚了,好在陈长生根本就不必说的那么清楚,他只需要让三奶奶和小慧儿明白敌人可以在非常远的距离上做出攻击,这就已经足够了。 现代战争,竟然可以在“敌我不相见”的情况就可以攻击对方,甚至可以在成千上万里之外发射导弹来攻击对方,顿时就让小慧儿妹子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真的会有铺天盖地的导弹随时随地会打过来一样。 “其实导弹也没有那么可怕,只要知道了敌人发生导弹的信号,躲进这样的人防工程也就可以了。只是这样的设施只能防御一般的攻击,却无法抵御核武器的攻击。” 核武器? 那是什么东西? 就好像是在谈起一个很轻松的话题似的,陈长生简简单单的描述了一下原子弹的威力。 当小慧儿妹子知道了核武器的恐怖威力之后,顿时勃然色变:“这是灭世的武器哦,若是随便动用,岂不是要玉石俱焚万物皆毁?” “没有人会随随便便使用核武器的,毕竟那不是鞭炮。这涉及到了一个核威慑的问题……” 陈长生有大致的说了一下“核威慑”的基本原理。 三奶奶显然对“核威慑”这个话题非常有兴趣,但小慧儿妹子却表现出了很强烈的不适应,即便是有陈长生这个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在身旁,小慧儿依旧十分的惶恐:“哥,我知道你回来一趟不容易,也知道你想和父母多多团圆些时日,但我还是想……” “你想回家,是吧?” 在陈长生面前,小慧儿从来就不掩饰自己内心当中的真实想法:“是,我觉得刚才你说的那些非常非常的可怕,我想回家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 “明天吧,明天晚些时候。”陈长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遥望着这个已经显露出明显破败迹象的小城:“今天晚上在家里过一夜,明天再进一些货,到了明天晚上,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第752章 实业 虽然已是傍晚时分,但烈日的余威犹在,仓房门口依旧大排长龙。 “都让一让,让一让。”作为仓库管理员的二嫂子正在大声的吆喝着:“都不要往前挤,让出一条道路出来……” 虽然二嫂子喊的很大声,但却无人理会,那些个女人们依旧在往前挤着,试图更快一点把带来的布匹交上去。 一个带着蓝色碎花头巾的妇人,显然是从乡下来的,除了抱着几匹布之外,甚至还拖儿带女,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前头,怯怯的把三匹布放到了桌子上,交给熟练的织工检验一番。 负责检验的织工先是用手指捻了捻,估算了一下布匹的质量,然后又抖开布匹,丈量了一下长度,随即就喊了一嗓子:“二等素布三匹,足尺,一百二十文,总计三百六十文。” 听到这句话,从乡下来的这个妇人终于放心了——因为这意味着她一个月的辛劳终于没有白费,总算是能够顺利交工,拿到那三百多文钱了。 自打去年入秋的时候开始,二奶奶就开启了这样的“代工模式”:由她购买棉纱棉线,交给各地的女子们拿回家去纺织成为布匹,再支付一点“加工费”给这些女人,然后她就可以得到成品的布匹了。 虽然仅仅只有一百多文的“加工费”实在少的可怜,但却有无数妇人趋之若鹜。 男耕女织是传承了千年的生活方式,但织布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仅琐碎繁杂而且非常的辛苦。正常情况下,一个技艺娴熟的女子,织成一匹布至少也要十天的时间,甚至有可能更久。 一个月能织就三匹,已经可以算是“熟练工人”了。 辛辛苦苦一个月,才能赚到三百多文钱,一年到头也不过是三两多银子四两不到的收入,这样的“工资”确实不算多,但却得到了众多贫寒女子的欢迎。 在家里织布,不仅不必抛头露面,还能赚到一点钱财补贴家用,同时还代表着一种可能:只要好好的织布,一个普通的女工基本可以通过劳动来养活自己。 辛苦了整整一个月,又赶了几十里的路程,但这个乡下的女子却感觉非常值得:有了这三百多文钱,就可以买些油盐,再给孩子买点好吃的零嘴……孩子们早就已经馋了很久。 “娘……”拖着鼻涕的小孩子小声的嘟囔着:“我想吃桂花糖……” 那三百多文铜钱拎在手中沉甸甸的,让这位乡下的妇人非常欢喜,但她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办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赶紧哄着孩子说道:“不着急,不着急,等咱们领了棉线就给你买糖吃……” 虽然布匹已经交上去了,但还得再领取些棉线回去继续织布,只有这样才有稳定的收入。 一直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这个从乡下来的妇人才终于顺利的领取了足够的棉线,然后把棉线放在背篓当中,迈着轻快的步伐,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踏上了回家的路。 虽然还有好几十里的路程要走,但她却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当夜幕徐徐铺开的时候,天色渐渐变得黯淡了下来,来自各处的人们在拿到了一笔“加工费”之后,揣着或多或少的铜钱纷纷散去,逐渐消失在越来越苍茫的夜色之中了。 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驶了过来,当二奶奶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那几个管账的老先生纷纷凑了上去:“这个月的布匹已经大多收上来了,这是今天的账目,请二奶奶过目……” 二奶奶拿起账簿子,只是粗粗的看了几眼,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才收了这么点素布坯子?这够用几天的呀?” “回头你们再想想办法,多放些棉线出去……” “是。” “时辰不早了,大家伙都散了吧,明天继续。” “是。” 众人纷纷散去,二奶奶则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进了东仓房,望着那一大堆素布坯子微微出神:以代工的方式让附近的女人们给她织布,确实比养一大群织工要划算的多,最主要还是因为这些女人的劳动力非常廉价,只需要支付职业织工一半的工钱,就能得到同样数量的产品! “二奶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您曾经答应过我,这个月的月底会交给我两千四百包棉布……就凭您仓库里的这点货,连一半都不到啊。” 二奶奶回过头来,看看满脸微笑表情的杏儿:“这批货是走南洋还是走北方?” “走北方。”杏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西商会的乔掌柜说,赵深赵将军在北边打了胜仗,得到了很大一块地盘,那边需要大量的货物……” “我会想办法的。”二奶奶笑呵呵的问了一句:“杏儿啊,我的这些货,你能赚多少?” “要是我说不赚钱,二奶奶您信吗?” 不赚钱? 这么大量的货物,交给西商会贩运到草原上,怎么可能不赚钱? 现如今的杏儿,本质上就是一个贸易商,低买高卖是她的根本,怎么可能不赚钱呢? “是真的不这么赚钱。”旁边的桃儿嘟着嘴巴说道:“老爷说二奶奶做的实业,赚的是辛苦钱,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二奶奶,所以让我和杏儿以最高的价格收购二奶奶的布匹。”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还得谢谢你们俩的关照喽?” “奴婢可不敢当,只是遵照老爷的吩咐做事情罢了。”杏儿笑着说道:“虽然我和桃儿没有在二奶奶的货物上赚到钱,但这毕竟是往来的贸易,在把货物卖给赵将军的同时,我们也能从赵将军处得到皮革、铜等货物,还是能赚到一点的……” “只是赚到一点儿?”二奶奶立刻就笑了:“虽然我没有看过你们的账本,但我知道你们肯定比我赚的多……” “这不一样,我们只是做贸易,按照老爷的说法就是赚快钱。”杏儿说的非常认真:“老爷说了,二奶奶这样的实业才是根本……” “什么赚多赚少,其实也不过是肉烂在锅里罢了。”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二奶奶很随意的问了一句:“老爷和慧姑娘她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今天晚上。” “这一次老爷他们已经走了三天,我估摸着也应该回来了。” 这几天来,陈长生、小慧儿还有三奶奶一直都不在家,虽然二奶奶从来都没有问起过,却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仓房里边没有外人了吧?” “二嫂子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只有我们三人而已。” “我去把大门和仓门全都关了吧。” 沉重的大门已经关闭并且上了闩,连仓房的二道门都已经关上了。 桃儿、杏儿和二奶奶,坐在货物堆中,一边闲聊着,一边等待着陈长生的归来。 白日里的燥热已经有了明显的消退,凉爽的晚风微微的吹拂着,天地万物就好像刚刚透过了一口气似的。摇曳的树木之中,蝉儿也不再象白天叫的那么焦躁急促了,显出了几分悠闲之意。 空气中弥漫着荷花的香甜气息,从仓房后面的水塘中传来阵阵蛙鸣。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好像铺满夜空的细沙。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外,夜晚寂静无声,安宁而又祥和…… 天上的月亮在重重叠叠的云层中穿过,渐渐的从树梢移到了中天,透过参差的云层投下一大片斑斑驳驳的光影,显得光怪陆离让人眼花缭乱!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伴随着一阵阵铜锣和清脆的梆子声,更夫那悠长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正坐在棉布包上打瞌睡的桃儿小声的嘟哝着:“什么时辰了?” “刚刚三更。” “老爷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以前可没有这么晚。” “应该快了吧。” 杏儿的话音刚落,眼前猛然腾起一团炽烈的白光。 这一团光芒是那么的强烈,就好像是突然有一轮骄阳出现在昏暗的仓房当中似的,耀的二奶奶眼睛都要花了,她赶紧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挡住了这团强光。 紧接着,一道拱形的时空之门就出现在眼前,片片光晕微微散落,就好像原野里成群结队的萤火虫…… 当陈长生从时空之门里头钻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个很大的箱子。 正在打瞌睡的桃儿一下子就变得精神抖擞起来,赶紧迎了过去:“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哦,三奶奶和慧姑娘哩?” “她俩正那边搬东西呢。”陈长生小声问了一句:“都安排好了吧?” 杏儿用非常确定的语气说道:“老爷放心,全都安排好了。” “那就别愣着了,赶紧搬东西吧。” 桃儿、杏儿还有二奶奶,纷纷钻进了那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 众人在两个时空之间频繁穿梭,不停的把存放在小诊所里头的货物搬运到仓房之中。 一直到了子时末刻前后才终于搬运完毕,仓房里头已经出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货物。 陈长生指着左手边的那些货物对二奶奶说道:“这些全都是给你用的染料,还有些是可以直接用来染生丝的新货,你可以试着用一用。” “多谢老爷,老爷辛苦了。” “都是自家人,二姐姐不必客气!”三奶奶抹了抹脸上的细汗,笑着说道:“搬运了这么多货物,还真的有点累人,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家去吧!” 第753章 宦者 虽说陈石基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但他居住的这间屋子却显得有些狭小。除了外面那间门厅房之外,里边的这间卧室仅仅只能容得下一张矮榻,完全就是因为朝向不好的缘故,只有这个时候阳光才能从“后窗”照射进来。。 正是申时中刻光景,曾经炙烈的阳光已经失去了午时的光辉,暖洋洋的阳光照在陈石基的脸上,让他感觉十分舒适,浑身上下懒洋洋的,只是想好好的睡个午觉。 房间里安静极了,就好像是一滩死水似的,泛不起半点涟漪。 “老祖宗。”外面传来了小多子的声音:“黄公公求见,正在厅里候着呢……” 陈石基稍微愣了一下,立刻就翻身坐起,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训斥着”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小多子,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黄公公不是外人,你怎么能让他在外面候着呢?直接请进来……算了,还是我去外面见见黄公公吧。” 陈石基连大衫子都没有披,就那么穿着一件短衫就来到了外面的小厅当中,朝着端坐的黄公公打起了哈哈儿:“黄公公,是哪阵香风把你吹过来了?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黄公公是一个很瘦很瘦的老太监,薄薄的脸皮紧紧的贴着高高的颧骨,面色枯槁就好像是一具干枯的死尸,他声音却十分尖锐:“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所谓的“没什么事情”,其实就是“我有事”的意思。 陈石基立刻就明白了,立刻就不动声色的朝着小多子摆了摆手,小多子马上就很懂事的退了下去,出去的时候还顺手把房门给关上了。 “黄公公,是不是有什么赐教啊?” “赐教可不敢当,只是有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黄公公请讲。” 这位黄公公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虽然比陈石基这个掌印太监要稍微低一点,但他的资格非常老,早在李芳执掌司礼监的时候,就已经是秉笔大太监了。 司礼监不是朝廷的官场,也就没有副手的说法。虽然这个黄公公的职权确实比陈石基低了那么一点点,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位黄公公并不是 陈石基的下属,而应该算做是他的“同事”。 毕竟司礼监是很重要的部门,最讲究的就是相互制衡。无论是当初的李芳还是现在的陈石基,都无法做到一言而决,在很多事情上必须尊重黄公公的意见,所以陈石基才对这位黄公公如此的客套。 就在今天晌午之前,这位黄公公还在司礼监那边和陈石基共事呢,现在却又来找陈石基,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而且是不大方便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 既然这位黄公公主动来找自己,必然是寻求某种帮助。在这种情况下,陈石基绝对不会拿大,更不可能摆什么谱,而是十分热情的主动问。 这么做,无疑会拉近彼此的关系。 “陈公公应该知道我家里的那点事情吧?” 这位黄公公和陈石基一样,都是宫里的太监,按说他们就应该无家无室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 太监也是有家室的,就连陈石基自己还在四八巷那边置办了一套宅子,并且弄了一个所谓的“老婆”呢。 虽然太监们和所谓的“老婆”不可能有什么夫妻之实,但这更多是出于一种心理层面的需要。 这位黄公公说的“家事”绝不可能是在说他的“老婆”——因为太监的老婆仅仅只是一个摆设而已,并不值得关心。 真正让黄公公关心的根本就不是他那个所谓的老婆,而是他的儿子。 太监有儿子,这事情看起来好像十分荒谬,但却一点都不稀奇。事实上,很多太监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很多都是有儿子的。 太监的儿子,肯定不是亲生的,大多都是从外面买来的小孩子,养在外宅当做自己的儿子而已,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个心理安慰。 但这位黄公公的儿子却是一个例外:那是他的亲侄子,不仅同姓而且有着非常亲近的血缘关系。 把侄子过继过来,做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在正常的人家也很常见。 这种同宗同姓的“儿子”显然比买来的那种“儿子”要亲近的多。 对于黄公公来说,这个儿子就是他最大的心理安慰。 “犬子的病……陈公公你也是知道的。”这位黄公公说起那个儿子的时候,就好像是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完全就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有些事情,可以瞒着朝廷,却没有必要瞒着陈公公……” 太监有了儿子这种事情虽然一点都不稀奇,但却是被朝廷严格禁止的。 宦官怎么能有儿子呢?就算是过继的也不行啊。若是宫里的太监有了家室和子嗣,必然会有私心,还怎么全心全意的做天家的奴才呢? 但朝廷的禁令是一回事,具体的现状又是一回事。 在这偌大的禁宫当中,好多太监都是有“儿子”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却绝对没有人把这种事情当做拿捏太监的把柄。 谁要是真的那么干了,就等于是和整个太监群体为敌。所以,大家也就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黄公公的儿子病了,这事陈石基早就知道,他甚至还知道黄公公偷偷摸摸的找过宫里的御医去给他儿子治病呢。 “小公子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当陈石基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黄公公那干瘦枯槁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一抹恼怒的神色:“犬 子的病不仅没有好转,被御医调治了小半年,反而愈发的加重了……” “陈公公说宫里的御医全都是酒囊饭袋,以前我还觉得这句话有失偏颇,现在看来,真是恰如其分!”黄公公恨恨的说道:“以前的时候,小儿的病情还没有那么严重,现如今却连吃饭喝水都成了问题……” “说句陈公公不大愿意听的话吧,咱们这种六根不全的人,这辈子已经没啥指望了。”黄公公那干瘦的脸上浮现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儿子,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也不怕陈公公你笑话。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让这个儿子当官,只希望在咱们百年之后,能有个在坟前烧纸的人也就够了……” “咱们都是一样的人,黄公公所言我感同身受。”陈石基说道:“可我终究没有黄公公的福气,也没有那么好的儿子。倘使我有这么一个儿子,便是折损二十年的寿数也是心甘情愿的呢……” “近日来,我看皇后的病情已大为好转……”黄公公来找陈石基,当然不是为了谈起皇后的病情,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曾听陈公公无数次的盛赞那陈长生的医术,现如今他又能治得了皇后的病症,想来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何止是有些真本事?要我说呀,那陈长生的医术,就算是不敢说华佗重生扁鹊再世,至少……”陈石基已经明白黄公公想要做什么了,故意用稍显夸张的语气说道:“至少也要比太医院的那些个酒囊饭袋要强一百倍,这可不是因为我曾和那陈长生在安北卫共事就帮着他胡乱吹嘘,事情是明摆着的,连皇后的找他治病,这还用说吗?” “是,是,是,陈公公所言极是,我也看出来了,那陈长生铁定是比太医院的那群蠢货要高妙的多。”黄公公那枯槁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笑容:“所以呀,我就想着……能不能让陈长生帮小儿诊一诊病……” “你早就应该这么做了。”陈石基的语气非常坚决,就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我说要,你要是早点去找陈长生,只怕小公子的病早就已经痊愈了呢。” “是,是……”黄公公面露难色,语气之中出现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停顿:“可是……那陈长生和我也不是很熟,我和他也没有什么交情,也不知他肯不肯用心帮忙……” “黄公公说的这是什么话?”陈石基故意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你和那陈长生没有交情不要紧,我和陈长生有交情啊。咱们两个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我的交情还不就是你的交情?” “黄公公,黄老哥呀!”陈石基陈公公显得非常热心,把胸脯子拍的邦邦作响,信誓旦旦的保证着:“这事儿不用你出面,我一定帮你安排的妥妥当当。我不敢说那陈长生一定能治的了小公子的病,但我敢保证,只要我一句话,那陈长生肯定会真心真意的帮黄公公这个忙。” “如此就麻烦陈公公了。”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陈石基很亲切的拉着黄公公的手,说的意味深长:“我的资历本就不如黄公公深厚,要不是有黄公公的帮衬,我怎么能料理司礼监这一大摊子事情呢?” “那我就等着陈公公这边的消息了哦?” “什么事情都可以等,但给小公子治病的事情,却是万万等不得的。”陈石基呵呵的笑着:“黄公公家里的事情,怎么能等呢?我马上就安排人去找那陈长生!” 第754章 书信 当陈长生看到黄公公的儿子之时,第一印象就是甲状腺肿大,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大脖子病。 这孩子约莫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白白胖胖的,但却嘴角结痂眼窝凹陷,而且还在发着低烧。尤其是颈部已经肿大的不像样,活像是一个没有了脖子的瓷娃娃,滑稽中带着那么一丝诡异。 但是,陈长生很快就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很常见的那种“大脖子病”,病因也不大可能是因为甲亢引起的甲状腺肿大。 事情是明摆着的,若真是甲亢的话,甲状腺的肿大程度应该比较均匀的,但这孩子的颈部却呈现出一种不太明显的凹凸状,轻轻按压下去的时候还会有很明显的滑动感。 “黄公公,以前宫里的太医给令郎治疗的时候,都用了些什么药啊?” 黄公公赶紧答道:“宫里的太医说犬子所害的是瘿病,用的是丹栀逍遥散和黄药子酒。” 所谓的瘿病,其实就是传统中医对于甲亢类型疾病的一种泛称,最常见的手法就是使用黄药子酒和丹栀类的汤药,总体来说还算是对症下药。 “太医的用药没有问题,但却误诊了。”陈长生笑着解释道:“令郎所害治病并非瘿病,病根也不是脏腑和气血之间,仅仅只是在皮下而已。” 太医的诊断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无论用药多么正确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结果,自然不会有什么效果。 “我早就说过,那些个太医全都蒙事的酒囊饭袋,说他们是庸医一点都不为过。”旁边的陈石基再一次对太医的医术表示出了严重的怀疑态度:“长生啊,你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既然你有不同的见解,那就开个药方子吧。” “小公子的这个病,说来也很简单,其实就是颈部的皮下生了许多赘瘤,赘瘤挤压咽喉部位,以至于呼吸越来越困难。”陈长生说道:“这种病光是用药是没有什么效果的,要想一劳永逸,必须要切除赘瘤才行。” 孩子的脖子里生了很多赘瘤,只要切除就没事了,按照陈长生的说法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内科疾病,而是典型的外科病,唯一的办法就是动手术。 这种事情说来简单,但真要的做起来却千难万难:毕竟那些赘瘤不是生在体表,而是生在皮下位置上,且又不止一个。 若是赘瘤生在胳膊腿上等等四肢位置还好说一点,直接动刀子就可以了。但赘瘤却生在颈部,那是咽喉要害之处啊,这种地方也能动刀子的吗? 当陈石基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陈长生的时候,他只是微微一笑,用非常确定的语气说道:“小公子的病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只是生的位置不好,不过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只需切开颈部的皮肉,然后把赘瘤一个切下来,再行缝合也就没事了。” 看到陈长生说的如此轻松,陈石基顿时就有了信心:“黄公公啊,长生的医术你是知道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应该放心了吧?” 看到陈长生完全就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黄公公的心里也就有了些底气:“若是依照陈大人之所言,应该什么时候动刀为宜呀?” “此事越快越好,要是方便的话,明日就可以了。” “那好,那就全仰仗陈大人了。” “从现在开始,就不要让小公子进食了,最多只是喝些清水即可。” “记下了。” “那就先这样吧,明日劳烦黄公公把小公子送至我处。” “有劳陈大人了。” 回到家中之后,小慧儿妹子立刻就凑了过来:“哥,怎么样?那个黄太监的儿子病的重不重?” “小病而已。”陈长生笑道:“真的只是小病,一场小手术就可以搞定。” 对于陈长生来说,这种皮下赘瘤切除术其实就是个入门级的小手术,听起来好像很严重,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可言。 正在和小慧儿妹子闲聊的三奶奶嫣然一笑:“老爷的医术天下无双,自然不用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小慧儿笑着说道:“哦,对了,还有个事情,我得对你说一下。” “什么事?” “刚才祥子来过了。” “祥子回来了?” “他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刚刚把你在北边留下的那些物品送了回来。除了一些金银财物之外,他还捎回来了一封信。” 一封信? 什么信? “是赵深给你的书信,让祥子捎了回来。” 赵深给我的书信? 小慧儿马上就取出了那封书信。 信封上只有“陈氏讳长生亲启”的字样,看起来简简单单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当陈长生打开信封,抽出里边的信纸之时,立刻就从中掉落出一张小小的硬纸片子。 那张硬纸片子明显就是焚烧过后的剩余部分,上面还有“布洛芬”的字样! 陈长生顿时目瞪口呆。 陈长生在草原上的时候,确实曾经携带过一些常用的药品,这一盒布洛芬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素来谨慎,用过之后都会把药物的包装盒直接烧掉,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没有焚烧干净,留下了这了一个小小的硬纸片子。 赵深故意让祥子把这个小小的硬纸片给他送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还用说吗:陈长生,我知道你是穿越过来的,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吧? 被外人发现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要说一点都不慌纯粹就是在自欺欺人。 陈长生的脸色瞬间就变的很不自然,赶紧手忙脚乱的打开了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信纸上却只有四个字——共商大事! 三奶奶和小慧儿全都注意到了陈长生的神色变化,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了?” 虽然陈长生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平静一点,但他的嗓音还是显得有些明显的沙哑:“那个赵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陈长生就是陈长生,还能有什么身份? 这句话似乎是一个病句。 但小慧儿和三奶奶却全都很清楚的知道陈长生到底在说些什么。 “哥,那个赵深也是……从这个世界过去的吗?” “是的。”陈长生说的非常肯定:“这个赵深已经在草原上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基本盘,并且已经打造出了一支非常强悍的军队……你们可能无法理解说的强悍是什么意思……” “我这么和你们说吧,他的那只火器新军虽然仅仅只有几千人,却已经是可以左右天下的虎贲强兵了。以赵深本人的才能,就凭那几千人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虽说大明王朝号称拥有三百万控弦之士,还有超过百万的带甲之兵,但那不过是一个说法罢了。从北伐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朝廷能够拿得出手的机动兵力其实并没有多少,即便是皇帝御驾亲征,也得从各地临时抽调人马才行。 真要打起来的话,几乎没有哪支军队能挡得住赵深! “若是如老爷所言,那赵深必然是要图谋天下的。” 这是肯定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在北边的草原上辛苦经营了这么多年,在拥有了稳固的基本盘和无敌的军队之后,他要做什么这还用说吗? “他邀我北上共商大事呢。” 至于说要共商什么大事,已经不必多言了。 对于这个事情,小慧儿依旧充满了乐观的情绪:“他想称霸天下,那就由着他去称霸好了,反正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够了。” 和质朴的小慧儿相比,三奶奶则想的更加深远,甚至有些明显的忧虑:“老爷去不得呀。” “看这个架势,赵深已经做好了争霸天下的准备,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足为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战火即将点燃……” “那老爷就更不能去了。”在这个事情上,三奶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果断:“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身份,而且已经完全确认了彼此的存在,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若是那赵深对老爷有什么想法,只怕你这一去……万一回不来那可就糟了呀。” 陈长生仔仔细细的想了想,还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并且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虽然陈长生说的好像绕口令一般,但无论是心思聪慧的三奶奶还是单纯质朴的小慧儿妹子,却全都听懂了。 “既然他已经邀请我过去了,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我必须得过去一趟。” “不行。” “不行。” 在这个事情上,小慧儿妹子和三奶奶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坚决反对陈长生北上去见赵深。 “那赵深显然已经做好了摊牌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去见他一见……” “还是不行。”三奶奶表现的非常固执:“天知道那赵深是怎么想的,老爷绝不能去冒这个险,如果一定要去的话,就让我去好了。” “你去?” “我觉得我去见那赵深,远比老爷亲自去一趟更加合适,而且我不仅知道那赵深想要做什么,更加的知道应该如何对答。”三奶奶目光炯炯的盯着陈长生的眼睛,眸子里全都是果断决绝的目光:“而且我是个女人,那赵深也不会真的就把我怎么样了……” 第755章 论英雄 草原上的秋天,是一年当中最美的季节。 因为刚刚下过一场秋雨的缘故,显得无比清凉,空气清新极了。远处的那连绵如海的墨绿色,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牧场,五颜六色的野花点缀其中,就好像是一方色彩斑斓的大地毯 在夕阳的掩映之下,勤劳的牧人正在驱赶着成群的牛羊,嘹亮的牧歌声是那么的苍凉悠远…… “赵将军安好。”披着一件翠绿色披风的三奶奶恭恭敬敬的朝着赵深行了一个蹲身礼。 陈长生并没有来到草原上和自己“共商大事”,反而是派了一个姬妾过来,这让赵深非常的不快,并且把这种不满的情绪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陈长生怎么没有来呀?” “我家老爷有点别的事情,所以就让我来了。”即便是面对手握重兵的赵深,三奶奶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依旧是那么的彬彬有礼:“若是赵将军有什么吩咐,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你能代表陈长生吗?” 三奶奶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摸出了一盒药物,面带微笑的递给了赵深——那是一盒还没有开封的“布洛芬”胶囊。 大明朝显然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赵深顿时就明白了。他微微的摆了摆手,对着手下的那几个亲兵说道:“你们全都退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是。” 支开了左右诸人之后,营帐中仅仅只剩下了赵深和三奶奶二人。 赵深饶有兴趣的拿起了那盒“布洛芬”,不停的在手中把玩着,用非常值得玩味的语气问道:“你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奴当然知道。”三奶奶抿着鲜艳的嘴唇笑了笑:“不过是一盒超越了时代的药物而已。” 这个回答让赵深感到十分的吃惊,他再次用惊愕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三奶奶,但却良久不语。 三奶奶这种花容月貌的女子,总是能够吸引男人的目光。但赵深的眼神却没有丝毫“色眯眯”的意思,反而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似的,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看这样子,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陈长生的底细吧?” “我家老爷对我从不隐瞒。” 赵森显然很清楚的知道三奶奶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愈发的不能理解了:“陈长生连这种事情都能让你知道?” “奴早就知道了。”三奶奶的语气是那么的平静,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奴不仅知道我家老爷的底细,还知道赵将军你的底细……” 听了这句话,赵深的眸子里顿时就闪过一抹比刀剑还要锋锐的锋芒,那种蓬勃而出的杀气顿时扑面而来:“这个陈长生还真是妇人之仁,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能让你知道,若换做是我……” “若是赵将军的话,这样的秘密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必然是有一个杀一个,是吧?” “当然,我真的想不明白了,陈长生怎么会允许自己的秘密被一个女人知道……” 和锋芒毕露的赵深相比,三奶奶显然太过于柔弱了,但让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柔弱:“赵将军这么说就不对了。奴始终认为,如同赵将军这样的人物,就应该懂得男女平等的道理……” “你知道还不少啊。”赵深顿时就收起了对三奶奶的轻慢之心,坐到了她的对面,开始以平等的姿态说起了正事儿:“你还知道多少?” “奴还知道将军要是想做点什么的话,只怕这天底下没有谁能挡得住你。赵将军的那支火器新军虽然仅仅只有数千人马,却是当世第一虎贲强兵,就算是说是天下无敌也不为过了。” “你知道就好。”赵深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的真实内心,“那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吧?” “以赵将军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和布局,必然所图者大。”三奶奶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论是江山易主也好,是王朝更替也罢,对于赵将军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奴以为,以赵将军的远见卓识,应该不只是想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吧?” “老实说,我对皇位没有太大的兴趣。” “赵将军是想按照自己的意志改造这个世界,是吗?” “这你也知道?” 三奶奶嫣然一笑,她的笑容仿佛春花绽放,和锋芒毕露的赵深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就好像是在一头猛虎面前绽放的花朵:“但这终究不是崇祯时代呀,也没有那多的国仇家恨……” 听了这句话,赵深顿时就愣住了。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能说出“崇祯”这两个字来。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全都是拜我家老爷所赐。” “既然陈长生知道这些,这么多年以来,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做,这真的让我无法理解。”赵深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三奶奶那张精致的脸庞:“老实说,面对你这么美丽的女人,连我都有点动心了……” “多谢赵将军夸奖。” “但再怎么美貌的女子,又怎能和改变时代的宏图霸业相提并论呢?这个道理陈长生不可能不明白……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却什么都没有做,我真的理解不了,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这很简单。”三奶奶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轻松:“因为我家老爷你赵将军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 “我家老爷从来就没有什么宏达的志向,也没有改变时代的想法。你可以说他是胸无大志,也可以说他是妇人之仁,但我奴的心目当中,老爷是一个好人。” 好人? 在赵深的心目当中,好或者是坏绝不应该成为衡量一个穿越者的标尺。 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就应该尽其所能的改变历史,让历史沿着自己的意志前进。 好人,绝对是一个最无用的标准。 对于陈长生这样的好人,赵深是非常非常不屑的:“我知道你的生身,若不是因为那陈长生比的下场必然悲惨,所以你才说他的好人。” “确实如此。” 赵深的语气陡然就变得高亢起来,他奋力的挥舞着拳头,几乎就是在呐喊一般:“我们这样的人,天然就肩负着改变时代的使命,那是历史赋予我们的机遇和责任,只有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尽一切之可能的改造历史。哪怕仅仅只是最基本的王天下臣诸侯,也比单纯做一个好人要强的多。” “昂昂七尺,堂堂男儿,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应该做出经天纬地的英雄壮举,就应该打造出属于自己的英雄霸业……” 赵深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物,只有在今天的这种情况下,他才会毫不掩饰的表露出自己内心当中的真实想法。 当赵深慷慨陈词的时候,三奶奶始终面带微笑的倾听着。直到赵深说的有些累了,她才笑盈盈的回了一句:“在赵将军这样的人物面前,本没有奴胡乱置喙的余地,但是在奴看来,即便是赵将军已经有争霸四海的实力,却算不得什么英雄……” 一直以来,赵深都被草原各部视为无所不能的战神,连他自己都觉得肩负神圣的历史使命,虽然他一直都表现的非常谦逊,但内心却是无比的高傲,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不算英雄。 而且说出这句话的还是一个女人。 赵深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了开始冷笑起来:“我不算英雄?难道陈长生那样的家伙才是英雄吗?” “我家老爷当然不是什么英雄,他也不想成为英雄,因为那太累了。”三奶奶脸上的微笑表情渐渐消失,开始变得严肃起来:“要说天下英雄,当首推南洋的周正。” 周正? 赵深对于这个名字还是比较陌生的,他仅仅只是知道一个名叫周正的人,在南洋那边打开了一点小小的局面,仅此而已。 三奶奶简简单单的说起了周正的事迹,然后又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赵深一眼:“那周正虽然没有打造出无敌于于天下的兵马,也没有威震四海的赫赫威名,但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要和坚韧不拔的精神,硬生生的在南洋开辟出一番局面,为历史打造出另外一种可能,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你说的这种可能是不是在说……海权?” “赵将军慧眼,果然看的明白通透。” 赵深的眸子里又开始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柄出鞘的钢刀,充满了咄咄逼人的锋芒:“若是那周正真的能闯出了一条海权的路子,确实不失为一号人物。但我中华终究是陆权文明,我不在乎什么英雄的虚名,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希望陈长生能够帮我……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他最了解我了……” “我家老爷宁可去帮那个周正,也不会帮你的。” “为什么?” “因为赵将军只不过是天下为棋盘,只不过是想实现自己的价值,你所谓的雄途霸业也不过是个人的野心罢了。” 听了这句话,赵深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非常难看,他下意识的按住了刀柄,死死的盯着三奶奶。 三奶奶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渐渐浮现在赵深脸上的腾腾杀气,甚至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畏惧的意思,而是迎着赵深的目光和他对视良久,然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看来我真的说对了!” 赵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刀柄的手慢慢的松开了,用一种略显沙哑的语气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住处,你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第756章 跨越时空的对话 夜色笼罩之下的草原空旷而又深远,点缀夜空的点点繁星,仿佛细细的沙粒铺满天宇。 这样的夜色在京城是很难见到的,三奶奶刚刚洗了一个冷水澡,正在用厚实的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脚步声是那么的沉重,其实就是故意做出的一种声响,表示有人来了。 “是赵将军吧。”三奶奶笑了笑,“奴早就料到赵将军一定会来,已经备好了香茗,赵将军请进。” 厚厚的毡帘子挑了起来,身穿铁甲的赵深迈步进来。 和白日里那个锋芒毕露的形象相比,今天晚上的赵深则显得彬彬有礼,俨然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漏夜来访,希望没有打搅到你。” “奴早就知道赵将军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这一点和我家老爷很像。”素面朝天的三奶奶很随意的指了指那张早就准备好的高脚凳,然后又给赵深斟了一碗茶,所有的动作全都流畅自然,并没有丝毫娇羞做作的姿态。 “这么晚了,还过来找你,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 还不等赵深把话说完,三奶奶就已经抿着嘴儿笑了:“误会?误会不了。奴深知赵将军乃是堂堂正正的铁血军人,从来就不近女色的。” “秋女士,你的美丽让人惊叹,你的智慧和见识也让我佩服的很。” “赵将军过来,想必不是为了夸奖我几句吧?” “当然不是。”虽然赵深的回答依旧斩钉截铁果断决绝,但已经没有了白天那么锋芒毕露了,而是如同至交好友之间的闲谈一般,多了几分平和与轻松:“秋女士,你是我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最聪慧最机敏的一人,我不是在夸你,而是实话实说。” “能得赵将军金口一赞,我还是很高兴的。” “今天白天的时候,你我之间的对话,我回去之后又好好的想了想,你说的很对。”虽然赵深的语气确实十分的平和,但他说起的话题却一点都不轻松:“我这个人确实有野心的,但我的野心绝不是为了想做皇帝……” “我知道赵将军没有那么浅薄。” “我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出于私心,我想改变这个时代,想利用这个时代完成我自己的梦想,也可以说是实现我自己的人生目标,这没有错吧?” “当然没有错。” “那么,我只想问一句……”赵深的语气依旧无风无火,就好像好朋友之间在谈论非常轻松的话题的那种语气:“陈长生愿意帮我吗?” “我家老爷不会帮你的。” “为什么?”赵深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我不相信陈长生会是一个坚定的皇权拥护者,我也不相信他对这个王朝会什么忠诚之心。” “赵将军,你我都很清楚,对于任何一个皇帝的忠诚,都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你和我家老爷都不在乎什么皇权,也就谈不上什么忠诚。您该不会怀疑这一点吧?” “我绝不怀疑。” 在对皇权的态度问题上,赵深和陈长生是完全一致的:穿越者不可能对任何一个皇帝保持忠诚,那本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那就好,那就好。”赵深讲话的语气愈发的轻松了,他端起茶碗浅浅的饮了一口:“刚才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汉王已经被朝廷强令去往山东就藩了……” “如果我以此为借口起兵的话,陈长生会怎么做?” “我家老爷什么都不会做,但他绝不赞成赵将军你这么干。毕竟战事一起必然兵连祸结,我不相信赵将军筹谋这么久,就是为了挑起战争。” “战争当然不是我的目的,仅仅只是手段而已,我想以拥护汉王为借口……” “若是赵将军真的想起兵的话,就算是没有借口也无所谓,随便找一个就是了。”三奶奶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的真诚,就好像是在谈论今天晚上的天气一样,说的十分轻松:“别人不知道赵将军的实力,我家老爷却是心中雪亮。我家老爷曾经说过,只要赵将军起兵,最多一年就可以打进京城,然后就是城头变换大王旗的老套故事,至于说到时候到底由谁来做皇帝,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一年?”赵深笑着摇了摇头,用非常低调的语气表现出了自己的狂妄:“有半年的时间我就可以打进京城,因为我会和汉王的人马取得联系,会争取他们的支持,虽然这并不是一种绝对的必要,但他们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可以让我省去不少的麻烦……” “我毫不怀疑赵将军的战力,你说半年就半年好了。”三奶奶用非常轻松的语气和赵深“讨论”着造反的事情,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什么然后?” “赵将军打进京城以后呢?你想好怎么治理天下了吗?” “自然是兴工商,起工业,打造出一个无比强大的帝国。” “这恐怕很难吧?”三奶奶微微一笑,伸手拿起茶壶分别给赵深和自己各斟了一碗茶水:“工业革命的故事,奴也是知道的。就算赵将军想要富国强兵,只怕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为什么这么说?你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我绝不会怀疑赵将军的能力,而是觉得这个时代还没有做好准备。”三奶奶端起茶碗浅浅的饮了一口:“工业革命需要什么样的前提条件,想必赵将军比我更清楚。就算是你把现在就把蒸汽机给搞出来,恐怕也很难真正惠及天下吧?” “这……”赵深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笑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啊,竟然会和你这么一个女子,谈论这样的话题,有趣,真的很有趣。你接着说下去,我很认真的听着呢。” “首先,在思想层面上,这个时代就还没有做好准备,忠君思想依旧是绝对的主流。赵将军要是起兵的话,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子,必然会落下一个造反的名声……”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个虚名。” “赵将军当然不在乎这些,但天下人不会不在乎。” 在这样的时代当中,连身为朱元璋嫡系子孙的朱棣最终都难逃一个“篡”字,更何况是赵深? 就算他能以绝对的武力优势拿下京城,不管是他自己做皇帝,还是树立一个傀儡出来,必然会引发天下动荡,到时候一定会有数不清的“保皇党”蜂拥而起。 拿下江山,对于赵深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如何保证天下的安稳,则必然会成为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问题吧?当年的蒙元就能够凭借兵马之威统治四海,我凭什么不能?” “难道赵将军真的希望再次出现宋末元初时候的情形吗?” 赵深顿时哑口无言! 三奶奶撩了撩散落到了额前的青丝,抬头望了望外面深沉的夜色,显露一个小女人特有的那种妩媚和慵懒:“我家老爷说,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应该融入这个时代,而不是强行改变什么。当然……” 三奶奶继续说道:“想要三言两句就打消赵将军的夙愿,完全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赵将军一定固执己见,我家老爷也不会阻拦,只是有一句良言相劝……” “陈长生是怎么说的?我很在乎他的想法!” “我家老爷托我给赵将军带了一句话。”三奶奶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我皆为过客!” “过客……过客……”赵深反反复复的重复着陈长生的这句话,越品越有味道,至于说他到底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也就只有他本人才能知道了。 “好的,我已经明白了陈长生的意思,我再好好想想吧。”赵深慢慢的站起身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就不打搅秋女士休息了。” “言尽于此,我也该走了。”说话之间,三奶奶就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儿,然后轻轻一按,一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顿时呈现在了眼前。 “时空之门已启动,请开始您的时空之旅,祝您旅途愉快。” 这样的电子提示音赵深早已经无比的熟悉了,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三奶奶竟然随身带着这个东西,顿时就惊的目瞪口呆,他指着三奶奶手中的那个时空遥控器喃喃的说道:“你……陈长生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你?” “老爷信我。”三奶奶迈步走进了那道光芒闪烁的时空之门…… “你先别走啊……” “赵将军好自为之……” 最后那个“之”字的尾音还在赵深的耳边回响,强烈的光芒已经倏然消失,三奶奶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对于这样的情形,赵深显然是不陌生的,他下意识的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样式完全相同的小物件——那赫然就是一个同样的时空启动装置!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竟然能交给一个女人……他还真的和我不是一种人啊。”赵深默默的注视着空空荡荡的营帐,看着桌上的那杯残茶,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第757章 后记(终章) 对于小水门外水关码头上的力夫来说,这样的深秋绝对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 深秋的天气不冷也不热,来来往往的货物多的数不清,这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活儿干,每天都能多赚几十文钱。 大大小小的货船已经挤满了码头,力夫们如同繁忙的工蚁一样,把五花八门的货物搬进船舱或者是卸在码头上。 在这些挤挤挨挨的货船当中,有四条大型的双桅大帆船尤其是显眼,从那上下三层的船体结构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条打远方来的海船。 海船上的水手,竟然还有不少是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者,一看就知道是来自南洋的岛民。虽然他们朝着完全陌生的语言,但所做的事情却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把南洋各地的货物运过来,然后换取大明王朝的丝绸、棉布、茶叶和瓷器等等传统的货物而已。 “老爷,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桃儿牵着陈长生的手,恋恋不舍的说道:“我们大家会想你的。” 虽然分别在即,陈长生却是一副很轻松的表情:“我只是去南洋那边探望一下周正和展姑娘他们,不过是外出访友而已,只不过是路途远了一点罢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的。” 身为正室夫人的雨儿和身为偏室的慈表妹,早已经哭的梨花带雨:“老爷到了那边,一定要给我们写信报好平安哦。” “老爷早点回来。” “大家不用惦记,明年开春前后我就会回来了。” “老爷保重。” “老爷一路顺风。” “哥,你可千万要保重啊。” “慧儿啊,你要好好的照顾好阿母,也要照顾好你们自己,差不多有半年我就能回来了。” 陈长生想了想,摸出了那个时空启动装置,郑重其事的塞给了小慧儿,小声叮嘱道:“要是有什么急事,你就使用这个东西,到了那边就去找阿义,去的时候最好带上秋娘,她知道如何应付。” 听了这句话,三奶奶明显是想和陈长生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朝着他嫣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当中。 巨大的帆船终于要起锚了,缓缓的后退着,一点一点的驶离了码头,栈桥上的人们还在用力的挥着手,在和陈长生告别。 陈长生也在挥手致意,向自己的家人道别…… 大船渐渐的进入了滚滚长江,开阔的江面顿时让人心中一宽,尤其是那微微鼓荡的江风,竟然有说不出的清凉和舒爽。 就在陈长生站在船尾遥望着渐渐远去的京城之际,一个戴着眼罩的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缺少了一只左手,齐腕处装了一只锋锐的铁钩子。 是刘铁钩。 虽然刘铁钩已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但却敦敦实实,活像是一个行走的木桶。或许是因为长年累月行走于波涛之上风吹日晒的缘故,他那古铜色的脸庞显得非常粗糙。 刘铁钩拿起一个硕大的木头杯子,满满的倒了一杯酒递给了陈长生,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陈大人,你是不知道啊。周正和展姑娘已经不知道念叨你多少次了,这一次你能去南洋,他们一定会非常非常的高兴。” “展姑娘和周正不止一次的对兄弟们说起过,说你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斑斑大才,这一次能过去,周正和展姑娘一定会如虎添翼。” “其实我也帮不了什么忙。”陈长生依旧遥望着京城的方向,淡淡的说道:“我只说不过是在家里待的久了,想要过去探望一下昔日的老朋友。哦,你这是什么酒?味道还真不错呢。” “这是爪哇的甘蔗酒,是用甘蔗渣酿造出来的,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喝不惯,喝的久了也就渐渐习惯,现如今一天都离不开这玩意儿呢。” “行船的时候你们也喝酒?” “当然喽。” “难道就不怕喝醉了?” 刘铁钩哈哈大笑着,就好像听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我这人呀有个毛病,要是不喝酒,就感觉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只有喝的醉醺醺的有了几分酒意,才感觉通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人也愈发的清醒了……” “现在南洋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刘铁钩微微的摇着头,用左手的铁钩轻轻的拍打着船尾的“拦腰杆”:“那边的情形有点不好说,周正兄弟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如以前了,很多事情都是展姑娘一个人在打理着……” “不过有你过去了,肯定能把周正兄弟的病给医好,还能顺便帮一帮展姑娘,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 不知不觉之间,大船已经调头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驶了,曾经的巍巍已经成为视野当中的一个小小黑点,刘铁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虽说我们那边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但还是不能和京城相提并论,陈大人这次过去,怕是要吃些苦了。” “虽然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你们那边,却也知道大致的情形。” “陈大人能够舍弃京城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甘愿到我们那边去吃苦,兄弟们全都十分的感激……” 陈长生幽幽的说道:“其实,京城里的情形也不是十分的安稳。汉王已经被朝廷强令就藩去了,我们这些和汉王有瓜葛的人全都被打压了,索性辞了官职,到南洋那边去探望一下昔日的老朋友,也算是开开眼界吧。” 就在前几天,陈长生刚刚收到了赵深的一封书信,书信的内容简单而又明了,只有两个字:西进! 看这意思,赵深已经放弃了挥师南下的打算,而是准备西进朝着西边扩张势力范围了。其实陈先生很清楚的知道这只不过是赵深的权宜之计,他迟早是要南下的。 但陈长生已经不大在乎这些了。 他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至于说赵深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不管他要书写什么样的故事,都已经和陈长生无关了。 一个年轻的水手走了过来,对着刘铁钩说道:“爹,你怎么又喝酒了?” “老子想喝就喝,还轮不到你管呢。”刘铁钩笑骂了一句,然后对着陈长生说道:“这是我儿子。还不怎么懂事,才第一次跟着我们走船,过来给陈大人见个礼。” “陈大人安好。” 眼前的这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嘴角才刚刚冒出一抹细细密密的绒毛,满脸都是年轻人特有的青涩表情。当陈长生打量着他的时候,这个少年还很害羞的低下了头…… “虎父无犬子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陈大人可别夸他了。”刘铁钩发出了爽朗的大笑之声:“这小子是第一次出远门,连主帆上有几道索都搞不明白哩,他成个屁的大器。只盼着这小子能够多走几趟船,先把船上的事情搞明白了。要是没有个正经的营生,只怕他连自己的女人都养不活。” 这个少年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竟然已经有了女人? “今年开春才成的亲,娶了一个土着的女人。”刘铁钩十分的健谈,一点都不介意和陈长生说起自己的家务事:“开始的时候,这小子还嫌人家生的黝黑貌丑,说什么也不愿意娶那土女人做老婆。要我说呀,女人嘛,只要能生养也就够了……” 船上的很多水手,尤其是那些个年轻的水手,大多已经娶了南洋当地的女子,并且已经诞下的第二代。 他们的生活方式,以及风俗习惯,已经深深的融入到了当地的生活当中,甚至连文化都出现了一些不太明显的转变。 也许,再过几代人,他们这批人就会成为“土生土长”的南洋人了…… “刘老哥,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山东人吧?” “老家曲阜。” “圣人故里呀。” “什么圣人不圣人的,又不能当饭吃。”虽然刘铁钩的年纪还不是很大,但风吹雨打之下却让他的面容显得十分沧桑:“这世间的人,哪一个不是生老病死?我这一辈子,经历的风雨还少么?先是洪武朝,又是靖难,直到现在万岁爷还是唱着光复大明的高调,还有几个人理会?要我说呀,这天底下的万事万物,自有自己的规律,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一定会走。说什么风云变幻,说什么王图霸业,全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踏踏实实是活过一场,在这人世间走过一趟,也就够了!” 刘铁钩的这一番话虽然粗浅,但却蕴含着人间至理,和陈长生曾经告诉过赵深的那一句“你我皆过客”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更加的浅显也更加的实用罢了。 是啊,这句话真是太对了。 对于人生,对于时代,只要来过,经历过,也就够了,至于以后是什么样子,就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了。 陈长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遥望着前方越来越开阔的江面…… 江面之上,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喷薄的金光洒满了水面,泛着白沫的浪花相互推挤着,汹涌着不停的波及到了更远处…… 对于陈长生来说,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