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竟成了大明帝师》 第1章 我倒是有个法子 京城。 车水马龙,游人行商络绎不绝。 城中一处小巷子中,一处远离吵闹的小院子里。 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但眉眼里透出一股英俊的青年正站在门口和院子主人交谈着。 院子不大,种了一些花草。 加上外面的风景,倒也算是环境优美。 “租金一年七两银子,就这么定了。” “好,那就有劳先生了。” 一边,陪同的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我说你啊,就喜欢在这里待着?” “我家里有大房子,让你住你都不住,你这人还真是的。” 青年笑笑,并没把身边人说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笑容和煦的,和院子主人签字画押,让身边的朋友很是不理解。 送走了院子主人之后,青年背着手在屋前屋后看了看。 “这院子不错,再说了,我现在租房子也只是暂时的,以后有钱了会换大房子的。” 青年名叫苏策。 穿越来大明弘治年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现如今靠着身上剩下的一些盘缠,在京城边上租了个宅子。 宅子不算很大,好在位置可以,让苏策很是满意。 而他身边的这位,个子不高,一脸富贵相的公子哥名叫黄照。 两人在赶考路上结识之后,聊的颇为投缘。 再加上苏策对于天文地理通晓颇多。 黄照便将他视为自己知己,甚至还有些小小的崇拜。 两人进城之后。 得知苏策要租房子。 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京城边上和他会和。 一路上。 还不停的劝着苏策。 说自己家里有大房子空着,想邀请他来住。 不过,苏策还是婉言谢绝了。 在苏策看来,这位姓黄的公子哥家境应该挺富裕的。 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言谈举止,都和外面的那些百姓有所不同。 并且让苏策也很是觉得不错的一点,便是黄公子知晓的学识也不少。 寻常读书人开口便是四书五经,是程朱理学。 而黄公子不同。 虽然他性子有点顽劣,但却是知道不少全国各地发生的大事小情。 让苏策有了更多的机会认识现如今的大明。 不过。 即便是这样的黄照,他也还是不清楚自己。 自己可是穿越者,早就激活了系统。 系统名叫职业觉醒系统。 苏策在脑海中呼唤了系统的名字,很快便凭空出现了一个面板。 【当前职业:读书人。】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 【你可以轻易的掌握大多数人难以掌握的知识,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试卷上。】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5%】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进度条达到10%后,解锁技能过目不忘。】 【注:当前进度达到25%后,解锁下一职业。】 苏策看着自己下一个职业觉醒奖励,心里不由得想到。 自己也不是那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住在黄照家中肯定是有诸多不便。 再说了,以后系统给自己的奖励也需要隐藏好。 所以,他才不愿意住黄照的房子。 只要能在读书人的这条路上继续策马狂奔。 以后自己是绝对不会缺一套这些的。 其实苏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中了秀才。 并且名次极好,被贡入了国子监继续学习。 说起国子监。 最初定都南京之时,明太祖朱元璋便设立了一个国子监。 后来明太宗也就是后来的明成祖朱棣迁都北平,便又在北平设立了一个北国子监。 南北教育差距大,这北国子监在天子脚下,里面就读的一部分是勋戚子弟或者官宦人家的子弟。 剩下的,则是各地贡入京城或者举监入学的。 就如同苏策这般。 可原主倒霉就倒霉在身体不好。 在苏策穿越来的上一刻,竟是在路上暴毙了。 这才给了苏策来这里的机会,并且激活了系统。 但。 摆在苏策面前的,依旧有个很大的难题。 那便是原主身体极差的素质也被自己完美的继承了过来。 平常刮风下雨,身边便会感觉很是难受。 并且力气也比正常男子要小很多。 也有身子虚弱这个原因在里面。 所以苏策才会在这里租了宅子,静静疗养。 毕竟自己有系统。 他敢肯定,后面会激活和身体素质有关的技能,让自己慢慢好起来。 黄照在一边,找了个草垫垫在下面坐着,看着苏策背着手在院子里四处看。 两进的庭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很快就看了个遍。 黄照感觉有些无聊。 随手拔起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还时不时的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老苏,你说你就不能换身新衣裳?” “每次我来都看见你穿着这身长衫,也没见你换过其他样式的。” 苏策笑笑。 “两身长衫换着洗,干净就行了,又不是姑娘家家的,哪有那么多事?” 黄照撇了撇嘴。 曾经自己也结识了不少书生,但基本上都是没什么真材实料。 绝大多数都是些只会背书的草包秀才。 像苏策这样,交谈起来能让自己感觉很是舒服的,基本上一个也没有。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这样关心苏策。 坐在树荫下,黄照望着地上那些从叶隙里投下来的阳光。 低声说道:“没银子的日子不好过吧。” “你说你们这些穷秀才,还都偏偏学什么圣人,宁死不受嗟来之食。” “再说了,去国子监不止需要束修,还需要交什么伙食费之类的,你后面还要用钱怎么办?” 黄照见过不少秀才因为没钱交束修。 最后只能迫于压力,被逼举债。 而更有那些抹不开面子的,就两手空空的回家去了。 也不知道读了个功名到底图什么。 苏策笑着摇头,随手搬来一把椅子坐下。 “要用钱的地方多了,束修算什么?” “租宅子,吃穿用度,哪个不是开销?你以为在京城租宅子便宜?” 其实银子对于自己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作为穿越者,脑子里有一万个赚钱的法子。 无论是哪一项,现在拿出来都足够赚大把的银子。 但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为了能早日养好身子,自己还是要按部就班的做好读书人。 再说了。 考一个好功名,无论将来会不会入朝做官,都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只有自己站在更高的平台上,才能赚更多的银子,发挥更多的作用。 黄照转过身子对着苏策,一脸严肃。 “对啊,那你还不急?” “银子花完了怎么办?” 作为苏策的好朋友。 黄照确实不想看见苏策因为银两而改变自己。 这也算是自己的一点点私心。 尤其是已经见识过了那些人,黄照就更是对银子很敏感。 苏策答道:“要用钱,慢慢挣就是了,现在只用考虑自己日常用度,也没有其他的开销,何必着急呢?” “古人有云:罪莫大于多欲,祸莫大于不知足。” “现在的日子我没什么不满足的。” 黄照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有点不理解。 “你还不抓紧?都十七八,快到了娶妻生子的时间了,不多考虑考虑以后?” “再说了,银子哪有那么好赚?” “我家里人整天都在为了这个焦头烂额,不是这有亏空就是那有亏空。” “来来回回的,就像个修补匠,拆了东墙补西墙,来来回回怎么也补不完。” 提到家里人,黄照的脸上不仅浮现出些许阴霾,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知道啊,这几年全国上下,连连受灾,朝廷都没银子赈灾了。” 黄照说起这些话来,眉头微微皱着。 脸上满是忧国忧民的神色。 见状,苏策不由得问了一句。 “没想到,你也对家国大事这么关心?” 黄照讪讪道:“也不是我,其实是家里老爹关心,整日在我耳边念叨,我也就顺道......” “如今朝廷内外都是忧患,四处灾乱,很缺银子啊。”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忧愁。 一听这话,苏策倒是有些兴趣。。 转过身子,正对着黄照说道:“朝廷缺银子好办,我倒是有个法子。” 第2章 这......这不行吧? “你有法子?” 黄照将信将疑,忍不住眼神在苏策周身上下游走,打量了一圈。 “你一个秀才,又不是什么大学士。” “朝廷里那些大臣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招数?” 朝野上下,官子百余人。 一个个都是从各地方层层选拔上来的天纵之才。 就算苏策懂得再多。 也难免黄照这会心里不信。 苏策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树梢,枝繁叶茂。 “朝廷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是什么?” 黄照没有片刻迟疑答道:“自然是税收。” “田赋地税,车马行税,盐铁营税,无非诸如此类罢了。” 说起这些。 黄照倒是如数家珍。 以前他经常在宫中看着父皇批阅奏章,这些东西自然很是清楚。 苏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那,还有一项,平常没注意到的呢?” 他笑着,显然是意有所指。 黄照皱了皱眉。 “还有什么?” 苏策笑道:“莫非,你忘了商税?” “现在商税之低,已经很不平衡了。” “朝廷可以通过短暂提高征税的手段,来获得一大笔银子。” “有了这笔银子,大明财政会好好的喘一口气,不用那么紧张了。” “而且,以后国库也能持续的有更多的收入。” 提起商税。 靠在树边的黄照,立马站直了身子。 “这......这不行吧?” “古往今来,哪朝哪代不是重农抑商?” “当初是太祖定下的低关税,不能让因为他们交税,便提高了那些商贾的地位。” 曾经在大明朝刚刚建立的时候。 太祖朱元璋定下规矩:商税不可过高,尤其是不能比田赋更高。 这条铁律,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能触碰。 其实太祖这样做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 商人一旦开始纳税超过贫民,话语权就会提升。 毕竟谁出钱多,谁说话就硬气! 此后难免就会形成一条根深蒂固的关系网。 官商相护! 严重影响朝廷的权威! 而且。 看到商人大把的赚银子,也肯定会吸引很多农民弃农从商。 这样演变下去。 万亩良田将无人耕种。 大明的基业也就会慢慢被摧毁了。 在那个刚刚从战火中复苏过来的年代。 百废待兴,各个产业都经历了一次璀璨。 每次大军过境,百姓就要被剥削一便。 各类征税征兵过后,最后亩产十不存一。 那些遭受了剥削的百姓只能挖野菜,挖树根,甚至被活活饿死。 可就算这样,剥削也不会减轻。 在这样的情况下。 太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轻徭薄赋,宁可朝廷缺银子,也不能让百姓饿肚子。 可这种做法让那些来自世家大族的士子们完全不能接受。 更有官员直言。 要是不征商税,仅仅依靠田赋的话。 朝廷以后的运转会越来越困难,届时肯定会面临国库空虚的问题。 对此。 朱元璋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旨意! “但凡再提重商税者,皆杀无赦!” 他的一句旨意。 从此让无数朝臣都战战兢兢,再没人敢再提此事。 黄照说完,苏策却摇了摇头。 “你说的确实是事实,可有没有想过,那是什么时代的事情了?” “当今弘治年间,已经距离太祖开国时期的洪武朝过去了百余年的时间了。” “那时候的政令,到现如今还能适用吗?” 苏策清晰记得。 弘治皇帝时期。 大明历经了难得的弘治中兴。 也是因为弘治皇帝的勤政。 其实这个时期的大明各项事业都是在渐渐恢复的。 只是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罢了。 听苏策循循善诱的这么一说。 黄照也是有些动摇了。 他的小心思本来就活络。 再加上苏策这么一点。 顿时想了不少东西。 “那你光这么说,商税到底能有多少?” “大明上下多少百姓都是农民,那些商贾才有多少?” “就算征税,又能征多少税?” 黄照一连抛出了三个问题。 让苏策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能看出来。 黄照确实是心系天下事。 只是苏策这时候不由得有些怀疑。 一般,大多数读书人都是只顾着埋头苦读。 像黄公子这样关心国家大事,还对税收如此关心的寥寥无几。 穿越者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黄照,极有可能家里背景不小。 但他并没有纠结这些,而是继续耐心解答着。 “商贾行商,不在人数寡众,而在金银多少。” “一个商人能创造出来的价值,远远要比一个农人创造的多了不知多少倍。” “再加上。” “实行了这么多年的低商税。” “你怎么知道那些商人们手里都代代传承了多少银两?” 本来黄照的脑子里对此还没什么概念。 但现在听苏策说完。 顿时理清楚了不少。 只是他还有一个疑问。 “既然如你所说,那这商税......看来是很有意思了?” 这句话。 是黄照说给自己听的。 他反复咀嚼着刚才苏策说的话。 竟然有一种让自己瞬间明朗的感觉。 “商税在征,不在缴。” “一来,征税就势必要统计那些商贾的收入。” “二来,也是可以让朝廷对民间金银流向有更好的把握。” “对朝廷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举措。” 苏策在一旁接着补充道。 实际上。 明朝中期。 商品经济已经开始不断的发展了。 有了弘治皇帝尽心尽力的勤政。 尽管不少地方还有天灾的存在。 但是人祸已经越来越少了,整个民间都趋于稳定。 百姓的日子也比原来要好过不少,比曾经强了不少。 越是听苏策说。 黄照越是觉得有道理。 想了一会。 黄照站起身来。 “今日一叙,我实在是受教了!” “多谢苏兄替我解答。” 苏策一笑。 “解答谈不上,只是互相探讨罢了。” 这时候。 黄照只感觉苏策在自己看来,懂得东西越来越多了。 能够想这些东西。 证明苏策绝对不是那种只知道死读书,却不知道灵活变通的人。 在黄照看来。 苏策以后绝对有一番大作为。 “好,那今日就不多待了,苏兄,他日再叙!” 别了黄照。 苏策便收拾了收拾屋子。 刚刚搬到这里,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 苏策先把家里的小物件整理整齐,然后看着那些家具之类的有点发愁。 他也不是推不动。 就是这副身子,实在虚弱。 搬完家具估计要歇息好一阵子。 看了看时辰。 “明日,就要到国子监报道了啊。” 苏策喃喃自语。 “看来,今晚要好好准备准备了。” 说罢,生起火开始做饭。 第3章 体察民情的太子 大明,皇宫。 黄照。 便是当今大明唯一的皇太子朱厚照。 黄取“皇”之意,而照,便是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 实际上。 朱厚照时常化名跑出宫去。 美名其曰:“体察民情。” 刚才和苏策聊完之后。 见到自己父皇,朱厚照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告诉自己父皇。 但刚刚迈进御书房的门槛。 朱厚照便看见自己父皇,也就是弘治皇帝脸色有些阴沉。 “父皇?” 他探头探脑的伸了伸脖子,想看清自己父皇桌子上的奏章。 却被弘治皇帝一个眼神给瞪了回来。 “你还知道回宫?” “詹事府也不去了,东宫也不待了,你这逆子,让我说什么好?” 弘治皇帝板着脸。 一副严肃的样子对着朱厚照说教。 “唉。” “朕就你一个太子,身为储君,未来皇帝,你怎么就一点自觉都没有?” “整日就知道出宫去玩乐,这个大明朕还怎么放心交给你?” 朱厚照知道父皇的脾气。 越是这个时候。 自己越是不能顶嘴。 于是便乖乖的站在一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子。 见父皇停下了。 他忙端起桌上的茶水。 “父皇,消消气,喝点茶。” “儿臣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了!” 弘治皇帝瞪着眼睛。 却又无可奈何。 朱厚照每次都是这副模样。 乖乖认错,但绝不悔改。 不过。 兴许是因为这杯热茶。 弘治皇帝说教了他一番之后,便也没有再继续了。 见父皇气消了。 朱厚照厚着脸皮,凑到了他身边。 “父皇日理万机,身体要紧,让儿臣来替你批点奏章吧。” “您也好好休息休息,千万别累坏了。” 朱厚照打开折子。 弘治皇帝一看,又是地方上奏,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朕能歇得,但大明确实一日歇不得啊。” “奏章一日不批,那些守灾的百姓便要多挨饿受苦一日。” “你说朕怎么能歇?” 与以往能征善战的先帝们不同。 弘治皇帝更偏向于文治。 在他看来。 兵戈相向,必然劳民伤财。 只有大明休养生息,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他喝了口茶水,接着拿起奏章批阅起来。 这时候。 朱厚照觉得时机成熟了。 挪着步子,凑到弘治皇帝身边。 开口道:“父皇,是在为了那些银子忧愁吗?” 无论是赈灾,还是修桥铺路。 都是国库开销,一项项的支出。 弘治皇帝心里有些烦闷。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四处都向朕伸手要钱,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的衣食住行,哪个不要开销?” “朕是为银子发愁,也是为大明发愁啊。” 无意间看着自己父皇鬓发间掺杂的几根银丝。 朱厚照一阵心酸。 才三十来岁,正直春秋鼎盛之际的父皇,现在竟然就有了白发。 饶是平常贪玩的他,现在也有了几分愧疚。 要是自己能多替父皇分担一些就好了。 看着因为国库空虚,整天发愁的父皇。 朱厚照心里一动。 之前苏策和自己说的法子,这会不正好排上用场了吗? 思忖片刻,他说道:“既然大明主要财政收入都来自税收。” “那,父皇为何不试试提高商税呢?” 这话一出。 弘治皇帝愣了片刻。 刚想说祖宗之法是铁律。 不能轻易变更。 但看见自己的太子有心思,考虑政事。 便忍住了到嘴边的话,没有打击他的信心。 而是鼓励的说道:“为何突然提到商税?” “你有什么想法,都说来让朕听听。” 父皇鼓励自己,朱厚照就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大明轻商税已有百年之久了。” “那些商贾,不知道家里都有多少银子了。” “现在羊养肥了,正是下手的好时候啊。” 朱厚照觉得这没什么不可以的。 甚至说十分合适大明现在情况。 他别出心裁的比喻让弘治皇帝心中一动。 “你继续说。” 得到肯定后。 朱厚照接着侃侃而谈的说了下去。 “不仅如此,提高商税还能让朝廷真正算清楚,那些商人到底有多少钱。” “既能充盈国库内帑,又能厘清地方财权,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在他看来。 苏策的方法是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根本。 大明羸弱的财政不就是因为税收种类过于单一。 总是把眼光放在那些种地的百姓身上。 所以才导致征收困难吗? 只要打开视野,变换一下思路。 扩大征收的深度,自然就有了钱财。 那时候,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话音落下。 弘治皇帝不由得心思一动。 似乎觉得自己的太子说的有些道理。 听起来,似乎很是可行。 但旋即眉毛又皱了起来。 毕竟太子还是太年轻。 还有很多角度没有考虑到。 他有些质疑的说道:“单说这些,确实如此。” “可你想的还是有些简单了。” “若真的要提高商税,只怕朝中文臣又要一阵口诛笔伐。” “但凡商人交税超过田赋,那他们的地位势必要提高。” “到了那个时候,商贾话语权提高,势必要祸乱朝纲。” “这些都是桎梏,朕想做,但不能做。” 身居高位。 弘治皇帝所要考虑的东西自然比朱厚照要更多。 他不仅要照顾到收入,让这些银两流向他们该去的地方。 同时还要想到这收入是否合理,不能厚此薄彼,让那些大臣在背后戳自己脊梁骨。 可朱厚照却心直口快。 直接反驳道:“既然那些文人批判父皇,那就让他们给出来解决问题的方法啊。” “他们给不了钱,解决不了事情,又何必考虑那些人?” “要不就用我的办法,很快便能把钱收回来赈灾。” 朱厚照这么近乎胡搅蛮缠的一番话。 不由得让弘治皇帝有些兴趣。 “胡闹,朝中都是国之栋梁,哪有你这样的?” “不过,商税一事,确实值得考虑考虑,现在大明上下忧患,继续一笔银子来救济,你说的朕会考虑考虑的。” 朱厚照急了。 “父皇还考虑什么啊,说做就做呗!” 朱厚照兴奋的挥挥拳头。 “早点征税,早点把窟窿补上不就好了。” 弘治皇帝皱了皱眉,想让太子参政,现在看来还是太早了。 有心参政是好事,但步子太大,牵扯到的东西太多。 反而会捅出来更大的篓子。 他叹了口气,说道:“好了,不要再提商税的事了。” “朕要继续批阅奏章了,你下去吧!” 朱厚照还想说些什么,发觉父皇有些不耐烦了。 心里感觉很是堵得慌。 无奈,也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父皇向来就是这样,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没什么效果。 朱厚照嘴上服软了,但是心里依旧有些不服。 想着这次必须要证明自己。 第4章 国子监报道 次日一早。 小院里。 苏策一身白色长衫,脚踩布鞋,一副标准的儒生打扮。 在京城这个云集各地大佬的地方。 听闻一块砖头砸下来,砸到的十个人中便有两个是官。 大富大贵之家比比皆是。 像苏策这样求学的游子再普通不过。 不过。 在国子监门口。 苏策出尘的气质,还是惹得周围不少人多看了他一番。 他步履有些轻飘飘的,额头上还有些冷汗,看上去身子不是很好。 越是这样,众人越是讶异,他身上这股沉稳的气质到底从哪来的。 随着人流走上前去,他把自己的户籍文件和路引全部掏了出来,排队等检查。 “姓名?” “苏策。” 守门人抬头,多看了他几眼,没问什么多余的问题。 他心里清楚,能进国子监的都是天资绝佳的士子。 以后保不齐就是朝廷要员,他可得罪不起。 所以态度一直很恭敬。 苏策一一如实回答,核对完了身份。 一个斋夫带着苏策进到了国子监里。 和外面看到的繁华不同。 国子监里幽静的环境然苏策有些意外。 走廊里摆着的绿植,苍葱翠绿。 走在路上摇头晃脑背诵圣人文章的学子。 还有屋子里传来的阵阵读书声都很让他亲切。 斋夫领到大讲堂里,走后。 苏策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观察起了周围和他一同来求学的学子们。 这些人里既有衣着华丽鲜美,器宇轩昂的世家子弟。 也有一些穿着打补丁的长跑,神态紧张,一看就是落魄家族来的寒门学子。 没等多久。 一个身着官服。 下巴留着一撮胡子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苏策随着众人一起行礼。 行礼后。 中年男人直接道:“老夫乃是国子监监丞张正,随意找个位置,隔着一人坐下。” “准备考试。” 入学考试? 苏策愣了一下。 人都到了国子监,居然还有入学考试。 若是按照现代来说,入学考试是为了分尖子班和普通班的。 所以这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也是如此? 原来他们现代教育的东西,还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的...... 苏策很快回过神来,拱了拱手道:“多谢了。” 这斋夫见他行礼,也回了一礼,才点点头走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京城国子监的一个斋夫,走路都比普通人更为昂首挺胸。 ...... 好在苏策对做文章很有底气。 拿到考题,他简单扫了一眼,发现自己以前对这道题有些模糊印象。 无非是默写《四书五经》部分内容,御制大诰、为案件写判语还有四书题、五经题,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八股文。 因为原主对这些东西早就熟稔于心了,所以苏策答起来也是信手拈来。 并且加上自己的文笔功底还算不错。 默写完前面的题,熟悉了之后就快了不少。 监丞没有让考生们离开,下面刚刚交完答题纸的人自然不敢走动。 一个个的全都紧张的看着上面的人。 只要监丞脸上有一个小小的表情变化,下面不少的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他们都清楚若是这一次考校成绩好的,日后被分到的夫子肯定也会更好。 再来这里之前,他们或多或少都打听过一些消息。 在国子监当中,有几个夫子比较有名,几乎每次都能教出状元之才。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若是能够被这些夫子看中,说不定日后自己也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他们更加的紧张了几分。 不过苏策并没有在意这些。 他只是想要在这段时间当中,赶紧把这进度提升到10%解锁下一个职业。 另外还得看看有什么搞钱的方法。 虽然苏策确实期待下一个职业,但是这古代科举总归还是要考的。 如果说期待下一个职业,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水平变得更好。 那科举考试则是让自己的人生更加的顺利! 若是这两者都得到了,不就直接走上人生巅峰? 只剩下最后八股文题目的时候,苏策停了下来。 想要文章做的出彩。 就必须要遵循虎头、猪肚、凤尾的原则。 开头必须要亮眼,这样才能给阅卷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仔细想了想之后,苏策轻轻一笑,想到了点子,下了笔。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是皆有矣以……” 这本是苏轼的一篇文章,这一句很出名,所以苏策很是清楚。 正好今天的题目可以以此来破题。 将其放到开头,总领文章全篇,是再合适不过。 …… 交完卷子。 苏策还在想着该如何搞钱,旁边的人小声的开口问道。 “你考的如何?” 苏策听到这话苦笑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眼抓瞎。” “别紧张,这一次应该只是展现自己,让其他的夫子挑选。” “就算没有被夫子选中,我们这一个月肯定也还是会在国子监当中。” “能够在这国子监里学习的人有哪有差的?” “我们能够在这里就已经快普通科举之人一步了。” 苏策觉得眼前的人确实是有些意思,不像其他的人都在关心自己考的好不好。 他的这个心态就算是放在前世也是相当不错的。 活得坦然一点,确实也会轻松不少。 “字迹如此潦草?字迹皆是如此,何谈其他?” 监丞扫了一张答题纸一眼,看到上面的字忍不住骂了一句。 下面的人一听,一下子炸了锅,都希望这个人不是自己。 要是现在就给监丞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后就算是留在了国子监当中恐怕也不受待见。 几个字写的不怎么好的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见场面顿时嘈杂一片,旁边的学正赶忙开始维持秩序。 “肃静!” 被这么一提醒,刚还在讨论的考生们都安静了下来,但还是紧紧的盯着正在批阅答题纸的监丞。 监丞张正看了一遍,打完了成绩之后。 就到了紧张的分班环节。 说道:“现在开始依据成绩分班。” “陈蒙,乙等,诚意堂。” “吕青,乙等,诚意堂......” 听了一阵子。 苏策发现大多数人都是乙等。 这里在座的基本上都是各地考上来的秀才,名次也都比较靠前。 不管怎么说,做文章的水平肯定不差。 但还是乙等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位监丞的眼光很是毒辣。 在他眼里,这些秀才做的文章都是“乙等”罢了。 过了一会。 苏策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苏策,甲等,诚心堂!” 第5章 反正是他的问题 说完。 张正抬起头。 和苏策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是想把苏策记住。 这时候。 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叮~】 【当前职业:读书人。】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10%】 【现在为您发放奖励:过目不忘!】 【注:做好读书人,不止要学问精,更要才学广,有了过目不忘,能让你更轻松的掌握天下学问!】 声音落下的瞬间。 苏策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清明。 好像被一股清凉而纯净的泉水洗涤了一遍大脑和眼睛。 舒服的感觉,好像让他瞬间洗去了浑身的污浊和疲惫。 睁开眼睛 没顾得太多。 苏策马上从桌上拿起本《大明律令》。 飞快的扫了一眼。 然后马上合上。 “凡军民官司有所营造,应申上而不申上,应待报而不待报,而擅起差宫人工作者,各计所役人雇工钱,坐赃论。若非法营造及非时起差人工营造者,罪亦如......” 他马上默念出了刚才看的那一句。 并且对照那本《大明律令》上。 丝毫不差。 “不错,这项能力绝对有大用。” “日后不管是什么考试,看来都可以放心了。” 苏策笑了笑。 大明的八股取士格式极其严格。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八个部分每个都有严格要求。 不仅要求对仗,而且还有音律,繁简等等要求。 在其中着每一排对比,对偶就的文字就是两股。 一共四股,四个部分。 起股成两部分,中股、后股、束股总共算下来,正好是八股。 之所以叫八股文,就是因为必须要按照这样的格式填进去。 并不是写进去,而是填进去,所以它的限制就多了。 其实越是这样,它限制的越死,就越是考验水平,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就越多。 但是。 苏策感觉八股文简直就是给自己量身定制的一样。 以后只要自己多看几本书,把那些用典全部记住在脑子里。 再难的八股文在自己眼里也都变成小儿科了。 结束了分班考试。 到了领校服的时候,苏策不意外又碰见了刚才的监丞张正。 见苏策一身的衣服已经浆洗的有些发旧。 张正不禁想起了自己以前,也是出身寒微。 再加上苏策的文章做的很是不错。 忍不住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领完了校服,苏策对他说道:“张大人,我还有个请求想跟您说。” 张正点了点头。 “我在想申请外宿,大人也能看出来,我身体不是很好,需要调养,住寝宿只怕......” 苏策还没说完。 张正便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面对颇有才华的苏策,他的眼中满是欣赏。 “你做文章的水平很不错,尤其是开头那一句。” “如此精彩的文章,理应是甲等。” “不过,你也切莫因为一个甲等就骄傲,以后还需戒骄戒躁,继续学习。” “外宿这些小事不在话下,在外面注意安全便好。” 他神色和蔼,温声说完后。 苏策心里不禁想到,自己随手引用的苏轼文章中的一句话竟然有这么好的效果。 直接把文章拉升到了甲等的程度,他很是惊喜。 不过他更没想到。 监正连大名鼎鼎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的文章都没看过吗? 好像让自己拣了一个大漏子啊? 苏策感激的行了一礼,没多说什么,客套一番,随后就准备回家了。 获得了系统奖励的技能。 他的心情很是不错。 一路上,脚步轻快。 刚刚到门口。 他就看见一个身影,正站在自己门前。 这身影正是黄照。 此时。 他正拉着脸,神色低落,看着远处。 “你怎么在这?” 苏策意外的看着他,打开了门,放下身上的书本,朱厚照也跟着他进了门。 “唉,一言难尽啊。” “怎么他们就总把我当成小孩呢?” “总是说我小,我说的明明就没错。” 苏策搬出来张椅子,给他沏上茶,面色温和说道: “有什么事,慢慢讲,不急。” 不知为何。 朱厚照看见苏策的神色,心里的烦闷消了大半。 也许是被他身上的气场感染了,喝了口茶,语气平缓了不少。 “我昨天回去,和我爹说了你的建议。” “本来说的好好的,但是聊到最后,他还是说我是小孩,说这些建议不够成熟。” 回想起来。 以前好像也是这样,自己说完间接之后。 父皇总是能找出来各种角度来反驳自己,然后落到自己还小,不够成熟的角度上。 朱厚照幽幽叹了口气。 “可我明明没错啊。” 他有些忿忿的把茶杯放下,眼神忧郁。 苏策不由得一笑。 黄照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确实还不够成熟。 要想做事,哪有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这么轻松? 古今大事,没有一件不是在不断的磨练之中才能进行下去的。 经过了反反复复的琢磨,找到漏洞,加以弥补。 之后在翻来覆去的打磨,才有那么一分成功的希望。 像他现在这样,就和自己家里人讲了一通就可以推行到整个大明,然后让大明财政转眼间就好转了。 岂不是玩笑话? 不过。 苏策想到这一点的同时,心里也不由得更证实了几分眼前这位“黄公子”的身份。 之前自己只是猜测,觉得他可能身份不凡,和宫中有什么瓜葛。 但现在看来。 更是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黄照家里肯定有当官的,而且还是朝廷要员。 不然,没理由和自己父亲争执这些政令上的东西。 苏策不由得多打量了眼前人几眼。 他开口道: “没事,有了这个心思就行,后面的计划可以慢慢琢磨嘛。” “咱们的方向是对的,剩下就是想办法推行了。” “万事开头难。” 苏策的安慰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 朱厚照也想明白了不少。 回想起来以前自己。 从詹事府逃课出宫去踏青,偷摸把父皇宫里的宝贝拿出去卖换银子花...... 好像也难怪父皇把自己当小孩啊? 朱厚照捂着额头,闷头琢磨了一会。 他端起杯子,发觉杯子里茶水已经被喝完了,又续上了一杯茶。 看见苏策杯子里空了,也给他倒了一杯。 这幅场景,若是宫里的那些仆人力士见到了,估计会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皇太子朱厚照吗? 怎么现在“知书达理”的好像个翩翩君子一样? 朱厚照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不愿意服软的他,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咧了咧嘴道: “我不管,反正,就是他的问题。” 第6章 大明何愁不富强? 苏策一笑。 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年纪,还是小孩子想法也正常。 反正自己就顺着他来就对了。 “其实我有个办法。” 商税想要征收。 就必须要先从一个地方开口子。 平白无故就上来要加商税,那朝廷中的百官肯定不答应。 尤其是在以前朱元璋三令五申,不允许更改祖制的情况下,这就更不可能了。 其实任何时代的发展都离不开完善的税收制度。 一个合理的税收不仅可以帮助国库充裕起来,更重要的是加强朝廷对地方的威信。 只有朝廷给了钱,那些地方官才认这个娘。 否则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朱厚照眼睛一亮,示意他往下讲。 苏策清清嗓子。 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写出了一个“田”字。 “田?” “什么意思?” 苏策微微一笑。 “现如今已经马上到三月,该春耕的季节了,大批的农户都该忙起来了。” “民以食为天,不管是农户,还是商籍,都张着一张嘴等着吃饭,” “那为何这农户要干活,而商人不干活呢?” 自古以来。 商人逐利的本能这是印在骨子里的。 之前的低商税,“十三税一”的制度早就不适用于现在的大明了。 因此想要把他们口袋里的钱掏出来,交给国家。 那就必须要用一些政令手段。 再加上。 现在的大明已经恢复教化,步入正轨了。 只要能有银子,重新投入到农业生产之中。 大明何愁不富强? 听苏策这么一说。 朱厚照顿时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一下。 但还是有点不明白。 他侧着脑袋,皱着眉,看着苏策在桌子上写的那个“田”字。 认认真真的思索起来。 似乎,确实是苏策说的这么个道理。 朱厚照旋即问道: “你是说,让那些商户把田产让出来?” “这怎么可能呢?” “这可都是他们的命根子,朝廷要真这么做了,就是在找死啊。” 情急之下,朱厚照口无遮拦。 这句话要是让弘治皇帝听见了,难免又是一顿好打。 但好在是苏策,他也没注意到这些。 “你说的法子太激进了,是在饮鸩止渴。” “想征税,是在商人身上下手,不是对他们的产业下手。” 朱厚照又想了一会。 过了半天才诺诺的开口道: “那这么说的话,你是要商人也去地里劳作?” “让他们和那些农户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这也不行啊。” “朝廷要真的把这个法子推行下去,估计那些商人宁愿花钱雇人也不可能自己亲自下地啊。” 苏策摇摇头,显然是朱厚照还没想到点子上。 他呷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接着循循善诱道: “既然你都知道商人花钱雇人了。” “那为何不直接让他们交钱?” “就说让朝廷替他们雇人,先把银子收上来不就得了吗?” 朱厚照一拍脑门,反应了好大一会。 现在他才反应过来。 苏策的做法就是在曲线救国。 效果虽然和自己说的差不多,但是这手法可是高明多了。 他恍然大悟,高声道: “妙啊!” “苏兄,你这想法,简直好极了啊!” 朱厚照感觉自己是越来越钦佩苏策了。 一个出身寒微的学子,竟然能对困扰当今朝野的大事有这么高明的见解。 不仅如此。 甚至还能提出来切实可靠的解决方法。 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看。 苏策都是一个大才。 朱厚照兴奋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行,我回去就跟我爹好好说说。” “这次我就不信他还能挑出来我的毛病!” 说完。 发觉自己好像光说一通自己的事了。 今天苏策去国子监还没问过怎么样呢。 朱厚照有点不好意思,又坐回了椅子上。 笑眯眯的问道。 “光说我的事了,还没问问你今天如何呢。” “怎么样,去国子监有什么感受?” “有没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人?” “我爹在朝中还稍微有点权势,放心,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朱厚照拍拍胸脯,一副“有我在,没问题”的表情。 在学识上。 他感觉自己和苏策在一块的时候没什么信心。 苏策总是能想到很多自己闻所未闻的想法。 但是在权势方面。 朱厚照觉得自己有绝对的自信。 废话。 当今大明朝唯一的太子,除了上面的老爹就是自己最大。 这点小事都没办法帮苏策摆平,以后还怎么当皇帝? 不过。 苏策摇了摇头。 “能有什么事?” “大家都是读书人,去国子监又不是为了起争执去的。” “不过,今日入学考试的时候,我倒是答得还不错,拿了个甲等。” 朱厚照点点头。 甲等,看来苏策做文章的水平确实不错了。 “那你们批阅先生是谁?” 有的先生手松,只要随便答答就能拿个不错的成绩。 但也有的先生就比较严格了,比如监丞张正。 当初自己的文章还被这老夫子看过。 硬是让他眉头皱了好久。 “批阅先生,似乎是国子监的监丞,名叫张正的先生。” 朱厚照眼睛瞪得老大。 “你能在他那里拿到甲等?” 苏策有些讶异,不知道这有什么惊讶的。 “对,然后被分到了诚心堂。” 朱厚照眼睛瞪得更大了。 “好哇,想不到你做文章的水平这么高。” 苏策对这些其实不是很在乎。 “一个入学考试罢了,题目也是不难。” “估计是其他人没准备好吧,让我拿了个甲等。” 他抬头看了看。 太阳渐渐下山,橘红色的夕阳照在身上。 “天不早了,要不就留我家吃饭吧。” 他收起桌上的茶杯,把椅子拉到一帮,准备做饭。 朱厚照也在一旁跟着帮忙。 “让我来吧。” 苏策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打扫了打扫院子。 完后,苏策擦了擦额头的汗。 “晚上就留家吃饭吧,你回去估计赶不上饭点了。” 朱厚照当然是不好意思。 他一直都知道苏策身体不太好。 脸色那么苍白。 让一个拖着病体的人给自己做饭,他怎么好意思。 “吃饭就免了。” “你一个人在这边生活方便吗?要不要我给你派几个家里的下人过来伺候你?” 第7章 被本朝的官相中 “下人就不必了,我自己在这住着就图个清净。” “再说了,有人伺候我也不自在。” 朱厚照点点头,看苏策不愿意也就没再提这码事了。 他跟苏策走进屋里,帮忙拿着白天在肉铺和菜场里买的菜。 一把青菜,二两黄米,还有一点肉。 东西不多,苏策觉得刚好够两人吃。 在平常,他肯定是舍不得吃肉的。 肉这种东西,在现在的年代,对普通人家来说有些奢侈了。 即便是在京城这样富商云集的地方,也有大把的百姓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荤腥。 也就是这次招待朱厚照,苏策才舍得拿肉出来炒菜。 没办法,人到大明,刚下飞机,真没多少钱。 起好火。 小院儿的烟囱上幽幽升起缕缕轻烟。 远处夕阳映衬在院子里,遍地橘红,一派和睦景象。 朱厚照也没闲着,立马站起来,帮忙从井里打来水,在一边洗菜。 平常大大咧咧的他,现在倒是显得有些笨拙。 “呃,这个菜怎么择,把哪部分去掉?” 朱厚照在宫里只负责吃,不负责做。 到帮忙的时候,笨手笨脚的不知道怎么办。 苏策放下柴火。 被呛的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把菜根掐了就行了,叶子不用择。” 看见朱厚照还是有点懵,苏策便过来,给他做示范。 啪的一声,掐掉沾着泥的菜根。 “就像这样,把这去掉。” 朱厚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平常,都是自己做饭?” “每天都是这么麻烦吗?” 以前一直在东宫被下人们伺候的朱厚照头一次接触做饭。 在此之前从来没想过,做饭竟然是件这么麻烦的事。 先洗,再择,再洗,再炒,头都大了。 苏策蹲坐在他旁边,一边和他一起摘菜。 一边说道:“自己做饭不是很正常吗?” “那些百姓,谁家不是自己做饭的?” “你还真当别人家都像你家一样,有下人伺候吗?” 他笑了笑,把摘下来的菜根放到一堆。 “一会儿,把菜根洗干净,也可以凉拌,做个小菜。” “菜叶留着炒肉。” “还有啊,黄米淘洗一两遍就行了,洗多了,米就少了。” 这时候,朱厚照听苏策说完这一番话,表情有点复杂。 心里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以为菜根是直接扔掉的。 他以为菜叶只要那些嫩部分的。 他以为黄米要冲洗到水变清为止的。 看见朱厚照出神。 苏策也明白。 对于像黄照这样,一看就是高官之后的小少爷来说。 第一次见到平民百姓的生活肯定会有触动。 于是接着在他旁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的情况已经算不错了,招待客人还能拿出来肉吃。” “多少人,一顿连菜都吃不上,更别说肉了,只能靠掺了沙子的黄米救济。” 说着。 看了一眼身旁朱厚照。 沉默了许久,朱厚照喃喃道: “苏策,你说这天下,有多少人能过得如你这般?” 他以前没怎么想过。 底层的百姓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他只看见父皇的奏折上,一个又一个的数字。 【淮南涝,流民千三百五十二,求朝廷拨银......】 【陕中大旱,适逢蝗灾,粮欠收,人相食,村百户不余一......】 ....... 在以前,朱厚照对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概念。 但是今天。 看着被苏策堆在一起的菜根,他忽然好像看见那些人在向自己求助了。 “像我这样?恐怕十不足一吧。” 苏策也明白。 自己想要改变大明,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胸怀天下者即为侠,可真的能做到的又有谁呢? 以前自己总看到有人纸上谈兵的高谈阔论。 说这般如何如何,那般如何如何。 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将一个偌大的王朝改写一样。 可真当自己身临其境,置身当中的时候,才知道这究竟有多难。 朱厚照默不作声。 低着头摘完菜又拿去洗。 这次洗的很小心,没有一片叶子掉出来。 也许是这个话题有些略微的沉重。 朱厚照挠了挠头,好像意识到了“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父皇。 有点小小的羞愧。 便换了个话题。 “咳咳,不聊这些了。” “皇帝老子也有糊涂的时候。” “你今天在国子监如何?” “那些夫子们怎么说你写的文章?” 苏策把那点少得可怜的肉切成沫,下锅。 刺啦一声,油烟起来,肉香弥漫在四周。 院子里多了几分生气。 “哦,监丞说我写的文章好,写的妙,尤其是开头。” 朱厚照蹲坐在旁边的小板凳。 饶有兴趣的看着苏策炒菜,翻来覆去的扒拉锅里的肉,冒出阵阵香气。 勾的肚子里馋虫都快出来了。 “好啊,那是好事,让监丞记住你,以后肯定好好培养你。” “不像我,写的字都跟狗爬似的,哈哈哈......” 因为加了肉的缘故,油烟有些呛。 苏策又转过头去,捂着嘴,挤着眉毛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还行还行,关键是,你知道他夸得什么吗?” “其实我开头引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的文章。” “他愣是没看出来。” 朱厚照知道苏策身体不好。 看他咳嗽,赶紧上去搭把手,接过苏策手里的锅铲。 不过,很快他被油烟熏个够呛。 平常在宫中的时候,朱厚照从来没有下过厨。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站在灶台前面,亲自动手做饭。 好在刚才看苏策烧菜,现在他也能勉强照葫芦画瓢。 拿起锅铲的时候,还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闲下来的苏策喝口水,坐在旁边椅子上歇着。 虽说没干多少活。 不过这一会自己身子就感觉乏了。 “没想到,抄了前朝的文章,还能被本朝的官相中。” “也是算我运气好吧。” 苏策有点嘲讽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朱厚照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他生疏的翻动着锅里的菜,直到都快糊了。 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青菜下进去。 “咳咳,不说那些了。” “咱今天可能要吃点更有滋味的东西了。” “哎呦,全糊了!” 第8章 要说服父皇! 不一会。 饭菜端上桌。 朱厚照沉默了一会。 “你先吃吧,我好像......不是很饿了。” “咕~”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透着微微擦黑的天,苏策都看出来朱厚照的脸红的厉害。 没办法,炒糊了也得吃。 苏策硬着头皮夹起来一根黑了的菜叶。 “早知道就让我来了,光帮倒忙。” 朱厚照不服的反驳道: “就这一盘菜而已!” “我,我又不会做饭。” “明天我让人给你做好了送过来行不行?” “清蒸鲈鱼,青菜炒鸡,什么糕点,要吃什么都给你送。” 听朱厚照的一通气话。 苏策都笑了。 “算了算了,我炒也好不到哪去。” 自知没理的朱厚照到底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你刚才说,监正没看出来你用的苏轼的文章?” “他都当上监正了,怎么还不如你?” “虽然说我身为......也没看过吧......” 苏策摇摇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往诸子百家着书立说,浩瀚如烟海,也没人敢说全都熟稔于心的。” 朱厚照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现在他没工夫说话。 虽然自己炒的菜不好吃。 但是还有苏策素炒的青菜,还有凉拌的菜根。 他倒是吃的很香。 “够吗?不够我再添个菜。” 朱厚照吃的这么香,苏策问了句。 “够,够,你也吃,别光让我吃。” 到底是年轻力壮,朱厚照吃的基本上是苏策的两倍了。 还好刚才准备的足。 要不然俩人至少有一个得饿肚子。 “你接着讲,到底还是文化人,说话都文绉绉的。” 朱厚照嘴里嚼着东西,有点含糊不清。 虽然自己在宫里吃过多少山珍海味。 但是这次是他亲自参与,做的饭。 所以吃的格外香。 苏策没管他狼吞虎咽的吃相。 再加上本来身子就不是很好,胃口也小。 聊到兴趣上,接着说道: “文化只是其次,其实我读这些还是为了应付科举。” 朱厚照腮帮子塞得满满的。 “考功名嘛,我知道,读书人学习不就是为了当官?” “他们不也就是因为这个痛恨考试吗?” “之前进京路上,我可听了不少读书人痛骂科举,听得我耳朵都茧子了。” “不过,换成我我也烦。” 他tui的一口,把嚼不烂的菜根吐出来。 接着不屑的说道: “既然都这么恨了,还考什么?” “干脆把那些当官的绑了,自己去做好了。” 苏策没把朱厚照说的“混账话”放在耳朵里。 而是提出了一个之前朱厚照从来没想过的角度。 “在我看来,科举其实利弊参半,各有千秋。” “单论好处,确实不少。” 朱厚照眉毛一抬。 “好处?” “让那么多士子学的死去活来的,有什么好处?” “还真是奇了怪了,你说你也是读书人,怎么还夸呢?” 苏策不以为意的挥挥手。 “考虑问题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那就有失偏颇了。” “想看清全貌,还是要从个体的身上抽出来,站在高出俯视全貌。” 朱厚照听的似懂非懂。 大致理解的苏策的意思之后。 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以前和自己一路游学的好朋友了。 “从前元一朝,异族当道开始,百姓就盼着什么时候能翻身。” “到了洪武一朝,太祖荣登大宝,就重振科举,废除了以前那些歧视我汉人的规矩。” “你说,你要是百姓,你会怎么想?” 朱厚照一拍大腿。 “那肯定是感恩戴德啊!” “没有我太......那位太祖皇帝,现在汉人还是低等族人呢!” 苏策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 “这就是了,所以说大明能深得民心,其实科举在其中也有功效。” “并且还给了那些下层百姓一个能入朝做官的希望,不让他们聚众闹事,你说,这不是一举多得吗?” 朱厚照现在是越来越佩服苏策了。 不止如此。 听见他夸奖自己老朱家以前的功绩。 心里很是美滋滋的。 但这时候。 苏策话锋一转。 接着有说起了科举的弊端。 “说完了好处,现在给你讲讲坏处。” “科举的制度其实就让他注定成为封闭人思想的一种工具。” “比如那些读书人现在只认八股,甚至都不识唐宗汉祖,更遑论商周先秦的事了。” “还有不少读书人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读书什么事都不做。” “朝廷也只能容忍这些人毫不作为,不断的消耗社会的财富。” 朱厚照怔了一下。 他以前没想过这么深。 只是站在读书人的角度,替他们打抱不平,又觉得他们悲哀。 现在听苏策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分析。 顿时觉得恍然大悟。 以前自己也想过这些事,怎么就没有苏策想的这么深呢? “唉,说来说去,这科举也是没法子的事。” 朱厚照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皇帝老儿想让有能耐的人当官,也就这一种法子能用。” “想以前的那些推举制,在我看来都是个屁。” “换我我也把我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推举上去,巴不得满朝文武都是我的亲戚。” 苏策点点头。 “所以说,现在科举暂时动不得。” 朱厚照感觉自己不止是嘴吃了一顿饭。 脑子也好像跟着吃了一顿饭。 这么多东西,自己还需要消化消化。 刚才苏策所说,正是自己长久以来一种想不明白的事。 今天听他顺下来这么一通,很是舒畅。 “好了,饭也吃完了。” “该回去了。” 他瞅了一眼桌子上,两热一凉三个菜竟然是被自己吃了个精光。 苏策好像都没吃多少东西。 脸上有点挂不住。 摸摸鼻子说道: “你手艺是真好,一不留神我吃了这么多,你都没吃多少。” 苏策摆摆手,毫不在意。 “无妨,我本来饭量就小。” 朱厚照点了点头,摸了摸鼓鼓的肚皮,心满意足。 “好,那我就不叨扰了,走也!” 离开了苏策的小院。 朱厚照一路上一直在想。 苏策此人绝对是大才。 分析事情简直太透彻,一针见血的就分析出来科举的利弊。 又想起来之前他所说关于商税的问题。 朱厚照下定了决心。 “商税这事,还是要说服父皇!” 第9章 太子的表演时间! 次日下午。 朱厚照吃过饭后,马不停蹄就到了御书房,眼巴巴的陪着自己父皇批折子。 弘治皇帝哭笑不得的看着献殷勤的太子。 “说罢,这次又是什么事?” 朱厚照学聪明了。 他知道自己若是直接开口提提商税,肯定还是免不了和父皇争吵起来。 所以就想在父皇身边陪着批奏章,逮住机会再开口。 就算父皇觉得自己还小,考虑事情不周到。 但只要自己多磨磨他,总还是有机会的。 在朱厚照看来。 朝廷里哪有那么多麻烦事? 谁反对就都拉出去砍了不就好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嘿嘿,没事,我就是担心父皇每天处理那么多政务太累了,想多学学,好给您老人家分担点。” 见朱厚照不说实话。 弘治皇帝也懒得猜他的小心思,便开口道: “不管怎么样,说话也好,做事也罢,都要三思而后行,你是储君,又没有什么兄弟,考虑事情必须要周全。” “尤其是处理奏章,你不要小瞧这些薄薄的册子,每一封都是关乎万千百姓的大事!” 若是放在以前。 朱厚照肯定听到一半就不耐烦了。 然后脚底抹油,赶紧跑。 自从昨天和苏策一起做饭,吃了之后。 他便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轻视了。 “好,父皇放心,儿臣一定谨记于心。” “凡事多三思,对吧。” 朱厚照居然说了这么懂事的话。 现在反倒是把弘治皇帝整的有点不会了。 他细细的看了朱厚照一圈,看的太子爷都有点发怵了,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好啊,没白送那么多先生去詹事府教你读书,有点进步。” “那一会父皇就带你去议事会,你来旁听。” 内阁议事会制度是当初胡惟庸案之后,太祖朱元璋建立了雏形,然后又在建文四年正式形成的制度。 太祖朱元璋取消宰相之后,由于工作量巨大,于是便召集一群能臣,每日共同商议国家大事。 到但到了永乐年间中期以后,内阁职权便开始加重,并且兼管六部尚书。 自此成为皇帝的最高决策机关和幕僚。 而后,这些类似秘书的大臣就统称为内阁。 其中最得皇帝信任的成为首辅。 当今弘治朝,深受弘治皇帝信任的内阁大臣总共有四位。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华盖殿大学士,首辅刘健为首的,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和东阁大学士谢迁的三人。 这三人曾被弘治皇帝夸奖为“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说的便是李东阳的谋略,刘健的当机立断和谢迁的能言善辩。 而还有一位,就是朱厚照的老师,时任谨身殿大学士的杨廷和。 一听到自己要去参加内阁议事,而且还有自己的老师。 朱厚照就有点不乐意。 “呃,那个,父皇,要不就让我下次上朝的时候跟你一起吧。” “和老师一块,我怕我紧张。” 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 唯独对这个整天在自己耳朵边叨叨叨的老师杨廷和有点烦。 其实这也是因为自己的父皇给他管教自己的权力太大了。 弘治皇帝佯装生气的说道: “以后你若是当了皇帝,难道还要怕自己的大臣?这成何体统?” “既然你有心政事,那你就必须要和我去。” 虽然他表面生气。 但是实际上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这也是自己太子迈向处理政事的一大步。 无奈,朱厚照也只能跟着父皇一起去议事会。 ...... 文渊阁。 四人早早的就到了,等着弘治皇帝。 见到朱厚照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不过,四个老狐狸倒是谁都没说话,等着陛下先讲。 俗话说。 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 这条规则在任何时候都适用。 在弘治皇帝看来,上朝只不过是给那些地下的臣子一个发言的机会。 真正关乎大明命运的大事,还是要自己在这里和他们商议。 很快。 按照流程,弘治皇帝先开了口。 谢迁和李东阳最为积极,在其中不断的给他提出意见。 而刘健作为首辅,则是在关键问题上给予判断。 其中杨廷和的岁数虽然和几人差不多。 但由于资历没有那三人老。 所以在里面听的比较多,只是时不时的发言。 朱厚照起初听的还很是投入。 动不动的还会插话,提出自己的疑问。 不过。 到了后面,还是开始慢慢的犯困了。 “咳咳!” 弘治皇帝猛地一声咳嗽。 把朱厚照吓了一跳。 他茫然无措的四处看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文渊阁里。 还是当着这么多父皇的左膀右臂的面犯困。 他揉了揉眼睛,厚着脸抬起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弘治皇帝看了眼朱厚照,然后说道: “诸位爱卿,不知道你们对商税一事有何看法?” 朱厚照知道这是父皇故意说个自己听的。 因为昨天自己提了建议,所以今天和大臣们商量一下。 他顿时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跃跃欲试的在一边,随时准备插嘴。 “陛下,臣以为,祖宗之法不可变。” “商税一事牵扯过多,还是要谨慎为之。” 开口的是谢迁。 他和户部尚书韩文的关系素来交好。 现在牵扯到税收,隶属户部的税课司自然逃不开干系。 朱厚照脸色立马就阴沉下去。 他早就猜到了这些阁老们会反对。 但现在发生了,还是很不爽。 “你们难道不想想,为什么税收不上来吗?” 朱厚照毫不犹豫的走到众人中间,一脸蛮横的大声发言。 到了自己表演的机会。 就算自己老师在又怎么样? 反正我现在是在为大明做贡献。 不爽?那你去找父皇啊! 见周围无人开口,都诧异的看着自己。 朱厚照也不心虚,接着大声说道。 “我认为,现在大明税收最大的问题,就算只盯着种地的农民。” “既然你们都知道商户有钱,那为什么不向商户收税?” “从太祖的洪武朝开始便轻商税,天晓得那些商人们一代代传承下来,究竟手里有多少钱!” “难道你们就只会收穷人的银子吗!” 朱厚照的语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话音一落。 整个文渊阁都没人说话。 四人不约而同的都从刚才的差异变成了吃惊。 这还是以前的太子陛下吗? 还是以前那个就知道骑马打仗的混世小魔王吗? 第10章 想的周到啊 就连弘治皇帝也是一样。 一时间甚至微微张口,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太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过了一会,他才给这件事情敲下了定音锤。 “陛下......” 李东阳还想劝阻。 他觉得刚才谢迁说的在理。 既然之前太祖皇帝就定下了规矩。 那现在就不能轻易更改。 尤其是涉及到税收这种核心的问题上。 整个朝廷的运转,全部依赖在税收上。 这里一旦出现了什么岔子,肯定会影响到各个地方。 从而引起连锁效应,动摇到大明统治的国本。 不过,既然弘治皇帝都已经给太子的话定调了,他也只能把这些话憋在心里。 朱厚照一同发言,把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都竹筒倒豆子一样的说了出来。 看周围一圈人都震惊的样子,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原来这就是议政的感觉吗? 好爽! 他叉着腰,神气扫视全场。 “不好意思,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垃圾!” 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还是没说出口。 ...... 翌日清晨,朝会上。 看见太子朱厚照来旁听,不少人都感觉新奇。 朱厚照本来就肩宽体胖,放在这时也算是个将军身材。 穿着太子衮龙服很是威风,惹得不少人侧目。 但他们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是未来储君,参政是早晚的事。 不过当弘治皇帝提到商税的时候,下面的人就更诧异了。 这还是之前那个一向保守的陛下吗? 怎么忽然风向变了? 很多人摸不着头脑。 也有很多反应过来的人皱着眉头。 实际上。 在民间营商囤地的那些大地主们。 多半都和朝中官员有所瓜葛。 有相当大一部分的商人都是依附在大臣们的身上。 平常有着数不清的裙带关系。 “陛下,臣以为此事动摇了大明国本!” 人自古逐利,身份轻贱,纳税之后必然得寸进尺,谋求在朝中的一席之地。” “陛下切莫让此等歹民蛊惑了决断啊!” 户部左侍郎言辞激烈。 拼了命的想引起弘治皇帝的回心转意。 因为他老家江淮一代,他弟弟就是最大的丝绸商人。 靠着自己在户部的关系,才能发家。 现在说要征税。 明面上他说是怕商人缴税多了,影响了朝廷决断的独立性。 但是实际上,是怕弘治皇帝割自己的肉。 废话,都是自己家的银子,怎么可能不心疼? 然而朱厚照没想到。 不支持自己父皇的不仅仅只有这一个户部左侍郎。 就连风马牛不相及的工部给事中也提议不要加商税。 “陛下,黄河水域泛滥,臣等工部一直克忠职守,监修治水。” “但那些商贾都愿意把河道改建的距离城镇更近,方便走水道行商。” “因而阻拦臣等监修。” “若是真当提高商税,只怕以后那些商人会不断得逞,影响我大明根基啊!” 朱厚照一听就火大了。 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商税上来? 刚才那个户部左侍郎不让就算了。 你个工部的来凑什么热闹? 商税高了,朝廷有钱了,受益的不是你们吗? 他憋着一肚子怒气。 老东西,怎么还不回家致仕? 发言越来越激烈,到后面甚至连礼部的也来凑热闹。 礼部郎中一脸痛心疾首的说道: “陛下,自古以来历任朝代皆是重农抑商,这是祖训,也是维护稳定的铁律。” “提高商税便是和祖宗作对,此等违背祖训之事绝对不可贸然为之啊!” 这时候礼部左侍郎也跟着出来帮腔。 “天子乃万民之君,行事需考虑天下万民,切莫因为一点蝇头小利便做出此等忤逆祖训之事。” “若天子不从祖训,大臣不从祖训,那天下万民岂还有孝道可言?” 一通文绉绉的话下来。 朱厚照人都傻了。 还有这么玄乎的操作?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上来,谁顶得住? 那按你这么说,盛唐那时候,做买卖的人海了去了,怎么那时候的皇帝没让雷劈死? 他咬着牙,盯着礼部郎中。 妈的,你也赶紧回家致仕吧! 弘治皇帝面色平静,就算下面的风暴再激烈,似乎也没办法影响他的表情。 等到大臣们都进谏的差不多了。 逐渐安静下来。 他才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噤声。 “既然如此,那此事朕再多考虑考虑。” 说罢,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眼神里。 朱厚照好像读出了自己父皇的用意。 原来,真的是自己考虑的少了。 文武百官,都是莫大的阻力啊。 朝会结束。 回到御书房。 朱厚照显得情绪有些低落。 刚才,跟着弘治皇帝的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弘治皇帝坐在卧榻上,批着折子。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阵子。 在他看来,无论什么时候朱厚照都是自己的孩子。 做事情有积极性要表扬,但也要认清楚,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那么轻而易举的做到的。 这种阻力,对他的成长来说也是好事。 不过。 最后还是弘治皇帝心疼自己的太子。 好不容易有了性子参政,上来就有这么大阻力。 他咳嗽了一声,说道: “今日,那些大臣的话,你都听到了,作何感想?” 朱厚照闷闷的答道: “没什么,也许,就是儿臣考虑的太少了吧。” “我这是在和百官作对,也是在和那些商贾作对。” “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的。” “说不准,我这么做就是错了吧。” 坐在锦墩上,朱厚照有点自嘲的笑笑。 从小就顺风顺水的他当然不会想这些。 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笼罩在其中动弹不得。 很无力,但也很悲哀。 但。 没想到弘治皇帝这时微微坐直了身子,面色严肃的说道: “不对,朕觉得你的想法没错。” “尤其是在分析提高商税上面,很有说服力。” 朱厚照没想到父皇竟然是这种态度。 立马问道:“那刚才朝会,父皇为何不......” 话刚说出口,他就想明白了。 是啊,这件事牵扯到这么多人,现在一下子就要执行,那不是摆明了不可能的事吗? 于是立马改口道: “还是......父皇想的周到啊。” 弘治皇帝笑了。 “不错,看来今天让你参加朝会没白听,现在,明白父皇的用意了吗?” 朱厚照点了点头。 “看来最近,你在詹事府里和那些夫子们学了不少,尤其是杨廷和。” “此人十二岁中举人,十九岁中进士,绝对是天纵之资。” “以后,你可要多向他请教请教啊。” 第11章 一肚子问号 朱厚照心想,这都是苏策给自己讲的。 和詹事府的那帮老夫子们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些教人读书的老夫子。 他不禁联想到之前苏策在国子监考试的事,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弘治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 朱厚照摸摸鼻子,笑道: “父皇,你说那些读书人,真有这么厉害吗?” “之前儿臣有个朋友,在国子监参加分班考试。” “进去之后,写了一篇文章,让监丞特别喜欢,还给他分到了最好的诚心堂去。” “最关键是,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弘治皇帝皱了皱眉,显然是觉得朱厚照的把戏有些幼稚。 不过也接了话茬,淡淡道:“写了什么?” 朱厚照哈哈笑道: “他引了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一篇文章的开头,直接放上去了。” “你说,这监丞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哈哈哈。” 虽然朱厚照粗鄙的言语让他有点不舒服。 但是还是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父皇,要是咱们大明,都是这种人,那你说以后还怎么执政?” “堂堂国子监监丞,专司教书,竟然连书都读不明白。” “我看,那些文人也没什么厉害的。” “真是可笑至极!” 说着说着,朱厚照的脸上的笑意变成了怒色。 狠狠的挥着拳头。 一个在京城的监丞都是这样。 那外面,万万千千的官员会是什么样? “要我说,这帮尸餐素位的老东西就都滚回家致仕吧!谁也别呆了!” 他挥舞着拳头,凶狠的好像要把这帮人的脑袋全砍下来。 弘治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朱厚照的慷慨激昂。 “都致仕回家?” “那朝廷大大小小的事都谁来做?” “是朕一个人能做完,还是咱们两个人一起能做完?” 这一句话就堵住了朱厚照的口。 他忿忿的撇撇嘴。 “这不就是尸餐素位吗,我生平最恨这种人!” 弘治皇帝摇摇头。 “尸餐素位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你说的只是一部分。” “读书,只是看他们的学问够不够,有没有资格迈进朝廷的门槛。” “真正要做事的时候,就不单单只看学问做的如何了。” 朱厚照被自己父皇绕的有点懵,一时间都忘了刚才自己还在生气。 “不看学问看什么?” “科举不就是考学问吗?” 弘治皇帝笑了笑,不过这笑不是嘲笑,而是对自己太子求知态度,欣慰的笑。 “科举的意义就在于此。” “学问只是检验是不是人才的一个方法,能吃苦,能学进去,说明这些人水平不差。” “考上功名,才只是仕途的一个开始罢了。” “当上了官,学问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朱厚照隐约觉得自己懂了一点。 但还没有全懂。 “那提拔上来的人什么学问都不懂,还要他们做什么?” “身为官员,理应给下面的人做表率啊!” 有道是:万世师表。 这老师不就是表率吗? 朱厚照以前在詹事府里,那些老夫子们以前就算这么说的。 怎么现在到父皇这里还不对了? 这下弘治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浓。 “你先回去吧。” “现在想这些对你来说还是为时尚早了。” “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回去之后,好好想想今日朝会的事吧。” 朱厚照不解,不过也没问那么多。 风风火火的走了之后。 弘治皇帝手里拿着朱笔,空悬着半天。 忽然觉得,这御书房里好像太过于安静了。 喃喃道: “厚照这是开窍了,要关心朝政,大明振兴有望啊。” 他看着自己太子远去的影子,嘴角噙着欣慰的笑。 “来人,宣太子太傅杨廷和,还有詹事府其余太子老师!” ...... 御书房里。 刚刚结束朝会,就被叫到这里的詹事府一行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陛下,太子最近......没犯什么错吧?” 太子太傅杨廷和是一行人中官衔最大的。 他率先开口,“无意”之间忽略了太子最近经常往外跑的事。 其余人也是低着头,不敢看弘治皇帝。 其实杨廷和有点心虚。 说谎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 没成想。 弘治皇帝竟是心情很是愉悦,和颜悦色的说道: “不只是没犯错,而且有不少长进啊。” “廷和,你真是朕的肱股之臣,有劳你了!” 杨廷和心虚的更厉害了,额头上冷汗光往下落。 心想,这是要完蛋了。 大概率是太子做什么错事被抓,陛下太生气了,故意给自己撂反话呢啊。 他当机立断,腰弯的更深。 “陛下!教不严,师之惰。太子之过也是我这个当老师之过,只望陛下切莫因为太子之事过于生气,怒火攻心,伤了身子啊!” 周围几个詹事府的小老弟也赶忙跟着行礼。 老大都表态了,自己还要装什么无辜? “谁说你有过失了?” “太子的进步,朕都看在眼里,你不要谦虚了!” “来人呐,赏太子太傅、东阁大学士杨廷和,银百两。” “还有,其余太子之师,银五十两。” 杨廷和更摸不着头脑了。 陛下这是要闹哪样啊? “陛下,臣不敢当啊!太子自幼聪颖,是天资之事,是陛下种的因,臣只是稍加引导,不敢受无功之禄。” 周围人都看傻眼了。 头一次见受赏还不要的? 你是真能装啊。 “何来无功之禄一说?太子最近所言所行,深得朕心,爱卿就不要再谦虚了!” “可是,陛下......” 还没等杨廷和说完,弘治皇帝摆了摆手。 “此事就过去了,以后希望爱卿继续用心教导太子,朕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出了御书房。 杨廷和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自己这一百两银子,好像捡的有点太轻松了啊? 太子少傅,也同样是朱厚照的老师之一,王鏊在从杨廷和的身边过去的时候,冷哼一声。 “没想到,杨夫子还背地里给太子开小灶,瞒着我等同僚,真是可耻!” 杨廷和心里委屈,但又不敢说。 只能默默的走在队伍边上,一肚子问号。 第12章 强买强卖 不同于御书房外的“针锋相对”,最近苏策的日子过的很是惬意。 毕竟是整个大明的顶尖教育学府。 国子监的教学环境极好,夫子们的水平也不错,讲课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让他这个现代人听的也是津津有味,并且还结交到了新朋友。 “苏兄,之前你入学考试的文章,我后来还专门去找监正要过来,拜读了一番。” “手笔真当是精湛,尤其是八股引得那一段,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策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监正眼拙没看出来,倒是被杨慎兄看出来了。” “不过,你也同在诚心堂,文章也是甲等,说不定你水平还在我之上呢。” 杨慎乃是后来“明朝三大才子”之首,更是写词和散曲的大家。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国子监碰上他。 这种在历史上留名的大家,和眼前如此活泼的少年郎对比起来。 有种奇妙的反差感。 让他感觉意外的同时又很是惊喜。 苏策不着痕迹的把这事圆了过去,同时也暗中抬了杨慎一手。 也正是因为他说话的水平颇高,所以杨慎才愿意和他一同相处。 身为当今东阁大学士,太子之师杨廷和的儿子。 杨慎自幼便和不少官宦之后打过交道。 见过不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角色。 在他看来,整个国子监中,能有苏策这种水平的,一巴掌数得过来。 杨慎也正是喜欢结交这种有能力的人。 而对于苏策“引用”苏轼的文章,他也不会去揭发。 都是人精,谁也不会去做这等害人不利己的事。 “苏兄还是抬举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他笑着摆摆手,接着说道: “不过也是稀奇,身为国子监监正,都没看出来你引的内容。” “看来偌大的官场,也不是人人学问都做的那么好。” 这一点倒是说到苏策的心头上了。 “确实如此,不过做官的学问,不只是通晓经典这些。” “能力才是第一位的。” 杨慎扬了扬眉毛。 多少士子都一门心思做学问,能想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单凭这一句话,就足够看出来苏策和那些死读书的士子们不一样。 杨慎不由得暗中更加高看了苏策一眼。 身为“官二代”,他识人的眼力也更毒辣些。 心想现在就能想通这些,那以后他必然是有所作为,是能当大官的。 “也对,能力第一。” “不说这些了,都是些官场的门道,现在还没轮到咱们。” “说点有意思的吧。” “不知苏兄来京城之后,有没有听过什么皇家趣闻?” “杨兄请讲。” 杨兄呷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笑着说道: “我还是听闻家父提起的。” “说是太子顽劣,时跑出宫去,动不动就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来。”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似乎在那里学了什么东西,让陛下龙颜大悦。” “回头就奖励了詹事府的那些人,搞得他们一头雾水。” “也不知太子是遇见谁了,竟然比詹事府的那群夫子们还厉害。” “我看,这些赏赐,都该给那位高人才对。” 苏策以前也是略微了解过一些关于明武宗,朱厚照的一些事。 历史上的这位皇帝喜好打仗。 还是大明最后一位亲自上阵出征的皇帝,甚至还亲手斩杀了一个鞑靼蛮子。 很是勇武。 思忖片刻后,他说道: “有理,都说民间出高人,我看这位才是真正的大才,皇帝陛下应该让他进宫去。” “那位高人才是真正的王佐之才。” 杨慎点点头,极为认同。 “看看这国子监的监丞,再看看那高人。” “高下立判啊。” “他不能在朝中做官,真是陛下的损失!” 聊着聊着。 苏策发现自己和杨慎很是投缘。 尤其是对方思考问题的方式,身为古人。 能想到这时诸多的不足之处,杨慎也能算得上是可以有清晰的思考能力的人了。 表面上苏策只是一个少年,但实际上是成年人的思考模式。 很多问题他都能看到不足。 现在有一个和自己看法同样的人,自然话就多了不少。 放学时分。 因为杨府在国子监附近,两人同是外宿。 于是放学后,便结伴出了门。 外面,杨家的马车已经早早的候着了。 “苏兄,在下家里安排了马车,若是你不嫌弃,不妨让我送你一段?” 杨慎平常因为成绩不错,再加上又比较早熟。 就难免有些瞧不上周围的人,一来二去,朋友就少了。 不过,他对自己看得上的朋友很大方,对觉得有潜力的人更大方。 在他看来,苏策说话有分寸,情商也高,这种人以后肯定是人中龙凤。 只是看面色,似乎他身体不是很好,也算是美玉有瑕了。 “多谢杨兄好意,我家不远,平常多走走,就当是活动活动身子了。” “杨兄请回吧。” “苏兄,不嫌弃的话,你我同行可否?” “能结识到你这样的朋友,真算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了。” 平常总是车接车送,杨慎其实也觉得很无趣。 似乎是和苏策聊的投缘的关系,这一天在国子监待的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让他都有点舍不得分别了。 再加上自己也好久没有在京城里走走逛逛,杨慎便要和苏策一道走走。 “也好,那就一道走走吧。” 杨慎对着自家的马车夫摆了摆手。 “你们在后面跟着吧,我要同苏兄一块走走。” 同窗之谊,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十分珍贵的。 在求学的年纪,学生们都不会有太多的心机。 结交朋友也更多是看合不合自己胃口,功利的心思不会掺杂太多。 在这个时代,书信慢,车马慢,情谊也慢。 任何一段友谊都值得倍加珍惜。 两人在前面走着,身后嗒嗒的马蹄和铜铃声跟着。 本来是一副和谐的场景。 可前面忽然传来的一句话,打破了风景。 “我说卖一文钱就卖一文钱!” “你哪那么多破事?” “买你东西是瞧得起你!” 街边菜摊上。 一个穿着不知是哪家衣裳的家丁,恶狠狠的训斥旁边的妇人。 瓜果蔬菜撒了一地,引来周围不少人围观。 卖菜的妇人手里死死的攥着一根白萝卜。 任凭家丁怎么抢,就是不肯撒手。 她哭喊着说道: “求您高抬贵手吧,我这菜本来就卖三文钱,小本生意,求您别再逼我了!” “我全家老小都指望卖菜的摊子活了,饶了我吧!” 杨慎眉头一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强买强卖。 这还是京城吗?这还是天子脚下吗? 第13章 到底谁背景硬! 还没等杨慎开口,苏策就抢先一步。 “光天化日,大街闹市里头,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策一声喊,卖菜的妇人和家丁都吓了一跳。 周围的人也把目光转到了苏策身上。 众人的眼神里都带着诧异,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也不知这面容英俊,但脸色苍白,略显消瘦的小郎君哪来的勇气。 竟然敢直接出言制止恶家丁。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问道身边的母亲。 “娘,你看那个大哥哥,他真厉害。” “我以后也要这样。” 他挥舞着小拳头,兴冲冲盯着苏策的身影。 那位母亲皱着眉。 “虎儿乖,咱不做出头鸟。” “万一坏人缠上你怎么办?” “他要打娘怎么办?” 男孩一脸正义。 “那我就揍他!” “反正不能让他做坏事,更不能让他欺负娘!” 母亲叹了一口气,不愿多说什么。 周围的人也是一样。 看见恶家丁,都只敢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根本没有一个人敢像苏策这样出头。 杨慎隐约听见了母子二人的话。 又看了看苏策。 苏兄也不是有钱人,为何他就敢出头呢? 心里这么想。 他还是紧紧站在了苏策身后。 不为别的,兄弟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 苏策没想那么多。 直接冲到了那两人中间。 趁家丁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夺过两人抢的白萝卜,还给了卖菜妇人。 “你是哪家的家丁?” “人家卖三钱银子,是为了吃饱饭。” “你呢?” “就为了能多贪点银子?公饱私囊?” 家丁终于反应过来了。 一脸的跋扈样。 “妈的,你管我是哪家的?先管好你自己吧!” “一个卖菜的,她吃不吃饱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爷乐意给多少就给多少!” 杨慎冷哼一声。 “你还有没有羞耻之心?欺负一个卖菜的妇人算什么东西!” 苏策也沉声道: “天子脚下,胆敢公然对普通百姓行凶。” “你是哪家的下人?” 苏策对这种人再了解不过。 他无非是仗着自己主人家里有势力。 才敢在外面作威作福,狐假虎威。 只有自己表现出不怕他背后势力的样子,他才知道怕。 果不其然。 那家丁一听苏策要找自己背后的人,顿时气势弱了几分。 “你......你装什么装?” “我主人名字说出来吓死你!” 苏策冷笑一声。 “那你倒是说?” 对付欺软怕硬的人,最重要的就是气势。 不管他说什么,反正自己气势不能弱。 一牵扯到家里,家丁不敢多说了。 他怕苏策真找到家里,以后自己连家丁都没得当。 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后。 家丁忽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嘶,这两人身上穿的不是国子监的监服吗? 自家少爷好像以前也穿过啊。 再看苏策一副丝毫不怕的样子。 家丁有点发怵了。 坏了,这小子八成也是哪家的少爷。 这要是家里知道了,自己不死的更惨? 杨慎看他不说话了。 怒斥道: “我父亲是当今太子太傅杨廷和,有本事你就报上家门。” “看看到底谁背景硬!” 这下小贩彻底的慌了。 他一咬牙,恶狠狠的撂下一句狠话。 “你,你等着,有本事别走,我回去叫人!” 说完,一溜烟,头也不回的跑了。 杨慎看那人一路小跑的背影,冷哼一声。 自己就报了个名号,都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家丁跑了,刚才挥拳的小男孩大喊了一声:“两位大哥哥好厉害!” 扭头对自己母亲说道: “娘,大哥哥不怕,以后长大了我也不怕!” 那母亲也是笑了,只是笑的有些复杂。 “好,只希望以后人人都像虎子一样,那世道就太平了啊。” 杨慎扫了一眼母子二人一眼,忽然觉得刚才自己的问题有答案了。 敢不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时候真的和身份无关。 也不是所有事都要考虑那么清楚再行动的。 这份胆量,就已经足够人敬佩了。 想着。 他眼神奇异的打量了一番苏策。 苏兄,真乃奇人啊。 看着散落遍地的瓜果蔬菜,他弯下腰,招呼身后的下人一起过来。 几人一块,很快就都收拾完了。 卖菜的妇人感激的说道: “今天真的,真的太谢谢两位恩公了!” “我,我没别的东西,你们拿点菜走吧!” 杨慎看了一眼苏策。 苏策开口道: “大婶,好意我心领了,菜你留着吧。” “以后应该就没人欺负你了,若是再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他指着自己家的方向。 “不远,就在那边,门口有绿萝的院子。” 卖菜妇人感激的不行。 最后苏策拗不过,硬是被她塞了一把青菜和萝卜。 “苏兄,没想到啊,你还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最近京城里,这种人实在太多了。” 告别了妇人,杨慎感叹了一番。 以往自家都是坐马车,根本没机会接触闹事里的事。 今天就陪着苏策走了一遭。 没想到就撞见了。 不知道是该说倒霉,还是该说世道太不太平。 苏策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灰。 “府里大人嚣张,那下面的人就跟着嚣张。”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们也就敢起伏起伏平头百姓了,你一报名号,立马就跑了。” “一帮欺软怕硬的恶犬罢了。” 曾经自己卖菜的时候,就见过不少家丁这样。 那时候他们都是半利诱半胁迫卖菜的小贩。 说自己府上买的多,就强迫他们要给自己一个低的离谱的价格。 然后从中抽成贪污,拿到自己腰包里去。 极为可恶。 没想到今天竟然还有人敢来硬的了。 杨慎也是叹道: “这些仆人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 “不知道家里大人们都是怎么管教的,就任由他们在外面胡作非为吗?” “若不是今天碰上了,不知道他能嚣张跋扈多久,欺压多少人。” “不过,也幸亏是碰见了苏兄。” “要不然可能今天就让他这么得逞了。” 苏策回头,看了一眼恢复了往日喧嚣的菜场。 “唉,我也只是,尽我所能罢了。” 第14章 开始表演 到苏策家里的路并不远。 过了菜场没多久,两人就到了。 杨慎抬头,看着墙上的青苔,还有门口郁郁葱葱的绿萝。 “绿萝能长的这么好,苏兄没少费心思搭理吧?” 其实这绿萝是自己搬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门口了。 那时候因为没人管,所以疯长了一阵子。 后来还是朱厚照帮着修建修建,浇了浇水。 苏策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其实也没费多少功夫,就是剪剪。” 杨慎进门,又看到地上扫的很干净。 院子里还有不少新栽的花草。 每个花草根上还有早上浇水的湿印。 “看不出来,苏兄还这么有生活情趣,我是越来越觉得你有意思了。” 他笑眯眯的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苏策拿出茶杯,倒了杯水。 “晚上要不就留在我这吃饭?” “也就添双筷子的事。” 其实苏策倒是挺希望有人来自己家里做客的。 整天一个人待在院子里,难免偶尔想找人聊聊天,说说话。 杨慎摆了摆手。 “吃饭就不用了。” “喝口水就够,我父亲应该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饭。” “今天就不叨扰了,等改日,改日一定来做客。” 拱手告别后。 杨慎上了马车。 院子外,听马蹄声远了。 苏策这才进屋,准备自己的晚饭。 ...... 与此同时的大明皇宫中。 听到父皇要在召开大朝会的时候提出商税的事。 朱厚照早早就换上了衮龙服,兴冲冲的带着自己身边“八虎”,到了御书房外候着。 此时的“八虎”,也就是朱厚照最为亲近的八个太监,现在还没有后世的“赫赫威名”。 直到后来,武宗朱厚照登基之后,他们才渐渐放肆起来。 御书房里,父子对坐。 “父皇,真让我说?”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朱厚照兴冲冲的坐在锦墩上。 两腿随意岔着,手里掂着一本翻得皱巴巴的《太祖宝训》。 一想到。 父皇竟然真的能为了自己的建议开一次大朝会。 让自己有机会大展拳脚,朱厚照忍不住心潮澎湃。 甚至昨天翻了一宿的《太祖宝训》,就是为了今天。 “既然都说了,那自然是给你表现的机会。” “你只管放心的说,有父皇在你后面给你撑腰,不要怕他们驳你。” 弘治皇帝含笑,又叮嘱道: “但不管如何,要记得礼节,记得身份。” “不论何时,你都是大明朝的太子,是未来储君!” 他最近对朱厚照很满意,尤其是在那天聊完之后。 太子能成长起来,绝对是一件好事。 自己也要给他更多锻炼的机会。 朱厚照摩拳擦掌。 “放心吧父皇,儿臣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 “我一出马,保准他们都服服帖帖的!” 弘治皇帝脸上一黑。 就因为知道你是什么人,才特地提醒你。 你要真是那种知道分寸的人,还用得着提醒吗? ...... 时辰到了,武英殿上。 文武百官早就分列两旁,静候陛下。 不一会。 太监唱礼。 朱厚照跟在弘治皇帝身后进殿。 不同于以往,这回的朱厚照仰着脖子,四下瞅了一圈。 你们这帮臣子都瞧着点,今天小爷我就要大展拳脚了! 别让我碰见哪个不长眼的,第一个让我开刀! 随着唱礼结束,弘治皇帝落座龙椅,朝会正式开始。 他巡视了一圈在场的臣子,轻轻咳了一声。 “往日朝会,都是诸位为朕献言建计,出谋划策。” “今日召集诸位爱卿,是因为有件事要一同商讨一番。” 下面的臣子都互相看着。 以往有什么大事,不都是内阁票决吗? 怎么忽然轮到自己了? 到底是什么事,还要大费周章的开大朝会? 朱厚照看众人的反应,心里很满意。 他不怕生,反倒是人越多越兴奋。 以前在内阁议事会,人少还嫌不够热闹。 今天这么大的场面才配得上自己施展拳脚嘛。 弘治皇帝接着说道。 “自太祖皇帝以来,税额便是连年降低,无论是盐铁税度,还是田赋地税,都只有轻徭薄赋,越来越少,以至于国库欠银,朝廷财政运转不畅” “转眼已经过了近两甲子的时间,依朕看,这税也要动一动了。” “今日大朝会,便是来讨论讨论,关于加商税的事。” 轰的一下子。 弘治皇帝的一番话让下面的臣子都纷纷炸开了锅。 低商税可是太祖定的铁律,能说动就动吗? 朱厚照见父皇开了头,也不客气。 当仁不让的站到众人中间。 转过身子,对着百官嚣张的喊道。 “加商税,是本宫提的!” “你们有什么异议就来和本宫说吧!” 议论声更大。 谁都知道你朱厚照是个不省油的灯,今天又是哪根弦搭错了? 左佥都御史率先发难道: “太子殿下平日素来极少参政,今日上来便是提及太祖定下的铁律,是否有欠考量?” “在臣看来,太子当前还应以学业为重,不宜过多干涉。” 提及素来少参政,是拿平常贪玩,以前的黑历史来压太子。 又提及太祖铁律,是拿祖训压太子。 最后提及学业,则是拿资历和学识来压太子。 身为“职业喷子”,左佥都御史上来便是一套组合拳,狠狠的砸在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一听就火了。 一个正四品的御史,就敢指着鼻子骂我? 好大的胆子! 这小子官帽子是不是带腻了? 赶紧回家致仕吧! 朱厚照头一样,不可置否的说道: “本宫不干涉政务,那你来替本宫当太子?” “再说了,你又不是本宫的老师,凭什么说我学业如何?” 以前从未有过人在朝堂上这么嚣张跋扈。 今天朱厚照一开口,反倒是让小御史一点不会了。 “还有啊,本宫昨天翻了半天的《太祖实训》,怎么就没找到他老人家半句话说命令禁制商税抬高的啊?” 若是说刚才朱厚照是一同王八拳,乱棍打死老师傅。 那现在他才是要拿出真本事了。 听着,弘治皇帝下意识的坐正了身子。 他倒是要看看。 杨廷和到底把太子教成了什么样。 第15章 好哥们! 朱厚照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来《太祖实训》。 翻到自己折好的一页。 慢悠悠的读道: “且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利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利源塞,而必损于民。” “这句话选自卷四,仁政篇。”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明白他老人家话里的意思,本宫来给你翻译翻译。” 不等傻了眼的左佥都御史开口。 朱厚照就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太祖的意思是,批评前宋垄断和禁榷商业,赞扬‘民得其利则利源通’的说法。” “那本宫倒要问问你,这利,从何来?” “不从商贾身上掏,难道要你给吗?” 左佥都御史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本来以为上朝就像考试。 大家都各凭本事发挥。 哪有你这样的,全都闭卷,就你开卷? 而且他也看明白了。 这里朱厚照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是个不大不小的阳谋。 他就是摆明了用太祖的话来驳自己。 自己还不能说半点错。 因为一旦说了,那就是不敬太祖。 这么大一顶帽子,谁敢戴啊? 看小御史哑火了。 朱厚照得意洋洋,叉着腰,环顾四周所有官员。 太祖爷爷的话,就是好使! 这时候。 见到自己手下吃瘪,左都御史戴珊看不下去。 躬身行礼,出列,开口说道: “太子参政,自然是我朝一大喜事,但商税牵扯之事,又岂是只有民利?” “我大明上下商贾无数,百姓更是数以千万计,南北之差,东西之差,太子可曾考虑周全?” “更何况,有官员管着这些商贾,尚且还有商吞民田之事的发生。” “太子又是否考虑过,若商税上去了,商人腰杆子硬了,官员还能不能管得住这些商贾?” 刚才若是说。 还有人将朱厚照当成小孩。 那么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因为他的年龄而轻视他了。 在场的人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 如果还有谁小瞧朱厚照,下场只能是被他近乎蛮横的辩驳给打的找不着北。 所以,既然你要聊商税。 那就和你好好聊聊商税里面的门道。 朱厚照微微眯眼。 盯着眼前发须皆白的老御史。 他平常大大咧咧的,但又不是真傻。 现在也到了自己该动真格的时候了,该出手的时候,朱厚照绝对不会心软。 朱厚照声音洪亮,信心十足的说道: “你们要扯商税怎么抬,那本宫就来和你们掰扯掰扯。” “抬商税,决不能轻而易举的就提,只会引得那些商贾抗拒。” “在我看来。” “商人不事生产,以利为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但他们也都是人,也都长着一张嘴等着吃饭。” “农人春耕秋收,代代以耕作为生,辛苦种地,最后却全都卖了银子,进了商人的腰包。” “你们说,这对么?” “既然春耕商人出不了力,那就让他们出钱。” “反正,在本宫看来,决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躺着吃饭!” 朱厚照一番话下来。 在场身披朱紫的满朝权贵竟是无一人敢出声。 他一甩衮龙袍大袖,左右巡视。 骄傲的像只开屏孔雀。 都说小爷我不学无术,今天就给你们露一手! 此时的弘治皇帝听的极为投入。 甚至下意识的,身子都微微往前倾着。 没想到,杨廷和竟然给朕教了个这么好的太子。 猛然间。 回忆起当初整天喊着骑马打仗的幼时朱厚照。 完全就是俩人啊! 朱厚照意气风发,雄赳赳气昂昂,又像个斗赢了的公鸡。 “还有谁有异议?” “如果没有的话本宫就......” “慢着,臣有异议!” 朱厚照循声看去。 他没想到,最后的绊子竟然来自自己待着的詹事府。 太子少傅,吏部右侍郎,也是朱厚照的老师之一,王鏊站了出来。 “太子,商税一事关乎大明国本。” “动了商税,就是动了大明根基,此事老夫绝不同意!” 朱厚照眉毛一束。 商税和什么有关,我能不知道? 动不动国本,你说了算? 他刚要开口。 没想到。 王鏊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跪拜在了弘治皇帝面前。 激动万分的吼道: “陛下!” “太祖有言,商税自有定额,何以恢办?若额外恢办,得无剥削于民!” “虽未明言禁制抬高,但这就是在警告我等后世臣民啊!” “若是提高了商税,那商贾便会变相抬高物价,剥削百姓。” “此事,还望陛下三思啊!” “若要抬商税,就先从老臣的尸首上踏过去!” “这是老臣的肺腑之言啊!” 满朝文武哪见过这种场面? 堂堂二品大官,太子少傅以死相逼。 这是要把话说死,把事做绝了啊。 朱厚照更是没想到。 自己想要抬商税,竟然会引得王鏊这样的老臣以死相逼。 他眨了眨眼,从没想到自己的意见会引发如此巨大的反响。 龙椅上,弘治皇帝轻敲扶手,皱眉沉思。 他虽爱护自己羽翼,向来对待臣子宽厚。 但今天看见他半真心半威胁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几分不悦。 弘治皇帝不是朱厚照,看到事情当然不会仅仅停在表面。 王鏊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以死劝谏,可又何尝不是一种胁迫呢? 于是,他抬抬手,决定暂时平息风波,沉声说道: “王爱卿言重了,此事仅做商讨,还未确立。” “太子是好心,无论成败与否,出发点都是好的。” “王爱卿大可不必如此激动。” “好了,今日大朝会便到这里了,此事日后再说!” 说罢。 站起身子,在众人的注目下,出了大殿。 临走前,还深深的看了一眼杨廷和。 总的来说。 今天弘治皇帝心情极佳。 以前总觉得太子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说话做事都一股子孩子气。 今天一场大朝会,可算是把自己憋了好多年的积郁全都吐出来了! 有这样的太子,朕高兴啊! 朱厚照跟在父皇身后,同样是兴高采烈。 忍不住的他,冲着刚才反对的几人扬了扬眉毛。 一副挑衅样子。 今天虽然商税一事还没有彻底推行。 但也绝对是往前迈近了一大步了。 按照这个进度下去。 抬高商税只是迟早的事。 朱厚照现在高兴的只想赶紧去找苏策。 若不是他之前给自己抬高商税的具体措施,自己还真想不到这个妙招。 说一千道一万。 还得是苏策。 还得是自己的好哥们! 第16章 盆水杀人 次日一早。 趁着国子监休学的空档。 朱厚照早早就换上了平常见苏策的常服出了宫。 到了苏策的小院,发觉他早就起来在院里打理花草了。 “哟,见我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来了两回,自来熟的朱厚照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拎起桌上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苏策倒了一杯。 茶水进肚,虽说比不上宫里的茶叶香,但也难掩自己的好心情。 朱厚照背着手,凑到苏策身边,从他手里接过水壶,替他浇水。 苏策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 “看来是有喜事了,今天来的这么早?” “最近我在国子监和同学相处的也不错,还认识了个新朋友。” 朱厚照嘿嘿笑着,说道: “不急不急,先做饭,我抽空在府上下人那边学了学,今儿保证不给你炒糊了。” 苏策无奈道: “早上哪用炒菜?熬个粥,佐着小菜就可以了。” 朱厚照一怔,旋即笑着摆摆手。 “没事没事,有空再给你做也不迟。” “我就是来跟你聊聊这两天的事,我一直憋着没人说,今天可得跟你好好讲讲。” 在宫里,身边只有几个太监。 他们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但真正能和自己聊到心里的一个也没有。 苏策算得上是朱厚照唯一的一个知己了。 熬上了粥。 苏策悠然的躺在躺椅上。 也没管朱厚照在院子里忙里忙外。 他已经熟悉这位“黄照兄”的脾气性格了。 熟络起来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其实他倒是不反感这样的人,只是觉得有点麻烦朱厚照。 既然他自己都没说什么,那就由着他去好了。 给花草浇完了水,又修修剪剪。 大清早,没一会功夫,朱厚照也是出了不少汗。 熬好了粥。 两人就在院里的树下面支上了张小桌子,坐在凳子上吃饭。 就如同是民间最常见不过的兄弟二人一样。 这场景,要是让宫里的太监们看见,估计会吓傻。 好像这会的太子,和平常吆五喝六的朱厚照根本不是一个人啊。 但在苏策这里,朱厚照没半点架子,权当自己是和他一样的平头百姓。 就算黄米粥口感很糙,也没半点意见。 喝着粥,朱厚照开口道: “前些日子,我和太子殿下讲了商税的事之后。” “你知道昨天朝会上,太子把他们多少人辩的哑口无言吗?” “当着那么多臣子的面,大发神威啊!” “那厉害的,啧啧,简直是无人能敌。” “中间还有个四品的左佥都御史,不识好歹,敢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他是小孩。” “我呸!” “他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在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面前,他算什么。” 吹起自己来,朱厚照厚着脸皮。不遗余力。 他现在想起来昨天的事,还觉得浑身爽得不行。 “解气啊,是真解气。” 朱厚照美滋滋的喝了口茶水,脸上绷着笑。 苏策静静听着朱厚照讲,本来还没什么问题。 可听了一会,忽然感觉不太对。 这黄照,到底是什么身份? 昨天才开的大朝会,才过去多久,消息就传到耳朵里了。 还有资格和太子交谈,说服太子? 甚至还敢指名道姓的骂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他的来头了。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朱太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马甲快被拔掉了。 他接着讲道: “还有啊,最后王鏊那个老夫子竟然以死相逼,不让父......陛下抬高商税。” “我看就该拿他第一个开刀,让太子剁了那个老东西!” “杀一个吏部右侍郎,我看还有谁敢多哔哔!” 朱厚照单手作掌,恶狠狠的往下一切。 然后呼噜呼噜的喝了一大口粥。 “这人平常还算清廉,一直以清流自居。” “也就是小爷我捏不到他的把柄,要不然直接弹劾了他。” 朱厚照想起昨天的场景,本来舌战群儒的时候还很爽。 可想起来最后王鏊以死相逼的样子,硬生生把自己的计划给阻止了。 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朝里的大臣明明都是在父皇手下做官。 为何王鏊就要拿命和自己对着干? 苏策苦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想朱厚照的性子还真是够横的,连正二品的侍郎都敢骂。 背景耶是真大啊。 他斯条慢理的喝了口粥,夹了一筷子小菜送进嘴里之后,他劝道: “人无完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是什么官衔,他总有做错事的时候。” “再说了,能爬到这个位置,也肯定是有真本事,想着百姓的。” “当今陛下不是昏庸之君,相反,是有真本事的。” “那侍郎要没两把刷子,早就被撵走了。” 听见苏策夸自己父皇,朱厚照有点高兴。 “算了算了,王鏊这人好赖也是太子少傅,我也是言重了。”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让太子殿下说服他了。” “唉,难啊。” 苏策想了一会,放下碗筷。 温声道:“其实也不难。” “你想过他那关,我倒是有个方法。” 朱厚照眼睛顿时一亮。 “快讲快讲。” “你之前抬商税的法子太好使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诸葛孔明转世了,是真厉害啊。” 自从昨天的大朝会之后。 朱厚照对苏策的话是深信不疑。 有这么个兄弟在身边,他感觉好像如虎添翼。 苏策这次还是用和之前同样的方法。 手上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近?” “什么意思?” 苏策循循善诱,解释道: “要说把柄,弱点这些,寻常人可能不知道。” “尤其是他的同僚,上司这类的。” “毕竟没人会傻到把这些暴露给别人。” “想找破绽,就要从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 朱厚照有点纳闷,搞不清楚苏策到底要讲什么。 “你都说是亲近的人了,那这些人怎么可能会出卖他?” “能出卖的还叫亲近吗?” 苏策摇了摇头。 “谁说这叫出卖了?” “你说是出卖,就是吗?” “当然不能做的如此明显。” 被苏策一说,朱厚照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他也是聪明人,但还没有细心到苏策的程度。 苏策想了片刻,似笑非笑的解释道: “不知道,黄照兄可曾听说过盆水杀人的故事?” 第17章 有什么新乐子了? “喷水杀人?” 朱厚照听错了,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道: “喷水怎么杀人?” 苏策一笑,擦了擦手,缓缓说道: “是盆水杀人,也叫门人捐水,是《淮南子·说难》一文中的典故。” “讲的就是将军在酒会过后,被大王赏赐了一瓶酒。 看门的门房馋酒,斗胆和将军讨要一杯来尝尝滋味。 将军当然不肯,毕竟是大王赏赐的好酒。 结果门房被拒绝,还被将军羞辱了一通,怀恨在心。 于是第二天就和大王假称将军昨日酒后出门,诋毁了您。 大王一怒之下,便把将军给砍头了。” 故事讲完,刚才似乎说话有些太急了。 苏策忍不住连连咳嗽,他捂着嘴,咳完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朱厚照连忙端来茶水。 “慢点慢点,身体要紧。” 苏策接过杯子,喝口水,然后静静的观察着朱厚照。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暂时没什么大碍。 这故事说来并不复杂,其中蕴含的道理也很好理解。 无非就是越是小人物,越有可能在暗处使绊子。 平常怀恨在心,无论伪装的多好,关键时候总能在暗地里使绊子,给人致命一击。 朱厚照紧着眉毛,寻思了一会。 “嘶,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咳,让太子殿下从他身边人开始,打探他私下的事?” “从王鏊身边最近的人下手,找到他的弱点?” 苏策摆摆手,忍着喉咙的痛意说道: “并不是弱点,而是找到这个人。” “盆水杀人的重点不在将军喝酒之后说了什么话,重点是看门的这个人。” 朱厚照咧着嘴,想了一会。 “这个人......哦,我懂了!” 他嘿嘿一笑,点了点头,放下碗筷。 “我这就回去转告给太子!” “好哇,还是你聪明,法子真多。” “你说你都哪来的这么多点子?我咋就想不到呢?” “真是,哎哟。”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心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自己要是也懂这么多,还用受朝廷上那些臣子的气? 苏策指了指屋子里的那几本书。 “道理和法子都在书里,现在的困局,古人也遇见过。” “我只是给你把故事搬出来而已。” 这段日子,苏策不止在国子监里上课,进修经典。 在院子里的时候也是手不释卷,反反复复的读书。 若是说之前自己只能算是会考试。 那现在才是开始把书里的内容读透了。 “行啊,书中自有黄金屋,真没骗我,有空我也得多读读书了!” 朱厚照砸吧砸吧嘴,摇摇头。 随后端起碗筷,主动帮苏策收拾了桌子。 “行了,老苏,我也不多待了,一会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回去好好想想,过几天有眉目了再来找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朱厚照大大咧咧的性子没注意到,可苏策刚才听的倒很真切。 身为高官后人,一点架子没有,黄照真是个妙人。 一声老苏叫的,无形之间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有他常来找自己,行事都方便了不少。 人情关系就像是一张网,不管编织到多大,总要有个开始。 苏策落脚到京城,黄照就是自己织网的第一步。 有了他不仅能得到不少朝廷的消息。 还有了个说话的伴。 苏策自顾自的笑笑,端起茶壶走回屋去,继续做自己的课业。 国子监的学业很繁杂,身为整个大明最高教育学府。 其中不仅仅会讲授关于《四书》、《五经》的相关内容。 同时还有《性理大全》、以及《大明律令》一些课程。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御制大诰》。 因为这本书是太祖亲自撰写,主要列举了他所杀之人的罪状。 让监生能够切实的感受大明的法律之森严。 苏策一直以来都对太祖朱元璋很是钦佩,如今有机会能读到他所写的书。 自然是手不释卷,时常拿出来读读。 在诚心堂上课时,也常常会私下询问一些关于太祖的事迹,让老师们对他的印象都很不错。 只是。 看着一摞子的草纸和课本。 苏策不禁苦笑道: “好像,课业有点多啊......” ...... 回了詹事府的朱厚照一路想着“喷水杀人”的事。 坐在了老师们面前的时候,心思还没回来。 一边的刘瑾兴冲冲地,小声问道: “殿下,咱这是又有什么新乐子了?” “要不要奴婢陪着殿下,一块乐呵乐呵?” 朱厚照不耐烦的摆摆手。 “滚滚滚,你懂什么,本宫是那种天天玩的人吗?” “没看见正想正事呢吗?” 刘瑾被骂的委屈巴巴,心想以前不都是殿下拉着自己玩,咋个今天跟换了个人一样。 一想到这些日子殿下都不带着自己玩了。 再联想到刚才挨骂,刘瑾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坏了,我要失宠了? 他急忙凑在朱厚照身边,谄媚的笑道: “殿下想的肯定都是国家大事,奴婢就不打扰了。” “有什么要奴婢做的,殿下尽管说,只要一声令下,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刘瑾陪着朱厚照这么长时间,对他是什么人再清楚不过。 自己顺着太子,就肯定有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 朱厚照眼睛一亮,咧嘴一笑。 “行,够识相。正好,本宫还真有件事吩咐给你。” 刘瑾头沉的更低了,连忙说道: “殿下开口,赴汤蹈火奴婢都二话不说!” 朱厚照满意的点点头。 “之前大朝会上,王鏊那样你也看见了。” “本宫说抬商税,他竟然以死相逼。” “看来不过他这关是不行了。” “不过王鏊这人自诩清流,一直铁面无私,你去给我打听打听,被他处置过的下人,看看能不能问出来点什么东西。” 刘瑾一听冷汗都下来了。 王鏊是什么人? 他可是当今太子少傅,正二品的大官。 “殿下,要打探王大人的消息?” 想到大朝会时,大典上王鏊的话,刘瑾一咬牙。 “好,奴婢保准给殿下问出来!” 第18章 这都什么事啊 几日过后。 在刘瑾“坚持不懈”的打探之下,倒还真问出了点消息。 是日。 东宫,清宁宫中。 “殿下殿下,问出来了,问出来了!” 刘瑾火急火燎的一路小跑。 急匆匆的凑到正翻着《太祖宝训》的朱厚照跟前。 “人君理财之道,视国如家可也。一家之内,父子不异赀......” 朱厚照看的入迷,一字一句的读着。 之前苏策说的真没错,原来太祖爷爷之前留了这么多好玩意。 见主子看的入迷,刘瑾在一旁耐心等着。 他也不知道朱厚照最近是怎么了,一回来就看书,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等了一会,朱厚照看腻了,放下了书,这才禀报道: “殿下,王鏊的事情,奴婢问出来了!” 朱厚照把书扔到桌子上。 从桌子上拿了块桂花糕扔进嘴里,坏笑着说道: “嘿嘿,挖出来了就好。” “正好本宫在书里学到了点新玩意。” “你细细说,慢慢讲,让本宫好好听听,王鏊身上到底有什么有意思的。” 刘瑾看了眼桌子上倒扣的《太祖宝训》,才翻开没两页。 旋即说道: “殿下,奴婢找着了个王家的下人,这两天刚刚被王大人痛斥了一顿。” “他之前买菜的时候强买强卖,被两个过路的国子监监生给制止了。” “结果回家之后,本来想找人报复,没成想被王大人知道了,又臭骂一顿,一直怀恨在心。” “所以小的一问,就全都问出来了。” 朱厚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国子监? 不知道和老苏有没有什么关系。 他摆摆手,没说话,示意刘瑾继续讲。 “之前当初先帝在位时,,王大人本来科举,当属会试第一,是板上钉钉的状元郎。” “后来因为先帝看他相貌平平,便把状元郎给了当时是会试第三的谢迁,谢大人。” “这事一直在外面流传了好一段日子。\\\" “之前坊间都把这事当成笑谈,都以为王大人在朝中深居要职,深受陛下蒙恩,再加上和谢大人一直关系不错,所以心里早已释怀了。” “但听那下人说,其实王大人心里还是挺介意的。” “这事,算吗?” 刘瑾说完,紧张的偷偷抬起头,看了眼朱厚照。 生怕自己又有这次办事让殿下不满意了,被踹上两脚。 好在朱厚照听完并没什么表示,而是一直在思考着。 刘瑾松了口气。 直起腰来,恢复了往日的谄媚,笑道: “殿下,王大人他毕竟是老臣了,一直爱护自己名声,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朱厚照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若有所思。 王鏊家的下人能把这些事说出来,就说明他对王鏊心存不满。 这个突破口,自己可不能放过。 虽然他素来清廉,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把柄。 但关键点不是这件事,还是在那个下人身上。 刘瑾在一旁不敢出声,静静的候着。 想了一会,朱厚照眼睛一亮。 “刘伴伴啊,这事还得你去。” “之前和本宫去大朝会,商税的事你也听了个大概。” “不是说那下人刚被骂吗?估计现在还怀恨在心。” “你就去说......” “说王鏊怕自家家产没谢迁多,交的少了丢脸。” “对,就这么说!” “一定记得,要强调是王鏊怕丢脸啊!” 刘瑾眼睛一瞪,愣愣的点点头。 反应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 但并不妨碍他奉承,刘瑾谄媚的笑道: “殿下,高啊!” “这么阴损......啊不是,这么巧妙的法子您都能想到。” “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大明未来有望了啊。” 朱厚照没理他,瞥了刘瑾一眼,刚想抬脚换个姿势。 刘瑾一个没忍住,以为他要打自己,赶紧闪躲。 朱厚照眼睛一瞪。 “躲?你躲什么?”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巴掌扇在刘瑾后脑勺上。 “还不快滚去做!” ...... 有了主子天天这么高强度的看着进度。 刘瑾做事的效率立马就高了起来。 谁也想不到,日后威震朝野的“八虎”之首,现在还在苦哈哈的让人“散播谣言”。 谢家府上。 刚刚早朝回来的谢迁最近心情很是不错。 似乎是由于太子有正事了,让陛下心情好了。 陛下心情好了,自然接触他最多的阁老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老爷,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满面红光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管家帮谢迁收好朝服,殷勤的问着。 “没事,没事就是最好的喜事。” “偌大的大明,哪里不是窟窿?” “这无事发生,就是天大的好事啊。” 谢迁感叹了句。 看老爷心情好,管家凑上前去,低声说道: “不知道老爷在坊间,有没有听到什么传闻?” “什么传闻?” “说要提商税,王鏊王大人家里的产业没咱们多,所以怕交税少了,丢了面子,这才不同于。” 谢迁愕然的一笑。 “真是胡闹。” “王大人在官场多少年,岂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怕丢了面子?” 管家连忙打岔,笑道: “是是是,我也觉得是胡闹,不知是谁家传出来的话。” 不同于谢迁府上。 王家现在算是气氛凝重。 “胡闹!” “究竟是谁传出来的!” “老夫都这个岁数了,还要受这些流言蜚语的纠缠。” 王鏊面沉如水,皱着眉头骂了几句。 谢迁和自己同为二品大员,两人关系向来不错。 这种流言很明显就是在挑起两人矛盾。 可他偏偏又不能不在乎。 身为清流,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管家心里纳闷,今天老爷这是怎么了? 见王鏊正在气头,闷闷的坐在椅子上。 管家一个小心翼翼的安慰道: “老爷别生气了,都是流言。” “您平常洁身自高,外面的人不是傻子,肯定能分辨出来的。” 王鏊抓起茶杯,一口喝下,长长的叹了口气。 “老夫兢兢业业给朝廷卖命这么多年,真不知造谣者到底有何居心。” “公然传出来这样的事,这让老夫的脸面往哪隔!” 殿试的伤这么多年一直被王鏊记在心里,他也不想当个小肚鸡肠的人。 每每想起来就会痛心。 如今又传出来自己是怕丢脸面才死谏商税之事。 这自己不彻头彻尾的成了笑话吗? 以后自己在朝廷还怎么待? 他思忖一番后说道: “事已至此,你就替我放出话去,解释解释吧。” “没想到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唉,这都什么事啊。” 第19章 口风松了? 大明皇宫。 御书房中。 朱厚照给父皇讲了前朝王鏊科举的事。 弘治皇帝哭笑不得。 “王大人都已经是一把年纪了。” “身为当朝大学士,这点事不可能挂记的。” “要朕说,估计你是听了谁的胡言,根本不可能的。” 朱厚照嘀咕着说道: “真的啊,父皇别不信。” “儿臣是听王府的下人亲口说的,怎么会有假?” 刘瑾是不可能有胆量骗自己的。 况且他还特地去查了前朝科举的记录。 王鏊确实是会试第一,而殿试却变成了探花,是实打实的确有其事。 结合刘瑾描述的,王鏊在家中偶尔提起那事,惋惜的表情。 弘治皇帝苦笑,又叹了一声,说道: “有趣,真是有趣。” “王大人素来行事谨慎,朕还真没想到,他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 朱厚照大大咧咧的说道: “反正儿臣是这么听说的。” “儿臣猜测,多半是王师傅他心里一直介意,所以后来一直没有提。” “父皇你想,他若真是释怀了,估计是不会一直憋着的。” “只有放不下,所以才不许别人知道的啊。” 弘治皇帝虽然觉得朱厚照说的没毛病。 但还是付之一笑。 “王鏊在朕的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臣子,朕怎么会不清楚他的为人?” “你说的东西兴许是真的,但王鏊肯定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旋即一笑。 估计太子还是因为之前大朝会上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才和自己说这些。 太子,还是要多磨练磨练啊。 朱厚照也明白。 以自己父皇的性子,不亲眼看见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只能忿忿说道: “眼见为实,等父皇亲眼见了,就不会这般想了。” 次日。 三省六部议事会上。 等着看热闹的朱厚照穿着太子衮龙袍,又是起了个大早来上朝。 惹得不少臣子都有些好奇。 太子以往都是忙着“骑马打仗”。 怎么最近忽然开始热心政事了? 不过。 这件事还是其次的。 之前的早朝上。 陛下来之前,以内阁阁老们为首的几位权臣一般都会在私下讨论讨论最近的大事。 但不知今天为何。 朝中静悄悄的一片。 尤其是杨廷和。 他身后詹事府的一群人更是尤为安静。 之前因为陛下莫名其妙的赏赐,杨廷和最近的压力很大。 周围人都以为他暗地里做了什么,可他又不承认。 因为这个,最近晚上还老是失眠,黑眼圈都出来了。 杨廷和忍不住纳闷。 就算陛下偏宠自己,奖赏了点银子,你们也不至于这么排挤我吧? 平常还能听见他们讨论讨论太子又干嘛了,发生了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趣事。 今天却一句话也没听见。 “咳咳,诸位是有什么事吗?” “怎么才几日,今天就都不说话了。” 几位詹事府的大臣都是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人也没说话。 让杨廷和更是摸不到头脑了。 不久。 弘治皇帝来了。 似乎他也是察觉出来了,今天的朝上静悄悄的。 不免有些疑惑。 这是又有什么大事了,如此沉重。 他不经意间看了王鏊一眼。 王鏊面色不是很好看。 周围的人都自觉的站的离他远了些。 嘶。 弘治皇帝明显已经察觉出来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没有明说。 而是咳嗽了两声,如同往常一样,听着大臣们的进奏。 朱厚照坐在弘治皇帝身边。 眼神不老实的四处乱瞟。 当他看见王鏊沉默的样子时。 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看来自己的传言似乎有效了,不然他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谣言才散播出去没几天。 王鏊就已经成这样了。 要是再过一阵子,这老东西不得气的上吊啊? 想着,朱厚照不自觉噗嗤一下,暗戳戳的笑了出来。 弘治皇帝责怪的看了他一眼。 朱厚照只好噤声,但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 嘿嘿,让你和我作对。 小爷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例行的早朝一般都是臣子们把最近各部收到地方的消息汇总起来。 然后统一汇报给陛下。 由于最近太子勤政,所以汇报的时候他们也会观察一番太子的表情。 朱厚照起初听着还挺投入,时不时的点点头。 不过越听越困,最后直接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打开瞌睡了。 众臣子嘴上没说。 但也都清楚太子的脾气。 对他有兴趣的事,太子能十分投入的讲个不停。 但对于他不感兴趣的事就没办法了。 议事会到一半。 王鏊还是没忍住。 左右瞧了瞧,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开口问道: “不知最近,商税一事陛下可有决断?” “之前老臣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是......应该再探讨探讨。” 弘治皇帝微微抬了抬眉。 大朝会上,以死相谏的不是你吗? 怎么今天口风又松了? 他寻思了片刻,说道: “商税关系甚大,王师傅能想通,朕心甚慰。” “不过如今还不是聊这个的时候,改日朝会再说吧。” 商税要推行,单单在朝中征集意见是不够的。 还要在各地收集地方官的想法,实地调查各处商人的家产和收入情况。 所以王鏊想通之后,还有很多步骤要执行。 很快。 议事会结束。 有了弘治皇帝的“破冰”,大臣们虽说还是有些气氛不对。 但也好赖还是开始说话了。 王鏊左右看看,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看到周围没人提及坊间的那则传言。 这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 “不知道,刚才议事会上诸位为何都沉默不语啊。” “老夫倒是觉得,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大家畅所欲言嘛。” 其实以王鏊正二品的官衔,无论和谁说话,对方都不敢不应。 正二品啊,整个朝廷有几个能到二品的官员? 倘若是平常,可能周围会有不少臣子和他攀谈。 但这个时候。 众人都不太愿意触王鏊的霉头,纷纷摆摆手走掉了。 还是谢迁,似笑非笑的凑过来。 他听完传言之后,觉得三分真七分假。 真的是王鏊确实是个在乎脸面的人,假的则是不会在交税这样的小事上在乎。 他调侃般的说道: “咱家其实也没那么多产业,交不了多少,倒是王公,何必大动肝火,想多了......想多了......” 第20章 互嘲的两老头 谢迁摆摆手,表情古怪。 两人品轶相同,所以也只有谢迁敢调笑王鏊。 王鏊昨天因为这事在家里想了半宿,眼圈都黑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在给自己造谣。 本来想趁这个机会,辩白一番,解释一下自己不是那种人。 可你谢迁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揭人短啊! 王鏊心里急的冒火。 面子却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产业多少,和我有何相干?” “倒是谢大人,要忍痛割肉了。” 他扫了谢迁一眼。 发觉对方还是笑眯眯的表情。 心里更加不爽。 “大朝会之后,我回家想了想,现在倒是觉得商税越高越好。” “最好是十能税九,届时把银子都收归国库,造福百姓!” 说到后面,其实都是气话了。 谢迁这样的人精岂能听不出来。 他始终是一副笑脸。 阴阳怪气的说道: “王大人,商税推行与否,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再说了,你要是觉得自己交的少了,拂了脸面,现在置办些产业也来得及嘛。” 王鏊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我身为清流,平生要的就是这张脸。 谢迁说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还不在乎? “谢于乔!” “你别欺人太甚!” “老夫今日就算是两手空空,商税一文不交,也不会为了脸面做这种事!” “等到商税提上去,要交多少,我一定一文不差的交上去!” 说罢,王鏊板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其实两人都不是缺那点金银的人。 王鏊家中的产业也未必就比谢迁少多少。 但碍在清流的面子上,样子总是要做足的。 弘治皇帝这边。 此刻他还有些小小的震惊。 没想到啊。 还真让这小子给说中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朱厚照,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明明还没过几天。 自己太子怎么就忽然开始“料事如神”了? 他不由得想到最近几日杨廷和都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上早朝顶着个大黑眼圈。 一翻下来,不免有了猜测。 他轻轻捋了捋胡子。 杨廷和为了教好太子,真是下功夫了啊。 “朕还真是小瞧你了。” “王鏊还真让你给说中了。” “商税的事,如今没准真的可行。” 朱厚照得意的笑道: “那是自然,儿臣出马,必须有结果,也不看看是谁的太子!” 弘治皇帝哈哈一笑,显然心情极佳。 他是真的没想到,一向顽劣的太子,如今能有如此的头脑。 “那你是怎么猜到的?” “来给父皇讲讲。” 朱厚照咳嗽一声,想着当初苏策的样子。 也装模作样的用手沾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近”字。 “父皇,你可听过盆水杀人一说?” 弘治皇帝点点头。 他幼时可不像朱厚照这样贪玩。 平常读书极为认真仔细,治学态度就连以前詹事府里的夫子们都很是赞叹。 “《淮南子》,朕自然读过。” 他轻敲了几下朱厚照的额头,笑道:“别跟父皇卖关子。” “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朱厚照摸摸脑门,嘿嘿一笑。 “其实也没啥难得,无非就是琢磨了琢磨书里的道理。” “古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诚不欺我!” 他摇头晃脑的,也装模作样,文绉绉的说了一番。 弘治皇帝不说话,静静的看他。 看的朱厚照有点尴尬。 他解释道: “其实盆水杀人讲的就是,无论多大的官,都有可能在注意不到的细微之处犯错。” “我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找到了王鏊身边,对他心存芥蒂的一个下人。” 弘治皇帝扬了扬眉毛,点点头。 朱厚照接着说道: “然后嘛,儿臣就计划放出谣言。” “就说王鏊比谢迁交的商税少,觉得丢脸,所以自然就恼羞成怒了。” 弘治皇帝皱起眉。 原来传言是太子放出去的。 “如此这般,意义何在?” 朱厚照解释道: “自然是让王鏊羞怯,把他架到火上来烤。” “他自诩清流,之前在朝堂上死谏是保全名声。” “现在改变说法,其实也是在保全名声啊。” 弘治皇帝仍是不解,摇了摇头。 “那此番和你之前打探到他科举的事,有何关系?” 这两件事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 就连素来在官场上左右平衡的弘治皇帝一时间也没想通。 朱厚照有些神秘的笑了笑。 “这就不是一码事吗?” “科举的事是虚,我要的只是那个下人。” “给儿臣消息的人,不就是放出去谣言最好的人选吗?” “盆水杀人的典故里,身居高位的将军不就是被一个看门的门房给谗言害死了吗?” 说起来一连串的计划,朱厚照洋洋自得,笑的快合不拢嘴了。 以前总说我贪玩,现在这就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啊! 本宫就是要让你们都看看,我有多厉害! 把一系列的事情串联起来之后,弘治皇帝终于恍然大悟。 他叫太监沏上两杯茶,亲自递给朱厚照一杯,温声感慨道: “你自幼时,朕就看着你长大,你喜欢舞刀弄枪,骑马打仗,朕有空就陪着你玩。” “本来以为长大之后,你会热衷战事,像你太祖一般,征战四方。” “没想到啊,没想到,朕看走了眼。” “能在谋略上也有这般的心思,没枉费朕对你的一番苦心。” “如今你已经成长到这般地步了,朕心甚慰啊!” 说着,弘治皇帝竟然有种放心的感觉。 似乎以后大明在朱厚照的手上,绝对不比自己更差。 要知道,不管是皇帝还是平头百姓。 每一个父亲都希望自己儿子能超过自己。 自己儿子有本事,当父亲的腰杆子就硬,做事也更有动力。 弘治皇帝感觉自己好像年轻了十岁一样。 这几天心里积郁的不少政务都没那么沉重了。 朱厚照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 脸上微微红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父皇言重啦,儿臣也只不过是,动了那么一丢丢的心思而已嘛!” “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起这个典故,才能想到这个法子的。” 第21章 我有一个朋友... “听别人说起的?” 弘治皇帝把朱厚照身边的人想了一个遍。 心说太子身边来来去去就詹事府和东宫里的那些人。 最多加上左春坊,右春坊和司经局的人。 周围的太监们平常就是陪着他玩,哪有心思讲历史典故? 纯粹就是哄着太子乐呵的。 而左右春坊负责伺候太子起居,司经局则是专门掌管太子藏书和养马等杂七杂八的工作。 和什么文化沾边的事就更没有了。 弘治皇帝理所当然的想到。 多半是詹事府上的老师们,讲课讲了,朱厚照才拿出来用。 詹事府上的课程和国子监的有些类似。 除了儒学经典,大明法律之外,就是多出来了一些帝王之术。 像《淮南子》这种书,自然也是在讲授范围里的。 想到这,弘治皇帝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杨廷和的身影来。 “朕知道了,多半是杨廷和吧?” “他身为东阁大学士,专司诰敕,平常政务繁忙,还如此用心的教导你,实在是有心了。” 大明自从土木堡一战,武官一脉惨败之后,文官权力便到达了顶峰。 可手中权力越大, 文官们身上所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 能在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下,还出色的完成任务。 杨廷和等人确实是太尽责。 朱厚照在一边无聊的吃着桂花糕,还时不时看看窗户外头的鸟儿。 他也不知道父皇在想什么。 身为太子,不在父皇考虑事情的时候打扰他,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一会,见父皇开口,他大大咧咧的回答道: “杨廷和?不是他,是儿臣在宫外遇见的一位读书人。” “父皇,儿臣发现孔圣人说的话有道理啊,三人行必有我师。” “和他在一块,儿臣是真觉得能学到不少东西。” 弘治皇帝讶异的说道: “宫外的读书人?” 他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 朱厚照提起苏策,放下吃了一半的桂花糕,搓搓手,兴致勃勃的解释道: “那位读书人虽然只是秀才,但是儿臣觉得他肚子里头东西可多了去了。” 朱厚照搜刮了一下肚子里面夸人的词。 但好像实在找不出来多少,憋了半天,憋出来了一句,道: “反正,反正比宫里的老大臣懂得还多?” 弘治皇帝没把太子的话放在心上。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有这个想法很正常。 平常长辈的话听不进去,反倒是对周围狐朋狗友的“谏言”很在乎。 多半也是因为性子到了该叛逆的时候了。 不太在乎权威说的话。 在弘治皇帝看来。 全天下的最会读书的一帮天才都在自己的朝中了。 能留在京城做官的,绝对都是整个大明最顶尖上的一小撮人。 宫外一个还在读书的秀才怎么能比? 弘治皇帝叫人来续上茶水,温声道: “既然如此,那照儿就多学学人家身上的长处,回来和朕,和杨师傅也多讨论讨论。” “也让朕听听,你都学到了些什么。” 朱厚照点点头,想起来苏策说的话。 下意识的一笑,说道: “父皇看儿臣这段日子的表现,还看不出来吗?” “儿臣跟杨师傅学了这么久,都没和他认识一段时间学的多。” “所以嘛,肯定比詹事府里的老学究们厉害。” 弘治皇帝有些不悦,严肃的说道: “天地君亲师,詹事府里都是传授给你学问的老师,要尊重!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什么叫老学究。” “他们都是穷经皓首,把书读透了的学问人。” “是你不够虚心,没有认真揣摩老师们说的话才会这么想。” 朱厚照近些日子确实有长进,说话做事让自己刮目相看。 但他顽劣的性子还是没有改多少。 整天固执己见,听不进去别人的教导。 这一点,弘治皇帝觉得他还是要改。 自己身为皇帝,有必要敲打一番。 朱厚照不屑道: “不管那些老师们怎么想,会多少东西,结果就在那摆着呢嘛。” “儿臣没弄明白,就不能老说是儿臣不用心学。” “也有他们不会教的原因在里面啊。” “孔老圣人还说了,教学生要因材施教。” 有道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才是最好的教育。 苏策常常在家里手不释卷,说话也是引经据典。 最后还成功的让朱厚照学到了东西,施展出来,尝到了甜头。 所以最近小朱太子也学会了拿着本书,闲的没事就瞅两眼。 还真别说,以朱厚照的天资之聪颖。 很快就学到了不少东西。 以前都说他生性好玩,不务正业,只不过是心思没在学习上罢了。 现在用心了,长进很快。 弘治皇帝被朱厚照一同“诡辩”给搞得有点生气了。 厉声训斥道: “胡闹!” “朕给你挑的都是全天下最会读书的老师,怎么可能不会教?” “你若一直这么固执下去,以后怎么能执掌大明?” “下面的臣子又不是都会顺着你的心思说话,他们也有忠言逆耳的时候。” “以后要是别人说了你不爱听的话怎么办?就闭塞言路吗?” 弘治皇帝时常翻阅史书,每当看见昏君沉浸享乐,不识忠奸的时候就觉得很痛心。 以至于下定决心,以史为鉴,时刻提醒自己。 可没想到,自己的太子竟然大有这方面的倾向。 一时间,之前的高兴都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见朱厚照低头不吭声了,弘治皇帝也知道自己有些言重了。 便放缓了语气,和声说道: “算了算了,朕说的话你可能也听不进去。” “总之多听听别人说的话,对你没坏处。” “你不最近在看孔圣人的书吗?” “父皇也有一句话送给你,见贤思齐,善莫大焉。” “你的书读得还是不够多,以后学习要再勤勉点才是。” “去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朱厚照低着头,沉着脸离开了。 他以为自己有长进父皇就会夸奖自己。 可在父皇看来,自己还是小孩子。 他抱怨的自言自语嘟囔道: “看就看,等本宫全看完了,看我能不能辩过你!” 第22章 好好庆祝庆祝! 隔日。 闲不下来的朱厚照在东宫吃过了午饭,就换上了一身便服,准备出宫去找苏策。 走了一会,还没等进屋。 就门外听见里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他一把推开门,看见苏策正坐在躺椅上,身子蜷缩起来,痛苦的捂着嘴。 “老苏!老苏!快喝点水!” 苏策眼角都咳出来泪点了,他痛苦的摆摆手。 又指了指自己的脚。 麻木的好像失去了知觉。 朱厚照急的满头大汗,左右乱转。 “这这这!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御医!” 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朱厚照这么揪心过。 身为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兄弟,朱厚照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策就这么着。 他刚想走,转念一想。 老苏刚才都咳成那样了,自己一走,回来他还活没活着都两说。 朱厚照又立马折返回来,见他又了咳嗽了,急忙用力的拍着苏策的后背。 结果还没拍两下。 就看见苏策嘴唇发白的瞥了自己一眼。 “咳没咳死我,你这几下快把我打死了。” 朱厚照脸一红。 “你......我......哎呀!” “我这不是怕你喘不上来气吗?” “以前在家里,有人吃呛了,把嗓子眼堵住了,他们都是这样的。” 苏策这会从刚才的症状缓解过来了,喘了一会,苦着脸笑道: “那也不是你这么死命拍的啊。” 他笑是被朱厚照的神操作给逗乐的。 自己要是真严重了,说不准这几下就彻底喘不上来气了。 “咳咳咳......你真是有够冲动的。” “我这病,八成就是虚损之症,不是你拍拍就能好的。” 虚损,是虚痨症在古代的别称。 在这个时代,是种可大可小的病。 大多数贫民患上此病,多半会最后气衰而亡。 王公贵族却可以依靠药物活下来。 其实说白了。 想要治好虚痨,就要用一些不便宜的药来医。 之前苏策在《金匮要略》就见到了古代对虚损的描述。 记载为:【血虚脉沉,气短咳喘,体寒而常肢麻。】与苏策现在的症状十分吻合。 因此结合自己身上的症状。 他断定自己患上的病就是虚劳,只是病情还没那么严重罢了。 朱厚照很关切,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 以往在宫里都是别人关心自己。 他很少亲自关心别人如何。 不由得有点慌张的说道:“那怎么办,要不要我去宫里给你请御医来?” “你放心,有御医在,肯定给你治好。” 他认真的拍拍胸脯,打下包票。 苏策缓过来之后,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除了感觉有些胸闷气短之外。 听了朱厚照的话。 他第一反应并不是黄照有多关心自己。 而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的“御医”二字。 苏策心想。 黄照的身份,可能还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后。 极有可能是王公贵族。 要不然寻常人怎么会脱口而出御医两个字。 就算是大臣,也是有陛下亲自关心的时候,才会安排御医来治病。 更不要说寻常大臣家里的后代了。 朱厚照没意识到自己的马甲又掉了一点。 见苏策捂着胸口,面容微微恢复了正常。 又闷闷不乐的说道: “算了算了,我直接给你抓两副药来吧。” “你这样我是真放心不下。” “我可不想哪天一推门进来,看见你躺地上不动弹了。” 朱厚照说的是实话。 不算远方兄弟,在宫里自己只有一个妹妹。 弘治皇帝一生勤勉,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儿女情长的琐碎。 整个后宫就张皇后一人为他诞下后代。 并且子嗣也很少,仅有一儿一女罢了。 朱厚照从小就是在近乎“独生子女”的特殊关怀下成长起来的。 身边没什么同龄人。 自然是极为珍惜和苏策的一段兄弟情谊。 见他这样,心里难免关切。 苏策摆摆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后,缓缓说道: “抓药就不必了,我也算是久病成医,自己能治好。” 不是他夸下海口,而是什么御医能有系统来的快...... 既然被拒绝了。 朱厚照也不在纠缠。 “不管了,反正小爷我就你一个兄弟,你可得好好活着。” “以后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不知道你家里人在哪,送尸首都没地方去。” 他幽幽叹了口气,搬了个板凳,坐到苏策对面,自顾自的沏上茶。 “这比我在家里喝的差多了,也不知道这种茶叶你是怎么喝得下口的。” “等哪天我回去了,和我爹要点茶叶给你送过来,你尝尝我家的茶。” 也是因为刚才聊天口渴了。 朱厚照说着嫌弃,喝起来却不客气,一仰脖全喝光了。 苏策不以为意的笑笑,又给他续上一杯。 “对了,光顾着茶叶了,还没说正事呢。” “上次你教我的法子,跟皇太子说了之后,效果显着啊。” 朱厚照一扫之前的担心,说起来自己的事,一脸的眉飞色舞。 “现在朝里的臣子是一个反对的都没有了。” “包括当时在大朝会上,以死相逼的大臣,也都变了口风,争着抢着要交商税。” “嘿,也真是奇了怪了。” “你说怎么就跟变脸似的,变得这么快?” 朱厚照饶有兴许的说着。 苏策也饶有兴趣的听着。 “那是自然。” “找对了方法,做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 朱厚照洋洋得意的一笑。 “还是本......还是皇太子圣明,计划做的天衣无缝!” “我都佩服,大明怎么有这么英明的太子?” 他一拍大腿,装模作样的叹道: “嗨呀,要是太子在这块就好了。” “咱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第23章 太子的手段 苏策面色古怪。 心有怀疑,调侃道: “要是太子在这块,那不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全围起来?” “你当朝廷的人都是吃素的呢?” 洪武年间规定,太子出行前后设龙旗有六。 每旗弓弩军士六人,左右还有三十六仆从。 执伞的,执仗的,执扇的...... 一系列的形形色色各种人,数不胜数,规格之高,仅次于皇帝。 朱厚照臊了个大红脸,唯唯诺诺的解释道: “那都是做给外人的场面,太子他人很好的。” “与民同乐,勤俭节约,乐善好施,勤于学业......”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有点不信了。 苏策哈哈一笑。 “那按你这么说,太子也会洗衣做饭,也会收拾家务了?” 朱厚照一仰头。 “那是自然!” 为了维持“大明皇太子”在苏策心里的形象。 他可谓是煞费苦心。 “那好,既然有珠玉在前,那你肯定也要效仿太子这般的少年英才了。” “别的不说,先帮我搬搬花土好了。” 苏策古怪的一笑。 朱厚照当即就拿起了铲子,豪迈的往地上一插。 “说,从哪搬到哪!” 苏策绷着笑: “从院子东边,铲到西南角那块就好了。” “日头被东墙挡住了,以后就不在这边种花草了。” 苏策对自己的小院很上心,时常打理收拾。 自己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他就一点一点的挪。 每天闲暇的时候,就搬一点,权当全练身体了。 朱厚照卖力气的给他铲土,一铲子一铲子的往边上运。 铲到一半,忽然感觉不太对。 一挑眉,佯怒道: “老苏,你是不是早想好让我帮你了?” “你存心的是吧?” 苏策终于是忍不住了,一阵大笑。 笑的都咳嗽了好几下。 “没有没有,老黄你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使唤你呢?” 既然他叫自己老苏,那我叫他老黄不过分吧? 朱厚照笑着骂了一句。 “得了吧你,就是看我有膀子力气!” “算了算了,今儿小爷我心情好,这点活对我来说,小事一桩。” 他根本不在乎这点小事。 反倒是觉得自己多干点,苏策就能少干点。 他身子不好。 作为朋友,要是一点都不帮忙,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朱厚照想了想。 苏策的身体一只这样也不是办法,他虽然拒绝了自己叫御医的想法。 但还是得找人问问,给他拿点药补补。 苏策这边,则是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杯,看朱厚照干活。 在国子监上学的日子里,他学了不少新东西。 之前苏策一直以为《御制大诰》是因为后世的皇帝出于量刑考虑,觉得这部法典过于严苛才摒弃,转而完全依靠《大明律令》。 可实际上,是因为太祖朱元璋的有意为之。 当初他对皇太孙朱允炆说过一句话。 “吾治乱世,刑不得不重;汝治平世,刑自当轻,所谓刑罚世轻世重也。” 后来,在他的支持下,重新修撰了法律。 这才有了现如今的《大明律令》。 苏策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学习。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系统进度也上涨了不少。 苏策闭眼假寐,默默唤出系统。 【当前职业:读书人。】 【专属配套技能:过目不忘。】 【你可以记住随便一眼扫过的内容,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考试中。】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17%】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当前进度达到25%后,解锁下一职业。】 他忽然有些期待,自己下一个解锁的职业会是什么。 不一会。 花土都运完了。 朱厚照拿袖子蹭了蹭头上的汗,咕咚咕咚的喝了一通水。 “老在家里待着,好久没干过体力活了。” “累死我了。” 他不顾形象的岔开腿坐在小板凳上,抄起桌上的一本书扇着风。 “也就是小爷我身体好,要不换成朝里那些大臣,估计早就气喘吁吁干不动了。” 朱厚照打小就骑马射箭,身体素质没的说。 比朝中的读书人当然强了无数倍。 “不过说到朝里的大臣。” “听说王鏊这两天都没睡好觉,上朝的时候都顶着个大黑眼圈,真是笑死我了。” 前两天的朝会上,朱厚照都盯着王鏊看。 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苏策一抬眉。 “王鏊?” “可是当今太子少傅,王鏊王大人?” 朱厚照笑道: “对,就是他。” “我给太子讲完之后,太子便找到了王府一个对他怀恨在心的下人。” “让下人造谣说,王鏊是怕交商税比谢迁少才反对。” “一来二去,给他气得不轻。” 苏策一愣。 心说太子殿下这招有点损啊。 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被流言蜚语所扰。 他以为没想到太子竟然是用的这种方法。 一时间不由得哑然失笑。 “太子的手段,还真是让我有点想不到。” “虽说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但也算有效。” “反正,事情有进展就是好事。” 朱厚照连忙解释道: “诶!可不能这么说。” “什么叫光彩,什么叫不光彩,太子让人传言自然是有他的考虑。” “咱们可不能诋毁他。” “万一被他知道了,记恨你怎么办?” 苏策面色越来越古怪。 心想。 得了吧,你还在装。 太子不就是你吗? 里里外外的夸太子,维护他。 又开口御医,闭口朝会的。 朝廷里面刚刚发生的事,就能讲个一清二楚。 身份不是已经呼之欲出了吗? 想到这。 苏策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番朱厚照。 原来,一直在自己院里,陪着自己谈天说地的,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明武宗朱厚照。 一时间,他不由得感觉有些奇妙。 历史上。 明武宗在大明军队经历土木堡之战,军心衰败的情况下。 硬生生的正面硬撼鞑靼军队,还是在戈壁原野上的野战。 最终取得大捷,夺回应州。 为大明边境赢得了十余年的安定。 并且他大兴豹房,根据史书来看,也并非是完全沉浸享乐。 他所选的人多数都是各地武夫,其中不乏精锐部队中的士兵。 意图便是绕过文官,拥有一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从而重振大明初年尚武的传统。 结合一系列正史中朱厚照的操作。 可以断定,他绝不是一位昏君。 甚至再给他一些时间,说不准还会像太祖一般,创下赫赫功劳。 第24章 发家指日可待啊 被识破的朱厚照浑然不知。 依旧在毫无形象,哗啦哗啦的扇风。 “我说老苏啊,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要不去买点瓜吃?” “放心,我掏银子,不让你破费。” 朱厚照出手向来阔绰,这点花销对他来说就是洒洒水。 他知道苏策孤身一人在京城,除了自己之外没什么亲戚朋友。 平日里花销也是节俭,就靠着身上剩的盘缠,能省则省。 所以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想帮帮苏策。 苏策想了想,应道: “好,出门买点瓜,正好我也有事要做。” “不过我去的地方有点远,要借你马车一用了。” “你要出远门?做什么去?” 苏策解释道: “之前咱们一起进京的时候,路上看到座盐山,你还记得吗?” 朱厚照点点头。 他确实有印象。 盐山在京城郊外挺远的地方,要去的话确实要乘马车。 “我之所以在国子监申请外宿,就是想找机会赚银子。” “盐山就是个好机会。” “我打算弄点盐石回来。” “盐山?” 朱厚照更摸不到头脑了。 “盐石这玩意吃了有毒啊,你不知道吗?” “弄这它做什么?” 盐石又名水晶盐岩,其中含有诸多有害的微量元素。 人食用之后,会头晕目眩,如果长期直接接触,更是会导致皮肤损坏。 这些东西,早在唐宋时期就有记载。 苏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 朱厚照不知道盐石的其他用途。 以为苏策单单是买不起盐,穷的找盐石。 “唉,你早说,我送你点不就得了?” “你看我这样,像是穷人吗?” 朱厚照两手一摊,皮笑肉不笑,露出迷人的富贵气息。 玩笑归玩笑,其实他很看重苏策,一直想找机会接济他。 看自己好兄弟过苦哈哈的日子,他也不好受。 苏策哑然失笑。 “谁说我拿盐石回来吃的?” “盐石对我有用,山人自有妙计。” “等到事成了,你就再也看不见现在这么穷的我了。” 其实当前大明主要流行的都是海盐,也就是沿海地区晒盐场制出来的盐。 因为运输成本极其高昂的原因。 所以在内陆城市盐价一直偏高。 寻常人家平常都舍不得多放盐。 自己要是从盐石中提取出来盐,卖给都转运司衙门,肯定是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赚。 实际上。 并非是苏策一定要卖给衙门。 而是当今《大明律令》中有明文规定。 百姓不得私自交易食盐。 但却可以自己制盐之后,卖给盐使衙门。 苏策对制盐的方法隐约有个大概的计划。 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也就没告诉他。 朱厚照眉毛一拧,心说再有钱还能比我有钱? 知道什么叫富可敌国吗? 小爷我就是那个国。 他觉得苏策在强撑面子,维护自己的自尊心。 也便没戳破苏策。 他直接说道: “算了,这么大老远的,你也别跑了。” “我直接让人给你送过来吧。” “你要多少?两马车够不够?” 知道苏策要搞事情,朱厚照豪爽的大开口。 倒是让苏策有点哭笑不得。 “两马车太多了,一马车就够了。” “就我一个人鼓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出来。” 朱厚照是个急性子,风风火火的,什么事都是说干就干。 他起身拍拍屁股,摆摆手道: “得嘞,那你就在家坐着吧,我去买瓜吃了。” “晚些时候,我差人给你送来,你就哪也别去了,搁家等着吧!” 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其实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 实际上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朱厚照明白,自己做的种种都是为了帮苏策。 以老苏的性格,多半会再三推脱。 他又不想客套扯皮。 就算最后自己硬是要帮忙,那苏策的自尊心多半也会过意不去。 索性直接撂下话走人就好了。 对没有什么和同龄人相处经验的朱厚照来说,算得上是他为数不多会照顾人心思的地方了。 傍晚时分。 夕阳将落。 天色渐晚。 苏策正准备做晚饭。 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了一阵马车声。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送盐石的来了。 “是苏公子吗?我家......我家黄公子说把盐石给你送来。” 苏策一怔。 他以为一马车就是板车,没想到这么大。 看着眼前堆积成小山一样的盐石,他苦笑道: “对,我是苏策,搬到院里来吧。” 车夫麻利的一摆手,后面几个人便匆匆的开始卸盐石。 不一会,就把“小山”运进了院里。 “好,东西送到了,那就不打扰苏公子了。” “对了,我家大人还说了,这是您的瓜。” 说罢,从马身上驮着的布兜里,掏出来大西瓜,放到了桌上,然后一溜烟的走了。 苏策站在门口。 看着盐石和瓜,一阵凌乱。 到底是大明皇太子。 做事真有效率。 连瓜,都是挑大个的买。 他笑着摇摇头。 开始了自己的制盐大计。 不同于后世那么多高科技的制盐方法。 苏策的法子简单的甚至有些简陋。 不过这并不代表不能用。 他走到后院。 支起来自己早就买好的一口大锅。 倒入清水,烧上柴火。 不一会,一锅水就咕嘟咕嘟的沸腾起来了。 随后,苏策直接将大块大块的盐石砸碎,倒进锅里。 盐石很沉。 苏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捣碎。 到了扔进锅里的时候,就更显费力了。 还没搬几块,头上就冒起了虚汗。 胸口处也有一种气短的感觉 没办法,苏策只能拿块布头,沾湿了捂住口鼻。 防止沸水煮盐的水汽被吸进去。 气短,喘不上来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要是真突发,绝对能要人命。 苏策动作很小心,因此做的很慢。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把锅里装满了细碎的盐石。 “呼,我这身子还真是......” 苏策搬来凳子,坐在上面费劲的喘气。 好在现在不需要自己再搬了,能好好歇会。 看着锅里不断沸腾,滚烫的水煮着盐石。 苏策眼神里闪烁着期待。 “要是真能成,发家指日可待啊。” 第25章 算了,算了 制盐的过程很漫长,也很枯燥。 等的苏策昏昏欲睡,坐在小板凳上,两只手拄着脑袋。 两只眼皮似乎慢慢的变沉,即将要合上了。 他要等到这一锅水完全都烧干,才有可能析出干净的盐。 并且一切的基础上都是取决于盐石是否纯净。 要是掺杂了太多杂质,只怕最后连锅都得扔了。 一个时辰静悄悄的过去。 苏策闲的无聊,切了块瓜给自己吃。 太子买瓜,肯定是挑着好的买。 当今时代也没有什么化肥,全是纯天然。 黑皮红瓤的瓜,他大口吃着很带劲儿。 正吃着,忽然听到锅里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咔咔的声音好像如同天籁。 苏策一下子站起来,紧紧的盯着锅里。 不过猛地一起身。 他顿时有些头晕目眩,赶紧放下瓜,扶着树,弯下腰,缓了一会。 片刻过后,他看向锅里。 巨大的铁锅中。 有些发黑的粗制盐晶静静的覆盖在锅底,还冒着阵阵热气。 他拿起铲子,铲下来一块,放到砧板上,用力碾碎。 之所以现在没人能用盐石制盐,关键就是少了最后的一步。 卤水提纯。 有了这一步,才能真正制出合格的细盐。 过了许久,水烧干了,大片大片洁白的盐晶从中析出,底部则是沉淀着许多的黑色杂质。 苏策用手指粘了一点表层的细盐,放在眼前,细细观察。 “嘶!” “成了!” 他高兴的差点大声笑出来。 自己制的盐无论是颜色,还是气味。 似乎都要比现在市面上卖的海盐要强上不少。 市井之中流通售卖的海盐往往没有经过精细的处理。 有些甚至还带有淡淡的腥味。 而自己制的则完全没有异味,并且颜色洁白如雪,一看就高档了不少。 高兴之余,苏策仔细的把这些盐都装进陶罐里,仔细的封存好。 然后抓紧时间再烧上水,准备炼第二锅盐。 “有了盐,就能换银子,后面的一系列动作就都可以展开了。” 苏策心情大好。 当即准备给自己做顿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 他拿起之前吃剩的瓜皮,把残留红壤都啃干净。 然后细细的清洗一遍,用刀小心的把外面的硬皮都挂掉,再切成细长条,晾在一边。 “今儿个,就吃点肉吧。” 苏策哼着小曲,拿出来自己准备明天款待朱厚照的肉。 “反正以后就有钱了,先吃你点,给你记账上。” 他笑眯眯的,把肉切碎。 起锅,下肉,炼油。 刺啦一声。 锅里的猪膘冒出一阵诱人的肉香。 “嗯~” “香!”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策感觉自己现在干什么都特别有劲。 好像虚痨病都好了。 不一会,炼完了油,苏策把刚切好的西瓜皮倒了进去。 又是刺啦一声。 浓郁的清香混杂着些荤味儿,整个小院都弥漫着香气。 拿着锅铲,简单翻炒几下。 一道简单的炒瓜皮就出过了。 刚才碾了半天盐石。 苏策早就饥肠辘辘了。 此刻端着菜,更是食指大动。 “我这手艺,就算当厨子肯定也是名满京城的好厨子!” 刚说完,鼻子一阵痒。 苏策连着打了三个大喷嚏,一连串的又咳嗽了起来。 一阵下来,险些盘子都掉地上。 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还是算了,算了。” “得了虚痨,是老天不让我当厨子啊。” 一点小事,丝毫不影响苏策的食欲。 他大口的吃着瓜皮和肉沫,咸香在口中迸发出浓郁的幸福感。 不一会便把菜吃了个精光。 有道是酸甜苦辣咸。 这里面没了哪一样都能算是菜,可唯独咸,是绝对不能没有的。 做菜的灵魂就是咸味。 再加上京城地处北方,百姓口味多以咸为主。 这制出来的盐,价值可想而知。 放下筷子,苏策砸吧砸吧嘴。 自从到了穿越来以后,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 果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他靠在躺椅上,美滋滋的喝了口茶水。 盘算自己的计划。 京城缺盐,缺的不是粗盐,而是细制的精盐。 要把那些带着海腥味的糙盐做成菜,端到王公贵族的桌上是肯定不现实的。 他们吃的精制盐都是炼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十成粗盐能练出来两三成精盐就不错了。 所以奇货可居,精盐在这边向来是有价无市。 想到这。 苏策看看自己装着精盐的陶罐,喃喃道: “发财了。” “以后再也不用黄照给我买瓜了啊......” ...... 昨天晚上炼了半宿的盐。 导致苏策第二天去国子监的时候精神不太好。 有点没睡够的感觉。 于是课间便趴在桌上,闭幕小憩。 “月考成绩到时候会张贴出来,杨兄,我很慌啊。” 耳边,一个监生忧心忡忡的声音传来。 他这段日子光顾着结交新朋友,哪还有功夫学习? 一想到自己要是考砸了,让家里人知道了,他就一阵头大。 杨慎瞅了一眼桌上趴着睡觉的苏策,无奈道: “平常就数苏兄成绩好了,不过看他这样,估计第一次月考不会很难。” “我也没什么信心,要是考砸了,不知道家父会怎么骂我。” 先前那位监生学习是真差,而杨慎是装的。 无论是古时,还是现代。 班里总有几个“学婊”喜欢还没考,就装出一副考砸了的样子。 杨慎便是其中一员。 见杨慎这么说了。 周围的几个监生纷纷唉声叹气。 “没事,杨兄,想开点,万一老师的题出太难了,全班都没考好呢?” “那咱们就谁也别怕了。” “反正都没考好嘛!” 身材有些胖的一个监生一同安慰下来。 倒是有些效果。 他向来乐观,凡事都看得开。 考砸了又怎么样? 无非是挨顿打。 挨打又怎么样? 反正自己肉厚。 几个人纷纷看着胖监生,心想你爹是做生意的,你考不上功名还能回家继承家产。 我们要考不上,那就真完蛋了啊。 苏策假寐,耳朵边几个人聊天都听的真切。 他懒洋洋的抬起头,看了一圈几个人的表情。 忽然感觉有些熟悉。 国子监的运作模式和后世的学校基本上一模一样。 果然,自己现代的东西其实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罢了。 见苏策醒了,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你一眼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不过对于这些苏策都付之一笑,淡然相对。 反正自己有过目不忘,怎么考都砸不了。 周围人看见苏策淡然的表情,心里都放松了不少。 杨慎也安慰道: “没事,大家都想开点,你们看苏兄。” “马上月考了,一点不放心上,这就是面对困难最好的办法啊!” 第26章 卖盐! 苏策也没想到,自己打个瞌睡竟然被杨慎这么说。 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 “我只是按老师们的课业学了,你们要是平常学了的话,这次月考肯定问题也不大的。” 几人都面面相觑。 他们要是真认认真真学了,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慌。 “没事的,考前注意休息,像我一样,睡一会,都会好的。” 看着苏策真诚的笑,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 月考主要是做八股,还有默写平常所学的内容。 每逢考试这天,国子监总会提前半天放学,算是给监生们多留点休息的时间。 苏策交完卷之后,就直接回家,取了装着精盐的陶罐,到了都转运司衙门。 都转运司,也叫都转运使司。 起初是太祖朱元璋袭承元制,在各地漕运和产盐地带专门设置管理运输的部门。 因为盐业和漕运都是一个国家的命脉,所以必须要牢牢掌控在朝廷的手中。 而后世渐渐演变,漕运的职能逐渐被专门成立漕运司所取代。 所以都转运司就变成了掌管盐业的部门,各地都建有收购和发售食盐的都转运司衙门。 站在门口。 苏策抱着罐子,没等一会,衙役便走了出来。 “何人来访?” “买盐的?” 他淡淡的扫了苏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罐子。 “要买盐去外面商铺买,这儿只管对商铺发售食盐。” 说罢,还没听苏策说什么,扭头就要走。 苏策皱了皱眉,叫住了他。 “我不是来买盐,是来卖盐的,还是精盐。” “卖盐?” “给我看看?” 衙役挑眉,有点纳闷。 心说在京城,还有人专门来卖盐? 这可不是什么产盐的地界。 不会是来糊弄自己的吧? 他将信将疑的凑近,往罐子里瞅了一眼,不太相信。 不看不打紧,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这是......盐?” 罐子里,食盐雪白,细腻如沙。 衙役从来没见过品质这么上乘的食盐,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你等着,我叫大人过来!” 今日当差的都转运副使名叫刘阳。 一听有如此高品质的好盐,立马放下手头工作就把苏策迎了进来。 落座后,苏策抓起一小嘬,撒在刘阳手上。 “大人看看,是不是盐。” 刘阳眨巴眨巴眼,两只捏起几粒放进嘴里。 “嘶,果真!” “如此好盐,我还从未见过!” 他瞪大了眼睛,低头又看了看手里洁白的细盐,砸吧砸吧嘴。 苏策笑道: “都说了是精盐,自然不会欺瞒大人。” 刘阳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策。 看他还穿着国子监的监服,更是纳闷了。 好端端的监生不去上课,怎么来卖盐了? “你这盐从哪来的?” “咱这边可不产盐,你如实告诉我。” 苏策微微一笑,说道: “老家产盐,便给我送来了,心说京城能卖的贵些” 刘阳有些狐疑的看看他。 但又没办法。 接过苏策怀里的盐罐子。 “好盐啊,都转运司里当差这么些年,没一种盐能比得上你手里的。” 他如获至宝的捧着罐子不愿意撒手。 “这样吧,粗盐八文一斤,精盐二十文。” “我也不坑你,你的盐比精盐还好,就按你二十五文一斤来算,有多少衙门全收了。” 刘阳虽然不太相信他的话,但规矩还是懂得,没什么从中抽水的想法。 苏策也点了点头。 他之前买盐的时候,还专门打听了一下粗盐精盐什么价。 见报给自己的价格很公道,就没多说什么。 不一会。 苏策又从家里陆陆续续的带过来十好几罐子盐。 把刘阳的眼睛都看直了。 “好小子,这么多。” 他憋了半天,忍住没问苏策老家是哪的。 因为他知道,有了进盐渠道就像是有了聚宝盆。 对方还是国子监的监生,身份不一般,肯定比自己聪明。 所以问了也白问。 衙役拿着杆秤,一罐接一罐的给他秤。 “总共十五罐子,一罐十斤,一斤二十五文,按一两银子一千文不到来算,总共是三两半银子。” 刘阳点了点头,从衙门内房里取来了银子。 “你拿好,算算对不对。” 苏策笑眯眯的接过银子。 “不用看,我相信大人的为人。” 出门时,见左右无人,他顺手塞给刘阳一块碎银,笑道: “以后我还有盐了,到时候接着找大人。” 刘阳也是个爽利人。 不动声色的把银子揣进怀里,哈哈一笑,说道: “好,小郎君又是监生,家里还有制盐的产业,前途无量啊。” “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告别都转运司。 苏策揣着三两银子,心里很满足。 之前朱厚照足足给自己运来了一大马车的盐石。 自己堪堪才用了两大块。 按照这个进度下去。 一大马车的盐石,至少值得几百两银子。 有了几百两银子,自己就算想把住的院子买下来都够了。 不过。 苏策当然不会直接拿钱买房。 对他来说,把钱攥在手里,找机会用钱赚钱才是正解。 只要有了本金,自己无论干嘛都不会发愁了。 ...... 回去的路上。 苏策心里琢磨着自己前几天还有什么没办完的事。 “制盐......课业......买药......” “对,还得买药。” 他一拍脑门,差点忙的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无论什么时候,身体都是革掵的本钱。 想做什么,都得有个健康的身体。 想着,苏策往药房的方向走去。 苏策家门口的一条街上,大部分都是卖菜的。 因为挨着国子监的缘故,还有几家书屋,专门卖些笔墨纸砚这里的。 药房只有一家,名叫德济堂。 苏策走到门口,看看左右楹联,很是熟悉。 【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 不由得心声感叹,还是古人有职业道德。 进了药房,小伙计一看是穿着监生的衣服,很热情的问道: “小郎君有哪不适了?来抓方子还是看病?” 一般药房都会坐着郎中,顺带手给客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小病。 有些穷苦人家就会在买药之前,让药房的郎中先给自己看看。 这样一来也能剩下些看病的钱。 不过苏策的目的很明确,他直接开口道: “有治虚痨的方子吗?” “给我先拿几服。” 小伙计看了看苏策,犹豫道: “有倒是有,就是价格......” 苏策爽快的一笑。 “无妨,开药便可。” 第27章 三大才子之首 小伙计手脚麻利的请来了大夫。 已经快到晚饭的时间了,大夫本来都要回家了。 一听说有个虚痨症的病人,又急匆匆的换上衣服,从后头出来。 他个头不高,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似乎是平常注意疗养,面色看起来蛮红润。 “小兄弟是有虚痨之症?” “平常有什么症状吗?和我描述一下。” 大夫从桌子下面取出来小狼毫和草纸,眉头低垂,写着什么。 苏策答道: “平日里气短,胸闷,有时站起来太快会头晕眼花。” “稍微做点重活就会出虚汗,浑身无力,时不时还有口干舌燥的情况。” 大夫点了点头,继续写,没抬头,问道: “那平日出汗多不多。” 苏策想了想。 “多,虚汗盗汗,夜里感觉很冷,但是还是有出汗的时候。” 大夫抬头,面色严肃道: “你这情况,确实是虚痨,而且还比较严重。” “若是这样下去,恐怕会短寿,极有可能活不到三十岁。” “伸左手,我给你把脉。” 苏策递过胳膊,挽起袖子。 大夫搭脉,片刻过后,说道: “脉细而虚浮,气血不足,你多半主要是先天亏损。” 他以前便见过一个虚痨患者。 那人年纪和苏策相仿,可能还更年轻一点,症状基本相同。 小小年纪就只能天天躺在家里,但凡下地走动就会气喘吁吁。 情况比苏策更严重。 后来听说没过几年就体虚,气短而亡了。 大夫收回手,无不惋惜的摇摇头,说道: “像虚痨这种病,可大可小,平日调养得当的话,还可以和常人差别不大。” “但要是不注意,极有可能伴随一些小病小痛,就难以治疗,以至身亡了。” 见苏策还穿着国子监的衣服,大夫心里更是痛惜。 医者仁心,医乃仁术。 当了这么多年大夫,有很多青年才俊都身体欠妥。 日复一日的消耗自己,最后即便有了功名,后半辈子还是要病痛缠身。 就像苏策这般。 “你平日里,是不是经常挑灯夜读到很晚,饮食作息都不规律?” “要是这样的话,可得改改。” 苏策最近一段日子其实已经在尽力的改善自己原本的作息了。 在他的印象里,原主确实时常通宵达旦的用功读书。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 “那大夫,我这病能彻底痊愈的治好吗?” 因为身体的限制,很多事情自己都没精力去做。 这时候他才深刻的明白,什么叫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 大夫苦笑着摇了摇头。 “虚痨又叫虚损,损值得就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亦或者是大病久病,精气耗伤。” “想弥补先天不足,固本培元,谈何容易。” “想彻底治好,希望不大,多半只能慢慢调养,尽量保持一般常人的水平了。” 苏策幽幽叹了口气。 但并没有因此消沉,他抬起头来,说道: “谢谢大夫了,那您帮我抓药吧。” 不管怎么样,该调养的总得调养,总不能破罐子破摔。 大夫停笔,草纸上写完了方子,递给小伙计。 【精制天门冬去芯,生麦门冬去芯,生、熟地黄二两,二十年野人参去须一两。】 小伙计看后,大夫又叮嘱道: “木杵磨粉,捣千余下,练蜜为丸,勿沾铁器。” 苏策听了咂舌,眉头直跳。 心里想着。 都是名贵的药材,处理起来还这么麻烦,价格恐怕便宜不了。 小伙计按着方子抓药捣药去了。 大夫又写了一份药方递给苏策。 “方子你留好,一服药是三百文,总共给你拿了十服。” “每服五到七丸,日用一服。” 苏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不只是体虚了,还有点肝疼...... 三百文,十服,那就是三两银子...... 自己刚刚卖盐赚了三两半,这一下子基本上全都搭进去了。 照这样下去,十天三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九两。 一年要消耗将近百两银子在这破身体上。 他无不肉疼的把银子给了大夫,一边盘算着,他和医生道别,离开了药房。 现在自己的赚钱速度还是太慢了,药都快吃不起了。 想要彻底痊愈,估计还是得等到系统提升之后,有奖励才可能好起来。 读书人的进度还差得远,乡试又有一段日子才考。 必须要抓紧了,若不快些大幅度提高进度,恐怕最后还没等到系统奖励,就先一命呜呼了。 苏策琢磨该怎么才能快点提高进度。 想着想着,天色渐晚,他到了家门口。 推开门,院子里还放着昨天煮盐的大锅。 “今天晚上也得炼盐,不然的话小金库要见底了。” 有了第一天的尝试,现在的效率就快多了。 大概忙活了两个时辰,就已经炼出了和昨天差不多的盐。 直到都忙活完,把盐装进罐子里,又备好了第二天需要的材料。 苏策才洗漱休息。 ...... 次日一早。 结束了休沐,苏策换上身干净的监服,到了国子监。 刚刚进门,便听见屋里的人哀嚎阵阵。 “第三十二!我垫底!完啦!” “别扯了,我平常真学了啊,咋才二十八名啊!” “你们还有脸说自己考砸了,我是倒数第一,三十五名!我爹回家得抽死我了!” 苏策忍不住一笑,觉得眼前场景有点熟悉。 他抬头看去,果然是月考的成绩出来了。 名次就张贴在墙上。 他凑近,仔细的寻找自己的名字。 “嗯,第六,还不错。” 至少是前十的名次,符合自己的心理预期。 这也并非是苏策的水平就只到这里了。 而是他故意在默写时错了几个。 要是全部都和书上标准内容一样,难免引人注意。 反正现在又不是正式的乡试,没必要出风头。 不过,苏策还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地方。 摘得月考桂冠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好朋友杨慎。 他摸了摸下巴,环顾周围,找到了被人群包围的杨慎。 “果真是三大才子之首,名不虚传啊。” 以杨慎的水平,考第一,其实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在后来杨慎可是状元及第,在正德朝殿试考了第一的人。 后来更是被誉为明代着述博富第一人。 对付本次偏基础的月考,肯定是信手拈来,小菜一碟。 但就在苏策看到杨慎的时候,对方也看见了自己。 杨慎面色有点难堪,在人堆里面,急忙向他招了招手。 “苏兄,快来!” 第28章 好人啊 苏策微微有些讶异,走了过去。 杨慎一看到苏策来了,急忙从人堆里挤出来,站在苏策身边。 “苏兄,这次的题确实是碰巧了,我最近才背过。” “你也考了第六,水平不在我之下啊。” 还没等苏策开口,身边就有人说道: “杨慎兄太谦虚了!不愧是第一!” “能不能教教我们啊。” “第一肯定有什么诀窍,传授一下吧!”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大部分人都在吹捧他。 苏策顿时明白了刚才他为什么叫自己过来了。 心说幸好我没考第一,要不然现在被缠着的就是自己了。 杨慎一边苦笑着和周围的人客套,一边往外挤。 但这些人当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杨慎走到哪,哪就围着一圈人。 “不是我不愿意教你们,是我实在不会教啊。” “我只会学,教你们就是纯粹的误人子弟了,别再找我了。” 他趁着苏策来了的空当,急忙拍了拍苏策肩膀,和他一起挤到了门外。 苏策揶揄的说道: “杨兄考了第一,看这么多人都在佩服你呢。” 杨慎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疑惑的说道: “你说那考的有什么难的?” “平常随便学学就会了啊,我是真不知道有什么要教的。” “答案不就在课本上吗?” 苏策忍不住发笑。 这就是学霸的思维吗? 随便学学就会了,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活活气死。 他咳嗽了两声,正色道: “以杨兄的天资,自然是随便学学。” “但他们都没你这么聪明,考不好也正常。” “读书这件事,看着像比用不用功,可归根结底,拼的还是天赋。” “有天赋,学得进去,自然比一般人学得快。” 苏策实际的心理年龄比周围的同龄人都要大。 所以以过来人的视角去看,自然看的更透彻些。 杨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赞同道: “还是你明白。” “你说他们平常就学不会,怎么就指望我能教会呢?” “莫非我能比老师们的水平还要高?” 实际上,杨慎的内心里,是稍微有一些瞧不上周围的人。 正所谓,才高八斗者多有傲气。 尤其是年纪轻轻,自然会显露出来一些锋芒。 杨慎自以为已经伪装的很好了。 可还是被苏策看穿了。 他刚准备开口,劝劝杨慎不要心高气傲。 但转念一想。 自己不正是要刷职业进度吗? 月考成绩出来,进度才涨了区区百分之二。 要是自己能帮别人成绩提升,是不是也能获得进度? 他瞬间在脑子里就有了个主意。 佯装同情的劝诱道: “唉,杨兄想想,其实他们也是求学心切。” “都是监生,互相帮助也是让自己学的更熟练点,是不是?” 杨慎皱了皱眉。 “帮他们?” “有这时间,我自己都能学明白更多东西了。” 苏策接着循循善诱道: “那你若是一直这样拒绝别人,到时候监生们都说你高傲,目中无人怎么办?” 杨慎的眉毛皱的更厉害。 他深知谣言有多害人。 自己父亲最近刚和他提起过朝中的一件事。 当初一位以死相谏的大臣,后来就是因为谣言,才迫不得已转变了意见。 似乎对他来说,名声比性命还重要。 而自己身为读书人,以后还要做官,不仅在乎性命,更同样在乎名声。 许久之后,喟然长叹道: “那,那依苏兄所见,在下该如何是好?” 杨慎毕竟是年轻,不知不觉间就一点点的落入了苏策的“圈套”之中。 苏策笑道: “既然你不愿意教,那不妨让我来出题,到时候你给他们,让他们做不就好了?” 反正都是教人,挂着谁的名字对苏策来说都无所谓。 只要是自己出的这份力就可以了。 杨慎有些不解。 教人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教不好,对方怪你没用心思。 教得好,他们又觉得是自己努力了。 反正横竖都不落好。 “苏兄,没必要这样的......”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也不能占用你的时间啊。” 他以为苏策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想给自己帮忙解围。 哪知苏策立马摆摆手。 “此言差矣!” “替你解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想帮帮咱们诚心堂的同学。” “一个人考好了,只能说是一个人的功劳。” “而一个堂的人都考好了,才能有咱们的集体荣誉啊。” “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香满园。”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策义正词严,面色肃然。 一时间,杨慎竟然听的有些怔了。 “苏兄......高义啊!” “在下自愧弗如!” 杨慎从来没见到过苏策这样大公无私的人。 对比之下,竟然有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比起苏策一心为集体的想法,自己显得多么自私! 他深深的看了苏策一眼,愧疚的说道: “不能让苏兄一个人麻烦。” “这样吧,我也抽出来平常休息的时间,出点题给咱们诚心堂的其他监生吧。” “苏兄,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给我敲响警钟了。”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中步骤缺一不可。” “我只着眼修身一环,实在狭隘!” “苏兄是真的把咱们诚心堂当家了,想要帮助大伙,这等境界,我实在惭愧!” 苏策眨了眨眼,微微张嘴。 没想到杨慎把自己脑补的这么高尚。 但一想到杨慎要和自己“抢进度”,那是肯定不行的。 他皱着眉,正色道: “杨兄这就大材小用了。” “你是咱们诚心堂的第一名,要继续保持。” “好钢用在刀刃上,你都说了不会教,只会学,那就拼命学,学到所有人都望尘莫及才好!” “更何况,有了你的榜样,其他监生才有动力和目标。” “所以这些活还是让我来吧!” 杨慎感动的几欲无言。 他以前只把苏策当成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 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格局小了。 “苏兄你真是......大公无私。” “好!” “从今往后我一定更刻苦,给大家当好榜样!” 苏策也“情真意切”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出题!” “只要能把咱们诚心堂的成绩搞上去。” “这点付出,根本不算什么。” 第29章 天大的喜事 出题对苏策来说不是件难事。 有了过目不忘,很多儒学经典都被刻在脑子里。 自己要做的无非是结合一些老师们课上讲的东西。 然后在句子里面挖空即可。 放学之后,苏策一到家就拿出了本子,开始给同学们出题。 八股文的成绩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提高上来的。 想快速拔高分数,还是要从基础的地方开始。 只要基础能打好,默写不丢分,自然会有提升。 而且做八股文的水平也会慢慢的上去。 苏策拿着毛笔,足足写了将近十页的习题。 然后又送去书房,让人誊抄出来七八本。 拿到几份习题之后,苏策发觉自己的进度又涨了一丢丢。 虽然几乎微不可察,但他还是有些兴奋的自言自语道: “出题也能涨进度,那帮别人提高分数肯定也没问题了。” 这夜,苏策连着炼盐和出题,直到很晚才休息。 ...... 苏策这边忙活着,朱厚照那边也没闲。 次日一早的朝会上。 朱厚照依旧穿着自己的衮龙袍,跟着父皇到了大殿上。 近些日子,大臣们已经逐渐习惯了太子陪同上早朝。 连着四五天,朱厚照都没有缺席。 甚至有些大臣都觉得是上天开眼,太子殿下竟然知道勤政了。 以后大明江山强盛有望了。 朱厚照以前从来没有觉得上朝是件这么有意思的事。 曾经一度以为上朝只是些官员们一起扯皮罢了。 但当他真正在其中设身处地的推动自己的政见时。 才深深的清楚,里面的门道究竟有多少。 前一段日子里,每次早朝他都要不厌其烦的说服各个官员。 在过程中,他也弥补了不少之前自己没想清楚的漏洞,使得政策越来越完善。 终于在王鏊改口之后,最近的反对的声音小了不少。 “诸位爱卿,既然都同意了,那就该继续试行的步骤了。” 弘治皇帝端坐龙椅上,扫视群臣,淡然说道。 “陛下,臣建议先从小范围试点开始,最好是在京师控制力度较大的地方。” “江南地区自古物产富庶,富商居多,贸然推行恐怕风险不少。” “臣斗胆,请求陛下从山东一带推行,一来距离京师较近,而来山东巡抚徐源历来行事稳重,识大体,懂进退。” “臣以为,此事交由他来试行,在合适不过。” 礼部尚书丘睿进谏,阐明了自己的想法。 徐源是成华十一年乙未科的进士,正是当初丘睿出任主持的科举。 因此算起来,他还是丘睿的门生。 丘睿乃是历经了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四朝,还被孝宗钦点为“理学名臣”。 他的话,可谓是有些分量的。 不过,显然没说到弘治皇帝的想法上去。 似乎是看出来陛下不太满意。 杨廷和即刻补充道: “丘老言之有理,山东一带确实比起江南,富庶不输多少。” “徐源此人,臣也有接触过,称得上是我大明的肱股之臣。” “然山东一带沿海,时有倭寇侵扰。” “据沿海卫所和巡检司上报,近来倭寇大肆劫掠沿海诸县,抢夺财物。” “要是在此处实施,恐怕对百姓来说是雪上加霜。” “因此,臣以为还是北直隶一带合适。” “北直隶拱卫京师,多田产,富商也是不少。” “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及时汇报朝廷,调查进展也更为合适。” “因此,臣建议在北直隶试行!” 这下弘治皇帝刚才微微皱着的眉毛舒展开了。 朱厚照也乐了。 原本他预想的就是在京师附近,北直隶再合适不过。 思忖片刻后,弘治皇帝一锤定音,道: “朕以为,丘老所言确实有理,但杨师傅的话更切实可行。” “既然如此,就先在北直隶推行。方法就按照儿所说的,以商人不事生产为由,提高商税。” 朱厚照在一边兴奋的脸微微发红。 父皇拍板了! 成了,成了啊!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发表政见。 父皇居然真的推行了! 一时间。 他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差点站起来。 以往种种挫折,困难,不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吗! 朝会一结束。 朱厚照就兴冲冲的跟着弘治皇帝出了大殿,满面红光的直言道: “父皇,此番能把商税提上去,国库就能充裕,就能做更多事了!” 他心里当然是希望大明能越来越好的。 但银子就像润滑剂,无论推动什么都需要银子在其中支撑。 现在有了银子,他有不少想法都可以实施了。 弘治皇帝的心情也不错。 不过,看朱厚照春风得意的样子,有些担忧。 身为未来帝王,怎能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这点稳重都没有,以后不得被大臣们拿捏的死死的吗? 自己再不敲打一下,他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他说道: “照儿,你身为太子,第一次议政,推行政见是有了起色不假。” “但现在还是要多想想,推行过程中还会遇到什么阻碍。” “朝中的大臣你见得到,讲得通。” “可下面的人执行起来,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了。” “卡在哪一环,哪个人,通通不知道。” “莫非你还要亲自去挨个找吗?” “所以,与其现在高兴,不如多想想,还得怎么把步骤更完善下去。” 朱厚照有些不在意,心里想着。 这些都是那帮地方官该做的事,自己把方法和“尚方宝剑”给他们。 莫非还要教他们怎么用吗? 不过嘴上还是敷衍道: “放心吧父皇,儿臣肯定细细考虑!” “保证让政策周全!” 朱厚照觉得,自己这些话还是和苏策说比较好。 只有老苏,才是真正懂自己的人啊! 所以从宫里出来,一溜烟的就跑到了苏策的宅子上候着。 现在他到苏策家里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从房檐下面的小缝隙里取出来要是,直接就开门进去了。 苏策一放学回来,就看见朱厚照翘着腿,得意洋洋的喝着茶。 “老苏回来了!” “来来来,我有件天大的喜事要和你说!” 第30章 全都能! 苏策心情很不错。 最近的好事不少,朱厚照那边也有了进展。 他说道: “不急说,到饭点了,你也没吃饭吧?” “来尝尝我的手艺,最近有了点新玩意。” 朱厚照连连点头。 “好!” “老在府上吃厨子做的菜没什么意思,还是在你这吃饭香!” 朱厚照是真心把苏策当自己最好的哥们。 爱屋及乌,连着他做的饭也觉得好吃。 “之前不是我和太子殿下说了商税的事了吗?” “你猜怎么着?” “商税八成要推行了!” 他眉飞色舞的站起来,跟在苏策身边说道: “你说你说,朝廷有了这笔银子,以后是不是就能充军费,痛击鞑靼蛮子了?” 朱厚照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光芒。 他打小就想上战场。 甚至亲自把鞑靼小王子孛儿只斤·巴图孟克的画像挂在府上。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自率兵。 把他们给大明的屈辱通通亲手夺回来。 苏策笑道: “推行只是开始,八字才有一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能征多少,用在哪,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还是要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商议。” 他拿来买好的葱姜蒜,还有一条处理好的草鱼。 细细的又清洗了一遍,剖开鱼腹,把佐料抹在内侧。 “也是,反正有个好的开始,后面的大不了我再去和太子说。” 朱厚照这回的注意力全在商税的用途上,根本没顾得看他在干嘛。 苏策拿出来罐子,捏了把细盐,均匀的抹遍了整条鱼。 放在盆里,腌制上。 然后洗了洗手,说道: “商税的事,待会吃饭再说。” “好了,鱼腌好了,一会我给你做炖鱼吃!” 苏策有了卖盐的钱,手头宽裕了不少。 以前晚上老是吃粥吃素,一点营养都没有。 当时自己是不可能买到毋七八十文一条的肥鱼的。 不过有钱了,肯定要犒劳犒劳自己,也顺带给朱厚照一饱口福。 就在这时。 朱厚照忽然看到后院放着一口大黑锅。 “这......老苏,炖鱼用这么大的锅吗?” “你,你别骗我,我在府上见过炖鱼的,根本没这么大。” 苏策差点笑出声。 一不留神,又咳嗽了好几下。 “咳咳咳,傻了吧你。” “那是制盐用的。” 刚才就处理处理鱼,一小会的功夫把苏策累得够呛。 他躺在躺椅上,指着陶罐说道: “你看看里面,我制得盐。” 朱厚照才想起来。 前几天自己确实是让詹事府的人给他运了一大车盐石。 他将信将疑的打开罐子,一看,傻眼了。 “盐?” “这是盐?” “你逗我呢!” 罐子里细如沙尘,白如春雪的粉末,和朱厚照印象里粗糙的盐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他虽然没怎么做过饭。 但也是见过盐的。 他瞪大了眼睛,伸手捏了几粒,放在嘴里。 咸咸的味道,实打实的就是盐。 “你怎么做的!?” “不可能啊,盐山上的盐石都有毒。” “你还真把精盐练出来了?” 苏策躺在躺椅上,眼睛半睁,微微有些得意的解释道: “盐石里面既然有盐,那怎么不能练出来?” “只要多煮几次,用卤水提炼一下,杂质祛除干净,精盐就出来咯。” 他说的轻描淡写。 可在朱厚照的耳朵里却好像天书。 “什么什么卤水?” “也太离谱了!” “你知不知道这个影响有多大!” “老苏,你要赚翻了啊!” 苏策坐起身子,对着他说道: “我当然知道,盐山上盐石那么多,以后雇些人手,多做点。” “品相这么好的盐,肯定不愁卖。” “不过你给我送的盐石快用完了,还得借你马车再多运点。” 朱厚照来了兴趣。 他知道吃的盐大多都是海盐,还头一次听说有人能从盐石里练出来的。 苏策就跟变戏法的一样。 怎么那么多点子? 他新奇的说道: “不行,我得跟你一块去。” “我得看看,盐山的盐石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苏策无可奈何的解释道: “盐石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看的。” “鱼腌好了,你去把鱼下锅,少加点水,炖上吧。”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假寐起来。 他刚才的话,要是被宫里的人听见了,估计能吓尿裤子。 胆敢指使太子做事? 脑袋不要了? 可朱厚照偏偏没觉得有什么。 乖乖按照苏策说的,把鱼炖上了。 没一会时间。 天色还亮着,满院子都飘满了鱼香。 朱厚照本来就有点饿了,闻见香味,肚子甚至都咕咕叫了。 端上桌子之后,立马毫无形象的开始大快朵颐。 “嗯!香!” “哈哈哈,老苏的手艺就是好!” “比我府上的厨子强多了!” 苏策没着急动筷子。 其实他胃口一直不是和好,饭量也小。 他好奇的说道: “吃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了没?” “盐味,有没有不同?” 朱厚照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大口吞肉。 完全没注意到。 “嗨呀,好吃!” “区别就是更好吃了!” 苏策其实也清楚。 都是盐。 无非卖相不太一样,味能有什么差别呢? “算了算了,好吃就行,你慢点,别吃完了,给我留点!” 有朱厚照吃的那么香。 苏策也不知觉的多吃了些。 饭后。 俩人都一点没形象的坐在凳子上剔牙。 “老苏,咱这会就去盐山吧?” “我等不及了。” 朱厚照出生帝王之家,对盐铁一类大宗商品有天然的敏感。 每年户部靠盐铁专营能赚大把大把的银子。 而苏策的制盐法子既能解决海盐运输路途遥远的问题,而且质量还更好。 简直是上天送给大明的礼物。 苏策想了想。 反正盐石剩的也不多了,晚上也没课业,就点了点头。 没一会,朱厚照就叫来了马车。 马蹄哒哒,到了盐山。 傍晚天色有些黑了,夏日郊外还有阵阵蝉鸣。 通体黑褐色的盐山还传来阵阵咸腥的味道。 朱厚照捏着鼻子,皱着眉问道: “你看看,全都是毒盐石,你真能练成精盐?” 苏策看着满山盐石。 不由得有些激动。 这可都是银子,大把大把的银子啊。 他肯定的说道: “能,放心,全都能!” 第31章 那就开挖! “好!” “那就开挖!” 朱厚照眼里冒光,摩拳擦掌。 一招手,身后的几个侍从一股脑的上去开始搬盐石。 五六个人七手八脚,麻利的搬着盐石。 盐山甚是庞大,有七八层楼那么高,大大小小的黑褐色盐石到处都是。 由于含盐量高,而且有些吸水的缘故。 盐石的重量远比一般石头要沉不少。 一般大块的石头一个人费点力气就能搬动,盐石则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搬起来。 “诶诶诶!你们搬小块的!” “别傻乎乎的净捡着大块的搬。” “小块的装的多!” 朱厚照叉着腰指挥着。 他是皇太子,轮不到他亲自上阵。 苏策身子虚弱,没什么力气,干体力活受不了。 所以搬石头的重活,自然就交给了下人们。 一趟又一趟,忙活个不停。 天色渐晚。 似乎是由于觉得盐石没什么利用价值,盐山根本没人看着。 从天亮一直装到了天黑,直到整整两辆大马车都被装满之后。 朱厚照才意犹未尽的让他们回来,扭头对苏策说道: “行了,再多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老苏,这么多盐石,能卖多少银子啊?” 他心里盘算着,想起了什么,兴冲冲说道: “不行,回头我得跟太子说说,要不然都卖给都转运司的那帮人太亏了。” “要是卖给宫里,至少能多赚一倍!” 朱厚照坑起家里人是一点不手软。 弘治皇帝向来节俭,导致他当这个太子手头也不宽裕。 虽说吃穿住行都是当今大明的最高规格,但是真没多少零花钱啊。 之所以想让苏策卖给宫里。 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两人都多赚点。 苏策当然也想卖的贵些。 他捏着一块盐石,眼神里流转着思索的色彩,说道: “卖给宫里?” “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不行。” 朱厚照一拍大腿,兴奋道: “哎呀,你看啊,卖给都转运司才赚几个银子?” “卖宫里至少能多赚一倍啊!” 苏策微微一笑,淡然道: 心里有些愕然。 你不是太子吗?怎么老想着坑爹呢? 不过有言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盐也是一样。 任何生意,只要和朝廷沾上关系,那就肯定不单纯是小买卖了。 朱厚照跃跃欲试的说道: “到时候,赚了钱,你可别忘了好兄弟我。” 苏策肯定的一笑,道: “卖到宫里还得靠老黄你的关系,怎么可能少得了你的。” 他始终相信。 一个人做事,肯定做不大。 要想真正建立一番事业,那就必须要有合适的帮手。 眼前的朱厚照,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 回到了苏策家里。 苏策捧着一罐子精盐,说道: “忙活半天了,你也别空手回去。” “这点精盐就送你了,也替我跟上头美言几句。” 朱厚照嘿嘿一笑。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这人你还不放心?就算你不给我我也肯定跟你要,哈哈哈哈......” “不过我得先跟你说好。” “制盐的手艺,你轻易不要和别人提起来,要不然很危险。” 朱厚照认真叮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策一介白丁,家里没什么背景,现在仅仅是个国子监的监生。 根本没什么自保能力。 要真被什么人盯上了,绝对危险。 苏策心里当然清楚他在说什么。 之前和都转运司的人没明说,不就是为了自保吗? 但当他听见朱厚照关心自己的时候,还是感觉心里像是有股暖流经过。 “多此一举了,我能不能想到,你还不清楚吗?”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说。” 朱厚照接过盐罐子,宝贝一样的捧在怀里,拍了拍,爽快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 “行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走也!” 其实朱厚照拿盐回去,就是想和父皇好好炫耀炫耀。 什么叫本事,这就是本事! 你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 小爷我有门路! 朱厚照一路上幻想着,父皇看到精盐的时候,惊掉下巴的模样儿。 “嘿嘿,老苏真是个妙人!” “东西给了小爷我,算是给对人了啊。” 盐在任何时候,都是宝贵的物资。 不管是市井百姓,还是军队作战,都离不开盐。 据朱厚照所知,大明的国库里就有大堆的盐作为战略储备。 平常还有专人负责祛湿保管,供给宫里人吃喝。 然后自己联合苏策,把盐卖给宫里。 将那些盐,全都换成雪一样白的精盐...... 再把国库里的银子,通通装进自己哥俩的腰包里...... 朱厚照嘿嘿的傻乐。 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想着,朱厚照迫不及待的催促车夫。 “快点!再快点!” “耽搁了父皇休息的时辰,砍了你的脑袋都不够!” ...... 大明皇宫,御书房暖阁之中。 宫灯里的烛火摇曳,拉长了弘治皇帝的身影。 一年四季皇帝都有批不完的奏章,也要补数不清的窟窿。 不过今日,他却是心情不错。 “这东西,是宝贝啊。” 他拿着折子,手旁放着一个小盒子。 仔仔细细的批阅奏章。 “也不知是何人所做,此等手艺,不为我大明百姓所用,实属痛哉!” 弘治皇帝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惋惜。 他合上折子,微微叹了口气。 刚准备换上里衣休息。 就听见外面风风火火的一阵喊。 “父皇!父皇!别睡!” “儿臣来给你献宝啦!” 弘治皇帝眉头一皱,怒斥道: “身为太子,行事如此粗鄙!”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见着朱厚照就头疼。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天天还跟个小孩一样? “在朕面前还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站稳当了再说!” 朱厚照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 委屈巴巴的噘着嘴,夹着尾巴站在在了龙撵旁边。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淡然道: “正好,朕也有好东西给你看。” 说罢。 他拿起手边的小盒子,打开给朱厚照看,说道: “此物,便是精盐。” “朕敢说,你以前从未见过品质如此好的精盐。” 弘治皇帝颇为自得的接着介绍道: “此盐比寻常咱们吃的要精细万倍。” “而且都转运司的人说,还有各种好处,对身子好。” “只是不清楚是谁做的。” “朕已经下令,让他们去把精盐全收了,送进宫里了。” 朱厚照下巴都掉地上了。 傻眼了。 “啊?” 不对啊?我是来干嘛的? 父皇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啊什么,你看看你,还不如都转运司的人有孝心!” “人家知道有什么好东西,先来孝敬给朕。” “可你呢,一天天咋咋呼呼的,一点没有太子的自知!” 弘治皇帝越说越气。 最后冷哼一声。 甚至看都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朱厚照眨巴眨巴眼,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变成现在的情况。 “其实,父皇,我也有东西想给你看。” 他递过罐子,打开之后。 同样的盐,同样的白。 暖阁里。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第32章 是他卖的! 弘治皇帝显然没有料到。 俩人说的是同一样东西。 忽然,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弘治皇帝受不了了,轻咳两声,问道: “你的盐,又是哪里来的?” “不会也是都转运司送去的吧?” 朱厚照这才找回了一点点丢掉的自信。 朗声道: “不对!” “此盐,是儿臣在宫外的朋友给儿臣的,名叫苏策。” “都转运司的盐,也是他卖的!” 弘治皇帝刚才还在念叨,盐是谁所制。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宫外的朋友?” “那你有没有问问苏策是怎么做的?” 朱厚照一愣。 “呃,大致是说了说,但是儿臣没听懂,也没记住。” 之前苏策似乎是说了那么一通。 什么卤水,什么反复煮干。 一通啰里吧嗦的东西,朱厚照也没兴趣记。 弘治皇帝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骂道: “你啊你,除了吃喝玩乐,还能做什么!” 朱厚照小声嘟囔道: “儿臣还能学制盐......” 弘治皇帝快被不孝子给气笑了。 他捂着额头,苦笑道: “行了行了,萧伴伴何在?” 萧敬,便是弘治皇帝口中的萧伴伴。 身为自幼和弘治皇帝一同长大的太监,可谓是忠心耿耿,把弘治皇帝伺候的无微不至。 不仅有些武艺,并且在政见上也时常给予他帮助。 萧敬在门外守着,听到主子叫自己。 匆忙进来。 弘治皇帝温声道: “之前精盐你也见过了,吩咐下去,让都转运司的人去找到苏策,把他手里的盐全都收过来,越多越好。” “朕不但要给太子瞧瞧,也要给后宫里太后和太皇太后都看看。” “以后,宫里再做饭,就都用此盐吧。” 萧敬弓着身子,低着头应下,退出了屋子。 他可不敢在暖阁里多待一会。 没瞧见太子还在旁边罚站着呢吗。 天家的私事,自己可不敢瞎掺和。 处理完精盐的事。 弘治皇帝气不打一处来的瞥了朱厚照一眼。 “朕本来是要休息的,让你一嗓子吆喝的,困意全消。” “这下好了,什么时候朕批完折子,你什么时候走吧。” “萧伴伴,再让人添些灯油!” 朱厚照心里苦,但他不说。 只是,他忽然有些怀念苏策的小院了。 躺椅,躺着是真的很舒服啊...... 次日一早。 接了皇命的都转运司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都快点都快点!” “皇上说了,要收精盐,越多越好。” “到时候都是宫里的娘娘贵人们吃的,耽搁了你们赔的起吗?” 传话的小太监仗着自己在宫里任职,语气不免有些嚣张,尖细的声音很是急促。 都转运司副使刘阳心有埋怨,面子上依旧恭恭敬敬的接了皇命。 小太监走后。 刘阳站起身,目送他离开,心里则是忍不住的盘算着。 上次的小郎君后来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这么好的精盐。 看来自己上报给朝廷的这步棋是走对了。 他背着手,在衙门里来回踱步。 但卖了好几次,都只有几两银子的量,这么少,怎么能交差呢。 保不齐,到时候因为自己办事不力,还要让上面责怪。 他叹了口气,发愁的不行。 不仅如此,盐不够量还是小事。 关键是,自己去哪找他啊? 去国子监? 太荒唐了,国子监上上下下将近万余人,想招一个制盐的小郎君,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国子监的那帮人,全都是读书人。 自己一个专司盐业,和商贾打交道的官差,指不定在那让人怎么戳脊梁骨呢。 刘阳摇摇头。 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正在事情一筹莫展,毫无办法的时候。 衙役急匆匆的赶进来,大声禀报道: “大人大人,那小郎君又来啦!” 刘阳眼睛一亮,当即快步出门相迎。 小郎君还能是谁,自然是苏策。 有了上次进了一大马车的盐石。 苏策换了口更大的锅来炼盐,效率更高了。 并且还换了一口大缸。 足足装了将近半缸盐。 “刘大人,我又来卖盐了,老规矩,还是二十五文一斤。” 刘阳见自己财神来了。 热情洋溢的说道: “二十五文是之前了!” “宫里有人点名要你的盐,我做主,以后给你涨到五十文了。” “有多少,都转运司都照单全收!” 苏策不禁咂舌。 看来还是小瞧精盐的价值了。 一开口就足足翻了一倍。 “那感情好啊,刘大人,这就派人去我家拉盐吧?” 半缸的盐,苏策没有马车,一个人肯定是弄不过来的。 之前一罐子一罐子的搬,实在是太累了。 所以苏策这次直接让他们去自己家拉了。 刘阳笑的更灿烂了。 “好好好,本官亲自跟你去。” “来人呐,备上马车,和我一道去拉盐。” 他张罗着叫马车,甚至亲自牵来了马,和苏策谈笑风生。 毕竟,自己拉的不是盐,是未来几年的官运。 没成想,苏策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在下家里凌乱不堪,大人就没必要一同去了吧。” “毕竟也没什么好看的。” 苏策可不想家里制盐的一套东西被人看见。 当前这个节骨眼上,正是赚银子的好时候。 摇钱树可不能被人抢去了。 刘阳没办法,他都说了,自己也不能硬去。 也只好在衙门里等着。 没过一会。 听见外面马车的声音。 刘阳立马就出来了。 趁着下面衙役忙活称重的时候。 一旁的一位衙役说道: “大人,他一趟一趟的卖,就半缸盐,咱不够交差啊。” “您说,反正咱现在也知道他家在哪了,要不然就派人催催他,盯着他多交点盐?” 刘阳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不好用强,他毕竟是国子监的监生,唉。” “要是真逼着他多交,传到了国子监可不得了。” “要被那帮读书人骂死。” 衙役缩缩头,显然也知道国子监的“赫赫威名”。 没一会。 称完了重。 二十两银子到手,苏策走后。 刘阳看着半缸的盐,一时间有些踌躇。 “大人,实在不行,咱就去他家里帮他干吧?” “傻子都看出来他是自己在家里做的了。” “咱不图他啥银子,就多个人搭把手,帮他制盐。” “你说,这总行了吧。” 第33章 在下之幸 衙役发牢骚的一样说着。 他发现苏策还真是个抱着金子的刺猬。 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身上全是刺。 刘阳眉头紧锁。 “苏策身子看着就不太好,这样一来,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衙役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 “怎么会,派人去是帮他分担,干活更少了,怎么能累着呢?” 最后,刘阳还是在良心和前途之中选择了后者。 幽幽叹了口气,道: “也罢,那就派人去盯着他吧。” “这样也好给上头交差。” 苏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深陷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了。 数不清的银子,就好像长腿了一样,要往腰包里钻。 此时的他,还在筹划怎么样把贩盐的生意做大做强。 回家的路上。 苏策摸了摸下巴,盘算着。 “赚银子,几两几两的赚什么时候是个头?” “要多赚,还是要形成规模,采盐石,炼精盐,都需要地方和人手。” “一个人的力量还是有限,不管是制盐还是贩盐,全是我一手抓,肯定忙不过来。” 他想了想。 “得把黄照这小子拉入伙。” “还得把盐山给买下来。” 其实直到现在,自己拉盐石都是“盗采”。 要被人给发现了,不大不小也是个麻烦。 更可怕的是,制盐的事要是传开了。 肯定会有人暗中将自己采盐石和精盐联系起来。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再想把盐山买下来就费劲了。 想着想着,苏策脚下就变了方向,朝着国子监走去了。 国子监下午放学很早,没有课。 在这个时间里,监生们可以在教室里自己温习之前的内容。 得益于前些日子苏策孜孜不倦的出题。 最近诚心堂里下午总是坐满了人,都没几个回家的。 杨慎以前一直都是不参加下午自修的。 以他的天资,平常只要认认真真听课了,随随便便回家看看书。 等考试的时候,就能取得第一的名次。 可也是得益于苏策那日对他说的话。 让杨慎油然产生了一股责任感。 他坐在桌前,手中悬着毛笔,写的极为仔细,不敢有半点马虎。 毕竟,学习不只是为了功名,也是为了诚心堂的全体同学。 “嗯,杨兄的字果然高,比我不知道强哪去了。” 苏策冷不丁出现,把杨慎吓了一跳。 “苏兄来了。” “今儿是怎么回事,来上晚修?” “你来瞧瞧,我新做的八股如何?” 苏策拿起宣纸,细细看去,笑道: “对仗工整,字迹严谨,遣词隽永。” “拿出去让老师们看见估计也要夸上一夸。” “不愧是咱们诚心堂的第一名,就是好!” 杨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谬赞了谬赞了,苏兄太抬举我了。” 好听话谁都能说,但人和人是有差别的。 那些差生说一万句,都没有苏兄十二个字来的悦耳。 苏策拉了拉他的肩膀,示意他到外面,不要扰了班里其他监生们学习。 杨慎会意,跟着他到了院里。 “怎么了,苏兄是有什么大事要与在下商量?” 苏策左右看了看,开门见山的说道: “不知杨兄,知不知道京城郊外有座盐山?” “通体黑褐,还有阵阵咸腥味?” 杨慎皱着眉,点了点头。 “盐山自然是知道的。” “前端日子休沐,我陪父亲出门踏青时还望见了。” “那时候父亲还说盐山有毒,这么大一座,寸草不生。” 苏策有些神秘的笑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盐山是谁家的?就当帮我个忙。” 京城外的地,大部分都有主。 不是皇帝陛下赏赐出去了,就是屯田做祖产,留在族里。 盐山也不例外。 苏策想找到原主,然后买过来。 杨慎欣然应道: “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肯定帮忙。” “就是不知道,苏兄买来盐山要做什么?” “那地方荒的很,毒盐之下,一片荒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毒盐山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荒。 京城外大把肥沃土地都能卖得天价。 唯独盐山一地,贱价往外卖了几次都没有买主。 这事,即便是还在读书的杨慎都知道。 苏策寻思了一下。 制盐的事肯定不能直接告诉他。 不然读书人做买卖,自己的名声要受影响。 于是便敷衍道: “我啊,找了个师傅算了算,说盐山是我的宝地。” “买了之后能发家。” “以后能考取功名,在朝廷里做大官!” 苏策说的很是随意,杨慎肯定是不信的。 不过他也没多问。 他素来敬佩苏策的为人。 其一是苏策胸怀宽广,让杨慎都自愧不如。 其二是他为人处世经验老道,这样的人以后在哪都不会差。 所以不管怎么样,杨慎肯定都会尽力去帮他的忙。 “好,那在下就不多问了。” “此事包在我身上。” “晚上我就回去和父亲打听打听,明天一早就给苏兄回答。” 苏策抱拳,叹道: “有杨兄这样的朋友,真是在下之幸。” “别的不多说了,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杨慎也是笑着回应一番。 不过,此时他还不知道,苏策以后会成为何等人物。 现在只觉得,以后当了官,兴许也只是互相拉一把的地步。 别了杨慎。 天色渐晚。 国子监已经放学了。 不少的外宿的监生都往外走了。 苏策一个人漫步黑夜之中。 月色皎洁如水,映衬在地上,他忽然想起了朱厚照。 “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干嘛呢。” 他摇着头笑了笑。 算了,手上还有大把的事要做。 题没出完,盐也等着他炼。 没工夫悲春伤秋。 想着,苏策回了家,继续忙活起来。 这时,远在东宫里呼呼大睡的朱厚照忽然打了个喷嚏。 迷迷糊糊之中,喃喃道: “哪个小娘子念叨本宫呢......” 第34章 是在说笑吗 大明的内城里,庭院鳞次栉比。 居住的大多是在朝中任职的大臣家眷和皇亲国戚。 比起外城,这里倒是安静了不少。 并且绿植也十分丰富,颇有一派祥和之意。 毕竟是整个大明最顶尖上的一小撮人住的地方,豪华些很正常。 苏策依旧是一身国子监的长袍。 往城里走着。 之前杨慎给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是,盐山在国舅爷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侯张延龄的手里。 这两兄弟乃是当今弘治皇帝身边,张皇后的弟弟。 张府上。 两兄弟正在家里吃饭。 “哥,听说最近朝廷里面有人献上了新盐,咱啥时候也弄点尝尝啊?” 张延龄的筷子在寡淡的菜里扒拉来扒拉去,始终没什么食欲。 一想到有人吃着比自己还有滋味的盐,总觉得不得劲。 “什么盐?” “再好的盐不也是咸的?” “瞧你那个德行,赶明儿我去宫里,找咱阿姊要点不就成了?” “宫里宝贝那么多,别说一点盐,要啥她不给咱?” 张鹤龄洋洋得意,嘴角挂笑。 “不过啊,最近朝廷的俸禄是越来越不够花了,一天两只鸡都快买不起了。” 他幽幽一叹,脸色黯淡。 “啊?咋整啊哥,我想吃鸡。” 张延龄越看盘子里的素菜越觉得不是滋味。 “不行,我就要吃鸡!” “哥,买鸡吃。” 他岁数比朱厚照和苏策大了将近一轮。 可自幼在兄长和阿姊的庇佑下,心智还和个孩子差不多。 和朱厚照整日想着马上建功立业不同,张延龄的脑子里都是吃。 张鹤龄拿着筷子“啪”的一声,狠狠敲在弟弟头上。 “一天天的,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 “明天,明天你就和我一块进宫,找阿姊去!” 张延龄略带委屈的抬头看自个哥哥一眼,嘟囔道: “为啥啊?” “太远了,我不想起那么早,你去不就行了?” 张鹤龄怒斥道: “你傻啊,想吃鸡,宫里有啊,还不用自己家掏钱。” “跟着阿姊,什么鸡吃不到?” 张延龄两眼放光。 “行!咱这会就去吧!” 话音未落。 打外头就有下人禀报。 “二位大人,门外有人请见,说是来买地的。” 张鹤龄一听,顿时皱了皱眉毛。 “买地?” “不卖!” “我张家还没穷到要买地的地步,传出去了让人笑话!” 在这个时代。 基本上人都把地看的比命还重,卖祖产和土地只有落了魄的败家子才能干出来。 张家在大明怎么算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真要把田产买了,只怕第二天张皇后就能揪着他们俩的耳朵提进宫去。 下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那人说要买毒盐山,既然两位大人不同意,那小的这就让他走。” “等会,回来?” 张鹤龄眼神流转着智慧的光芒。 “什么,买毒盐山?” “他真是这么说的?” “放肆,狗一样的东西,敢把贵客晾在外面,该打!” “快,快快请进来!” 老祖宗不让卖田产,可没说不让卖毒盐山啊。 要知道以前他们就想把这块地卖出去。 可京城里哪有傻子? 勋贵人家各个都是人精,算盘打的啪啪响,买了这么一块地,不就是让人笑话吗? 没成想,还真有人愿意被笑话。 张鹤龄顾不得吃饭,放下筷子,直接起身,准备亲自相迎。 他走到前院,一打眼。 本来以为是个什么富商权贵,至少也得是个大腹便便。 没想到是个身材瘦弱,面色略微有些苍白的年轻人。 身上还穿着国子监的衣服。 “在下苏策,听说郊外的毒盐山在二位大人的手里,因此特地上门求购。” 苏策没有拐弯抹角,很直接的就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张鹤龄笑盈盈的一伸手。 “来来来,苏公子里面走,上座!” “既然是来买地,那就是我张家的贵客,端茶来。” 苏策跟着张鹤龄往客堂走去。 一路上,假山庭院,还有潺潺流水,很是典雅。 让他忍不住微微有些咂舌。 毕竟是当今皇后的家里人,府上就是好啊。 再想想自己家里的小院。 苏策忽然想,等自己赚了钱,有必要也换套宅子了。 想着。 到了客堂后,张鹤龄笑意不减,直言道: “苏公子来买毒盐山,银两够不够?” “要知道,这块地可是陛下赏赐给我张家的,若是银两不够,可不能随随便便卖啊。” 他翘起二郎腿,语气略带傲慢。 苏策有些讶异。 他们不是着急卖吗? 莫非杨慎和自己说的有假?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了。 卖东西嘛,都是自吹自擂,哪有上来就自己说自己短处,帮别人砍价的。 于是,他笑着说道: “那不知寿宁侯的盐山,卖多少银子?” 张鹤龄寻思了一下。 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两银子,少了不卖!” 苏策一听,微微瞪大了眼。 恰巧这时候,张延龄出来了,嘴里还嚼着肌肉。 “什么五百两,哥,你要赚钱了?” 一见有外人,急忙把咽下去。 “咳咳,有外人啊。” 苏策友善的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张鹤龄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心说谈正事的时候,你出来不给我搅局吗? 不过,张延龄丝毫没有察觉哥哥的嫌弃。 趁着几人不注意,又把鸡翅塞进了嘴里...... “苏公子啊,五百两不算贵了。” “京城郊外的地你不知道多贵,动毋上千两银子,而盐山只要五百两,岂不是很划算?” “啥,哥,你要卖盐山?” “五百两,哈哈哈哈,傻子才买吧?” 张延龄哈哈大笑,胡子上还沾着点油。 苏策忍不住想笑。 但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没有表现出来。 其实五百两在他的预算之中。 自己只是几天时间,就从盐山盈利两三百两了。 以后若是雇点人手,成规模的制盐了。 那一年少说也有个几千两银子。 不过,现在自己还是要扮演好“冤大头”的卖家。 所以他故意板着脸,佯装一副怒容的样子。 张鹤龄都快气炸了。 盐山都快砸手里了,好不容易能卖,你小子来掀桌子是吧? “咳咳,苏公子,不好意思,家弟口拙,见笑了。” “这样吧,我也为他的言辞给你道歉,让利五十两,就卖四百五,意下如何?” 苏策眨了眨眼。 没想到对方这么着急。 刚才还少一文不卖,结果一开口就少了一成。 于是他故意装的为难的样子,声音低沉的开口道: “四百五十两银子,寿宁侯是在说笑吗。” 第35章 谁等着要啊? 张鹤龄有点傻眼,没想到对方还不知足。 一想到常年荒着的盐山,一咬牙,说道: “罢了,四百两!” “真的不能再少了,这块地我可是准备留着给后代们......” 他话还没说完。 苏策就伸出来两个指头。 “二百两。” “最多了。” 张鹤龄刚想开口。 一边吃完了鸡翅的张延龄就一拍大腿。 “行啊!” “二百两银子,卖盐山不亏了哥!” “咱卖给他吧!” 张鹤龄忽然很想把自己这个弟弟给塞宫里,让他最好一辈子都憋出来。 可已经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并且二百两银子,在他看来真的不亏。 反正盐山在那放着也是荒着,还是陛下免费赏赐给他们的。。 还不如早点卖了,卖一两银子也是赚。 于是装作一副肉疼的样子,咬牙道: “唉,既然家弟都开口了,那就没办法了。” “二百两就二百两吧,苏公子,你捡了个好大的便宜啊。” 苏策一笑。 很大,确实很大。 他刚准备说,找个人来草拟个协议,把这笔交易敲定下来。 谁知道张鹤龄就跟等不及了一样。 急匆匆的从屋里取出来地契,开口道: “来,苏公子,银子带够了吧?” “银票也成,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咱们就算是两清了!” 张鹤龄是真的很害怕苏策跑了。 二百两银子,放在寻常人家足够十几年生活了。 就算吃鸡,每天两只,也够张延龄吃好几年了。 苏策一怔,没想到对方这么着急脱手。 真就害怕自己反悔一样,地契都掏出来了。 不过,这也省去自己草拟协议的过程了。 他也不磨蹭,直接取出银票,接过了地契。 直到拿了地契的时候,苏策甚至觉得还有些不真实。 那么大一座金山,啊不,盐山。 已经是自己的了? 苏策低头,看着上面印满了大印的地契,绝对是真的。 宝贝一样揣在怀里。 张鹤龄也宝贝一样的吧银票踹在怀里,脸色立马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一约既定,那苏公子可不能再反悔了。” “本侯的阿姊,想必你也知道是什么人。” “反悔的话,恐怕代价不是你能接受的。” 苏策一笑。 他怎么可能反悔。 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苏策权当听不出对方语气里的威胁。 温声道: “好,那在下就不打扰两位大人了,告辞!” 苏策一走。 张鹤龄和张延龄对视一眼。 “哥!” “弟!” “咱们捡钱了!” 两人激动的甚至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毒盐山被世人诟病笑话了他们张家好几年。 烫手的山芋可算有下家了! “哥,我想吃鸡!” “买!” “买十只!一天吃五只!” ...... 二百两银子。 算是一下把苏策这段时间的积蓄全掏空了。 前些日子,朱厚照陪着运到家里的一马车刚刚制完。 要不是勤快,恐怕还真没办法一下子掏出来这么大一笔银子。 苏策苦笑着。 “得亏卖的便宜,没想到盐山在他们看来这么不值钱。” “也幸好有余钱,要不然都没钱吃饭了。” 想着,他可以到牙行买了两个人回来。 古代的牙行,卖的人都是签的死契,是任由他这个主人处置的。 所以,苏策让他们帮自己制盐,也不用担心会外泄技术。 苏策美滋滋的盘算着,似乎已经看到大把的银子在往口袋里钻了。 不过。 刚刚到家,就看见了自己的老熟人,刘阳。 “刘大人在此恭候,是找在下有什么要事吗?” 苏策心里暗道不妙。 早知道就不偷懒了,自己把那半缸盐送过去就好了。 让都转运司的人知道自己家在哪,可不太妙啊。 刘阳面带笑意,不太敢得罪自己的摇钱树,友善的笑道: “苏公子课业繁忙,本官怕你无暇制盐,这才带点帮手过来,给你打下手。” 苏策心想,这不就是来看着自己制盐的吗? 刘阳这人,说一套做一套,够鸡贼啊。 不过,面子还是要佯装为难的说道: “刘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不过帮忙制盐还是算了吧,我忙得过来。” “刚好,我买了两个奴仆,也能帮着制盐。” 刘阳微微有些意外。 他本意其实是想人手下来帮忙制盐。 偷师一下。 可看见苏策身后两个高高壮壮的奴仆,顿时觉得希望不大了。 于是,他便点点头道: “既然如此,苏公子不愿意,那我也就不强求了。” “这样吧,本官就在这里,等你把昨日的盐给我,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吧。” 苏策有点意外了。 以刘阳都转运司副使的身份,不大不小是个官,在外面等着自己,算是怎么回事? 可转念一想。 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苏策扫了一眼刘阳,心里暗暗骂道: 真是个老狐狸啊,为了仕途,还真能放得下身段。 但箭在弦上,自己若是驳了他的面子,以后卖盐不免要被穿小鞋。 无奈,也只能搪塞的说道: “刘大人心切,我也是知道的。” “正巧昨天做的盐不少,刘大人就先拿走吧。” “今天课业太多,我身子不太舒服,得好好休息休息了。” “所以,就明天再来吧。” 刘阳没想到苏策答应的挺痛苦,欣然给苏策结了盐的银子。 “好,那就不打扰苏公子的课业了。” “本官就先走了。” 刘阳走后。 苏策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不禁有些忧虑。 “又要制盐,又要出题。” “有人盯着不行啊。” 苏策幽幽叹了口气。 有时候,太能赚钱也是一种烦恼啊。 次日一早。 刘阳便到了苏策门上。 扣响门板。 今日休沐,苏策还有点没睡醒。 一见到是刘阳,心里叹了口气。 想睡个懒觉,好难。 “苏公子,别来无恙啊。” 刘阳倒是神采奕奕。 他年纪比苏策大些,睡的时间也短。 昨天晚上想了半宿自己的前途,现在还有点兴奋。 苏策也勉强的笑笑,问了早。 但心里已经开始问候刘阳的祖宗十八代了。 “苏公子也起的这么早啊,是忙着制盐呢吗?” 可他待见苏策。 苏策可不待见他。 什么叫自己起得早。 你不来,我能起的这么早吗? 苏策嘴上不说,心里暗戳戳的骂。 “刘大人来的太早了,我还没吃饭。” “制盐的事,一般都得等到下午了。” “我上午要打理院子里的花草。” “要是不嫌弃的话,刘大人就坐坐吧。” 刘阳一听就不乐意了。 自己好赖是个官,衙门里面还有事。 我又不是国子监的监生,还有休沐。 在你着耽搁一天像话吗? 于是略微有些不满的说道: “苏公子还是抓紧时间制盐的好,朝廷里有人等着要呢。” “要是耽搁了,咱们两个的脑袋都保不住。” 苏策有些不满。 自己做买卖为的就是一个自在。 缺银子就买,怎么还有人强行要买的? 想着,苏策忍不住咳嗽了几下。 嗓子的痛意连着胸腔,让他十分难受。 就在这时。 后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朝廷里,是谁等着要啊?” “我怎么不知道?” 苏策一抬头,竟然是朱厚照。 这会,他正抬着眉,一副混世小霸王的样,满是不善的打量着刘阳。 第36章 别废话! 刘阳不认识朱厚照,只觉得这人口气颇大。 明明看见自己穿着一身官袍,还开口如此嚣张。 他转身,刚想训斥一番对方。 可自己带着皇命在外,就是代表了朝廷的脸面。 说话做事,都要多斟酌一番。 本着谨慎小心的做人观念,他话到嘴边改了口。 微微有些怒意的问道: “本官奉钦差皇命在此行事,你又是何人?” “闲杂人等,莫要在此多事!” 朱厚照一听就不乐意了。 你奉的哪门子钦差? 皇帝老儿都是我爹,你敢教训我?长了狗胆子了这是? 他中气十足又霸道的驳道: “敢说小爷我是闲杂人等?你又是什么人?” “什么钦差让你堵着人家家门口?” “是拿诛九族的犯人,还要满门抄家?” “我怎么不知道父......皇帝陛下有这么一道口谕?” 朱厚照在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 刘阳冷笑,心里想着你是什么角色,陛下的口谕还用告诉你? 要真是那么手眼通天的人物,会跑到京城下面一个小宅子门口和我理论? “皇命如天谕,岂是你一个百姓能知道的?” “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到时候耽搁了皇命,后果不是你能担待的起的!” 苏策在一边,看出来了刘阳心里所想。 他忍不住站在一边,暗戳戳的心里发笑。 心说没准朱厚照还真是那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朱厚照气的,却又不便暴露自己身份。 只能怒斥道: “你是哪个衙门的官?报上名来,小爷我倒要看看你过几日还能不能笑出来。” 朱厚照的声音本就是十分洪亮。 一开口,惹得周围不少人都过来围观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在京城的一亩三分地,保不齐就是哪尊大佛压在了头上。 招惹了任何一个小官,面临的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更不必说,官官相护。 朝廷官宦之间的关系就好像一张大网,说不准哪一根就能压死人。 渐渐地。 周围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刘阳也是气急了,平常自己在都转运司,哪个来买盐的商贾不是恭恭敬敬? 一个个见了自己磕头如捣蒜一样。 求着自己指缝里面漏点盐给他们去贩卖。 现如今居然有人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 气急之下,他顾不上什么谨慎小心,很是张狂的训斥道: “本官名叫刘阳!” “正是都转运司副使,朝廷钦命的大臣!” “你又是何人,胆敢如此冲撞本官?活不耐烦了你!” 一听是个官,周围的人围的越来越多了。 卖菜的,买菜的,打扫庭院的,吃饭的,通通都放下手里的事过来看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苏策家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瞅瞅,苏公子这是招惹着谁了?怎么跟都转运司的人闹开矛盾了?” “怎么和当官的起冲突了?苏公子平常人不错,摊上了这么个事,危险了啊。” “那不是黄公子吗?平常经常来找苏公子的,他也是糊涂哇,怎么跟朝廷命官起冲突了?这可是要砍头的。” 下面的人互相议论不断,都八卦起来。 苏策平常在街坊邻居附近的口碑还算不错。 买菜的时候还经常和邻居打招呼。 不少人都觉得这个国子监的监生知书达理,以后肯定有前途。 可今天的事情,让邻居们都有点忧心,怕苏公子出意外。 朱厚照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也是越来越恼火。 自己微服出行,就怕惹人耳目,要是中间混进来了锦衣卫,认出来了自己。 禀告给父皇,回去又是一通臭骂。 前因后果加起来,他恨不得把这个叫刘阳的副使的头给砍下来。 “小爷我的名字,你还不配知道!” “一个从六品就这么嚣张,偌大的京城,比你官衔高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有哪个像你这样嚣张跋扈的?” “真是我大明官员的败类!” 朱厚照痛斥刘阳。 骂的狗血临头。 刘阳当然不能咽下这口恶气。 当即回怼道: “钦差大臣就在都转运司的衙门上,算算时辰,也该过来了。” 他冷笑着,早就开始想怎么对付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了。 “你若是胆敢妨碍钦差,便是公然不尊圣上!” “我到要看看,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刘阳当官十余载,还真没见过这么狂妄的年轻人。 苏策在一旁,见朱厚照仗义执言,给自己出头,也冷冷说道: “我在国子监学了这么久的《大明律令》,为何从来不知道有哪条律令准许官员逼迫百姓,允许强买强卖的?” “再说了,我怎么工作,又何须你来指指点点?” 话音未落。 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来。 “何人在此聚众闹事啊?” “刘大人,为何动作这么慢?咱家等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有新盐送来?” 替弘治皇帝跑腿传口谕的乃是一个太监。 出了宫,仗着有陛下的口谕,态度有些嚣张。 周围的人见到是个太监,都不免有些厌恶。 成化年间,东厂的人在民间为非作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不过,他一来。 也让不少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完了,连宫里的人都来了,苏公子只怕凶多吉少啊。” “谁说不是呢,散了散了,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个读书人啊。” 朱厚照当然不会怕一个太监。 但见是宫里的人。 也下意识的侧了侧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 他对着身后的几个侍卫挥挥手。 侍卫得到太子殿下示意。 一脸的不善。 “我家公子不想看见你俩,赶紧滚远点。” “再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刘阳和小太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蛮横的公子哥。 话都不说就要撵人。 瞪着眼睛,震惊之余,刘阳怒斥道: “本官奉命而来,你们有什么.....” 也不等他说完话,侍卫竟是直接用身体往前撞,毫不客气的把几人往外赶。 “滚滚滚,让你走就别废话!” 第37章 多往老苏这跑 要知道,身为大明仅次于皇帝的最尊贵之人。 朱厚照的侍卫岂能是一般人? 几个侍卫,各个都是从最精良的皇家禁军之中,抽调出来的精兵悍将。 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肯定不在话下。 而且各个都是对太子忠心不二。 说把他俩赶走就绝对不磨蹭。 刘阳嚷嚷着,脸都有些微微涨红了。 直到被撵走了好远,嘴里还在嚷嚷着什么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朱厚照摆摆手,不愿意再看,撇着嘴,转过去头,嘟囔道: “老苏啊,你说他们怎么跟苍蝇一样,烦不烦啊。” 苏策苦笑着,他还从来没见过把朝廷命官形容成苍蝇的。 不过一想是朱厚照,倒也正常了。 一番冲突下来。 围观的人都是目瞪口呆。 没想到黄公子的能耐这么大,连朝廷命官都敢撵。 朱厚照当然是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在宫里什么官没见过。 上朝最次的都是个正五品的官,从六品还真不入流。 只是他有点生气,让人扰了自己的兴致。 苏策看在眼里。 太子还是太子啊,要真连这点脾气都没有,那就不是朱厚照了。 历史上,他可是能追着鞑靼人满边境打的猛人皇帝。 朱厚照进了屋。 脸上还带着冷笑。 端起茶杯,像个寻常百姓一样,仰脖一饮而尽。 “妈的,这帮狗官,真不把百姓放在眼里!” “要不是我来的巧,估计真能盯着你一天。” 苏策倒没怎么在意,无所谓的说道: “罢了罢了,反正我的盐好,也不怕都转运司不收。” “我也确实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上门来盯着我。” “也幸亏是你在,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解决。” 朱厚照略有自得的一笑。 “咱们兄弟俩,还见外,你说你客气个什么劲儿。” “不是我吹,朝廷上下,小爷我还是略有地位的。” 有人吹,就得有人捧。 朱厚照还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掉光了。 苏策憋着笑说道: “是是是,略有地位。” “不过,我是监生,量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我在国子监成绩不错,老师们也青睐。” “要真出了什么事,想必还是能找到人帮忙的。” 其实苏策此时想到的不只是监丞张正,还有杨慎。 当朝阁老杨廷和的大公子,肯定是有几分能量的。 朱厚照摆摆手,豪迈的说道: “国子监的那帮老学究能干什么?” “以后出了事,你就只管来找我,我给你兜着!” 没别的,他对苏策是绝对的上心。 正是因为之前苏策的帮助,自己才能在推行商税一事上面有进展。 所以朱厚照一直把苏策当成亦师亦友的存在。 兄弟受难,他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苏策心里感觉有些暖洋洋的。 身在大明,他有了朱厚照这样的朋友。 也算是知己了。 端起茶,给两人都续上一杯,温声说道: “其实他们在,充其量就是有些碍事罢了。” “我还得有不少国子监的课业,还得给同窗出题。” “旁边有人,心里总觉得静不下来。” 说起来,苏策这段时间也真是忙。 连好好做饭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最近总是草草对付一口,身子又消瘦了不少。 朱厚照注意到了盲点,好奇问道: “你做你的课业不就行了,还给别人出什么题?” “我听说,诚心堂的老师都严的很,历来课业最重,平常还贴考试名次。” “要我在里面可受不了,得逼疯不可。” 他摸摸鼻子,没了刚才的威风,似乎是有些畏惧。 朱厚照不是怕老师如何,而是怕他们满口之乎者也,圣人圣言。 嗡嗡嗡的像念经一样,磨的人耳朵生茧子。 毕竟,自己平常在詹事府就受这种折磨。 平常那些老师好赖还因为自己太子的身份,没有严厉的太夸张。 若是在国子监,怕是管的更多,更严。 苏策苦笑。 他当然知道朱厚照不喜欢读书。 自打两人认识,进京的一路上,都顾着聊边境的蛮子,骑马打仗的事。 哪有读书人天天聊这个的啊? 他想了想,该怎么跟朱厚照解释这件事,思忖片刻后,开口道: “其实吧,我觉得国子监的东西,挺简单的。” “无非是古今典籍,八股之说。” “想弄懂,真不难。” 朱厚照目瞪口呆。 “不难......吗?” 老朱家的后代似乎都有这么一个弊病。 除了刚开始的几个皇帝生对了时代。 后面的技能点都点歪了。 有喜欢炼丹的,有喜欢斗蛐蛐的,还有喜欢做木工活的。 朱厚照也不例外,和先祖一样,喜欢骑马打仗。 只可惜生在治世,需要他守成,而非开疆拓土。 他对治世的一套论述,毫无兴趣,一提起读书就打瞌睡。 也让不少朝中大臣都头疼,生怕以后他登基了胡来。 苏策笑笑,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读书当然不难。 “反正在我看来,无非就是读读记记,考试的时候,随便写写。” “所以,多的功夫,我就想帮帮别人。” “毕竟,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嘛。” 朱厚照愣了好一阵子没说话。 半晌过后才缓过来,慢悠悠的伸出大拇指,撇撇嘴道: “老苏还是......厉害啊。” 苏策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要说厉害,还是你的侍卫厉害,反正,我是不敢直接撵走官员的。” 朱厚照微微红了脸,糯糯道: “这不是,这不是他们给你找麻烦吗......” “我看不过去,仗义出手相助罢了。” 一个都转运司的,朱厚照还真没放在眼里。 按照大明的律令,那人充其量是个六品。 要知道在自己詹事府里,一个太子洗马都是五品。 想着想着,朱厚照忽然感觉自己把人打发走是简单。 可要是后面来找苏策寻仇怎么办? 他心中暗暗想到: 不行,这段时间,我得多往老苏这跑,事情不过去,老苏就有危险。 朱厚照坐在椅子上,面色微微阴沉。 他抓起桌上的桃子,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就好像,刘阳就是他手中的桃一样。 第38章 口气这么大? 都转运司这边。 从未吃过这么大瘪的刘阳气的太阳穴直跳。 他坐在衙门里,两只手指按压着额头,忿忿的说道: “真是反了天了,岂有此理。” “那家伙什么人,口气这么大?” “还有苏策!” “不识抬举的东西,亏得我还费心费力去他家里帮他制盐。” 下面的衙役不敢吭声。 心说大人不是去督工了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了? 但他不敢说。 毕竟自己只是小小衙役。 和他一样生气的还有宫里传话的太监。 本来自己传完话就该走了。 结果半道上被刘阳给叫了回来。 说是有自己在能镇镇场子,哪知道去了根本没什么用。 还让人给撵回来了。 他声音尖细的说道: “奴家在外面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苏策不识好歹,看来咱必须得给他点厉害瞧瞧了。” “打骂了咱不要紧,可他冲撞了圣上的面子,就是万死之罪!” “不过......” 太监眼珠子一转,狐疑的说道: “方才驱赶我们的那几个侍卫,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到底是什么人的随从?” 小太监上面的上面就是萧敬。 那可是整个东厂的大头目,是替皇帝陛下在民间的耳目。 在外面,还没有人不怕的。 虽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传话太监,甚至在宫里都没见过几次皇帝。 可依旧代表的是老祖宗萧敬的脸面。 所以嚣张跋扈,基本上就是本色出演。 刘阳慎重的点了点头。 “好,大人吩咐的,下官这就去查查。” “苏策身世背景清白,不过他身边那位就不清楚了。” “下官抓紧时间查查,到底是什么人敢如此嚣张。” “我就不信了,离了张屠户,本官就得吃带毛猪。” “来人呐,先去给我打探打探。” “苏策的盐从哪来的?” “我就不信全天下就他一个人能制这么好的盐!” “到时候,本官便找人取而代之!” 刘阳一脸怒容。 周围的人都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几天的日子打探下来,倒还真问出了些眉目。 是日。 衙役禀报道: “刘大人,听说苏策前些日子从寿宁侯张鹤龄,就是国舅爷的手上买了一座毒盐山。” 然后怕大人不知道,特地补充道: “在郊外挺远,黑褐色的那座。” “寿宁侯最近因为这事正高兴呢,逢人便说自己占便宜了。” 消息不算保密,再加上张家兄弟一贯的性格。 所以这事京城里的不少权贵都知道了,传的沸沸扬扬的。 而且纷纷笑话起了这个叫苏策的监生。 你说有二百两银子,买什么地不好? 京城周围万亩良田,哪不能买? 非要买毒盐山,这不是缺心眼吗。 可刘阳心里门清,他狠狠一拍桌子,长叹一声。 “哎呀!” 心里骂道: 寿宁侯,你糊涂啊! 他当即拍板,吩咐道: “来人,备驾,本官要去拜访寿宁侯!” ...... 寿宁侯府上。 最近两兄弟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府上伙食改善了不少的同时,还得了陛下的赏赐。 “来来来,延龄,你看看,昨天阿姊给了咱什么好东西。” “要不是因为苏策,没准我不进宫,还拿不到这好东西。” 张鹤龄一脸春风得意,拿起一个青瓷罐子,递给弟弟。 他这两日总是往宫里跑。 不单单是因为宫里吃的好,还因为把毒盐山卖了。 张皇后虽然有些不忍,觉得他们这是仗着身份,坑害了那监生。 但毕竟是落到了自家兄弟的腰包里。 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只好留他们在宫里吃了几顿饭,然后叮嘱二人以后不可这样做了。 张鹤龄当然听不进去了。 白花花的银子,谁能拒绝? 他巴不得多来几个苏策,把没人要的荒地全给卖了。 所以每逢外人,总要说一番苏策的“好话”。 张延龄接过罐子,打开一瞧。 “嗬!这是吃的吗?” 罐子里的盐,如同面粉一样,精细洁白。 让张延龄大开眼界。 他拿手指沾了几粒,塞进嘴里,顿时乐了。 “哥,这居然是盐啊!” “阿姊真好,这玩意肯定不便宜吧!” 张鹤龄自得的一笑。 “宫里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放到外面,一小罐子卖二两银子没准都有人买。”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哪个人才想出来的。” 他心里琢磨着。 精盐要是自己家产的就好了。 赚大把的银子,到时候用盯着朝廷每年那么点的俸禄? 就算有个几百两,那够谁花的? 张延龄没想那么多。 他的想法很简单,吃,吃好的,吃更好的。 “用精盐,是不是做饭更好吃啊,哥?” “咱要不早点吃午饭?我想尝尝这盐。” 他拿起罐子,爱不释手。 好像是什么山珍海味。 张鹤龄没好气的瞥他一眼,笑骂道: “就知道吃!” “怎么不多琢磨琢磨怎么赚点银子,到时候不是想吃什么都有了?” “不过,我还真担心你跟苏策一样。” “有了银子就乱花。” “咱虽然有些家产,但也经不住那么造啊。” 话音刚落,有打外面就来了下人禀报。 “两位老爷,外面都转运司的副使刘阳求见!” 张鹤龄眼珠子一转。 都转运司不是管朝廷盐业生意的吗? 芝麻大的小官,找自己来,难不成是因为盐? 他低头看了眼装盐的罐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把人请进来了。 刘阳一进府上大门。 便被国舅爷府上的大手笔给震撼到了。 假山流水,亭台阁院,好不雅致。 一路上,花鸟鱼虫,无不是废了银子造的大手笔。 他心说两人绝对是不差钱的主。 要不然也不会把毒盐山贱卖出去。 想着,刘阳突然有点想退缩了。 自己干嘛找这个麻烦?万一对方是真不缺钱呢? 盐山赚的一点银子,好像在国舅爷眼里还不够看啊。 不过,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都进了府上,自然没有现在扭头就走的道理。 于是,硬着头皮进了客堂。 “下官刘阳,拜见两位大人。” 第39章 怎能相提并论啊 他很是恭敬,自己面前的可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张家。 也就是当今皇后,张氏的本家。 张皇后对于两个国舅爷一直是十分宠溺。 连带着弘治皇帝也对两个小舅子溺爱。 所以刘阳丁点不敢失礼。 一直诚惶诚恐的低着头。 张鹤龄显得很放松,随手把玩着盐罐子。 过了片刻后,才懒洋洋的,珊珊问道: “来找本侯,何事啊?” “本侯可是忙得很,你就长话短说吧。” 他语气略有傲慢,不过以张鹤龄的身份,倒也正常。 张延龄也在一边,兴致勃勃的问道: “你是都转运司的官儿?” “巧了!” “你来看看,这是陛下赐给的精盐,你跟盐打交道这么长时间,也长长见识。” 说罢,把青瓷罐子递给了刘阳。 刘阳苦笑着,接了罐子,却并未打开。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简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没多废话,刘阳直言道: “下官,正是为此而来。” “不知两位大人,知不知道此等好盐,出自何处?” 张鹤龄浅浅呷了口茶,眼睛也没抬,淡淡问道: “你知道?” “盐哪来的?” “别卖关子!” 刘阳苦笑更浓。 “正是前几日,从两位侯爷卖的盐山里面来的啊!” 啪! 一声脆响。 张鹤龄手里的青花瓷茶碗摔了个粉粉碎。 碎片混杂着茶叶溅落的遍地都是。 可他管不得这些,惊呼道: “什么!” “你再说一遍!” 张鹤龄一拍桌子,木质的宋八仙桌脆弱的发出声哀嚎。 把一边儿的张延龄给吓了一哆嗦。 “下官不敢隐瞒,可精盐,是实打实的从盐山中的盐石制成的。” 刘阳还以为是两位国舅爷不在乎一点小钱。 合着,你俩是一点儿不知道啊。 于是心里便有了底,说话也不虚了。 “而且据下官所知,是一位叫苏策的监生制的。” “打听到他是从您二位大人手里买的盐山,下官这才特此来禀告一声。” 张延龄气的脸色通红。 他背着手,在客堂里走了好几圈。 一想到那么多银子和自己失之交臂,他甚至觉得比割肉还疼。 “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真是气煞我也!” “阿弟,你当初为何不拦着我点!” “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的银子溜走了?” “啊?” “不是哥你要卖的吗?” 张延龄一脸无辜。 张鹤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尬住了。 他张了张嘴,气急了痛骂道: “啊呀!我要卖,你便卖?那可是御赐给咱们张家的盐山,你也敢卖!”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他啪的一巴掌,拍在张延龄的后脑勺上。 张延龄吃痛的一叫,却不敢吭声,只能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哥。 张鹤龄打完了还觉得不够,当即一瞪眼,拍板道: “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管家何在!” “刘阳,你去带路,带本侯的管家去苏策那里。” “我倒要看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买陛下赏赐的地!” ...... 是日下午。 国子监放学之后,不少监生都跟着杨慎,到了苏策家里。 小院不大。 树下坐着十好几个监生,不由得显得有些拥挤。 人挨着人,脚踩着脚,手肘碰着手肘。 不过,没有一个人觉得有半分委屈。 反倒是毫无怨言,感激起苏策的所作所为。 “苏兄,今天有劳你了。” “还得给咱们其他同学补课,占用你的时间,虽说我是第一名,不用做题,可和同学们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杨慎面带敬佩,眼神真挚,不由分说的想给苏策行礼。 按照他的性子。 天地君亲师,除了几个自己必须要行礼的人。 他断然不会随意行礼。 可今天,苏策的行为,却让他由衷的敬佩。 苏策环顾院里,心里有点感动。 下面挤坐着的十几个监生和杨慎的表情一样。 全部都是面带敬意,奉苏策如同老师。 “杨兄大可不必如此。” “我只是做了一点举手之劳罢了。” “咱们都是同班同学,帮了大伙,也是为了集体好。” 苏策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 竟然真的让这么多人感恩戴德。 不过对他来说。 其实下面坐着的,都是活生生的进度条。 有了你们,我才能赶紧涨进度,拿奖励。 想着想着,他看同学们是越来越可爱。 各个都是面目可亲,神态善良。 “时辰不早了,苏兄,咱们发卷子吧。” “同学们抓紧时间做,做完了统一给我,我来批阅。” 杨慎说完,又对下面等着小测的同学们说道: “我为他分担一些压力。” “大家也都做快些,少耽搁些苏兄的时间。” 有如此乐于助人的同学,监生们各个都感动的不得了。 又不是拿束修的老师。 苏策是在实打实的,免费为大家提高成绩啊。 一时间。 他在监生们的眼里,形象愈发高大。 就连第一名的杨慎,也把苏策当成道德楷模。 自己虽然成绩好,家世好。 可在如此高尚品德的人面前,又能算得上是什么呢? 拿那些沾满了铜臭和自满的东西出来,就是在徒增笑料罢了。 杨慎有些自惭形秽的摇了摇头,再次看向苏策的时候。 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单单是他的精神,就值得自己学一辈子啊。 苏策坐在躺椅上,发完了卷子,就和杨慎一同监考。 看杨慎瞅自己的眼神,总觉得有点心虚。 他几天忙活下来。 还真没怎么费心思出题。 平常除了和几个下人一起制盐,就是和朱厚照谈天说地。 就是有时候为了赚银子,忘了休息。 所以身子总觉得不太舒服。 就算吃了补药,也难免时常感觉疲惫。 于是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小憩起来。 杨慎见状,更是皱着眉毛,感动的无言以对。 苏兄之前一定是熬夜出题吧。 唉! 相比之下,自己平常还偶尔和父亲出门踏春。 这样的治学之道,怎能和苏兄相提并论啊! 想着想着,心里又更敬佩了一些。 第40章 名字倒着写! 下面的监生有些写完了。 刚想交卷,一抬头。 看到苏策在小憩。 心里也和杨慎有相同的想法。 于是蹑手蹑脚的交了卷子,又重新坐了回去。 他生怕发出半点声音,打扰了苏策休息。 要知道,苏策现在的累,就是因为给自己出题啊! 越来越多的人交了卷子。 可他们始终都静悄悄的。 苏策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之中快睡着了。 当众人都做完的时候。 杨慎清点了一下卷子,看了看人数,然后小声的说道: “诸位都收拾一下东西吧,切记要小点声,让苏兄多休息一会。” “看他的样子,想必是累极了。” “平常他身子就欠妥,这下可是透支健康,在帮大家啊。” 众人都是感动的点点头。 简直是将苏策当成了道德楷模。 可就在这时。 哐哐哐! 连着三声毫不客气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苏策在不在!” “我乃寿宁侯府上的管家,奉老爷之命,特来上门讨债!” 管家张誉的声音有点尖,惹得众人齐齐望过去。 见门虚掩着。 张誉一推开门,不由得有些尴尬。 院子里。 十几双宛若看杀父仇人一样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呃,苏公子在吗?” 张誉蔫了,语气瞬间变弱。 苏策被吵醒,还有点迷糊,只听见有人叫自己,没听清楚说的什么。 “啊?找我?” “我就是苏策。” 他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就看见众人都站在自己身后,一副“众志成城”的模样。 有点没反应过来。 “苏兄,他说是来讨债的,怎么回事?” “若你真的生活拮据到这个份上,为何不和同学们说?” “你还坚持无偿给大家补课,这份情,我们说什么都要还啊。” 杨慎关切的说道。 其实不只是杨慎,周围好几个监生都是权贵之后。 其实古时能有资格读书的,家境都不会差。 穷苦人家的孩子生下来就要和土地打交道。 哪里有进学堂,学知识,交束修的钱呢? 所以不乏几个公子哥,听完就准备回家拿点银子,来给苏策了。 可其实苏策听完对方是来讨债的之后,也挺纳闷。 我欠谁银子了? 我咋不知道? “你前些日子,可是去我家老爷府上,拿走了盐山的地契?” 苏策想起来这码事,冷冷的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 “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 “何来的‘拿’一说?” 他挑了挑眉。 不容置疑的反问。 提到了自家老爷,张誉的口气强硬了几分。 “说你拿,就是拿!” “那是陛下赏赐的东西,也是你的身份能买的了的?” 说完,居然笔直的朝苏策走了过来,看那样子竟是想翻苏策身上,直接把地契抢走。 他伸手,气冲冲的说道: “赶紧拿出来给我!” “地契我们老爷还有大用!” “我家老爷说了,不给我就取消你的监生身份,打入大牢,永世不得出狱!” 杨慎眉毛陡然一竖,从苏策的话里,他已经了然了是怎么一回事。 想必是寿宁侯要出尔反尔。 便信口雌黄的编造了一通借口,就派人来收回地契。 他气急怒骂道: “竖子尔敢于此造次!” “大明有律令,天下有王法,大理寺也有论断,何时轮得到他一个寿宁侯如此放肆!” “真是不把《大明律令》放在眼里!” 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像寿宁侯这般,骄纵放肆之人,借着自己的身份,在民间横行霸市,鱼肉百姓。 现在是在苏策家里,苏策还对自己和同学们有恩。 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如此不公的事发生? 管家张誉双手环抱胸前,微微侧着头,讥讽的冷笑道: “我家老爷是寿宁侯张鹤龄,他阿姊是张皇后,凭这个身份够不够?” 杨慎气的快笑了。 要和自己比背景? 行啊。 “我名杨慎,我父乃是当今大明太子帝师杨廷和,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 “我到要看看,到时候我父亲参他一本,他怕不怕!” 杨慎虽不在朝中,但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对当朝权贵都有了解。 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二人只是凭着弘治皇帝宠爱张皇后,所以才有今日的权势。 而自己父亲则是朝廷上,身居要职的大学士。 弘治皇帝绝不会如此昏庸,为了外戚而让重用的臣子寒心。 并且盐山的事,从头到尾自己都有所了解。 苏策完全是在理,对方只是仗势欺人罢了。 所以杨慎丝毫不担心事情闹大,反而想让上面清楚。 这样才能保全苏策的地。 管家张誉听完,脸色阴晴不定。 又看了看一屋子人,面色不善。 终于还是气势上矮了一头。 灰溜溜的走了。 张誉一路上,心里畏惧的要死,生怕老爷责罚自己。 但又不敢不如实禀报。 于是一见到张鹤龄,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哭丧着脸,说道: “老爷,那地契......我没拿回来。” “他们不但不肯给地契,还说要状告你啊。” “苏策他欺人太甚,还有他那帮同学,一个个的都是目中无人。” 张鹤龄脸色铁青,气的眼睛瞪得滚圆。 “放肆!” “一帮监生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有什么胆量不给我地契!这不是摆明了要和我作对吗?” “你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誉装的委屈巴巴,两眼通红,几欲落泪的说道: “老爷,苏策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我一报上名,他们那帮学生就跟看仇人一样看我。” “还有,在他家的那时候,还有个与他同堂的监生,名叫杨慎。” “杨慎说他父亲是当朝太子帝师杨廷和,还说要在陛下面前参您一本呐!” 啪! 张鹤龄怒的又是一拍桌子。 “杨廷和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盐山本来就是我的,我拿回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苏策还真当自己有本事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护住盐山到几时?” “来人,备轿子,我要亲自去他家!” “盐山地契拿不回来,我张鹤龄名字倒着写!” 第41章 打断他的狗腿 张鹤龄被气昏了头。 现在大脑已经完全变成了银子的模样。 “他们说,一斤细盐,可以卖五十文,你说那么大一座盐山,不得铲出来几千万斤的盐?” 张延龄算术基本是一张白纸,八股都做不出来,更何况一堆抽象的数字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半天也没算出来。 管家张誉平常要统计张府上下吃穿用度,和账房打过不少教导,对算术略通一二。 算出来后,他眉毛一横,直言道: “不得了啊!” “老爷,足足将近千万两银子啊!” 他捂着头,哀嚎道: “只需几日,不,全力开采之下,可能一日就能赚二百两!” “老爷,盐山拿不回来,咱们张家吃大亏啊!” 听完,张鹤龄气的胡子发抖。 自从他阿姊嫁入宫中,贵为皇后以来。 张家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张鹤龄的人生信条是出门不捡就算丢。 让一个小小监生占了自己的便宜,那还了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 “走,张誉!” “快带路!” “我要亲自上门,我倒看看,苏策能耐有多大!” 气哄哄的张鹤龄一行人立马上了轿子,直奔苏策家而来。 可苏策家里,现在却是一团火热。 赶走了张誉之后。 众人都对苏策之前的事有些好奇,杨慎犹豫了一会,问道: “苏兄,你和我们讲讲,以前寿宁侯与你有什么过节?” “要不然的话,为何无辜来找到你家门上?” 寿宁侯的恶名,早就在朝野上下传开了。 大家都知道。 弘治皇帝素来与张皇后感情和睦。 所以便对张皇后的两个弟弟,也就是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有些过分宠溺。 他们兄弟二人时常仗着自己的身份。 在京师横行霸道,恶名远扬。 可偏偏,谁都对他们没有办法。 平常他们做了错事,皇帝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重的话,充其量就是让张皇后训斥一番。 所以两人性子愈发嚣张。 朝野上下也没多少人,想与这对狗皮膏药一样的兄弟黏上。 苏策身为一个小小监生,又无权无势。 怎么会招惹到他们? 苏策在众人中间,表情有些无奈。 他有点为难的扭头,对着杨慎说道: “杨兄,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我和你打听盐山的事?” “你告诉我盐山在寿宁侯手里之后,我便去了他府上。” “二百两银子,买下了盐山。” “你们看,这是盐山的地契。” 众人都望过去,还是有点摸不清头脑。 二百两银子买一片毒盐山,似乎......不是很划算啊? 在这个时代,士农工商,商人乃是最为低贱的职业。 一个监生去做商贾之事,大家忽然对苏策有了一种格外的敬意。 为了能继续学习下去,苏策竟然宁愿做这种事。 没人吭声,都在静静的等着苏策继续讲下去。 苏策接着解释道: “后来,便发生了今天的事。” “因为寿宁侯知道盐山的毒盐石能产盐了,所以便想找我讨要回去。” 他摇摇头,颇有些嘲弄的说道: “当初,寿宁侯兄弟二人本想卖五百两银子,结果因为我说太贵了,后来硬生生降价到二百两,几乎是求着我买。” “你们说,卖出去的东西,还能讨要回来吗?” 苏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监生们。 不过,选择性的真相也是真相,最关键的部分,盐是自己制的。 这点苏策倒是没说。 反正自己也没骗人,就是把不重要的部分略过了而已。 他说完之后。 周围的人顿时像炸了锅的一样,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众人都凑在一起讨论着。 “竟有此事!那张家兄弟到底有没有廉耻!对一个后辈竟然做这种事?” “苏兄,你别担心,我父亲乃是朝中大员,我回家就跟家里人说,准保他们欺负不了你!” “没错,苏兄不怕!我们家里都有些背景,别管寿宁侯他势力多大,只要我们联合起来,陛下肯定能明察秋毫!” “咱们诚心堂的人成绩能提上来,里面苏策有汗马功劳,咱们说什么都不能让苏策受委屈!” 无论在什么年代。 学生都是容易群情激奋的一个群体。 他们脑子里装的是经天纬地的家国大事。 平日中,学的是古今种种圣人之言。 并且时刻以君子的要求来规范自己。 若是连对自己有恩的人都保护不了,那还学什么四书五经? 还敢叫什么孔孟之道的传承者? 说着说着。 小院里,气氛愈发激烈。 苏策更是被众星拱月一样的围在中间。 杨慎直言道: “放心吧苏兄,张家下人要是还敢来,我们打断他的狗腿!” “就算寿宁侯亲自来了,他也别想得逞!” “我就不信,在天子脚下,还能没有王法了?” 众人更是一呼百应。 “对!绝不能让他得逞!” “苏策是咱们诚心堂的脸面,让他吃亏就算让咱们同堂的监生们都吃亏了!” 所有人都知道苏策是什么人。 他这些日子所言所行,都让监生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同窗之谊最为真挚。 哪怕是七老八十,从国子监毕业十余年之后。 印象最深刻的,仍旧是那时候的朋友。 苏策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如今到了自己能报答的时候,他们怎能不掏心窝子的帮苏策? 起初,苏策想着的都是自己的系统进度。 不过渐渐地,看着一群眼神真挚的监生。 他忽然有点恍惚。 两世为人的心里年龄让他对哪里都没有归属感。 可在这一刻,好像有一种在被人真心关心的感觉一样。 “你们......没必要为我做这些的。” 苏策微微皱眉,有些触动。 而回应他的,是周围人更热切的关心。 “苏兄放心吧,我们都是自愿的!” “你不用怕他们,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苏策愈发感动。 “诸位......” 他环顾一圈,一个个年轻的监生,胸怀正义,仿佛也将自己感染了一样。 “既然如此,那今天来也是来了。” “就一并把下周和下下周的习题,一起做了吧!” 第42章 干他一票! 周围的人都傻了。 我们好心帮你,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监生们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呃,那个苏兄,我还要回去吃饭,对,我父亲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啊呀,我也是,家里的活还没做完,我得赶紧回去了。” “我忽然想起来我家的柴火还烧着呢,我得回去灭火了,晚了房子就烧着啦。” 大家伙不约而同的都开始找借口。 就连杨慎也面色古怪。 “那个,咳咳,苏兄,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咱们还是细水长流嘛。” 苏策憋着笑,摇了摇头,刚想开口。 门口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怎么回事,今天家里客人格外多啊?” 他有点纳闷,心里犯嘀咕。 还没等他去开,大门就被一脚踹开。 为首者,赫然是那天急着卖地的寿宁侯。 苏策表情立马变得慎重起来。 国舅爷登门,兴师问罪,可不好处理啊。 是时,张鹤龄从步辇上下来,微微仰着头,背着手上前一步,霸道的开口道: “苏策何在!” “我给你个面子,让你把地契还回来,你竟不肯?” “我看你是给脸不要,专找不痛快!” 说罢,一摆手,身后几个打手就气势汹汹的往前压。 一帮恶家丁,各个都是一脸横肉。 一看就是平常没少欺压百姓,似乎做起来这种事顺理成章,竟是极为熟稔。 但没等苏策说话。 周围的监生们就都义愤填膺的围在他身旁,都死死盯着张鹤龄。 正所谓法不责众。 若是只有一两个人,兴许他们还会畏惧寿宁侯的淫威,不敢正面起正冲突。 可现在是一群人。 还都是国子监的监生,家里多数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换句话说,就是一帮“二代”们。 怎么可能还会怕他? “无耻老贼,你出尔反尔,有何脸面还敢上门来?” “对!寿宁侯平常为非作歹,没人治你,可真当我们也是朝中那些臣子们一样怕你吗!” “告诉你,今天你来了就别想跑了!” 监生们各个都是慷慨激昂。 他们可不是什么当了多少年官的老狐狸。 做起事来,在兴头上,说话做事,绝对不会考虑那么多后果。 年轻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冲动。 苏策都有点迷茫了,寿宁侯针对的不是自己吗? 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好像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但他心里这么想,嘴上绝对不能这么说。 众人都轮番痛斥一番之后,苏策在最后,才沉稳的说道: “寿宁侯,我敬你是皇亲国戚,又身居侯爵之位,还是长辈,不愿与你起冲突。” “可奈何你三番五次的来找我的麻烦。” “今天我就明确告诉你,这地契,想从我手里拿回去,绝不可能!” 苏策在中间被十几人围着,众星拱月,气势无双。 一时间,好像气势上还稳稳压了对面一头。 寿宁侯以前欺压过多少人,从来没见过今天的场面。 一帮子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配和自己大呼小叫。 知不知道你们爹在我面前都只有被欺负的份? “你们敢如此对我说话?” “我看都是活腻歪了!” 一边的建昌伯张延龄也叫嚣道: “哥说的对,我看你们就是活腻歪了!” 张誉也叫嚣道: “对,活腻歪了!” 三个复读机大呼小叫。 苏策只觉得他们有些吵闹,嘲讽拉满,高声道: “你们到底要不要抢地契?” “没事的话,你就赶紧走吧,我们还得学习课业。” “耽误这么多人,你担待的起吗?” 苏策吃准了寿宁侯就算有天大的胆子。 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里头公然殴打监生,抢走自己的地契。 其实,他算的还真在点上。 张鹤龄感觉自己肺都快气炸了,但却又无可奈何。 一两个人的话,怎么都好说。 拖到小巷子里,蒙上头,狠狠揍一顿就了事了。 可如今人一多,事情就复杂起来了。 要真让侍从们把监生给打了。 他们家里人联合起来,去皇帝陛下那里参自己一本。 绝对要吃大亏。 阿姊能把他们叫到宫里,臭骂好几天。 他是坏,但不傻。 张鹤龄看见苏策的笑,他就恨得牙根痒痒。 “好,好小子!” “有本事你就守着地契过一辈子,寸步不离!” “别让我逮住机会,倒时候有你好受的!” 张鹤龄气火攻心,憋得像是胸口堵了块石头,只能冷笑着放狠话。 他不相信,苏策能得意多长时间。以后他随时都可以派人上门来抢走地契。 这群学子又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苏策家里。 想要法子,怎么可能没有? 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拿不到手的。 你今天嚣张,明天就让你求饶! 苏策目送着张鹤龄离去。 忽然有了一种想哼小曲的冲动。 “~~” “苏兄,你哼的是什么曲子?” “为何以前从未听过?” 撵走张鹤龄,监生们有种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快感。 “我就说。那老小儿就是纸糊的老虎,仗着皇后殿下,狐假虎威罢了,哪有什么真本事?” “还是咱们苏策厉害,眼光独到!”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苏兄了,告辞!” 苏策乐呵呵的,拦下了他们,说道: “别急啊,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你们多拿点习题再走吧!” “我那还有一沓子,正好一人五本,来来来,谁都不要抢,人人有份!” 一时间,小院里哀嚎四起。 ..... 寿宁侯回去路上,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以前从来都是有欺负别人的份,哪有自己被欺负的份? 思来想去,总觉得不能咽下一口恶气。 管家看出来老爷烦闷,阴揣揣的说道: “老爷,要不小的让人去蹲苏策几天?” “等他哪天放学回家路上,咱们敲他的闷棍?” 他嘿嘿一笑,接着道: “到时候,人也给老爷拿来,地契也重归旧主。” “让老爷狠狠出口气!” 张延龄也搭话道: “对,干他一票!” 第43章 到底能不能成 张延龄大声怒骂,口水横飞。 让路上不少人都听见了几人的“大声密谋”。 张鹤龄环顾四周,看见周围人都在瞧自己。 忽然觉得和两个货在一块有点拉低自己智商。 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你个夯货。” “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敲了他的闷棍,谁会不知道是咱们做的?” “到时候国子监的一帮人,不还是来找我的麻烦吗?” “怎么,是你们谁能在皇帝那块替我开罪?” “你,张府的大管家,张誉?还是你,建昌伯,张大人?” 俩人低头不吭声,羞愧难当。 张鹤龄幽幽叹了一口气。 但,片刻之后,却又抬起头来,阴翳的笑道: “罢了,指望你们两个人是没戏了。” “不过想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还难不倒我。” ...... 回到了张府上。 张鹤龄开始敲定他的“夺盐大计”。 “你们且听好。” “苏策现在为什么能这么嚣张,不就是仗着自己在国子监有些人脉吗?” “那咱们绕过他那些同学,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十几个有些背景的监生。 确实让张鹤龄有点忌惮。 更何况,杨慎的父亲,杨廷和,不大不小是个言官。 虽说没多少实权,可也是陛下眼里的红人。 听说前些日子,还刚被赏赐。 想找他的事,真有点麻烦。 张延龄眼珠子转了又转,可奈何脑中空空,转了也是空转。 “啥意思,哥?” 除了敲闷棍之外,他确实想不出来其他办法。 若是说吃,他倒有不少花样。 张鹤龄敲了下他的后脑勺,斥责道: “你怎么跟个棒槌一样,夯货一个!” “盐山那么大,苏策就一个人,能顾得过来吗?” 张延龄傻傻的摇了摇头:“肯定不能。” 张鹤龄没搭理他,接着说道: “他顾不过来,咱们就让人去搬回来,制成盐,也卖给都转运司。” “反正就算他知道了,也没办法。” “总不能让那帮子监生去成天看着盐山吧?” 他冷笑一声。 显然是对自己的计划胸有成竹。 “就算被发现了,他有能怎样?” “咱们家大业大,府上这么多家丁,还怕一个小小的读书人?” “哼,到时候不让苏策家破人亡,我张字倒着写!” 在一旁听着如痴如醉的张延龄猛地一点头。 “哥,还是你厉害,一肚子坏水!” 啪! 张鹤龄又是狠狠一敲他的后脑勺。 “夯货!” ...... 有计划后。 上上下下的几十口子下人都忙活起来。 张府全部的大大小小五六辆马车腾空了,整装待发,去了盐山。 过了没多久,就运回来满满几大车的盐石。 马蹄声阵阵嘈杂。 仆人们忙着往下一块一块的搬运。 张府的院子里,原本都是假山流水,现在则是堆着满是咸腥味的盐石。 张鹤龄双手背在身后,捂着口鼻。 虽然难闻,但没有丝毫嫌弃。 他站在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黑褐色盐石块前面。 面露喜色。 盐石就如同一堆堆银子一样,喜人的很,怎么会讨厌呢? 张延龄好奇的走进观察。 还捡起一块,握在手里,细细闻闻。 纳闷的问道: “哥,能行吗?” “盐石这么黑,万一盐制不出来怎么办?” 张延龄扔了盐石,两只手在下人衣服上蹭了蹭,然后绞在一起,有点担心。 难闻的盐石,看着实在不像能制成那么精细的食盐的样子。 它和张延龄印象里,洁白如雪,细腻如沙一样的精盐,简直是天壤之别。 且不说颜色对不上,就这个味道,怎么消除都是个难题。 “万一做不出来,不白运了吗?” “要我说,还是敲闷棍吧。” 张鹤龄叹了口气。 没别的,就是心累。 他已经不想和蠢弟弟交谈这些了。 对牛弹琴,牛还能抬头叫两声。 和张延龄讨论事情,说一万遍都不开窍。 ...... 单单有盐石,肯定不够。 还需要制盐的设备。 张鹤龄依照记忆里,在苏策家看见的一堆东西。 照猫画虎的说了一通,让人买来,运到了府上。 好在他们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要不然,换做寻常人,还没开始赚,就搭进去这么多银子,肯定得犯嘀咕。 但他张鹤龄是一般人吗? 当然不是! 他见过苏策用盐石赚钱。 觉得自己也行。 不止行,还能比苏策更行! “回禀老爷,制盐的东西都准备差不多了,但这......” 几个下人,对着设备,大眼瞪小眼。 他们实在闹不懂。 大锅,刀斧,还有一堆空瓶空罐,到底能做什么。 黝黑的盐石就像“油盐不进”的苏策,嘲讽着几人。 “哥,莫非,是把盐石放锅里煮?大块熬成小块?” “......” “这么大块,得煮到猴年马月啊?依小人看,应该是用刀刮,从盐石上细细的把盐刮下来。” “......” “不对不对,我猜是暴晒,抹上水,让盐分融于其中,暴晒便会析出了。” “......” 张府里,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张鹤龄在其中,面色阴晴不定。 思忖到底该怎么办。 他始终背着手,瞅着盐石,好像能瞅出来花一样。 现在才发现。 制盐,好像没那么简单。 “唉。” 张鹤龄一声叹息,略有不甘。 他身为贵胄,平日里根本没机会接触匠人。 更遑论突然就要制盐,不是难为自己吗? 讨论了半天过后。 众人终于有了个统一的想法。 那便是取百家所长,把所有人的说法都混在一起试试。 其实这一步已经很接近苏策的制盐方法了。 不论是过程,还是其中方法。 只是在做卤水的一步,还是少了关键的几味东西。 但他们哪懂这些,光顾着把盐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了。 个中步骤,是一概不懂。 听完,张鹤龄一拍桌子,下令道: “好,那便按诸位说的做!” “先用刀把盐石剁成碎石,然后放水里煮,直到煮干,看看到底能不能成!” 第44章 也能成! 张鹤龄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觉得自己的方案十分可行,成功几乎唾手可得,不免想着: 小小苏策,不过如此嘛。 我琢磨琢磨,也能成! 有方法后,张府的下人们开始行动。 府里,热火朝天。 张延龄环顾周围,似懂非懂,问道: “哥,制出来盐,咱能先做饭用吗?” 不管什么时候,吃都是第一位。 自己制出来的盐,肯定要第一个吃。 张鹤龄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吃,就知道吃!” “夯货!” ...... 刚开始制盐的时候,张鹤龄和张延龄还有心思在一边指导下。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两人耐心被消磨殆尽。 于是便回客堂,喝茶去了。 院子里,留一堆下人们七手八脚的忙活。 时辰不长。 没过一会。 按刚才商量出来的法子,下人们还真制出来盐了。 这时,院里传来阵阵欢呼。 “老爷,快来看快来看!” 张誉人未到,声先至。 一成功,他马不停蹄就往屋里跑。 连喘带喊,累得够呛。 “盐!老爷!成了!” 张鹤龄立马站起来,啪的一声放下茶碗,三步并做两步,急忙上前,一把接过罐子。 满是期待,打开一瞧。 “嗯?” “这盐......” “是不是,有点不对?” 他顿时眉毛倒立,狠狠怒骂道: “狗一样的东西!” “我扔进去这么多银子,你就给我弄出来这个?” 张鹤龄一巴掌扇在桌子上。 桌上的东西瞬间被震的东倒西歪,茶水撒了一地,笔筒也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张誉大惊失色,毫不迟疑,一把子跪在地上,战战巍巍的说道: “老爷,小的就是按您说的步骤做啊。” “这这这,不能怪我啊。” 张延龄好奇的凑过去。 伸头一瞅。 罐子里的盐和之前见的好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仅颜色有些发棕,而且味道还有点难闻。 和之前的盐石一样,都有一种淡淡的咸腥味。 “咦~” “苏策的盐好像和咱的不太一样啊?” 他略有嫌弃的接过来罐子。 又嗅了嗅。 “真是狗一样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过估计吃起来......” 张誉见有转机,急忙在一边给自己打圆场,想试图挽救一下即将挨打的命运。 “对对对!咱做的盐和他做的,虽然长得不一样,但味都一样啊。” “只要咱能制出来的盐能吃,那就能卖!” “总比盐山空放在那强啊!” 张鹤龄一寻思。 管家说的似乎有理。 以前盐山可是静悄悄的放在那好多年。 没人对它有想法。 现如今能制盐了,岂不是白捡的银子? 想着,张鹤龄面色缓和了一些。 “不错,没白吃张家的饭。” “还算你有点脑子。” 张延龄砸吧砸吧嘴,说道: “那要不,咱做饭试试?” “让我先尝尝,一不一样。” 厨子很快就做好了饭。 按照厨子说的话,做饭之前他还尝了一丁点。 都是咸味,没什么区别。 就是咸的比寻常的盐稍微重了些。 不过也不打紧,少放点就是了。 他素炒了一个青菜,还有个肉菜。 一端上来。 张延龄立马拿筷子夹了一口。 菜刚入口。 眼睛一亮。 “嗯~” “行!” “哥你尝尝,味没啥差别!” 看阿弟的模样,张鹤龄心情顿时多云转晴了。 “真能吃?” “能吃!哥,你快点吃,待会被怪我吃太快!” 其实刚才忙活一会,兄弟俩都有点饿了。 现在正是吃饭的点。 张鹤龄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便和他一起大快朵颐了起来。 饭饱酒足。 撂下筷子,几个盘子被扫个精光。 张延龄打个饱嗝,喝点茶水。 心满意足的往椅子上一靠。 “行了,哥,以后咱也有不花钱的盐吃了。” 张鹤龄吃饱了,没工夫骂他。 说道: “吃能吃多少?” “咱们要赚了,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赚了,你懂不懂!” 张鹤龄已经彻底忘了还有苏策一号人。 在他看来,小小监生,还没资格入自己的眼。 反正阿姊是皇后,卖点盐,谁敢指手画脚? 他笑呵呵的说道: “剩的菜也别扔,给下人们也尝尝。” “毕竟都没闲着,制盐,是大家的功劳嘛。” 张延龄将信将疑的看眼盘子里面剩下可怜巴巴的几根青菜。 默默的点了点头。 “行,哥。” “这么多,他们肯定感恩戴德。” 张鹤龄毫不在意,摆摆手笑道: “不管别人怎么看咱们。” “只要家里团结,那就不会出问题。” “你知不知道,多少英雄好汉都是折在阴沟里。” “所以啊,为兄的话,你得听。” “对下人好了,他们才能感恩戴德的给你卖命。” “要不然,什么时候坑害了你都不知道啊。” “你不要看是小小的一点剩饭,你知不知道咱们赏赐给他们的,那便是天大的荣耀!” 他自得的剔牙,说的头头是道。 刚准备接着说。 外面忽然听见张誉的哭喊声: “不好啦,厨子吐白沫啦!” ...... 国子监旁的小院里。 苏策正在大快朵颐。 “小半条鱼,有点吃不够吃啊。” 他一边看书,一边畅快的吃饭。 前些日子拿药后,身子稍稍有了点起色。 最明显的就是胃口好了点,吃东西多不少。 不过,偶尔出现的心悸和胸闷,还是在不断的提醒他。 自己的虚痨之症还并未根治。 “罢了罢了,银子赚了不就是拿去花的嘛。” “还是小命要紧。” 该省省,该花花,要吃的药就得抓。 其实前两天药就吃完了。 本想着省点钱,可他转念一想,赚钱不花干什么? 于是,吃完了饭,便把门落锁,去了药房。 苏策走了没一会,因为很近的缘故,没多长时间便到了德济堂。 门两侧依旧是上次一样的一副楹联。 好像许久不曾换过。 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门外好像多了不少人。 第45章 落了如此下场 苏策慢悠悠的走过去。 心里纳闷。 闹不清楚什么情况,他决定进去问问。 一进门。 苏策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人堆外头侧耳听着。 “大夫,赶紧走吧!” “人命关天,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啊,我家老爷都倒沫子了,快不行了!” 苏策讶异的摸摸下巴。 还是个有钱人家。 他不急,接着听几人说话。 “不是老夫不愿意去,可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大夫心里犹豫,其实不是忙,而是这家人口碑实在不太好。 治得好赚几两碎银。 治不好,可能就是大麻烦。 他们兄弟二人姐夫就是皇帝陛下,哪怕在朝廷上,人家也是一家人。 天家的事,自己一个小小草芥一般的百姓,哪有资格参与? 保不齐,就要掉脑袋啊! 谁知那下人好像发了狠,语气凶狠的说道: “你要不走,我们就把你绑去!” “寿宁侯的地位你是知道的,你若不去,明天他就能砍了你的头!” 大夫吓得瑟瑟发抖。 张鹤龄的恶名传遍京城,他又怎可能不知道。 一想要去张府。 便觉得自己落入了虎口,好像要一去不返了一样。 苏策在一边却差点乐出声。 什么情况,恶人自有天收啊这是? 不过,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自己不能随便暴露。 他接着耐心的旁听。 “老夫.....以往真的没见过此等情况。” “乱吃东西,导致中毒,还是找太医院的大夫来吧。” “德济堂庙小,容不下大佛。” 大夫说什么都要拒绝。 心说德济堂就是个药房,怎么堂堂大明侯爵,还要来小药房找大夫? 他平常行医,全都是街边的平头百姓,为了省个把铜板。 才会到德济堂看看。 稍微有些权势,家里有家底的人,都会选择更大的医馆去看。 百姓奉行的价值观很简单。 平常吃穿用度能省则省。 但在生死攸关的事情上面,绝对是舍得花钱的。 怎么,偏偏他寿宁侯就不一样呢? 张家下人依旧是不依不饶,将大夫团团围住。 “你管得了那么多吗!今儿,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别逼着我动粗!” 其实他也犯嘀咕。 管家让出来找大夫,也没说找谁。 张家平常的家训就是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出门不捡就算丢。 要是真找了什么名贵的老大夫来,花大笔的银子。 最后治好了,还是跑不掉得挨一同臭骂。 与其找贵的,还不如找便宜的,反正横竖都是看病。 死不了人就行。 苏策在一边听的真切。 一字一句全都落到耳朵里。 吃东西中毒了? 张府又不是什么穷人家,不会饥不择食,怎么可能吃不干不净的东西? 苏策越想越好奇。 最后还是没忍住,凑过去,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咳咳,什么事这么热闹?” “德济堂里,还从来没这么多人过。” 苏策手里拿着之前的药房,再加上一眼看就能看出来是个病人。 几个下人也没怀疑什么。 只是态度不好,嘟嘟囔囔的说道: “老爷病了,请大夫呢,凑什么热闹。” “走开走开。” 苏策也不生气,依旧云淡风轻的说道: “我方才听你们说,是吃了什么东西?” “正巧,在下也懂一些医术。” “你们要不说清楚点,万一我有法子呢?” 下人皱着眉,显然是不相信。 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你要真会医术,还来德济堂做什么? 不过,一想到要是让眼前面色苍白的小郎君去府上看病。 兴许还不要花钱。 下人略微有些心动。 “我家老爷,就是当今圣上的国舅爷,寿宁侯张鹤龄,张老爷。” “之前吃了毒盐,肠胃绞痛,还口吐白沫。” “哎呀,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真大夫。” “我真是傻了!” “老头,你快点跟我们走,别耽误时间了!” 苏策讶异的微微瞪了瞪眼。 怎么,这世界就这么小吗? 真是冤家路窄啊。 下人看大夫面露难色,便粗暴的拽着大夫的袖子,想往外拖。 周围的几个下人把德济堂的人往外赶,嚷嚷道: “都散了都散了,德济堂大夫今日出门行医!没工夫坐堂了,都走吧!” 眼见客人一个个被赶走。 大夫欲哭无泪,却又无可奈何。 “你们,你们真是疯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结果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扯出来。 “王法?你在我面前提王法?你知不知道寿宁侯是谁!他的话在京城里就是王法!” “快点走!” 苏策看不下去了,微微叹气,说道: “罢了,你们带上我吧,寿宁侯的病,我能治好。” 他说这话,一来是因为看不下去下人欺负德济堂大夫,毕竟他也对自己有医治之恩。 二来,也想看看张鹤龄倒霉的样子。 看对家吃瘪......真的挺爽的...... 下人狐疑的瞥了他一眼,没把苏策的话放在心上。 “别来碍事,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苏策吃了闭门羹,有点哭笑不得。 他对大夫说道: “此病,绝非是寻常的误食中毒,你按一般的方子治,多半要出事。” “你若信我,就带我一同去,我的法子肯定能行。” 大夫以前认识苏策。 知道他是国子监的监生,还有虚痨病。 可现在说会治病。 他不信,却又无可奈何,也只能让苏策和自己一道去,说他给自己打下手。 路上。 大夫显得极为忐忑。 他也想不通。 自己就是一个能看些闲杂小病的大夫。 怎么堂堂寿宁侯,扣成这样? 性命攸关的大事,咋还舍不得请好大夫? 想着想着,他笑的苦涩,似乎是认命了。 可看见一边的苏策,依旧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苏公子,你难道真有法子?” “我记得,国子监可不教医术吧?” 苏策哈哈一笑。 “当然不教了。” “医术什么的,我半点不懂啊。” 大夫沉默了。 忽然感觉自己能不能回来都是两说。 保不齐,待会就要被一帮恶奴活活打死。 越想越是难受,最后忍不住悲从中来,长叹道: “没想到,我悬壶济世,一生积德行善,最后却落了如此下场啊!” 第46章 国舅爷莫慌 苏策也没想到,寿宁侯兄弟俩在京城的口碑,已经崩坏到如此地步了。 怕不是,下一步就可止小儿夜啼了。 他摆弄了一下衣衫,安慰大夫,说道: “你也别怕,万一能治好呢?寿宁侯又不是什么恶鬼,他也不会吃人。” “寻常人家吃坏了肚子怎么治,你就怎么治就好了?” “听我的,你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大夫欲哭无泪,说道: “平常我就给那些个平头百姓看病,没给这么大的人物看过啊!” “万一......万一治不好可咋办啊!” 大夫也是普通人,别看给人治病,几乎是把别人的命攥在手里。 但普通人会怕的东西他也会怕。 尤其是想到和寿宁侯这般臭名昭着的王侯打交道,忍不住就发怵。 苏策有点头大。 他是现代人,对什么尊卑观念自然没那么在乎。 可大夫不行啊,他在皇城根脚下多少年。 这些观念早就刻在骨子里了,所以害怕也是正常。 苏策想了片刻后,说道: “那你自己说,你的医术到底如何?” “有几成把握治好?” 大夫苦着脸,怯懦的说道: “把握不大,此前还没看过吃毒盐中毒的病人。” “以前倒是学过一些解毒的方子,把握几成......不好说啊。” 他也并非特别厉害的名医,谈不上百病可医,顶多就是小病小痛。 早在洪武开年之初,太祖皇帝就讲百姓依照职业分为各种户籍。 行医者分为两种户籍,一种是为宫里贵人看病的太医院籍。 另一种则是在民间行医的普通医户。 若是说在洪武年间,大夫祖上还是名医。 那传到他这辈,会的东西早已没有当初那么多了。 不过苏策倒是不怎么在乎。 他扫了一眼前面带路的下人,随口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放心大胆的治,放心,不管怎么样,国舅爷都不会迁怒你的。” 苏策清楚,两人现在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无论如何都没那个心思去作恶了。 ...... 很快,一行人到了内城,进了张府的门。 苏策随着下人,刚刚混进去。 还左顾右盼看他们制盐的工具时,就被门口的管家张誉给发现了。 张誉当即震惊的大呼道: “你小子来做什么!” “出去出去出去!” 要不是因为苏策,这几天老爷至于心神不宁的惦记制盐吗? 要不制盐,现在能沦落到中毒的地步吗! 他恨苏策恨得牙根痒痒。 甚至想到,没有苏策带来的一摊子事,这两天自己也不至于挨骂。 越想越气,想着想着,张开胳膊拦住几人,要把他们赶出去。 几个下人都一头雾水。 反应了片刻,脑子才转过来弯。 原来大夫嘴里的苏公子。 就是老爷念叨的苏策。 顿时觉得自己办错了事,紧张的不行。 但德济堂的大夫倒是记得苏策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肯让他走。 在张誉和苏策之间,有些不悦的说道: “他是我的助手,没他我行医不方便。” “劳烦通报一声,我们这就去给国舅爷治病。” 其实苏策在旁边压根帮不上什么忙。 大夫单纯的觉得,苏策在旁边能安心点。 更何况,看眼下的样子,似乎苏策与寿宁侯府上的人有什么过节。 想着一会要是寿宁侯迁怒了,还有人能帮衬自己。 所以才在中间和稀泥,劝架。 张誉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一番苏策。 他是决计不信苏策会医术的。 分明就是国子监的监生,学的是八股,怎么可能会治病? 但大夫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能硬驳了大夫的面子,毕竟一会还指望他治病。 便犹豫了一下,想着人命关天,让几人都进去了。 前脚几人让下人领着进去。 他后脚便对着刚才带来苏策的下人痛骂道: “不长眼的东西,带回来谁不好,偏偏把这个丧气鬼给带来了!” “狗一样的东西!” 在寿宁侯身边时间长了,他也难免染上了耳熟的口头禅。 几个下人听完都是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说话。 张誉平常对下人向来是凶巴巴的,保不齐,自己几天又要没饭吃了。 下人们都叫苦不迭,然而因为对方的身份,却又半点办法没有。 苏策这边往里走着。 越瞧越感觉不愧是大明国舅爷,府上宝贝确实不少。 就连煮盐用的锅都比自己大一圈。 要是不敲他一笔,天理难容。 不对,不能叫敲,应该是劫富济贫才对! 盘算着,忽然生出了一个妙计。 屋里传来声音。 “德济堂的大夫是吧?来,随我到里屋,还有助手,也一块进来吧。” 张府下人众多,当时跟着张鹤龄去苏策家里的没几个人。 所以府上的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倒真让苏策给混进去了。 可没成想。 气若游丝的张鹤龄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瘫在床上,捂着肚子。 嘴角上还有些没擦干净的沫子,本来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一看见进来的大夫身后,藏着个憋笑的苏策,立马瞪大了眼睛,连连咳嗽几声,几乎快把肺咳出来了一样,高声喊道: “你你你,你还有脸来我府上!” “来人呐!给我......哇......”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大口吐了出来。 之前已经吐了好几次,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几乎快把胆汁吐出来了。 下人们立马蜂拥而上,有递水的,有递口巾的,慌慌张张围坐一团。 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老爷看见苏策反应这么大。 张延龄因为吃的最多,所以中毒最严重。 看见苏策只能声音微弱的骂几声,根本喊不出来,也没人注意到他。 苏策愈发想笑。 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绷不住的表情。 大夫猜到苏策和寿宁侯府的人之间可能有些矛盾。 可没想到,竟然就是和寿宁侯本人。 顿时有点慌神。 他刚扭头看苏策,对方的手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苏策憋着,尽量不让幸灾乐祸的表情出现在自己脸上。 佯装镇定,附和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大夫别怕,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既然是吃了毒盐,那就用寻常解毒的方子试试。” “反正俩人都躺床上了,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大夫觉得苏策说的在理,深呼吸一口气,凑近把脉。 “国舅爷莫慌,我这就给你写方子。” 第47章 止不住的乐 张鹤龄生平最怕的就是花钱。 哪怕在大明南边有成片的田产,每年能给他赚好多银子。 他也是一分舍不得花,全都存了起来。 听下人说,请的是德济堂的“便宜”大夫,才捂着肚子,强撑着坐起来。 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说道: “大夫......我......” “是吃了毒盐中毒。” “毒盐......” 说着,怨恨的看了苏策一眼。 “还有我弟弟,他吃的更多。” “你快开方子,要不行了......” 他捂着胸口,感觉呼吸愈发不畅,好像有个人在捏着自己脖子一样。 怎么都喘不上来气。 大夫有点手足无措。 以往食物中毒都是拉肚子,哪有如此严重的症状? 他扭头,求助一样的朝苏策看去。 苏策两手一摊,撇了撇嘴。 罢了,大夫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说道: “国舅爷吃了不该吃的,多半毒盐里的秽物在身子里出不了了,我这就给你写方子。” “按方子上,吃一天,先看看能不能见效吧。” 下人忙不迭递来笔墨,让大夫写了方子。 “大承气汤:大黄一钱、厚朴两钱、 枳实一钱、 芒硝半钱。” “用水煎之,先煮出白沫、枳实,大黄后下,最后再将芒硝溶于其中便可了。” 他觉得还是不太保险。 毕竟到时候寿宁侯要是因为这个死了,自己绝对逃不了干系。 朝廷上面追查下来,自己是绝对要砍头的。 于是,又底气不足的补充道: “国舅爷的症状,与寻常中毒不太相同。” “我建议还是请宫里的太医来,再看看吧。” “此方仅仅能抑制当下的症状,却不保证根除。” “我才浅学疏,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反正把锅甩给宫里御医,自己就没事了。 丑话已经说完了,最后要还是出了问题,追查到自己头上。 那可能就是命中注定有此劫难了。 大夫忧心忡忡,把方子又誊写一份,怀揣在身上。 “我回去给药房的伙计,国舅爷稍等片刻,德济堂的人马上把药送来。” 但他话还没说完。 对面又是哇的一声。 张延龄吐了一地的黄绿水,一看就知道是胆汁。 他眼睛痛苦的挤成一团,声若讷蚊的怨声道: “哥,去请御医吧,求你了,别省钱了......” 德济堂的大夫有没有本事,他们能不知道吗? 平常给布衣百姓看看小病还成,要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早就开医馆去了。 眼下的节骨眼,都快把肠子吐出来了,还喝什么大承气汤,人都要嗝屁了。 张鹤龄又难受,又心疼。 命重要,但银子也命,都是命根子啊! 宫里的御医也是人,平常也要赚银子。 在宫里奉旨行医的时候,他们肯定不会收钱。 一旦出宫,就免不了要给些冰敬碳敬。 本来以寿宁侯的身份,不给也正常。 不过,若是不给的话,对方能给自己用心治病吗? 一想去宫里请御医,花上好几十两银子,张鹤龄比现在还难受。 可看阿弟一副马上不行了的样子。 “去请......请......” 他话到嘴边,却感觉怎么都开不了口。 没办法,是真舍不得。 苏策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他往前上一步,咳嗽两声,说道: “国舅爷如此难受,实在不行,就去请御医吧。” “也就一些银子,买两条命还不值吗?” 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让张鹤龄又感觉喉头一堵。 又不敢说话,生怕再吐出来。 苏策面带笑意,宛若春风和煦,接着说道: “要是实在舍不得,让在下来也是可以的。” “我和盐石打交道这么久,不才也略懂一二解毒。” “要国舅爷信我的话,把给御医的银子给我,我给你们医治一番也未尝不可。” 他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的宛若中了金榜,春风得意。 张鹤龄恨很的说道: “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在床上活活吐死,也不会让你给我开半个方子!” “来......来人呐。” “快去请御医。” 苏策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 但鱼饵已经下了,上不上钩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好,既然国舅爷不愿,那我也不强求了。” “大夫,走吧。” 德济堂的大夫一直在旁边,左顾右盼,不敢参与进两人争端之中。 听苏策说走,立马如获大赦,紧紧跟在他身旁,匆匆离开了张府。 回去路上。 大夫始终放心不下,觉得牵扯到性命的事,必须要慎之又慎。 皱着眉头,满是忧虑的问道: “苏公子,若国舅爷当真因为中毒,最后......” 苏策摇摇头,肯定的答道: “放心吧,亚硝酸盐中毒罢了,没什么稀罕的,死不掉。” 他以前是理科生,对亚硝酸盐再熟悉不过。 通常来说,自然形成的井水,地下水,还有盐石一类的。 尝上去发苦发涩,那多半就是亚硝酸盐含量太高了。 若是放在寻常,吃多了点,无非就是胸闷,头晕,恶心一类的。 但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俩的症状就严重了。 涉及到呕吐,就说明中毒的器官涉及了多个内脏。 没个七八天好不了。 不过好在还没有出现休克昏迷这类更严重的情况。 所以他才有底气说性命无虞。 大夫眨巴眨巴眼,没听明白什么什么盐。 但后半句,让他吃了定心丸,他说道: “有苏公子的话,我就放心了。” “今日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以后再来德济堂,我绝不收你的钱!” ...... 天色渐晚。 南风吹拂着路边的花花草草,暖意席卷,不知觉间吹散了人身上的衣裳。 京城里的大部分人都换上了薄薄的单衣短衫。 苏策到家之后也换了国子监的夏季监服。 “嗯......” 换完衣服,他从屋里出来,看后院一堆堆制盐的工具,沉吟道: “不行,我得把东西收起来了。” “他们兄弟俩,最后估计还是得找我。” “眼下的时代,除了我,应该没人会懂怎么治亚硝酸盐中毒。” 想着,他一边止不住的乐,一边收拾制盐的东西。 第48章 明天就去请他! 张府上。 当天晚上,下人就去请来了御医。 御医名叫李成,一身官服,头发花白,约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尤其擅长针灸。 据说还亲自给陛下看过病。 弘治皇帝勤于政务,每每批折子都会熬到凌晨,而休息又不到三个时辰。 长此以往,休息不足,身体自然就不好了。 某日晚上,批折子时,他忽然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李成被急匆匆召入宫中,三针下去。 弘治皇帝便感觉神清气爽,因此还赏给他了一笔银子。 所以李成在宫里颇受人尊敬,出宫一趟,价格自然不菲。 但没办法,张鹤龄实在是难受,不花钱请名医不行了。 李成一听是寿宁侯病了。 虽心里有些瞧不上这号人,但依旧风尘仆仆,急匆匆的赶来了。 他进门,掏出栉囊,放在桌上,肃然问道: “国舅爷可是吃坏东西了?” “路上听下人说,当是吃了毒盐山的盐?” “唉,怎的如此轻率?那盐山的盐谁不知道有毒。” 医者仁心,虽在宫里当差,但李成心系行医,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搞宫斗。 再加上受陛下赏识,不那么惧怕寿宁侯,所以说话不免有些直。 张鹤龄也后悔了,他苦着脸,有气无力的说道: “李御医说的是,快扎针吧,真不行了。” 身边的张延龄已经没了动静,两只眼睛枯槁的盯着天花板不做声。 李成无奈的摇了摇头,叹口气。 然后为二人把脉。 过了片刻,诊断完了之后。 他便开始为二人扎针。 寿宁侯倚在榻上,虚弱的问道: “之前,让人开了方子,说叫什么大承气汤,这药能吃吗?” 李成寻思了一会。 大承气汤是治疗肠胃,经常出现的一味药,虽说效果不错。 但就是价格有些昂贵。 他看了眼张鹤龄,估计他也不是差钱的人,便说道: “有用,可以喝。” “不过作用没那么大就是了。” 张鹤龄点了点头,扎完了针,果然感觉胸口没那么闷了。 连带着原本恶心的那股劲都下去了不少。 恢复了不少精神,现在他又开始心疼银子了。 “那个......李御医,你也知道,我阿姊乃是当今皇后,你看这银子......” 李成愕然的一抬眉毛。 怎么冰敬碳敬还带讲价的? 他刚想拒绝,就听张鹤龄接着说道。 “能不能找我阿姊去要?” 李成现在是彻底没话说了。 这兄弟俩,当真是一对极品。 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让家中阿姊给掏钱。 他以往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张鹤龄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李御医了,来人呐,送客!” 李成没想到,张鹤龄的脸皮真的这么厚。 说不给钱就不给钱。 难不成自己还真腆着脸去找皇后要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啊。 可怜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李成大晚上的跑到张府来给他看病。 最后还一分银子没捞着。 “不劳寿宁侯送了,告辞!” 李成气冲冲的走了。 张鹤龄在后面笑眯眯的目送他离开。 一边也恢复了不少的张延龄问道: “哥,阿姊给他多少银子啊?看病贵不贵?” 张鹤龄有点无语瞪了他一眼。 “要?要个屁!” “他敢去要,我张字倒着写!” “都是张家的银子,他一分也别想赚!” ...... 李成一路上,是越想越气。 都是在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他就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不给银子就算了,还找借口搪塞自己。 找皇后去要钱? 他以前听说过寿宁侯的“鼎鼎大名”,今天没想到就碰上了。 “晦气,晦气!” 一向有涵养的李成忍不住骂了两句。 御医平常在宫中的工作很多。 并不是想寻常人以为的那样,单单给宫里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人看病。 其实也有不少的文职工作。 例如承担记录弘治皇帝每日的身体状况。 然后汇编成册,记载在到起居录中去。 李成到家没多久,脱下官服,换上里衣,刚刚坐下。 准备把今日的行医的记录誊写下来,就听见外面急匆匆的传来了声音。 “李御医、李御医!” “坏了坏了!国舅爷病情又复发了,上吐下泻,您快去看看吧!” “这是之前的银子,我们老爷让我给您送过来。” 一听是张家的下人。 李成面色很难看。 “哦?把银子给我吧。” 下人欣喜的递上银子,刚准备带路,转身就听见后面“啪”的一声。 李成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里面悠悠传来声音。 “今日时辰太晚了,老夫要休息了,寿宁侯的事,让他去找皇后殿下吧!” ...... 张家府上。 下人原原本本的把李成的话复述给张鹤龄之后。 他躺在床上,急的光想翻白眼。 本来以为自己好了,彻底没事了。 没想到半夜恶心的感觉又来了,甚至因为吃不下东西,吐都没得吐。 只能痛苦的干呕,更严重的时候胆汁也吐出来了。 而张延龄更严重,他连吐的力气都没了。 面色苍白,俨然一副就剩一口气吊着的模样。 张誉在一边,急得不行。 “老爷,实在不行,咱换个御医?” “宫里御医那么多,总有一个能治好的啊!” 他在张府当了十多年的管家,打他爹那时候就在寿宁侯府上了。 眼下情况这么危机,张誉已经有点乱了阵脚。 张鹤龄躺在床上,半点力气没有。 又看眼张延龄,脸白的跟死了三天一样,喃喃道: “不行了,恐怕李成不来,别的御医也不敢来了。” “唉......罢了......明日,你......你去请苏策来吧。” 他如今对苏策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抗拒。 一说出这个名字,就好像身上有蚂蚁在爬。 尤其是想起他笑呵呵的样子,简直让人恨不得把牙咬碎。 可,若说对盐石的了解,恐怕京城还真无人能出其右了。 张誉哀叹道: “老爷当真?” “那......” 他一咬牙。 “那小的,明天就去请他!” 第49章 蹭热度? 次日一早。 张誉一睁开眼,就立马起来去看了张鹤龄。 见老爷虽然依旧有气无力,但还活着,松了口气。 当即就出发去了国子监。 他依稀记得国子监的监生很早就要起来去上课。 苏策此时肯定不在家。 所以一路马不停蹄,急匆匆的带着下人就去了。 不过。 到门口,却被人给拦下来了。 门卫说道: “国子监乃授业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张誉已经是火烧到眉毛了,顾不得礼数,火急火燎的喊道: “性命攸关的大事你也敢拦!” “国舅爷的身子出了事,你们国子监担待的起吗!” “去禀告你们学正,就说寿宁侯张鹤龄府上的管家来要人,把苏策给我喊出来!” 守卫知道张鹤龄的恶名。 但一个看门的,当然没胆子得罪大人物。 无奈,便去禀报了学正。 今日授课的学正名叫吴青,二十多岁就中了举,后来更是通过殿试,获得了进士出身。 受祭酒赏识,就留在国子监做学正,给人上课。 能当上诚心堂的学正,肯定也是学富五车,有些地位的。 当他听见寿宁侯的名字时,有些意外,皱了皱眉毛。 “他当真这么说?” “怎么苏策能惹到这号人物?” 现在正是上着课的时间。 虽然不喜,他还是找到了苏策,把他叫出来。 苏策一出来,就看自己堂的学正吴青忧虑的在门口。 “苏策,你和我说说,怎么国舅爷会点名来找你?” “你和他们有什么过节?” 苏策心中一喜,鱼上钩了啊。 之前猜测的果然没错。 想根治亚硝酸盐中毒,方法是简单,可现在却没人了解。 整个大明,除了自己,还真没人能治。 他笑眯眯的说道: “学正放心,一点点小事罢了。” “现在不是学生怕他们,是寿宁侯有求于我。” 苏策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你不是死在床上,也不找我吗? 这么快就真香了? 他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学正吴青寻思了片刻,依旧有点不放心,问道: “确定无碍吗?” “若有事的话,我可以替你拦下他们,就说你在考试。” “在国子监,他们不敢乱来的。” “你不用担心,咱们祭酒他老人家一直记得你。” “你学业优异,是咱们国子监的好苗子,平常还帮助其他同学。” “于情于理,他都肯定会护着你的。” “国舅爷虽然身为皇亲国戚,地位尊贵,但应该......不会胡来。” 自打苏策进诚心堂后,所做的事,吴青都看在眼里。 以往见过天才的学子,一点就透,一学就会,就像班里杨慎一样。 也见过勤奋的学子,整日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囊萤映雪,除了学就是学。 他都很欣赏。 唯独,没见过苏策这般,肯花心思帮其他监生学习的。 如此格局,就连他也自愧弗如。 所以一听苏策出事了,本能的就要护着他。 苏策摇摇头,谢绝吴青的好意,说道: “我肯定不会有事的,就是要学正帮我一个小忙。” “今日可能不来上课了,需要告假。” 吴青担心归担心,可也相信苏策的能力。 不然,也不会让班里如此多同学都对他感恩戴德。 他拍着苏策的肩膀,关切的鼓励道: “告假好说,你尽管去,有什么事就回来知会我一声。” “咱们国子监没什么权势,但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苏策心里一暖,深深的看了吴青一眼,转身出了门。 ...... 他刚到门口。 就一眼见到张誉心急如焚,捂着脑门,在门口来回踱步。 “苏策,你可算来了!” “事不宜迟,咱赶紧回府上吧,老爷他快不行了!” 苏策一抬眉。 没想到,都节骨眼上了,对方一句公子都憋不出来。 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好像全天下都欠他钱一样。 忍不住,有点嘲弄般的说道: “那还真是辛苦管家跑一趟了。” “可惜我出来是因为家里有事,没空去贵府上。” “国舅爷想治病,就到我家来吧。” 他一摊手,满脸“不服你来打我”的表情。 张誉恨,但不敢太恨。 他怕惹恼了苏策,真不给老爷治病,到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为难了半天,苦着脸,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的说道: “那,那苏......苏公子,我护送你回府上?” “一会我去禀报老爷?” 苏策当然是无所谓。 反正难受的不是自己。 于是便在几个下人众星拱月的护卫之下,回家去了。 张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憋了一肚子委屈,在里头受夹板气。 一边是能救命的“仇人”,另一边是寿宁侯。 可偏偏在中间,没半点办法。 没办法,他只好让下人去回府,禀告老爷。 自己则跟在苏策身边,生怕他再出半点幺蛾子,不知道跑哪去。 果不其然。 走到一半。 苏策像是想起来什么,竟直接拐弯了。 张誉吓得六神无主。 “苏公子,苏公子!” “不是回家吗?” “赶紧走吧,万一老爷先到了呢!” 苏策一板脸,佯怒道: “你家老爷的命是命?” “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看不出来我身子虚,要拿药吗?” 张誉语塞。 他也知道苏策身子不好,可能有虚痨。 但明明都是病人,怎么苏策就看着......春风得意,那么快乐? ...... 德济堂。 见到苏策。 大夫立马放下笔,从柜台下面取出来磨好的药。 欣喜的说道: “苏公子来了,来来来,药给你,银子就免了!” 然而瞥见他身后的张誉,忽然变了脸色。 凑到苏策身边,皱眉低声问道: “张誉为何在你身边?苏公子莫非......” 苏策刚想解释,张誉就上前一步。 毫不在乎的一摆手,想去拍苏策的肩膀。 苏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微微挪了一小步,张誉的手落了空。 但他也不尴尬,权当无事发生,讪笑着说道: “大夫放心!” “我们现在,可是朋友!” “先前的事,早就一笔勾销了,对吧!” 他挤眉弄眼的,略带谄媚的朝苏策笑着。 苏策脸上淡淡一笑,心里淡淡鄙夷。 自己有秀才功名,还是个大有前途的监生。 有过目不忘,以后科考更是手到擒来。 张誉一个平时仗着张鹤龄作威作福的恶仆,居然敢说是他的朋友? 蹭热度,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吧? 第50章 给钱!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中有猫腻。 大夫不傻,当然也看出来了。 可说什么自己也不能再卷入旋涡里了。 于是便匆匆奉上药,又叮嘱一番后,识趣的找了借口跑到后屋去了。 ...... 国子监。 诚心堂里,苏策离开之后。 班里立马炸开了锅。 一帮子监生们都议论起苏策的事。 前几日和寿宁侯起争执,闹得沸沸扬扬,整个诚心堂无人不知。 众人都担心的不得了,生怕苏策出事。 同学一场,感情深厚,更何况他还给学子们免费出题。 此中恩情,大家都记在心里。 其中杨慎最是焦急。 他清楚张鹤龄是什么人,苏策被叫走了,只怕凶多吉少。 于是,便也和学正告了假,匆匆离开,要去给苏策帮忙。 去苏策家的道,他早就已经轻车熟路了。 走着走着,他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平常卖菜卖肉的很多,百姓来往都不少,怎么今天熙熙攘攘,没见几个人? 就连小贩吆喝的声音也不多,人都哪去了? 杨慎疑惑的左顾右盼,终于在前面,发现了不少人正在苏策家附近围观。 “坏了坏了!”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加快脚步,急匆匆的赶过去。 生怕苏策在寿宁侯手上出了岔子。 他不敢往下想,越发觉得心往下沉。 不知不觉,杨慎握紧了拳头。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万一......苏兄真的遭遇了不测。 那自己必须要为他报仇雪恨! 古人的情谊观就是如此简单。 在车慢,马慢,人也慢的年代,每一份恩情都值得人牢记在心。 更何况,在朝夕相处中。 他早就将苏策当成了知己。 之前苏策出的习题,杨慎也经常拿回家里琢磨,时常被其中用心的地方给打动。 在他看来,苏策是世间为数不多,真正胸怀大义之人。 这种人要是折在了寿宁侯的手里,简直...... 想着想着,他脚下愈发轻快。 穿过人群,挤到苏策家的门口之后。 杨慎刚想叫他,却愣住了。 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俩正在树下的躺椅上,俩人都歪着脑袋,嘴唇发紫的眯着眼睛。 “啊?” 他发出了和许多人一样的声音。 苏策则是坐在对面的板凳上,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 “呀,杨兄来了?” “坐吧。” 他笑盈盈的,哪有半点危险的样子? 现在换成杨慎摸不着头脑了。 “苏兄,这......” 苏策耐心的把来龙去脉给杨慎讲了一遍,丝毫不顾及张鹤龄张延龄二人的感受。 听的他俩羞愧难当。 而杨慎则是面色古怪。 没想到苏策的本事居然有那么大。 解释完,苏策耐心的给他倒了杯茶水,转向张鹤龄,问道: “国舅爷,治好没问题,就按我刚才说的数,你看成不成?” 杨慎寻思了一下。 心想给人治病收钱,倒也是应该的。 结果张鹤龄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虚弱的骂道: “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杨慎愕然,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啊?” 苏策瞥他一眼,那表情分明是再说:你大惊小怪什么? 他说道: “五千两,买两个国舅爷的命,不值吗?” “还是说,就觉得自己该贱卖?” 张延龄则细声说道: “哥......掏了吧......咱不差五千两......” 这话放在平时,张鹤龄都能被气的吐血。 可眼下,却半点力气没有,只能生无可恋把头歪过去。 好像再多看苏策一眼,自己就会暴毙当场。 苏策放下茶杯,站起来,背着手,凑到张鹤龄头转过去的方向。 “哎呀,接下来的病症,我说,你听着,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口中苦涩,唇齿发麻?” 张鹤龄感觉自己嘴好像错位了。 牙不是牙,舌不是舌。 明明大承气汤中几味药都是是甜的,却丝毫没有味觉。 心里顿时一惊。 “胸闷气短,肚里翻腾?” 张延龄感觉自己肚子里好像有哪吒闹海,上上下下全都不得劲。 “还有......” “眼前发黑?” 如此一说。 张鹤龄当即察觉到,眼前暗暗一片。 他弱弱的喊了声张誉,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是不是天黑了?” 张誉戚戚然答道: “老爷,正午午时,日头正高呢。” 张鹤龄已经翻白眼了。 似乎已经看见灵魂出窍,飘上天去了。 可一想到,自己平常做的那些事,只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一时间,悲戚难当。 “苏公子......三千两行不行......” 杨慎差点笑出来。 他可清楚,这位大明国舅爷究竟有多少钱。 少说每年几万两进账是有的。 怎么性命攸关了,还讲价呢? 张鹤龄发觉,苏策说的那些症状,似乎都对上了。 他不敢再耽搁,最后只能咬咬牙,说道: “好,那就五千两,张誉去取银子,苏公子快治病吧。” 苏策却摇摇头。 “一人五千两。” “若只有五千两,那你就选一个让我治。” 张延龄一听,怕了,忙不迭插嘴道: “有,有,我也有钱,先给我治!” 苏策笑的春风得意。 不由得感叹。 还是救人治病赚钱快,辛辛苦苦制盐才多少银子? 如今说话的功夫,一万两银子就进账了。 天下哪有如此好做的买卖? 杨慎在一边听的心惊。 那可是足足一万两银子啊。 自己父亲在朝中为官数年,每年俸禄才堪堪几百两。 苏策眨眼的功夫就一万两到手。 忽然,他好像对苏策有了一点新的看法。 似乎苏兄的身上,还有一点劫富济贫的侠义? 张誉匆匆忙忙的出门去筹集银子。 一万两的现银,即便是国舅爷也没办法说掏就掏。 张鹤龄难受的厉害,问道: “什么时候治病,苏公子,快点吧......要不行了......” 苏策立马正色道: “嗯?” “一万两银子的买卖,怎么能草率?” “当初买你的盐山,没人作保,让你来我家闹。” “这次我长记性了。” “来,杨兄,今天你来当保人。” “咱们,写借据!” 第51章 喝不下了 张鹤龄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 姓苏的,你欺人太甚啊! 他心里早就已经把苏策碎尸万段了,但偏偏面子上还要装的“感恩戴德”。 毕竟,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苏公子,能不能快些,按你这个速度,得写到猴年马月啊?” 苏策慢慢悠悠的研磨墨汁,一下又一下,恨不得磨透了砚台,把桌子都磨穿了。 “急什么急?” “做事情就不能急,一旦疏忽了,保不齐哪一步就要出岔子。” “国舅爷在府上,没有教过你吗?” 苏策当着张鹤龄的面,问如此问题,无异于杀人诛心。 张誉想死的心都有了。 “来来来,苏公子,我给您研墨,纸我也备好了。” “赶紧写拮据吧!” 杨慎手里端着茶水早就凉了,他眨了好几下眼睛。 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普天之下,还真有上杆子急着给人写借据的啊? 他重新打量了一番苏策,显然是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市侩”的一面。 不过,仔细想想。 对待恶人,不就应该如此吗? 正所谓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莫过于此。 对待朋友,像自己和国子监诚心堂的其他监生那样。 用心去帮忙,做到朋友的本分,尽到自己最大的力气。 而对待敌人,就要像对待寿宁侯一样。 把一切都理的清清楚楚,不能让他有任何空子钻。 如果苏策全部都采取怀柔的手段,像寿宁侯一样的恶人,只怕全都蹬鼻子上脸了。 杨慎脸上不见起色,心中却涌起了波澜。 苏兄,好手段啊! 他没想到,在苏策进到国子监短短一段日子里。 却有如此手段和心思。 要知道,前段日子,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 还特地看了看苏策的成绩,在看到他在自己之下的时候,还有些自满。 现在杨慎早就把那一丢丢自得抛到了九霄云外。 做人,就当如同苏策一般啊! 论学识,他可能没有自己精湛,可论起其他方面,杨慎自愧不如。 如果他真的和寿宁侯起了什么争执,只怕会立马回家求助父亲。 绝不会想到这么多的手段来应付。 不知不觉间,苏策瘦弱的身子,在杨慎的心里愈发高大起来。 张鹤龄含泪签完了借据。 不知是因为病痛,还是因为心疼,按手印的时候,手都在抖。 在兄弟两人都签字按完了手印后。 张鹤龄忽然有一种浑身上下都被抽干了的感觉。 似乎毒盐中毒的痛苦,远没有花这么多银子来的难受...... 但该治病还是治病。 苏策进屋去,给两人调配解药。 其实他对亚硝酸盐中毒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前世,上课做实验的时候。 解毒办法说来也很简单。 那就是准备糖水或者牛奶,疯狂的灌水。 灌完了吐,吐完了接着灌。 反反复复,来上个十几次。 基本上相当于达到洗胃的目的。 将体内残留的亚硝酸盐全都代谢出来,自然就好了。 古人对血液循环的原理一知半解。 在中医的学说中,人体各个构造里的部分都是五行有常,阴阳均衡的。 一旦出现失衡,便会产生各种病痛。 因此便要损有余而补不足,重新建立起平衡,便可以解决病痛。 不管是德济堂的大夫,还是御医,都按着这个路数去走。 丝毫没有想到,可以把有毒的部分给重新吐出来。 苏策的办法,极其简单,要的就是一个力大砖飞。 通通灌进去,再通通吐出来就完事了。 所以当他让人搬了两大桶糖水出来的时候,张鹤龄的内心是困惑的。 “苏公子......药呢?” 他有气无力的问道: “不是治病吗?” 张延龄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他心悸的厉害。 感觉胸口处好像有一个水车在铆足了劲的转。 扑通扑通的宛若要跳出来。 “哥......” “渴了......” 苏策让人把水端过来,又取了两个碗。 “渴了最好,正巧治病就是要多喝水。” 此刻兄弟二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 也不知道多喝水是什么意思。 张鹤龄还以为水里掺杂了什么苏策的“特效药”。 毫不犹豫的接过水,颤颤巍巍的送到嘴边。 “甘甜,解渴。” 水里放了非常多的黄糖块,苏策赚了一万两银子,当然舍得下本。 这么浓的黄糖水,哪怕是张鹤龄喝了都能察觉到丝丝的甜味。 “不过,苏公子,怎么治病?” 苏策又舀起了一碗水。 “接着喝啊。” 张鹤龄将信将疑,又喝了一大碗。 感觉微微有些肚胀,甚至还想打嗝。 不过胸闷的他,一直感觉喉头有什么东西压着,打不出来,憋得厉害。 “不能喝了,喝不下了。” 他被张誉搀扶着,慢慢坐起来。 苏策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是要治病吗?” “我的法子有点特殊,二位可能接受起来有点困难。” 张鹤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苏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没一会,苏策便让人搬出来两个水缸。 张鹤龄目瞪口呆。 “你这......是做什么?” 苏策解释道: “药啊。” “都是我的特效药。” 在苏策看来,能治病的就是药。 “哪有你这样的法子?” “苏公子可不要把我的命当成儿戏啊!” 简直太荒唐了,古往今来还未听说有灌水治病的法子。 苏策憋笑,佯装正色说道: “国舅爷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监生,怎么敢拿你的命开玩笑?” “放心,一万两,不白收!” 他当然不敢开玩笑,要是张家兄弟死在自己院子里,后果绝非能承担的。 哪怕朱厚照亲自来保,八成也开脱不了。 一提起一万两,张鹤龄心在流血。 他喝了一口,面色愈发古怪。 “这不就是糖水吗?” 苏策摇摇头: “一万两,我怎么敢拿糖水糊弄国舅爷?” 他的心又突兀的疼起来,一咬牙,忿忿道: “不就是喝吗!” “我喝!” 又是咕咚咕咚一通灌。 张延龄也学着阿哥的样子,一个劲的灌水。 杨慎已经麻木了。 微微张着嘴,木头一样坐在一边。 让大明国舅爷一直灌水,苏策是哪来的法子? 真不怕闹出人命吗? 可看看苏策胸有成竹,面色不改的样子。 他又闹不清,到底是苏策真有自信,还是觉得寿宁侯的命不重要。 一时间,只感觉苏策的心态强大的可怕。 真有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意思了。 第52章 亲自给你塞! 几大碗水像不要钱一样,灌下肚子。 张鹤龄觉得水已经满到嗓子眼了。 再多喝一滴就得溢出来。 他难受的捂着鼓胀的肚子,求助一样的看向苏策。 “怎么吐?” “怎么吐?” 苏策重复了一遍,有点讶异。 怎么吐都不知道吗? “扣嗓子眼啊。” “难不成还要下人给你扣?” 张鹤龄羞愧难当,他身为寿宁侯,大明正当风头上的外戚。 什么时候不是在乎形象的人? 满朝的文武大臣,谁不尊称自己一声国舅爷? 他费劲的转过身,看苏策门外头,一大圈的百姓。 痛苦的闭上眼睛。 “张誉,滚去关门!” 张誉屁颠屁颠的把院门关上。 他也不希望老爷的丑态让外人看见了。 更何况还是一帮毫无身份的平民。 简直太丢脸。 关完了门,他又让下人们都转过身子,自己也闭上眼睛,不再看。 然后...... 哇......哇...... 张鹤龄、张延龄二人一扣嗓子眼,喉头一甜。 大股的甜水像泼水一样,一吐一地。 张延龄是个实在人。 苏策说喝,他就实打实的往死里灌,比张鹤龄多喝了两大碗水。 喷的尤为起劲。 直接化身人体喷泉,都溅到苏策的鞋上了。 好在两人前几天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肚子里只有糖水。 否则的话,苏策的院子算不能待了。 不过就算这样,苏策也满是嫌弃。 “你,去拿个盆,接着点。” 他让张府的一个下人取来两个木盆接着。 只可惜,兄弟俩这时候已经“喷”完了。 张鹤龄虚弱的往后倚靠。 指着张誉,有气无力的骂道: “......狗一样的东西,怎么不早拿盆?” 张誉难受,可立马就反应过来,惊喜的喊道: “老爷,能看见了?” 张鹤龄也是一愣。 刚才还是天黑,怎么一下子天就亮了。 莫非,真的有效? 他露出几分喜色。 可忽然又感觉嗓子一胀。 哇的一声,又吐出来了。 一吐不要紧,张延龄见阿哥吐了,一个没忍住,也是跟着吐了出来。 两个喷泉,争前恐后的喷涌。 一时间,苏策院里近乎“水漫金山”。 杨慎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因为刚才,听到苏策隐隐自言自语了一句:“吐成这样,好几天不用浇花了。” 一通狂吐之后。 张鹤龄明显感觉身上的症状轻了不少。 隐约觉得心悸也没那么厉害了。 甚至还想尝试着站起来。 他胳膊有点发抖,用不上力气,刚想强撑着站起来。 就发觉肩膀搭上了一只熟悉的手。 “国舅爷,别急,疗程还没结束。” 他一抬头,苏策正笑眯眯的看着你自己。 不知为何,张鹤龄忽然觉得苏策的笑格外恐吓人。 明明是救人的,怎么却像索命的阎王呢? “还有一大桶呢,接着喝啊。” “我收了你一万两银子,总要负责吧?” “要是治不好病,别人该说我光收钱,不做事了。” 他和声细语的声音。 让张鹤龄浑身一一个激灵。 面露苦涩,他是真怕了,又灌又吐的,他平常养尊处优的身子骨早就受不了这样折腾了。 可还没说话。 就看见张延龄一咬牙,又端起水开始灌了。 他长长哀叹一声,也清楚,自己也没得跑了。 随后,两人又开始重复第一次的样子,开始喝水。 喝着喝着,张延龄忽然扔下剩一半的碗,猛地一下站起来。 “苏公子,茅厕在哪!” 他哆哆嗦嗦的捂着裤裆,从未感觉尿意如此汹涌过。 隐隐约约,有大江浪潮一样,一下又一下的刺激着。 苏策一抬眉,随手指向后院。 “赶紧去,回来接着喝。” 张延龄一溜烟的窜过去了。 几个张家的下人都看傻眼了。 刚才还躺在躺椅上,气若游丝。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什么天黑了。 怎么吐了几次,还能跑了呢? 跑的......还这样快? 很快,张延龄还没出来。 张鹤龄的感觉也来了。 他急匆匆的往茅房跑,却发现里面有人。 急的在外面只转圈。 “哎呀,阿弟,你好了没有,快点出来!” “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此时的张鹤龄已经毫无形象可言。 人有三急,真当尿急的时候,哪还顾得上这么多? 因此张延龄一出来,张鹤龄就跟一阵风一样钻了进去。 随后院里响起嘹亮的水声。 下人们都有点不自在。 苏策家又不是张府,没那么豪华,后院的茅厕只盖了几层瓦片遮阳。 根本不隔音。 此时声音传的老远,院子里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张延龄面色微红,已经没了当初的苍白。 他佯装听不见,接着自顾自的回去喝水。 张誉则是四处看着张府的下人,看谁笑了就上去给他一脚。 作为管家,他也确实忠心。 杨慎在一边,捂着嘴笑。 他虽知道不礼貌,可依旧憋不住。 苏策凑近,说道: “没想到,国舅爷他真是老当益壮啊。” 张延龄差点把水喷出来,面色古怪。 但又有点好奇,刚才自己上茅厕的时候,苏策在外头说什么了。 此后,将近一个时辰,苏策家的茅厕都没闲下来。 两个人轮番占领。 毕竟,出恭可比呕吐来的要好受点。 因为院墙不高的缘故。 时不时还有几个调皮的小孩,扒着院墙,冒出头来看,到底是哪里的水声,怎么响个不停。 只是一个个的都被张誉敲了脑壳,不敢再看了。 终于,再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 两位国舅爷都被苏策折腾的不清。 虽说毒盐的毒解了,可来来回回上吐下泻的,身子极为虚弱。 “苏公子,我俩算是好了吧?” “不用再喝水了吧?” 水桶见底,张鹤龄无不苦涩的问道: “再喝,怕就撑不住了。” 说完,又打了个饱隔。 张延龄却好像没过瘾,砸吧砸吧嘴,好像觉得黄糖水还挺好喝。 琢磨着,要不再来一碗? 苏策看俩人好的也差不多了,但可能有些毒还是没排干净。 水灌,解决了一部分。 还有一些,融在身子里,保不齐还有些隐患。 所以他又拿出几包药。 这是之前去德济堂的时候,他专门找大夫开的。 也没有收钱。 不过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特殊的泻药。 张鹤龄让张誉收下药。 面色复杂的扶着下人,战战巍巍的走了几步。 像想起来什么,问道: “苏公子,此药,如何服用啊?” 苏策面色古怪。 “嗯......此药,使用方法有点特殊。” 张鹤龄有点纳闷,什么药不是吃?有啥特殊的? 苏策咳嗽两声,继续说道: “研磨成粉,然后......从谷道塞入。” “一日三次,连塞三天。” 说完,只见张鹤龄脚下一软。 周围的人蜂拥而上。 “老爷,老爷!” “别怕,小的亲自给你塞!” 第53章 鸡贼啊 次日一早,知道了消息的朱厚照马不停蹄的就往苏策家里赶。 张鹤龄和张延龄,名义上是朱厚照的舅舅。 但俩人什么德行,朱厚照再清楚不过了。 简直比自己还过分。 而苏策在朱厚照的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弱书生,甚至文弱都谈不上,应该是病弱。 哪有什么战斗力。 要真碰上两位国舅爷,怕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所以他担心的要死。 生怕苏策出了什么意外。 毕竟他在这世上亲近的人不多,经过了长时间的相处,苏策算一个。 可当他进门,见到苏策生龙活虎的样子时。 还是有点意外。 “老苏,你没事?” “寿宁侯呢?他俩没刁难你?” “我怎么听说,寿宁侯兄弟俩蛮横的很,整个大明都没几个敢招惹他们的人。” 苏策纳闷,放下书,随手给朱厚照拉来了把椅子。 自己则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随意的说道: “刁难我?怎么会?” “国舅爷是讲道理的人,我也和他们讲道理。” “大家都在讲道理,怎么会有刁难一说?” 苏策不喜欢动粗,所以有什么事都是好好商量。 朱厚照有点难以置信。 按自己那两个舅舅的脾气,对付上苏策这样毫无功名的人,肯定是往死里欺负。 不说远的。 前些日子,他还听说张鹤龄逼得京城里一家客栈干不下去。 原因没别的,就是对方的的客栈建在了他出门遛弯的路上。 张鹤龄觉得碍眼,于是就和客栈老板说你要不关门,我就告你往你客栈里塞点兵器。 吓得客栈老板当天晚上背着铺盖卷就跑路了。 要知道。 在大明私藏兵器,尤其还是在京城,天子脚下。 一等一的谋反大罪,砍头是板上钉钉的事。 搞不好还要诛连九族,全家老小,上上下下全都跑不掉。 所以朱厚照才这么讶异。 可当他以黄照的身份,给苏策讲了一些张鹤龄以前做的荒唐事之后。 苏策竟然摇了摇头。 “胡说,我认识的国舅爷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瞧瞧,治个病,说要给我一万两银子。” 他无不感叹的说道: “全天下都找不到这么知恩图报的人了啊。” 苏策从怀里掏出来借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朱厚照眼珠子瞪得像铜铃那么圆,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一把接来借据,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 他以前可没少被父皇摁在御书房里,陪着他批奏章。 在加上朱厚照的记性一直不错。 所以他对宫里不少人的笔迹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自己拿在手上的,赫然就是自己两位舅舅的字迹。 并且还按了手印,绝对造不得假。 不过,朱厚照还没反应过来,苏策就幽幽说道: “一万两银子,确实是个大数。” “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俩到底会不会给。” 朱厚照眨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这码事,有点无奈。 “也对,唉。” “万一他俩赖账,可没多少人能要啊。” 苏策叹了口气。 “要不来银子,后面的计划就不能再继续了。” 制盐的生意,仅凭苏策的力量,肯定是没办法做大。 一个人的力气终归是有限的。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不是有左膀右臂在其中鼎力相助。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单打独斗的成不了什么气候。 朱厚照其实不只是为寿宁侯一事,单纯的关心苏策而来。 他还想打探一下,苏策的细盐到底进展如何了。 之前拿到宫里,本来想给父皇看,结果父皇竟然抢先自己一步。 这让朱厚照心里很不甘心。 明明我是第一个,你怎么还跑我前头了? 所以当苏策提到制盐,立马来了兴趣。 “银子嘛,好说,我有!” “你听听,我的想法怎么样。” 苏策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大明的皇太子有钱。 而且让他当自己的靠山,分量也肯定够足。 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朱厚照的“奇思妙想”。 明武宗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花活多”。 为了过瘾,他在平叛宁王之乱时,甚至让人把已经抓到手的宁王给放了。 就是为了亲自抓住他。 所以朱厚照说他有想法的时候,苏策不由得有点小小的担心。 “老苏你看啊,咱们在盐山有那么多的盐石,不如先雇人制盐。” “宫里有不少贵人都喜欢细盐,吃过之后就都不愿意见原来的粗盐了。” “我有门路,咱们可以私下......” 苏策听了连忙打断他的话,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啊这个这个,黄公子,我就一条命,也没什么背景。” “我可不想做什么违法乱纪的生意。” 盐铁官营,是朝廷一项重要的财政收入。 私自卖盐,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苏策才不会傻乎乎的铤而走险,就为了多赚一点。 朱厚照撇了撇嘴,似乎是觉得有点无趣。 “罢了罢了,那就雇人来吧,正好我在府上有些下人。” “就让他们来,多做点,多卖点。” 朱厚照的语气明显平淡了不少。 寻常的生意,其实他有点瞧不上眼。 作为太子,其实是不太缺钱花的。 别看弘治皇帝厉行节约,甚至让张皇后在后宫中带头纺织,补贴内帑。 可对朱厚照还是比较大方的,每年少说上千两银子零花钱还是有的。 所以朱厚照才会说自己有钱,可以和苏策合伙干。 但很明显,苏策的计划并不单单如此简单。 他摇摇头,望向盐山那边,也就是京城西山的方向。 “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是不是也能开一家制盐的工坊?” “海盐有晒盐场,那为何精盐不能有炼盐工坊?” 朱厚照是何等聪明,立马就反应过来了,眼睛慢慢张大,说道: “你是说,在盐山办工坊?” 做事,和搞事业,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前景。 当一项工作有了美好的前景之后,自然就会开始吸引人。 而很明显,朱厚照被吸引住了。 苏策接着诱惑似的,说道: “你想想,我一个宅院,才能容下多少人?” “八个,十个?” “可要是有了炼盐的工坊,到时候还不是想招多少人就招多少人?” “那银子不是翻了番的赚?” 朱厚照立马一拍大腿,振奋无比的站了起来。 “好!” “就喜欢你这种有干劲的样子!” “钱你不用担心,我去托人找寿宁侯去要!” 第54章 直接翻番了 有了朱厚照打包票,要钱的事就容易多了。 太子作保,还不靠谱吗? 虽然小事上,朱厚照好像确实不太靠谱的样子。 但是大事,苏策还是能放心的。 一万两银子,绝非小数。 朱厚照思来想去,总觉得张鹤龄兄弟俩欠的不是苏策的钱。 是自己的钱。 再说了,以后制盐的事业,是我们俩合伙干的。 我和老苏情同手足,欠他的和欠我的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朱厚照对要钱很上心,从苏策家出来之后,便带着一干侍卫,匆匆去了张府。 大明内城,张府。 张鹤龄正在灌药。 “嘶,轻点!” 张夫人一脸不情愿,手里拿着一个小药囊,一点点的往里挤。 “吃什么不好,非要去吃什么毒盐。” “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心大的,都四十多了,怎么还是一点正形没有?” 张夫人嘴里念念叨叨,手上的动作愈发粗暴。 “哎哟,夫人夫人,挤多了!” “唉......” “吃毒盐还不是为了赚银子,为了咱们家吗?” “咱们张家以前穷呐,真是穷怕了。” “南边那些个产业赚了银子,我是一分都不敢花,真是穷怕了。” 张鹤龄经营多年,家产丰厚。 即便是如此,张鹤龄依旧感觉自己很穷,叮当响的那种穷。 两人正聊着。 外面脚步传来。 张誉敲了敲门,没进去,在外面禀报道: “老爷老爷,太子殿下来了!” 张鹤龄眉头一皱。 “他来做什么?” 正是上药的节骨眼,张鹤龄本就万分屈辱,不省心的大外甥又跑过来。 这不是添堵吗? “起来起来,别上药了!” 他不耐烦的摆摆手,赶走张夫人。 张夫人一脸幽怨。 需要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夫人,现在上完了药就叫人家起来。 她置气的把药囊往桌上一摔。 张鹤龄也懒得理他,匆匆忙忙整好了衣衫,推开房门。 “太子呢?” 话音没落,朱厚照就满脸笑容,红光满面的闯了进来。 “舅舅,许久未见,怎么瘦了?” 朱厚照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些揶揄。 果不其然,张鹤龄的脸立马就黑了。 “咳咳,殿下关心臣等,我很感动。” “不过不劳殿下费心了,调养几日就好了。” 苏策和自己矛盾的事,张鹤龄是打死也不会往外说的。 身为大明侯爵,身份何等尊贵,在一个监生的手里吃瘪。 我张鹤龄也是要面子的人好吗! 朱厚照察觉到张鹤龄变了脸色,有点想笑。 但还是忍住了,轻咳两声,正色道: “那个啊......舅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比如之前的时候,给人写了借据?” 张鹤龄的脸黑的像炭一样。 怎么我这点破事,连太子都知道了? 他脸上没光,身为长辈,却又要端着点架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描淡写的说道: “哦,似乎是有这么一码事。” “不过都是和后辈的戏言,不能当真。” 足足一万两,简直要老命了。 给? 不可能的。 朱厚照眉毛一吊,声音陡然大了些。 “舅舅,你可不能说是戏言啊。” “你可是大明国舅爷,代表的是整个朝廷的形象,你若都说话不算话,那宫外面的百姓,还能信咱们朝廷吗?” “更何况,你阿姊是我母后,我母后的又是我父皇的妻子。” “你食了自己的言,就是食了母后的言,就是食了父皇的言啊!” “一来二去,你说这话要是传到了父皇耳朵里,你想想,他老人家会怎么看你?” 朱厚照别的不会。 几天跟着父皇上朝,倒是学会了不少大臣们擅长的东西。 其中对“扣帽子”这一项尤为熟稔。 果不其然,张鹤龄脸色一僵,有点不自在。 他最怕的就是陛下的皇后。 别看弘治皇帝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无意的偏袒他。 可真要是把弘治皇帝惹生气了,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鹤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背着手,忙解释道: “给给给,我肯定会给。” “戏言又不是说不给力,太子殿下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硬着头皮给自己开脱。 越说越难受。 朱厚照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来借据,一副“正中下怀”的得逞表情。 “舅舅,你肯定记得这张借据吧?” “前两天刚写的,就不用再看了吧?” 张鹤龄瞪着眼,没想到借据竟然会出现在朱厚照的手里。 原来这小子什么都知道,合着,是给自己下套呢啊!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莫非,太子和苏策是认识的? 要不然,他怎么会如此迅速就得知了前两天的事? 张鹤龄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了别人的圈套里。 而朱厚照手里的借据,不就是最简单的证据吗? 要是两人关系不好。 苏策怎么可能把借据给朱厚照? 他表情僵硬,下意识怔怔的往后退了一步。 觉得朱厚照的表情看似憨厚,可越看越感觉不怀好意。 “怎么了舅舅?” “莫非本宫说的不对?” “你瞧瞧,上面分明清清楚楚写着寿宁侯张鹤龄,欠国子监监生苏策两万两银子啊。” “放屁!” 张鹤龄口不择言,直接下意识爆了粗口。 “分明是一万两!” “我给苏策写的借据,一万两,你休想诓骗我!” 他表情幽怨,紧紧盯着那张借据。 没成想,朱厚照特地举在眼前,装模作样,仔仔细细的读了起来。 笑吟吟的说道: “啊哟,舅舅,怎么还着急了?” “一万两是苏策给舅舅治病的钱,还有精神损失费呢?还有误工费呢?” “苏策身为国子监监生,以后有了功名,保不齐还要入朝为官。” “你想想,要是他和你的事被揪出来,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你害了人家的清誉,让人家好几天都没办法静心学东西。” “万一因为你,考不上科举,得是多大的损失啊!” 朱厚照跟变脸似的,说着说着就一脸悲痛,义愤填膺。 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是以前和苏策闲聊的时候听到的词。 现在用在这里,格外合适。 张鹤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本来想把一万两的事糊弄过去。 现在倒好,太子一来,直接翻番了! 第55章 我反悔了! “我我我,我给还不成吗。” “你快把借据给我吧,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取银票!” 张鹤龄欲哭无泪。 明明是当舅舅的,结果被外甥摆了一道。 偏偏他又是理亏在先,没地方说理去。 反正自己横竖都里外不是人,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死死的捏着两万两,厚厚一沓子银票,好像捏的不是银票,是自己的性命。 “拿来吧,舅舅!” 朱厚照咬着牙,面不改色,手上暗暗用劲。 “拿......拿去啊。” 张鹤龄笑的比哭的还难看,捏的指肚发白。 最后终于一番明争暗斗,朱厚照拿着银票一溜烟的走了。 只留下张鹤龄在风中黯然神伤,比丢了老婆还难受。 有了银票,就有了做事的资本。 朱厚照美滋滋的清点了一遍,宝贝一样的揣在怀里。 这可是自己和老苏第一次事业的开端,千万不能草率。 他的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构想。 依照老苏说的,他们以后还要以盐山为基石,开办越来越多的产业。 想着想着,朱厚照身上就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朝着东宫,脚步愈发轻快。 ...... 国子监。 恰逢六月,到了最热的时候。 监生们都换上了短薄些的夏季监服。 可炎炎夏日,穿的再少也忍不住热。 诚心堂里,笼罩在一片蒸笼一样的气温中。 “苏兄,快月考了,唉,你有准备吗?” 杨慎有点发愁。 以往考试还他从来没有担忧过。 可偏偏月考和学正对监生们的评价挂钩,都是要拿回家给人签字的。 父亲杨廷和历来以治学态度严谨出名。 别说考第一了,就是答到满分,他也总能挑出来毛病。 然后絮絮叨叨半天,给自己讲什么以前他上学时候的事。 一讲就是大半天,中间还不允许自己走,只能跪坐。 每每到那个时候,杨慎就光想一头撞死在屋子里。 比起杨慎,苏策倒是毫不在意。 “放心吧杨兄,咱平常给监生们出题那么多,总该到了见成效的时候了。” “保不齐他们还能给咱俩一个惊喜。” “到时候,学正都得上门去感谢你。” 他笑着捉起笔,继续练字,抄写经书上的文章。 杨慎可没有苏策的闲情雅致。 其实付出越多,就越会患得患失。 他用平常学习的时间给其余监生出题,耗费了相当多的心血。 中间没有经历过考试,杨慎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出的题有没有成果。 若是最后成绩依旧和以前一样。 那自己不是白忙活了吗? 他羡慕的瞅一眼苏策,幽幽叹了口气。 “若我也能想你一样心态平稳就好了。” “我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啊。” 其实不只是杨慎。 到苏策家里做题的监生们和他一样,都没底。 越是学习刻苦,他们就越会发现自己不足之处。 诸如一些没注意到的地方,学不会的地方,理解不了的地方。 种种叠加起来,让人焦虑的睡不着觉。 而临近考试,反倒是班里不怎么学习的富家子弟们无忧无虑的和平常没两样。 苏策抄完了经文,欣赏了一遍自己的手笔。 似乎是比以前有点进步,至少称得上是工工整整了。 满意的放下,然后环顾四周。 他发现不少监生紧皱的眉毛就没舒展过。 尤其是眼熟的几个,各种焦虑。 就连一向胸有成竹的杨慎,也是手指敲打着桌子,有点静不下心。 学正吴青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看看学生们复习近况如何。 每到夏季月考试的前一周。 一般国子监都不会安排课业,而是让监生们自主复习,查漏补缺。 吴青在这段时间也是最清闲的时间。 一般到诚心堂里转两圈,维持一下纪律就可以了。 他转着转着,忽然看到窗外有个眼熟的身影。 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祭酒。 弘治年间,当朝祭酒名叫章懋,是个、发须皆白性子耿直的老头。 成化二年二月,他参加丙戌年试,试文《中秋赏月赋》一举夺魁,高中会元。 后登进士第,初任翰林院庶吉士,在当朝内阁内阁李东阳的推荐下,现任京城国子监祭酒。 说他性子耿直,则是因为章懋在成化三年,刚刚担任翰林院编修时。 就联合两人进谏朝廷,取消翌年的元宵花灯烟火等奢侈活动。 还联名诸多大臣共同上书《谏元宵灯火疏》,结果惹得成化皇帝大怒,被贬为临武知县。 也正因为他的耿直,此举声震朝野,惹得天下人都议论纷纷。 还被不少读书人奉为君子。 后来在弘治皇帝登极之后,才起复担任京城国子祭酒。 当他看见诚心堂里,一片用心苦读的时候,很是欣慰。 对赶来的吴青夸奖道: “年轻人勤奋用功,是好事。” “也多亏你这个诚心堂学正了,依老夫看来,想必本次月考试,魁首一定在你们班。” 之前巡视了几个班,全都是摇头晃脑的读书。 章懋在国子监多年,有没有用功一眼就能看出来。 闷头写的是在用心记,而摇头晃脑读诵文章的,多半是装装样子罢了。 吴青汗颜,有点惭愧的说道: “大人说笑了,隔壁两个学堂的监生也很用功。” “再加之平常监生们一放学就都成群结队的走了,在下也不敢说他们真用功了。” 吴青知道苏策会给其余监生出题,督促他们学习。 但不知道放学之后,众人还会约着去苏策家补习。 所以以为他们放学之后,都结伴玩耍去了。 章懋背着手,笑意盈盈,略微浑浊的眸子里满是欣赏。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给别人讲学的苏策。 总觉得这个身材瘦弱,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年轻人像极了自己当年求学时候的模样。 也是同样的家境贫寒,也是同样的孜孜不倦。 他侧着头,凑在吴青耳旁,生怕扰动了里面的监生,悄声问道: “那个学生,就是你以前和老夫提到的苏策?” “他上次考试成绩如何?” 提起苏策,吴青表情缓和了不少,温声回到: “大人,苏策的成绩上次排第六,在优等生里,我估计就是个中等水平。” “但上次和您说,他平日里总是帮其他监生学习,一直到今天还在坚持。” “我本以为他就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竟真坚持下来了。” 章懋点点头,瞅着苏策的身影静静不说话。 认真的人身上似乎总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总能惹得别人关注。 而这样的本领,更像是一种天赋。 寻常监生兴许用半个时辰,才能沉浸其中。 可苏策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沉浸在手头的事上面。 所以他也并未察觉到,窗子外头有个老头正在看着自己。 过了一会。 祭酒章懋幽幽说道: “吴青,老夫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们诚心堂有这么多的好苗子?” “你瞧瞧,各个都那么有精神。” 吴青心中一暖。 他身为监正,对班里每个监生的成绩不能说是了如指掌吧,也可以说是都挨个关注过。 在苏策身边的有不少勤奋好学的好学生,同时也有不少被杨慎架过去的差生。 就连班里的倒数第一也在此列中。 有如此用心的监生,他做学正的也省心了不少。 他寻思了一会,有些古怪的说道: “大人,那若是他们这次月考试都进步了,要不要发些奖励?” 吴青爱生如子,他早就听说苏策家里条件一般。 所以就想帮帮他,也缓解几分苏策的生活压力。 章懋寻思了片刻,转身,摆摆手说道: “也好,不过国子监的每笔银子都有用处。” “这么着吧,若是苏策此次成绩有所进步,那老夫就给他发放奖励。” “银子嘛,就从你的俸禄里出。” “若是他没进步,俸禄按时发放,要是进不了,你的俸禄就归他了!” 说罢,笑着扬长而去。 吴青一愣,连忙追去,也顾不得会不会扰到监生,高呼道: “大人!别走,我反悔了!” 第56章 不会让朕失望吧? 国子监月考的事,让各个学堂的监生们压力都很大。 原来不用功的也开始临时抱佛脚了。 朱厚照找了几次苏策,他都在家里给其他监生讲题。 索性他也就不白跑了。 在宫里开始筹办京城西山那块,也就是盐山的工坊事宜。 想开办工坊,人肯定是要雇的。 朱厚照坐在案前,手里拿着根炭笔,对着墙上挂着鞑靼小王子,孛儿只斤的画像愣愣的发呆。 他用不惯毛笔,写的字像狗爬一样。 比起文人们都在用的毛笔,他更青睐蛮子们用的炭笔。 不止如此,他还时常学习鞑靼人的语言。 也算是朝着知己知彼的方向前进。 眼下,工坊的筹办却让他有点发愁。 “唉,建房子,雇人,买设备,都是银子啊。” 两万两银子,听起来是笔巨款。 但用银子的地方又何止眼下的地方。 诸多东西都需要采买,还要兼顾到运输和库存的问题。 可以说每个地方都得花钱。 他苦恼的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在纸上瞎涂瞎画着。 杨廷和听下人说,太子在宫里学习,很是高兴。 于是匆匆从左春坊里,赶到东宫,想看看朱厚照学习情况如何。 可一进屋,就见到朱厚照在纸上“鬼画符”。 他脸色一滞,虎目一瞪。 “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朱厚照有点不好意思的把桌上的草纸往旁边一推。 “啊,最近本宫对算术有点兴趣,想钻研钻研。” 杨廷和痛心疾首,厉声说道: “算术?为何研究这种旁门左道?” “陛下日日夙兴夜寐,勤于政务,整天为了大明上上下下千万百姓而发愁。” “殿下本来应当替陛下排忧解难,侍奉左右,以尽孝道,为大明百姓之榜样。” “您这个样子......” 一边的刘瑾,本来是正襟危坐。 可杨廷和说让太子侍奉皇帝左右,联想到画面,忍不住嗤嗤的笑了。 杨廷和正愁没人骂。 一偏头,看到正在一边捂着嘴偷笑的刘瑾,怒斥道: “笑什么笑!” “莫非是你误导太子的?” 直接骂太子乃是犯上之罪,所以杨廷和没法子。 旁边没别人,倒霉蛋刘瑾被拿来出气。 刘瑾顿时傻眼了,缩着脖子,支支吾吾的辩解道: “咱......咱哪敢误导太子。” “杨师傅有点苛责殿下了,您瞧瞧,太子这不是正为课业发愁呢吗?” 杨廷和是太子帝师,身份尊贵。 纵使刘瑾在宫里怎样胡作非为,狐假虎威,也是万万不敢在杨廷和面前造次的。 朱厚照听的有点烦了,又不敢直接赶人。 便踟蹰着,说道:“杨师傅教导,本宫记住了。” “那个那个,父皇之前诏我陪他去,本宫就先走了啊!” 说完,就给刘瑾使了个眼神要跑。 杨廷和哪敢放人? 要是太子近些日子的状况被陛下得知了,第一个挨骂的就是他。 于是毫不犹豫,便跟在了朱厚照身后。 “正巧,臣也有是禀告陛下,那就和殿下一道去吧。” 朱厚照脸色难看的像吃了苍蝇一样。 监生最害怕的就是学正给自己的评价被家里人看见。 而朱厚照每天都在享受这种“特殊待遇”。 杨廷和就在内阁,和父皇抬头不见低头见。 平常要是说点啥,他不在场,还能“逍遥法外”。 马上要三个人对峙,朱厚照感觉自己的脑门上刻着一个“危”字。 可没办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大明皇宫,御书房。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正在朱批奏章。 因为常年伏案写作,昼夜连续,所以他的眼睛早就有些不好了。 批奏章的时候,总是要离得很近才能看清。 “禀告陛下,太子殿下和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到!” 弘治皇帝朱批完了手里的一份,声音低沉的“嗯”了一声。 萧敬颔首,把人领了进来。 随后见陛下手边茶杯空了,又续上了一杯。 “萧伴伴啊,朕这段日子喝的茶,是什么茶?” 萧敬反应很快,即刻答道: “回禀陛下,此茶乃是御前特贡的西湖龙井,江浙巡抚给您献上的,仅有十斤。” 弘治皇帝点点头,却依旧有些兴趣的问道: “那茶叶里加了什么东西?” “为何朕今天喝了感觉和前些日子的茶有些不同?” 萧敬恭敬的回应道: “前些日子茶里加的老盐已经用完了,今天加的乃是新的精盐。” “就是前几日,陛下提到的那种。” 茶里加料,是起源于唐宋时期的做法。 那时茶叶还并非单单是饮品,而是作为一种蔬菜,被人食用。 还有名叫茶泡饭的一道主食。 后来随着茶叶逐渐登上大雅之堂,被皇帝采纳,泡茶的工艺愈发精益复杂。 并且还可以根据个人口味进行添加,诸如陈皮,盐,芝麻,葱一类的东西调味。 此等传统传到了明代,虽说洪武皇帝对这些士子们的奢靡做法有些不喜。 将茶粉,茶饼等等繁琐的工序全都取缔,只喝散茶。 但是在茶叶里依据个人口味添加东西的习惯还是有所保留。 而弘治皇帝就偏爱在茶叶中加些细碎盐沫。 让茶叶喝着更有滋味,也更解渴。 今日在茶叶中加了新盐,弘治皇帝觉得喝起来口味格外清香。 似乎没有以前的怪味了。 “不错,没想到精盐还有如此妙用。” “最近都转运司可送进来新盐了?” “以后朕的茶叶里,就加这种盐吧。” 萧敬跟在陛下身边数十载,早就对他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了。 他暗暗记下的同时,不免多想了一些。 看来,制作细盐的人有福气了。 能让陛下记着,还单独提起来问的东西,可是不多啊。 弘治皇帝说完,才发觉朱厚照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太子怎么不进来?” “在门口候着干什么?” 朱厚照讪讪笑了笑,然后说道: “儿臣担心父皇身子,想来看看。” “没别的事,就是担心。” 以往以朱厚照的脾气,肯定是风风火火的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了。 今天竟然这么懂礼节,专门在外面等着自己叫?还说关心自己身体? 这还是太子吗? 弘治皇帝见多了臣子之间的争斗。 朱厚照一点点小心思,瞒不过他。 他一下就猜出来,估计是太子又闯祸了。 于是便故意没有问朱厚照,而是转而问他身边的杨廷和,说道: “杨师傅,近来太子可有用功读书?” “前几日国子祭酒章懋还和朕上书说要申请户部拨款。” “给月考试成绩优秀的监生发放奖励。” “朕有时就在想,同为年轻人,为何那些年少英才都能获得朝廷的恩赐。” “那朕的太子的水平又如何呢?” “朕为他找的都是天下水平最好的老师,想必他应该不会让朕失望吧?” 第57章 好久不见啊 弘治皇帝的话不只是在问朱厚照的成绩如何。 其实明的暗的也是在告诫杨廷和。 国子监的监生都那么严格,那太子身为未来帝国继任者,应该更严才对。 怎么他就整天游手好闲呢? 杨廷和显然也听出来了陛下的言外之音。 有些汗颜的往朱厚照那边看了一眼。 是啊,本来应该更严的。 可太子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让我上哪找去? 杨廷和毕竟是臣,太子是储君,有的话他不能说出口。 最后也只好回道: “臣,罪该万死。” “陛下对臣寄予厚望,将太子交到臣的手中,可臣未能完成陛下的期望,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实属失职。” “还望陛下,治臣的罪!”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实际上是把球又给踢回去了。 明面上,是维护了皇帝和太子的面子,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为臣之道。 但是暗地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自己就是个左春坊大学士,有什么能耐限制太子的所作所为? 潜台词,便是太子出去玩,臣管不住啊。 果不其然。 朱厚照脸一红,有点慌了。 弘治皇帝目露凶光,满是不善的盯着朱厚照。 “怎么回事?” “你说说。”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太子不学无术。 当年先皇帝在位时,便整日沉浸炼丹,甚至让整个朝堂都被外戚所掌控,任由万贵妃操持。 然后更是听信方士的鬼话,导致亏空了身子。 所以对于旁门左道,他尤为痛恨。 眼见父皇的脸渐渐晴转多云。朱厚照越来越慌。 “儿臣......儿臣......” 弘治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茶水四溅! 鸡缸杯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朱厚照吓得浑身一哆嗦,看到杯子里的茶叶,顿时灵机一动。 “儿臣近日来在忙精盐的事!” “绝没有荒废时间!” 弘治皇帝气的更厉害了。 怒斥道: “胡闹!” “你身为太子,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吗!” “匠人的事你也瞎掺和。” “莫非以后治理朝政,批折子,要靠你制盐的手艺吗!” 他一批评,朱厚照的牛脾气也起来了。 他本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泥菩萨尚且有三分火气,放在以前,弘治皇帝骂了也就骂了。 毕竟自己是真的在玩。 可现在,忙着做事,怎么父皇还是骂自己玩物丧志呢? 他当即站直了身子,微微仰起头,毫不畏惧的驳斥道: “父皇,儿臣说没玩就是没玩!” “为何一定觉得儿臣是钻营旁门左道!” “精盐也关系我大明的国家命脉,怎么在父皇眼里就是胡闹呢!” 气氛愈发僵持。 杨廷和脸色僵硬,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天家的事,自己一个小小左春坊大学士掺和什么? 可思来想去,太子没教好也有自己的责任。 此时陛下就是有点火气,骂两句。 万一以后真动怒了,怕是自己想掺和进去解释一下也来不及了。 于是便咬了牙,斗胆进谏道: “陛下,治大国若烹小鲜。” “太子此举也是心系百姓。” “臣以为,若小鲜都烹饪不好,何尝治理国家呢?” “所以恳请陛下再给太子一次机会,让他多学点东西。” “到时候,再看成果也不迟。” 弘治皇帝瞪着眼睛,狐疑的瞅着朱厚照。 这小子真能行吗? 书都读不好,整天喊着什么打仗。 他也能做成事? 杨廷和给朱厚照争取了机会,他也不能傻站着。 “父皇,要不要和儿臣打个赌,就赌儿臣的细盐!” “儿臣赌一个月之内,细盐就会在全京城的权贵之中风靡开来!” “父皇可敢与我赌?” “赌注,就拿儿臣一个月的自由来算。” “儿臣若输了,自愿在詹事府足不出户一个月!” 弘治皇帝没想到朱厚照居然是来真的,他也来了兴趣。 “好,那朕就和你赌!” 朱厚照别的不行,但绝对是言而有信的。 弘治皇帝也唯独对他的这一点满意。 不管做了什么事,都敢于承认,绝不把过错甩给别人。 反正全京城的人那么多,想让他们都吃细盐,简直是天方夜谭。 弘治皇帝心里暗暗冷笑。 却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太子勇气。 杨廷和与朱厚照二人走后。 他望着两人身影渐行渐远,目露沉思之色,问道: “萧伴伴,你知不知道太子最近在宫外,和谁往来?” 萧敬不仅仅是弘治皇帝的贴身大伴,同时也管着整个东厂。 基本上担当着皇帝耳目的职责。 他很快答道: “回禀陛下,根据东厂打探,是和国子监的一名监生往来。” “这位监生,名叫苏策,背景清白,没什么靠山。” 弘治皇帝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和一个既没功名也没背景的白丁往来。 一时间不由得忧心,怕他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但转念一想,好像太子爷不是很正经...... 他轻咳两声,正色道: “继续盯着点,顺便帮我再查查他的底细。” “若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太子应该不会和他往来。” “朕倒是想看看,他给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 皇宫内城。 杨廷和坐在步撵上,面色微微有些忧虑。 教育太子,不仅仅是他这个左春坊大学士的职责所在。 更是关乎大明帝国的未来。 历任太子帝师,后来等到太子登基之后,无不是担任重要职务,飞黄腾达,显赫朝野。 可谁又能知道,背后代表的是怎样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稍有不慎,就要被后世唾弃,遗臭万年。 所以杨廷和半点不敢马虎。 即便当初他被誉为神童,十二岁乡试中举,十九岁中进士。 而后年纪轻轻便被授予翰林检讨一职。 但在教育上,他依旧觉得自己有些不足。 自己学会,和让别人学会,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杨廷和准备去国子监。 拜访自己的老友,担任国子祭酒的章懋,想要请教一番,关于教育的事。 章懋乃是他的前辈,当初自己进入朝堂的时候。 因为《谏元宵灯火疏》,章懋名震朝野,杨廷和还特地拜访过对方。 而在章懋被贬为知府的时候。 杨廷和也多有帮助。 两人虽然相差十余岁,却是忘年之交。 如今一见,很是亲切。 到国子监后,杨廷和刚迈入辟雍殿的大门,还尚未落座。 章懋便含着笑说道: “杨大人,好久不见啊。”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让老夫猜猜,你是不是因为太子的事犯难了?” 第58章 给你一个惊喜 杨廷和的官职是左春坊大学士,为正五品。 章懋则是任国子祭酒,从四品。 并且章懋乃是成化二年会试金榜第一,比杨廷和早了十二年。 同时也被选为庶吉士,任翰林检讨一职。 算得上是杨廷和的老前辈。 所以他很尊重章懋,再加上同为教书育人的老师,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迟疑的答道: “章老高明,一眼就看出我心中所想。” 杨廷和风尘仆仆,撩了下朝服下摆,落座后,略带苦笑。 “关于太子,兹事体大,我还是有些疑惑,不敢轻易定夺。” “所以才特地来拜访章老,想来取取经。” 他左右看看。 章懋旋即挥挥手,让周围来汇报工作的学录离开。 关于太子的教育,闲杂人等听见了有损太子威严。 随后,章懋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双手捧着茶杯,身子微微前倾,盯着杨廷和的眼睛。 杨廷和这才开口道: “章老,你有所不知。” “太子最近在宫外,和一些个不三不四的商贾打交道,还说什么关于制盐的事。” “我总觉得此事不可轻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让太子耳濡目染,学到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忧心忡忡的,单手扶着茶杯,迟迟没有端起来。 以往杨廷和认为太子仅仅是性子顽劣,不喜欢学习儒家经典。 加之朱厚照喜欢骑马锻炼。 所以杨廷和觉得他就是单纯的尚武罢了。 可后来,杨廷和渐渐察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似乎自己再放任下去,太子就真长歪了。 甚至都开始插手商贾之事了。 古时士农工商,都有严格的尊卑关系划分。 当初太祖朱元璋定下籍贯之分,商户便是最被人瞧不起的一类。 倘若真传出去了,丢了自己的脸不要紧,朱厚照肯定会沦为皇室之耻。 食君禄,忠君事,杨廷和怎么可能坐视如此情况的发生? 章懋依旧是手握茶杯,眼神矍铄,眉毛紧锁,思索着。 片刻后,悠悠开口道: “不错,杨大人说的有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殊不知一念之差,最后养成的性子便可能是天差地别。” “老夫任国子祭酒多年来,见过不少监生都是这般。” “以为自己乡试有点成绩,就不肯在课业上用功,琢磨些旁门左道,最后误入歧途。” “所以依老夫看,杨大人还是要了解了解太子在宫外接触到的身边人。” “不过,既然你提到身边人,正巧我也有一事想和你说。” 章懋弯下腰,从身下摞着的一堆书卷中,抽出了一本诚心堂的名册。 杨廷和有些诧异。 他儿子杨慎在国子监一直成绩优异,稳居前三的水平,还从来没有让他担忧过。 章懋能和自己说什么? 拿上来名册,章懋手指沾湿,翻了几页,指着一个名字,说道: “来,杨大人看看,这个叫苏策的监生,你可曾有印象?” 曾经杨廷和在家里与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隐约听杨慎提起过这个名字。 觉得耳熟,便点了点头,说道: “他和犬子关系不错?” “莫非,章老是想和我说......” 章懋笑着点了点头,将名册放到一旁,说道: “令公子就是和他平常素来交好,授课结束后,也经常结伴而行。” “从当初刚开始授课到现在,在诚心堂时常形影不离。” “两人经常结伴学习,还时常鞭策其他监生,取长补短,已经成不少监生眼中的榜样了。” 其实章懋是想说。 结交到一个有上进心的朋友,肯定会影响到杨慎,让他学习的动力更足。 意思是让杨廷和也为朱厚照寻一个合适的学伴,带着他学。 可话到了杨廷和的耳朵里,就有点变了味了。 事实上,无论是什么时候的父母,身上大多都有一个弊病。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好的,自己家的孩子身上就一堆毛病。 他在家中,总是看杨慎手不释卷,捧着本书翻来覆去的读。 在别人眼里,肯定是好事,是勤奋好学。 可在杨廷和的眼里,就是有些古板,不知变通,光死读书。 就算以后考了共鸣,在为官的路上还是会吃很多苦头。 他素来最是担心杨慎身上的这一点。 其实也难怪。 毕竟他当初没费多少力气就考中了进士。 所以才觉得,只会死读书的都是古板的愣头青。 听完章懋的话,杨廷和面色有些古怪。 能和自己儿子玩到一块去的,多半也是个愣头青。 于是便说道: “犬子在国子监,有劳章老费心了,他什么样,我这个当爹的最清楚。” “兴许会考试,但其他的事他可做不来。” 章懋刚想解释,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 他抬头看看窗外,背着手,站起身。 “到了国子监放学的时间了,杨大人随我出来看看吧。” 杨廷和有点一头雾水,也跟着章懋起身,出了辟雍殿。 门外,一群人好不热闹。 年轻的监生们,围作一团。 当中的,正是一个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的小郎君,和自己的儿子杨慎。 章懋指着那边,说道: “你瞧瞧,那不就是令公子吗?他身边的就是苏策。” 杨廷和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将监生们嘈杂的声音听了个真切。 可一听,却面色更加古怪。 忽然觉得自己儿子好像和自己印象里的有点出入。 “苏兄,这是我家里让我给你拿的羊肉,你拿回家吧!” “......” “杨兄!我爹说了,这段日子我能学下去,都是因为你,他让我给你拿两条鱼。” “......” “还有我还有我,我娘让我给你送只鸡,都是自家的心意,你们收下吧!” 他扭头,看旁边的章懋,一副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章老,这......” 章懋一捋胡须,微微有些笑意的说道: “苏策虽然家境贫寒,但性子却受人欢迎,在诚心堂和同学相处的都颇为愉快。” “令公子原本不喜嘈杂,略有傲气,不屑和寻常监生来往。” “可你瞧瞧,现在还有之前的样子吗?” “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便能弥补身上的缺点。” “杨大人啊,你想想,教导太子,不也是如出一辙吗?” 杨廷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睛还时不时的往杨慎身上飘。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光顾着太子的事。 却没发现儿子已经有了这么大的改变,既有震惊也有欣慰。 章懋接着说道: “正巧,马上就又要月考了。” “到时候,杨大人可以问问令公子,他和苏策的成绩如何。” “我想到时候,他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第59章 两个三甲! 时间悄然流逝,在国子监的生活苏策总觉得格外快。 和同学聊聊天,做做题,再加上与朱厚照商讨制盐工坊的事。 很快就到了月考的日子。 翌日清晨。 苏策穿着浆洗的略微发白的监生服,一早就到了诚心堂。 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来的算早了。 结果到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部分还都是常来自己家的那些面孔。 苏策心中一暖。 平日出的题没白出。 要知道,学的内容也好,出题做题也罢,最终都是一个形式。 真正想学好,还要用心。 要琢磨,要钻到学问里,才能把知识学透。 若不然,就算出一万道题也是做无用功。 培养出了认真严谨的治学态度,他们的成绩才能提升上去。 过了一会。 到了马上要考试的时间。 学正吴青背着手,身后跟着两个拿试卷的学录。 学正乃是正九品,在国子监中的各个学堂中,相当于班主任的角色。 学录则是从九品,担任授课老师,也是学正的助手。 吴青脚步沉稳,目光在班里的监生身上来回扫过。 最终在苏策和杨慎的身上分别停留了片刻。 他在诚心堂里,最得意的就是他们两个监生。 上次在祭酒面前,和章懋交谈时。 他总觉得两人为其他监生出题,可能会分心,自己的课业会被耽搁。 为此,吴青很是忧心了一段时间。 马上就要月考,他还不知道两人到底有没有退步。 吴青暗暗摇了摇头,不去分心多余的事。 不管怎样,诚心堂还有很多监生。 在吴青的监督下,两位学录依照座次,分发试卷。 一张张散发油墨清香的卷子到了每位监生的手里。 苏策拿到试卷,大致的扫了一遍。 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他出的题里,基本上把月考让默写的部分都涵盖进去了。 而且八股的类型,也有涉及练习过类似的题型。 也就是说,平常认真做题的监生,月考成绩绝对不会差。 苏策抬起头,看向周围。 他们也在互相看着,眼神中都透出些许惊喜。 吴青瞅着下面人交换眼神,有点纳闷。 别人脸上印着答案还是怎么? 他轻咳两声,示意监生们认真答题。 自己则是接着背着手,从讲台上下来,巡视一圈。 月考出题,章懋极为重视,每次都是亲自审阅、校对。 并且吴青和其余几个学正,这回出题也都刻意加大了难度。 一来每次月考难度简易都是交替的,为了锻炼监生们的积极性。 既不会因为考砸了丧失信心,也不会因为考好了而自满。 二来,吴青也有一点私心,有意检测一下苏策等人成天课下“开小灶”,效果如何。 结果眼下,苏策和他的小伙伴们笔走龙蛇,一个个写的快的不得了。 吴青皱着眉头,总觉得哪有点不对。 恰逢章懋从窗外经过。 吴青例行公事,出去和章懋汇报。 还没等吴青开口,章懋便笑着捋捋胡子,轻声说道: “苏策写的很快嘛。” “不错,有老夫当年的风范。” 吴青脸上一黑。 好像还在“记恨”之前,祭酒说要用自己俸禄给苏策发赏赐的事。 咳嗽两声,说道: “苏策他写的是快,但谁不知道慢工出细活。” “每个字都认真写,整片文章才能过得去眼,若不然,写快了字迹潦草,怎能得高分?” “大人看杨慎,他写的就比较.......” 本来杨慎刚才还在沉思,结果吴青最后一个“慢”字还没说出口。 竟也是低着头,速度很快的写起来,唰唰唰的,丝毫没有停顿。 章懋笑的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揶揄说道: “看来也不都是你说的那样啊。” 他早年也在国子监做学正的时候,见过不少天才的监生。 无一不是有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行笔极快。 经过往常大量的训练,早就练出了一手优美的行书。 写的慢的,多半是不会写,而不是在沉思。 有些东西,平常学会了,考试时候写出来就信手拈来。 可若是不会,想破头也不会,更何况还是在紧张的月考中了,根本不可能写出来。 吴青眨眨眼,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许久,才幽幽说道: “其实我也不是觉得苏策不务正业,我就是担心......” “唉,万一因为出题,耽搁了自己学习,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吴青总觉得苏策是在做他的活。 虽说能帮自己减轻压力,可吴青又岂是那种偷懒占便宜的人? 所以在欣赏和感激之余,总免不了担心。 章懋却轻轻摇了摇头。 从容说道: “出题也是做题。” “弄不清楚八股原理,弄不清楚默写文章的关键所在,怎么出题?” “咱们做老师的,最重要的就要培养监生好学的性子。” “不止要知道为何而学,学了什么!” “更要知道怎么学。” “苏策和杨慎给人出题阅卷,不正是在揣摩老师的心思吗?” “所以老夫觉得,两人成绩定会提高!” ...... 两个时辰的时间,投入起来,转眼就过去了。 收上去卷子,众人都有一种卸下肩上重担的感觉。 不过,学子们紧张完了,就轮到老师了。 每每到阅卷的时候。 几个学正们都会比这,看哪个学堂的成绩更好。 此次月考更是如此。 听说了祭酒大人在陛下那申请了赏赐后。 学正们都期望赏赐能落到自己学堂里。 如此一来,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吴青更是紧张,按学正的意思。 赏赐就是专门给苏策申请,为了补贴家用的。 若是苏策和杨慎成绩退步了,拿不到赏赐还好说。 自己肯定受批评。 两人都是天才的好苗子,可不能让自己给教歪了啊! 卷子装订好后。 很快。 批阅开始了。 月考乃是严格按照科举的项目进行,除此之外,还添加了不少基础科目的测试。 主要包含四书五经经义释读,御制大诰以及八股策问。 其中经义释读主要涵盖了默写,以及对古时圣人言论的解释。 御制大诰则是明代的法律条文,需要监生加以默写和解释。 而八股策问,则是用八股的形式。 言辞格式对仗工整,对时事提出自己的褒贬理解。 因为有三门,所以每一门在评判时,都会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此刻。 屋子里。 除了翻阅卷子的声音,就是某个学正偶尔惊叹的声音。 “哟,可以啊,我以为这次月考拿甲等的没几个呢。” “难题多是好事,让他们也知道天有多高。你看看,我这就有个交了大半张白卷的。” “交白卷啊,哪个学堂的?让我看看是不是我们堂的李强。” 学正们表面其乐融融,但都不希望自己学堂里出了什么“败类”。 都在明里暗里较近。 可这时,忽然一位学正惊呼道: “且慢!” “这么难的题,怎么我这出了两个三个甲的考生?” 第60章 那人揪出来 “两份三甲的卷子!?” 众学正纷纷都侧目过来。 特地加大难度的卷子怎么可能满分? 简直不合常理! 一位学正瞪着眼睛说道: “让我拿着答案都考不到三甲,他们怎么做到的?” 月考顾名思义,每个月都会检测一次。 而且因为不是正式科举的缘故,所以不可能泄题,也没有哪个监生敢冒着风险去问学正题目。 可满分就已经够难了,一连两份,还都是满分!? 未免有些过于不可思议了吧? 凑在一起的学正们,都争抢着看两份卷子。 吴青满脸的难以置信,在众人围观下,撕开封钉线。 “苏策,杨慎!?” 一时间,整个批阅现场,鸦雀无声。 ...... 消息很快传到了祭酒章懋的耳朵里。 国子监,辟雍殿,也就是章懋的办公所在地方。 他拿着两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卷子,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廷和,你看看,少年出英才啊!” 杨廷和是章懋特地从杨府上请来的。 国子监多少年都已经没出过满分的答卷了。 章懋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 若是说,杨慎的天资,是他一直都知道的。 那苏策就完完全全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身为乡野之地出来的小秀才,竟然也能有如此高的水平,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本来他还想把苏策的家里人也叫过来,可惜入学时,他的档案上写着父母早已离世。 所以便只请来了杨廷和。 杨廷和也是万分激动,手里拿着卷子,一个字也不肯落下。 他也是做学问的大家。 平心而论,这张卷子,若是自己答,充其量也就是和杨慎一样的水平了。 反倒是苏策的文章。 明明其貌不扬,却又对仗工整,文如老叟,四平八稳。 就如同是答案一样。 可八股根本没有答案,能答出让人觉得像唯一答案的八股,可见其水平之高。 即便是在他们两位学富五车的过来人眼里,也是极佳的水准。 “三门考试,全是甲?” 杨廷和很是诧异。 在府上时,他就记得杨慎喜欢看书。 所以一直觉得他策论乃是弱项,写不出来什么东西。 没想到,现在弱项也被弥补上了。 他拿着卷子,手上翻来覆去的看,时不时还点点头,心里骄傲万分。 虽说答卷依旧显得有些青涩, 但已经初具眉目了。 给甲等完全不过分。 不过,嘴上还是依旧,不停的说着杨慎平常有多懒惰。 惹得章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时,看着杨慎的卷子,杨廷和忽然想到了太子,面色微微一沉。 明明几人都是年龄都差不多,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他平日教导太子时,始终感觉堵着一口气。 朱厚照是怎么教都不肯学。 不止不肯学,还换着花样的逃学。 当然,他也就是想象,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同样是搞教育的,为何自己教的就不如章老教的? 杨廷和不服气,也很纳闷。 似乎章懋也看出了杨廷和的心事,知道他是太子帝师,便试探的问道: “怎么?莫非还是因为太子的事?” 杨廷和有点不好意思的望了他一眼,叹道: “章老知我。” “论功名,学识,不客气的说,自认不输您几筹。” “可论教书育人,我在章老面前还是学生啊。” “对太子殿下,要是也能像教他们二人这般就好了。” 章懋寻思了一下,让一旁的学录倒上茶水。 微微往后坐了坐,略带浑浊的眸子里藏着些许自得,说道: “说教育,其实老夫有个想法,还从未和外人提起过。” 杨廷和不动声色的往前凑了凑。 “章老请讲!” 章懋掷地有声,缓缓说道说道: “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今有你我二人,忘年之交谈教育。” “你看,是不是近朱者赤啊?” 不在朝堂,章懋说话也没什么拘束,一副老顽童的样子。 半点不客气的拿自己和杨廷和与伯牙子期相比。 杨廷和眨眨眼,老脸有点红,没多说什么。 之前也确实提到交友在教育中的重要之处了,可他还是有点不太懂,章懋到底想说什么。 “劳烦章老详细说说。” 章懋拿起两份卷子,放在一起。 “你看,正是因为令郎与苏策结交。” “所以苏策的成绩也上去了,令郎还会放下性子,给同堂的监生出题。” “并且还弥补上了策论的弱项。” “这不就是相互影响,互补其短吗?” 杨廷和忽然想起来前两日,国子监放学之后的场景。 苏策和杨慎被同学堂的监生围在中间,还说要送礼物。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只会读书的愣头青。 可如今的转变,不就是深刻的说明了这一点吗? “嘶。” 杨廷和轻声吸了一口气。 章懋欣慰的往后一坐,笑道: “古人固然有教不严,师之惰一说。” “可在老夫看来,人都是被环境塑造的,处于怎么样的环境下,就会诞生什么样的孩子。” “太子和不学无术的人往来,那自然会对学习提不起兴趣。” 杨廷和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了解一下太子在宫外,到底和谁“鬼混”在一起。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把太子带坏了。 “章老大才,您一点拨,在下顿时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了。” “若是太子身边,也有个像苏策一样的人带着就好了。” “唉!” “若是太子能学到几分他身上的格局,也算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了。” 他摇摇头,忿忿说道: “不行,必须得把这人揪出来。” “如若不然,就算我教再多东西,太子还是听不进去。” 章懋点点头,把杨廷和的茶水往他那边推了推。 “此事急不得,教书育人,如同抽丝剥茧,还是要一步步来的好。”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还是得从太子宫外的朋友那边开始,循序渐进。” 杨廷和躬身,认真的行了一礼。 “今日,在下不只得感激章老对犬子的教导之恩,也得多谢您点拨的恩情。” “真是受教了!” 章懋连忙站起来,扶住他,说道: “杨大人言重了。” “既然有了法子,那边赶紧去吧。” “把那人揪出来,好把殿下重新引回正途上!” 第61章 打什么主意呢? 月考成绩次日公布,学正们阅卷,监生休沐一日。 对苏策来说,倒是个休息的好日子。 难得不用给监生们出题,他也可以清闲一天。 本想着今天能不用起那么早。 结果,还不到国子监上学的时间,就听见房门外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 “老苏......老苏......” “什么时辰了都?”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你懂不懂啊!” 朱厚照眉飞色舞。 他最近的心思是越来越飘。 早就不在东宫里了。 天天都想着制盐坊的事,睡觉都记着。 今天是制盐坊竣工的最后几天。 所以他大清早就从东宫里溜出来找苏策了。 苏策还迷迷瞪瞪的没睡醒,只能老大不情愿的起床给他开门。 “我还是病号......得多休息.......” 朱厚照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不是我说你啊,你看看,本宫......本少爷府上都没这么乱。” “你看看院子里,到处都是书,还有炼盐的锅。” “你怎么就不收拾收拾?” “罢罢罢,我来给你收拾收拾。” 朱厚照其实还挺勤快,不过也仅限于他眼里的活。 他毫不在意形象的撸起袖子,手臂上露出硕壮的肌肉。 宫里的饭菜比寻常人家的饭强了不知多少倍,营养绝对保证充足。 再加上朱厚照平常喜好骑马,时常锻炼,所以身材很不错。 他麻利的把桌椅板凳归置到一起,叠成一摞摞,摆放到靠墙的空地上。 还有大铁锅,也竖起来,靠在墙边。 身后的几个下人看的是心惊胆战,哪见过太子殿下这副模样。 刚想插手帮忙,却被朱厚照一个眼神给支到院子外面去了。 他可不想让老苏一出来,就看自己使唤下人。 朱厚照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能亲手做的事,还是愿意亲力亲为。 过了一会,收拾的七七八八。 不过,说收拾,其实也没多少东西。 苏策做不了什么体力活,所以收拾院子他都是一点点的来。 睡觉之前收拾点,睡醒了之后再接着收拾。 可朱厚照不管那些,他看见的活就干了。 随后。 他自顾自的支起桌子,沏上茶水,也给苏策的一份倒上。 看见苏策去做早饭了。 便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本习题,看了起来。 “都是什么鬼画符的玩意,要本宫来写,肯定碾压他们十条街。” 他喃喃的自言自语,又把书扔到一边。 虽说自己不喜欢学习,但还是觉得监生们学的都是小儿科的东西。 四书五经,圣人之言有什么用? 都是纸上谈兵。 能打仗,能赚银子,能给父皇分忧,还是能让百姓过好日子? 比起儒家经典,他还是青睐古人的兵法。 大漠征战,击退蛮子,一雪土木堡之耻,才是朱厚照的真正追求。 不一会,两人吃过早饭。 天终于蒙蒙亮了。 昨天月考,再加上夜里制盐到很晚,所以苏策清早没什么精神。 反倒是朱厚照,兴致勃勃,精神抖擞。 “老苏走吧,马车早就在外头候着了。” “咱们是不是该去西山了?” 西山便是盐山一片地方的所在。 有了银子后,二人又把盐山周围的地方也买下了不少。 基本上,整个西山的地界现在全是二人的。 朱厚照摩拳擦掌,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拉着苏策就往外走。 苏策苦笑着,半推半就的跟着朱厚照上了马车。 明明都穿越到古代当学生了。 怎么自己还是这么忙? 好不容易能歇一天,还是得连轴转。 不过不愿意也没办法,现在已经上了马车。 西山的制盐工坊,在朱厚照几日的监工下,已经初具规模了。 七八座房屋正在渐渐成型。 拉木材的,砌墙的,挖盐石的,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朱厚照下了马车,便神清气爽的背着手,大口的闻着“自由”的味道。 “老苏,到西山开办制盐工坊真是个妙招,我以前这么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呢?” 弘治皇帝比谁都清楚朱厚照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往仅仅是鼓励他参政议政,极少有让他亲自参与实施的时候。 所以有亲自做事的机会,朱厚照很满足。 觉得自己未来大展宏图的第一步,就要从现在开始了。 苏策揉了揉眼睛,还有点没睡醒。 再加上刚刚吃过早饭,肚子里有些涨,就被朱厚照给拉过来了,有些不满的说道: “大清早的,咱们来也是白来。” “不是有人盯着吗?老往西山跑什么。” 也是有身体的原因在内,苏策的想法一直都是能用银子解决就不要费力气。 朱厚照却好像截然相反,什么事都想亲自掺一脚。 “你懂什么?那些个下人,不盯着就给你偷工减料。” “咱们自己的产业,还是得自己盯着。” 他满是兴致的左瞧右瞧,还时不时的使唤身边下人去帮忙。 前几天苏策忙着考试,一直都是他在监工。 所以也想让苏策来瞧瞧,存了几分想要夸奖的心思。 可苏策没休息好,加之起得比平常还早,身子依旧有点乏。 哪有兴致夸朱厚照。 他眼睛里有些疲倦的颜色,苦笑道: “昨天月考,前天我和杨兄忙活到大半夜押题。” “连着三天都没好好休息了。” “你是精神,生龙活虎的,就不能照顾照顾我这个病号吗。” 朱厚照有点不好意思。 “呃,这个这个,确实是我疏忽了。” “这样,明天你好好休息,我肯定不打扰你。” 苏策叹了口气,摆摆手没说啥。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看看自己两万两银子花在哪了呢。 他在工坊营地里转了几圈。 起初还觉得都是盖房子,就算朱厚照亲自监工又能怎么样? 但看了几处之后,便被他的用心给打动了。 盖房子的工地分区干干净净,木质横梁也被整齐的摞在一起,就连上厕所的地方都给专门规划出来了。 要知道,在眼下的时代,自建房能盖起来就不错了。 若不是给自己家盖房子,干活的小工们都是有多糊弄就多糊弄。 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限制。 想让他们如同军队中的士兵一样,有条不紊的干活,天知道有多难。 可偏偏朱厚照就做到了。 苏策不自觉的有些动容。 朱厚照察觉到苏策表情变化,忍不住掐着腰,一脸的骄傲。 “怎么样,老苏?” “把西山制盐工坊交给我,是不是很明智?” 苏策难得夸奖了句朱厚照,说道: “老黄有心了。” “不过我看,你老在这边盯着也不行,你肯定还有自己的事。” “一直做个工坊的东家,有点屈才了。” 朱厚照扬眉,有些不解的问道: “那是肯定屈才了。” “你打什么主意呢?” 第62章 出自太子之手 苏策笑笑,想起来杨慎的面目。 此子是杨廷和之子,而杨廷和又是朱厚照的老师。 不知自己要是说拉他入伙。朱厚照会怎么想? 苏策暗暗笑着,想调笑他一番,说道: “我在国子监,有个同窗,名叫杨慎,是当朝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之子,你认识他吗?” “我与他关系不错,所以想要不要把他也拉进来,给咱们做事。” “正好,他也是个热心的人,在西山帮忙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果不其然。 朱厚照眨巴眨巴眼,有些尴尬,直接拒绝道: “不成不成,他还是个监生,我看不成!” 杨慎? 杨廷和的儿子? 自己老师的儿子? 他想都不敢想。 若是自己在西山做了什么荒唐事,那杨慎肯定会知道。 然后杨廷和就会知道,最后父皇就会知道。 苏策哪里是在西山给自己找帮手,是在自己眼皮子上面钉了个钉子啊! ...... 隔日,月考成绩放榜。 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围在榜前,热闹的议论纷纷。 苏策一进屋,就看见众人都眼里亮闪闪的瞅着自己。 他还有点不习惯让这么多人盯着,苍白的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 摆摆手,也凑到榜前。 榜上,只见自己和杨慎的名字,赫然都名列榜首。 而且还是满分! 杨慎在一边,兴高采烈。 “苏兄!恭喜啊!” “我早就看出来,你的水平和我旗鼓相当,这次算是实至名归了。” 杨慎毕竟是少年心性,想什么说什么。 苏策则是谦虚的摆摆手。 “侥幸侥幸。” 他在众人之间,笑盈盈的和大家打成一团。 月考放榜的好消息不止一个。 在苏策家补课的十几个监生的成绩也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杨慎挨个的对了一遍。 发现最次的也提高了十余个名次。 基本上,他们全都在诚心堂的中上游。 这时,苏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叮!】 【当前职业:读书人。】 【专属配套技能:过目不忘。】 【你可以记住随便一眼扫过的内容,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考试中。】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24%】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当前进度达到25%后,解锁下一职业。】 苏策顿时喜出望外,最后还差百分之一,自己就可以激活下一个职业。 不知自己下一个职业会是什么,有什么奖励。 苏策摩拳擦掌,有些期待。 是时,众人望榜之际,学正吴青在门外喊道: “杨慎,苏策,你们俩到辟雍殿一趟。” 随后,在众人钦羡的眼光和惊呼里。 两人扬长而去。 ...... 辟雍殿。 吴青领着他们进屋。 眼中藏不住得意和高兴。 诚心堂是排行第二的学堂,但还是出了两个考满分的监生。 不管怎么看,都有自己在其中的功劳。 之后那些监生必然担任朝廷要职。 往后说出去,都是自己的学生,够吃一辈子了! 进了屋。 因此笑意更浓。 祭酒章懋也是满怀欣赏的看着两人,眼睛里面是藏不住的高兴。 一把年纪了,还出了两个很有希望的门生,能不乐吗? 苏策之前并不知道这次月考还有赏赐一说。 直到祭酒掏出来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两人面前,才反应过来。 苏策面色平静的接过银票,和祭酒大人与学正道谢。 而杨慎则有些激动。 杨廷和固然是朝廷要员不假,但是还没有直接给过杨慎银子花。 所以拿到五十两的银票,杨慎感觉幸福来的很突然。 章懋起初觉得两人反应应该是苏策激动,杨慎平静。 没想到竟然完全反过来了。 他与吴青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心里不由得对他的评价有上升了一些。 苏策能做到拿着一笔“巨款”,而面不改色。 堪称是富贵不能淫的典范。 反观杨慎,需要磨练的地方还有很多。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苏策现在身上就揣着一万两银票,还没花出去呢...... ...... 转眼。 国子监放学之后。 杨府上,听闻了儿子成绩的杨廷和,一早就准备了丰盛酒菜。 杨慎兴致勃勃的换下监服,一进门便拿出五十两银票,拍在桌上。 “爹,看看!朝廷赏赐给我的!” “我还是头一次拿到朝廷的赏赐。” “回头就给你和娘买点东西,孝敬给二老。” 杨廷和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儿子拿到的头一次赏赐就知道孝敬给自己,他这个当爹的很是欣慰。 可脸上还是那么严肃。 杨他的职位是左春坊大学士,年俸二百石米,折合银子一百两不到。 也就是说杨慎一次就赚到了杨廷和明面上半年的俸禄。 明明是好事。 本来他是想夸奖一番杨慎的,结果话到嘴边,又变了口风。 “有什么可骄傲的。” “食君禄,忠君事。” “你还年轻,不知道朝廷的恩赐代表了什么。” “比起五十两银子,你应该高兴的是陛下记住你的名字了。” “以后考了功名,就要入朝为官,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吗?” 姜还是老的辣。 杨慎此前从未想过赏赐背后的事情。 经过父亲提点,不禁微微一愣起来。 “父亲的意思是,陛下以后会赏赐更多银子?” 杨廷和:“......” 怎么这孩子就掉钱眼里了? 除了课业,脑子里不想别的吗? 他咳嗽两声。 “吃饭吃饭。” “该夸的,为父自然不会吝啬。” “你和苏策这段日子忙着给同窗补课,也是辛苦了。” 他神色缓和了几分。 这时,下人端上来饭菜,杨夫人把肉菜都摆到杨慎前面,说道: “多吃些,长身体的年龄。” 她在一旁,满脸慈爱给杨慎夹菜。 杨夫人乃是云贵督学,眉山黄明善之女,称得上是书香门第之后。 儿子课业喜人,杨夫人也是喜上眉梢。 “我特地让下人买了最近京城风靡的细盐,你尝尝,味道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杨廷和夹菜的手微微一滞。 “细盐?” 杨夫人和杨慎一同看向杨廷和。 “哪来的细盐?” 杨夫人有点纳闷,答道: “京城权贵现在上上下下都时兴吃细盐,老爷平常忙着教导太子,兴许不知道。” “那些权贵的夫人们都在说呢。” “卖盐的还说,吃了细盐对身子有好处。” “京城都传开了。” 杨慎不明白,本来是自己的庆功宴,为什么突然开始聊起来细盐。 不过饭菜确实香,他光顾着闷头吃,没多说话。 反倒是杨廷和,眉头骤然紧锁,想起了之前太子说要制盐的事。 他啪的一声撂下筷子,把旁人都吓了一跳。 杨夫人嗔怪的说道: “吃着饭呢,老爷做什么?” 杨廷和当即让下人为自己换上朝服。 “正事!” “我要进宫进奏陛下!” “你们可知道,这细盐,全都是出自太子之手?” 第63章 此事当真? 大明皇宫,养心殿,御书房中。 宽大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幅宽八尺,长三尺余的洁白宣纸。 弘治皇帝手拿毛笔,泼墨落字,正在练习书法。 身旁萧敬弓着身子,全心投入的看着。 半晌过后,收笔,萧敬奉承道: “陛下好手笔,在陛下面前颜筋柳骨莫过如此了。” “如此一幅墨宝,简直是稀世珍品,估计要是流落出去,恐怕要惹得京城不少大家来抢。” 弘治皇帝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又转瞬恢复了严肃。 “胡说,朕的字哪有那么好?” “你啊你,整日跟在朕的身边侍候,别的没学到,反倒是练出来一身拍马屁的本领了。” 萧敬从陛下身前的茶杯的倒影中,隐约看到了他翘了下嘴角。 知道自己马匹拍对地方了,会心一笑。 不过,他没有继续得寸进尺,嘴上说了两句臣该死,不再念声。 有心情练书法,弘治皇帝显然是心情极佳。 近日各地奏疏上来,都是些鸡毛蒜皮,没什么大事。 对皇帝来说,无事便是美事。 无事就意味着天下太平,百姓日子过的安心。 他历来宽仁,善待百姓,以守成之帝自比。 见到百姓安居乐业,就是自己最欣慰的事。 是时。 门外传话太监来报,左春坊大学生杨廷和来见。 弘治皇帝点了点头,让太监把他宣进来。 心里却是沉下去了一点。 怎么,老天见不得朕清闲吗? 各地刚刚安生几日,太子就又开始作妖了? 朱厚照自打会说话走路起,就没办过让弘治皇帝舒心的事。 弹弓打鸟,夜半失踪,都是家常便饭。 虽然詹事府里每一位老师都说太子聪慧过人,以后必然是一代明君。 可弘治皇帝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这小子的聪明劲儿就从来没用过地方。 杨廷和今天来,估计又是要告状了。 弘治皇帝没了兴致,让萧敬把桌上的墨宝撤了下去,幽幽叹了口气。 刚进门的杨廷和一身青色朝服,外面的风有些大,朝服上的补子都被吹得都有些褶皱。 他拍了拍身上,恭敬行礼。 “臣,杨廷和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摆了摆手。 “来人,赐座。” “杨师傅,可是又来跟朕告状的?” 他将靠在笔山上,沥干了墨汁的狼毫拿起来,挂在笔架上,面色如水,看不出什么心情。 反倒是杨廷和,气喘吁吁,风尘仆仆。 宫里不让大臣们乘步撵,平日里都是从午门一路走进来。 养心殿在上朝的乾清宫后面,要走的更远。 加之杨廷和心里装着事,一路快步,所以喘气有些粗。 “陛......陛下,臣有关于太子的大事要奏。” “不是告状,是好事啊。” 弘治皇帝顿时抬了抬眉,面色古怪。 他朱厚照还能干出来什么好事? 太子平常不是忙着瞎溜达,就是骑马追着人跑。 半点储君的样子都没有。 指望他干好事,弘治皇帝觉得自己不如效仿成祖,再往北打一次鞑靼人。 弘治皇帝轻咳两声。 “嗯......杨师傅,你说吧。” 杨廷和激动,手指都有些哆哆嗦嗦,从怀中摸出一份奏章。 “陛下请看,臣刚刚写的详细奏报。” “太子他们所制的盐,已经足足占到了整个京城的一成啊!” “整个大明皇城,足足五十余万人,十余万户人家。” “一成的细盐供给量,陛下可知道有多大吗?” 前朝年间,户部曾有记载。 “大口岁食盐十二斤,小口半之。” 便是说大人一年吃盐十二斤,孩子则有六斤。 自从洪武年间,战乱结束。 百废待兴之时。 太祖朱元璋下令,让百姓休养生息,流民安定,继续种地。 民间耕地面积就开始扩大,百姓平均每日耕作量上升。 相应的,对盐的需求也就变得更多。 所以明朝比历代前朝的人均需盐量都更高。 弘治皇帝起初不太相信,皱着眉头瞥了杨廷和一眼。 但接过奏章,打开细细翻阅之后,竟是慢慢瞪大了眼睛。 “一月出盐五万余斤?” “此事当真?” 杨廷和不敢欺上,严肃的点头道: “千真万确,臣专门派人去了趟都转运司衙门,问了专员才拿到这份账目。” “不过,他们还不知道此中有太子掺和,售盐一事,都是由东宫的侍卫去做的。” 弘治皇帝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回来,长着嘴,反映了一会之后,才喃喃问道: “这......这些都是太子和他在宫外的那个朋友一起做的?” “竟然有如此大的规模?” 盐铁生意乃是国营,收益不菲,是朝廷国库的重要开支来源。 弘治皇帝素来极为重视。 海盐晒场距离京师遥远,运输中途会有不少损失。 加上晒盐场分布都比较零散,全国各个沿海都有。 每年光是把盐运到京城,中途运输就要花不少的银子。 现在京城边上就能产盐。 弘治皇帝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杨廷和苦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这回太子可是大功一件啊。” “不仅出盐量多,而且质量绝佳,洁白如雪,细腻如沙,臣是亲眼见过的。” “据拙荆所言,现在整个大明权贵之中,都流行吃细盐了。” 想起那个整日逃课的太子,就连杨廷和自己也没办法把眼前的奏章和人对上号。 总觉得,这事不像太子做出来的...... 弘治皇帝重新看了一边奏章,生怕遗漏了哪部分。 他越看越觉得心惊。 天然的地理位置,加上绝佳的品质,简直有颠覆京城盐业格局的潜质! “好,好啊。” “不过,朕怎么觉得,太子不像是能做到这种事的人?” 杨廷和面色一滞。 “.......” “呃,陛下可能是......小瞧太子了吧。” “太子殿下自幼聪慧,此等小事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杨廷和说了违心话。 可他又不能不说。 要不然,总不能直接说:“确实,我也这么想。” 弘治皇帝想起曾经萧敬打探到的消息。 招了招手。 “萧敬,朕问你,太子身边那人叫什么来着,朕想不起来了。” 萧敬想了片刻,答道: “回禀陛下,名叫苏策。” 名字出来的瞬间,杨廷和呆若木鸡。 “什么?!” “苏策?” 第64章 提前薅点怎么了? 杨廷和素来以年少老成着称,如今到了中年,更有持国之相。 也正是如此,所以弘治皇帝才会把朱厚照托付给他。 存了为太子谋良臣的想法。 看见他惊呼的样子,弘治皇帝略有疑惑。 “怎么回事,杨师傅?” “你认识苏策?” 杨廷和苦笑更甚。 何止是认识。 说起来,其实自己还应该感谢苏策。 正是因为他,所以杨慎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身为教书育人者,杨廷和岂能不明白此间的道理? 杨廷和从头到尾,给弘治皇帝讲了一遍苏策在国子监,与杨慎共同教授其余监生的事。 这下子,轮到弘治皇帝失态了。 “苏策竟还是国子监诚心堂的第一名?” 弘治皇帝之前答应了章懋,要为此次月考发放赏赐。 仅仅五十两银子,弘治皇帝权当勉励监生了。 所以把银子给了章懋之后,就没有再过问。 现在发现,赏赐的竟然还是朱厚照口中“宫外的朋友”。 简直是太巧了! “快,宣太子!” 弘治皇帝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 他太想知道苏策是什么样的人了。 仅仅听萧敬描述此人外表和背景,完全没有什么概念。 所以弘治皇帝想听听,朱厚照口中的苏策,到底是什么人。 不一会。 朱厚照便被传话太监带到了御书房中。 “父皇,叫儿臣何事?” 他本是兴致勃勃。 西山制盐坊开办的红红火火,连带着近些日子心情也好了不少。 但看到杨廷和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有点怕。 没办法,杨廷和是读书人。 教育朱厚照的时候,满口半个脏字没有,却能说的他羞愧难当。 每次朱厚照见到杨廷和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眼神回避,不敢直视。 弘治皇帝清了清嗓子。 刚想开口夸奖朱厚照,话到嘴边,觉得有些怪异。 以前好像还没怎么夸过他。 冷不丁的办了件好事,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咳咳,听说你最近在西山置地,办了制盐坊?” “朕还是听杨师傅说的,你怎么都不跟朕聊这些?” 朱厚照讶异的看向杨廷和,没想到向来古板的老师竟然也会在意这些。 但提到了制盐坊,他立马就有了底气。 骄傲的一仰头,说道: “小小制盐坊,只是儿臣的第一步而已。” “现在也就产了几万斤盐,算不了什么。” 嘴上说的谦虚,可他脸上洋溢的自得已经快溢出来了。 弘治皇帝胡子微颤,有些愕然。 “你可知道,单单是你们制盐坊的产量,就已经足够供应京城一成的用盐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你懂背后的道理吗?” 弘治皇帝身为上位者,习惯了考虑事情背后的东西。 朱厚照没那么多心思,撇了撇嘴。 “父皇太小瞧西山制盐坊了,一成用盐算什么?” “儿臣那朋友说,之后规模扩大了,产量至少能翻个十几倍。” “现在那块就我们招的一些人在忙活,撑死了几十个人,开足马力也就那点盐。” 朱厚照说的时候,满是遗憾。 自从苏策把技术交给了下人们,西山制盐就没停过。 整座盐山,就像是一座金矿一样,挖了盐加工一番就能变成银子。 弘治皇帝和杨廷和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震惊。 “翻十几倍?” “照儿,此事可绝非儿戏啊!” 朱厚照忍不住一掐腰,骄傲的像只小公鸡。 他以前从未在父皇面前如此自得过,今天简直是过足了瘾。 父皇越是震惊,朱厚照的心里就越爽。 “儿臣岂敢说笑?” “等到制盐坊规模扩大,莫说是京城,就连燕郊的大片地方都囊括进去,也能满足。” “盐山如今只开采了九牛一毛,里面儿臣已经探查过了,全是盐石,基本上没有其余杂质。” “并且制盐的工人技术现在还不熟练,等到以后熟练了,一个人便能顶上两个人用。” “再招揽上成百上千的人,那才叫正式开工了呢。” “现在,就是小试牛刀罢了。” 朱厚照装模作样的摆摆手,表示自己压根看不上这点。 弘治皇帝眼睛都直了。 完全供给京城用盐,还能覆盖周边地方,什么概念? 相当于朝廷每年运盐的上万两银子全都能省下来。 而且品质更好,开采速度更快。 以往海盐的晒制不仅仅需要世代相传的制盐工人,还需要天时。 碰见海边连绵大雨,或是大涨潮,运到京城的盐就会波动。 每次盐价波动,都得朝廷在其中支撑。 耗费的银子数不胜数。 没办法,总不能让百姓吃不起盐吧? 弘治皇帝不是那种严苛的皇帝,他向来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够生活富足。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 说的朱厚照心花怒放。 然后又从手边,拿出了份放了很长时间的奏折。 “朕本想着,不能夸奖你太多,免得让你尾巴翘到天上去。” “不过如今一看,太子也长大了,不是以前的孩子了。” “来,萧伴伴,你拿去给太子看看。” 朱厚照从萧敬手里接过奏章,一看,顿时眼中绽放出光彩。 奏章上,赫然是户部奏上来的账目。 之前商税提高之后。 单单北直隶一个地方试点的税收,就比原先足足翻了三倍之多。 朱厚照心花怒放,努力有了收获,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肯定。 他不自觉的直起腰,脸上的骄傲也更浓了三分。 “父皇,看来当初儿臣的建议没错吧?” “儿臣老早就知道,商税的事肯定能行!” 但紧接着,弘治皇帝便打趣的扫量了他一番,说道: “不过朕也知道,以你的本事,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是不成的。” 朱厚照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弘治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让他玩弄朝堂上的弯弯绕,去琢磨背后的东西,简直是不可能的。 弘治皇帝接着说道: “你之前一直说你那朋友。不愿意透露姓名。” “怎么,还怕父皇给你抢走了?” 朱厚照小脸一红。 “父皇说什么呢,儿臣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思?” 他确实有一点私心在里面。 父皇一插手,制盐的事就不单单是自己干的了。 到时候有什么成绩,他肯定是要居于首位。 所以朱厚照才一直藏着掖着。 而后,支支吾吾的,没说话。 弘治皇帝背着手,站起身,面含笑意,走到朱厚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子长大了啊,知道爱护自己羽翼了。” “无妨,是好事。” “朕知道他是谁,不过你放心,朕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像朱厚照身上发生的事,私藏谋士,在任何朝代都会被皇帝猜疑。 若是你堂堂正正的,为何不敢公之于众? 藏在台面下面,是不是要搞点什么小动作? 以往被猜疑的皇子不计其数。 但在朱厚照身上,却绝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弘治皇帝就他一个儿子,以后的皇位非他莫属。 再加上以前,朱厚照做的荒唐事。 弘治皇帝想让他做点正事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打压呢? 朱厚照松了一口气。 虽然苏策确实帮着本宫不假,但工坊都是本宫盯着盖起来的。 两万两银子也是本宫亲自要回来的。 没有本钱,没有房子,制盐坊怎么可能开得起来? 所以,想通之后,他恬不知耻的在心里占据了功劳。 “父皇,儿臣今日为了制盐坊,觉都没睡好。” “成天大清早就往那边跑,可累坏了。” “要不,父皇看着,给点赏赐?” 他狡黠的一笑,想捞点油水。 朱厚照一直都知道,弘治皇帝节俭,内帑藏了不少银子。 反正爹的迟早是儿子的,提前薅点怎么了? 可一听要赏赐,弘治皇帝脸上一黑。 内帑可都是自己的命根子,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的。 能让你说要就要吗? 他立马把搭在朱厚照肩膀上面的手放了下来,回到了坐榻上。 “咳咳。” “既然你说,制盐坊是你一直操心的事,那朕就不多操心了。” “赏赐的事,下次再说吧。” 第65章 一个顶俩! 烈日当空,六月流火。 炎炎夏日下,正午的光景,街道上人不多,都闷在家里避暑。 说来也巧。 前几天还下了场雨,很是凉爽,结果转眼就变热了。 老天爷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说变就变。 朱厚照穿着身儒生的衣服,走在街上。 瞧着身边来来往往的百姓,不免自得。 瞧瞧,瞧瞧,用不了多久,他们吃的就是本宫卖给官府的盐了。 一想到自己的事业,朱厚照身上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没一会的功夫,就到了苏策家。 “老苏!我来看你了!” 他推开半掩着的院门,却见苏策正在院里树下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应该是刚吃完午饭,读书读困了。 桌子上,还摆着一本翻到一半,有些泛黄的《御制大诰》。 听见朱厚照的声音,苏策迷迷糊糊的抬起头。 “哦,来了,正好,我想找你商量点事来着。” 朱厚照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 打开后,将其中的茶叶放进茶壶里。 “什么事?” “和制盐坊有关?” 苏策点点头,坐起身,把刚烧好的开水倒进茶壶。 “两万两银子,已经花了快一半了啊。” “采办设备,盖房子的木石,都是花钱的大头啊。” “还有打点周边的衙门,也花了一点钱。” 他面无表情,好像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其实苏策早就料到了,想做成什么事业,前期投入肯定大。 更何况整个西山,将近万亩的地皮。 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需要花钱。 两万两银子,听着多,用起来才知道捉襟见肘。 可朱厚照一听,快跳起来了。 “用完一半了!?” 他手一哆嗦,把茶叶撒了一地。 瞪着眼睛,满是愕然。 “那可是两万两银子啊!” 朱厚照此前还从来没有了解过做买卖相关的知识,要是没有苏策,可谓是一窍不通。 眼见家底下去大半了。 “你等等,你等等。” 他盘算着。 之前让人去卖盐,每次回来,就近千两银子。 和两万比起来,还是有点少了。 算完账,朱厚照苦着脸,怨声载道。 “完了完了。” “我,我爹可刚夸了我,这么快咱们就干光了?” 算算投入和支出,相当于进去一只牛,出来一只蚂蚁。 这谁顶得住? 再说了,在父皇面前的时候,牛都吹出去了,咋的,还能收回来不成? 他越想越难受。 但转念一想,盖房子的支出,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监工,支出是知道的。 顶天花了三千多两银子。 那剩下的七八千两都花哪了? “不对,老苏,账目不对。” “你肯定在其他地方花银子了!” 见朱厚照终于反应过来了,苏策忍俊不禁的笑了几声。 “可以啊,还挺精明的。” 朱厚照眉毛一拧。 “赶紧说,花哪了?” “银子就是小爷我的命根子,谁乱动我跟谁急!” 这一点,他完美的遗传的弘治皇帝的性子。 骗感情可以,骗钱不行。 苏策眼含笑意,觉得朱厚照的反应挺有意思,没卖关子,旋即说道: “别急。” “咱们前阵子不还说了,要扩大规模吗?” “这么快就忘了?” “我去了好几个铁匠铺,定做了一千套制盐的设备。” “正好,今天来也来了,你和我一块去招工。” 朱厚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此前从未想过要干到这么大规模,忽然有点慌了。 “一千套!?” “老苏,你开玩笑吗?” “一套设备,怎么也需要三四个人来弄,咱们要招几千个人来?” “别说干活,就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也是个事啊。” 苏策微微一笑,西山制盐坊的规模,他早就有了估量,别说是几千人,就算是几万人也可以容得下。 到时候收益多了,给工人的支出自然不成问题。 “放心好了,容得下,也养得起。” “要不然我之前为什么让你把房子建的那么大?” “现在就占用了一个大屋,还空着许多吧。” “到时候人多了,就分工,流水线工作,各司其职。” “把需要在室内的留在屋里,其他都挪到露天就行了。” 朱厚照没听明白流水线是什么意思,但也能根据后面那句话猜到七八分意思。 如此看来,还真能容得下那么多人。 少年心性就是如此,说变就变。 想通了之后,朱厚照的脸上当即泛起红光,兴奋的直起腰来。 那可是足足数千人啊! 一想到那么多人,在自己的指挥下,浩浩荡荡的制盐的场景。 他就忍不住的振奋起来。 “老苏,真有你的啊,还是你行!” “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那么多呢?” 第一次认识到商业力量的朱厚照,猛地发现,苏策所做的事,好像环环相扣。 每一步把下面的都链接起来了。 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步步为营的进行着。 他上下打量一番苏策,好似头一次认识他一样。 苏策不耐烦的摆摆手,毫不客气的说道: “别夸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行了,这两天多歇歇吧。” “缓几天,等手上银子够了之后,就准备招工吧。” “几千个人,到时候有咱们忙的。” 自从西山制盐坊建成,开始运行之后。 苏策就没睡过几个囫囵觉。 早上,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去国子监上课。 下午放学早,要给监生们出题,阅卷。 晚上则要去制盐坊,盯着工人们干活,教授给他们制盐的技巧。 一整天时间连轴转,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脸色越来越差。 上次去德济堂找大夫拿药的时候,就连他都忧心忡忡。 说要再不好好休息,自己的虚痨很有可能加重,最后影响寿命,甚至还有可能猝死了。 苏策本是想好好休息几天,可朱厚照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圈。 似乎是盘算着什么鬼点子。 “缺银子好办,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找银子来。” “你好好休息,这事交给我!” “放心,黄照出马,一个顶俩!” 第66章 真没良心啊! 朱厚照从苏策家里出来,一路绷着脸,琢磨该从哪搞钱。 西山制盐坊的缺口太大,不论是设备,人力,还是地坊,全都是填不满的大洞。 眼下才刚刚开始运转,工人们也不熟练,效率提不上去。 想要扩大规模,赶紧回本,估计还得再投入不少银子。 所以钱从哪来,就成了朱厚照目前的当务之急。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把东宫里收藏的字画拿出去卖,一幅少说也能卖个十几万两银子。 京城自古不缺富人,更何况还多是朱紫贵胄,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就丰厚。 可他想来想去,又觉得是“变卖家产”是找死。 让父皇知道了,免不了又是被骂的狗血淋头。 进了崇阳门,朱厚照一路上都埋头深思,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立刻眼睛一亮,快步追了上去。 “两位舅舅,你们好呀。” 张鹤龄脚步一滞,这声音,太熟悉了,简直热情的骨头都酥了。 一回头,果然是朱厚照那张热情洋溢的脸。 “噢,是太子殿下啊,你也好。” 他故作镇定,尴尬的回应。 张延龄也嘿嘿一乐,打了个招呼。 上一次朱厚照拿着两万两的借条来要钱的场景,到现在张鹤龄都历历在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以至于张鹤龄到现在都害怕他再来敲竹杠,打自己的主意。 朱厚照快步跟上,站在两人中间。 三人前后走在太阳底下晒的发亮的石板路上,一副甥舅和睦的样子。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舅舅,笑的有些憨厚,似乎以前从未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眼睛里一如既往的闪过一丝狡黠。 “不瞒两位舅舅啊,本宫最近读书勤奋,父皇赏赐给我了一幅字。” “咳咳,说是王羲之的真迹,名叫《快雪时晴帖》。” 逃学多了有经验,朱厚照编起瞎话来,也轻车熟路,脸都不带红的。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张延龄看着自己哥哥,而张鹤龄的却有些钦羡。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书圣王羲之啊,他的真迹,得多珍贵? 少说,也得值个几十万两银子吧? 并且此等传世珍品,向来是有价无市,就算有那么多银子也买不到。 所以实际价值只能更高,不会更低。 “陛下赏赐给殿下的,就好好收着吧。” “我府上也有过几幅字画,不过和王羲之的墨宝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张鹤龄有个特点,就是视财如命,不单单是银子,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就都喜欢。 朱厚照对于两个舅舅的特点,老早就摸得清楚。 他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随后立马装出犹犹豫豫的样子。 似乎是有什么想法,背着手,瞥了张鹤龄一眼。 “舅舅说的是,书圣的鼎鼎大名,我肯定知道。” “就是这个......我留着其实也没什么用,也不喜欢这玩意。” “所以就想卖了,换几匹西域的好马来玩玩。” 张鹤龄一脸痛惜,但又觉得这像是太子干出来的事。 朱厚照喜欢骑马,不喜欢读书,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 张鹤龄便说道: “想卖画?陛下肯定不同意,若是知道了肯定骂你。” 他太清楚自己这个姐夫的性子了。 弘治皇帝向来比较传统,怎么可能容忍变卖宫里东西的事? 朱厚照装作惋惜的点点头:“是呀是呀。” “所以本宫就想,能不能先把画押给两位舅舅,先借点银子。” “等到后面攒够了钱,本宫再赎回来。” 他“真诚”的看向张鹤龄,纯真的眼神里没有半点骗人的心思。 张鹤龄狐疑的与他对视。 朱厚照接着说道:“放心,大不了本宫给你们写借据。” “本宫是大明太子,两位舅舅还信不过吗?” 他拍拍胸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鹤龄活络的小心思立马动起来了。 能不花钱,就把王羲之的墨宝带回家,摆上一阵子。 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到时候,还能邀请上三五老友聚聚,炫耀一番。 好像,挺可以啊? 张延龄也在旁边起哄道:“对啊哥,咱外甥可是太子,肯定没问题。” 他也听说过王羲之的字,很感兴趣。 于是很快,三人商议妥当。 朱厚照借了八万两银子,写了借据。 又找借口去了趟御书房,趁着弘治皇帝内阁议事的功夫,悄咪咪的拿走了《快雪时晴帖》,差人送到了寿宁侯府上。 直到第二天...... 张鹤龄把《快雪时晴帖》挂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上。 怎么看,怎么感觉舒心。 白捡的便宜,书圣的手笔。 全天下简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 张鹤龄沾沾自喜,一边喝茶一边仰着脖子看。 “阿弟,对书圣的墨宝,你有没有什么感触?” “你瞧瞧这手笔,或轻或重,或快或慢,提按得当,从容不迫,神态自如。” 他越看越觉得痴迷,似乎每一个字都有一种格外的魔力。 张延龄也痴痴的看的入神。 “哥,这一个字得多少钱啊?” 啪! 张鹤龄气的把茶杯往桌上一砸。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这是艺术,你懂吗!” 说话的功夫,门外的下人忽然匆匆来传话。 “两位老爷,宫里来人了,好像是陛下召见两位大人呢。” 张鹤龄依依不舍,临走之前还念念不忘的看了一眼画。 脑子里光顾着稀罕宝贝,也没来得及想象陛下为何召见。 反倒是张延龄,有点纳闷。 “哥,咋回事啊,陛下叫咱干啥?” 张延龄没好气的回道:“我哪知道?没准是阿姊又想咱们了。” “反正去就去,还能在宫里蹭顿饭。” 张延龄点了点头。 结果,一到御书房。 弘治皇帝就黑着脸,眯着眼睛,开口便问道: “太子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 “朕问你们,朕的《快雪时晴帖》是不是在你们手上?” 张鹤龄眨巴眨巴眼,又和张延龄对视了一眼。 没闹明白。 “对啊,是在臣手上呢啊。” “不是陛下您赏赐给太子殿下的吗?” “他拿画做押,从我这借了八万两银子,陛下看,臣手里还有他的借据呢。” 弘治皇帝咬着牙,不知该说什么好。 朱厚照这个小兔崽子,装的太挺像。 到现在两个傻舅舅都没反应过来。 “胡闹!” “朕压根就没赏赐过他什么字帖,太子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吗?” “给他墨宝就是暴殄天物。” “行了,闹剧也该结束了,赶紧把朕的画还回来吧!” 弘治皇帝没好气的喝口茶水,憋了一肚子的火。 张鹤龄听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太子误我啊! 一次不够,又来一次? 您能不能换个人啊,薅羊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薅吧? 他欲哭无泪。 但在最后,还是想挽回一下损失。 张鹤龄试探的小心问道:“那陛下,臣的银子......” 弘治皇帝一瞪眼。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朱厚照的名字,你们和朕要什么?” “谁借的找谁要去!” 这一刻,张鹤龄的心宛若跌落深渊。 损了银子还折画。 太子,你是真没良心啊! 第67章 真的忧心了 此时的朱厚照还不知道,两位舅舅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以为悄咪咪的卖了一幅字,父皇应该不会发现。 于是拿到了银子,就马不停蹄的找到了苏策。 正阳门外的大街上。 两人支了个摊子,坐着喝茶水。 望着三三两两的行人,朱厚照觉得有点无趣。 “老苏,按这个进度,几千人什么时候才能招够?” “我怎么看来往的都是妇孺老幼,没几个青壮的汉子啊。” 苏策眼神复杂的望了一眼朱厚照,叹了口气。 “你啊,真是不事农桑,不知农时啊” 朱厚照不服气,他曾经在父皇身边跟着学批奏章也有段日子。 有弘治皇帝爱民如子的珠玉在前,太子自然是有模有样的学。 他自认为是关心民生疾苦的,近来大明之中,上上下下的大小灾情都有了解。 而且还能针对不同灾情,提出不同的解决办法。 这一点,就连弘治皇帝也是亲口夸奖过的。 现在让苏策一说,好像什么都不是了一样。 朱厚照忍不住驳斥道: “我父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心系百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再说了,在什么位子,就操心什么事。” “我以后也是要考功名,入朝为官的,操心种地的事干嘛?” 他毕竟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气呼呼的把头别了过去。 苏策看着往来百姓,不免叹气。 “你可知道,现在是刚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 朱厚照点点头,没吭声。 “六月时节,正是第一批高粱收成的农忙时节,百姓要抢农时。” “但干活,也不是蛮干,要讲究技巧的。” “一般都是在日出之前,清晨开始,到上午变晒了结束。” “回家吃过饭,休息一段时间之后,趁着下午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再去,干到夜里天黑。” “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咱们就在正阳门守着,自然没什么劳力出来,都在家歇着呢。” 朱厚照怔了怔。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只知道地里收麦,交税,纳入国库。 没想到,种地还有不少学问。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一会人就多了?” 苏策点了点头。 朱厚照接着问道: “你都说了,现在是高粱初熟的时候,咱们招工他们能来吗?” “都来制盐,谁收地里的庄稼?” 他有点想不通,苏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些劳力,要不就是家里有地,要忙自己家的事。 要不就是地主的长工,亦或是雇来的短工,都有事做,怎么会跑去制盐? 苏策像看弱智一样的表情,看着朱厚照。 “因为我给钱多啊。” “一个人一天五十文钱,足够了。” 朱厚照脸一红,才反应过来。 但转眼就觉得有点不对。 “五十文?” “打发叫花子呢?” 在他的认知中。 京城地处天子脚下,应当是百姓富庶,生活自给自足。 不论是给别人种田,还是给自己种田,都能吃的饱饱的。 五十文一天,一个月折合才一千五百文,将将够一两半银子。 就算有一万个工人,一个月他们也只开销不到一万五千两银子。 与他想象的简直相差甚远。 朱厚照嗤笑一声,冷冷道: “我看你读圣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才五十文钱,你怎么不去抢?” 苏策懒得跟他解释,见有个汉子来问,便拉住他,看了一眼朱厚照,问道: “五十文一天,来制盐,干不干?” 朱厚照刚想嘲笑苏策,却见那汉子竟是愣住了片刻。 “还有这好事?” “你们不是来骗人的吧?” 苏策掏出从都转运司拿来的牌子,说道: “放心,我们都是与官府有合作的,这是都转运司的玉牌,你要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个识字的来问问。” 一听有官府衙门做证。 那汉子顿时激动万分。 “干!我肯定干!” “还缺不缺人,我还有不少同乡的朋友,我能不能拉着他们也干!” “我叫王五,在哪签字画押,说好了,签了字就不许反悔了啊。” 说完,火急火燎的就要往文书上按手印。 朱厚照看的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么积极的抢一天五十文钱的活来干。 还生怕被抢走了一样,上杆子的要画押。 简直颠覆了他以往的人生观。 “等会等会,你可想好了啊,一天只有五十文钱!” 他拉住汉子的手,急声劝道: “你不是去城外种地的吗?你地不要了?” 谁知那汉子用和刚才苏策一样,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朱厚照。 “扯什么呢,种地能有一天五十文钱?” “饿不死就老天保佑了!还想赚钱?” 朱厚照迷茫了,怔怔的看着王五画押,按上了手印。 “不对啊,不对,怎么可能呢?” 他口中喃喃的自言自语。 “种地连一天五十文都没有吗?” “怎么可能呢?” 苏策凝视着他,幽幽叹气。 “现在你知道我的底气从哪来了吗?” “五十文,对寻常百姓来说,已经是恩赐了。” “只怕到时候,来的人会更多。” 五十文小,百姓的命更小。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可谁说,治世里百姓的命就值钱了? 苏策接着说道: “他们累死累活一天,最后能得到的也就是一口饱饭罢了,赚银子,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即便太祖当初定下轻徭薄赋的规矩,历代君王只有减赋,从未加税,可在百姓身上的枷锁,却依旧是越来越沉重。” “因为剥削的不只是一个朝廷,还有数不清的地主,数不清的“父母官”,他们会假借各种名目,额外收税,让百姓活不下去。” 朱厚照愈发羞愧,单手捂着额头,静静不说话。 此前他从未想过百姓是怎么活的。 在自己看来,父皇已经那么勤政了。 为何还会有人的生活,只停留在吃饱就很满足的地步上? 为何那些口口声声说着“食君禄,忠君事”的官员,还要剥削百姓? 为何满朝文武,从来没有一个人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说过? 他渐渐担忧了起来。 “老苏,你说那些百姓,是不是会因为这些,去骂皇上啊?” “说弘治皇帝是狗皇帝,就像咱们骂前元皇帝那样?” 渐渐地,朱厚照开始看到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地方。 那些隐藏在层层光鲜之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处。 他害怕自己也变成只知道横征暴敛的昏君。 害怕父皇在民间,被人暗暗的戳脊梁骨。 害怕太祖皇帝,辛辛苦苦为汉人打下的江山,最终葬送在一群虫豸的手里。 这一次,他真的忧心了。 第68章 无趣的很 国子监的考试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时近夏至,天气越来越炎热,知了挂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尽全身力气嘶鸣。 整个国子监外全都是一片知了的声音,读书声一停,就响的到处都是。 树荫的间隙里,零零散散的洒下烈日的碎屑,投在地上,宛若遍地黄金。 中午放学,苏策收拾好书,拿上书包,将挽上去的监服袖子扯下来,准备回家吃饭。 还没等到出门,杨慎从后面追了上来,有些欲言又止。 苏策觉得好笑,都是大男人,有什么羞于启齿的? 便问道:“杨兄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 杨慎有些为难,头一次邀请别人,似乎要下定不小的决心。 此前,他从来都不屑于和同龄人往来,认为他们心智尚未成熟,不足以和自己结交。 而如今,邀请苏策,则是实打实的被苏策的才学所打动了。 “我父杨廷和受邀,参加李东阳李阁老的宴会,到时会带上我一起去,还给了我一张请帖。” “我想问问苏兄,三日后下午有没有空,可否与我一同前往?” 李东阳乃是当朝文渊阁大学士,官拜吏部尚书,为当下文人一派魁首人物,名满天下。 论才学,八岁以神童之姿,进顺天府学,而后于天顺八年,甲申科举二甲第一。 一手诗文典雅工丽,被誉为湖广一地,茶陵诗派的核心人物。 而论官职,吏部尚书又有吏部天官之称。 掌管全国文职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是皇帝陛下仅次于首辅的核心职务。 最后论地位,更是名列三公,身居内阁,是皇帝最亲近,最信任的一小撮人。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当属绝对的顶尖名流一派了。 苏策当然听说过李东阳的鼎鼎大名,一时间有些讶异。 不过,他思来想去,制盐坊的事有朱厚照盯着,而且没到月考的时候,还不用给监生们出题。 反正自己也闲着,就当长长见识,于是便答应了杨慎的邀请。 随后,与杨慎道别后,回了小院。 ...... 很快时间到了三日后。 翌日下午,放学之后。 按照邀约,准备好请帖。 苏策回到家里。 换上了身穿浆洗干净的青色直身襕衫,头顶着黑色儒巾,脚踩一双布鞋,前往李家的庭院。 庭院位于京城南二十余里的南苑,当初兴建于永乐年间,作为皇家猎苑所在。 此后因为连着数代皇帝都不喜欢围猎的原因,所以便闲置下来。 而后弘治皇帝还赏赐给了李东阳其中一座庭院。 便是今日宴会的庭院了。 他下了马车,望着眼前阔气的庭院大门和里面的风景,不由得暗暗讶异。 庭院名叫“停春园”,以为春停此地之意。 苏策一路往里走,只感觉确实如此,在炎热的夏日,周围都是森然幽深,高耸入云的树木,遮盖住了阳光,让人生出几分清凉意。 再往里走,他开始见识到了大明权贵顶流的手笔之大。 此处的园林乃是完全按照江南园林的格局仿建的。 布局精妙,古韵悠然,各种老石假山,数不胜数。 而且阆苑亭台,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 单单是一路上的迎接小童就有数十人之多,一路引领着他到阁中。 一进楼阁,苏策便看到了等候在此多时的杨慎。 也和苏策一样的打扮,手里拿着请帖,四处张望着。 “苏兄,你可来了。” “我等你好长时间了。” 杨慎一见到他,热情的招招手,笑容满面。 虽说这里的大部分公子他都能叫上名字,也能混个脸熟。 不过当然关系没有和苏策近,所以相处起来总觉得有些放不开。 再加上他心中本就有些瞧不起他们那些沉溺享乐的官宦之后们。 所以见到苏策,倍感亲切。 苏策也是朝他一笑,加上手中拿的羽扇,还真和周围环境融入的很相宜,也是一副贵气公子哥的模样。 再配上他略显苍白的面色,更是有些出众。 相比之下,杨慎反倒是相形见绌了。 但他压根不在乎这些,拉住苏策就往人群里走,一直到了杨廷和的面前。 “父亲,这便是我之前与你说起过的苏策。” 杨慎热情的介绍着,随后扭头,朝着苏策接着说道: “苏兄,这便是家父,讳廷和。” 苏策当即行礼。 “在下苏策,见过杨大人。” “早听令公子提过,杨大人在朝中的功绩,加之他平日的言行,早是钦慕已久。” 这是两人第一次的正式见面,杨廷和头一次近距离的打量苏策。 比起之前在国子监远远看上去的一眼。 觉得苏策更是一副才子的模样。 而且他彬彬有礼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自乡下,反倒是像那些名流子弟一样。 杨廷和面目温和的点点头,算是回礼。 “好,来了便好。” “慎儿,那你与苏公子去玩吧,我还与李公有些要事详谈,就不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 说罢,便离开了。 其实苏策还是第一次参加名流宴会,没什么经验,左右看着,觉得有些新鲜。 宴会上,按照惯例,也有灯谜,表演,吟诗等等环节。 而且也少不了一些文坛大家在此作诗,在刚开始的时候,李东阳也吟了首诗助兴。 并且还有不少大人物来捧场。 例如之前首辅刘健便来说了一番什么“诸位都是朝廷栋梁之才”之类的话。 惹得众人都很是兴奋,也足够说明李东阳的地位。 不过,杨慎对这些都不太感冒。 他找了处地方,和苏策一同坐下,叹道: “不瞒你说,其实我最不喜欢这种地方,都是些个沽名钓誉之辈,没什么真本事。” “不是吹嘘自己那点芝麻大的功劳,就是说贪了多少银子。” “无趣的很。” 苏策有点想苦笑。 杨慎毕竟还是年轻,总是把面子上的东西看的很轻。 他两世为人,早就深谙人性。 有时候,不管是赚银子,还是谋地位,都免不了与权力打交道。 而这种宴会,是跻身权贵之中最好的机会。 若没有大人物做靠山,学不会借势,怎能有自己的成就? 虚伪尔尔,不过是在达成目标的路上,必经的一道坎罢了。 苏策淡淡笑着,劝道: “都是公子哥,你也得合群才是,哪怕心里不乐意,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 “要是连面子都过不去,就更不要提实现你心里的抱负了。” 第69章 多读读书吧 杨慎觉得苏策说的有理,但还是提不起兴致。 他打量着不远处,在一幅字画前面高谈阔论的公子哥,暗暗嗤笑,说道: “你看看,那花盆里分明是种的吊兰,他一直嚷嚷着说是兰花。” “胸无点墨,还学人卖弄,真是可笑。” 苏策刚想笑,却发现那人好像听到了,扭头过来看着他们两人。 “哟,这不是诚心堂的苏公子和杨公子吗?” “怎么你们也有雅兴来参加李公的宴会了?” “是题做完了吗?” 那人言辞轻佻,显然是没什么好意。 不过,苏策看他眼熟,却叫不上来名。 杨慎挑了挑眉,附在他耳边说道: “他叫张逸云,听说是寿宁侯张鹤龄的远房表亲,是咱们国子监隔壁率性堂的监生。” 说罢,站起身,丝毫不惧的回怼道: “早闻张公子有闲情,专门喜欢参加各类宴会,想必肯定是学业有成,马上就要金榜题名了吧?” “就是不知道,这次月考,考了什么成绩啊?” 张逸云面色一滞,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很是不满。 他的成绩在率性堂里一直是倒数,虽然率性堂是国子监里最好的学堂,可自己却是末流。 所以成绩也是张逸云一直不愿意提起的事。 平常他仗着堂叔是寿宁侯的缘故,京城里没多少权贵子弟愿意惹自己。 可偏偏杨廷和的儿子,杨慎就是那种愣头青。 他冷哼一声,不搭理杨慎,转而将矛头放在苏策身上。 之前曾经听说过他和堂叔张鹤龄有矛盾,今日一见,就感觉和苏策分外不对付。 张逸云冷眼看着苏策,隐约有些敌意的说道: “你们诚心堂啊,成绩好归成绩好,不过真到了该用的时候,就不知道了。” “怕不是银枪蜡烛头,中看不中用吧?” 他故意出言挑衅,目不转睛的盯着苏策,笑里藏着几分挑衅。 分明是想在宴会上,让苏策出丑。 小样,我治不了杨慎,还治不了你吗? 他一番话,惹得周围不少人都侧目过来,认出了张逸云和杨慎两人。 纷纷议论起来。 “那不是杨学士的公子吗?早听说他是神童,学业优异,就是不知道他身边的叫什么。” “......” “苏策啊,他是我们隔壁学堂的,在国子监可出名了,上次月考整个国子监就两人考了满分,他就是第一。” “而且听说还拿了御赐的银子呢,我们祭酒章大人可喜欢他了。” 几个认识苏策的人都介绍他,声音不小,还让苏策听见了一部分。 他差点老脸一红。 干什么你们,我还没说话,就先替我吹上了。 旁边的一位还窃窃私语的说着。 “听说他还帮他们学堂的几个监生进步了不少,唉,我也想到诚心堂去啊。” “......” “要不是当初成绩差,我说什么也得让我父亲托人给我转到苏策他们学堂。” “......” “你看看张逸云,什么东西,仗着他那个游手好闲的舅舅也混进来了,他怎么配和苏公子说话的?” 张逸云:“......”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有点挂不住。 本以为苏策就是一介布衣,没什么背景,不可能有人替他说话。 可惜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平常张鹤龄的为人也都清楚,所以导致对张逸云的观感也下降了不少。 苏策差点笑出声,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 兄台,你群众基础不是很好啊。 杨慎也在一边,满脸玩味的盯着张逸云。 “张公子啊,不是我说你,平常少去凑热闹,多读读书吧。” “你要说苏兄家境一般,我还真没法反驳,但你说他学识不精,我第一个不同意。” 他护在苏策身前,让苏策感觉心中一暖。 不过,躲在别人身后,让朋友挡枪这种事,苏策干不出来。 苏策站起身来,走到杨慎身旁,面色不改,淡淡说道: “此前,不知我与你有什么恩怨,不过咱们现在是在李公的宴会上,若是闹出什么乱,未免有些拂了李公的面子。” “有什么事,不妨等到明日到了国子监,你再与我说。” 苏策向来不喜欢惹是生非。 以前读到的小说里,那些反派动不动就跳出来嘲讽,开口闭口拉仇恨。 这种环节他实在觉得像个小丑。 可惜,张逸云铁了心当小丑。 他面色愈发不满,开口说道: “恩怨?” “苏公子说笑了,我在国子监可是亲耳听着你的事迹,钦佩还来不及呢,怎会有恩怨。” “就是不知道苏公子能不能给在下一个面子,吟诗一首。” “咱想着, 诚心堂大才子的名号怎么也不能是白叫的吧?” “正巧,今日李公的宴会上这么多诗坛大家,你也是才子,要不就以这‘兰花’为题,做首诗,你我对诗可好?” 周围的看客越来越多。 其中不乏为苏策忧心的。 张家的名声早就“有口皆碑”了,谁都知道张鹤龄带着张家在京城为非作歹。 偏偏没多少人敢招惹。 今天苏策摊上张逸云,怕是要惹得一身骚了。 不远处,正在与兵部尚书马文生相谈的李东阳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闹剧。 忍不住有意无意的侧目了几次。 隐约听见要做事,便不动声色的往这边走了几步,想听听小辈们在做什么。 苏策自然是临危不惧,身为穿越者,能不会几首诗吗? 要不然也太对不起自己受过的九年义务教育了。 反倒是杨慎,有些忧心,凑在苏策身旁,小声说道: “苏兄,有圈套啊。” “他是‘惯犯’,经常在各种宴会上吟诗,只怕是早有准备。” “万一他又用不知从哪买来的诗对付你怎么办?” 买诗的事,在权贵子弟中很流行。 经常有公子哥花几两银子,从落魄书生手里买来首诗,然后往外吹嘘是自己做的。 张逸云当然不例外。 但他不怕,反正是花了银子的。 是时。 周围的气氛愈加火热,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也有不认识苏策的,在旁边起哄的喊着: “公子对诗!都来瞧瞧,有公子对诗呢!” 这一喊,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三人围在了中间。 杨慎左右看看,愈发忧心。 “苏兄,小心啊!” 哪知苏策竟是依旧一脸平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仅仅淡淡说了一句。 “放心,他对不过我。” 第70章 该轮到我了? 杨慎此前从未听过苏策作诗。 而且他也没来过这么高层次的宴会,不清楚在宴会里的表现意味什么。 论家世,受邀来此的都是京城权贵。 论学识,大多都有功名在身。 而论眼光,谁又能比那帮文坛纵横十余载的老家伙们强呢? 殊不知,在宴会上的一言一行,第二天就会流传遍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子啊。 杨慎就是其中的一员,所以对这一套东西尤为了解。 他生怕苏策出丑,以后若是说起来,让人笑话。 更要紧的是,还会影响很多潜在的贵人。 万一有人原本暗中看好苏策,知道他在国子监的所作所为,想要等到日后提携一番。 结果今天在宴会上出了丑,很可能这种机会就没了。 他维护道: “苏兄才高八斗,做首诗自然不在话下,可这几日课业颇紧,苏兄时常挑灯夜读。” “要是趁着现在,让他作诗,未免有些趁虚而入的嫌疑了吧?” 言外之意是你都准备好了,来说让苏策作诗,太不道德。 张逸云的成绩不敌苏策,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毕竟整个国子监能考满分的就俩人而已。 好学生天天学习,坏学生整日玩乐。 结果现在坏学生让好学生和自己比着玩,那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诗词一物,起初还是文人墨客们争相吟咏的雅物。 但渐渐变成了公子哥们游戏取乐的手段了,不少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诗词的地位才日渐下降,不如唐宋时期那么鼎盛。 杨慎说这一番话,直白是直白,却也有几分道理。 结果张逸云不干了,刚以为自己要有胜算,结果你杨慎又出来掺一脚。 苏策这时站了出来。 “对诗好,没问题。” “不过先说好,李公的宴会上,可容不得俗人。” “所以待会输了的人,要离开会场,可好?” “好!” 张逸云面色一喜,当即答应。 苏策的话,岂不是正中下怀? 他早就重金求购了数首不错的诗词,全都记在心里。 哪怕是靠量,也能把苏策对下去。 刚还发愁,自己赢了之后要怎么羞辱对方。 结果苏策自己送上门来了,天下还有那么好的好事吗? 能看着手下败将灰溜溜的离开,简直不要太爽啊。 而且第二天,整个京城就会传开,诚心堂的才子苏策对诗在我张逸云的手下输的体无完肤。 还给堂叔报仇了。 不知堂叔到时候会怎么奖励自己? 简直是一箭双雕。 杨慎焦急如风,但苏策又答应下来了,无可奈何,也只好在一旁看着。 静待时机,想个合适的借口,到时候应付一下。 这时,周围的人原来越多。 就连杨廷和也被吸引了过来,在人堆外面假意喝茶,竖着耳朵听。 李东阳则是端着茶水,径直坐到了杨廷和旁边,说道: “杨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边坐着?” “不来亭台二楼瞧瞧?” 杨廷和光顾着听人堆里自己儿子和人口角,有点出身,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啊,是李公啊,我就在这喝茶,挺好的......” 他老脸一红,不好意思说想凑热闹。 可李东阳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杨廷和在干嘛。 不过他自己其实也是来凑热闹的,便笑眯眯的说道: “那巧了,老夫也想在这边坐会,人太多了,应酬太累,正好来这边休息休息。” 杨廷和笑着点点头,可心思早已经飞到了人堆里。 两个老家伙都藏着同样的心思,但谁都没说头。 全坐在外头,一动不动的认真听着人堆里的动静。 苏策此刻是全场的焦点。 身为一介布衣,没任何背景,还被大家注视,在以前还从来没有过。 单单是应下张逸云的对诗,胆量就已经让不少人佩服了。 不过,重头戏还在后面。 张逸云想一马当先,便开口道: “本公子也不仗势欺人,那就由我先来。” “诸君,且听好!” 场上宛若众星拱月一样,将张逸云围在中间。 他很享受当下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主角。 张逸云研墨提笔,在纸上写完之后,拿起来,昂首吟诵道: “蕙抱兰怀只自怜,美人遥在碧云边。” “东风不救红颜老,恐误青春又一年。” 说罢,他一副伤感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周围的鸦雀无声。 想必他们都已经为我的诗陶醉了吧? 张逸云微不可查的翘了翘嘴角,依旧装作一副深情才子的样子。 还装模作样的单手掩面,以防自己笑的太得意。 这首诗,十两银子。 不便宜,当做开头的定场诗太合适了。 张逸云越想越陶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半晌之后,忽然听见旁边有个人小声的说道: “他说的红颜是哪个?” 噗! 张逸云在心里喷了一大口血。 他猛然感觉自己的胸口遭受到了一击重锤。 但紧接着,周围的议论就起来了。 “谁知道说的谁呢?人家可是张家的公子,大把的红颜知己。” “唉,他以前还说自己从不去勾栏听曲,我还当真了,我真蠢。” “不过那什么青春有一年,还挺有意思的,就是买的太早了,若是四十多岁说这种话还行。” 就连外面听着的杨廷和也差点笑出来。 明明二八的年龄,非要吟咏个老头子才会作的诗。 张家的公子,好像不太行啊。 李东阳也是满脸古怪,觉得这小子好像是来取笑众人的。 他吟诗之前,就不动动脑子到底合不合适吗? 不到二十,口气像五十。 只怕苏策这还没开口,就已经赢了一半了吧。 但好在毕竟是高端聚会,大家都很有素质。 没有人笑出声。 都是在下面窃窃私语。 只有张逸云郁闷万分,左右张望,一脸难以置信。 你们都不懂诗吗?我做的多好啊?都瞎眼了吗? 杨慎也是努力的绷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他还从未见过猪一样的对手,还没开始对,先输一半了。 苏策倒是没什么反应。 似乎是张家的活宝太多了,有点见怪不怪了。 他咳嗽了两声,问道: “说完了吗?” “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第71章 好像不对啊! 周围的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苏策身上。 张逸云不服气的瞪着他。 “来吧苏公子,让我看看你的大作!” 他刻意把大作两个字咬的很重,似乎是在为刚才的事泄愤。 苏策压根没正眼瞧他。 直接提笔,在纸上落下了第一句。 “初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 “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 众人瞧着,刚写完,苏策就将纸递给杨慎。 杨慎接过来,瞧着右下角标了一个“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这首诗,只能算中规中矩,单纯的歌咏兰花之美。 杨慎提苏策吟咏出来,周围的人也是反响平平。 杨廷和摇了摇头,道: “苏策此子,在国子监有些名望,不过还是太年轻了。” “估计还要磨练两年,方能大放异彩。” 李东阳则是皱了皱眉,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在他看来,苏策的水平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张逸云刚想说话,笑话苏策你也不过如此。 但紧接着,苏策就写出来了第二首。 “根便密石秋芳早,丛倚修筠午荫凉。” “欲遗蘼芜共堂下,眼前长见楚词章。” 第二首就比第一首有意思了,杨慎看着,眼中微微闪过光彩。 写的乃是兰花生于幽深之处,惹人怜爱。 和杨慎孤芳自赏的心境有些不谋而合。 吟咏出来,气势也足了几分。 这一次,右下角标着一个“二”。 周围的人群里,也有几个开始暗暗点头的了。 杨廷和点评道:“比起第一首要好,耐不住寂寞,成不了大事,有些意思。” 李东阳则依旧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有些满意。 他对苏策是有好感的,因为当初他父亲也是出身贫苦。 曾经还当过摆渡的船工,靠一点点引渡的银子来补贴家用。 看着苏策,他就想起自己当初贫困的年少时光。 想起当初父亲还背着他,在河上渡人。 不知,苏策自己一个人在京城,是不是也一样的孤苦伶仃。 他皱着眉头,眸子中的光穿越了时间,看向从前。 苏策还是没有停,他又写了一首。 “迷离萧艾露风寒,千古英雄泪不干。” “搁笔沉吟谈往事,横琴未必调猗芳。” 这次,右下角标了一个“三”。 杨慎眼中放出异彩,他才发现,苏策的诗,言兰不提兰。 字句都有兰花的特点,却只字不提,很是有趣。 这次是描写的格局大了不少,从当下儿女情长到了千古格局,让人敬佩。 众人之中,称赞的人更多了。 张逸云脸色变了又变,现在光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以为是痛打落水狗,趁苏策没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没成想,这小子简直写疯了! 连着三首,还让不让人活了? 周围的人看看苏策,又看看张逸云。 你刚才不是很能装吗?怎么哑巴了? 张逸云感觉周围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唰唰唰的扎在心上。 画风,好像不对啊! 人群外。 李东阳和杨廷和相向而坐,聚精会神的听着。 “不错,言史者多胸怀宽广,唐太宗李世民也说过,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 杨廷和点点头,笑着评价。 但谁都没想到,苏策还是没停,手里笔墨翻飞,如泻行云。 平日里练的字现在发挥出了作用。 一撇一捺,虽无出尘缥缈之意,却极为工整,让人看上去赏心悦目。 “楚畹清风涌笔端,廿年作客与盘桓。” “自怜不唱芳菲曲,万叶千花供世看。” 这次是“四”,杨慎看的眼睛有点发直。 苏策所写的几句诗,是一句比一句有意境,可偏偏还是没有提到兰花。 杨廷和也不免有点纳闷: “苏策怎么一口气做了四首诗?” “未免有点太......才思敏捷了吧?” 众人之中,不少人都听的有点入迷了。 还有几个人,拿着纸暗暗记下来了。 “苏公子太厉害了,从未见过这么吟诗的,这哪是吟诗,简直是当场做文。” “谁说不是呢,早听国子监的监生们传言,苏策才思敏捷,今天简直是开眼了!” 他们伸着脖子,都想看苏策写诗。 各个都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句。 苏策拿着笔,抬起头,对着张逸云淡淡说道: “张公子,在下不知道你买了多少首诗,也不知你花了多少两银子。” “但我和你不一样,家境贫寒。” “所以就只能一首首自己做了。” “要是觉得不够没关系,后面还有。” 杨慎在一边,听着苏策说自己家境贫寒忽然有点不对劲。 好像他现在......也不是很贫寒了? 但张逸云已经开始后悔招惹苏策了,一连四首,不让人活啊。 他咬着牙,忿忿的死死盯着苏策。 外面,李东阳站了起来,背着手,看着苏策的方向,还是没说话。 杨廷和有点诧异,李公可从未听说过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啊? 连他都被吸引了吗? 想着,杨廷和也站起来,望了过去。 苏策还是没停,又接着写。 很快,第五首出来了。 “问天莫笑总无知,也惜幽兰鬓渐丝。” “当户已愁锄欲尽,入山又恐负芳时。” 嘶。 这一下,人群中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苏策一首比一首意境更深。 而更多的,则是因为他的文思如泉涌而震惊。 尤其是张逸云,缩着脖子,已经没话说了。 他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招惹了苏策。 这哪里是没做过诗的初学者,简直是诗霸啊! 相比之下,那十两银子已经太少了。 张逸云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多买几首。 因为按照对诗的规矩,对方做了多少首,自己就要做多少首。 而且还要言辞对仗,要绝句就都是绝句,要七言就都是七言。 他开始搜肠刮肚,想自己以前吟咏过的诗。 反正都是自己买的,别人也不记得,再拿出来用用也行。 张逸云咬着牙,闭着眼睛冥思苦想。 杨慎则激动的看着手里的诗句,越看越喜欢。 一连五首,层层递进,妙不可言! 他借幽兰寓人,白发出鬓,岁月蹉跎,来隐喻百姓劳苦,种地不易。 光是这一份绝佳的比喻,就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李东阳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赞叹了一句:“不错。” 杨廷和就在他的身边,听的真切,却又惊讶。 一向眼光高的李公,竟然夸奖一个小小的监生。 只怕用不了多久,苏策的名字就会在文人之中相互传颂。 “苏策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格局,心系天下苍生。” “以后若是入朝为官,只怕成就不在你我之下啊。” 张逸云想不出来,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 他不知道苏策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拜托,大哥! 我就是稍微的那么挑衅了你一下下,你没必要下死手吧? 已经五首诗了,你到底还要做到什么时候? 第72章 文思如泉涌 苏策不管不顾,全神贯注闷头写诗。 起初,他只是想随便写写,用几首自己印象里的咏兰诗来应付一下。 反正都是抄,自己记得的也是后世的大家。 随便拿出来就足够碾压张逸云不知从哪买的野诗了。 可他越写越投入。 最后竟然有些浑然忘我的意思了。 似乎这一刻,他的眼前只有一张白纸,和手里的狼毫。 “兰草堪同隐者心,自荣自萎白云深。” “春风岁岁生空谷,留得清香入素琴。” 第六首出世,杨慎也麻木了。 他怔怔的拿起苏策写的诗,举在眼前。 场上静的针落可闻,即便杨慎的声音已经变小了,可所有人都依旧能听见。 众人都被苏策的才华所折服了。 若是说以前,还都认为苏策仅仅是个监生。 成绩优异,以后能考取功名,能入朝为官。 那么现在已经没人敢抱着这种单纯的想法了。 甚至有人开始想着,要不让苏策别做了。 咱有才华也不是这么往外倾泻的啊,别人作诗难的像割肉,你作诗轻松的像喝水。 怎么多少才子半天都憋不出来半句的诗词,在你手里就那么轻松呢? 就连杨廷和也是忍不住交口称赞道: “经由今日一事,明天苏策的名字就能响彻文人之间了。” “我此前参与大大小小多少场宴会,见过多少才子吟诗,却从未见过今日的场景。” “李公,还是沾了你的光啊,能让我见到这一幕。” 李东阳终于说话了。 他这次没有掩饰自己眸子中的爱才之意,缓缓说道: “不是因为我,是因为苏策。” “杨大人,令公子结识了个好朋友啊。” 他双手负在身后,听的微微有点入神。 多少文人都争先把自己的诗进献给李东阳,可他没几个瞧的上眼的。 那些才子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就是滥竽充数。 基本上都想借李东阳的名声,来给自己背书,以便日后平步青云。 可今日,见到了苏策吟诗。 李东阳破天荒的生出了几分欣赏。 这时。 周围的人全部都沉浸在苏策的诗中,仿佛是一种享受般,如痴如醉。 此前还有人想,苏策到底是什么水平。 现在看来,怕用不了多久,文坛又要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尤其是杨慎,他对苏策评价之前充其量是和自己相似。 而今日,他忽然有了一种难以匹敌的感觉。 好像在苏策面前,自己的学问也不过如此了。 他还从来没有这样钦佩过一个同龄人。 而在是苏策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苏策笔墨未停,写的是越来越快,笔走龙蛇,宛若狂士。 就连头上的儒巾都有些松动,落下了几缕青丝。 “淋漓如此写芳菲,只缺盆栽与石围。” “记得春风散幽谷,蕙花如草趁归樵。” 写下最后一首,苏策啪的一声将笔丢在桌上,怔怔的看着字。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这一刻,他们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似乎再看下去,自己就要迷失其中一般。 杨慎的手都有些发颤,拿起墨宝,读起最后一篇。 此前种种,在最后一篇返璞归真。 归樵,乃是典故。 归隐田园,拾斧为樵。 写进了人间芳菲,看遍了人间冷暖,最终走向自然,与天地归同。 简直是写尽了人的一声。 明明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刻的思想,令人敬佩。 杨慎念诗的话音落下瞬间,周围如同雷动一般,响起掌声。 期间还掺杂着叫好的声音。 这一刻,苏策站在其中,宛若众人心目中的诗仙一般,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一写竟然停不下来了。 真是如同泉涌一般,一泻千里。 一口气写了七首。 李东阳更是点着头,满是欣赏的说道: “此子,以后必能成器。” 杨廷和也难掩兴致,笑着说道: “章老还曾和我说过,苏策有才,如今一见,名不虚传啊。” 其实杨廷和最为满意的,还是儿子杨慎能慧眼识珠,和苏策结交。 无形之中,为他未来官场之路多了一道保险。 以苏策的能耐,夸张的说,极有可能年纪轻轻就身居朝臣要臣之位。 而到那时候,杨慎与他也可以互相提携。 传出去,两人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结为至交,肯定是一桩美谈。 掌声渐渐消散,眼下,所有人都看着苏策。 还有他对面的张逸云。 “张公子,请吧?” 苏策笑的玩味,对着张逸云说道: “既然是张公子说对诗,那么在下已经做完了,现在到你了。” 张逸云浑身一激灵。 他最害怕的一刻,还是到来了。 杨慎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忍俊不禁的问道: “怎么了,张公子?” “之前不是说要对诗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周围的人也纷纷笑了。 “是啊,张公子,快啊,我们都等着你击败苏公子呢!还犹豫什么?” “加油呀,张公子,我们相信你!” 一个个的公子哥们,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抱起团来痛打落水狗。 平常张鹤龄早就把张家的名声给败透了。 张逸云还不知收敛,以为有堂叔罩着,就可以任由自己为非作歹。 今天提到了铁板,他脸色有点发白。 眼下在众人目光里,张逸云只感觉像万箭穿心,坐立不安。 “那个......那个在下就不献丑了。” “我认了,苏公子,你技高一筹!” 他咬着牙,不情愿的认输。 其实但凡苏策少写那么几首,以前买的诗拿出来凑凑,也就够数了。 没准张逸云还真能东拼西凑的在数量上不落败。 没成想,苏策跟疯了一样,一出手就是七首七言。 简直要了他的命。 苏策整了整头上的儒巾,恢复了刚才那副淡然的模样。 “罢了,今日在下也是碰巧,诗兴大发,就不难为张公子了。” “李公的宴会,不好闹得太难看,诸位权且当做看了一场热闹吧!” 张逸云简直快难受死了,苏策一副大度的样子,反而让他更不好受了。 但技不如人就得认,他低着头,走到苏策面前,小声说道: “苏公子,在下甘拜下风!” 他一抱拳,忍着不甘,低头认错。 苏策则是古怪的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 “高低到无所谓,只是有件事必须提醒你。” “你刚开始指的那盆花,不是兰花。” “那是吊兰。” 第73章 真是不错 杨慎在一边,拿着七张宣纸,环顾全场,站在苏策身边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爽快。 原来,这就是参加宴会的快乐吗? 张逸云早已灰溜溜的离开了现场。 苏策站在中间,被众星拱月般的围在中间。 就连人群外的李东阳和杨廷和似乎也受到了感染。 再看向苏策的时候,原本因为虚痨有些苍白的脸,也似乎像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才气。 “李大人,此番苏策和张逸云对诗一事,怕是很快就要传遍京城了。” 他轻轻捋着长苒,结合想起此前在国子监时听到关于苏策的事。 似乎觉得杨慎和此人在一起结交,确实是件好事。 就连向来眼光高的李东阳,也记住了苏策这个名字。 从前多少读书人 这时,苏策耳边忽然响起了一段熟悉的声音。 叮! 【恭喜宿主激活支线——宴会吟诗。】 【恭喜宿主激活下一个职业:商人】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奖励——多财多亿已发放,请宿主查收。】 【多财多亿:无数的财富汇聚在你的身上,你即将成为整个大明最富有的人!】 【恭喜宿主激活系统商城,请于系统面板内打开查看。】 瞬间,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浩瀚如同烟海一般的历史知识。 这些知识有些他原本都闻所未闻,可现在都好像刻在脑子里了一样。 有了这个技能,想必以后就更不用怕科举了。 不仅如此。 正是因为博古通今,苏策对当前大明的局势也有了新的理解。 似乎历史就像是一个轮回。 即便每一个王朝都有不同的命运,可也有类似的过程。 大明眼下表面上看着比前几个朝代好了不少。 可同样有着一些弊端。 现在他的心里,对一些弊端了如指掌,也同样发现,等待自己改变的还有很多。 苏策心意一动,系统的面板出现在脑海中。 他不禁好奇,系统商城里都有什么。 【当前职业:读书人。】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过目不忘。】 【你可以轻易的掌握大多数人难以掌握的知识,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试卷上。】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55%】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当前进度已经达到25%,解锁下一职业。】 随后,在第一个读书人职业的面板下,出现了第二个职业的信息。 终于来了! 第二个职业。 苏策心中一喜,难道他这破身子,马上有救了? 想着,便迫不及待地查看起了属性面板来。 【当前新解锁职业:商人。】 【专属配套技能:多财多亿。】 【多财多亿:无数的财富汇聚在你的身上,你即将成为整个大明最富有的人!】 【当前多财多亿进度:1%】 【当前点数:-点】 【注;商人进度点数与宿主金钱同步,此次系统赠送五千点数已加上。】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当前进度达到50%后,解锁下一职业。】 苏策神色一滞,没想到下一个职业竟然是商人。 而且要解锁下一个职业,新职业需要越来越高的进度。 不好搞...... 不过,这个负一万多的点数...... 是怎么回事? 还是加上了系统赠送的五千点数,就这还负一万多? 这不是赠送了个寂寞? 随后,苏策神思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应该就是自己让朱厚照投入的两万两银子。 除去这段日子赚的银子,一万多两是还没有回本的。 然后苏策找到了系统商城,打开后,顿时被眼花缭乱的选项给惊喜到了。 【本草纲目——兑换点数:点】 【天工开物——兑换点数:点】 【农政全书——兑换点数:点】 【红薯种子——兑换点数:点】 【玉米种子——兑换点数:点】 【......】 【......】 【燧发枪图纸——兑换点数:点】 前面的几本书,都是明中后期的着作。 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世。 而红薯,玉米,这些都绝对是在现在能改变整个大明的神器。 以前苏策还想过,自己去哪搞这种高产作物的种子。 后面只要推广开了,绝对能拯救无数百姓,让他们免于饥荒的灾难。 而燧发枪图纸..... 苏策有点怀疑,这玩意真的值这么多银子吗? 现在大明已经出现了不少火炮,没有出现燧发枪就是因为金属工艺精度不够高罢了。 后面要是完善一下,让大明的能工巧匠全都集中精力钻研。 估计很快就能完善出来。 更何况,自己脑海里也有枪支相关的印象。 再不济,大致的样子还是能引导一下他们的。 早晚都能造出来。 十万点数......谁换谁冤种。 有了这些东西,苏策对自己在大明能施展的本领就更有信心了。 不止如此,这个系统商城八成还会根据后面职业成长的进度继续成长。 后面还会出现更多的东西。 如今他只是个“负资产”的商人,还不如留着后面增长的点数,以后换一些更需要的。 ...... 时间很短,没人注意到苏策的变化。 他从众人之中出来。 对于太热闹的地方,其实苏策也有点应付不来。 所以应付了几句之后,他就从人群里出来了。 没一会,有道熟悉的身影朝着苏策走来。 “苏公子,又见面了。” 杨廷和的身旁,便是李东阳。 能让两个大人物主动和苏策说话,他感觉有点惊讶。 但这一份惊讶只在他的眼神中瞬间划过,随后很快恢复成之前波澜不惊的样子。 “见过杨大人。” 苏策彬彬有礼,十分谦逊。 眼睛在李东阳的身上流转了片刻,并未过多打量。 杨廷和笑眯眯的,介绍道: “这位便是李东阳李阁老,他的大名,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 李东阳摆了摆手,意为这些虚名都不重要。 转而对苏策说道:“苏公子好才学,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像你一样的监生了。” 苏策依旧谦逊,应答道: “谢大人谬赞了,在下只不过是侥幸罢了,平常偶有吟诗,今天算是碰上了。” 可苏策越是谦虚,李东阳便越是欣赏。 他见过了太多年轻人。 年纪轻轻便家世显赫的,还有科举高中的。 都难免都会有些焦躁,有机会就喜欢表现自己。 可在苏策身上,他却见不到什么急功近利的想法。 似乎不管取得了多大的成就,都是这般不卑不亢。 这样的年轻人,很好,他很欣赏。 “苏公子吟诗的本事,颇为不错啊。” “遥想老夫当年,也是如此。” “不过现在还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啊。” 他捋着胡子,似乎眼神中带着追忆,再次看苏策的时候,已经不掩饰眼睛里的欣赏了。 “今日相识,甚是愉快,以后有机会,苏公子可以来府上一叙。” 李东阳笑眯眯的一番自嘲,既是夸奖了苏策身为年轻人,大有作为。 又是暗暗提醒他。 作为没什么背景的“白丁”,其实有时候寻一个靠山也很重要。 而自己这个“老家伙”,也许就能当他的靠山。 苏策听出来了,神色一凛,当即抱拳说道: “在下肯定不会忘,以后有机会去拜访李大人,还望您不要忘了我才是。” 李东阳哈哈大笑。 心情很是愉悦。 其实官场就是如此,话不说透,七分靠悟,聪明人自然能反应过来。 能听出来潜台词,才算是有了登堂入室的资格,也是最基本的。 苏策的反应,他很满意。 而苏策也算是见识到了,朝堂上,能位居内阁之列的老狐狸,水平之高。 一番夸奖下来,暗中点了自己一下,也是不大不小上了一课。 杨廷和笑呵呵的听着,其实是有些酸的。 他当初是纯靠自己的成绩,硬生生考进来的。 父亲只是南方一个州府中的读书人。 杨廷和入朝之后,最多凭借着南方士子的背景,与朝堂中一些老乡交好。 固然和人提起的时候,腰杆子硬几分。 可以说自己纯靠本事。 可又有什么用呢? 该走的弯路,该踩的坑,都要一个个自己过。 此中心酸,只有他心里清楚。 而之所以杨廷和拼了命的也要往上爬,就是为了给杨慎铺路。 苏策能在还没会试,就被李东阳记住,以后绝对会少走很多弯路。 甚至说,有了眼下的机会,苏策要是识相点,去拜访李东阳。 搭上这条线,在他的提携之下,还有大把的机会高升。 并且还与太子交好,甚至能让陛下知道这个名字,简直是天选之子。 不过苏策倒是没想太多。 其实以他现在所掌握的才学,完全可以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平步青云。 只要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可以实现。 绝对不缺当官的机会。 一番寒暄下来,三人都已经认识。 苏策给两位大人留下的印象都很不错。 诗会散场,杨慎还一直跟在苏策身边,饶有兴致地要拉着他探讨诗文。 大有要秉烛夜谈的架势。 苏策可不想跟他谈,毕竟人家是真材实料的大才子,他只是个文抄公罢了。 他适时咳嗽几声,说道:“今日虽然劳累,但实属痛快。” 杨慎才记起苏策是个病人。 只能把自己的谈性压下,让苏策先回去好好休息。 等苏策走后,他又拿着苏策写下的几首诗,一边摇头晃脑地念着,一边回了自己家。 边走,还便回味。 “苏兄这诗,作得是真不错......” 第74章 就那么难呢? 次日一早。 大明皇宫。 太阳一天比一天晒,炎热的阳光将深宫中墙角的青苔都晒的没了存活的地方。 神宫监的宦官们便忙着将脱落的苔藓纷纷收集起来,送到御药房备用。 养心殿,御书房中。 弘治皇帝依旧起的很早,在多年的勤政生涯中,他早就养成了习惯。 不论政务多少,当天的折子都要在当天清完。 早上起来给太皇太后问安之后,回来继续批折子。 有些人似乎一生都是如此,像一只没有脚的鸟,不断的扇动着翅膀。 弘治皇帝便是如此,日复一日。 他对面坐着,也在低着头批文的是李东阳。 内阁每日都会有臣子在弘治皇帝身旁当值。 今天轮到了李东阳。 两人对坐,相互无言。 君臣之间,似乎在很多年里已经形成了默契,不说话,却又极为了解。 弘治皇帝其实是有些享受这种时间的。 在天下人皆羡慕皇帝可以独掌大权,万人之上的时候。 他们这些大臣可以理解陛下到底付出了多少,有多呕心沥血。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理解,所以他们既是君臣,也是老友。 收下昏暗时掌起的宫灯,萧敬为二人斟茶。 前脚刚拿走杯子,往外头去换茶,后脚就听见,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传来。 “父皇!儿臣来给您问早了!” 朱厚照提着下摆,大步的迈进御书房,似乎让整个房间都顿时充满了朝气。 弘治皇帝眼睛一抬,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又很快重新低下头,皱着眉毛批折子。 “怎么了父皇?难不成朝廷又有什么大篓子了?” “要儿臣说,有一个算一个,把贪官全都砍了,保准都不冤枉。” “他们成天压榨百姓,儿臣想想就恨得牙根痒痒。” “李师傅,你说是不是?” 朱厚照气势汹汹,说完还冲李东阳嘿嘿一笑。 弘治皇帝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面色不善。 “又皮痒了?” “国家大事,容不得你儿戏。” “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像个太子吗?” 朱厚照缩了缩脖子,自讨没趣,搬来个锦墩,坐到了御案前。 两只个胳膊往上面一放,垫在下巴下面,有点蔫了。 “父皇说的对,儿臣是跳脱,不过至少儿臣懂得百姓生活不容易。” “前段日子,我与苏策在盐坊招工的时候算是见到了。” “唉,原来一天五十文的活儿,就能让一个壮劳力争先恐后的抢。” “要不是亲眼所见,儿臣是根本不敢相信啊。” 弘治皇帝神色略微回暖,瞥了他一眼。 “治国之道,第一步就是懂得百姓疾苦。” “看来你这段日子也没白学,在宫外还算有些长进。” 他让萧敬也打听到了不少关于苏策的事,清楚他不会和朱厚照一起为非作歹。 再加上朱厚照自幼在宫里就没什么同龄人,能有个知心的朋友,实属不易。 所以便没有阻止,由得他们年轻人结交了。 “那是自然,儿臣的聪慧,父皇是知道的。” 他不顾弘治皇帝没好气的一声嗤笑,伸着脑袋,凑过去看奏章。 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父皇,江浙一带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那巡抚干什么吃的?任由十一府的豪强这么胡来?” 这道奏章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所上。 不同于以往,一朝天子一朝臣。 从洪武年间大明开国至今,锦衣卫在民间的风评便一直是臭名昭着。 而弘治一朝,由牟斌率领的锦衣卫不仅没有在民间大肆动用死刑,没有掠夺民财。 而且还受到不少官员尊敬。 据说当初有一位臣子受诬陷,被治入大牢。 最终牟斌不仅没有让他掉一斤肉,甚至出来的时候还胖了点。 以至于这位官员平反之后,逢人便夸锦衣卫明辨是非。 这次。 牟斌麾下的锦衣卫在江浙一带所辖十一府中,调查到了大量的假账。 虽然为首的几位知府已经落入大牢。 可假账亏空巨大,账目繁多,户部官员一时半会计算不出来。 若是不彻查清楚,没办法给他们定罪。 所以弘治皇帝才会如此着急。 朱厚照手里拿着的,就是关于假账的一道奏章。 弘治皇帝虽面色依旧沉稳,但是深深忧虑的眸子出卖了他。 实际上这几日他一直在为假账发愁,已经连着数日都在催促户部的官员了。 大明的赋税不同于后世。 采用的乃是实物为主,银两辅之。 这就就导致了大量的粮食,布匹,丝绸等等在统计时极为耗费人力物力。 并且在运输过程中,还会有不少的损耗。 时常是报上来一个数,实际入国库的时候又是另外的数目了。 江浙一地又是整个大明最富庶的行省,单单一府的粮食,经常就顶得上别的行省数府。 十一个府加起来,要找出整个江浙一代的假账。 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李东阳放下手里的笔,同样是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殿下,当务之急不是抓人,而是要彻查清算出假账到底占了多少。” “一日算不出来,整个江浙便一日没有安宁。” “躺在咱们桌子上的,只是一个个方块字,但是放在地方,就又有不知道多少豪强趁机敛财了。” “他们的耳目可不止在江浙一代。” “事情暴露出来,朝野具知,殿下想想,又会有多少豪强趁机洗白自己的财产?” “而后,又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当成替罪羊,受到牵连呢?” “一行省十一府,数百万百姓都在其中,怕是又有一场风暴,卷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呐。” 这一番话,可谓是让朱厚照一时间有点愣住了。 他此前还从未想过,一章小小的折子竟会牵扯到这么多人。 朱厚照拿着奏章发愣,盯着上面的数目,不知不觉,指肚都按的有些发白。 “那......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和李师傅了,先行告退了。” 他自知不是胡闹的地方,便离开了御书房。 只是走时,心情很沉重。 朱厚照有点想不明白,为何想让天下太平,就那么难呢? 让百姓能各居其所,好好过日子,就那么难呢? 第75章 该怎么办? 朱厚照一出来,就背着手,下意识往苏策的家里走。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来苏策家。 就是觉得,好像就苏策能陪自己聊聊这些了。 院子里。 炼盐的锅已经送去了西山制盐所。 被精心打理过的地里种着不知道什么植物,长势喜人,绿油油的叶子上还滴着刚浇过的水。 “老苏,没去国子监?” 朱厚照进门,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往躺椅上一趟,半点太子风度没有。 苏策也习惯他这样了。 坐在椅子上,放下手里的《御制大诰》,淡淡说道: “今日休沐,不用去。” “倒是你,怎么上午来了,你不用上课吗?” 朱厚照尴尬的笑笑,摸了摸鼻子。 他跟杨廷和说拉肚子,就溜出来了。 其实杨廷和也早就习惯太子翘课了,刚开始还去找,后来索性也就不深究了。 就在詹事府里把课业布置好,等着朱厚照有空做完就好了。 不过在苏策面前,他还是黄照的身份。 “上什么课啊,没心思了。” “你也知道,我父亲在朝中做官,偶尔回去给我讲讲皇帝老儿那边的事。” “最近江浙一带又闹乱子了。” “都怪那些个狗官,明明都富得流油了,还要压榨百姓。” 他恶狠狠的说着,听的苏策嘴角直抽抽。 也就是在自己家里,要到了外面说这种话,怕不是早被人告了。 苏策想了一会。 朱厚照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在普通人身上,兴许是个好事,见义勇为,有侠客的潜质。 不过在一个帝王身上,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人与人之间,绝非用一个善恶好坏就能轻易下定论的。 有些官,收了别人的好处,但也能给百姓做好事。 而有些官,自诩清流,一贫如洗,但半点有利百姓的事都做不好。 不论什么时代,都会有这两种人。 所以作为皇帝,要知人善任。 既能容得下沙子,又能扛得起大梁。 现在,好像朱厚照还差得远啊。 苏策眼神里流转思索的神色,旋即说道: “之前咱们去招工的时候,你也看见了。” “想要国泰民安,有时候反倒是要从小事入手,抽丝剥茧,循序渐进。” “你是痛恨贪官,不过也得想想,扳倒他们会给百姓什么影响。” “万一最后落个鱼死网破的境地,受难的不还是百姓吗?” 朱厚照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似乎发现这个世界和他所想象的不一样了。 “老苏,那你说,我以后要是当了官,该怎么办?” “我父亲就是大官,我以后也肯定是大官,反正你别问怎么回事,就说怎么办吧。” 他迫切的想听苏策怎么说。 虽然两人同龄,可他感觉苏策明白好多自己不懂的事。 苏策想了片刻,说道:“我不都告诉你了吗?” “从小事入手,滴水穿石,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致江海。” “想干大事,就要从细微的地方入手啊。” 朱厚照忽然想起前两天,自己忙活盐坊的时候。 每天晚上在詹事府算账的事。 犹记得大把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那时候他才感觉到。 父皇好像就是个账房先生。 自己是盐坊的账房先生,而父皇是整个大明的账房先生。 上上下下多少百姓,两京十三司多少官员。 不就像是盐坊的支出吗? 那既然如此,刚才锦衣卫所报,江浙一带的假账,不就是相当于自己算的帐吗? 就是盐坊比较小,也没人敢做假账,所以他没什么经验。 朱厚照忽然来了兴趣,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问道: “那你知不知道,假账怎么办?” 苏策被他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说的有点迷糊。 “假账?” “什么东西?” 朱厚照挠了挠头,从身上掏出来一个小本,把苏策看的有点呆。 他嘿嘿一笑,说道: “这几天我一直把盐坊的账目带在自己身上来着。” “不看看我的银子就睡不安生。” 苏策哑然失笑。 朱厚照摊开账本,对着上面的数目,问道: “你看啊,就是这些账目,记了咱们西山盐坊支出和收入,每天每天的我都写上去了。”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啊。” “要是有人在里面瞒报谎报了,怎么能发现呢?” 苏策眉毛一挑。 有人敢在自己置办的产业里造假账? 不过他又想到,那边有朱厚照身边的人盯着。 朱厚照身边的是什么人? 那可都是弘治皇帝精挑细选出来的,才有资格到詹事府任职。 大小是个进士,估计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那如此看来,八成是弘治皇帝遇到的事了。 朱厚照不知道,苏策转眼间就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还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在一边看着账本,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个花来。 苏策想都没想,说道: “这简单,我教你个法子。” 他拿起桌上的炭笔,在每个数目下面画了一条横线。 “你看,每个数目,开头的数字基本上是不是都为一二三?” 朱厚照看了一遍,好像确实如此,点了点头。 “那你接着看,是不是越小的数,在前面几位出现的几率就越大?” 朱厚照瞪了瞪眼睛。 “是吗?” 他将信将疑的拿着账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隐约感觉有些眉目,但还是有点迷糊。 “老苏再详细说说?” 朱厚照挠挠头,觉得有些费解。 苏策解释道: “你看,以一、二为首位数字的数的出现概率约为总数的三成,发现了吗?” “也就是说,除此以外的数字出现在首位越多,就说明其中造假的越多。” 朱厚照对照这账目,发现确实如此。 顿时感觉惊奇。 “还真是啊。” “老苏,你怎么知道的?” 苏策神秘的笑笑,摆了摆手。 “不才对算学也略有一点涉及。” “也是偶然间发现的罢了。” 苏策没有跟他说,其实这就是后世很出名的本福特法则。 简单来说,就是越大的数,以它为首几位的数出现的概率就越低。 所以也被广泛用来查假账上面。 朱厚照顿时大喜过望。 好像抓住了关键要点。 一下子站起来,惊喜地说道: “老苏,行啊,真有你的!” 说罢,立马把账本揣会怀里。 “好!我还有要事,就不留了,先走了啊!” 朱厚照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 留苏策在后面,不禁一笑。 真是个直性子,说吃就端。 不过也好,只希望这次自己的话,能真的帮到弘治皇帝,能帮到大明吧。 第76章 胡闹! 朱厚照从苏策家离开之后,一路兴冲冲的就往皇宫走。 他从小就想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 想让弘治皇帝看看,以后我朱厚照也会是一个好皇帝。 其实比起弘治皇帝坎坷的太子生涯,朱厚照当太子,绝对算是顺风顺水了。 不止不用担心有其他人和自己抢皇位。 而且弘治皇帝对他还一直呵护有加。 就连他的师傅,也是整个大明之中,才学数一数二的杨廷和。 但偏偏就是因为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什么坎坷。 所以朱厚照才想迫不及待的做点大事,证明自己。 大明皇宫。 户部值房。 李东阳正和两个户部的官员核对报上来的账目。 桌子上,地上,摆着大堆的账本。 外面还有十几个官员都在核对。 这些账本都是江浙一带十一府的账本。 李东阳的想法,是通过对比,核对其中有哪些州府的账目有明显不同。 然后再纵向历年的对比,找出不同,然后核算,是否是假账。 不过,这样虽然准确性有保证。 但是工程量极大。 单单是一个州府的账本,就有四五本之多。 并且里面的数目之繁杂,让两个户部的官员看的眼睛都有点花了。 “李大人,照这个进度下去,咱们一个时辰对了一个账本都不到。” “估计,可能要用上相当一段时间,少说半个月天是要有了啊。” 户部尚书叶淇已经是将近五十的年龄了,一双老眼早就有点花了。 他看着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账本,忽然感觉有点不认识了。 明明都是方块字,但是怎么就那么陌生呢? 他放下账本,捂着额头,眼睛微张,头昏的厉害。 要不是陛下催得急,其实他是肯定不用在这里算的。 但是陛下都发话了。 身为户部尚书,他叶淇肯定要发挥个带头作用,聊表忠心。 李东阳也是如此。 这次的假账案,乃是他在其中牵头领导。 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给自己,是信得过。 李东阳心想,自己就算是没日没夜的算,也要把结果拿出来。 可怎么感觉......越算越多呢? “罢了, 我和陛下说说吧,账目繁杂,一时半会实在是算不出来。” “让陛下在宽裕些日子好了。” 他将账本递给旁边的一位官员,苦笑着站起身子。 叶淇有些担忧。 “账目还没核对完,这会找陛下说......是否有些仓促了?” 李东阳叹了口气。 “咱们这位陛下啊,事情一日不结束,便一日放不下心。” 在内阁多年,李东阳早就了解了弘治皇帝是什么人。 依着陛下的性子,只怕自己要是不说,他晚上都睡不好。 坐了半天,李东阳一站起来,身上骨头都感觉有点僵硬了。 到了养心殿之后,还没进门。 老远就看见太子殿下的身影,一路疾走。 “殿下,你这是?” 李东阳纳闷,早上不刚走吗? 怎么又回来了? 朱厚照一见是李东阳,喜出望外,笑着说道: “李师傅,我有法子了!” 说罢,撩起下襟,一脸欣喜,对着弘治皇帝说道: “父皇,我有法子了!” 弘治皇帝放下折子,一抬头,也有点纳闷。 “什么法子?” 朱厚照兴致勃勃。 “当然是查假账的法子了。” “早上父皇不是正忧心呢吗?” “儿臣赶紧去找法子查假账,别说,还真让儿臣找到了!” 弘治皇帝抬起头,恰逢和朱厚照四目相对。 看着朱厚照眼睛里面亮闪闪的光,他的表情却愈发阴沉了下去。 “胡闹!” “身为太子,不以身作则,去算什么数,想什么样子!” 他冷不丁的一训斥,让朱厚照顿时急了。 “儿臣说的是真的啊!” “我有法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假账!” 弘治皇帝动了真怒了。 以往说几句,朱厚照就知道识相的认错了。 今天竟然还学会顶嘴了? “你凭什么说你就能看出来?” “一国之事,兹事体大,岂能由得你胡闹!” 朱厚照梗着脖子,就是不服输。 “父皇别管是从哪学的,儿臣说能,就是能!” 弘治皇帝早已经猜到了,多半又是从苏策那里学到的东西。 可他苏策就是个国子监的监生,整天和四书五经打交道。 对于账目能懂什么东西? 更何况。 朱厚照以后还要克继大统,登上皇位。 一个未来的皇帝,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有没有自己的判断力了? 手下那么多臣子,哪个不是干活的? 怎么偏偏就要自己去亲自做? 他越看越觉得来气,朱厚照的身上看不出半点沉稳的影子。 这样的太子,自己以后怎么能放心的把大明交给他? 弘治皇帝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冷色。 “混账!” “李师傅还在这,你让朕怎么说你!” “你问问他,户部有多少人没日没夜的在那算,你说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当户部那些官员都是什么?” 李东阳心中一凛。 战火怎么烧到自己身上了? 他连忙在中间和稀泥,劝道: “殿下,户部将近十余位精通算学的官员在对账。” “已经连着数日了,晚上也不曾停歇。” 他苦笑着。 太子是说不得,骂不得,也只能希望用这些感化他了。 “陛下,”李东阳转向弘治皇帝,低着头说道:“户部现在才算出来不到三成的账本。” “老臣还恳请陛下能再宽限些日子,那些账目实在太多了。” 太子顽劣,账目又算不完,两件事情叠加在一起。 弘治皇帝很是烦躁。 可他一向宽仁,总不能因为工作没做完,就去追究臣子们的罪过。 也只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罢了,算就算吧。” “再让叶淇找些人手来,户部十几个人不够,就再调。” “几十个人,哪怕上百人,也要赶紧给朕算出来。” “江浙一带的账目一日算不清,便一日不要回家了!” 李东阳又是心里一凛。 宽厚的弘治皇帝都说这种话了,可见他对此事是极为看重。 “好,臣这就去和叶淇说。” “这是已经看完的账目汇总,还请陛下过目。” 说完,将账目放到桌子上。 谁知。 朱厚照忽然横插一腿,打断了二人,说道: “父皇,你若不信儿臣,就找个算完的账目让儿臣看看,到底能不能看出来!” 第77章 小意思小意思 弘治皇帝强忍着心里怒气,憋着愠怒的问道: “怎么,你还想和户部的人比比?” “人家就是靠这个为生的,你要用你的偏门,去和别人的职业相比?” 朱厚照昂然不惧,当即回道: “比,就是要比!” “儿臣是对的,父皇不相信,儿臣就证明给你看!” 朱厚照就是这种人,只要有理,就要拼命扞卫。 也正是因为耿直,才让弘治皇帝担忧。 他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揍过逆子了......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的在四周开始寻找趁手的家伙。 拿砚台似乎有点太狠了,还是徽州进贡上来的,砸朱厚照舍不得,浪费了。 用坐榻上的枕头又没什么杀伤力,还不符合身份。 宫灯又太大个了,万一真砸出个好歹,跟太皇太后没法交代。 看弘治皇帝四处寻找,朱厚照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发毛。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从案上随便拿起一本账目,说道: “父皇不信,那儿臣就给你找一本。” “这里面的数目,儿臣事先都没看过。” “李师傅能送到父皇面前,想必已经有结果了。” “那儿臣就圈一本,看看到底对不对。” 弘治皇帝回过头,虎着脸,实在不知道朱厚照到底要干什么。 萧敬在,李东阳也在。 你要丢人现任,能不能找个合适的时候? 你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朱厚照翻开账本,已经提着朱笔在找了。 可令几人都有些诧异的是。 朱厚照竟是扫过一眼,然后就在上面开始圈圈。 厚厚的一个账本,翻得极快。 弘治皇帝沉着脸,又好气又好笑,照你这个速度。 估计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翻完了。 哪怕是户部最会算算术的官员,也要耗费上一两个时辰才能找出来假账。 你能找出来就有鬼了。 李东阳在一边。也是暗暗叹息。 太子什么都好。 人也聪慧,反应也快,还有雄心抱负。 最重要的是,在他身上能看出太祖遗风,带着老朱家祖传的一股狠劲儿。 可偏偏就是太直了。 什么事都想亲手尝试一番,都想靠自己找个答案。 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试错? 以后若是当了皇帝,岂能事事亲临? 那要内阁,要这满朝的文武大臣还有什么用? 李东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朱厚照翻阅账目。 然后把之前已经报上去,算出来的账本打开。 弘治皇帝身后的萧敬虽然不吭声,但是却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和李东阳一样,都是看着太子长大的。 从呱呱坠地,到现在逐渐成人。 其中的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 偏偏就是因为清楚,所以看见太子犯错才会于心不忍。 他不同于普通人。 宦官对于人之后代有种特殊的情感,正是因为不能有,所以格外看重。 更何况,他早已将弘治皇帝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眼见最亲近之人的儿子犯错....... 萧敬也叹了一口气。 朱厚照没想那么多。 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账目上。 之前苏策说的很清楚,越大的数在前几位出现的几率就越小。 根据这个定律,他一字一句的挨个看着,生怕错过的哪个。 时间静悄悄的流失。 整个御书房里静悄悄的能听见呼吸。 还有偶尔传来宫外屋檐上的鸟雀声。 几人都盯着朱厚照。 弘治皇帝几次想打断他,不过自己的儿子,他最清楚。 朱厚照就是不撞破南墙不回头。 所以弘治皇帝也放弃了,想着等到他胡闹完了之后。 就罚他在詹事府里闭门半月。 好好让杨廷和给他上上课。 终于。 朱厚照长处一口气,合上最后一页。 嘴角划过一丝得意的笑。 “来,李师傅,你看看对不对。” 李东阳苦笑着双手接过账本。 起初,他也和弘治皇帝一样,都觉得朱厚照在胡闹。 可当对上自己已经校阅完的账目后。 脸上的苦笑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眼眸一闪,当即说道: “来人!” “速速去户部值房,将尚书叶淇请来!” “还有,把算这本账目的户部官员也找来。” 他越看,越是觉得心惊。 竟然所有的数目都在太子朱笔圈中。 不止如此,还有一些是自己所报账目中没有圈出来的。 看到最后,他已经合不上嘴了,始终是微微张着,全然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弘治皇帝此时也察觉到了蹊跷。 不顾李东阳讶异的表情,问道: “怎么回事?” “李师傅,你给朕说说。” 李东阳眨了眨眼,还有点沉浸在太子所圈的账目之中。 “陛下......太子圈的,基本上都吻合了!” 弘治皇帝顿时被震惊了,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随后,看向朱厚照,他一副骄傲的如同小公鸡一样的表情。 满脸写着“快来夸我”。 不一会。 户部尚书叶淇便带着一位官员匆匆赶到了养心殿里的御书房。 行礼之后。 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全然不顾其他,直接把账本交到他手里。 “你看看,里面圈的,和报上去的,有何出入。” 叶淇一头雾水。 不过还是接过账本,仔细的读起来。 读着读着,脸上出现了和李东阳刚才一模一样的表情。 满是震惊。 “这......这是何人所圈点?” “和咱们算的完全吻合。” 不仅如此,甚至上面就连自己没算出来的,也圈点上了。 叶淇没好意思说,但都记在心里。 上面是朱笔,整个大明有资格用朱笔的只有两人,除了陛下,就是太子。 叶淇看了一眼太子。 嗯......然后立刻转头对着陛下,当即跪拜道: “臣罪该万死!” “户部无能,竟然让陛下忧心至此,亲自算账目,臣恳请陛下治罪!” 然而弘治皇帝此时却有些尴尬。 坐着感觉浑身不舒服。 “......” “言重了。” “这本账目乃是太子所算,朕还未看过。” 叶淇顿时像吃了耗子一样,浑身难受。 他看着一边昂着头的太子。 “殿......殿下,好算术!” 朱厚照立马摆摆手。 “诶!” “小意思小意思。” “这点账目,在本宫看来,不过如此!” 第78章 神奇的太子 叶淇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告老还乡了。 太子都算出来的东西,自己领着一帮户部的官员哼哧哼哧算不准。 他脸上无光,羞愧难当。 但当李东阳说道,太子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圈出来了整个账本里报假的数目时。 致仕的想法就更浓烈了。 “李大人!切莫玩笑!” 他震惊的盯着朱笔圈下的地方。 “一炷香的时间,户部最多算出来几个数。” 他身边的就是负责这本账目的官员。 当时,这官员算了一个半的时辰,才堪堪校对完。 现在一炷香就看完了,简直...... “不对啊,殿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叶淇终于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他们也好奇,太子这个德行,还会算术? 朱厚照没发现别人对他的看法。 只觉得自己此刻沐浴在所有人敬佩的眼光里。 就连胸膛也挺得比平常更高了。 “咳咳。” “真数假数,本宫一眼便知。” “还算什么?浪费时间罢了。” 李东阳:“......” 叶淇:“......” 弘治皇帝:“......” 合着,之前我们一帮老家伙在你眼里做的都是无用功? 最后还是弘治皇帝轻咳了两声,象征性的训斥了一句,说道: “太子不得胡言,到底怎么算的,快讲清楚!” 在这一刻,朱厚照的骄傲膨胀到了极致。 父皇啊父皇,也有你求我的时候了? 他刚想卖关子,发现弘治皇帝的手已经悄然放到了砚台上。 顿时身子一哆嗦。 “那个,那个,是我在宫外的朋友教我的。” “说的便是越大的数,出现在前几位的概率就越小。” “儿臣便将所有不合寻常的数都圈出来了。” “然后在比对其余的数据,进行排查,然后就找到了。” 叶淇和他身边的户部官员都惊呆了。 “这样......也可以吗?” 那官员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忽然又捂住了嘴,以自己的身份,在陛下面前,似乎还没资格说话。 不过。 眼下却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 全部都在思索刚才朱厚照说的话。 “若是如此,那还真是一看便知啊。” 李东阳喃喃自语。 也怪不得朱厚照那么短时间就能看出来了。 尤其是叶淇。 现在只想背上长出来翅膀,赶紧飞回户部值房。 给还在苦哈哈算术的同僚们赶紧传授神功。 太子啊太子,你早说有这么一招,那我们还算个什么啊? 弘治皇帝确实也这么想。 可他却被朱厚照话里的另一样给吸引了。 宫外的朋友,那说的自然就是苏策了。 根据詹事府的人所说,朱厚照这段日子出宫之后,从未找过别人,全都是去苏策家了。 苏策......竟然有这种本事吗? 弘治皇帝此前从未对一个人产生过这样浓厚的兴趣。 他若有所思的与朱厚照对视了一眼。 莫非,苏策真是什么诸葛孔明转世投胎? 神机妙算,竟然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 弘治皇帝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有些想笑。 自己这几天让一堆账目折磨的有点神志不清了,竟然还想什么转世一说。 他将桌子上的账目往前推推,向叶淇招了招手。 “后面这些账目就再按照太子的法子,重新校对一遍吧。” “最迟三日后,不,最迟明日,便立刻把结果汇报给朕!” 叶淇立刻让身边的小官员抱住厚厚一堆账目,低头说道: “多亏太子的法子,臣这就回去重新过一遍。” 说罢,带着人飞一样的快步回了户部值房。 朱厚照坐在锦墩上,感觉浑身呼吸都通畅了不少。 原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是真的啊! “父皇,怎么样,儿臣是不是没说错!” 朱厚照有点得意忘形了,刚说完话。 就发觉弘治皇帝在瞪着自己。 立马反应过来。 这样不就是变相让父皇给自己认错吗? 旋即装作咳嗽两声,打了个圆场。 “那个,还是父皇的教导好,没有父皇平日教导,儿臣也学不会这招。” 说完,弘治皇帝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其实弘治皇帝比朱厚照看的要长远的多。 一个简单的法子,便可以让查假账的步骤瞬间简化无数呗。 它最大的受益者并不是户部,整天跟全大明上下的数字打交道的人。 而是弘治皇帝自己。 因为有了这个法子,以后再批折子的时候,就能很简单的找到漏洞所在了。 有的放矢,才能精准找到矛盾所在。 所以弘治皇帝心情极为不错。 李东阳也是如此。 太子向来“不务正业”,整天四处瞎转。 今天竟然还真是做了件有用的事。 于是便说道: “太子殿下这回可是有功劳了,老臣佩服。” “陛下定会记得殿下的功劳,等到事情完了,臣亲自去给殿下请赏!” 李东阳不是杨廷和,不用教导朱厚照。 却也听过他的“赫赫威名”。 不过,今天一件事过后,对太子忽然有了些改观。 并且又想起了他口中的那位“宫外的朋友”。 因为弘治皇帝时常会在内阁议事的时候,和他们内阁大臣闲聊。 所以他也清楚,朱厚照在宫外认识的人就是苏策。 也正是这个原因。 宴会上,听见是苏策和人起了口角,才会特地过去凑热闹。 要是换成寻常人家的公子,他连问都懒得问。 一次是连着作诗七首,一次是找到了查假账的法子。 李东阳眼中神色闪烁。 像是在想着什么东西。 似乎,那个叫苏策的年轻监生。 比想象中的要更有本事一些。 第79章 这瓜保甜! 苏策当然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有几个大人物已经暗暗记下了他的名字。 对于他来说,似乎脚踏实地的生活更能满足。 下午,国子监放学后。 小院里。 正当盛夏。 阳光没那么刺眼。 滚滚热浪依旧与空气融在一起,时时刻刻的闷热着大地。 哪怕常年笼罩在树荫下的那片地方,小草的叶子也绿的发黑,显然是被晒的厉害了。 “这瓜甜不甜,老苏。” “我特地从府上带过来的,外边可买不着这么好的瓜。” 屋子敞开着大门,朱厚照和苏策俩人挽起袖子,坐在小板凳上,岔着腿,吃着瓜。 嘴角还时不时淌下两滴西瓜汁。 渗进土里,招来了几只蚂蚁,也想分一杯羹。 “好吃,甜。” 苏策想着事,有点心不在焉,吃西瓜也是小口小口的。 瓜是朱厚照特地从宫里带来的。 当然是地方进贡上来的贡品,那品质当然没得挑。 在宫里,朱厚照总感觉再好吃的东西也就那样。 但在苏策家,普普通通的东西也能吃的有滋有味。 可能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他吃完了瓜,把瓜皮顺手丢进木篓子里,瞥了苏策一眼。 “怎么看你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有钱了,就不知道买点好东西吃?” 苏策总是一副瘦弱的样子,朱厚照看不下去。 就算时不时拿点好东西过来,好像对苏策好像也没什么用。 苏策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什么叫有钱了,咱之前往制盐坊投了多少银子。” “现在才刚刚开始回本,我手里也没余钱。” “咱俩再分分,剩的就更少了。” 朱厚照是盐坊督工兼账房,当然清楚苏策所说都是真的。 他从怀里掏出来小本本。 “我看看啊。” “昨天卖盐......才赚了这么点银子?” “那帮工人是不是偷懒了?” “不行,我得去瞅瞅。” “拿着小爷我的工钱,还敢偷闲,活腻歪了吗?” 虎着脸的朱厚照站起身,拍拍衣裳就要喊侍卫来。 “急什么。” “之前你不是说又要盖两件房吗?” “老工人还得分心盖房子,新工人还没招到,肯定赚的要稍微少点。” “老是那么风风火火的干什么。” “你也是躺着等银子进账的人了,就不能注意点身份。” 苏策吃完了瓜,擦擦嘴,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夏天就是这点不好,坐久了也要出汗。 朱厚照想了想,又傻乐出来。 “好像是啊,小爷我也是躺着赚银子的人了。” 此前在詹事府,老师们都说商人多卑贱,不事生产,食百姓禄。 可现在想想。 这种啥也不干就能赚银子的事,好像不是很糟啊? “那老苏你说,接下来咱干点啥?” 朱厚照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以前他隔三差五的就要从宫里跑出去,带着刘瑾找点乐子。 现在认识苏策之后,有事干了。 还是一样闲不下来,总琢磨着再干票大的。 刘瑾一直被留在宫里,时间长了都有点幽怨了。 苏策在一般愣愣的发呆。 刚才其实他也在想,自己接下来做点什么好。 俩人也算不谋而合。 会考还有段日子,读书的事暂时不用操心。 制盐坊运转起来,有人盯着,也不用经常跑了。 盘算下来,自己竟然已经清闲一阵子了。 苏策想了想,现在正是夏天,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 似乎......可以搞大棚种植啊? 他顺手扯来一张纸,用炭笔在上面草草画了个大棚的简图。 朱厚照凑过来看,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苏策画了个什么。 “拿去,让人照这个盖吧。” 朱厚照挠挠头。 “这玩意干什么用的?” 苏策淡淡一笑。 “盖吧,听我的,没错。” 朱厚照把草图揣进怀里,有点迷糊。 不过苏策就是这样,跟着他干一般没错。 可关键是,眼下要用什么赚银子啊...... 苏策也清楚,大棚的投资是长期的,现在手头上还是得做点什么 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来扫去。 看见地上的蚂蚁。 “看什么呢老苏?” “怎么不说话?” 朱厚照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 “你屋子里要进蚂蚁了,赶紧往外扫扫。” 他话没说完,起身就从旁边拿起扫帚,顺势要去扫。 苏策一抬手,拦了下来。 “等会。” “你知道为什么蚂蚁要吃西瓜汁吗?” 朱厚照右边眉毛一抬。 “说什么傻话呢,小爷我的瓜这么甜,当然招蚁虫了。” “赶紧一边去,让我把蚁虫扫干净。” 苏策顿时一拍朱厚照的大腿。 “糖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来来来,老黄,跟我一块制糖吧!” 朱厚照疼的龇牙咧嘴。 “你拍就拍,能不能拍自己的!” 他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怎么突然一下子蹦到糖上面来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 苏策就叫人去买黄糖了。 “民以食为天,咱们要是能将白砂糖普及,绝对大赚特赚。” “甚至有可能比盐赚的还多。” 苏策眼睛越来越亮。 好像看见了大把银子朝自己招手。 “你癔症了吗老苏?” “白砂糖是什么东西,我咋从来没听说过?” 当前大明的世面上,想吃到甜味,普遍的是三种手段。 其一是麦芽糖。 北方盛产小麦,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就已经学会利用麦芽制糖,可以说是从古吃到今。 不管是街头小孩,还是宫廷做菜,都能见到麦芽糖的身影。 其二是黄糖。 古时南方地区便有野生甘蔗,当地百姓从中提取糖分,制成蔗糖。 《楚辞》里记载的“柘浆”,就是用甘蔗榨汁做成的饮品。 将其多次提纯之后,就是市面上常见的黄糖。 再三就是蜂蜜。 成本高昂,仅有少数的贵族才能享用。 朱厚照在宫里,吃的菜不乏甜口的,也都是用了蜂蜜。 平常的糕点和小吃,则有一些用麦芽糖和黄糖制成。 白糖,他此前从来没听说过。 更别说做了。 所以朱厚照一头雾水。 苏策没搭理他那茬。 没多久。 下人便将黄糖买来,气喘吁吁。 几大口袋上好的黄糖,一斤七十多文,总共一百多斤,花了十两银子不到。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往准备好的锅里倒了一堆,泛起阵阵甜腥味。 朱厚照也在捏着鼻子帮忙。 黄糖是凝练成固体的蔗糖。 碍于纯度不足的原因,会掺杂一些杂质。 一大堆的蔗糖,就会散发出一些甜腥味。 让人闻了稍微有点反胃。 苏策背着手,在后边看着。 其实说白砂糖,苏策也没有信心将其提炼到那么高的纯度。 他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讲的便是提炼黄糖,此前还从来没有试过。 若是能成。 正好有制盐坊的底子在,倒是可以顺手分出一部分人来制白糖。 想着,苏策开始了行动。 第80章 都是银子…… 大锅里,发黄的糖块已经被熔炼成了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糖浆。 两个人拿着木棒,不停翻搅。 朱厚照看了一会,觉得有点无聊。 直接从下人手里抢过来木棒,撸起袖子亲自上阵。 苏策在一旁,轻轻摩挲着下巴,上面还有几根青嫩的胡茬。 “再加点水。” “太稠了。” 木棒被抢的下人不敢念声,忙去取来清水,往锅里倒。 “嘶,你慢点!” “溅我胳膊上了!” 朱厚照被烫的一呲牙,手里动作没停,继续搅拌。 他倒不在乎干活受罪,就是见不得别人笨手笨脚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事事亲力亲为。 苏策没什么办法,朱厚照就是这么个性子,自己也管不了他,就由他去了。 随着锅里的糖浆到了他要求的稠度。 苏策让人去搞来了一点黄泥。 朱厚照越来越纳闷。 一脸的问号。 老苏到底干嘛呢? 又是黄糖,又是黄泥的。 盖房子啊? 怎么看都和赚银子不搭边。 他没吱声。 继续闷头搅拌。 反正也早就习惯了,苏策经常做出些常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自己只要照做,最后总会有惊喜。 最早的商税,到后来的制盐。 好像就没有老苏不会的东西。 其实,这一招叫“黄泥水淋糖法”。 到了后世,嘉靖年间开始大规模普及。 苏策看的那本书,叫做《天工开物》。 其中《甘嗜》一篇中曾有记载。 【甘汁尚黄黑色,将桶盛贮,凝成黑沙。】 【然后以瓦溜置缸上。共溜上宽下尖,底有一小孔,将草塞住,倾桶中黑沙于内。】 【待黑沙结定,然后去孔中塞草,用黄泥水淋下。其中黑滓入缸内,溜内尽成白霜。】 【最上一层厚五寸许,洁白异常,名曰西洋糖,下者稍黄褐。】 直白的说。 就是用黄泥水浇在糖浆中。 利用黄泥大颗粒对糖浆中小的色素颗粒能吸附的原理。 再次提纯黄糖。 最后就能将颜色提炼成白色。 达到制成白砂糖的目的。 黄泥被下人放在同样的大锅里,倒上清水,搅拌均匀。 然后又等了一段时间,沙子都沉淀了之后。 苏策凑近,让所有人都起开。 其实他很想说一句:让开,我要装逼了! 朱厚照和几个下人都瞪着眼睛,紧紧盯着苏策。 “苏公子,你要干嘛!这都是上好的黄糖啊。” 一个下人眼睁睁的看着苏策把黄泥水倒进盛着糖浆的漏斗里。 喘气都粗了。 十两银子的糖,可顶得上他好久的工钱了。 有钱人都这么玩吗? 他不理解。 其实有钱人也不理解。 朱厚照目不转睛,想从苏策的动作里看出花来。 “老苏,别闹啊。” 他口中喃喃的说道: “都是银子,别白瞎的......” 不赚钱不知钱难赚。 朱厚照这阵子忙活,也不像以前那样挥金如土了。 反倒是苏策,两耳不闻他人语,手里动作不停。 不过,看着看着。 几个人忽然发现了不对。 “白了!白了!” 一个下人大吼道: “苏公子,白了!” 旁边不知道的下人还以为是苏策白了。 纷纷凑过来看苏策。 朱厚照一直盯着糖,当然知道白的是什么。 他连忙凑的更近,眼都快贴上去了,瞪得像铜铃一样。 “真白了!” 原本黄的发黑的糖浆,颜色渐渐被黄泥水冲刷掉。 颜色渐渐开始变浅。 漏斗的壁上,析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苏公子大才!” “公子大才!” 几个下人兴奋的齐齐高呼,激动的手舞足蹈。 简直是成就感爆棚! 苏策就好像能变戏法一样。 刚才还是黄的发黑,一转眼就变白了。 这不是戏法是什么?! 就连朱厚照也被这股情绪感染。 紧紧抓着漏斗。 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他不像那些下人,遇到理解不了的东西就当成戏法。 比起这个,朱厚照更好奇原理。 他眼里放光,盯着发白的糖,问道: “老苏,你到底怎么做到的,跟变戏法一样!” “这黄泥水真这么神奇吗?” 苏策此时被人吹的有点爽,故作神秘。 “其实不瞒你说......” “我确实会变戏法。” 朱厚照:“.......” “老苏你糊弄小孩呢?” 苏策不好意思的咳嗽两声。 “哈哈,逗你的。” “此法叫做黄泥水淋糖法。” “我也是在老家无意学到的。” 他扯了个慌,敷衍了过去。 朱厚照更加好奇,倒不是怀疑苏策从哪学到的。 而是好奇其中奥秘。 苏策接着解释道: “黄泥水里有东西,能将颜色吸附走。”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也不能跟苏策说什么分子之间互相吸引的原理。 有点太夸张了。 朱厚照将信将疑。 “那用这个法子,是不是能把有颜色的丝绸淋成白色?” 现在无语的变成苏策了。 他也没想到,小朱太子的脑洞这么大。 眨眼的功夫就开始举一反三了。 苏策故作思索的说道: “兴许,可以的吧?” “我也没试过,有机会你可以试试。” 朱厚照咧嘴一笑,觉得自己弄明白了黄泥水的“奥秘”,很得意。 看着玄乎,也就那么回事嘛!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苏策提炼出来的白糖给吸引了。 重复几遍淋糖的过程之后。 苏策就得到了一罐子的白糖。 广口的陶罐,放在阳光下。 里面的白糖熠熠反光,如同沙子一样。 朱厚照捏了一点,放进嘴里。 “嗯!甜!” 不止如此,因为进一步提炼掉蔗糖里杂质的原因。 味道也更加醇正。 他眼巴巴的盯着苏策一把将糖罐子封起来,放到墙角。 “老苏,再给我尝尝吧.......” 苏策心里腹诽,是不是下一句要说:吃不到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不行,刚练出来一点,我还有大用。” “一会做完了有你的口福。” 朱厚照砸吧砸吧嘴。 纳了闷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苏策家的什么东西都吃着比宫里有滋味? 不就是一点糖吗? 小爷我回宫有的是! 他擦了擦嘴,装模作样的把手背在身后。 “谁稀得你一点糖,我又不是吃不到。” “你待会要做什么?” “......” “我能吃吗?” 第81章 厉害! 朱厚照面上不在乎,心里好像有小猫挠,好奇的受不了。 苏策会心一笑。 指着厨房放的一袋子面粉。 “有了白糖,给你蒸蛋糕吃。” “蒸蛋糕?” 朱厚照听见了新词,两眼放光。 “蛋糕是什么东西?” “吃的东西。” 苏策的回答很简单,更勾起朱厚照肚子里的馋虫。 他先是让人拿来鸡蛋,然后又提了一大袋子面粉。 “放着我来吧!” 朱厚照自告奋勇,挽起袖子,洗了洗手,按照苏策的吩咐,开始筛面粉。 刚才看苏策做了几下,大概有点数之后,他倒也做的一板一眼。 额头上渗出汗水,还时不时在肩膀上蹭一下。 一副专注投入的样子。 苏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老朱家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的动手能力? 后面他那几个后代也都是心灵手巧的。 和面的活被抢了,苏策也没闲着。 他给几个下人做了示范,把鸡蛋的蛋黄和蛋清分开,装在两个不同的食盆里。 “你们看,就像我这样,用筷子搅拌。” “然后再在蛋清里稍微加点牛乳,继续搅拌。” 几个下人听的很认真。 其实朱厚照身边的人都是弘治皇帝精挑细选的,要不然也没资格进詹事府。 所以学起东西来都挺仔细,学的也很快。 下人们搅拌的手都酸了。 苏策还是没让停。 “苏公子,我们得搅拌到什么时候啊?” 眼见这帮人都满头大汗的,苏策忍不住苦笑。 要是有个电动搅拌器什么的就好了...... 手打蛋清发泡,确实是有点费劲了。 “继续,打到蛋白变成泡沫为止。” 然后苏策又将蛋黄里也加了点牛奶,简单的搅拌均匀就停手了。 他想做的就是后世那种简单的“电饭锅蛋糕”。 自己有白糖,有面粉,有鸡蛋,还有牛奶。 这几样简单的食材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想口味丰富点,还是要添点水果。 苏策把搅拌均匀的蛋黄放在一边,反身去屋里拿了个桃子出来。 苏策平常喜欢吃硬桃,所以家里没有软桃。 不过无所谓,他直接把桃子切成细细的小块,放在一边备用。 朱厚照还在继续筛面粉,后襟都有点湿了。 苏策一会没注意,已经筛完了相当多了。 “老苏,你瞅瞅,够不够?” 他看了一眼,不由得挑眉。 朱厚照动作挺快,效率也挺高,细碎的面粉堆积在一起好像淀粉一样细。 这时候,蛋清也打的差不多了。 苏策在几个人的围观下。 取来了白糖。 “小心点,怪金贵的。” 朱厚照看苏策往蛋白里撒白糖,不由得心疼。 这可是他们“千辛万苦”才弄出来的一小瓶。 苏策没好气的笑道: “瞧你那点出息,后面批量生产之后,多着呢。” 朱厚照撇了撇嘴,接着全神贯注的看苏策操作。 把打发的蛋清里搅拌进了白糖之后。 就要把蛋黄倒进去了。 因为倒入了牛奶的缘故。 将两者倒在一起,搅拌均匀之后,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浅黄色。 并且还有牛奶和白糖的甜香。 单单是这股味道,就勾的朱厚照光咽口水。 他在宫里见过不少甜点,还真没参与过制作。 都说亲手做的最好吃。 今天朱厚照算是明白了。 苏策分了三次,将过筛的面粉倒进蛋液里。 一边搅拌,一边缓慢的倒。 这样做是为了减少其中的气泡。 让蛋糕吃起来更松软。 兑完了面粉。 他取来平常的蒸屉,还特地选了个最大的。 往里放了几个碗,再在碗壁上稍微刷了一层油。 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待会方便取,防止蛋糕粘在碗里,最后取出来碎掉。 之后把原料倒进碗里。 周围的下人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苏策。 朱厚照更是歪着头,凑在最前面。 苏策舔了舔嘴唇。 头一次做,他也没什么信心。 就是凭借着印象里的顺序,一步步来的。 不过,蒸蛋糕这么简单,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也有点好奇,自己做出来的好不好吃。 最后一步,则是往原料上面撒上切好的桃子丁。 朱厚照看的两眼放光。 光是闻闻味道,就已经馋了。 他搓了搓手。 “老苏,得蒸多长时间?” 苏策扣上蒸屉的盖子,下人熟练的生好火。 “大概,多半柱香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一炷香约是半个小时,蒸个蛋糕,他估计二十分钟就行了。 朱厚照用力的点了点头。 甚至还搬了个小板凳来,也不嫌热,就坐在灶台旁边,一心一意的守着蛋糕。 “你不嫌热吗?” 苏策拿着扇子,已经出了不少汗。 朱厚照兴致全在蛋糕上面,毫不犹豫的回道: “热?” “热什么,一点不热!” 他额头上的汗都淌下来了。 下人生怕太子殿下中枢,一个个的又是递手巾擦汗,又是在一边扇风。 看的苏策哑然失笑。 刚准备出去透透气,朱厚照就回头问道: “老苏,好了没?能掀盖了不?” “才多长时间......没好呢。” “......” “老苏,好了没?” “没!” “.......” “等不及了,早点掀盖子吧!” “不行!” “......” 最后,终于到了时间,朱厚照眼巴巴的看着苏策一下掀开盖子。 瞬间白雾从蒸屉里蔓延出来,整个房间都传出一股浓郁的桃子香甜味。 碗里,一个个蛋糕白白胖胖,上面还点缀着粉色的桃子丁。 桃丁已经被蒸软了,镶嵌在白玉般的蛋糕上。 朱厚照立马待上手套,捧出一个碗。 “呼呼呼,烫烫烫!” 他赶紧放在桌上,下人立马有眼力劲的递来勺子。 刚准备下手,朱厚照停住了。 “老苏你先吃吧。” 苏策有点讶异,没想到朱厚照还挺有良心的。 他也不推脱,接过勺子就尝了一小口。 “嗯!不错,好吃!” 头一次做,没想到大获成功。 朱厚照的眼睛里面似乎都快伸出来钩子了。 苏策吃完立马抢过来勺子,切下来一大勺塞进了嘴里。 “烫烫烫!” 他吃了一大块,被烫的嗷嗷叫。 但就是不肯吐出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往下咽。 “香甜可口!香甜可口啊!” 他精神大振,刚才在伙房里没白闷半天。 朱厚照难得的文绉绉了一次,说道: “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老苏,厉害!” 第82章 没你这么娇蛮的女儿! 清晨。 细碎的阳光透过李东阳府上的古树,落在琉璃瓦上。 反射出古朴的光。 李阁老起了个清早,却没有穿朝服。 今日内阁是谢迁当值,他不用去宫里坐班。 处理完假账的大案,弘治皇帝特许他在家中休沐两日。 李东阳心情不错,让下人取了御赐的贡茶,起了床就泡上了。 他平日酷爱绿茶,尤其是云雾茶。 弘治皇帝知道李东阳的爱好,特地下令,赐他庐山上贡的云雾茶。 传闻当初明朝开国年间,太祖朱元璋最喜欢的就是庐山云雾茶。 后来就成为最出名的宫廷贡茶。 在民间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最紧俏的时候,甚至能到“一两金,一两茶”的地步。 由此可见,庐山云雾的金贵。 而现在正是六月,在谷雨和立夏期间的云雾茶最为新鲜。 泡在水中,纤毫毕现,色泽宛若翠玉。 李东阳手捧香茗,静静的品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不一会,外面细碎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父亲,女儿来请安了。” 声音清脆,宛若黄鹂。 李菀,李东阳的小女儿。 眉目清秀,鹅蛋脸,一双杏眼很是灵动,也是李东阳最喜欢的女儿。 李东阳曾有三子三女。 长子在国子监,次子和三子双双早夭。 这也是李东阳难以化解的痛。 而长女和次女早已成婚,现在家里只有长子和幼女在了。 这个时辰,长子李兆先应该已经在国子监念书了。 所以只有小女儿一人来请安。 李东阳点点头,又摆了摆手,示意李菀坐到旁边来。 不过,李菀有点不太情愿。 两只手绞在一起,扭扭捏捏的没动步子。 “父亲......我还要去读书呢......” 李东阳板起脸,佯装做出一副严父的样子。 “读书,后面有大把时间。” “我知道你不愿意成婚,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免不了呀。” 他扣上茶碗,苦口婆心的说道: “菀儿,你也不用担心,为父会给你寻一个好夫婿的。” “上次那个......那个谁家的公子,你不是说人家年纪不合适吗?” “这次给你找了一个合适的。” “不止如此,还有功名,绝对是天下读书人都要膜拜的典范。” 李菀这才不太情愿的坐到八仙桌对面,低耸着头,没出声。 她一直盯着自己脚尖,绣花鞋上绣的那一对蝴蝶。 当初一只是母亲绣的,一只是自己绣的。 母亲绣的那只栩栩如生,自己绣的则是有点歪,好像蝴蝶落了雨一样。 她心里暗暗想着,要是以后的如意郎君不嫌弃自己手笨就好了...... 李东阳自然注意不到女儿家的小心思。 依旧是滔滔不绝的说着。 其实也怪。 在朝中,李东阳向来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各方的心思都能照顾到。 偏偏在自家女儿面前,好像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这次给你寻的公子名叫孔闻韶,乃是当代衍圣公,孔圣人的六十二代孙。” “年方二十有余,尚未娶妻。” “为父也是和人打听过的,他读书了得,为人也正直,与你肯定是天作之合。” 衍圣公,是孔子后代世袭的称号。 从宋代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 世世代代受圣人之礼,是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象征。 并且从明初开始,衍圣公更是相当于一品文官。 说起来,比李东阳的官职还要大。 李东阳说的嘴干,拿起茶水就灌了一大口。 喝下去,忽然有点心疼。 才想起来这是御赐的庐山云雾,可不是平常喝的普通茶叶。 又暗自咂咂嘴,想回味一下刚才的感觉。 李菀却莞尔一笑。 白皙的小脸上印出两个酒窝儿,直接的说道: “不要嘛。” “女儿还不想嫁人,就想一直侍奉父亲左右,做父亲的贴身袄。” “再说了,那些读书人都无趣的很,女儿也不喜欢那种。” 她眨眨眼睛,睫毛微颤。 明明笑的很甜。 可说出口的话,却有点小狐狸一样的狡猾。 李东阳皱着眉,想发火,又把话憋在了嘴边。 “唉,让我说什么好。” “不要读书人,那要什么,江湖浪子吗?还是种地的百姓?” “你都是二八的年龄了,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你父亲我,在朝上受多少人尊敬。” “可若是让人因为儿女婚配之事,让人嚼舌根了,菀儿过意的去吗?” 李东阳直说不行,就准备来软的。 女儿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这点随自己,李东阳是清楚的。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个性子,看似柔弱,实际上比谁都有主意。 所以才一直没有成婚。 换做别人家的女儿,怕是早就嫁出去了。 李菀又露出和刚才一样的表情,俏声开口道: “那比起女儿的终身大事,父亲莫非觉得自己面子更重要吗?” 转眼,她就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眼睛里竟是起了水雾,好像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这演技,简直一绝。 李东阳无奈。 端起茶杯,刚想大口喝,到了嘴边,又忽然有点舍不得。 轻轻的啜饮了一口,连带着茶叶咽下。 可忽然感觉,女儿没嫁出去,这庐山云雾也没那么香了。 他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心中烦闷,长长叹了一口气。 李东阳已经是将近五十的年纪。 古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眼见同僚都接二连三抱上了孙辈。 可自己连个希望都没有。 大儿子李兆先第一次会试无果,便说考不上功名不成家。 那时李东阳便在想,男儿志在四方,不愿意成婚就由他去吧。 可现在,小女儿眼见能成婚了,却不愿意嫁人。 李东阳简直糟心的都要睡不着觉了。 哪怕是外孙,能抱上也行啊! 那帮老家伙抱着孙子的面目,真可恨啊! 李菀似乎看出来了父亲的心事,也自知愧疚,便安慰道: “父亲也不必心急,万一等到哪天女儿有了如意郎君,怕是还舍不得呢。” “现在就珍惜我还在府里侍奉父亲的时间吧。” 她本来是好意安慰,没成想李东阳没好气的回了句。 “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 “为父巴不得你早些嫁出去,好抱外孙!” 李菀愣住了,没想到父亲竟然是这样想的。 她咬着下唇,本来没成婚的事就一直堵在心口。 李东阳一说,豆大的泪滴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好!” “父亲不是舍得吗?” “那菀儿这就走!” 说罢,赌气一样,抓起茶杯,啪的一声,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李东阳愕然。 旋即瞪着眼睛,怒斥道: “要走便走!” “我没你这么娇蛮的女儿!” 第83章 那是醋的酸味 李菀一气之下,离开了李府。 街上。 上午的时间,渐渐热闹起来。 沿街的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买菜的妇人,玩耍的小孩,疾驰而过的马车。 没有了府苑的围墙,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她好奇的左看右看。 对于平常极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是父母陪同,坐着马车的李菀来说,好像什么都很新鲜。 不一会。 她便忘了刚才的难过。 顺着大街往外城走。 李菀看见个扛着草桩子,插满了糖葫芦的小贩,问道: “糖葫芦多少钱一串呀?” “甜吗?” 小贩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不敢多看。 低着头回到: “五文,五文钱一串!” 李菀摸了摸口袋。 她平常根本用不上银钱。 腰里只揣着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 就算再不谙世事,李菀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 只好小舌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作罢。 小贩暗暗心惊,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跑出来了。 一身浅白色的襦裙,简直像仙女一样。 单单是气质,就和其余同龄的女子完全不同。 可李菀不知道自己在街上有多亮眼。 她还以为只要不坐马车,就和行人没什么区别。 丝毫没注意到已经有不少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 说来也是运气好。 天子脚下,治安向来不错。 尤其是内城外城交界的地方,更是经常有人巡逻。 小混混根本不敢靠近。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菀才能一直背着手左看右看,没有贼人搭话。 走着走着。 脚有点疼。 她站到街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揉了揉脚。 绣着蝴蝶的绣花鞋上,已经落了灰尘。 李菀有点无奈。 不过,转眼就被路过的一个小贩给吸引了。 “诶,你等等!” 她眼睛一亮,追了上去。 小贩扛着一个扁担,下面吊的两个竹篓里插满了桃花。 含苞待放,宛若粉霞。 女孩子哪里能拒绝这种东西。 当即就弯着腰挑了起来。 卖花人笑的灿烂,忙不迭夸道: “我这桃花,可是从南方专门运来的,特地在冷房里存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拿出来卖的。” “小姐生的如此好看,与桃花相得益彰啊。” “怎么样,买几束回家吧?” “查在壶里养着也是极妙的。” 他一看就是老手,知道买花的都是官老爷家里的妇人,亦或者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这类人一般出手都比较阔绰,对钱也没什么概念。 果不其然。 李菀犹豫了一会,问道: “多少钱一枝?我想买。” 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一直在桃花骨朵上停着。 只觉得府上多少花好像都没外面的花艳。 尤其是桃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李菀老早就背过这首诗,当时就在想。 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丽,才可以配得上和煦的春风。 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对桃花念念不忘。 父亲喜欢竹子,所以李府上就全是竹子,最多还有些什么兰花、梅花。 可是那些素雅的东西,哪里能吸引怀春少女的心思。 对李菀来说,太过于成熟了些。 卖花人看李菀眼睛都要冒光了,嘿嘿一笑。 “不贵,一两银子一枝。” “买十枝送一只。” 似乎也巧,李菀刚好有十两银子。 她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买下来。 刚把银票从口袋里掏出来。 卖花人的眼睛里都快伸出一只手接住了。 打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别买。” 李菀一愣,顿时回眸。 一扭头,直接和一个脸色稍稍有些苍白的俊朗小郎君四目相对。 霎时间,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跳。 卖花人立马不满的嚷嚷道: “干什么干什么,不买就一边待着去!” “别打扰小爷我做生意。” 这小郎君,自然就是上街卖菜的苏策。 他身边则是朱厚照,正提着新鲜出炉的蛋糕,准备拿回詹事府独享。 朱厚照眉头一竖,当场就不满意了。 还有人在小爷面前自称小爷,活不耐烦了? 他直接挺身而出,站在李菀和卖花人中间。 朱厚照本就身材高大,加上平常锻炼,竟是比卖花人高了一头有余。 他一步步逼近,低着头问道: “怎么,你还有理了?” 卖花人惶恐的连连后退几步,卖惨道: “各位爷,小的怎么骗人了?” “我这桃花真是从南方进来的,一路舟车劳顿,一两一枝不过分吧?” “再说了,一个要卖,一个要买,我也没逼着她啊。” 朱厚照张着嘴,有点哑火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啊。 他就是给苏策壮声势的,其实也不清楚要干嘛。 但苏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小贩的把戏,骗骗外行人还行,想骗他还早了点。 他揪了一瓣“桃花”,放在鼻子前面轻轻一嗅。 小贩脸色白了几分。 李菀也好奇,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的公子要做什么。 起初看到二人的时候,她是有点害怕的。 不过与苏策对视之后,直觉告诉她,这个小郎君不会欺负人。 所以就一直站在旁边没走。 苏策嘴角一挑,说道: “功夫做的不到家,还有酸味。” “下次造假,再多练练吧。” 小贩自知被看穿了,留给苏策一个怨毒的眼神,然后头也不回的扛着扁担跑了。 朱厚照和李菀都十分讶异。 不知道苏策到底是看穿了什么。 可从小贩的反应来看,还真让他说中了。 朱厚照好奇的问道: “怎么回事,老苏,他骗什么了?” 李菀也侧着头,做倾听状。 她此前还从来没有和同龄男子说话过。 朱厚照和苏策看起来都不像是坏人,于是便也问道: “不就是桃花吗?” “桃花也能作假吗?” “不过,我刚才确实也闻到有点淡淡的酸味了。” “可那不是放久了都会有吗?” 以前她在踏青的时候,也曾经折过花枝带回家养着。 时间长了,就会生出点腐坏的味道。 所以李菀理所当然的以为。 从南方,路途遥远的运过来,肯定会有坏味。 苏策却摇了摇头。 对着二人说道: “不对,那是醋的酸味。” 第84章 谢谢苏公子 “醋?” 李菀话音刚落。 远处就有两个人一路小跑过来。 “小姐!小姐!” 李菀表情一僵。 “冬儿,李成,你们俩怎么来了?” 来人自然是李府的两个下人。 冬儿平常一直陪着李菀,是他的贴身丫鬟。 李成则是李府的家丁。 被唤作冬儿的丫鬟警惕的护在李菀身前,说道: “你一出来,老爷就让我们跟着你了,怕你出危险。” “不过,我们也知道小姐你心情不好,所以就陪你走走,散散心。” 李菀神色一暖。 父亲还是记着自己的。 唉,全怪自己太任性了。 估计再不回去,父亲就要亲自出来了。 李成同样护在李菀身前,不善的问道: “刚才小贩是不是要骗小姐?” “还有他们两个。” “小姐别怕,我这就去叫人!” 他盯着苏策和朱厚照,忠心耿耿的守在李菀身前。 苏策和朱厚照相视一眼,俱是苦笑。 没想到,这年头行侠仗义也没那么简单。 李菀把两个下人拉开,笑着劝道: “放心好了,两位公子都是好人。” “刚才要不是有他俩,我可能就上当了呢。” 冬儿和李成这才放下戒备,怀着歉意的朝两人行了一礼,退后一步作罢。 苏策也不是小心眼的人,点了点头,表示就算过去了。 朱厚照则有点嗤之以鼻。 小爷我好心,还被当成驴肝肺了。 他一背身,不想说话了。 李菀冲着苏策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儿。 “抱歉,让公子见笑了。” “我这两个下人也是护主心切,还请公子多多海涵。” “对了,刚才还没说完,那骗局是怎么回事呢?” 一听骗局,朱厚照又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耳朵转了过来。 嗯......比起面子,也可以照顾一下好奇心。 苏策解释道: “桃花不耐热,多开于春天,不管是什么品种,最多五月份开花。” “现在都已经六月底了,哪来的桃花?” “卖花人挑花两担,没有一朵是真的。” “那些桃花多半用杨梅花弹墨染色,做出来的淡粉罢了。” 朱厚照忍不住插嘴道: “杨梅花怎么染?” 看见那两个下人都在看自己。 他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别多想,我就随口一问。” 苏策哑然失笑。 “你忘了,刚才不是闻见醋味了吗?” “将晚熟的杨梅花泡在醋里,颜色自己就褪去了。” “后面再上色,就容易多了。” 李菀恍然大悟,一双杏眼悄悄在苏策身上流转。 这小郎君,还挺有意思的嘛。 其实这个案例,乃是苏策从一本叫《贤博编》的书中无意读到的。 《贤博编》讲的便是江南地区的社会见闻。 原文苏策还记得,写的是: 【今时市中货物奸伪,两京为甚,此外无过苏州。】 【卖花人挑花一担,灿然可爱,无一枝真者;杨梅用大棕刷弹墨染紫黑色。】 没想到,就连京城一带也出现了这种骗术。 听苏策说完,丫鬟冬儿有点生气。 “小姐,要不要我们去追他吧,不能让他继续害人了。” 李成也挽了挽袖子,瞄着小贩离开的方向。 苏策拦下了二人。 摇了摇头。 “不必追了,猫有猫道,狗有狗道,都是各自讨生活的罢了。” “今天没有上当,就由他去吧。” 朱厚照不乐意了。 当即就反问道: “老苏,你怎么说这种话?” “不害你就不去害别人了?” “要是任由他为非作歹,闹出乱子怎么办?” 苏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根筋的朱厚照。 这小子好像就不知道动脑子。 “你怎么不想想,他有多少人?” “这个骗术,还是我偶尔看来的,寻常人都不知道。” “正是因为他们这伙人都是组织好的,有分工的合作,互相保守秘密。” “寻常一个小贩,哪能投入这么多,又作假又卖?” 朱厚照语塞,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苏策接着说道: “不止如此,他的目标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苏策的眼神往李菀神色一偏,李菀顿时脸羞红了。 “寻常人家不会被骗的。” “换句话说,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朱厚照总感觉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算了,反正这么长时间,人也跑远了。 他摇了摇头。 “也就是你在,下次让我碰见了,准保打的他狗血淋头!” 说完骗术,苏策这会才有功夫回顾身前的李菀。 “在下苏策,只是路过此地罢了,小姐不必多虑。” 李菀也欣然一笑,施施然回应道: “小女李菀,家父讳东阳,今天......只是出来散步,要不是苏公子,可能就受骗了,还要多谢公子。” 朱厚照本来也想凑个热闹,介绍一下自己。 可一听见她说什么“家父讳东阳”,立马一哆嗦。 李东阳的小女儿? 嘶,她应该没见过我吧。 朱厚照依旧是背着身子,刚才是脸上挂不住,现在是不敢回头了,生怕被认出来。 苏策苦笑着解释道: “李姑娘别怕,我这个朋友名叫黄照,就是性子有点......古怪,人心肠还是很好的。” 李菀眼睛亮晶晶的,想多看苏策两眼,又觉得不合适。 比起那些古板迂腐的读书人。 苏公子好像有趣多了。 人热心,说话也有趣。 不过,想起家里催着成婚的老父亲,李菀的眸子又暗了下去。 恐怕这样有趣的公子,自己以后是无缘了吧。 能与衍圣公这般的名人成婚,父亲估计是下了很大本钱的。 这次怕是真的要逃不掉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女儿家的婚事哪里由得自己做主? 自己反抗了这么久,最后......估计是真的逃不掉了吧。 李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忧愁。 刚才的小酒窝也随之消失了。 苏策见状,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李菀有些心事,不便与外人说。 于是便从朱厚照手里拿过来木盒。 “要是姑娘愿意,就把这糕点收下吧。” “还是在下亲手做的,希望不管遇到什么事,姑娘都能放宽心。” 李菀下意识的接过木盒,微微有些低落的一笑。 “那,就谢谢苏公子啦......” 第85章 坏了! 回去的一路上,李菀都愣愣的,还时不时端详手里的木盒子,舍不得打开。 “小姐,什么糕点家里没有,非要那个书生的干什么?” 冬儿想起来朱厚照那副心高气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姐都自报家门说了,是内阁李东阳大学士的女儿。 他还一直用鼻孔看人,舍不得给个正脸? 什么意思嘛? 简直是瞧不起人! 所以连带着苏策,连带着糕点,冬儿都不喜欢了。 李菀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好像微微有些发烫。 “小姐?” 冬儿歪着头,走到李菀前面,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啊?” “啊,糕点?” 冬儿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说道:“小姐,你该不会......” 李菀忙不迭摆手道:“不会不会!” 冬儿愈发狐疑,她明明什么都没问。 一边的李成受不了冬儿叽叽喳喳的样子,插嘴道: “小姐估计是刚从家里出来,想着回去怎么跟老爷说呢。” “你就少说两句吧!” 冬儿撇了撇嘴,仍觉得李菀的样子有点不对劲。 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毕竟,她也没有接触过多少异性。 ...... 李府上。 几人一进门,李东阳就听见下人来报,说小姐回来了。 腾的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刚往前走疾走两步,觉得这么着,脸上有点挂不住。 又重新坐了回去。 “这丫头,唉......” 他摇了摇头,强行镇定下来。 但止不住敲打着桌面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哪怕是沉稳如石佛的阁老,在家务事上还是静不下心。 “父亲,菀儿回来了。” 在冬儿的陪同下,李菀进门之后,就径直到了客堂。 父亲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似乎半点不曾动过。 就连新换的茶盏,也和之前一模一样。 她本以为,自己离开之后父亲会火急火燎的带着人满大街寻她。 没成想,就派了两个下人来追。 甚至从始至终都没动过地方。 这让李菀忍不住内心有点低落。 “回来了便好。” 李东阳想训斥女儿,又怕和刚才一样,于是只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其实他担心又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惹得李菀又难过。 李夫人这几日回了娘家,他一个人总觉得有点有些话说不出口。 自己扮演的一直是个严父的形象,架子还真不是一时半会能放下的。 想了一会,他注意到李菀的手里还提着东西,脸色缓和了几分。 “菀儿还给为父买了东西?” “拿来吧。” 李东阳心里一暖,不由得有几分感动,毕竟还是自己女儿,亲的。 一家人哪有隔夜气,都说开了就好了。 还专门买了东西回来孝敬自己,女儿就是贴心小袄啊。 菀儿也是知书达理的。 李东阳暗自得意,毕竟是自己培养出来的。 怎么会和那些乡野村姑一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呢? 李菀眨了眨眼,脆生生的说道: “不是给父亲买的。” “这是别人送菀儿的。” 李东阳一口茶水差点呛住了,感觉好像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表情尴尬。 “咳咳。” 李菀捂着嘴,偷偷低下头,狡黠的一笑。 冬儿也在边上低着头,嗤嗤的小声窃笑。 还是李成担心老爷,又给李东阳续上了茶水,还关切的问要不要再加点茶叶。 李东阳摆了摆手,觉得老脸上有点挂不住。 不过,官场上这么多年,早就练出了一身过人的养气功夫。 他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 “盒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刚才菀儿出去,还遇到朋友了吗?” 李菀身为李东阳之女,参加过不少的名流宴会,结识了不少朋友。 明代的宴会其实一般都有男女之分。 例如之前他举办的宴会,便分为男子和女眷两个部分,分别在山庄的两个宅院中举办。 上次李菀也在其中。 不过,她一直在女眷之中,所以未曾见过苏策作诗。 李菀摇了摇头,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木盒。 “他们说这叫白糖糕,而且不是朋友,只是过路的两位公子。” “菀儿头一次只身出门,遇见了骗子,要不是那两位公子,可能就受骗了。” 李东阳的眉头顿时紧了起来,脸也沉下去几分。 关切的追问道:“骗子?” 李菀点了点头。 将卖花人一事的来龙去脉都说给了李东阳听。 只是在最后,刻意没有提及苏策的名字。 因为她清楚,若是自己说了。 父亲多半会向外人打听苏策的底细。 到时候,若是因为自己,打扰到他的正常生活的话。 李菀觉得会很愧疚。 果不其然,李东阳越听面色就越是不善。 起初他还担心女儿受骗,后面就对路过的两个公子感觉不对了。 这不就是一出标准的英雄救美吗? 还送了礼物,难不成还想勾搭他的宝贝女儿? “盒子打开,我瞧瞧。” 他倒要看看,到底送了什么东西。 李菀之前一直都没看,就是想留到没人的时候自己吃。 父亲一说要打开,她有点为难。 她越是这样,李东阳就越是怀疑。 坳到最后,李菀还是无奈的打开了盒子。 不过当盒子掀开,几人一见到里面的糕点之后,就顿时被惊到了。 木盒盖子一打开。 一股浓郁的掺杂着桃香和奶香的味道袭来。 糕点好似个瓷娃娃,憨态可掬,洁白如雪。 尤其是上面点缀的桃子丁,就像碎玉一样。 “这是......糕点?” 冬儿痴痴的问道: “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女儿家是最喜欢这类甜食的,李菀和冬儿也不例外。 可之前府上的都是些什么桃酥,芝麻酥,驴打滚,绿豆糕一类的。 哪见过这么好看的糕点? 顿时就被吸引住了。 李菀心里惊讶之余,竟然有几分感动。 没想到两个头一次认识的人,就因为心情不好。 竟把这么好看的糕点送给自己。 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里面那些书生和富家小姐互赠伴手礼留念的故事。 不知觉脸又开始红了。 李东阳见过好东西,清楚这么个糕点的价值。 肯定不一般。 再看看女儿的俏红的脸。 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坏了! 我李东阳的女儿,不会要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用糕点给抢走了吧? 第86章 罢了 李府。 恰逢国子监放学。 李兆先放下书包,来给李东阳请安。 他是李东阳长子,在国子监中读书。 因为第一年科举不利,所以选择继续读书,等下次科举再战。 常年备考,加上第一次失利心里压力极大的缘故。 导致李兆先的面色很是苍白,嘴唇也微微发青。 回家本想给父亲请完安之后,就赶紧温习今日的课业。 不曾想看见小妹在父亲面前,表情有点怪异。 “父亲,下午好。” “小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兆先平日最是心疼小妹,家里吃饭的时候,好饭好菜总是要先让给他。 他的生母乃是李东阳的第二任妻子,名讳岳氏,早在他出生四个月的时候就病衰而亡。 所以自打李兆先有记忆以来,就是继母抚养朱氏长大。 朱氏乃是成国公朱仪之女,贵为皇亲。 虽然不是己出,朱氏仍旧待他像亲生儿子一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兆先对李菀才会这么好。 见到小妹不对劲,他很是关切。 李东阳想起那两个送糕点的苏公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说道:“你小妹之前自己跑出去了。” “就因为我给他介绍的婚事不满意。” 李兆先乐了。 “菀儿是我李兆先的小妹,父亲又贵为阁老,菀儿的婚事当然要慎重,要嫁就当嫁大明最好的男儿。” “我最了解菀儿,寻常公子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他揶揄的调侃小妹,惹得李菀忿忿的白了他一眼。 “什么叫入不了眼。” “菀儿就是......就是不喜欢那些书呆子罢了。” 李兆先哈哈大笑。 “为兄也是你说的‘书呆子’,莫非小妹也讨厌我?” “你说的那些人,就是书读不透,做人也不明白的糊涂虫罢了。” 自己平日生活就是读书。 上一次没有考中,几乎成了李兆先的心魔。 若不是父亲家业大,能让自己接着考,只怕这一关会让他记一辈子。 李菀有点不知所措的解释道: “哥和他们不一样,哎呀。” “你就是成心取笑我!” 聊到妹妹的婚事,李兆先拉了把椅子坐下,耐心的说道: “其实为兄倒不像父亲那样着急。” “哪怕不嫁人,也好过嫁错人。” “能寻到一个菀儿真正满意的夫君才是最重要的。” 李菀朝着哥哥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李东阳眉眼低垂,面色不改,心里有些不满。 对着李兆先说道: “你也不看看,菀儿今年都什么年纪了。” “再不嫁人,怕是要遭人嗤笑了。” “还有你,比菀儿还大,等这次考完,不管结果如何,都得成婚。” 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是李兆先没想到的。 他笑眯眯的,朝着李菀说道: “你看看,咱父亲是不是老了。” “不忧心朝政,竟天天揪着儿女婚事不放了。” “再不成婚,怕是他晚上都睡不好咯。” 李兆先表面上装作一副语气轻松,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其实有点憋屈。 他总觉得作为李东阳的长子,家里弟弟妹妹的长兄。 本来应该起到带头的作用。 但这么多年一直备考,不仅没有考上,也没有成婚。 似乎什么让家里人顺心的事都没有。 正是因为如此,他心里的压力始终很大。 积郁在胸口,难以抒发。 李兆先闷闷的咳嗽了几声,轻锤了几下胸口。 这几日似乎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总觉得没办法静下心来学习。 还时不时的感觉胸闷气短,手指发麻。 此前看过大夫,也就是说要多休息就好了,药也不用吃。 所以李兆先就没有放在心上。 李菀见状,忙不迭给哥哥倒上茶水。 嗔怪的说道: “瞧你,读书读得,身子都要垮了。” “就算以后有了功名,没个好身子做官也不成啊。” 李东阳提起婚事,原本刚消了的气又有点起来了。 但见儿子老是身子不好的样子,也是忍不住张了张嘴。 “你......唉,罢了。” “成婚的事我不催了,你养好身子就行。” 李兆先摆了摆手。 “父亲不用担心。” “我能有什么事?吉人自有天相,就是这几日没睡好罢了。” 李兆先在的乃是国子监最好的率性堂。 国子监的学堂总共有六个。 六堂为贡生、监生学习之处,均位于辟雍殿左右两侧的三十三间房间。 上二堂叫率性堂、诚心堂;中二堂叫崇志堂、修道堂;下二堂叫正义堂、广业堂。 入学不分年龄,仅根据先前乡试的名次来排行的。 上二堂的管教最为严格。 一年大小考试不断,并且还会试行最后几名淘汰到下面学堂的制度。 正因为如此,基本上二堂的监生压力都很大。 尤其是率性堂,都是优中选优的人才可以进。 李兆先的成绩,即便是在率性堂里也是极为不错的。 所以下一次会试,他志在必得。 李东阳了解自己的儿子。 当初他为了学习,也时常挑灯夜读到半夜。 天不亮就起床。 每日只睡三个时辰不到。 不过如今已为人父,见儿子吃苦,他倒是心软了。 “大不了,为父向陛下求一个御赐的同进士出身。” “我在大明已经做了三朝的官,难不成陛下连这都舍不得吗?” 身为内阁大臣,弘治皇帝最信任的大臣之一。 更是当代文脉之首。 李东阳自认有底气,也有名望。 李兆先摆了摆手。 御赐的出身,哪有自己考来的腰杆子硬? 他是万万不想被别人说虎父犬子,全靠祖上余荫的。 哪怕是考不上,也宁愿年复一年的考。 “比起我的事,父亲还是用心给菀儿挑如意郎君吧。” “就是切莫找个想为兄这般落第的人,免的让人笑话。” 他自嘲般的玩笑话,说的轻松。 可谁都看出了李兆先话里的不甘和低沉。 李菀往前倾了倾身子,本想开口安慰。 又被李东阳一个眼神阻止了。 李东阳比任何人都清楚。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若有济世之志,成盖世之功,必然要受世人所难忍之痛。 在他看来,李兆先打小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磨难。 能在考试上吃点苦头,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 李东阳勉励道: “婚事暂且不表。” “你好生学习,只要学一日,为父便养你一日。” “切莫因为败了就垂头丧气。” “人须知,历历浮生,无非败而后成啊。” 第87章 活过来了…… 父亲的一番教导。 说的李兆先压力更大了。 整个李家的未来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两个弟弟早亡,李家只有一个独苗了。 是日,李兆先复习到天色见了鱼肚白,才勉强休息了一会。 不过还没睡多久,就起床去了国子监。 率性堂位于诚心堂旁边。 作为国子监中最好的学堂,硬件条件当然十分齐全。 炎炎夏日,大清早就开始变热了。 率性堂里每个监生的桌上都放了一些免费的瓜果。 虽说不多,不过聊胜于无,全当给辛苦学习的学子一些补充。 不同于后世。 一节课的时间固定。 国子监一堂课经常就是大半天,中间才偶尔给上一点时间去出恭。 监生们一坐在位子上,一般下一次起来就是放学了。 李兆先放下书包,掏出书本。 总感觉头昏脑胀,眼前有点发晕。 马上上课了,就连学正刘志成进屋站到他身边都没发现。 “怎么回事?” “兆先怎么萎靡不振的?” 刘志成是个老学正,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了,依旧在教书育人。 正是由于他教了二十多年的书,所以经验丰富,平日最青睐李兆先这般用功的监生。 “不清楚啊,李兄一早来了就是这样,兴许是昨天没休息好吧。” 李兆先揉了揉眼睛,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依稀分辨出来是刘志成。 “多谢老师关心了,学生无碍,还是快上课吧。” “无碍?我看你可不像是无碍啊!”刘志成严肃的回道:“实在不行就回家,我替你告假。” 李兆先摇了摇头。 他是肯定不愿意耽误课业的,宁愿拖着带病之躯,也不愿意在家养病。 可忽然,李兆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嘭的一声。 竟是直接栽倒了。 顿时,周围的人乱做了一锅粥。 “学正!学正!” 旁边的监生们像是一窝蜂,全都惊恐的大呼小叫。 刘志成也蒙了。 他以前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有学病了的,有学疯了的,怎么还有学晕了的? 他当即大呼。 “掐人中,快掐人中!” 一边的同桌立刻死死的掐起了人中。 还有人叫道:“太医,快叫太医!” 恰逢没上课,国子监还有不少的学生掐着点从寝舍赶来。 苏策也是刚从小院到诚心堂。 一听见率性堂有人大叫,说监生猝死了。 连忙往屋里赶。 一进来就看见一大堆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他挤进人堆里,一看李兆先的模样,便知道这位多半是因为过劳心脏停跳了。 此前因为自己虚痨的症状。 苏策研读过不少关于这方面的医书。 再结合前世的急救经验。 他立刻判断出了症状,立刻说道: “都让开!” “我能救活他!” 苏策声音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他。 这可是当朝阁老李东阳的独子,出了什么岔子谁能担得起? 且不说能不能救活。 就单单是在他昏死过去时,在这里动手动脚的都要被人诟病。 更不要说万一真死了。 苏策他难逃干系。 保不齐还要背上一个病急乱投医,加害李兆先的名头,最后丢了脑袋都有可能。 但苏策没在乎别人的眼光。 他旁若无人的凑到李兆先身边。 “你做什么!” “出了人命能负责吗?” 刘志成以前见过苏策,但并不代表就对苏策有什么好印象。 对他来说,苏策更像是诚心堂来抢率性堂风头的。 苏策没搭理他。 而是直接把李兆先平放在地上,狠狠的按压着他的胸腔。 “你疯了吗!”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李兄,你走的好惨啊.......” 旁边的人各有各的说法。 无一例外的,都觉得苏策不可理喻。 李兆先都猝死了,还在侮辱人的尸首。 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时章懋也到了率性堂。 一进来就看苏策把人放倒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按压胸膛。 章懋脸色顿时一白。 不管苏策还是李兆先,都是国子监重点培养的对象。 更不要说,李兆先还是李东阳的独子。 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章懋想都不敢想。 直接三步并做两步,冲了上去。 “苏策,放开!” 章懋一声大喝,惹得周围监生都推开了几步。 国子祭酒都来了。 众人都有点幸灾乐祸。 看来苏策要倒霉了。 但苏策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按压心脏。 他扒开李兆先的眼皮,看到他的瞳孔还没有涣散,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心脏骤停的患者,昏过去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和阎王赛跑。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苏策把两指贴在李兆先脖子的侧面,按压下去。 还能隐约感受到气管有微弱的呼吸。 这就说明他现在还有生命体征,必须急救。 情急之下,他直接跪在李兆先的身旁,两臂更用力的按压。 人命关天,苏策顾不了其他。 全神贯注在救人上。 他虽然与此人先前并不认识。 可依旧愿意拼尽全力来救活他。 章懋看的心急。 可他又隐约觉得苏策不是那种会胡闹的人。 唯独刘志成,一把拉住章懋的胳膊。 “章老!快让苏策停下啊!” “死者为大,他怎么能这样侮辱尸首!” 苏策猛然回头,一字一句的说道:“谁说他死了?” “我看你这般轻而易举就断定他死了才是有问题。” 刘志成没想到一个小监生还敢顶嘴。 他瞪着眼睛张开嘴,竟一时半会想不到要说什么。 忽然。 就在这时。 地上本来已经“死”了片刻的李兆先猛然咳嗽了一声。 苏策顿时眼睛一亮。 “取书来!” 旁边一个监生立马把书递给苏策。 他们都不清楚苏策要干什么 可当亲眼见到李兆先“死而复生”之后,下意识的就听了苏策的话。 拿来书之后,苏策把他垫到李兆先的后背下面。 又扶着他的额头,微微后仰 这样能保持鼻腔和气管通畅,防止他因为意识模糊而造成二次伤害。 章懋都看在眼里,暗暗心惊。 苏策这是救了李兆先一命啊,也是救了自己一命啊。 就连刚才还在大呼小叫的刘志成现在也哑巴了。 怔怔的站在一旁,看苏策治病救人 周围的众人好像都和刘志成一样,全都没了动静。 宛若死寂。 直到过了一会。 李兆先终于缓过来了,幽幽睁开了眼睛。 他一醒过来,便看到苏策蹲在一旁,周围还围了一大圈的人。 声如讷蚊的喃喃说道: “我这是......活过来了?” 第88章 救命之恩 人醒了,苏策放心了。 刚才一番剧烈的抢救,以他的身子也吃不消。 如同虚脱一样的往地上一坐,俩人的脸色竟都是纸一样的苍白。 “醒了就好......”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无力的说道: “此后再不能透支身子了。” “要不然,还会昏过去的。” 李兆先无力的笑笑,虚弱的说不出来话。 章懋见人“活”了,胸口悬着的大石也放下了。 “没事就好,来人,把苏策和李兆先背到辟雍殿。” 俩人都是虚脱了,再走到辟雍殿,估计是没什么力气了。 他早就知道苏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生怕苏策再出什么事。 索性就直接把俩人都背过去得了。 随后,两个监生自告奋勇,背起了人。 辟雍殿中。 苏策,李兆先,章懋,刘志成,还有赶来的吴青,一行人到了殿里。 章懋也不喝什么茶水了。 李兆先一落座,他便问道: “太医怎么还没到?” “怎么回事,刚才好端端的,为何昏死过去了?” 李兆先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想起身行礼,又被按了回去。 苦笑道: “祭酒大人,学生可能是因为昨天学习课业太晚了,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 他的嘴唇还有点发白,眼神也有些涣散。 章懋叹了一口气,神色颇为复杂。 又想责怪李兆先要学习不要命,又被他这份治学的态度所打动。 于是转而对苏策问道: “苏策,你既然把他救活了,那应当清楚他是怎么回事吧?” “你来说说。” 苏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额头上还冒虚汗。 他解释道: “学生也有虚痨之症,为了养生,研读过不少医书。” “这个法子也是偶然间看到的。” “想不到,自己用不上,倒先在李公子的身上用了。” 李兆先拖着沉重的身子,刚想起身给苏策行礼。 救命的大恩,他说什么也要表示。 可刚站起身,就扑通一下子,双腿一软,直接坐倒了。 刘志成赶紧把李兆先扶起来。 他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要去扶一个后辈。 很不是滋味。 都是国子监的好苗子,可身体却这么差,让人如何不忧心啊? 更何况还是自己最看好的学生之一。 刘志成损失不起。 李兆先被扶起来之后,第一件事还是要向苏策道谢。 他严肃的正色道: “苏兄,今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从今往后在下的命就是你给的了,说要我当牛做马,绝不推辞。” 对于恩情,李兆先固执的近乎死板。 自幼以来的家教便让他不喜欢亏欠别人。 更何况是救命的恩情。 苏策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他就是单纯的热心,有能力出手的时候肯定会帮忙。 李兆先这么说,反倒是让他有点不会了。 “李公子太言重了,我也就是举手之劳,不必这样。” “只要你以后能保重身体,就是没白让我忙活了。” 章懋在一旁背着手。 其实他很想让李兆先表示表示。 苏策家境贫寒,李兆先可是李东阳的儿子。 说什么都不可能差钱。 但关于银钱的话,他作为国子祭酒,又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想了想,便咳嗽两声,旁敲侧击的说道: “前端日子苏策不是在家里给诚心堂的其他监生出题吗?” “要不然,兆先就去苏策家中帮忙吧?” “到时候也能帮衬帮衬。” 他想让李兆先看看苏策家里的情况。 估计到时候,李兆先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吴青也点点头,正色道: “苏策前段日子确实辛苦了,那几个监生成绩都有提升。” “能帮衬帮衬也是大功一件。” 不过,苏策却好像看出了章懋想干什么。 面色怪异。 明明已经有杨慎帮忙了,根本不缺人。 再说了,十几个监生能出多少题? 怕不是祭酒担心自己掏不起束修,所以要李兆先来“扶贫”吧? 这个帮衬,估计就是掏钱的意思了。 他摇摇头,坚定的说道: “李公子课业压力比我要大,给其他监生出题太耽误他了。” “不过若是不嫌弃,也可以来我家小聚一二。” 李兆先顿时皱眉,道: “怎能让你破费?” “不成,你还是来我府上吧。” “在下一定好好招待。” 章懋有点发愁,李兆先这个榆木脑袋,在人情世故上面,可比苏策差远了。 还有吴青,怎么都是老师,你也不明白? 苏策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 自己和李东阳还真是有缘。 刚开始是参加了他举办的宴会,而后又碰见了他的女儿。 现在竟然又救了他的独子一命。 如此缘分,不去见一面还真有点可惜了。 “如此,倒也可以。” “那就有劳李公子了。” 章懋听着苏策说话,轻轻捋着长苒,眼中不由得有些欣赏。 他欣赏的不是李兆先,而是苏策。 说话进退有据。 既不失礼节,又不失情分。 明知对方乃是内阁大臣李东阳的独子,还能不卑不亢的说话。 换成其他人,要不就开始阿谀奉承,要不就是居功自傲了。 唯独苏策,始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当初与杨慎共事的时候。 他就已经隐约看出来一点了。 杨慎也是官宦之后。 杨廷和乃是当朝太子帝师,未来必然风光无限,要入内阁。 他在杨慎面前都能保持本心,更何况现在的李兆先呢。 在位高权重的人面前不失颜色,在身份低微的人面前又能保持友善。 这样的人,到哪都会赢得别人的尊重。 刘志成刚才对苏策有点不客气,想说话又觉得尴尬。 便对吴青小声说道: “羡慕你啊,有个好学生。” “率性堂的监生好归好,都太死板。” “若都能像你诚心堂的苏策这样灵光就好了。” 吴青一叉腰,自得的一笑。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刘志成脸上一阵黑线。 夸你两句,还真喘上了。 章懋心情大好,笑意盈盈。 亲自拍着两个学正的肩膀,快意说道: “行了,今天算是没事了,也没什么好争执的了。” “下次休沐,来老夫府上吃席,老夫亲自款待!” 第89章 上门道谢! 刘志成和吴青都大感意外。 在他们印象里,还不曾记得祭酒大方过。 之前说发个赏赐,都要从学正的俸禄里扣。 吴青可记得清清楚楚。 众人其乐融融。 李兆先和苏策渐渐恢复过来之后,也寒暄了几句。 不过,这么一折腾。 让他们继续上课也不太现实了。 在章懋的强烈要求之下。 李兆先才同意让苏策陪着,一起回家休息。 李府。 惠风和畅,风和日丽。 今日太阳不晒,比前几天稍微凉爽了一些。 李东阳最后一天休沐,正在堂中读书。 他手里捧着的是一本《四书章句集注》,是朱熹所做。 读至酣畅时,十分入神。 就连李兆先到了他面前都没发觉。 “父亲?儿子回来了。” “嗯,回来了便好。” 片刻之后,李东阳骤然发觉不对,抬头,讶异的问道: “这大上午的,你怎么回来了?” “莫不是顶撞了老师,被赶回来......” 话说到一半,又发觉李兆先面色不对,有些苍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李兆先面色复杂的说道: “发生了点变故......” 他原原本本的把之前的事讲了一遍。 李东阳立刻把书一下子扔下。 “昏倒?” “快,快!来人呐,叫大夫来!” 他就剩李兆先一个儿子了,要是真出了什么好歹。 李东阳心头一紧,怕自己也不想活了。 李兆先摆摆手,眼中傲气没了三分。 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忽然开始和原先有些不同了,许多事都想开了。 “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犯不上叫大夫。” “父亲不必惊慌,后面再调养调养就好。” 李东阳惊魂未定,有种劫后余生的恐惧。 连手里的书都忘了放下,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他此前就知道儿子身体不好。 一直觉得是学习太用功,没想到竟然昏倒了。 顿时觉得愧疚万分,自责给了儿子太多压力。 “早知今日,说什么也不让你熬夜读书了。” “功名功名,一个功一个名,都没有命重要啊。” 他后怕的一下子坐到椅子上,周围冰块放着降温,客堂温度;凉爽。 可李东阳的额头竟是凭空生出了几分冷汗。 李兆和却不在乎,换了个话题,说道: “罢了罢了,都过去了,父亲不是看我好好的吗?” 他勉强的笑了笑,喝了一小口茶水。 刚刚从极虚弱的状态恢复回来,到家卸下心里胆子,不免觉得身子又乏,口也渴了。 浅浅喝了几口,李兆先放下杯子,定了定神,接着说道: “其实还有件事,儿子不做心里不踏实。” “苏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日便要到咱们府上来做客。” “届时咱们还得好好招待。” “最好是备上厚礼,报答救命之恩。” 李东阳渐渐从刚才的后怕里缓过来。 他在内阁当差,最不缺的就是应付人情往来的经验。 提到报答苏策,李东阳沉吟不语的思考着。 片刻后,说道: “救命之恩大过天,怎能让他来咱们府上?” “应当登门拜访才对。” “到时候再带些礼物,表示表示。” 李东阳可不是李兆先那样的榆木疙瘩。 对于人情世故,他摸得太透了。 不用像章懋之前那样提点,转瞬就想明白了此中条理。 “听你说,苏策没什么家世,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他多半家中条件不是很好。” “正好借眼下的机会,咱们也能帮衬他一二。” 李兆先眼睛一亮。 确实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 “说的对啊,父亲毕竟不亏是内阁大臣,确实周到。” 李东阳脸色一黑。 儿子哪都好。 就是这狂傲的性子改不了。 话听着像奉承,怎么感觉暗地里像被人踩了一脚一样? 你父亲我是内阁大臣,可不是街边的大白菜! 真不知他这种性子以后能走到哪里。 李东阳很是发愁。 但李兆先却完全没注意到。 还是沉浸在该怎么报答苏策这件事上。 “最好是直接带点银两,粮食也要。” “父亲,三万两银子够不够?” “是不是太少了。” “再加点粮食合适吗?” 李东阳的脸更黑了。 真当你父亲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每年朝廷的俸禄就那些。 加上各地田产山庄,李家看着家大业大。 实际上林林总总的各种进项加起来,一年收入也不过百万两银子。 他可倒好,一开口就是三万两。 李东阳面色尴尬的咳嗽了几声。 说少了,李兆先不满意。 怕是又要嘟囔“什么儿子一条命还比不过银钱”之类的话。 说多了,又有点舍不得。 他不是抠门,而是李家上下都需要开销。 作为家主,压力尤大。 李东阳低眉,想了个说辞,说道: “兆先啊,你有所不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策他没什么背景,朝中无人。” “要真被人得知手里有几万两银子,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保不齐还会有贼人惦记。” “依我看,五百两银子如何?” “既能让他日子过的宽裕些,数目也不是太过,也能拿得出手。” 作为父亲,李东阳对李兆先的事非常慎重。 既怕做过,又怕做错。 所以衡量之下,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李兆先想了想,觉得有理。 苏策估计过的日子确实不如自己好。 再加上外宿,日子过的就更借据了。 保不齐还要靠别人的接济过日子。 想到这,他有点迫不及待要报答恩公。 李兆先向来如此,恩怨分明。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点瞧不上那些看起来老谋深算的人。 觉得他们都太矫揉造作了。 三万两变五百两…… 李兆先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也好。” “那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这两日不用去国子监。” “父亲晚上就和我一起去苏策家如何?” 李东阳颔首应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几日他都对外宣称闭门谢客,要在家休息。 想来去苏策家正合适。 “对了,出门之前别穿绸缎,换上粗布衣裳。” 李东阳叮嘱道: “为何?” 李兆和素来喜好华衣美妾。 只要不是去国子监,肯定不穿监服,都是换着花样的绸缎衣裳。 世间就是有一种妙人,家世好,还努力,又会玩又会学,让人嫉妒。 李兆和便是这种人。 正因如此,他在国子监里很出名,被戏称为李家大少。 不少监生都把他当成钦佩或嫉妒的对象。 总而言之,就是争议性很高。 他有些费解,问道:“怎么去报恩还讲究穿什么衣服?” 李东阳无可奈何。 这个榆木脑袋,半点不肯深思,是该说你纯粹,还是说你呆? “苏策家世不比咱家,你这般出入他家太显眼了。” “送礼报恩要心诚,礼要到,情更要到。” “若不设身处地的替他着想,姿态过高,报恩反倒是害了情谊。” 李兆和恍然大悟,也不在意。 “好,那就换布衣!” 第90章 出宫看看 此时,皇宫中。 上次假账一事过后,户部难得口风一致。 集体对太子提出的法子表示好评。 弘治皇帝嘴上没有提到苏策。 不过心里也同样对他的评价更高了几分。 太子是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 以朱厚照的性子,不闯祸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还能出言献策? 若不是苏策在背后出谋划策,他是打死都不信的。 于是乎。 弘治皇帝对那个身子孱弱的小监生,愈发感兴趣了。 “萧伴伴,你说太子到底是从哪认识这么个妙人?” “动不动就掏出些好点子来,有时候就连朕都想不到啊。” 萧敬神色一凛,答道:“殿下身边有妙人,是天佑大明,将来必然让殿下如虎添翼。” “日后大明振兴,指日可待。” 弘治皇帝摆了摆手,萧敬是不错。 可惜整日在宫里,和其他人一样,都生出了个如履薄冰的性子。 就算自己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皇帝,还是改不了。 他身为九五之尊,听过太多奉承,也见过太多读书人在面前搬弄是非。 有口灿莲花者,有直言进谏者,也有满口谎话者。 而最缺的,就是真实的人。 古往今来,贪官好利,清官好名,什么都不图的人太少太少。 弘治皇帝此前就听朱厚照说过他们之间的事情。 苏策并不知晓太子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站在苏策的角度上,他仅仅以读书人的身份,提出自己的见解罢了。 根本没什么好图的。 除了让大明更好之外,自己从中丝毫没有获利。 不论是商税,还是如今的查假账法子。 甚至说,苏策连朝廷推行了他的法子都不知道。 完全是个局外人的身份。 苏策越是如此置身事外。 弘治皇帝就越想亲眼看看......太子到底是和苏策怎么相处的? 而苏策到底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伴伴,你说太子这几日是不是都时常偷跑出宫?” 萧敬毕恭毕敬的低头答道: “回禀陛下,太子近来确实是经常出去,不过应该都是去苏公子那里去了。” “要不要咱家再去调查调查他?” “太子经常这般也不长久。” 弘治皇帝手指轻敲御案,做思忖状。 “海不辞细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 “朕若是连一个小小的监生都容不下,要查个底儿掉,那还算什么皇帝?” “不必查了。” 萧敬汗颜,刚低下头,就听弘治皇帝接着说道: “朕要亲自去看看。” ...... 得了夸奖的朱厚照满心欢喜。 迈着王八步,背着手,一路往回走。 身后跟着七八个太监,好不威风。 往来臣子无不是作揖行礼。 碰上朱厚照都毕恭毕敬。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宫里,消息灵通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大半日的时间,不少人就都知道了太子朱厚照在殿上与弘治皇帝之间发生的事。 更是知道了他提出的法子可以解决假账的问题。 在敬佩之余,还免不了调侃一番过去太子殿下办的“好事”。 例如把杨廷和气的说要罢官,还有跟着刘瑾一块偷跑出宫,美其名曰“体恤民情”。 东宫,撷芳殿。 杨廷和听刘瑾说了后。 有点不太敢相信。 手缩在袖子里,在撷芳殿来回踱步。 “殿下他查假账的法子,当真让陛下那么高兴?” “还说多少个户部的官员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之前教过殿下那么多圣人道理,怎么还抵不过一个算账的法子......” 他小声嘟囔,嘴上不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酸。 隐约有一种自己养大的孩子去给别人尽孝的错觉。 刘瑾在一边候着,暗戳戳的骄傲。 咱家殿下就是有能耐,别管法子是谁说的。 反正让陛下龙颜大悦了,那就是有本事! 这段日子朱厚照出去一直没带着自己,刘瑾也是担心的很。 同时还有一点点的小失落,莫非殿下是把自己给忘了? 不一会,朱厚照回来了,红光满面。 “杨师傅好,本宫回来啦!” “今个好生的热,真该叫那后裔把太阳射下来!” 夏日炎炎,他脱下薄绸子编织的衮龙袍,出了一身的汗。 刘瑾立马递上冰过的手巾,给他擦汗。 杨廷和坐在案前,神色一暖。 殿下还是记得自己老师的。 瞧瞧,这不就回来了吗? 还是踩着上课的点,太懂事了。 “殿下也好,来的正是时候,该上课了。” 杨廷和会心一笑,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尚书》。 还是熟悉的第一卷。 朱厚照神色一窘,暗道一声不妙。 “呃......那个,杨师傅,本宫忽感腹部不适,得先去出恭。” 太高兴了,怎么忘了这茬了? 回来还得上课,早知道直接出宫去苏策家了。 杨廷和:“......” 他感觉有一种一腔热血喂了狗的感觉。 刘瑾笑嘻嘻的说道:“殿下慢走。” 杨廷和撂下书,接着愁眉苦脸。 怎么这《尚书》第一卷,还就讲不完了? ...... 且说半个时辰过后。 弘治皇帝在萧敬的随同下,乘着步撵到了东宫。 打老远就看见个鬼头鬼脑的影子从撷芳殿里溜出来。 不是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他孤身一人,换下了衮龙袍,穿着一身寻常公子的衣裳,还时不时探头探脑的左右看看。 弘治皇帝是又好气又好笑。 看太子轻车熟路的样子,分明是极为熟练。 估计都偷跑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萧伴伴,给朕换上常服。” “朕今个就去看看,太子出宫到底去苏策家干什么了。” 第91章 目瞪狗呆 李东阳带着李兆先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 衣裳还是在家里找了好久,才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出了李府,按照之前与同学打听的位置。 两人一路步行。 傍晚时分,余晖将落。 外城街上行人不少,来往熙熙攘攘。 有不少刚吃完饭,赶着去地里的百姓。 李东阳和李兆先并不起眼。 除了面相干净点,身材富态点,大抵就像两个读书人。 “父亲,那些人怎么这个时间出门,还去地里?” “天一会就黑了,不怕跌沟里去吗?” 平日这个点,李兆先一般要不就在勾栏声色犬马,要不就在家埋头苦读。 还真没怎么来过外城。 李家大少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 李东阳遥遥想起以前,还在湖广一地的茶陵老宅的幼时光景。 略有怀念的捋了捋胡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你就不懂了。” “像你们这般世家子弟,十指不沾春阳水,哪里懂种地的事?” “五六月份,正是农忙时节,百姓要抢农时去。” “地里麦子刚熟,早收一天,就能早种新的。” “只有不种地懒汉才会窝在家里,说出去要遭人嗤笑的。” 李东阳说起儿子不懂的事,总不免暗暗自得。 老说你父亲就会当官。 看,你有不懂的还不是要请教我? 李兆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父亲不是总吹嘘以前八岁便入顺天府学,被人称作神童吗?” “你也是听别人说的吧。” “再说了,咱李家旧时行伍出身,大父是私塾先生,也没种过地吧?” 李东阳面露尴尬。 这小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喜欢揭人短处。 他也不搭话,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当了这么多年的阁老,肚里气量,面子上的功夫可不是盖的。 步行一会,父子俩前后走着。 不时便看见了远处一个小院。 虽与其他宅子并排,却有些独树一帜。 门口绿萝青葱,生机盎然。 就连楹联上的毛笔字似乎也比旁边两家要更有气势。 李兆先眼睛一亮,加快了步伐。 “到了到了,这家住的就是苏策了。” 李东阳定了定神,整理了下衣裳。 又让随行的几个下人提着礼物,在旁边候着。 亲自扣响了门扉。 头回拜访晚辈府邸,李东阳没什么负担。 想着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平和点,免得一会让苏策有压力。 哐,哐,哐。 三声叩门声过。 李东阳做好万全准备。 谁知。 屋子里,竟传来道熟悉的声音。 “谁啊!” 李东阳愣住了。 院子里,遥遥传来两人对话。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老黄,你客气点,那是我的客人。” “......” “客人?行吧,那我去开门。” 李东阳听见这声音,居然凭空生出几分局促来。 这这这,说来报恩,没说见太子啊? 吱呀一声门响。 两人四目相对。 朱厚照:“......” 李东阳:“......” 李兆先:“???” 最后还是苏策,见几人在门口傻站着,有点纳闷的问道: “老黄,怎么回事?” “别再门口傻站着,让客人进来啊。” 朱厚照以极快的速度凑在李东阳耳旁,说道: “李师傅,本宫现在就是宫里大臣的儿子,姓黄名照,一会可千万别出了岔子!” 李东阳眼底尽是震惊之色。 只得愣愣的点了点头。 李兆先倒是自来熟,跳过朱厚照,探头探脑的往里瞅着。 “苏公子。” “在下来看你了!” 苏策放下手里书卷,起身一看,发觉竟是李东阳带着李兆先来了。 连忙上前迎接。 “原来是李大人和李公子,在下眼拙,未曾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两位快快入座吧,家宅贫寒,还请不要嫌弃。” 可怜李东阳一把年纪。 还要在三个年轻人面前演戏。 他望了望一边都快涨红了脸的朱厚照,讪讪才反应过来。 “无妨,无妨,苏公子是兆先的恩公,便是我李家的恩公。” “何来恕罪一说。” “来人呐,”他手一挥,“把东西都送进来。” 四五个下人都是两手满满,鱼贯而入。 有两两搬着一箱银子的。 还有提着鸡鸭鱼鹅的。 阵势不小。 苏策苦笑着说道:“李大人太客气了,在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何必大费周章。” 李兆先笑嘻嘻的背着手,左右看着,似乎很是好奇。 “苏公子说什么呢,救命之恩可是比天还大,在下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起初带东西来的时候还怕不够呢。” 朱厚照在一边装作无事发生,不敢吭声。 李东阳也是时不时的往他那边瞅上一瞅,眼神虚浮。 苏策发觉两人之间“眉来眼去”,心里憋着笑。 一个是当今阁老,一个是大明皇太子。 有趣,着实有趣! 为了配合两人竭力的表演,他例行公事般的介绍道: “李大人,李公子,这位是在下挚友,黄照。” “这两位是当今内阁阁老,天下文脉之首,李东阳大学士,另一位则是李大人的公子。” 朱厚照笑的勉强,点了点头。 李东阳则是连连摆了摆手:“都是虚名,都是虚名......” 没成想苏策感觉火烧的不够旺,憋着笑又补了一句。 “之前听闻你说,家中长辈在朝中做官,不知老黄见没见过李大人。” 朱厚照:“......” 咋没见过呢,前两天还在他面前,用你查假账的法子,好好耍了次威风。 结果,两人异口同声。 “见过(没见过)。” 说见过的是李东阳,说没见过的是朱厚照。 苏策表情愈发古怪。 朱厚照眼里含着些许怒气,似乎是在责怪李东阳演技不好。 又重新说了一遍。 “没见过!” “我一个小官的儿子,哪里见过李大人呢?” 李东阳也只好讪讪笑道: “兴许是我老眼昏花了,黄公子与我一位故人之后相貌有些相似。” “竟是认错了。” 好说歹说,才把谎圆过去。 气氛愈发尴尬。 就连向来读不懂空气的李兆先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挠了挠头,刚想找点话题。 这时,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 “哐哐哐。” “黄照可在?为父来寻你了!” 第92章 拍马屁啊 朱厚照浑身一激灵。 知道黄照这个名字的,整个大明屈指可数。 可偏偏,他的父皇就知道。 朱厚照此刻心里是万分懊悔。 自己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把什么事都给父皇讲了呢? 那是能吹嘘的事吗? 这可倒好,全来了! 李东阳更是震惊。 他对这声音太熟悉了,入阁近十年。 哪一日不是伴着这声音? “苏......苏公子,在下还有要务在身,今日宾客繁多,还是不久留了吧,” 李东阳起身便要走。 李兆和则是一头雾水,拦了下来。 “父亲别急,还没吃饭呢。” 刚才父亲的状态就有点不对,哪有半点阁老的沉稳。 现如今,饭都不吃就要走。 之前还特地说带上两个厨子呢。 李东阳无奈,只能苦笑着坐了回去。 同时,暗暗祈祷待会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苏策见朱厚照不动弹,闷着头装傻。 只得自己去开门。 又是吱呀一声。 却见门外两人正候着。 后面的那位身材高大,面色白净,穿着身粗布衣裳,低着头,正是萧敬。 前面的则是中年人模样,不怒自威,虎目含着揶揄,正背着手笑吟吟的打量自己。 不是当今圣上,弘治皇帝还能有谁? 朱厚照好像老鼠见了猫,心里哀嚎一声。 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李东阳也不遑多让。 他先前与弘治皇帝说,自己在府上休养。 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苏策家里碰面了。 全天下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 苏策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自称是黄照之父......那不就是朱佑樘吗? 他不觉惶恐,只觉好奇。 原来,在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弘治皇帝,就是这个模样。 都说老朱家子孙面色黝黑,身材高大。 看弘治皇帝好像也不是那么“粗犷”,反倒是像个教书先生。 “你便是苏公子吧?” “常在家听犬子提你,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苏策下意识的让出身位。 弘治皇帝自顾自的迈进门槛,背着手,倒像是逛自己家后院。 “我名黄佑,你叫我声黄叔便可。” 他取名也是极有意思。 若是和朱厚照一样,取黄为姓,取名字最末一字为名,就变成了黄樘。 “樘”之一字,仅有在当今圣上的名字里才同“撑”音。 单拎出来,便读同“堂”音。 所以组合起来,音似“荒唐”,这才取了第二个字,叫黄佑。 苏策反应过来后,彬彬有礼,答道: “在下苏策,见过黄叔。” “今天好几位贵客莅临寒舍,小宅真是蓬荜生辉。” 他想提前给弘治皇帝提个醒,里面可不止朱厚照一个人。 弘治皇帝光顾着看,没细想苏策说的什么。 直到走进院里,他巡视了一圈。 见了众人,有些愕然。 好家伙。 一个皇帝,一个太子,一个阁老。 真就快在苏策家里开会了。 李东阳与弘治皇帝对视的瞬间。 两人表情各异。 李东阳惶惶心惊,想起身行礼,又觉得不妥。 于是低着头,装作发呆的样子,笑笑就算对付过去了。 弘治皇帝有些意外,本以为是来抓朱厚照的,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倒是李兆先,眼神在几人之间来回看着。 “父亲这是怎么了?” “当今陛下都见得,怎么现在见了生人,不言声了?” 怕什么来什么。 李东阳当即一颤,随后厉声训斥道: “胡言乱语什么!该掌嘴!” 还说什么当今陛下? 那不就在眼前呢吗? 什么叫有眼不识泰山。 这儿子傻透了啊! 李兆先自讨没趣,撇了撇嘴。 友善的站起来,眼神真挚清澈,冲着弘治皇帝行了个晚辈的礼。 “黄叔好,我名李兆先,是苏策的朋友。” “黄公子也是苏公子的朋友。” “无巧不成书,今日一见也算结识了,有空来我李府一聚。” “家父讳东阳,别的不敢说,吃酒钱还是请的起的。” 他“谦逊”的一笑,暗里报了家门。 朱厚照被提到,但脑子懵懵的。 一时间有点理不过来关系。 反倒是弘治皇帝,背着手,玩味的说道: “哦?” “你父亲是阁老啊,早闻大名了。” “虎父无犬子,我看你也是仪表堂堂。” “要多向你父亲学习,以后考了功名,入朝做个好大臣。” 他兴趣不在李兆先身上,而在苏策身上。 所以就草草的说了几句场面话。 哪知道李兆先来劲了,摇了摇头。 “都说学成文武艺,贩与帝王家,我却不这么想。” “父亲当了阁老,天天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我是不喜欢这种日子的。” “依在下看来,读书更是为了修身,身未修成,何谈治国治天下呢?” 李兆先言辞语气真挚,说的却是狂傲的话。 话里话外,好像都觉得阁老算不得什么。 他以后能成为更厉害的人。 朱厚照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李兆先。 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同情来。 今天回去,我爹要揍我,你爹也要揍你了。 同时天涯挨揍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李东阳像吃了苍蝇一样,双手捂着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造孽啊...... 李家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不孝子? 弘治皇帝皱了皱眉,略有不喜。 苏策看局势不妙,当下接了话茬,说道: “李公子所言不假,正因如此,我等才要在国子监勤加学习。” “为的就是早日修成材,以后才好在陛下身边尽忠不是?” 看看,什么叫高情商发言? 李东阳朝着苏策投去了个感激的眼神。 后者并未察觉,而是接着说道: “我和老黄,啊,就是令公子是挚友。” “他平日便常劝我,早日到宫里做官。” “说当今的陛下乃是顶好的圣君,待民如子,仁心宅厚。” “说我若能入朝,以后肯定能大展拳脚,为国谋利。” “不过我也时常在想,这一身的本事到底够不够为官。” “像在座的李大人,还有刘健刘大人,谢迁谢大人。” “哪个不是绝顶过人之辈?” “以他们为目标,只怕我还差得远呢。” 弘治皇帝心中一凛。 苏策一番话,明着夸了陛下和阁老,暗着又表达了自己的志向。 要以那些大臣为目标,忠君报国。 又自谦一番,说还差得远。 不可谓是滴水不漏。 朱厚照感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本以为老苏要“恩将仇报”,爆点什么让他下不来台的糗事。 没想到竟然还替自己美言了一番。 要知道父皇最喜欢的就是苏策这样年轻人,知礼节,懂进退。 这么一通下来,自己回去肯定不用挨打了。 李东阳同样眼中绽出异彩。 苏策几乎是一个不落,把在场的人夸了个遍。 既是给自己儿子开脱,找台阶下。 又是夸了陛下,夸了太子。 还顺道表达了自己的志向。 这小子,年纪轻轻,说话的水平简直比李兆先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第93章 陛…黄师傅 弘治皇帝眼中露出欣赏。 暗里有了评价。 此子说话八面玲珑,面面俱到。 身处众高位者中,却能临危不乱,滴水不漏。 堪称有良臣之才啊。 朱厚照特地殷勤的给父皇搬了个高凳子。 点头哈腰的,比萧敬还勤快。 “老苏说的对,我平常就这么跟他说的。” “皇帝好啊,能在他身边当官更好啊!” 弘治皇帝一阵头大。 怎么人家一张嘴就是高情商发言,你一张嘴,我就想抽你呢? 他不动声色的落座,对朱厚照说道: “瞧瞧人家,平常在国子监勤奋读书。” “你呢?” “家里专门给你请了先生,上门来教。” “你倒好,整天就知道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朱厚照知道苏策在,有了底气,辩驳道: “在哪学不是学?” “学圣人的话也是学,跟苏策一块也是学,反正没什么差别!” 李东阳暗自错愕。 不愧是太子啊,什么都敢说。 果然,弘治皇帝面色微微阴沉了下去。 “那你怎么不看看,苏公子在学什么?” “你就会扯些歪理,以后怎么做个好......大臣?” 朱厚照脖子一挺,傲然道: “儿子在和老苏学做买卖!” “当今国库空虚,不就是因为陛下不会赚银子,不重视商税吗?” “我要学会了,以后大明国库再无空虚之日!” 苏策和李东阳都是眼睛一瞪。 就差捂住朱厚照的嘴了。 只有李兆先依旧笑眯眯的,好像朱厚照的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果不其然,弘治皇帝一拍桌子,怒斥道: “自古以来,商贾身份低贱,你是想入贱籍,坏我名声还是如何?” “苏公子做买卖,那是为了糊口。” “他家里贫寒,无依无靠,这才行商贾之事。” “那你呢?” “家里是养不起你了吗?” 弘治皇帝气的心突突跳。 都是年轻人,和苏策一比,自己儿子怎么就那么不是东西呢? 恰逢和李东阳对视。 两个中年人的眼睛里竟然都有同样的悲哀。 朱厚照依旧不依不饶,指着墙边靠着的炼盐锅说道: “糊口?” “糊口用得上一个月赚十几万两银子吗?”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 苏策羞愧的指正道: “哪有十几万两?” “你忘啦?上个月才破十万两。” 朱厚照挠了挠头。 “噢,那是我不严谨了。” 李东阳傻眼了。 好像和李兆先说的不太一样啊? 一个月十万两,一年就是百万两? 小小监生,似乎比我一个阁老还富啊? 他看了看周围的礼物,突然觉得有点“班门弄斧”了。 就连弘治皇帝也是瞠目结舌。 之前本以为两人在宫外就是小打小闹。 赚个几千两银子就算不错了。 可他说的是一个月十万两纹银啊! 这买卖,好像有点大啊? 朱厚照愈发得意,俩手叉腰,侃侃而谈道: “老苏说了,大明立国之本在农不假。” “但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大明想富起来,让百姓过好日子,就必须要发展商业。” 弘治皇帝罕见的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此前朱厚照在自己说话的时候,父皇还从来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似乎是被振奋到了。 接着说道: “我和老苏做的事,就是给天下商贾做个榜样,做个模范。” “教教他们,银子是该如何赚的!” 苏策有点愣。 前面无商不富,他确实说过。 但后面这个模范...... 怎么像是他自己编的啊? 弘治皇帝也隐约听出了些不对劲。 这口气,分明是朱厚照这小子才能说出来的话。 于是压了压手,转而问苏策道: “苏公子,你来说说。” “犬子嘴拙,我还是想听你讲。” “无商不富,当作何解?” 李东阳在一旁,起初还微微有些不满。 明明自己是来报恩的,是主宾。 可听到后面,面露异色,下意识的就用内阁大臣的身份开始思考了。 忍不住问道: “陛......黄师傅说的对。” “可依我看来,大明之中平添了商贾,只会让时局动荡,百姓见利而忘本。” “如此以来,不还是会越来越糟吗?” 苏策微微一笑,起身到众人见,丝毫无怯意,开口道: “依我看,不重视商业,不重视商税,乃是陛下的一大损失。” 此言一出,四下皆叹。 “苏公子详细说说!” 李兆先兴致勃勃,叫了一声。 苏策颔首,接着说道: “重视商业,重视商税,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其一,便是可以给朝廷增加收入。” “其二,则是也可以降低营商成本,让商贾富起来,从而交更多商税。” “最后形成良性循环。” 弘治皇帝愣住了。 细细向来,苏策说的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 增加收入不假,可还是有哪里不对。 “倘若真依苏公子所言,商税多了,不应该是营商更难了吗?” “为何还更利于商贾发展了?” “再说了,偌大的大明,总不能靠着商贾立国吧?” 似乎这个问题正中苏策下怀,他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解释道: “黄叔有所不知。” “正是因为朝廷对商税没有一个固定统一的标准。” “所以各地对待商贾态度各有不同。” “并且地方征税也各有不同。” “齐鲁之地,自古沿海富庶,可商税却极为严苛,致使商贾虽业产颇丰,却手无余银。” “而江南之地,鱼米之乡,同样富庶,商税却不高。” “导致富商频出,土地兼并日益严重,产生了数不清的世家大族。” “这一类都是因为朝廷不重商税导致的。” 他停顿片刻,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巡视四周都是好奇的眼神,定了下心。 苏策走的乃是险招。 现在自己是幕后策划人。 是不能走到台前来的。 因为这样会陷入时局,从而影响判断。 眼下苏策还没有与时局抗衡的资本,所以始终贯彻韬光养晦的想法。 但不露面,不代表不能露面。 真到了该表现的时候,还是要上得了台面。 苏策微微一笑,众人的反应让他很满意,于是继续说道: “依在下愚见,重农抑商乃是国策。” “我大明自开国之初,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可商业依旧是发展的欣欣向荣,其中依旧有巨大利益可图。” “这不正是说明商税与之同步的必要性吗?” “再说了,商人牟利,再多不也是为国谋利吗?” “羊养肥了,终究是要宰杀的。” 弘治皇帝没想到,苏策小小年纪,竟能想的如此深刻,立意之深,远不是同龄人能比的。 弘治皇帝左右看看朱厚照和李兆先。 朕的娃,李师傅的娃,怎么就都比不上一个苏策呢? 他眸中奇异之色愈发浓重。 “苏公子所说,确实在理。” “那你说,前段日子朝廷提高了商税合适吗?” “接下来又当如何是好?” 第94章 不破不立 一策一问,弘治皇帝竟是拿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来。 李东阳都看在眼里,惊在心里。 这般景象,除了在宫里。 没想到竟然还会发生在苏策的小院中。 就连朱厚照也是十分期待的等着苏策的答案。 他暗戳戳的想着。 若是老苏再能说点什么“石破天惊”的东西来就好了。 以后自己再往宫外面跑就不用偷偷的了。 父皇能看重苏策,自然也会允许自己和苏策往来。 李兆先也是盯着苏策,饶有趣味的等着他的答案。 “窃以为......” 数双眼睛在苏策的身上停留。 他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接着悠悠说道: “这不是我能议论的事。” 苏策话脱口而出的时候。 弘治皇帝有些愕然。 “啊?” 朱厚照下意识的出了声。 “老苏,你怎么......” 苏策一摊手。 “我确实不知道,也不能妄加议论。” “大明朝堂上多少国士,哪个不是历代科举选出来的能人。” “要是听我一个毛头小子胡诌,岂不是乱了长幼尊卑?” 弘治皇帝略带苦笑,摇了摇头。 苏策这小子还真是滑头。 勾起人心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真不知道是该说他知道分寸,懂进退。 还是说他故弄玄虚,刻意吊胃口。 反正现在自己的身份就是个寻常中年人,还真没理由继续追问下去了。 弘治皇帝薄薄的嘴唇抿着,儒雅的眼神中露出一抹难以琢磨的神色。 唯独李东阳,半张着嘴,怔怔出神。 本该云淡风轻的脸上,忽的有了几分共情。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比他更理解苏策了。 身为臣子。 最重要的不是一股脑的将自己的政见全抛出来。 这样做的无疑是个蠢材。 尽管嘴上痛快了,最后落得的下场却不见好。 想要让想法真的落在实处,让陛下采纳。 就必须要有相应的法子。 他入阁近十载,早看透了官场上的波谲云诡。 当今弘治朝的天子,乃是大明开国至今,数得上的开明。 素来勤政自勉,胸怀万民,以身作则,绝不铺张浪费。 可即便如此。 依旧是人心难测。 依旧会有那些贪赃枉法的臣子互相包庇。 依旧会有贪图虚名,以清流自诩,却做结党营私勾当的奸臣。 所以越是如此,就越要懂得保护自己。 能活下去,才有推行政见的资格。 若连性命都丢了,还何谈报国? 须知真真正正的做些实事,可比敛财图名要难的多。 苏策的以退为进,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才是真正能保护自己的手段。 并且反倒是让弘治皇帝,让太子去琢磨下面的话。 李东阳头一次在一个后辈的身上,生出了几分共情与敬佩。 殊不知,他有今天的想法,是经过了多少磨难坎坷才懂的。 苏策能以一介书生之身,就懂了如此道理。 简直是天生做官的料子。 李东阳动心之余,恰巧苏策也看向这边。 两人对视,眼中竟是都有一份不言自明的默契。 “黄,黄先生。” “苏公子的才识,不仅是在国子监出名。” “以我在朝堂上的经验,哪怕是让他现在就去做官也是合格的。” 李东阳难得在弘治皇帝面前,说了别人的好话。 为官者,迫切站队乃是大忌。 而李东阳居然在陛下面前夸了苏策,这一份欣赏已经昭然若揭。 就连弘治皇帝也有些意外。 几个阁老都是深谙臣子之道的,平常轻易不会褒贬他人。 今日倒是例外了。 “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罢了,今天已经够了,我就不多留了。” 弘治皇帝起身,萧敬急忙跟上。 临走前,弘治皇帝的眼神从朱厚照的身上略过,大有深意的在苏策身上停留了片刻。 随后竟是招呼也不打的,扬长而去了。 只留下李东阳出了不少冷汗,还有一头雾水的李兆先、朱厚照。 朱厚照不明白,父皇分明是来“抓”自己的。 怎么和苏策聊了两句之后就走了。 而李兆先从头到尾,就压根没闹明白形势。 也不清楚,为什么父亲要做出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来。 “这就走了,也不留下吃顿饭。” 他喃喃说道,遗憾的同时还有丁点的不满。 李东阳训斥道: “苏公子有恩于李家,咱们顾得自家事就好,不要节外生枝。” 他看着弘治皇帝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皇帝出行,必然是暗卫无数,指不定锦衣卫就在哪藏着。 李兆先的一番话,保不齐就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面。 所以务必谨言慎行。 可惜这小子不透气,到头来还是个闷葫芦。 ....... 一顿饭后,几人享用了珍馐,小酌一番美酒。 李家父子一阵寒暄和感激过后,也离开了小院。 院子里,就剩下苏策和朱厚照两人,相对而坐,各有各的心思。 “老苏,刚才当着我爹的面,你怎么不说了?” 他单抬着左边眉毛,诧异的问道: “有啥你就说啥呗。” “他又不是皇帝老儿,何必藏着掖着。” 苏策笑道: “你都说了,他又不是皇帝,我说这些干什么?” 朱厚照傻了。 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苏策接着说道: “其实吧,想要给朝堂扩大收入,给国库多赚点银子,我确实是有法子。” 朱厚照来了兴致,侧头用心听着。 “你知不知道,当初太祖先皇帝还在的时候,曾经说过‘片板不得入海’?” 朱厚照正色道:“当然记得,他老人家的话,想必是个读书人都学过。” 苏策点点头,有些高深的说道: “其实他老人家的政令在当时看来,确实言之有理。” “不过放在如今却不太适用了。” “要我说,不如开海!” “打通和西洋诸国的贸易,才是真正的为富之道!” 朱厚照惊了。 旋即来了兴趣。 他就喜欢这种“违背祖训”的想法。 像弘治皇帝那样,畏畏缩缩的做守成之君,让朱厚照感觉十分百分的不痛快。 所谓:不破,不立。 想当好皇帝,就绝不能束手束脚! 第95章 为富之道 “快讲讲,我喜欢听。” 朱厚照眼里放光,搬好小板凳,一脸受教的模样。 苏策清清嗓子,不紧不慢的端了杯茶水在手里。 茶香四溢,氤氲在小屋里。 “当今大明为富之道,无非几种。” “为官者富,鱼肉百姓,祸乱一方。” “为商者富,低买高卖,获利于民。” “为工者富,以技长人,多劳多得。” “为农者富,寄身于田,屯地种粮。” “但要我说,哪一种都不完全适合的大明朝廷。” 朱厚照诧异的眨了眨眼,老苏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他列举了几个赚钱的法子,还都给堵上了。 “那怎么办?” “按你说的,朝廷不是没救了吗?” “开海不也是做商贾吗?低买高卖,获利于民?” 朱厚照百思不得其解。 显然他的小脑袋瓜还没到能参透这些东西的时候。 苏策故意卖了个关子,问道: “那你想想,这些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朱厚照脑袋一动,立即答道: “都和银子有关?” 苏策:“......” “你说的也对。” 朱厚照骄傲叉腰。 “但不如说,他们赚银子,无非是把大明的财富左手倒右手,只是在不同的人之间来回流转罢了。” “说通俗点,就是把别人口袋里的银子掏到自己的口袋里。” 朱厚照乐了。 “这不是废话吗?” “不掏到自己口袋里,难不成还给别人赚钱?” 苏策眼睛一亮。 “这就说到到关键的地方了。” “刚才几个法子都是掏自己人口袋。” “你想想,开海是掏谁的口袋?” 朱厚照眼中生疑。 “西洋人?” 他顿时觉得开悟了不少。 “你是说,把西洋人的钱,掏到自己的口袋里?” 苏策笑着点点头。 “孺子可教也。” 朱厚照来了兴致,接着说道: “能把西洋人的银子,赚到大明,肯定是大功一件啊!” “只不过,朝廷在其中该如何获利?” “开海之后,江浙沿海富商岂不是更富了?” 苏策略一沉吟,接着说道: “盐铁都能官营,为何做西洋的买卖,朝廷不能官营一部分?” “再说了,初开海,所有商贾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正是需要朝廷在其中规范榜样的时候,这岂不是个绝佳的机会?” 朱厚照愈发觉得巧妙。 不愧是老苏,计划都是一环接一环,早就全都想好了。 “到时候,大把大把的银子进国库,想想就觉得来劲啊。” 苏策白了他一眼。 “进国库又不是进你口袋,你来劲什么?” 朱厚照愣了一下。 讪讪笑了。 “咳咳,我这不是,为国分忧吗?” “大明好了,咱们这些人才能好嘛。” “我得赶紧回去,跟我爹说说,让他禀报上去。这等好事可不能拖!” 苏策拦住了他,眼神含着深意,说道: “不能急。” “你光听了好处,怎么不想想这事有多难?” 朱厚照冷笑两声。 “难?能有多难?” “大不了让皇帝和太子把那些反对的都通通推出去砍了就是。” “磨磨唧唧的,我最烦那种人。” 不过说完,他想起当初自己想在朝堂上提出商税的事。 眼睛里不禁浮现几分阴霾。 那帮文臣的嘴皮子,他是讨教过的。 不说是颠倒是非,搬弄黑白吧,也可以说是指鹿为马,鼠目寸光了。 “唉,烦死了。” “怎么想干点实事就这么难?” 苏策安慰道: “没事,心是好的,皇帝陛下自然能感觉到。” “到时候不愁没人支持。” 朱厚照思来想去,觉得苏策说的有理。 破天荒的,头一次生出世事艰难的心来。 不由得长吁短叹。 “此去要是挨了骂,也不枉我为国效力了。” “就是不知道提出这政策又要和多少人作对。” 苏策眼神怔怔,打量着朱厚照。 他以前光觉得对方身为太子,就是靠着一片孝心,想提弘治皇帝分忧。 没想到,朱厚照也有这等的决心和抱负。 自己之前倒是小瞧他了。 想到这,苏策言辞更诚挚了几分。 “想开海,我估计还会有一大阻力。” 朱厚照:“什么阻力?” 苏策接着道: “自然是倭寇。” 他这么一说,朱厚照也凝重了几分。 “确实,我疏忽了,倭寇始终横行东南沿海。” “自打洪武年间,一直猖獗不断,为了剿灭倭寇,大明花了不少心思。” “光是死伤百姓,卫所水寨兵就数以万计。” “更不必说,那些南方富户和倭寇相互勾结,富了自己口袋,穷了百姓口粮。” 历年以来东南沿海的奏疏朱厚照都有看过。 他对打仗的事情很上心。 不论是关于漠北鞑靼人的战报,还是东南倭寇的战报。 朱厚照都会一字不落的过目。 所以现在才能口若悬河的讲出来。 苏策笑道: “没错,正是因为如此,边患不绝,百姓难安。” “所以要趁着倭寇还未完全伤及大明根基的时候,就彻底把危险掐死在摇篮里。” 平日里。 趁着空闲的时候,苏策研读了很多关于大明官场的书籍。 同时也通过身边的人知道了不少现在朝堂之上的东西。 其实大明当下真正的毒瘤并非外患,而是内忧。 自从大明战神在土木堡把无数明朝精锐搭进去之后。 大明的锐气尽数失在了土木堡,此后代替的,就只有不尽的防守政策了。 明朝武将一派便开始凋零,势力被一再打压,直到彻底抬不起头。 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平衡,阴阳有序,则天道有常。 若是一家独大,肯定不是好现象。 可现在的大明朝廷,就陷入了这种文官独大的境地之中。 但凡有武将想要提出什么政见,便会被人用土木堡一事压的说不出来话。 帝王上行,臣子下效。 所幸当今弘治朝的天子勤政,臣子便都将注意力放在为官从政上。 还没有像嘉靖朝那样疯狂敛财掠民。 不过越是这样,其实朝堂就越是混乱。 所有人都满怀抱负,想一展拳脚,七嘴八舌的提出政见。 相同者抱团取暖,不同者互相攻讦。 皇帝被文臣集团所裹挟。 再加上弘治皇帝本身“从善如流”的特点,便有了几分被文官集团所绑架的意味了。 第96章 儿臣是认真的 弘治皇帝进退两难,臣子畏手畏脚。 东南倭寇猖獗的背后,就是因为已经形成了一条默契的利益链。 富商勾结官府,伙同联合倭寇,掠夺百姓分账。 上报朝廷,申请调粮救灾。 最后再吃一口百姓的救济粮,富的满嘴流油。 到头来,是战是和,都是百姓吃苦受罪。 苏策语速平缓,给他讲着其中门道。 听着听着,朱厚照红了眼眶。 那些大明的百姓,都知道上面的皇帝姓朱,奉其为天子。 到头来,竟是因为自家的过失,让百姓活的水深火热。 他猩红着双眼,狠狠的咬着牙。 “他娘的,都该杀!” “那帮狗官,那帮奸商,都该死!” “杀了也不痛快,要诛他们九族!各个都得凌迟处死!” 朱厚照狠狠挥舞拳头,既悲哀又无力。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苏策,早些洞察到那些事。 日日沉浸自己的快乐,疏忽了百姓兴亡。 “老苏,你说吧,该怎么办。” “我一定认真听!” 说来也怪。 不管是在詹事府,在东宫,还是在弘治皇帝身边。 朱厚照对他们讲的东西都听不大进。 还时不时打瞌睡,一点记不住。 苏策三言两语,却让他格外愤恨。 心里俨然被种下了一颗君舟民水的种子来。 苏策正色,严肃的说道: “自古以来,规则的缺失便会导致阴暗的滋生。” “人不是禽兽,需要礼法约束。” “礼法就是一种变相的规则,人都需要规则来约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做买卖,做官也是如此,都有无数条潜规则,或谋利,或谋名。” “只要朝廷能建立新的规则,斩断原先的利益链,便可以改变现状。” 朱厚照被一番深奥的言论给吸引进去了,苏策说完依旧在回味。 “新的规则?” “该当何讲?” 茶水的热气都消散完了,杯子里的水凉了苏策也没注意到。 “开海,就是朝廷制定新的规则。” “商贾从贸易中牟利,官员从维护规则中谋名。” “只要利益链中没有了倭寇的位置,自然他们就会被驱逐。” “没了富商供养和官员勾结,几个倭人自然不成气候。” “更何况,当今倭寇有几个是真东瀛人?又有几个是沿海百姓被逼成的?” 苏策说的轻描淡写。 朱厚照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陡然站起身来,背着手,细细琢磨了一番。 日色渐晚,院子里大树的影子被拉的悠长。 “老苏,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朱厚照高兴的口不择言。 苏策则是古怪的笑笑,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行了行了,我走了!” “天太晚了就不留了,再见再见!” 朱厚照闹明白了来由,火急火燎的就往宫里去。 只留苏策缓了一会,静静的躺在躺椅上闭目小憩,不知在想着什么。 ...... 说话轻巧,真正试行起来,朱厚照才知道有多难。 他并没有贸然去父皇的御书房。 而是重新拾起落了灰的《御制大诰》,细细的研读起来。 吸取上一次的教训。 对付文官,不能一味的靠蛮力和身份压制。 必须让他们心服口服才行。 朱厚照翻到《皇明祖训》上,写的“片板不得入海”那句。 心里有些刺痛。 太祖时期至今已有百年有余。 大明发展至今,形式早就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父皇依旧实行着百年前的政令。 朱厚照都不知道为什么。 一夜浅睡,枕书而眠。 第二天一早。 朱厚照就换上身明晃晃的衮龙袍,往御书房去了。 旭日初升。 远处彤红的骄阳宛若冉冉升起的希望,生生不息。 朱厚照看着,更坚定了几分。 若是说上次商税还是想证明自己。 这次的开海,他就彻彻底底是为了大明百姓了。 哪怕挨再多的骂,朱厚照都不像退缩。 御书房里。 弘治皇帝刚给太皇太后请安,换下了龙袍,身着常服,坐在岸边披着折子。 朝阳伴着朱厚照的脚步声,和他独有满是朝气的嗓音,一并传进殿里。 “父皇,儿臣来问早安了。” 弘治皇帝依旧拿着折子,点了点头。 “早,今日怎么.......这么严肃?” 朱厚照搬了锦墩,坐在一旁,顺手抄起茶杯,也不客气。 大有侃侃而谈的劲头。 弘治皇帝诧异的让萧敬续上茶水。 香炉里的香袅袅而上,微风拂过宫铃,静悄悄的摇摆着。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 “父皇,儿臣今日前来,确实有件事想说。” 弘治皇帝不禁一乐。 自己的儿子,还能说什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刚想说这句,又咽回去了。 骂朱厚照是狗,那自己成什么了? 索性就陪他“演”一把。 “说罢。” “父皇好好听着。” 弘治皇帝放下折子,做倾听状。 上次从苏策家里回来。 他也隐约察觉到了,太子和苏策呆久了,生出了某种变化。 开始操劳朝廷的政事了。 这种变化似乎也是好的,所以弘治皇帝想鼓励鼓励他。 “儿臣想......开海!” 朱厚照一字一顿。 没成想弘治皇帝竟没忍住,一下子,嗤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朕只是想到了些好笑的事。” 朱厚照恼羞成怒,绷红了脸。 本来下定决心就够不容易了,父皇还笑话自己! 他又正色重申了一遍。 “父皇,儿臣就是想开海!” “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绝对是充盈国库的一大良策!” 弘治皇帝又拿起了奏章。 摆了摆手。 “朝堂不是小孩子胡闹的地方。” “你知道开海牵扯到多少人吗?” “莫是说沿海的官场,就连朝廷也有涉及。” “你该不会是昨天在苏策家里听他说了一番之后,觉得自己也行了吧。” 朱厚照有点傻眼。 “不是,父皇,儿臣没说笑啊!” “儿臣是认真的!” 弘治皇帝也没恼,而是说道: “苏策都知道说自己‘不敢误国’,你又何德何能,说敢改变大明?” “若再胡闹,就休怪朕申饬你了!” 第97章 非得变吗 朱厚照急了。 他没想到父皇居然又是一副把自己当小孩的样子。 “儿臣是认真的,没有说笑!” 弘治皇帝就静静的看着他。 “朕知道你想为国分忧,但当务之急是多读书,多学学圣人之道。” “不要一天天听风就是雨的,任由他人言语摆布。” 言外之意是多跟苏策学学,别瞎嚷嚷,把朝廷政策当成练手。 “朝廷一言一行都关系千万百姓。” “多少臣子商议不出来的结果,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干什么?” 朱厚照打定了主意,绝不服输。 “父皇,我知道开海事关重大,牵扯到诸多利益往来。” “但是不动刀,这块烂肉就一直攀附在大明身上。” “眼下还能救,拖到以后。” “莫非等着儿臣来整治吗?” 朱厚照的话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大逆不道。 在弘治朝没事。 弘治皇帝巴不得朱厚照早点参政,能让他减轻压力,只要不是胡来,他都乐意接受。 就像当初的朝议,他也让朱厚照参加。 商税的事,也让他去开口了。 所以当朱厚照说留给他整治的时候。 弘治皇帝沉默了。 人之命数自有天定。 对于这一点,弘治皇帝看的很开。 似乎也是汲取前朝成化先皇帝的经验。 他向来没有什么寻仙问道,求访长生的想法。 对于自己走后,大明的烂摊子...... “好,你说吧,朕听着。” 弘治皇帝无可奈何的坐在床榻上,正色道: “开海不是儿戏,稍有不慎极易激起民变,威胁到朝堂。” “届时可不是随随便便的政令就可以解决了。” 朱厚照兴奋的点点头。 “那是自然。” “所以儿臣昨天彻夜都在思索该怎么办。” “绝不会让父皇失望!” 朱厚照循序渐进,讲着昨天苏策给自己阐述的东西。 弘治皇帝认真听着朱厚照讲他的计划,还时不时的点点头。 正当话题深入,朱厚照说的口舌冒烟的时候。 三阁老们来了。 本来这次是准备商议一会朝议之事的。 现在见太子在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是一头雾水。 “殿下今日怎还没走?难不成又要参加朝议?” 谢迁想起之前朝议,朱厚照化身喷子“大杀四方”的模样,现在还感觉心有余悸。 刘健也是如此。 都一把年纪了,要是和小年轻争论的话。 不一定是说不过,可能是身子骨受不了啊。 唯独李东阳,神色中透着古怪。 昨日的事还历历在目,很难不让人联想。 但听到开海,三人还是一惊。 “殿下,开海一事涉及可不单单是一个轻飘飘的决定。” “太祖在时,便曾留下话说‘片板不’......” 还没等谢迁说完。 朱厚照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本宫知道,不用谢师傅提醒。” “太祖说过什么话,本宫比你们清楚多了,他老人家是本宫的祖先,本宫能不知道?” 他近乎蛮横的态度。 让谢迁一滞,旋即喏喏的说道: “那殿下到底是想怎么样?” “马上朝议在即了,总不能直接在朝议上就大张旗鼓的讲出来吧?” 朱厚照言辞越发犀利,目光越发尖锐。 “怎么不能?” “只要有利于我大明朝的事,本宫就要讲!” “谁挡着本宫,谁就是阻拦大明振兴!” 朱厚照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就连弘治皇帝也不禁诧异。 此前还从未见过太子这般模样。 他什么时候开始有推行政策的决心了? 甚至不惜做出和百官作对的样子,简直是前所未有。 在弘治皇帝的印象里。 朱厚照还是个满东宫乱跑的小孩。 经常翘了杨廷和的课,偷跑到宫外面干坏事。 才认识苏策多长时间,竟然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想起苏策。 弘治皇帝又不禁生出了几分爱才之意。 此前,他给朱厚照挑选的帝师乃是杨廷和。 如今看来,苏策好像更像是太子帝师了。 一言一行,竟出乎意料的教导不错。 望之似有几分人君的模样了。 弘治皇帝轻轻捋着长苒。 沉声说道: “三位师傅,不如这次就再让太子试试吧。” “不经些风雨,他是成长不起来的。” 反正朱厚照迟早也要正面面对一帮子文官。 不如趁着眼下,自己还能给他遮风挡雨的时候,多磨练磨练。 万一有朝一日,他荣登大宝,称天子之后。 两眼一抓瞎,被文官们给左右了。 那时候再追悔就来不及了。 当然,弘治皇帝的一番苦心深深藏在心里。 众人都没看出来,权当是皇帝磨练太子。 其实弘治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之际,三十来岁。 比起历代先皇帝,身体还算不错。 至少眼下还算不错。 所以根本没人去想,有朝一日朱厚照独当一面会是什么样子。 朱厚照兴致勃勃,领了皇命。 三阁老依旧相互看看。 苦笑连连。 这感觉多少是有点莽撞了。 陛下为了教育太子,还真舍得下本。 ...... 没多久。 趁着朱厚照回东宫换朝服的空档。 刘健坐在弘治皇帝对面,像往常的时候一样。 帮陛下批阅奏章。 “陛下,臣以为大明当前百弊积生,漠北鞑靼蛮子作乱,中原连逢干旱,江淮一带又偶有洪灾。” “处处都要花银子。” “若不是前段时间批了一笔银子赈灾,估计现在百姓早已是民不聊生,靠着吃树皮过日子了。” 作为内阁首辅。 刘健就像个裱糊匠。 和弘治皇帝一起,拆了东墙补西墙。 凭借微薄的税银和粮食,在大明上上下下补亏空。 要赈灾,要粮食,就得去和富庶之地,没遭灾的地方借。 有借就要有还。 一来二去,调度繁杂。 就滋生了许许多多想不到的问题。 车马消耗,路途损失,官员上下贪墨。 最终能落到百姓手里的,已然是十不存一。 刘健如数家珍的一项项和弘治皇帝翻旧账。 惹得君臣二人俱是一声长叹。 就连一旁候着,等待上朝的李东阳和谢迁都心情沉重了几分。 说直感慨处。 刘健竟是眼睛都有些微微泛红了。 “陛下,您是君父,肩上担着天下人的责任。” “上承天命,下顺人性。” “数不清的百姓都在等着朝廷来救济。” “数不清的官员都等着上面的政令。” “在陛下看来,开海就那么重要吗?” “这祖宗之法,就非得变吗?” 第98章 不妥! 刘健的一番肺腑之言,最终还是落在了“开海”上。 当初太祖朱元璋定下的。 在臣子们看来就是祖制、是铁律、是万世万代都要推行的规矩。 刘健并非迂腐之人。 恰恰相反,当初在推行提高商税上。 他未曾表态。 对于阁老这种位高权重的职位来说,不表态就是最大的表态。 朝中无数人都会揣摩他的意思,揣摩陛下的意思。 他不说话,就没人敢直截了当的站队。 所以无形之中也给朱厚照减少了极大的压力。 但如今,开海一事实在太过复杂。 更何况当今大明上下积弊沉重。 就更不能随随便便大动干戈了。 弘治皇帝久久未曾说话。 神色平静,宛若无事发生。 良久,压了压手。 “此事是太子建议,你和朕说没有用。” “不如一会在朝议上,听听太子怎么说罢。” 刘健愕然。 太子说了算不算,不都是看陛下您的意思吗? 他转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含义。 想必,陛下是支持的。 否则也不会做这等以退为进的决定了。 话头被堵上,刘健低着头沉思。 君臣批阅奏章,相顾无言。 良久之后,才悠悠说了一句。 “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老臣自当没有异议。” “一会,那就且听太子言论罢。” 静悄悄的御书房中,唯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 朱厚照还不知道御书房里的风波。 更不知道他的父皇为他扛下了多大的阻力。 连身边最亲近的内阁大臣都模棱两可,弘治皇帝的处境可想而知。 朱厚照身着一身衮龙袍,带着冠子。 每一步都踏的端正,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 是时。 钟鼓司奏乐,太监唱礼,洪声尖锐,数百臣子于奉天门下缓步上前。 文左武右,分列两旁,山呼万岁,五拜三叩。 朱厚照在众人注目下,一身衮龙袍,于正当中,一拜两叩。 武英殿上。 百官头一次觉得太子身上有了威严。 明晃晃的龙团图案,天潢贵胄,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天地君亲师,太子既然是储君,那便也是君。 众人都未曾想过,当初那个满皇宫乱跑的小孩,已经换了模样。 弘治皇帝落座,父子对视,他竟有些恍惚。 不足十步的距离,一高一低。 弘治皇帝从朱厚照的眼中读出些许认真。 却是着实的意料之中。 太子已经大了,不是当初的孩子了啊。 定下心神。 待百官就位,弘治皇帝开口道: “诸位爱卿,此番朝会,即是商议东南沿海的倭寇之乱,亦有太子见解。” “太子年青,诸多想法尚有不足之处,还望大家海涵,多多斧正。” 身边最近的三位阁老神色谨慎。 还不等下面人开口。 朱厚照便转身巡视了一番百官,朗声道: “自洪武开国,我大明上承天命,下顺民心,得上天眷顾,文忠武勇,敬若天意,四海宴然。” “时值陛下夙兴夜寐,讫未敢康,供奉诸天,忧勤听政,以仁守正,以孝奉先。” “然上苍不乞,中土旱涝时发,北有鞑靼,南有倭寇,风雨飘摇难求片刻安宁。” “故此......” 他偷偷瞄了一眼掌心记的词,确定没说漏之后,继续道: “故此,本宫决定替父分忧,重开海关,再建市舶司!”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更有言官直接瞪了眼睛,全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朱厚照两手本想叉腰,又觉得不雅,伤了气势,便背在身后,挺直了腰板。 一番话下来,就连弘治皇帝也有些愕然。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文绉绉的拽词了? 连个文章都写不出来,能说这么长篇大论? 不过,他在朱厚照身后,见这小子偷瞄手心的时候。 还是没忍住,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行啊,为了开海,真是费心思了。 他轻咳两声,补充道: “太子所言,诸位都听见了。” “朕今日保证,广开言路,各位畅所欲言,不必顾忌。” 待到片刻的冷清过后,下面顿时响起细密的议论声。 兵部尚书刘大夏当即第一个站了出来,写满了一脸的决然。 “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并未顾及沿海诸十八卫所,更未正视那些倭人的利害之处。” “我大明以武功定天下,革元旧制,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外统之都司, 内统于五军都督府。” “靠的正是历任先皇帝恪尽太祖之言,集历朝先臣之言。” “若开海上贸易,无异于让我大明门户大开,任由倭寇侵扰百姓,甚至危及中土安危。” “此事干系重大,今太子正值年少,却要动大明百年之祖制。” “臣以为,不妥!” 字句铿锵,掷地有声。 身为兵部尚书,刘大夏掌管的绝非沿海一隅。 而是整个大明的将士。 正因如此,他才懂得其中弊端,懂得其中危害。 自古以来北方缺粮,南方产粮。 江南更是税赋的主要来源,南来北往,俱是靠着运河。 大开海运,就相当于打通了从东南到大明皇权中心的命脉。 让倭寇威胁直至大明心脏。 这柄尖刀,刘大夏不能接,也没胆量去接。 因为一旦接不住,伤的不仅仅是沿海百姓,更会威胁到朝廷的安危。 话毕。 朝野寂然。 朱厚照双拳紧握,目光灼灼。 刘大夏的问题已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倭寇水患,不正是昨日老苏讲的东西吗? 说到准备好的地方,朱厚照嘴角一咧,笑的有几分得意。 颇有正中下怀的感觉。 他清清嗓子,双手依旧背在身后。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徐徐开口道: “刘大人所言不假,倭寇侵扰,本宫早已关注多时。” “不过恰恰因为要消除倭寇之患,所以才提开关一事。” 朱厚照的发言,像是一颗重磅炸弹。 炸响在众人耳边。 开关,为了消除倭寇? 没听错吧? 不少人都低着头,和身边同僚窃窃私语。 怀疑是不是太子殿下在胡闹,亦或者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当然面子上他们决计不敢妄言。 只能在心底腹诽。 朱厚照颜色不改,依旧是陈述想法。 “倭寇起自东瀛,祸乱大明。” “可你们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过,倭寇究竟是什么人组成的?”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敌人的信息都尚未掌握完全,就不要在本宫面前胡诌了!” 第99章 朕,准了! 朱厚照昂着头,语气里一派肆意。 饶是弘治皇帝也皱了眉头。 可他就是这样少年意气,带着独特的风格站在众臣间。 “洪武四年,叛贼张士诚、方国珍携余孽流亡海外岛屿,在东瀛落脚。” “此间勾结大明官员,拉拢百姓,祸乱一方长达百年。” “到了如今,据本宫所了解,倭寇之中大半数说汉话,守汉制,都是那些沿海过不下去日子的百姓。” “这才抛家弃子,加入了倭寇。” “可你们不曾想象,这帮人究竟以何谋生?” “本宫知道你们未曾想过,也不想去知道。” “那今日本宫就来告诉你们。” “倭寇正是在内陆掠夺,与官商勾结,把掠来的货物换了金银。” “如若不然,没有那么高的利润,谁会喜欢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朱厚照结合之前苏策给自己讲的,又在昨夜找了不少相关的书籍官志。 算是做足了功课。 他接着说道: “而开海,正是给了这些变相做海上贸易的倭寇一条合乎大明律法的路子。” “试问,若能做正经买卖,谁愿意落草为寇?” “那么我说,开海为了绝除倭寇之患,何错之有?” 一通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下来。 饶是刘大夏一个做了数年的兵部尚书都是有点愣住了。 他此先一直要求属下洞悉倭寇的用兵特点,骚扰规律。 对于背后的原因,他未曾注意过,就算注意了,也不敢多想。 今天朱厚照把话全都挑明了。 反倒是让他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在官言官,在商言商。 身为大明的官员,刘大夏不是不敢得罪人。 而是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一件事去得罪整个官场。 官官相护,哪怕查到了倭寇与官员勾结,他也只敢惩处严办当地的官员。 若是顺藤摸瓜,指不定就连到了宫里哪位大人物的身上。 这番话,也只能让太子来说。 他沉寂了声音,微微低下头去,在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三十岁的太子面前。 露出了敬佩之色。 “臣......有失察之罪,望陛下知罪。” 弘治皇帝乐得看戏。 以往都是自己舌战群儒,今天太子替值,他也清闲。 挥了挥手,道: “无妨,自是有什么说什么,朕不计较。” 刘大夏向后退一步,不再吭声。 朱厚照首战告捷,更为骄傲。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要装的没那么得意。 无非就是刚才笑的都把大牙露出来了罢了。 刘大夏退场,朱厚照本想再问一遍。 不过,下一个站出来的。 谁都没想到是刘健。 “兵部尚书刘大人是天顺八年甲申科,殿试金榜第三甲。” “与李东阳李大人乃是同届。” “老臣则是天顺四年庚辰科,登进士第,年虚长几岁,也多了几分愚见。” “莫说老臣倚老卖老,但依我看来,殿下还是略显稚气了些。” 刘健素来中正沉稳,气度刚严。 身居内阁首辅,更是大多数时候的拍板决断者。 有这种能力和资质,才可以率领文官集团,伴在陛下左右。 而今却身先士卒,亲自上阵。 众文官都有点傻了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唯独弘治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感动。 刘健抬头,却并未看向朱厚照,而是先与弘治皇帝对视了一眼。 旋即才对着朱厚照。 “说开海,现在已经知道了殿下为何而开,那接下来,从哪开,用何种方法开?” “这些细则,可都思虑清楚了?” 朱厚照也有些意外。 他以为自己的对手充其量就是三四品的官员,顶多是个尚书。 从未想过,就连内阁首辅刘健都会站出来反对。 并且他准备的和“片板不得入海”相关的言辞,全部都没用上。 还以为有哪个喜欢引经据典的言官和他掰扯掰扯太祖皇帝的遗训。 朱厚照特地寻了不少角度来辩驳。 没想到刘健上来就问自己可行性,想在执行上击破自己。 朱厚照正在头脑风暴。 他绞尽脑汁,搜刮苏策的只言片语。 想找到地方反驳。 “本宫思来想去。” “倒是之前有些准备。” 朱厚照大言不惭,把临时抱佛脚说成实现准备。 不过这个节骨眼也没人扣。 刘健面不改色,静悄悄的等着朱厚照开口。 “自古以来,规则的缺失便会导致阴暗的滋生......” 朱厚照回忆之前的话。 “人非禽兽,需礼法约束。” “而礼法就是种变相的规则,约束世人。” “做买卖,做官也是如此,都有无数条潜规则,或谋利,或谋名。” “只要朝廷能建立新的规则,斩断原先的利益链,便可以改变现状。” 说着说着,朱厚照愈发有底气,声音也恢复到之前那般洪亮了。 刘健则始终一言不发,眼神里宛若带着某种异样神色。 “那么由此可推,只需在倭寇最猖獗的南粤的漳州月港开辟市舶司。” “官府在先做榜样,树立相应律法约束。” “那么商贾自然是上行下效,建立起海运雏形了。” “此后有了利益捆绑,倭寇自然难以生存,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南宋时国家偏安一隅,国库却未见空虚,倭寇也不曾猖獗。” “其中便是这个道理。” “孱弱的南宋都可施行,那我大明有什么道理不行?” 朱厚照一番话说下来。 朝廷又是重归安静。 不仅是因为刘健的开口,更是因为朱厚照说的道理。 他们都明白,却无一人敢这么想。 良久。 刘健颔首。 “殿下所言,皆是为国。” “拳拳之心,老臣敬佩。” 说罢,拱手作揖。 朱厚照连忙还礼。 刘健转而面对弘治皇帝,年迈苍老的声音依旧有力。 “陛下,臣以为殿下所言着实有理。” “但兵部尚书刘大人所言亦是在理。” “所以恳请陛下不妨先开南粤的漳州月港为试点,逐步放开,以观成效。” 刘健身为内阁首辅,言辞自当滴水不漏,四平八稳。 即便是还有心存不满的臣子,现在也不敢开口了。 首辅都说话了,你还反对,是不想做官了吗? 弘治皇帝终究是明白了刘健的用意。 他正是用自己首辅的身份,堵住了天下人的嘴。 同时也和太子捆绑到了一条船上。 其中担的风险和责任,可想而知。 可怜刘师傅一把年纪,还要如此行事。 一生怀仁的弘治皇帝感受到了他的苦心,不禁有了一丝丝的动容。 “好。” “太子和刘师傅所说,皆是持国之言。” “那么......” “朕,准了!” 第100章 少年朝气 一声“朕准了”,言辞轻巧。 背后的努力不见得轻松。 更何况,弘治皇帝向来勤俭,体恤黎民。 年年的苛捐杂税始终处于不断下降的趋势。 虽说不至国库空虚,但要打仗的时候,银子还是捉襟见肘了。 养心殿,御书房中。 朱厚照提出开海,顺理成章的跟着弘治皇帝和内阁三公进来了。 一副“负责到底”的表情,摆明了自己要参与。 弘治皇帝嘴上夸奖,心里不由得犯嘀咕。 朱厚照是不错,唯独经常好心办坏事。 经过成长之后,若让他提点建议,他真能说点门道出来。 可要是让他负责具体实施。 弘治皇帝真担心以朱厚照的性子,会先拣两个不顺眼的砍了脑袋。 内阁三公也是如此。 尤其是李东阳。 他儿子和朱厚照年龄差不了太多。 太子十五六岁,李兆先二十。 一个是束发之年,一个是弱冠之年。 这个时间的男孩,多半都会有种莫名其妙的逆反心理。 不管说什么,都想顶上两句。 搞得李东阳李大人也为家事生了不少火气。 此番朱厚照来了,他是打定心思,做个给皇上找补的裱糊匠。 诸位落座后,弘治皇帝斯条慢理的,让太监重新点燃了香炉。 还没等开口,朱厚照就两眼放光的说道: “父皇,什么时候打?” “儿臣知道迟早要打,晚打不如早打。” “咱们先下手为强,趁着倭寇不注意,一举全歼了他们咋样?” 弘治皇帝开始头疼。 忽然怀念起他和三公对坐,在御书房里静悄悄批奏章的日子了。 “急什么?” “为君者,自不必坐危岩之下。” “你瞧瞧你倒好,主动往里钻。” 弘治皇帝向来是不好主动挑起事端。 历史上的评价也多是中正守成之君。 对付上朱厚照这么个性子,也是颇为发愁。 李东阳犯嘀咕了。 皇帝教育太子,本应是天家私事。 但现在又牵扯到朝政。 时局不定,他不禁有点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开口。 是时,还是刘健开口。 此时的刘健已经将近古稀之年,马上七十了。 作为大明首辅,行事稳重,很受弘治皇帝重用。 先前的“冒险”劝谏,替陛下挡了百官的口。 此时一开口,弘治皇帝便微微侧目,认真的听着。 “太子忠心,日月可鉴。” “替大明分忧是好事,想讨伐倭寇也是好事。” “因此老臣建议,陛下不妨听太子一言。” “让福建市舶司的刘广拨些银两,给镇海卫指挥使戚景通。” “不求战果,只求趁着眼下的时机,灭一灭倭寇的嚣张气焰。” “接下来福建市舶司就好开海,和西洋人做贸易了。” 浑浊的声音里带有些坚定,谁都能看出这位首辅的意思所在。 一旁的萧敬眉眼一动,思忖片刻后,帮腔道: “刘大人的说法,咱家赞成。” “福建市舶司去岁上贡银税丝帛折合万两有余。” “想必今年已然过了一半,加上紧急征收一些,拿出两万两银子是没问题的。” “还有江浙市舶司,去岁更有万余两银子进国库,也可分拨过去。”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若陛下首肯。” “咱家这就下令让他去做。” 市舶司和织造局都同属皇宫内务部门,由萧敬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所统领。 各地的市舶使自然也是他的干儿子担任。 担任福建市舶司使的宦官名叫刘广,颇受萧敬喜爱。 办事得当,也因此萧敬才会主动揽活到自己身上。 弘治皇帝眼神未变,而是从案牍上积累成山的奏章中抽出了一本。 一两万两银子,对于征战的投入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压根不够看的啊。 他心思沉重,将奏章放到了桌上。 “前些日子,福建巡抚沈晖,联合戚景通给朕上了奏章。” “正说倭寇猖獗,要求拨派人手应对。” “按照以往来说,这样的折子每逢个把月就要有一封。” “朕每次也是让临近卫所的水寨兵过去。” “可为何,偏偏战乱就不断呢?” 弘治皇帝抱怨似的话,朱厚照立马抢答。 “那就是打的还不够狠呗!” “倭寇是以战养战,咱们的水寨兵则是越战越少。” “他们每次进犯,都能靠劫掠百姓赚大把的银子,富了腰包,饱了淫欲。” “而水寨兵粮饷一般,又都是别乡来的,护的不是自家人,肯定不肯卖力气。” 他平日不怎么读书,就喜欢研究打仗。 说起来头头是道,分析的正中把心。 可惜。 这样的话,只能在台面下面来讲,说出口之后,几位阁老都是沉默。 弘治皇帝也略有尴尬。 这不是摆明了说他们处理不当吗? 年轻的皇太子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几个把持了多少年朝政的老人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但问题在于,他们不是不知道怎么解决。 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实在解决不了啊。 半晌沉默,还是弘治皇帝开了口。 “照儿啊,朕明白你的急迫,也明白你的心思。” “但治大国若烹小鲜,凡事都要抽丝剥茧的一点点推进。” “你让别的卫所调人,那些指挥使乐意吗?” “你让各地的市舶司织造局批调银两,那些地方的开支又该怎么办?” “做大事,要考虑周全,不得莽撞。” 弘治皇帝难得耐心给他讲解了一番。 放在往日,早就开骂了。 朱厚照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莫名其妙觉得有点窝火,好像办什么事都有莫大的阻力。 李东阳则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他也是和弘治皇帝一样,都在为大明千疮百孔的时局打补丁。 一番话竟是也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想贪银子,开开口的事,随便受些贿赂就是几万几万两银子进账。 可想做实事,何等的难上加难呢? “殿下,这具体事宜,要不还是让老臣几个和陛下商议吧。” “若有进展,臣一定请人第一时间禀报。” “殿下看,这样可好?” 李东阳满脸苦笑, 朱厚照不满意了,撇着嘴,跟个小媳妇一样幽怨。 刚才把我当大英雄,说我开海厉害。 到头又把小爷撇一边,还当我是小孩。 好像小爷我乐意麻烦一样! “好,走就走!” “那到时候,李师傅别忘了你说的话!” 朱厚照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抱怨归抱怨,碍事的时候肯定不打扰。 弘治皇帝望着朱厚照少年朝气的背影。 忽然生出了几分羡慕。 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他又何尝不想重回当初年轻呢? 如今做了皇帝,也只能却道天凉好个秋了。 几位大臣和弘治皇帝对视了几眼,纷纷心情复杂。 “好了,诸位师傅。” “来吧,今日不对福建开海一事商议出个子丑寅卯来,谁都不准走了!” “大不了,朕让你们一块在养心殿睡!” 第101章 靠它即可 朱厚照心里苦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策。 换下了衮龙袍,穿着一身儒生的衣衫。 心情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衮龙袍不仅仅是身份,是责任,也是太子丢不下的束缚。 只有在苏策家的时候,朱厚照才感觉可以做自己。 “老苏,放学这么早啊?” “咱们白糖生意怎么样了?” “我都快半个月没问过了,都是你在打理。” “今儿小爷就来问问,我的银子呐?” 朱厚照一上来就笑嘻嘻的坐到了苏策身边。 也不等苏策说话,继续笑着骂道: “朝廷开海要银子,驱逐倭寇也要银子。” “我看啊,商税还是征少了,真该让那帮子做买卖的奸商把赚的银子都吐出来才好!” 苏策:“......” 合着自己也被算进去了是吗? “那咱俩的那一份怎么算?也交上去。” 朱厚照尬住。 “呃......” “咱俩的不算,咱俩是造福百姓,造福大明。” 苏策被他逗笑了。 沉沉心,他恢复正行默算了一番,说道: “前几日又赚了快一万两银子了。” “西山制盐坊那我偶尔也去看。” “不过有你的家仆在,倒是不用怎么操心。” 朱厚照眉眼略微黯淡了片刻。 他俩费尽心思,才赚了万把银子。 东南朝局动辄就要十几万两银子,甚至几十万两银子的粮草军需。 简直就像个无底洞,把财富和资源席不断卷进去。 而这些银子从何而来,自然不必多说。 全是吮吸民脂民膏,从劳苦百姓身上征来的。 现在朱厚照才明白那些好大喜功的皇帝为什么招致后世骂名了。 换成自己是百姓,也得骂。 妈的,狗官! 朱厚照无奈的说道: “先前你说的开海,我和父亲说了,他们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 “据我听说啊,就连当朝首辅都站出来反对了。” “可最后还是被皇帝老儿拍板,试点推行了。” 提起朝辩,他好像想到了开心的事,立马忘了刚才的坏心情,神采奕奕。 朱厚照得意洋洋,翘着嘴角。 “你猜猜,谁居功至伟?” 苏策心说这效率够快的。 前几日才提,朝廷就开始推行了。 弘治皇帝不愧是被誉为大明为数不多明君的皇帝啊。 见朱厚照故意卖关子。 心情不错的苏策也乐的配合他,故作好奇的眨眨眼,问道: “谁啊?” “我猜是当朝太子殿下,对不对?” 朱厚照一拍大腿。 “老苏,厉害啊!” “你真是料事如神了,绝了!” 他站起身来,手舞足蹈的给苏策描述当时的情景。 “据说太子一人站在百官之前,好像千军万马附体。” “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好一番让人潸然泪下的说辞之后。” “那些满口放屁的文官们就恨不得拜祖宗一样的拜在太子殿下的身前了。” “就连皇帝都鼓掌叫好,说太子是未来的圣君呢!” 朱厚照脸不红心不跳的一阵吹。 半点没有羞愧。 甚至恨不得把太子事迹加到朝廷邸报里。 给全天下的官员都瞧瞧,他朱厚照有多“英明神武”。 苏策脸色愈发古怪。 这小子真不要脸啊,吹的真来劲。 “你描述的如此绘声绘色,身临其境,该不会就在现场吧?” 朱厚照顿时尬笑,急忙摆摆手。 自觉言多,失了分寸,很快换了话题。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后院。 炼盐的锅早已经被收起来了,换上种了点不知名的花草。 原先的绿萝也青葱茂盛,长势喜人。 全部都打理的很整齐有致。 “老苏,你之前说那么多治国的法子,要真进宫去当官就好了。” 他看似没心没肺,皮糙肉厚,不过自从参政开始,就有点忧心了。 “能像打理这些花草一样,打理打理百官。” “让那帮子只知道空谈的文官都闭上嘴。” “仅此这一条,就是大功一件了。” 朱厚照已经深刻的讨教过文官们的嘴皮子。 不管是要做什么,总有几个自诩忠臣的文官来劝谏。 搞得他烦心不已。 “盐糖虽能赚钱,终究是商贾之道。” “不长久啊不长久。” 朱厚照绷着小脸,一场朝辩让他失去了很多快乐。 其中就有曾经无知无畏的快乐。 苏策抬了抬眉。 赚银子不香吗? 如果不满意,就是是赚的太少了。 “什么是长久,什么是不长久?” “在你看来,莫非只有征战沙场才是一劳永逸的事吗?” 朱厚照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那还用说吗?” “打的他服了,打得他怕了,打得他心惊胆战,肝胆俱裂,提起名字就发抖,到时候就不敢了!” “一个劲的好说好商量,什么都按规矩来,就是让事情变复杂。” “不管是父亲,还是你,总说什么治大国若烹小鲜。” “我就闹不明白,怎么就像烹小鲜了?” “难不成猛火快炒,就做不出来菜了吗?” 快刀斩乱麻,是他一直以来奉行的原则。 如果说治国是象棋,那朱厚照就是横冲直撞的车。 压根不会去想,为什么将帅只能在田字格中待着。 也不会去想,为什么向前一步的是卒子,能斜着走的就叫士。 苏策也没有不耐烦,而是给他像往常一样,继续循循善诱。 “既然你提到这句话了,那我就来给你讲讲。” “当初老子在骑牛西出函谷关前,曾言‘无为而治,顺其自然。’” “这两句话是互相呼应的。” “百姓到了积怨已深的时候,再顺理成章,试行改革,才会感恩戴德。” “战事到了非起不可的时候,再名正言顺,出正义之师,才能得民心,顺民意。” “选大臣到了他低谷的时候,再顺其自然,出手提携,才能事半功倍,收拢人心。” “这世间哪件事是人强求来的?” “真正有能耐的人,要学会顺势而为,借势而起。” “做官,哪怕做皇帝也是如此,看似无为,实则顺势,融策令于民意无形之中。” 苏策说的口干,喝了口水。 朱厚照听的入神,轻轻皱眉:“你继续说。” 往日都是泡茶,今日也是喝腻了,苏策随便加了少许白糖和陈皮,喝点养生的。 “这就如同你说要皇帝快刀斩乱麻一样,都是乱了时机。” “皇帝是痛快了,可别人会怎么想?” “说他昏庸,说他无能,还是说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最后让身边人都畏惧他,远离他,这才满意吗?” 《资治通鉴》有云: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君子怀德而不畏威。 朱厚照这般的想法,只能治小人,而远了贤臣。 真正的能人志士,一定是被贤明和品德所吸引。 绝非威逼利诱可以得来的。 朱厚照愁眉苦脸,听了一通,倒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问题了。 可却找不到法子,只能一个劲的发愁。 “那你说,东南战事频发,打又打不过,跑又不能跑,该怎么办?” 苏策笑笑,隐约有深意。 指着桌上的一罐子白糖,说道: “靠它即可。” 第102章 要齁死别人? 朱厚照瞪着眼,立马难以置信的说道: “老苏,你逗我呢!” “白糖?” “这玩意有什么用?” “吃着甜就算了,你要齁死那帮倭寇还是齁死将士?” 苏策身子往后一仰。 笑的忍不住咳嗽连连。 “谁让你吃了?” “我的意思是,除了吃,白糖还可另作他用。” 朱厚照眼珠子在白糖罐上扫来扫去,却怎么也看不出个花来。 “你可别骗我啊!” “到底怎么回事?” “细说,细说。” 白糖在罐子里如同积雪,软绵绵的,感觉和倭寇半点不沾边。 苏策打开罐子,捏了一点在手里。 “如果我说,此物......” “加到火药中,便可使其威力翻倍,你信么?” 朱厚照“腾”的一下,近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当真?” 他一把抓起白糖罐子,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加到火药中?” “不是,你到底怎么想到的?” “你莫非真是什么......谪仙转世吧?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 苏策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碰巧知道的。” 他可不能说这是化学课本里读来的,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了一下。 所幸朱厚照并未对来源深究。 而是紧紧抓着白糖罐不愿意撒手。 “老苏,我能不能试试?” “你这有没有火药?” “肯定是有的,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嗨呀,真是怪了怪了,你可真是上天派下来帮我的贵人呐。” “瞌睡了就递枕头,真有你的。”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样子,已经绝对的把苏策的话当真。 其实也正常。 到目前为止,苏策的话还没有不应验的。 苏策忙是摇头否定。 开玩笑,在自己院里搞炸药?疯了吗? 还是挨着国子监,要是在大明皇城的内城炸了,只怕锦衣卫一炷香的时间就来拿人了。 朱厚照颇为一眼的摇摇头。 似乎不能立刻爆炸是一件憾事。 “你要玩这些,就去西山弄。” “那边地广人稀,随便你怎么折腾,而且白糖要多少有多少。” “你就差人去买了一点火药的原料,试试即可。” 虽说大明肯定禁制买卖火药,不过木炭,芒硝,硫磺这类可以入药的东西却可以买到。 苏策相信以朱厚照的身份,搞来点,兑一下搞出来火药肯定不是问题。 再不济,还可以买烟花爆竹之类的嘛。 谁知道朱厚照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匆匆忙忙的打了招呼之后就一溜烟的走了。 他很急。 他真的很急。 火药威力关乎对付倭寇。 父皇不是说没钱吗? 那没事,武器升级一下不就好了?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炮架兮轰他娘! 什么倭寇难扫,一切恐惧都源于火力不足! 更何况白糖是“自家”买卖,要多少产多少。 压根不缺。 他立刻让人去西山取来白糖,又差人去搞了些做黑火药的原料。 其实王恭厂里有现成的火药。 只是朱厚照不能拿罢了。 曾经就是因为好奇,朱厚照想在宫里试试,放烟花是什么感觉。 就想自己做一次。 等到父皇寿宴的时候,拿出来让他开心开心。 结果后来确实“开心”了。 弘治皇帝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朱厚照一发烟花没上天,直接在太和殿外的广场上炸了。 当时太和殿外的花草都烧黑了一茬。 也幸亏离得远。 不然弘治皇帝可能就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自己儿子炸死的倒霉皇帝了。 后来足足被罚禁足了三个月,朱厚照才从东宫里放出来。 并且被下令,此后半步不得靠近王恭厂。 但这次他学聪明了。 搞来了火药的原料后,自己调配他不香吗? 又不用惊动父皇,又可以随便按自己心意配置。 简直美极了。 朱厚照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按《抱朴子·内篇》中的火药兑比,不断尝试着。 还时不时挽起袖子伸手进去搅搅,跟和面似的。 身边刘瑾是又喜又怕。 喜的是太子殿下终于又开始带着他玩了。 怕的是,不知道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殿下殿下,少点!” “之前烟花便用了整整两大桶火药,威力太大啦。” “这次半桶就行,就试试!” 刘瑾蹲在一边,兴奋的嚷嚷着。 朱厚照也不嫌烦。 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刘瑾陪着自己偷跑在宫外时候的快乐。 “行了行了,本宫知道!” “上次放烟花不就是火药弄多了吗?这次一半的量就够了。” “不过......白糖该加多少?” “老苏他没说啊。” 刘瑾挠了挠头,“要不,加一罐试试?” “总不能就放一点吧,那和不放没什么差别啊。” 朱厚照认真的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有理,整!把一罐全放进去!” 装糖的瓷罐子大约有两个拳头大,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 索性朱厚照一股脑的全倒进去了。 之后又把火药封装在一个大大的布兜里。 插上一根引线,露出满意的笑。 “殿下,厉害啊。” “古往今来,能自己随随便便单单看看书就配置出火药的人寥寥无几。” “殿下简直是透着灵气儿的神仙了!” 刘瑾舔的欢快。 朱厚照也自得。 不过,当他把眼神移到刘瑾身上的时候。 刘瑾还是打了个冷颤。 “殿下,这......” 朱厚照旋即收了笑,满脸正色。 “刘伴伴,本宫念你陪我读书多年,不只有功劳,还有苦劳。” “那这个殊荣......就让给你吧!” “这是我的一小步,却是大明的一大步!” “来,拿好!” 不等呆若木鸡的刘瑾反应过来。 朱厚照就把炸药包交到了他手上。 刘瑾笑的比哭还难看。 又不敢推辞。 他清楚,自己要是寻借口,朱厚照可会毫不犹豫的踹上去。 于是咬着牙,胳膊夹着炸药包,竟凭空生出几分悲壮。 “殿下,咱家上有......呃,下有......” “呃,算了!” “能为殿下尽忠,就是咱家最大的心愿!” “刘瑾去了!” “此番若回不......” 朱厚照不耐烦的一脚踹过去。 “滚蛋!去就赶紧去,别磨磨唧唧的!” 随后就风一般的退到了数百步之外。 坐在小板凳上,端起瓜果,一副看戏的模样。 刘瑾见远处的人都快变成巴掌大了。 终于是哭丧着脸,点燃了引信。 不过当他点燃的时候,才想起了一件事。 他妈的,引信怎么这么短! 旋即....... 轰! 一声爆炸惊天动地,响彻紫禁城。 第103章 被炸飞啦! 弘治皇帝在养心殿里正批折子。 猛地听见外面轰隆一声巨响。 手里的朱笔直接一哆嗦,画了个大叉。 身边的兵部尚书刘大夏更是浑身激灵,茫然无措的四处张望。 弘治皇帝转瞬就反应过来了。 “啪”的一声把折子拍在桌上,近乎怒吼的大斥道: “朱!厚!照!” “太子是不是在东宫?” “他又搞什么鬼?” 刘大夏还没回过神,萧敬已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启禀陛下,太子他......他把东宫炸啦!” 弘治皇帝一听此言,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萧敬急匆匆过去搀扶,却被弘治皇帝拦下。 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 “起驾,去东宫!” 朱厚照这边。 刘瑾早就被炸的魂飞魄散,满脸焦黑了。 东宫广场前和当初太和殿外用的是一样的地板料子。 全是从南方运来的大青石。 现如今,早已经是四分五裂了。 并且。 纵使朱厚照搁着数百步的距离,已然炸的灰头土脸,吃了一嘴的尘土。 “刘伴伴,刘伴伴!” “没死吧!” 朱厚照三步并做两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 他嘴上常骂刘瑾。 但打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一点不在乎? 刘瑾正趴在地上,气若游丝,脸像焦炭一样。 “没死......咱家命大,殿下......” 朱厚照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听完刘瑾剩下的话。 急匆匆的过去看石板。 他弯腰一瞧,地板上已经有了呈蛛网状的裂纹,完全碎开了。 顿时喜笑颜开,高呼道: “成了!哈哈哈哈.......” “小爷成了!” 朱厚照身边的小太监们早就要吓得半死。 此刻都围在刘瑾身边,七手八脚的将他抬走去太医院了。 朱厚照回头一看,本来想随便拉个人,来分享一下爆炸成功的喜悦。 结果,却看见了父皇一张黑的像被炸过的脸。 “说罢,这次怎么回事?” 弘治皇帝气到极点,微微眯着眼睛。 原本的几分书生气全然被一股杀意替代。 朱厚照刚想报喜,却看见旁边的萧敬早已经备好了鞭子,正在手里抓着呢。 他顿时像老虎拔了牙,唯唯诺诺的不敢上前。 “要不,父皇收了鞭子再说?” 弘治皇帝冷笑连连,从萧敬手里拿过鞭子。 “收了鞭子?” “那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罢,这次怎么从王恭厂偷的炸药?” 他早已经在心里敲定了主意。 敢偷炸药炸东宫,看来是第一次没打够。 光抽两鞭子不行,得捆树上抽才过瘾。 最后是打的皮开肉绽,不然他绝对不长记性。 爆炸整个紫禁城估计都能听见了。 远在养心殿的自己都听的真真切切,宫里屋顶的灰都震下来了。 到时候要是传出去。 外面百姓估计还以为皇宫里出了什么变故,谣言又要起来了。 他可是领教过外边那些百姓传谣速度的。 当初吐了一口鱼刺,就被百官说陛下最近身子不好。 再过几日,听锦衣卫说,百姓都传皇帝快驾崩了。 他这才连忙又“健健康康”的吃了顿饭,才打消了传闻。 所以眼下的爆炸,弘治皇帝必须给百官个合理的答复。 而最关键的,就是太子。 朱厚照明显觉得父皇和平常不太一样了。 按照经验来说,应当是又要挨揍了。 他战战兢兢的指着远处剩下一半的火药原料。 “父皇,儿臣真没说谎!” “火药是我自己调制的,绝对没有从王恭厂偷!” 弘治皇帝立刻骂道: “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那么大的动静,若没个百十斤的炸药,怎可能响彻紫禁城?” “想自己调配炸药,没有宫里的师傅教,你怎么会?” “更何况外边买配置炸药的材料都是定量的,怎么可能被你买到!” 朱厚照愈发无辜。 大声争辩道: “真是儿臣自己做的!” “不信我再给父皇做做看!” 说罢,他也不等弘治皇帝开口,径直走到原料边上。 熟练的重新做了一份和先前一样的炸药包。 不过这次的引线长了不少。 弘治皇帝将信将疑的盯着跟半个被窝卷一样大的炸药包。 “这么点的东西,你糊弄谁?” 朱厚照骄傲的一咧嘴,“这就是儿臣要跟父皇说的!” “经过改良之后,炸药威力可增强十倍有余!” 跟着弘治皇帝来的刘大夏冷笑连连。 皇帝教育太子是天家的内务私事,他没理由开口。 可说起炸药。 他是兵部尚书,对大炮炸药一类的东西自然是了解的。 王恭厂造的一大部分大炮都送到了东南前线。 最近更是吃紧的很。 先前他在御书房也是专门为了禀报此时。 太子拿出这么点炸药,就像发出刚才那么恐怖的爆炸。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次爆炸,臣和陛下看法一样,没百十斤炸药根本不可能。” “殿下拿的炸药顶多十几斤。” “比过年的烟花大不了多少。” “陛下,臣料定这点火药压根没多大威力。” “如若不信,臣命人去引爆,陛下一看便知。” 有人装到自己擅长的地方,不亲自戳穿简直是犯罪。 刘大夏浑身好像有蚂蚁在爬。 弘治皇帝纳了闷了。 素来沉稳的兵部尚书竟然主动请缨? 但看看朱厚照怀里的炸药包,他点了点头。 反正无非是听个响,能有多大的爆炸? “刘大人注意安全,朕就看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瞪了一眼旁边。 却发现朱厚照早就跑远了。 好像已经......远到变成了黑点大小。 弘治皇帝一阵无语。 朕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懦弱的东西? 刘大夏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一个兵部赵主事抱着炸药包,点燃了引线。 真男人绝不回头看爆炸,旋即一甩衣袖,潇洒转身。 因为引线极长的缘故,他走的很从容,也很潇洒。 却听见远处朱厚照的声音遥遥传来。 “快跑!赵大人,快跑!” 赵主事还没来得及回应。 就听见耳边一阵巨响,旋即一阵气浪传来....... 在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是萧敬说的。 “不好啦.......赵主事被炸飞啦!” 第104章 一点不好笑 爆炸威力极大。 为了向父皇证明自己,朱厚照把没用完的余料全加上了。 而且还多加了五成的糖。 说那官员飞起来,其实有点夸张,就是被气浪冲了个踉跄。 刘大夏离得已经不近了,还被吹的灰头土脸。 弘治皇帝离得还比较远。 但此时也是耳中嗡鸣,有点发懵。 一朝天子,何曾如此狼狈过? 萧敬匆匆忙忙取来沾湿了的帕子给弘治皇帝擦擦身上。 自己灰头土脸的也毫不在意。 “怎么样,父皇?” “儿臣猛不猛!?” “白糖炸药来劲不!?” 朱厚照叉着腰,哈哈大笑。 有了上次的经验。 他跑的极远,丝毫没有被波及。 看父皇和周围人的样子,得意洋洋。 俩手一叉腰,别提有多骄傲。 弘治皇帝冷不丁的阴恻恻笑了几声。 刚想说话,刘大夏却幽幽醒了过来。 他甩甩脑袋,劫后余生般的说道: “好炸......好炸啊!” “国之重器,东南有望了......” 弘治皇帝原本想发作。 转念一想,若是东南的水寨兵们有了如此重器。 一份火药发挥十分的威力,岂不是驱逐倭寇指日可待? 他瞬间全然抛弃了刚才的不悦。 大声说道: “来人,赶紧把火药配方写下来。” “方才,照儿提了什么?加到炸药中可使其威力加倍?” 朱厚照兴奋到了极点,满面红光。 “父皇,儿臣就说没有胡闹!” “真的全都是为了大明!” “此物名叫白糖炸弹,正是添加了儿臣制成的白糖!” 弘治皇帝眼神绽出光彩,立刻追问道: “白糖,此物怎么得来的?能产几何?” 朱厚照有条不紊的答道: “皆产自西山工坊,现在每日产出已经将近四五石了。” 然后从桌上拿起剩下的半罐子白糖,递给父皇。 弘治皇帝审视一番,道:“此物便是白糖?” 刘大夏在一边也问道:“为何......叫糖?” 朱厚照有些自得的介绍道: “此物乃是从咱们日常食用的黄糖里得来的,绵白如雪,味道也更纯正。” 弘治皇帝频频点头,“好,好啊!” “当真是绵白如雪,不错!” 他捻起一点,细细的看去。 “入可为百姓添味,出可痛击敌军。” “真当是国之重器!” 他看了一眼朱厚照渴求赏赐的表情,顿时明白了缘由。 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还不清楚吗? 怎么可能是他弄出来的? 除了苏策还有谁能有如此大的本事? 那小书生看似文弱多病,却是个佐国之才! 是让朱厚照拣着宝了。 弘治皇帝已经暗中盘算着,既然不能明面上赏苏策,暗地里怎么给他些奖励。 “不错,这次记你一功。” “等此物量产之后,朕再酌情考虑你的事。” 刘大夏拿帕子擦了擦脸,全然没了当时的轻视,眼神里带着兴奋。 他不是朱厚照,弘治皇帝的脸色,全都看在眼里。 陛下分明是有火气压着的,不过得到白糖炸弹的喜悦更甚罢了。 “臣,恭贺陛下,喜得重宝!” 朱厚照强行把他搀扶过来,不满道: “替君主分忧乃是臣子的责任,你怎么不提本宫美言几句?” “你瞧瞧父皇,为了实验,都敢亲自参观爆炸了!” 萧敬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殿下,得让保重陛下龙体啊......” 朱厚照丝毫不在意,本着功劳让给上司的“世俗圆滑”说道: “不管不管!” “本宫能成,父皇是头功!” “得让那些个史官都记下来,父皇的丰功伟业!” 他铁了心把弘治皇帝绑上贼船,一副大方分功的气魄。 就是想让弘治皇帝现场给赏赐。 废话,拖一拖,万一煮熟的鸭子飞了怎么办? 弘治皇帝微微眯起眼, 他本来想放过朱厚照,算是功过相抵了,事后奖励奖励苏策。 没想到这小子还这么跳脱。 “好啊,好的很!” 朱厚照眼中光芒更甚。 满脸写着“父皇快来夸我”。 “取朕的鞭子来!” “今日,朕就好好赏你几鞭子再说。” “让你看看,朕也是赏罚分明的皇帝!” 啪! 啪! 啪! “啊......啊啊啊啊!父皇!” “儿臣怕啦,再也不敢啦!” ...... 国子监中。 苏策刚刚放学,正和杨慎、李兆先一同往外走。 听见轰然爆炸声。 脸色顿时古怪。 “怎么回事,苏兄?” “好像是从皇宫那边传来的,莫非是王恭厂爆炸了?” 历史上曾经就有皇宫失火,殃及王恭厂的先例。 杨慎变了脸色,焦虑的望向那边。 父亲还在詹事府当值,不知他是否安全。 “没事,放心吧。” “紫禁城那么大,就算炸了也波及不到几个人。” 李兆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反正今日父亲不在内阁当值。 这会估计还在府上喝茶看书呢。 他随后看向苏策,发觉他脸色不对,便问道: “苏公子怎么回事?” “又不是你炸的。” 苏策一想到朱厚照那个缺心眼在东宫实验白糖炸药。 就忍不住有点内疚。 这和自己亲自炸有啥区别啊? “要我说,估计是皇帝老儿亦或是太子做了什么事,惹得上天怪罪了。” “不过大概率还是太子。” “我早就听说他是个胡闹的。” “就喜欢瞎玩。” 杨慎立刻变了脸色。 “李兄可不能口不择言。” “咱们是国子监监生,以后要报国的。” 李兆先笑嘻嘻的摆摆手。 “玩笑话玩笑话,不必当真的。” 苏策则是很认真很认真的在想。 万一朱厚照真炸死了怎么办? 一路走,一路无言。 后面几个李家和杨家的下人都背着一摞摞的书跟着。 七月七,晒书节。 几人约好一起到苏策家晒书。 选择他家的原因并非是苏策家地方大。 而是三人找个由头一起聚聚聊聊天。 刚走到门口。 就远远的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人,灰头土脸的站在门口。 李兆先侧着头,说道: “呦呵,哪里来了个叫花子?” “苏兄,可有银子?让我去打发走了他。” 公子哥出门当然不带钱,不止不带钱,他还不太在乎钱。 开口要的半点负担没有。 苏策从怀中摸出来几粒碎银子,递给李兆先。 他快步上前,主动道: “小叫花子,来,赏你的!” 李兆先没见过多少穷人。 生在李府,长在李府,国子监也在附近。 都是内城,压根没什么闲杂人等。 所以见叫花子有些新奇。 身后的杨慎也跟在后面走来,道: “别怕,我们都能帮你。” 苏策却面色越发古怪,总觉得眼前灰头土脸的人有点眼熟。 “赏小爷我?” “他娘的,你谁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这人正是朱厚照。 他脸上的灰可不单单是刚才爆炸。 而是弘治皇帝把他抽的满地打滚。 朱厚照从东宫里跑出来的。 一身的衣裳都破破烂烂的,哪还有半点贵公子的风度? 苏策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是说让你去西山试试吗?” “怎么还炸到宫里去了?” 朱厚照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 “我......我和织造局的一个太监认识,就在那边试了试。” 旋即一瞪眼睛,抱怨道:“倒是你,怎么不事前告诉我,这玩意威力这么大!” 进了院门,朱厚照一屁股坐下去。 几乎是瞬间,就像弹簧一样弹起来了。 “嘶!小爷的屁股!” “真特娘的疼啊!” 刚被鞭子抽过,早已经肿的不成样子了。 若不是衣服宽大,怕现在翘臀都露出来了。 苏策一番解释后。 几人认出黄照,都是哈哈大笑。 “原来刚才的爆炸是因为你?” “倒是没想到,苏兄连炸药之术都有了解,真是多财多艺啊。” 杨慎打趣道: “只是苦了黄兄,炸的不轻吧?” 李兆先也揶揄着大笑道: “炸便炸了,可惜不是太子做的。” “听说太子整日到处瞎玩,若将大明未来交给他。” “还不如现在让皇帝陛下关他禁足,好好罚罚。” 朱厚照愈发幽怨,揉了揉七八瓣的屁股,幽幽道: “好笑么?” “我怎么感觉,一点不好笑......” 第105章 让我看看 闲来无事,夏日炎炎之际。 几人在苏策家的一口凉井里取来早上泡好的冰西瓜劈开来吃。 院里房门敞开着,四人都坐在小板凳上,好不惬意的吃瓜。 远处蝉鸣刺耳。 却没一人觉得聒噪。 全然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苏兄,你家这棵大树可是建功了,枝繁叶茂,乘凉甚是合适。” “回头我也让我父亲去移栽两棵大树在院里。” “总比那些光秃秃的假山流水强。” 杨慎吃相斯文,小口小口的,汁水也没落几滴。 院里大树的树荫正好笼罩住门口坐着的四人。 油绿的叶子下。 影影绰绰,撒了些光碎,如同鎏金错玉,别有一番滋味。 朱厚照手上占着,用肩膀蹭了蹭耳朵挠痒,笑道: “这树好吧?” “当初我和老苏挑宅院的时候,就是相中了它。” “我早跟老苏说,家有大树好乘凉,你瞧,今儿不就用上了。” 朱厚照屁股还是火辣辣的疼。 但西瓜甜丝丝的,也忘却了刚才的烦恼。 吃的乐呵呵,嘴边还有沾的红汁儿。 东宫撷芳殿是好。 冬天有热乎乎的地龙烧着,夏天有常备的冰块放着。 怎么看都比苏策一方小院强。 不过他就是乐意在这里待着。 每每坐在小院里,朱厚照总有股说不上来的自在。 就是拿金子他也不换。 苏策笑着没说话,隐约看见地上又有蚁虫聚在滴落的西瓜汁旁边。 不知不觉的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瞅什么呢?” “让我看看?” 李兆先是几人中年龄最长者,却半点没有“大哥”的样子。 反倒蹲在苏策旁边,也聚精会神的瞅起来。 这时,阵阵微风吹过,几人的儒杉都被吹动。 纷纷都凑过来看蚂蚁。 “蚁虫。” “你看,越来越多了。” 苏策平常很喜欢观察生活。 大明不同于后世的钢筋水泥森林。 一切都是恬静自然,他也久违的重新找到了自然的气息。 李兆先故意捏了一块瓜瓤,放到蚁群旁边。 “多吃些多吃些,吃饱了好考功名。” “以后也混个蚁虫首辅当当。” 朱厚照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蚁虫还有首辅吗?” “这么说,自然也有皇帝和太子咯?” 杨慎眼神一晃,接过话茬,和声说道: “万一有呢?” “就是不知他们会不会为亿万蚁虫的生计而发愁了。” “我倒希望蚁王也能如同咱们皇帝陛下一般勤政爱民。” “让蚁虫们都过上好日子。” 他父亲是朝中大臣,又是太子老师,素来对大明局势关切倍加。 偶然在饭桌上,和杨慎提起时。 光是一个个账目,一个个开销,杨慎就能察觉到偌大个朝野,有多不容易。 也幸亏摊上一个贤明的皇帝。 懂得体恤臣民。 李兆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蚁王如何,我不清楚。” “就希望他们不用科举。” “一朝又一朝的考生,白了发,弯了腰,蹉跎了岁月。” “终究是为了考个功名。” 他曾经已经落榜一次,那种失落至今记忆犹新。 家中唯独一个男丁,李兆先的压力可想而知。 父亲李东阳又在当年被誉为神童。 此后更是一路披荆斩棘,在内阁三公中是最年轻的一位。 可以说他的学业,自幼就是在殷切希望和父亲阴影中成长起来的。 朱厚照看了半天,加上刚才挨打,蹲的腰酸背痛。 直起身子龇牙咧嘴的伸了个懒腰,说道: “瞧瞧你们,瞧瞧老苏。” “看个蚂蚁都能生出这么多感慨来?” “真是读书人,悲春伤秋的。” “要小爷我说啊,不如早点扫了蚁虫,赶紧晒书去!” 他一抬胳膊,西瓜汁顺着胳膊就往衣服里流。 急的朱厚照立马去冲水。 几人才反应过来,苏策半天都没说话。 众人好奇的扭过头去,才发现苏策早就坐回了椅子上。 眼睛半睁半闭的,好像是假寐着快睡着了。 杨慎和李兆先两人也站起身来。 小声说道:“杨公子,别扰了苏公子美梦,他那份书咱们也一并帮忙晒了吧。” 苏策对李兆先有救命之恩。 他可从来没忘记。 都说大恩如大仇。 像救命之恩这种,怎么为报都不为过。 更何况他还是李东阳的儿子,家产丰厚的远超常人。 换作其他人,早就蹭吃蹭喝去了。 偏偏苏策就像无事发生一样,自从上次李家父子登门谢恩之后,竟是再也没有一次提起过。 饶是不谙人情往来的李兆先也能体会这份苦心。 于是默默的将其埋在心里。 只在平常尽自己所能的报答。 杨慎也是一样,他当初受了苏策的启发,才去帮助学堂的其他学子。 没有苏策提。 他现在还是当初那个眼里只有圣贤书的清高书生。 哪有现在的悠闲时光? “好,事不宜迟,趁着太阳在,赶紧吧。” 小朱太子冲水回来,闻言也兴冲冲地挽起湿漉漉的袖子。 “我也来!我也来!” 随后三人一起,帮着把泛黄的书一一翻开,晒在垫了粗布的地上。 有道是:“七月七,晒棉衣;七月八,把书拉。” 七夕佳节,几个书生都没成家。 凑在一起晒书。 其实除了苏策以外,三人都是富家子。 朱厚照更是贵为皇太子。 家里的事都有下人来操办,他们压根不用担心。 来苏策家,就是为了帮他干活。 苏策体弱,做不了重活,更何况还是烈日炎炎,稍有不慎,多晒一会就中暑了。 所以才心照不宣的都说来苏策家晒书。 晒书晒衣的习俗,起源于汉代。 据说当初西汉时期,建章宫附近有个叫太液池的地方。 旁边就是汉武帝的晒衣阁,宫女们常在附近晒衣服。 这种习俗引得后世争相传习。 起初还好,只道是民风淳朴。 后来渐渐就不对味了。 晒衣开始演变为了达官贵人们炫耀财富的机会。 到了魏晋时期,门阀世家更是在这天晒出满架的绫罗绸缎。 一件件金丝玉线的奢华衣服挂在杆上,好不耀眼。 当是时,“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极为瞧不起他们的做派。 大模大样的用竹竿挑起了自己的粗布短衣。 然后又把自己藏书晒了出来。 并嘲笑道:“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骂的就是那些豪门世家。 杜甫更做诗云:“曝衣遍天下,曳月扬微风。蛛丝小人态,曲缀瓜果中。” 但后来到了明代,大家反而不记得晒衣。 只剩下书生们晒书了。 没一会功夫,众人的书就铺了满地。 连同着苏策家的床褥被子也一并晒了出来。 金黄的烈日下。 书页时不时随风翻动,被子也染上了阳光的味道。 苏策听见几人动静,幽幽转醒。 睡眼朦胧,喃喃道: “怎么回事......” “还真是,绿树荫浓夏日长.......” “动作这么快,我都睡着了。” 第106章 鸭子都飞了 几人言笑晏晏,都打趣苏策。 不一会,聊着聊着,日头渐渐落山。 李兆先和杨慎与苏策约好,明天他把上课要用的书带来,剩下的书继续晒一天。 眼看到晚饭的时候,两人便离开了苏策家,打道回府,吃饭去了。 剩下朱厚照,有点兴奋的背着手往厨房看。 “老苏,晚上吃啥?” 苏策一阵头大。 人家俩人都知道晚饭不打扰,你倒好,上来就问吃啥。 他没好气的又往躺椅上一卧。 “我不饿。” 朱厚照恼怒的拽了拽他袖子。 “你不饿,我还饿着呢!” “你这什么待客之道?” “我还有好消息等着和你说,现在不说了!” 然后赌气一样的把头一扭,背过身去。 苏策光想发笑。 堂堂一国储君,将来要当皇帝的人,怎么跟小孩似的? “行行行,晚上给你炒个鸭块吃。” “什么好消息,现在能说了吧?” 一听有好吃的。 朱厚照才“老大不情愿”的扭回来头。 “我给宫里司礼监的太监看了白糖炸药的威力之后。” “他们已经上报给了皇帝。” “皇上他老人家要收购你的炸药方子,你说卖多少钱合适?” “他开价一千两银子,咱们亏不亏?” 苏策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一开口就是一千两银子,阔气啊! 不愧是皇帝。 当初自己就是随口和朱厚照提了一嘴,没想到短短两句话就值一千两。 “黄兄莫急,我这就去炖鸭!” 朱厚照急忙拉住他。 “诶诶诶,别急啊。” “你还没说呢,一千两亏不亏?” “我可是冒着被炸死的风险把炸药方子调出来的。” “总感觉,一千两......有点少。” 苏策是被这黑心的家伙给打败了。 你父皇的银子不就是你的银子吗? 小子坑老子是半点不心疼啊? 朱厚照摩挲手掌,又两手绞在一起做思索状,想了片刻后说道: “不如这样吧,反正也是卖,我跟宫里那边说三千两怎么样?” “现在正是东南抗倭,西北抵御鞑靼人的时候。” “炸药绝对用得上,以后绝不愁销路。” “三千两,想必皇上他老人家都那么有钱了,坐拥紫禁城,肯定不至于抠抠搜搜的不给吧?” 朱厚照表面是问苏策。 实际上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 他也好奇,父皇究竟能给自己多少银子。 这一来一回,跟苏策说就是走个过场,顺便把银子入了西山工坊的帐。 毕竟,再怎么说想法都是苏策提出来的。 他就是个实施的人。 苏策想了想。 一个方子要卖钱,最多就是一锤子买卖。 算来他也并不缺这些钱。 不如送给陛下,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兴许以后还能落个好。 眼前的利益是一时的,给皇帝留一个好印象才是长久的。 更何况他知道,一个炸药的方子并算不了什么。 还需要配合其他才能派上用场。 真正要用得上人情的地方还在后面。 比如...... 自己的大棚还需要大片土地。 这笔账,苏策算的比朱厚照明白。 “老黄,不如就把方子送给陛下吧。” “你也知道眼下东南和西北都有战事,朝廷正吃紧。” “咱们不缺几千两银子,边境上的战士们缺。” “几千两,足够多少人吃上饱饭了。” 朱厚照微张了张嘴没说话。 苏策继续道:“再说,宫里的情况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做炸药成本不低,后面铺开了更是数不清的投入。” “不妨就借你之口,卖陛下一份人情?” 朱厚照让苏策一说,顿时想开了。 “好,老苏!” “还得是你啊。” “该赚的银子咱们赚,不该赚的绝不碰!” 他胃口大好,肚子都咕咕叫起来了。 他拍拍肚皮,笑眯眯的站起身道: “好咯,今天小爷我心情好,亲自来下厨!” 苏策连忙拉住他。 “别了别了,上次烧糊了都吃不了了。” “这次您老就收了神通吧!” 朱厚照被制止了也不恼,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行行,在你家你说了算。” “那我就等着一饱口福了!” 正当朱厚照沉浸在银子疯狂涌来的喜悦,做着暴富的春秋大梦时。 苏策打断了他。 “你是不是没想过,炸药虽然威力大,但怎么能用到杀敌上去?” “是让将士背着炸药包,还是用什么投石机?” 朱厚照的表情僵住了。 刚才那些长着小翅膀,还在向他招手的可爱银元宝们,全都忽的飞远了。 “啊?” 苏策接着说道: “那白糖炸药的威力太大,寻常大炮的强度根本不够。” “若是用现在量产的炮筒,怕是点燃引线之后就直接炸了,炮管承受不了的。” “投石机更不必提,一点精度没有。” “而且扔过去十个里面估计八个炸不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人肉炸弹吗?” 朱厚照傻了。 他光顾着算账了,压根没想到这些。 人肉炸弹简直是无稽之谈,鞑靼的蛮子都做不出来这种事。 “那怎么办?” “这这这,买卖岂不是泡汤了?” 他慌了。 兵部和王恭厂那帮人都长年累月的浸泡在此道之中。 要是真把炸药方子卖过去之后。 按苏策说的,估计不出几日他们就会上奏父皇,说这玩意威力虽然大,但根本用不了。 届时父皇肯定又要骂人了。 朱厚照后怕的摸摸屁股,上午的鞭痕现在还在火辣辣的疼。 苏策思索着,默默的提溜先前宰好的鸭子。 麻利的躲成块。 朱厚照哭丧着脸,想死的心都有了。 “咋办啊,你快想想法子啊。” 刚炸了东宫,要不是看在炸药威力大的份上,他早被禁足了。 禁足在朱厚照看来,可是比被鞭子抽还难受。 苏策皱着眉头,刺啦一声把鸭子下锅。 “急什么,我这不正想着呢吗?” 朱厚照不耐烦的左右踱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做饭?” “嘴边的鸭子都马上要飞啦!” 苏策沉稳的挥动锅铲,油烟四起,却不见表情变化。 “急什么?” “鸭子都下锅了,飞不了的。” “法子有的是,就不知道能不能成罢了。” “既然现在的炮筒用不得,那咱们......” “就造个能用的大炮!” 第107章 做炮筒? 朱厚照很疑惑。 “做炮筒?” “什么意思,你有新技术,能炼好钢?” 苏策一边炒鸭子,一边说道: “对,既然现在大炮炮筒强度不够高,咱们就换强度够高的。” “用我的坩埚炼钢法,应当是足够了的。” 朱厚照渐渐闻到油烟里的香味,馋虫被勾起来,下意识的问道:“坩埚炼钢法?” “这又是什么新玩意?” 苏策不停扒拉锅里的肉,看火候差不多了,加了些黄酒,放上青菜。 “所谓坩埚炼钢法呢,就是用黏土烧成坩埚。” “然后再用坩埚把铁融化为铁水,倒入模具中,自然就成了。” 朱厚照听的云里雾里。 又是黏土坩埚,又是熔炼铁水。 单拎出来每个字都知道什么意思,组合起来就抓瞎了。 但他很感兴趣。 似乎是骨子里好奇的基因被激发了。 朱厚照缠着苏策要他讲讲其中原理。 苏策也很为难,他光知道,曾经在十八世纪的大洋彼岸,有个外国人发明了坩埚炼钢的法子。 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其实其中涉及到了一些化学院里。 在钢铁在坩埚中熔化成铁水的过程中,会吸收黏土坩埚里石墨的碳。 从而提升钢材的含碳量,使得其硬度更高。 这个法子生产出来的高碳钢,绝对是超过当下时代手锻钢材的硬度。 并且它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心所欲的铸造成各种需要的形状。 尤其适合炮筒那样巨大的物件。 朱厚照听苏策讲了个大概。 更加云里雾里了。 不过他也没多纠结。 自己弄不懂的东西海了去了,一个炼钢法算什么。 他聪明的小脑瓜里已经开始琢磨炮筒给父皇卖多少银子合适了。 一吃完饭,就殷勤的去把碗筷收拾了。 搓了搓手,回来就说道: “行,那等明日,你在国子监放学之后,我就来寻你。” “正好,家父不才,在朝廷有点关系,我领你去宫里!” 苏策差点笑出来,绷着红了脸。 “老苏,咋了这是?虚痨严重了?” 苏策摆摆手,努力憋笑:“没事,我就是......想到了好笑的事。” ...... 次日下午。 苏策刚刚放学。 还没进家门,就见朱厚照在自家门口翘首以盼。 旁边还停了一架马车。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马车夫孔武有力,一看就感觉御马有点大材小用了。 “老苏,来啦!” “走走走,上车,我等不及了!” 朱厚照招呼苏策,掀开了帘子,迫不及待的跳了进去。 马车夫沉默不语,似乎习惯了朱厚照上马车从来不用踩凳子。 倒是给苏策搬出来了脚凳,让他上去。 “老苏,今天头一次进宫,紧张不?” 朱厚照笑嘻嘻的往后一靠,双手枕在头后,一副惬意的就像回家的样子。 苏策笑笑摇了摇头。 紧张倒不会紧张,就是有点期待。 大明皇宫,是整个大明的核心。 曾经他只远远的瞥见过那份雄伟,如今真到了要进去的时候,期待愈发浓重。 “内城何其大,今儿咱们去军器局,还挺远的。” “距离皇帝住的养心殿足足有四五里地。” “不过你也知道,王恭厂是和火器打交道的,难免有点危险,所以远了也是情有可原。” 朱厚照介绍起皇宫如数家珍,兴冲冲的给苏策讲着。 他也没有半点不耐烦,反倒是罕见的,能在苏策面前耍一次威风,所以很享受这种感觉。 苏策眼神中光彩流转,倒衬着苍白的脸没那么虚弱了。 “王恭厂我知道,军器局又是什么部门?” “我听说王恭厂不是兵仗局下辖的部门吗?” 苏策大致清楚大明皇宫的各个部门职能,但是皇室内务各部是在太过于繁杂。 作为一个监生,身份限制,很难理的那么清楚。 兵仗局和军器局似乎干的是一样的活,却又分成两个部门。 所以他不禁有些疑惑。 朱厚照依旧不厌其烦的说道: “兵仗局是皇室内务部门,是那帮子太监们管的。” “而军器局是工部的部门,有布政使在管着的。” “......” 听了半天,苏策大概清楚了。 大明内务由宦官统领,主要以“二十四衙门”为主体。 二十四衙门涵盖十二监,四司,八局。 这八局便包括: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而负责与兵器相关的两个部门,有宦官的兵仗局和工部的军器局。 兵仗局是“掌御用兵器,并提督匠役,造作刀、甲之类,及宫内所用梳篦、刷、牙、针、剪诸物”,有小“御用监”之称。 同时下辖火药司。 领头的分设掌印太监和提督太监,还有其余管理,佥书、掌司、监工人员,并无定员。 军器局设立与洪武十三年六月,随后在洪武二十一年在各地方都司卫设立,负责监修和制造各卫军械。 其中宫里的军器局下辖盔甲厂和王恭厂,分设布政使,为正九品,受工部管理。 但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负责储存火器和火药的却是戊字库和广积库则是内务部门,由宦官管理。 总的说,军器局造大个的兵器、器械,兵仗局造小个的兵器,还有一些御用品。 而在管理上。 可以说工部做事,宦官监督统领,各司其职,又互相牵制。 苏策忽然觉得有点熟悉,但说不上来,索性就静静听朱厚照科普。 “因为咱们已经有火药了,就不用去兵仗局的火药司了,直接去王恭厂造炮就成。” 朱厚照说的口干舌燥,随手拿起茶壶灌了一口。 几里路,讲了一通之后,也快到了。 苏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进了禁城范围。 掀开帘子一看,周围一片肃静。 除了往来太监匆匆外,没有半个百姓。 黄瓦红墙格外庄严,映衬在太阳下。 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既视感。 苏策踩着马车夫垫的脚凳,下了马车,抬头往远处看去。 整座禁城如同蛰伏的巨兽,不用发出半点动静,便散发出浓浓的威严。 天际线和金黄琉璃瓦宛若泾渭分明,既开阔又压抑。 大明立国百年,天子守国门的气魄在宏伟的皇宫中必露无虞。 就连苏策也不禁感叹,泱泱大国的底蕴传承之深厚。 “老苏,你在这等会我,我进去通报一声。” 朱厚照下车伸了个懒腰,抻了抻衣袖,十分自然。 说通报是假的,其实是跟里头的人通个气,一会别把自己的身份给抖搂出来了。 他雄赳赳的快步进殿,去寻王恭厂的头头,也就是王恭厂的布政使。 一进门,到了里屋,就看到一人身着九品紫红官服,上面印着只鹌鹑。 个子不高,但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干练之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岁数。 傅浚一见太子驾到,顿时哆嗦了一下。 急忙出来相应。 结果朱厚照压根没给什么表情,只是匆匆的吩咐了一番。 “一会本宫有个特殊的朋友来,就说本宫是朝廷里大官的儿子,名叫黄照,千万别给我说露馅了!” “听明白了么?” 傅浚反应了片刻,旋即点头如捣蒜,满口答应。 刚准备让下人去准备茶水糕点,结果一扭头人已经走了。 不时。 太子便带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人进来了。 那人还穿着国子监的监生服,脸色有些苍白,但难掩清秀。 “太......黄公子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劳烦二位贵客上座。” 傅浚做足了功夫,彬彬有礼。 让苏策都感觉有点怪异了。 不愧是太子,面子就是大。 宫里的人真好说话。 朱厚照也介绍道: “老苏,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 “呃,你姓什么来着?” 第108章 二闯王恭厂 傅浚顿时难受起来。 但面色不改,依旧恭敬的答道: “下官姓傅,单字名浚。” 朱厚照就像无事发生一样,连忙笑道:“对对对,傅浚大人!” “哈哈哈,你看你看,太久不往来了,我都把你名字忘了。” “有空来我府上一叙,请你喝酒!” 为了让苏策相信,朱厚照做足了功夫,演的十分投入。 傅浚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我一个正九品的工部小官,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和太子对话。 真是荣幸。 正在几人相谈之际。 外面有道略微尖细的声音遥遥传来。 “傅大人,军器局来了贵客这样大的事,怎的也不知会咱家一声?” “黄公子光临局里,真是有失远迎。” 傅浚脸色一滞,旋即有些不自在的介绍道: “这位是兵仗局的掌印太监洪玉书,洪公公。” 朱厚照和苏策顺着声音寻去。 洪玉书身材魁梧,脸型狭长,隐约有些发白,双鬓已经染了些许白发,看样子年龄四十有余,很有资历。 并且他是兵仗局的掌印太监,为正五品。 对应的是军器局布政使,乃是傅浚的顶头上司。 所以傅浚格外客气拘谨。 苏策一眼便看出来,两人的关系有点不对付。 不过他不在乎,自己目的就是造大炮。 其他的都无所谓。 朱厚照两手背在身后,巡视了一圈殿里。 “正好王恭厂和兵仗局的两位大人都在,我这次来是想请二位帮个忙。” “我这位朋友最近有了个造炮的新法子,想借王恭厂的铁匠一用。” “放心,到时候出什么岔子自有本......我向上面禀报,跟你们毫无干系。” 傅浚和洪玉书一听,两人都变了脸色。 自古以来军器就是重中之重。 太子就算再贪玩,也不应该把手伸到这里来。 更何况,此前他就犯过错,当初在火药司偷了火药做烟火。 还烧了养心殿前面的花草,惹得弘治皇帝震怒。 前任几个官员就是因为这个被裁撤的。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洪玉书当即说道: “黄公子,此事干系重大,奴婢觉得还是向上头禀报一声为好。” “苏公子能与您结交,水平自然是不必多说的,奴婢丝毫不怀疑。” “但,凡事都怕个万一不是?” “要真出了事,黄公子上面有人,苏公子可不好说啊。” “更何况,王恭厂是傅大人所掌管的地方,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不好交差啊。” 洪玉书毕竟是在宫里侵淫多年,知道顺着太子的意思说他才能听进去。 面上不反对,似乎是为几人考虑,很是无私。 但悄无声息的把责任推卸给了傅浚,提醒朱厚照,傅浚才是军器局的头头。 这老太监,不可谓不油滑。 军器局和洪玉书不对付也有段时间了,可奈何傅浚出身工部,就是个九品芝麻官。 并且还整日和军器打交道,自然嘴拙了些。 傅浚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却心里焦急,不知道怎么辩驳。 就随便找了个由头,急忙说道: “洪公公言之有理。” “但是冶铁一事自有传承,打洪武朝,太祖先皇帝便定下规矩,匠户世袭。” “并且皇室的冶铁法子,都是不外传的。” “苏公子的法子,与皇室相比,未必就见得优劣啊。” 傅浚确实嘴拙,就连朱厚照都听出来了。 竟然直勾勾的就说苏策的法子不如宫里的。 他顿时有些不悦。 因为苏策的面子,现在就是他的面子。 说苏策的短处,就是戳太子的短处。 你活腻歪了吗? “傅大人一个工部的官员,还在军器局当差,掌管王恭厂,铁器好坏应该看的出来吧?” “那老苏把法子告知于他,孰优孰劣,不是一看便知?” 朱厚照丝毫不怀疑苏策的水平,在他眼里,老苏就是啥也会。 傅浚哑火了。 太子你来真的? 不讲武德啊! 苏策也不磨蹭,让人寻来纸笔。 开始把“坩埚炼钢法”写在上面。 顾名思义,坩埚炼钢就是用黏土烧制坩埚。 再将铁熔为水,浇在其中。 利用化学反应,增加铁水含碳量,从而变成高碳钢。 提升金属性能。 不过他写的简洁,却让旁观的人都有点迷糊。 尤其是洪玉书。 他做了一辈子太监,晓得人事往来上的弯弯绕。 对于具体业务并不精通,只了解个大概。 看完之后眉头紧锁。 反倒是傅浚。 他对冶金技术颇有兴趣,刚才看的书就是和冶铁相关。 看完之后,顿感惊奇。 没想到还有这种炼铁的法子。 因为大明普遍的炼铁就是打铁,顾名思义。 是将铁烧制高温,利用高温时可塑的性质,繁复捶打。 而现在的大炮,一般都是铜制的。 铸铁大炮,还要等到后世天启年间,从海外传来。 “苏公子,这法子......当真可行?” 他又惊又疑,忽然感觉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 洪玉书心里暗暗冷哼一声。 一个国子监的监生,连功名都没有,也敢妄谈造炮? 不过到嘴上,还是那副如沐春风的语气和面目。 “苏公子的法子,自然是可行的。” “不过想要制造,就看傅大人是否同意了。” 他打定了心思。 把锅一甩,啥也不管。 反正问到最后,王恭厂也是傅浚的地盘。 炸了谁,和自己也没关系。 朱厚照就是看不惯洪玉书的语气。 总是阴阳怪气的,听着难受。 于是冷冷道: “冶铁要在王恭厂,不过所用的原材料却要取自戊字库,还劳烦公公给行个方便。” 戊字库是兵仗局下辖的库房,也是洪玉书管着。 他顿时脸色一僵。 坏了,还是被牵扯进去了。 但他面对的是太子,怎敢反驳。 只能勉强笑着答应下来。 扭头出门,便去拉过来一个小太监说道: “你速速去宫里司礼监,寻萧公公去,赶紧把这里的事告知与他,让公公去请示陛下的意思。” “太子二闯王恭厂,真是......唉!” 小太监马不停蹄,就往司礼监跑。 萧敬乃当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是弘治皇帝的贴身大伴。 掌管整个宦官系统。 司礼监负责官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 相当于宦官系统中的吏部,由皇帝直接管辖。 其中头领的掌印太监,更是相当于吏部天官,位高权重,一般都由皇帝的贴身大伴担任。 同时负责提皇帝批阅奏疏,盖上御印,可以说权力无限。 好在当今的弘治皇帝是个勤政的。 所以萧敬这个宦官中的“吏部天官”也就名不副实了。 仅仅是皇权的延伸,也是一个天子的传话符。 不过,就算如此,也还是整个太监系统中的头头。 小太监不敢耽搁,一路小跑,拿着洪玉书的令牌就往养心殿里跑。 很快见到了正在养心殿御书房外侍候的萧敬。 第109章 都会保你 萧敬见到小太监出示兵仗局的令牌时。 顿时警觉。 他打量了一眼正在屋里批阅奏章的弘治皇帝。 带着小太监到殿外,不满的问道: “兵仗局出什么岔子了?” “洪玉书素来是知道进退的人,怎么让你来了,他人呢?” 越级汇报是大忌,洪玉书不可能不懂。 不过小太监见到萧敬有点紧张,支支吾吾的脸憋得通红。 “公、公……” “坏啦,坏啦!” 萧敬淡然的和声安抚道: “大事前要心有静气,天塌下来也有老祖宗顶着。” “有什么事,慢慢说。” 小太监喘匀了气,这才焦急的说道: “太子殿下他又去王恭厂了,还带着一位姓苏的公子,现在干爹正在那边拖延呐。” 他的干爹自然是洪玉书。 宫里的宦官多半互认干亲,这也算是一种不成文的潜规则。 认了谁当干爹,就是谁的下属。 萧敬皱起眉,听小太监说完,思忖着来龙去脉。 “你是说,太子是带着人去的?姓苏?” 小太监忙不迭的点头。 萧敬几乎是瞬间明白了过来。 以前他是跟着弘治皇帝去过苏策家的。 他对那位年轻人的印象很好,绝对不像太子一样毛躁。 不过,现在居然也跟着到了王恭厂。 “好,你速速回去告诉洪玉书,告诉他,咱家这就后头过去。” “让他切记,稳住太子,千万财物也不抵太子龙体保全,一定让太子殿下安全!” 看着小太监满口应下,又一溜烟跑了。 萧敬折返回去,定了定心神,到了弘治皇帝跟前,压低了声音,悄声道: “陛下,太子殿下去王恭厂了。” 啪! 弘治皇帝听完,直接把朱笔拍在了桌上。 “胡闹!” “他又鼓捣什么幺蛾子?” 萧敬猜到了陛下肯定会生气。 安慰道: “陛下,他是和苏策一同去的。” “苏策是有条理的人,应当不会和太子殿下做什么出格的事。” 弘治皇帝紧锁着眉。 上次放烟花就够闹腾了。 朱厚照真是一刻不安生,整天给他捅娄子。 他刚想开口,忽然想起什么。 “你之前,是不是和朕一同去见过苏策?” 萧敬苦笑点头。 “算了,此事朕不便出面。” “你去王恭厂吧。” “你清楚怎么做。” 萧敬躬身应下。 “陛下放心,奴婢明白。” 皇帝出行,阵势必然不小。 萧敬他们都没有和苏策挑明身份。 就是为了照顾太子的想法。 一旦陛下去了,势必会引起轰动,暴露了身份。 而萧敬就不一样了,他可以低调出行,不引人耳目,替陛下暗中控制事态,这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责之一。 于是,他去司礼监值房中换了一身普通宦官的衣服。 匆匆乘着步撵去往王恭厂。 ...... 军械局,王恭厂工房。 风箱拉的呼呼响,火星子映衬在房间的墙壁上,熏出了黝黑的火灰印子。 铁匠的脸在烧红的铁水前被映的通红。 傅浚聚精会神的在一旁观察。 “傅大人,上面要是责怪下来,你就报我的名字。” “反正也是我强求你做的,与你无关。” 朱厚照对傅浚很有好感,似乎是打铁爱好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他和傅浚一样,也喜欢看打铁。 傅浚苦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说笑了,我是王恭厂的布政使,有什么事肯定是找我。” “只希望这炮筒真有公子说的那么神乎其神,否则的话,不只是官帽子,怕是下官的命也要保不住了。” 他是个很直率的人。 和朱厚照聊几句,一来二去,熟络之后也没有那么拘谨了。 打官腔让傅浚很不自在,还不如趁着眼前多说点心里话。 要是太子喜欢,没准还能保下自己。 朱厚照叹了口气。 “现在我大明的火器,早已经是旧了。” “神机营用的还是前朝的装备。” “更何况那些火器,稍微保养不当就受潮用不得了。” “偌大个大明,就没几个人钻研此道的。” 他说的不假。 一来大明将领都认为弓马比火器更好用,精度高,射程也更远。 相比之下,火器就好像雷声大雨点小的玩物。 时常炸膛,误伤自己人不说,射出去了也还老打不中。 二来匠户世袭,技艺早已没当初祖辈上的精湛了。 更遑论精进火器,不退步就不错了。 说到火器,傅浚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殿......黄公子,你有所不知。” “工部最近为了给南边福建市舶司和卫所的供应火器,已经花了近十万两银子了。” “可下官瞧着他们造出来的那些东西,是真的为水寨兵揪心啊。” 说到水寨兵,傅浚无不痛心。 他立志从学,就想报国。 但出生不是军籍,不可能当兵,就只能从事和报国相关的职务。 所以才会到工部来,想着在王恭厂能发挥几分余热,给远在天涯海角的官兵们送去趁手的武器。 可在王恭厂当差以来,当他真的见到那些火器的威力之后。 忽然觉得有种力不从心感觉。 边境战事吃紧。 单从工部造武器的数量就能看出来。 近年来所需数目是越来越大。 而大炮的威力却一直孱弱无比。 甚至用的还是明初铜炮的工艺。 他三令五申让军器局的匠人研制新炮。 但那些人却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每每敷衍了事,他就痛彻心扉。 和朱厚照说起来,竟有几分悲戚。 “黄公子,下官和你说心里话。” “若是新炮能研制成功,臣......感激涕零!” “下官就是福建漳州人士,族中便有亲戚死于他们的掠夺之下。” “那些倭寇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牲口,到了岸上便烧杀抢掠。” “简直是......令人发指!” 他说到这里,想起曾经死去的乡亲,手都有些发抖。 眼眶也红了。 朱厚照深深的看着傅浚发抖的手。 深呼吸了一口气。 郑重其事的说道: “你放心。” “不管事情如何,我都会保你。” “朝中狗官太多,有赤子之心的寥寥无几,你算一个。” “这次铁炮制造成功,我便算你一份功劳!” 第110章 敢为天下先 不多时。 军器局的官员们都过来围观了。 他们当然是不清楚朱厚照是谁的。 只清楚,来了个身份了不得的公子哥,竟然妄言说要革新炼铁的法子。 甚至说还要造炮。 这可给不少下属嘲笑他们的机会。 尤其是对那个看着像书呆子一样,平常就会对着冶铁的册子发呆。 甚至还想给那帮子铁匠着书。 “傅大人,恕下官眼拙,您不是打算着书吗?怎么还开始实操了?” “我们可都等着傅大人着出一本堪比《齐民要术》的宝书呢。” 几个官员在一边阴阳怪气的交谈,攀谈的语气里藏着浓浓的讥讽。 偏偏说的都净是好话,让朱厚照忍不住想动手。 他们其实都是军器局的官员。 品轶大多和傅浚这个正九品的王恭厂布政使差不多。 都穿着印鹌鹑的紫红官服。 但却格外排挤傅浚。 原因无他,一个只精通业务的官员是注定不会受欢迎的。 更何况,在八股取士大行其道的当下。 喜欢研究打铁? 抱歉,不是一路人。 傅浚被笑话的有点手足无措。 手在袖袍中紧紧的捏着下摆,指肚都有些发白,脸色僵硬,手足无措的站着。 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一直看着炼铁水的风箱鼓动。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 心里诧异。 看不出来,他还挺有几分养气的功夫在身上。 这就是大隐隐于朝吗? 厉害。 以前朱厚照只在父皇和内阁大臣身上见过这种功夫。 没想到,一个正九品的小官也深谙此道。 “傅大人,好功夫!” 他暗暗的比了个大拇指。 却让傅浚脸色更苍白了。 都快和苏策一个色了。 朱厚照自然没那么敏感,体察不到旁人细微的心理活动。 傅浚勉强挤出来一个笑,解释道: “下官没别的能耐,干一行爱一行,平常就喜欢钻研铁器的学问。” “让......公子见笑了。” 朱厚照毫不在乎的大笑道: “诶!” “傅大人说哪里的话?” “在其位,谋其政。” “若是人人都想管别人的事,那天下不就乱套了?” 旁边的官员们也纷纷笑着复合道: “是呀是呀,傅大人就好生钻研打铁的学问。” “以后可能能升任个打铁尚书什么的,哈哈哈哈......” 一群人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 朱厚照听的烦了,脸一黑。 “都滚!” “没看见本公子忙正事呢吗?” “给我走远点!” 朱厚照打小就养尊处优,多多少少都带着点皇室的威仪。 他一骂人,几个小官倒真有点发怵了。 官场就是如此。 在没摸清楚对方的底牌和背景之前,谁都不敢先交恶。 于是几人便都骂骂咧咧的退了几步。 傅浚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光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 在太子面前如此丢脸,出了大丑,以后还有何颜面继续做官? 还不如找个豆腐chuang死得了! 屈辱啊! 苏策一直在旁静静的观察,并未言语。 他的心思比朱厚照可细腻多了。 从傅浚的表情变化,时不时抽动的眼角,和语气里的无奈与掩饰。 就已经隐约察觉出了对方的心思。 一个在官场被排挤,空有抱负却不被认可的形象,被他跃然勾勒了出来。 每个时代都有这种人。 明明有点东西,但就是舍不得掏出来。 或者说,没机会掏出来。 苏策很不喜欢这样。 尤其是机会就在眼前。 他决定给傅浚一个机会。 “你不是钻研打铁技艺吗?” “那你能否看出来,这几步中有什么瑕疵?” 苏策静静的盯着傅浚,明明很平静,但却有种不可置否的气概。 傅浚张了张嘴,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道:“这......” 他又扭头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也很纳闷。 老苏怎么还问他呢? “有什么你就说什么,小爷都说了,事成之后算你一份功劳。” 他恶狠狠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看着的官员,鄙夷的说道: “总比这帮子干瞪眼的强。” 旁边的官员敢怒不敢言,都等着他们出丑。 到最后好落井下石,叫来士兵把他们都抓起来。 让这公子背后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傅浚想了片刻,便有些犹豫的说道: “这铁匠烧制铁水的时候,应该加些石粉。” “这个法子也是我以前在看他们炼铜炮的时候想过的。” “一来可以置换出其中杂质,二来材质质地可以更加坚硬些。” “不过,既然苏公子说一会要放在黏土坩埚中塑性,想必这一步可以省略。” 苏策眼神一亮。 黏土坩埚塑性就是为了增加钢铁的含碳量。 钢本身就是一种铁碳合金。 古代的铁之所以硬度不够,就是因为含碳量过低。 没想到,在自己之前,这个傅浚就已经有了些猜想。 可惜在铜中添加石粉,增加含碳量的法子过于异想天开。 并且铜本身也不具有这种化学性质。 想必,这边是他一直畏畏缩缩不敢开口,没有自信的原因。 因为这个法子若是实验出来,也八成没办法成功。 但是铁就不一样了。 “好法子,不妨试一试。” 反正石粉和黏土坩埚都是异曲同工,只要待会在塑型的时候,时间短一点就可以了。 朱厚照扬了扬左边眉毛。 “真的可行?” “老苏,你可别被这家伙带偏了。” 傅浚也苦笑道: “我就是随口一说,苏公子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吧。” 周围人也小声议论道: “真是异想天开,打铁的技术传承了成百上千年了,也没见哪个铁匠用这个法子的。” “要是能的话,不早就成了吗?” 声音不大。 却清清楚楚的落在了三人的耳朵里。 傅浚苦笑更甚,但没有半句反驳,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被人非议。 一直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半句不敢多说。 朱厚照则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让非议声小了下去。 不过,苏策却坚定的说道: “加石粉吧。” “我相信你。” “敢为天下先,才是一切进步的开始嘛。” 第111章 奴婢就是个打杂的 苏策话音刚落,傅浚的眼睛里似乎都能放出光来。 他朝着苏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感谢苏公子,在下之前实验过很多次了。” “但是......”他眼神旋即黯淡下来:“成功的此时倒是不多。” “而且因为家中贫寒,买不起多少铜来尝试,所以也不是很有信心。” 苏策刚想给他点自信。 却听见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 一回头,是洪玉书已经差了两个小太监,按照苏策的要求做出了黏土坩埚。 “苏公子,造那坩埚,奴婢可费了好大的力气。” “还请两位过目。” 他笑的有些讨好。 掐着指头,向身后两个干儿子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太监费力的脸都憋红了,才将数个沉甸甸的黏土坩埚,装在麻袋里,送到朱厚照和苏策面前。 苏策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继续专注的指挥烧制铁水。 朱厚照捏了捏土壁,感觉挺厚实,看着也没偷工减料。 但一瞧洪玉书一脸谄媚样,又觉得有些厌恶。 “行,撂下就走吧。” 洪玉书急忙道:“黄公子别急。” “奴婢还是在这留着吧,免得一会找不到人使唤。” 旁边人都惊呆了。 他们何曾见过洪玉书这副模样? 宫里当差的太监哪个不是用鼻孔看人的? 毕竟他们都只属于一个老祖宗。 而官员们最多就是有自己上级护着。 上级见到萧敬都得毕恭毕敬的,何况处于食物链低端的他们? 朱厚照没搭理他,鼻孔淡淡的“嗯”了一声。 便把洪玉书晾在了一边。 这时,造炮进行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倒进黏土坩埚,然后在模具里进行塑形。 所有人都盯着死死的。 他们都好奇,两位看着来头颇大的公子,到底能搞出来什么花样。 并且还使唤洪公公。 “你说他们会不会真造出来了?” 一个盔甲厂的差役小声嘀咕道:“万一造出来新炮了,上面得赏多少银子啊?” 他身边的一人立刻回道: “现在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要是这个节骨眼有如此重要的发明,不得赏个百八十两银子?” 另一个小太监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百八十两?你是瞧不起宫里的贵人们,还是瞧不起黄金万两的大炮?” “要奴婢说,可得赏个几千两银子。” “不过嘛......呵呵,那也得造的出来才成。” “奴婢就不信,还真能有人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给改咯。” 洪玉书顿时怒了,转过身去,对那帮小太监斥责道: “一帮鼠目寸光的东西!” “两位公子是什么人,你们也敢议论?” “人家造的可是新炮,一出来就要惊天动地的,咱们一帮子俗人怎么能妄议神仙事?” “用你们叨叨?乌鸦似的!” “都给奴婢把嘴管严了,否则自己掌嘴!” 洪玉书的恶人发言,可比之前身份还是云里雾里的朱厚照管用多了。 顿时安静了不少。 朱厚照分心烧铁水没听见。 但苏策听着总感觉不对味。 明着像捧,暗着是贬。 捧的越高,摔的越惨。 归根结底还是一种阴阳怪气。 他不动声色的扫了洪玉书一眼。 果然,老太监也是微微噙着嘴角,全然不相信,等着看戏的表情。 反倒是傅浚,全神贯注,汗都顺着鬓间淌到下巴了都没察觉。 “最后一步,让下官亲自来吧。” 见模具已经摆在一边准备好了。 傅浚忽然冷不丁的要亲自上。 朱厚照下意识的说道:“你干什么!” “平常做文书工作的,别瞎掺和!” 哪知傅浚很坚定,半点未曾犹豫的说道: “不成,最后一步,一定让我来!” 他清楚,造新炮的功劳固然大。 可私闯王恭厂,矫令御用铁匠打造炮筒的罪行,更严重。 他正是不想让朱厚照被训斥太惨,让苏策在其中受牵连。 所以才要自己上。 苏策眼神里有几分深意。 也有些许动容。 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朱厚照和自己赏识他,他便有替罪的勇气。 更何况。 新炮,也是傅浚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的,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拦住朱厚照,说道:“让他做吧。” “我相信傅大人。” 傅浚感动。 咬着牙,用尽力气,将铁水倒进了模具。 呲...... 一阵凝固的声音响起。 模具中散发出阵阵白烟。 袅袅而散,整个房间中都充斥着焦土的味道。 “剩下的,便是打磨了。” 等到铁炮冷却凝固完,定型之后。 傅浚又捡起磨石,细细的打磨起来。 紫红色的官袍上已经沾了不少尘土。 和周遭各个衣衫整洁的官员和太监们形成了贤明的对比。 十几人都围观着,却没有说话。 苏策问道:“炸药呢?” “在马车里,洪公公,劳烦跑一趟吧?” 朱厚照诚心恶心洪玉书,专门让他干跑腿的活。 洪玉书也不恼。 帮太子干活,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美差。 于是屁颠屁颠的取来了装好成炮弹的白糖炸药。 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候。 硕大的铁炮被拉到了空旷无比的王恭厂广场上,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 平常宫里肃穆安静的很。 哪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于是许多官员都闻讯而来,都想凑个热闹。 不远处。 萧敬撑着步撵,一路焦急的催促。 看到王恭厂外的广场已经围了那么多人。 急忙让人把自己放下来。 “一会,你们就传奴婢的命令,见机行事,切结不可暴露奴婢的身份,听懂了吗?” 身边的小太监急忙点头,跟着萧敬往人群里去了。 广场中空旷的地方。 苏策,朱厚照,傅浚和洪玉书四人站在炮旁边。 傅浚亲手把炮弹塞进了炮筒里。 差人送来了火把。 朱厚照却忽然说道: “洪公公,我知道你向来热心。” “那这个点火的机会,就让给你吧!” 洪玉书一听,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半。 点炮? 还是新炮? 谁敢啊? 要是炸膛了,直接尸骨无存。 更何况,据太子所说。这还是爆弹。 要知道大明当前的炮弹都是实心弹。 攻城全靠砸下去的一股劲儿。 现如今成了爆弹,鬼知道能炸成什么样。 他忙不迭的往后退了几步,慌慌张张的说道: “这炮乃是两位公子指点傅大人造的,他最了解。” “奴婢就是个打杂跑腿的,不合适吧......” 朱厚照嘿嘿的狡黠一笑。 “怎么,你觉得我说话不好使?” “还是说,你说话比我好使?” 第112章 这哪是大炮? 洪玉书吓得都快打哆嗦了。 他本以为这就是个百利无一害的跑腿活。 能在太子面前刷刷好感,到时候没准还有机会一飞冲天,让太子提点两句。 还有机会早点离开鸟不拉屎的兵仗局。 当初萧敬把他打发到兵仗局,看似是个肥差。 但谁都清楚,军费不是那么好贪的。 一旦被查出来,诛三族都是皇上大发善心。 没想到,今天拍马屁把自己搭进去了。 洪玉书笑的比哭难看。 手里拿着火把,一脸丧气相。 看着几人一步步往后退,别提有多害怕了。 一边两股战战,一边小声的念叨朱厚照。 声音极小,朱厚照和苏策没听见,却落到了走在最后的刘瑾耳朵里。 远处。 直到苏策站住了,朱厚照才提醒他一句。 “再往后点。” “炸药是我额外做的,威力更大。” 朱厚照当初可是亲自实验过白糖炸药的。 差点把东宫的墙给炸塌。 现在有经验了,就知道什么位置合适了。 刘瑾一直在旁边当小透明,忽然想起曾经自己也点过炮的血泪史。 忍不住喜上眉梢。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想起刚才洪玉书悄默声说朱厚照的话,忿忿的想着。 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然敢腹诽我家主子? 活该你点炮! 苏策往后退,止不住的想着。 什么叫一硫二硝三木炭,加一点白糖大伊万。 待会要真失败了,怕洪公公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直到三人在洪玉书的视线里,都快变成巴掌大的时候。 周围人都退成了一条黑线。 洪玉书站在偌大的广场上,心里戚戚然,竟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殿下......” 他嘴巴张了张,发出无声的抗议。 朱厚照立刻吼道: “你说什么?!” “大点声......我听不见!!!” 洪玉书是真哭了。 “我说,公子,风好大!!!” 他悲凉的感觉,明明是夏天,怎么风就那么冷嗖嗖的呢? 萧敬站在人群外,安静的观察。 他穿着普通宦官的衣裳,半低着头。 饶有趣味的听着。 就连周围的小太监都没发现。 全当他是上边发配下来的老太监。 毕竟在皇宫这个地方。 保不齐哪天贵人提携,第二天就一飞冲天,去伺候红人了。 但也保不齐,哪天惹了贵人,之前还是万人敬仰,下一刻就去某个偏僻的地方守门了。 所以这帮子小太监也就见怪不怪了。 “老公公,您说洪公公会不会被炸死啊。” 萧敬笑了,笑的有些戏谑。 他是仅次于皇帝和皇后以外,最了解朱厚照的人了。 即便是身为太子帝师的杨廷和,在他面前,也太过于年轻了。 太子不弑杀,但却有种恶趣味。 “杨公公啊,估计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 “那位公子生怕最恨虚与委蛇,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是直性子。” “以洪公公的秉性,多半是拍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旁边立刻有人复合过来,说道: “管他马屁还是马腿!” “那炮多半要炸膛,洪公公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早就看傅浚那呆子不是什么正经官了。” “身为工部官员,竟然钻研匠户的事,跟个呆子似的,这不就是不务正业吗?” “人情都钻研不透,何谈做官呢!” “还有那两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 就感觉身边原本平和的老宦官的眼神霎时变了。 好像锋利的像刀子一样。 于是闭上嘴不敢说了。 萧敬略有尖细的声音拉长了,说道: “不过呢,依咱家看,这宫里的太监呐,还是少点弯弯绕,多做实事好。” “像傅浚这般的官员,多了也不是坏事。” 几人都诧异,这老宦官人其貌不扬,说话倒是很有底气。 但。 再有气场的陌生人,也没有爆炸来的好看。 更何况,爆炸失败,出糗的还是那个工部的“呆子”。 此时此刻。 广场中间。 洪玉书手中火把愈发靠近引线。 众人的目光也全部聚集在他手中的火光上。 呲....... 引线点燃的瞬间。 洪玉书几乎是撒腿就跑。 四十来岁的身子,竟称得上矫健如兔! 可跑的再快,也没有爆炸来得快。 还没等他转身跑出两步。 轰! 一声惊天动地。 随之而来的是第二声。 轰轰轰! 爆炸的气流瞬间席卷全场! 直接把围观的人都吹得灰头土脸。 幸好萧敬刚才掩着面,才没受波及。 而朱厚照、苏策和傅浚,也早早躲在了大柱后面的望远台上。 以便于躲避冲击波和观察炮靶。 场上一片狼藉。 还未过片刻的时间。 立刻有人惊呼道: “糟了!” “洪公公他......上天了!” 几个胆大的小太监忙着冲上前。 洪玉书早就被震的七荤八素。 巨大的后坐力直接把他推出去数丈远。 等围观的人赶到时。 已经满脸焦黑,呆若木鸡,完全震懵了。 朱厚照急忙从台子上下来,直接冲过去。 “嘶......心疼死了。” 洪玉书还残存着几分气力,听见朱厚照的声音。 似乎是本能一样,急忙强行睁开眼睛。 本以为第一眼会看见太子关切的围在他身边,还想待会怎么演一出“主贤臣良”的情节。 没想到朱厚照正满脸心疼的搂着炮筒。 “好惨呐。” “是不是有裂纹了?” 洪玉书一头栽倒,彻底不省人事。 直到几个小太监七手八脚的把他抬走。 场上的慌乱才算结束。 苏策和傅浚随后赶来。 傅浚蹲在炮口处,仔细观察后,顿时一脸喜色。 “黄公子,成了!” “苏公子!”他扭头向苏策:“成了!” “成了,噫!” “真成了!” 傅浚高兴的甚至比当初自己儿子出生还要快乐。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高兴的人。 苏策细细看着朱厚照刚才说的“裂纹”,道: “这应该是炮筒外壁薄厚不均匀的缘故,只要把模具稍加修改就没事了。” “裂缝仅在外层,没有伤及核心。” 他也很高兴。 没想到第一次就已经做出个七七八八了。 实验的第一次至关重要。 好的开始,就意味着距离成功非常近了。 远处,炮靶子已经被轰了稀烂。 地上的砖石都被炸出了裂纹。 现在的大炮射程一般在七八里左右。 苏策为了测试新炮的射程,特地让人调到了十里。 已经是快从王恭厂到隔壁殿了。 就这么远的距离,已然打中了靶子。 足以看出新炮的射程和精度,都远远超过了现如今的火炮。 堪称史诗级革新! 周围的人群这时才敢靠过来。 每个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用新法子造出来的炮筒,竟然真的承受住了爆弹的发射? 但朱厚照觉得不够。 他还要再给这帮鼠目寸光的官员们一点小小的“大炮震撼”。 “来人来人,取靶来!” 下面的人站的低,看不远。 在望远台上的三人可是看到清清楚楚。 等到小太监急匆匆的把靶子取来之后。 众人才算是彻底惊了。 十里有余的距离。 靶子被炸的稀烂。 老天爷啊! 这哪是大炮? 这是老天开眼,拿雷给殛了啊! 第113章 踢皮球嘛 朱厚照两手叉腰,得意的哈哈大笑。 “看到没有!” “这就是新式火炮。” “我决定了,从今天起,这个炮就叫做......” “贪生怕死洪玉书炮!” “傅浚呢?” “来来来,你是王恭厂的布政使,你赶紧给我记下来!” 傅浚此时依旧宝贝一样的蹲在大炮旁边,用看老婆一样的眼神看着它。 “好,好,殿......黄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围的小太监们都傻了。 贪生怕死洪玉书炮? 以后怕不是每用一次,洪公公的名字就要被拿出来鞭笞一番啊? 这消息。 要是让送到太医院的洪公公知道了,怕是得呕血身亡吧! 就连始终藏在人群里,低着头的萧敬听见了,都是忍不住一笑。 太子真就还是那个太子。 这性格,太鲜明了。 宦官对后代都有特殊的情感,正因为自己没有子嗣,所以格外对晚辈珍重。 更何况朱厚照还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 见太子殿下立功,他心里也颇为畅快。 至于劳什子干儿子洪玉书? 早就抛到脑后了。 自己一万个干儿子,也比不上陛下一个亲儿子! 人群里,一个老者悄然离去...... 场上。 众人现在对朱厚照一行人是彻底折服了。 宦官们都尊重一点。 那就是实力为尊。 不像是读书的士子,瞧不起和尊崇都恨不得谁都看不出来。 对谁都是虚情假意的笑脸。 太监对于有权,或是有钱,或是有本事的人,是真会狠狠舔的! 苏策轻轻摩挲下巴,琢磨着火炮需要改进的地方。 一边早有小太监搬来椅子给他坐了。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苏公子还请勿责怪呀。” 小太监笑眯眯的奉承。 他们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傅浚就算有了新火炮,就是“贪生怕死洪玉书炮”。 不懂得钻研人情,以后也是个闷葫芦。 而个高又壮的那个就更不必多说了。 咋咋呼呼,一看就是个没前途的。 只有这位苏公子。 宠辱不惊,一看就是大才。 “喝茶还是用糕点?都给公子准备妥当。” “公子,还需不需要奴婢干什么?” 苏策托着草纸,拿着炭笔在勾画。 “我需要......你离我远一点。” 小太监顿时语塞,沉默着走远了。 朱厚照接过苏策画好的改进后图纸,笑道: “好了,这图纸就是咱们的免死金牌。” “有了他,咱就是大功臣!” “傅浚,你护送老苏回去,我这就去找我父亲,让他给陛下禀报!” 目送着苏策在一种人几乎是护送英雄一样的排场离开之后。 朱厚照马不停蹄,上了马车就往养心殿赶。 他要让父皇看看,他绝不是在胡闹。 是真真正正想为大明做贡献的! ...... 养心殿,御书房中。 萧敬早已先到了。 听他给弘治皇帝汇报完之后。 弘治皇帝面色颇为复杂。 说太子懂事吧。 三番五次在宫里搞爆炸。 说他不懂事吧。 火炮的威力,又切切实实给了自己一个大礼。 从东南到西北,无不是用得上的地方。 更何况还可以利用火炮,击败敌人,让武将的话语权提升。 打破大明长久以来的文官桎梏。 简直是一大神器。 弘治皇帝又想骂,又想夸。 这个儿子,怎么就那么拧巴呢? “陛下,此番造新炮,据锦衣卫打探,多是苏公子的功劳。” “他拿出了图纸,还有先前的白糖炸药。” “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功臣啊。” 萧敬说的很谨慎,刻意没有形容太过。 毕竟自己夸到顶,让皇帝没得夸,当自己的复读机可不是什么臣子之道。 弘治皇帝很满意的笑道: “岂止是功臣,是头功。” “放在古时,便是先登!” “太子身边有如此贤助,是他的福气啊。” 萧敬心中暗暗凛然。 太子的福气。 这种夸奖。 对于臣子来说简直是到头了。 他苏策还没有入朝为官。 就已经让陛下如此看重了。 以后必然是要居要职,登内阁啊。 “该想个法子,好好赏赐一番苏策。” 弘治皇帝拿起朱笔,又放下。 “呵呵,朕之前伪装成黄佑,现如今还真成个负担了。” 他和善的笑着。 想起那个国子监旁的小院,里面的躺椅上坐着个病弱的年轻士子。 便觉得心情变好了。 面目也和颜悦色起来。 萧敬也在一旁陪着笑。 “陛下,奴婢有一计,就是不知是否妥当了。” 弘治皇帝欣然颔首道:“但说无妨。” “既然苏公子始终未曾戳破太子身份,那就说明还不到戳破的时候。” “他是如此聪慧的人,肯定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太子还不知晓罢了。” “既然如此,便让太子去传达,替陛下代为赏赐,如何?” 弘治皇帝想了片刻。 “这法子,朕当然知道。” “关键是赏什么。” 萧敬自知说的有点不在点上,再说下去怕陛下反感,便苦笑道: “陛下的心思,奴婢自然不敢猜测。” “若赏金银,只怕过于庸俗。” “若赏御赐的字,又过于重了。” “想来想去,还是赏个不引人耳目,又能实际帮到苏公子的东西吧。” 他委婉的替弘治皇帝排除了几个选项,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其实身为陛下贴身的掌印太监。 该说不懂的时候就要说。 若是全都清清楚楚,岂不是显得陛下很笨拙? 萧敬自然是不敢的。 弘治皇帝和萧敬已经是数十年的老搭档了。 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想了片刻。 “既然如此,那就托太子之口,问问他想要什么好了!” 弘治皇帝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反正是踢皮球,谁不会呢? 萧敬很快说道:“陛下圣明!” 第114章 你忍着点 苏策在傅浚的护送下,没多久就坐着马车到了家。 不知为何。 回家的马车,好像比进宫的马车,坐着硌屁股了点...... 小细节他也没多在意。 一天乏累之后。 饶是已经恢复些的身子也扛不住。 到家洗漱一番,沾了床就昏昏睡去了。 次日一早。 苏策便换上了下人浆洗干净的监生服,踏上了国子监的路。 其实他一直穿监生服。 早就不是因为没钱了。 现在苏策已经是标准的“月入破万”,每个月西山工坊单单分成就有他万两银子。 说出去,已经抵得上一个县官贪的银子了。 不过。 毕竟不是这么用的。 自己的银子都是干干净净,只有别人的血汗,没有赃款。 苏策心意一动,唤出了系统面板。 【当前职业:读书人、商人。】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多财多亿。】 【博学多才:你可以轻易的掌握大多数人难以掌握的知识,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试卷上。】 【多财多亿:无数的财富汇聚在你的身上,你即将成为整个大明最富有的人!】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33%】 【当前多财多亿进度:14%】 【当前点数:-2103点】 【注:商人进度点数与宿主金钱同步。】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博学多才进度达到50%后,解锁下一职业。】 【注:多财多亿进度到达25%后,解锁下一技能。】 之前投资的钱已经快收回来了。 不过为了造大棚,他又支给了朱厚照一笔银子。 可惜的是西山地形多崎岖,土壤贫瘠,矿多,土少,并不适合种田。 所以只单单实验了两三个大棚,权且当做尝试。 想要大规模的铺开,真正形成规模效应,还需要不少的土地。 好在自己的几千两椅子没白花。 西山已经有一部分匠人掌握制造大棚的技术了。 有了好的开始,就差一股“东风”,来了就能起飞。 七月末时,太阳已经渐渐毒辣起来。 即便是明朝的小冰河期,也依旧很晒。 一日疲惫后。 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苏策苍白的脸上映衬出些许光彩,可惜还是没什么血色。 门口。 见到李兆先,打了招呼。 李兆先见到苏策便问道: “最近,京城好像糟雷劈了。” “时不时宫里就有巨响。”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苏策眨眨眼。 “我不道啊。” 李兆先很疑惑。 “咦?那就怪了,我问我父亲,也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嗨!不管那些。” “宫里事自有宫里人操心。” “我一介书生,管那么多作甚。” 苏策附和道:“没错。” “炸就炸吧,和咱们不沾边。” 李兆先顿时警觉了。 “炸?” “好啊,老苏,你果然知道点什么!” 苏策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有点尴尬。 “呃,雷殛也不能三番五次的只劈宫里。” “我猜是王恭厂做什么新玩意呢吧。” 恰逢杨慎在后头跟过来。 三人结伴往外走。 说起内城传来巨响的事,大家都很关注。 毕竟皇宫就是所有读书人心里最神圣的地方。 哪个士子求学,不是为了进到琉璃瓦下的大殿里做官呢? 那雕梁画柱,金瓦红墙的幽深之处,是每一个读书人的至高梦想。 当然,除了李兆先。 “苏兄,前些日子你放学便急匆匆走了,也不见找我俩。” “是有什么事吗?” 杨慎和苏策同班,又很关注苏策。 李兆先也附和道: “是呀,我还想带些酒菜,去你府上一起小酌一二呢。” 苏策有点犹豫,说和朱厚照搞爆炸的艺术就全露馅了。 于是扯了个慌,说道: “最近我身体有些不适。” “可能是虚痨要犯了。” 说着,捂着胸口,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杨慎马上扶住他,说道: “我家里有些调养的药材,不如给你拿来吧。” “我幼时身子也不好,家父便买了人参一类的存着。” “算起来,单单在我家里放着就有七八年了。” 李兆先也附和道: “家父别的不行,银钱管够。” “你要什么药材,我都给你搞来。” 听见“管够”,苏策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捂着胸口,感觉憋的慌。 一路在两人“护卫”之下。 刚刚到家,就发现朱厚照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斜靠在马车夫的座位上,闭着眼睛打鼾。 而高大威武的马车夫则在一边警惕的来回巡视。 见到苏策,他推了推朱厚照肩膀。 “少爷,苏公子来了。” 朱厚照打着鼾被叫醒,顿时茫然的左右看去。 揉了揉眼睛。 “哦,老苏来了。” “好事,大好事!” 但他看见杨慎和李兆先,顿时警觉了。 爆炸是他和苏策“密谋”的事业,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于是抢先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关切的问道: “两位公子,老苏这是怎么了?” “萎靡不振的。” 杨慎眉头皱着,说道:“多半是虚痨犯了。” “他前几日每天都匆匆回家,连我这个同学堂的都没说过几次话。” “想必是受累太多,身子受不住了。” 李兆先也很担忧。 “若单单忙学业,估计不至于如此地步。” “他应该是给自己赚银子生活,才会艰辛致病。” “唉,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在他那边,明明知道苏公子身弱,还让他这么累。” 朱厚照顿时惭愧。 惭愧之余,又生出几分切切实实的担心来。 几天时间,都忙活炸药。 老苏的身体他怎么能不知道? 于是连忙接过二人的搀扶,架着苏策,把他放到了院里的躺椅上。 三人站在苏策身边,阳光都挡住了不少。 “李兄,趁着现在不如咱们去抓药吧?” “也不是不行,关键还是要对症下药,黄公子,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有......吧?家中曾有下人给我按摩,我倒也学了一点,不如今天就试试?” “好,那就有劳黄兄了。” 苏策躺在躺椅上,大气不敢喘。 演戏就要演全套,可偏偏最后把朱厚照都演进去了。 我是不是真病,他俩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啊!? 可惜朱厚照真的怕苏策病倒了。 于是便施展“绝学”。 使出当时刘瑾给自己按摩的招式,一把抓住了苏策的肩膀。 “老苏,忍着点,别怪我,我也是为你好!” 第115章 有点东西啊 苏策感觉朱厚照的“大力金刚指”在自己的肩膀上玩了命的捏。 一阵酸疼。 不过,忍住了“第一波攻势”,渐渐习惯之后。 不得不说,小朱太子的手法还有点东西。 前两天的疲乏倒真缓解了不少。 “怎么样,老苏?” “我按的行不行?” 门口马车夫一阵惊骇。 堂堂太子,竟然给一个平民按摩。 这可是完全的不合礼法。 但他很聪明。 默默的转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行了行了,别按了,我小身板不经你那么大的力气。” 苏策急忙起身。 其实他只是因为虚痨,身子有些瘦弱。 说小身板不太合适,毕竟也是蛮高的。 杨慎和李兆先见苏策没事了。 心里悬着的关切也就好了不少。 想起最近的考试,杨慎不禁一阵犯难。 “苏兄,月考又近了。” “咱们学堂之前成绩不错,吴学正还专门叮嘱我,不要因为补课落下学业。” “不过我倒也能听出来他的意思。” “也许还是想让咱们给监生开开小灶。” 苏策觉得这倒是没有什么。 人情往来,无非是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 吴青给自己在国子祭酒章懋面前说好话,还拿到了陛下的赏赐。 对自己是有恩情的。 因此他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继续给其他监生补课。 还可以刷读书人的进度,可谓是一举多得。 但是。 苏策转念一想,又有个想法计上心来。 “老黄,咱们之前做的糕点,你还记得吗?” 朱厚照一咧嘴。 “当然记得了。” “咱的手艺,那可是没的说。” “我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糕点!” 李兆先有些纳闷,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又偷偷搞了什么有意思的?” 苏策望向屋里墙角下面放着的面粉。 “糕点,正巧要给监生们补课,不妨就给他们也尝尝如何?” 国子监的监生,大部分都是非富即贵的权贵子弟。 对于苏策来说。 这样的资源简直不用白不用。 等他们吃了,觉得不错,相互夸赞。 一来二去,口耳相传的招牌这不就来了吗? 届时有多少京城里的大佬给自己背书? 何愁打不开销路? 这份沉甸甸的金字招牌,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 先前做了蛋糕,苏策可不是闲笔。 当时因为没有合适的营销手段,才不得已耽搁了。 眼下放着如此多打广告的机会,再错过就天理难容了。 杨慎脑子里依旧是学习。 觉得不学习的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于是插嘴道:“不如这几日就来?” “正好咱们诚心堂的监生,再加上些李兄在率性堂的同门,若有兴趣也可以来。” 李兆先朋友没几个。 但有不少仰慕者。 正巧他也十分感兴趣,说道:“这是好事。” “你们都帮人补课了,那我也来。” “不过苏公子家里的地方够吗?” 苏策巡视一圈小院。 好像确实是有点小了。 先前单单是诚心堂的十几个监生们,在小院里就挨肩擦背的挤一块了。 要加上率性堂,估计能有几十个人。 但一个小问题,肯定难不倒苏策。 亦或者说,正巧碰上了他的计划。 “嗯,李公子说的言之有理。” “不如这样吧,我正好打算找个地方。” “到时候租个背后院子大的,容得下咱们的人,如何?” 李兆先顿时来了精神。 “要花银子吗?” “家父......” 苏策连忙制止他。 “不用不用。” “你们帮其余监生补课,就是给我帮忙了。” “要再掏钱,就太过意不去了。” 杨慎倒是隐约知道,苏策做买卖稍微赚了一点钱。 但具体多少,他也不清楚。 苏策一说要再租个地方,不免有些担忧。 “苏兄不比我和李兄,我们两个家里都薄有田产,日常开销都是家里出的。” “苏兄既要养活自己,如今又自费租地方,给其余监生补课。” “这是否......” 朱厚照小眼一眯,总觉得老苏确实是好人,可也没好到那个地步。 不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算了算了,老苏都开口了,你们还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这样吧,租地方的银子我和他掏,你们俩别管了。” 李兆先和杨慎都不清楚朱厚照到底是什么身份。 平常朝夕相处间,倒也可以察觉出来。 黄公子的身份不一般,而且也许并不在他们两人之下。 反正有人掏了,苏策就会好过些。 二人不再争辩,各自默默盘算,到时候怎么补偿一下苏策。 时间飞快。 两人走后,苏策和朱厚照开始让下人做糕点。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 第二次就轻车熟路了。 更何况白糖已经交由西山量产,完全不用操心原料够不够的事了。 而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内城街上。 两人结伴,左右挑着地方。 “老苏,你是想开店吗?” “虽说咱的糕点绝对不愁卖,肯定能大赚特赚。” “但你怎么能亲自做商贾之事呢?” 提赚钱,朱厚照总有兴趣。 其实他也并非是喜欢赚钱,而是想做点事情,证明自己。 苏策摇摇头。 “俗,太俗了。”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卖呢?” 朱厚照晕了,又看门店,又做蛋糕。 不管咋看,都是要做糕点生意的意思啊。 “那咱们是要......” 苏策微微一笑,道:“我准备开个会馆。” “到时候提供地方,让人闲坐。” 朱厚照彻底懵了。 “会馆?和糕点风马牛不相及啊。” 他不明白,在苏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眼下的时代,连商贾都地位低贱,更何况是钻研做买卖的技术。 “你想想,到时候有人来坐,就干坐着吗?” “是不是得吃喝些东西?” 朱厚照顿时恍然大悟。 “嗷!” “你是说,以会馆之名,提供茶水糕点?” “确实,这样倒也不为一条办法,还能避开商贾之名,保全身份。” “那怎么能保证有人来......” 说到一半,朱厚照忽然停住了。 “莫非你是想......” 苏策微微有些惭愧。 “唉,都是同堂监生,我怎么忍心让他们一直委屈在我小院里?” “有个宽敞明亮的地方读书不好吗?” 第116章 什么叫善人? 没过几天,“闲凉居”的招牌很快就打出来了。 古朴的乌木招牌上,鎏金漆的三个大字刻在其上。 进门之后。 便是一扇刻着山水风景的描金博古纹隔扇。 背后大堂里新打的八仙桌摆放整齐。 桌上只撂着一个青瓷宝瓶和一块奇石摆件,其余一概没有。 可谓是留白的恰到好处,含蓄不失文雅。 走过隔扇。 熏香袅袅,屋里还挂着几幅不知名的字画,幽深娴静。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上的木窗。 每一扇木窗都极为精致,镂空的花纹简单不失简约。 都依次刻着梅兰竹菊,活灵活现,意境悠长。 完全的榫卯结构似乎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这是独属于中式的美学。 再往里走。 假石,盆栽,摆放在走廊尽头。 房檐下还挂着仿古的五帝钱和风铃,偶尔碰撞作响。 院中的天井里。 半丈长宽的鱼池中,养着几尾金红相间的锦鲤,游的颇为快哉,满是生机。 几乎是整个院落的点睛之笔,也是苏策最喜欢的地方。 朱厚照看过之后,很是满意。 不枉费他花了比正常多一倍的木工钱,用大价钱请的苏州工匠确实值。 不论是从布局,用料,还是质量,都是上乘。 他背着手,探头探脑的四处看。 前脚修葺的老木作刚走,后脚他就到了。 看完一圈,甚是满意。 但有个疑问,他忍不住开口道: “好是好......关键是......” “为何要在窗户上下那么大功夫?” “要我说这笔银子还不如省下来,多打两张桌子呢。” 这几日他和苏策轮着在店里看着。 陪苏策指挥装修的同时,也顺道学到了不少关于修葺的新知识。 有些布置他只见过,却未曾深入的仔细了解过。 “窗为目,目亮才能心明。” “每个客人进来第一眼看完,便会有个第一印象。” “而这印象多数取决于窗子和桌子。” “采光是否明亮,桌子是否干净。” “都会影响。” “做买卖,开店,也是学问。” 朱厚照愣愣的看去,一个个窗子确实设计的极为巧妙。 甚至安排的大小都很有讲究。 每个都比寻常店面的窗子都更大更透亮。 采光更好,会馆里也更亮堂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平常朱厚照都住在撷芳殿,宫里的设计自然不是寻常人家能媲美的。 所以他出来之后,不管在哪都觉得平平无奇。 今天看完苏策装饰的店面,却让他感觉眼前一亮。 “下午杨兄和李公子就要带人来了。” “到时候,你就让西山的学徒再来做些糕点。” 苏策有条不紊的安排。 一买一卖,都是学问。 处处都需要钻研。 比起传统的物美价廉一类朴实的经营观念。 他想给大明来一点小小的营销震撼。 不过,说起糕点,朱厚照又有点犯难了。 “老苏,你说咱们这怎么回本啊?” “一份糕点,按你的要求做可不便宜。” “乳品要好的,鸡蛋也要好的,连面粉你都制定产地让人采买。” “还高价请了扬州的白案师傅来改进。” “单单是成本就比先前的多了五成。” “若卖不出去,可就全砸手里了。” 苏策其实倒不是很担心,有口碑,有熟人,还有口味保证。 与其怕卖不出去,不如怕不够卖。 “砸手里是不可能的。” “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请八个白案师傅吗?请到几个了?” 朱厚照没办完事情,有点不好意思。 “我就请了四个。” “算上七八个学徒,总觉得四个师傅也多了。” “今天的糕点供应百十个人都够了。” “补课的最多二三十个人,哪能一下子全卖完?” 苏策也不恼。 朱厚照的担心在他的预料之中。 大家都是眼见为实,没发生的事情谁都不敢笃定。 “也好。” “反正吃不到的才是最好吃的。” “不够卖也没问题。” 与其说是他回答朱厚照,不如说是喃喃自语的说给自己。 两人在正堂中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耐心等。 不多时。 三十多个监生就在杨慎和李兆先的领路下,到了闲凉居。 一进门。 不少监生便对这里的修葺啧啧称奇。 “苏公子好雅致,真能在京城里寻么到如此好的地方。” “我祖上是苏州的,感觉这里的布置很亲切啊,看着是四合院,却有种苏州园林的感觉。” “如此明亮,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拿书来,我要开学了!” 监生们家中都颇为殷实,肯定是见过世面的。 尽管如此。 闲凉居的手笔还是让不少人都讶异。 因为整个京城,有能耐建造这样地方的人,也不会让外人天天去。 最多是邀请做客,举办宴会。 一想到以后每次月考前的日子都可以在闲凉居过。 不少人都很是满意。 又似乎,男人总有个奇怪的癖好。 家里再奢华,也愿意在外头有个独属于自己的好去处。 “苏公子,这地方......开销不便宜吧?” 一个监生知道苏策家的情况。 有些担忧的问了句。 “还好,这会馆是我朋友开办的,专门卖些糕点,平常闲来顾客不多,借给我了。” “说借给读书人也是雅事,听朗朗读书声可比听打算盘的靡靡之音强多了。” “他还给咱们准备了茶水糕点享用,放心,都不用花银子。” 苏策的语气极为真诚。 在场的监生都被感动了。 什么叫善人? 这就是啊! 不只帮人补课,还挑了如此上档次的地方,甚至提供茶水糕点。 所谓送佛送到西,不过如此了吧。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杨慎也打量着铺面的装修,他对那块招牌尤为感兴趣。 “闲凉,亦是贤良。” “说的莫非是苏兄帮学正培养贤良大才吗?” “在炎炎夏日,既清闲也清凉,这名字真是妙极。” “想必那掌柜的也是个妙人。” 朱厚照“恰到好处”的咳嗽两声。 “嗯......那人其实是我一个朋友。” 闲凉居的掌柜,就是西山的一个账房先生。 苏策和朱厚照都不是商籍,做不了买卖。 所以才找了个“白手套”在此挂名。 有了如此好的环境,监生们读书也更用功了。 再加上有李兆先在旁讲解,原本晦涩难懂的圣人之言,也开始深入浅出。 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第117章 天价糕点 “来,都累了吧?” “公子们都歇歇吧?” 赵康是西山一位账房先生,去岁刚过而立之年,比在场的监生基本都长一些。 他蓄着两撇小胡子,身材清瘦,一身长衫。 看似不像掌柜的,倒像是个学正。 他就是闲凉居明面上的掌柜。 “在下为大家准备了特制的糕点,这就差人呈上来。” 一听有糕点。 刚才一个个学的头昏脑涨的监生们都来了兴趣。 互相谈笑,都说闲凉居是个好地方。 一炷香的时间后。 几个衣衫整洁的小厮就举着托盘,把糕点呈上了桌。 “咦?这是糕点?” 杨慎瞪圆了眼,有点意外。 托盘里。 一个个玲珑如玉的白色糕点整齐的陈列在上。 顶端还点了一抹红。 看着格外精致。 “似玉非玉,非糕是糕,好东西!” 他拿起一个,放入口中,咬下一小块,顿时唇齿留香。 醇厚的奶味混合着淡淡果香,浓郁的充斥在喉舌之间。 “嗯!好吃!” “这叫什么?” 赵康爽利答道:“此物名为状元糕。” “是在下命人特地给诸位学子做的。” “也取了步步高升之意,算个好兆头吧。” “来年便是咱们弘治朝的壬午科会试,在下先预祝各位都能金榜题名,高中进士。” 苏策和朱厚照小声说道:“会试在即,我没办法参加还真是有点可惜。” “上半年我才进京,蒙陛下之恩贡监,正巧错过了乡试。” “想考会试,还要等上几年。” 朱厚照与苏策共事半年,感觉像是认识了许久,他一说,才反应过来老苏才是个秀才。 不成,得想想法子。 “老苏,不是说若陛下开金口,便能免去乡试一步,直接参加会试吗?” “你要是立功的话,未尝没有这个可能性吧?” 苏策却笑着摇摇头,道: “哪有那么简单?” “饭要一口口吃,路也要一步步走,急不得。” 朱厚照不吭声了,开始寻么法子,帮老苏走个捷径。 院中,赵康的一席话后,监生们的气氛顿时火热起来。 吉祥话大家都喜欢听。 更何况还是说到众人心坎里的话。 在场学子谁不是冲着高中进士学的? 赵康一席话,顿时让在场的监生们对闲凉居的好感上升到了最高。 “那就谢过掌柜的美言了!” “不知糕点什么价?还有没有其他的?我想买些带回去给我弟弟,他过两年也要考了。” “对,掌柜的有没有其余样式?我也想买。” “一份是五个?那我先买十份带回去!” 朱厚照在旁边坐着,越看越吃惊。 他光听说过叫卖的拼命卖。 头一次见客人哄抢着买的。 苏策在众人背后,悄默声的给赵康使了个眼色。 他立刻会意,愧疚的说道: “状元糕一份五两银子,还有桂花酥,蜜饯糕,枣仁酥等等。” “但是吧......” “小店客稀,产量不足,最多一人三份。” “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朱厚照本以为他说每个人限量的时候,会有人不满意。 哪知道其中一个说道: “怎能!” “是我们借了掌柜的地方,突如其来叨扰,我们才该说不好意思。” “无非,等过些日子,我差人来贵店预订。” “到时候总应该有了吧?” 五两银子对那些有背景的监生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他们都是家产丰厚的人,自然觉着几两银子没什么。 “好好,到时候管够!祝各位公子吃了都能心想事成。” “在下先谢过了!” 赵康连连点头,笑着应付。 内心却早已麻木,变成了无情的吉祥话工具人。 冲击太大了。 在西山见惯了银子流水的赵康也顶不住。 众人攀谈时,苏策也在旁说道: “大家多体谅体谅赵掌柜,他借我地方的本意不是让你们买糕点。” “你们都忘了吗?咱们是来学习的呀!” 朱厚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大家都光顾着吃了,嘴上赞同。 其实早就学累了。 这也是苏策安排巧妙的地方。 学完了再说其他的。 一切以学业为重,最好两不耽搁。 几乎是一会的时间。 百人份的糕点就被预订光了。 不止如此,还有十几个监生都说等回去和家里人商议,再订一些。 糕点不比菜肴。 保质期要长很多。 保存得当,三四天也没关系。 到时候不管是放在府上,家人享用。 还是寻访亲友,都能带出去。 如此好看,还很好吃,绝对送人有面子。 当天下午。 补课结束之后。 所有监生都没空着手回去。 每个人都带着三份糕点回了家。 闲凉居的账面上,顿时多了将近五百两银子。 空荡荡的正厅里,就留下苏策和朱厚照两人。 赵康已经被苏策差去再聘几个白案师傅,加工加点做糕点。 而朱厚照,是打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苏策做买卖就那么简单?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先等等,我总觉得不该......不该这样。”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这么简单?” 一切都很合理,但正因如此,所以才不合理。 朱厚照单手扶额,觉得自己脑瓜快过载了。 他一遍遍的回顾刚才的事。 “你先这样,然后那样,最后就......都卖光了?” “嗨呀!” “早知道我就请八位白案师傅了,说什么也做个几百份!” 苏策却不赞同。 “做多了,反而没这种效果。” “你得让他们嘴上吃着,心里惦记着,才能做长久。” “一锤子买卖好做,一辈子买卖才难做。” “现在第一步,已经好了,口碑打好,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的收银子了。” “对了,还有件事,我想和你商议一下。” 朱厚照此时简直把苏策当成财神了。 他哪见过这么会赚钱的人? 说卖光,就立马卖光。 求佛拜仙灵验都没那么快! “什么事,尽管说!” “这次我绝对保证不折不扣的弄好!” 苏策笑笑。 “倒也不必如此。” “咱们店铺周围的关系都要打点打点。”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同行是冤家,把周围关系搞好了,咱们才能长时间立足于此。” 苏策其实完全可以让杨慎或者李兆先亮明身份。 有李东阳或者杨廷和在背后背书,寻常宵小之辈必然不敢造次。 但他不想。 有些事能自己做,还是自己好。 没必要消耗的人情,苏策不会主动去用。 朱厚照想不了那么多。 一口应道:“好,没问题!” “你放心,我保证都打点的顺顺利利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既然有人欢喜,那就会有人愁。 闲凉居对面。 听说他们一下午卖出去几百两银子的糕点。 张记点心铺的掌柜下巴壳子都快掉地上了。 “什么?” “他们怎么不去抢?” “一份糕点五两银子?” “那糕点有五两吗?” 张齐是张记点心铺的掌柜,也是张鹤龄府上的人。 说起来,张记点心铺是张鹤龄的产业。 一听对面天降了个猛的不像话的竞争对手。 几天时间装修完,就火速开门。 然后每份糕点都是天价,关键是还卖出去了!? 张齐顿时危机感突生。 坏了! 真要干不下去了! 气的张齐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在屋里来回转。 “不成,不成!” “在这么下去,怕咱们点心铺都没人来了。” “来人呐!” “对面一帮监生,为首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苏策是吧?” “这名字好耳熟。” “快去,快去禀告老爷!” 第118章 这都不懂吗? 张家府上。 一如既往的热闹。 张鹤龄最近新置办了个田产,心情大好。 又碰上木偶戏班子进京,特地请来一众人在府上演戏。 袖珍人偶十分精致,巴掌大小,妆容真切。 真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手指都很灵活。 肢节灵巧,一个个在木偶师傅手里活灵活现,演绎世间百态。 看的张鹤龄聚精会神,紧紧盯着人偶。 看到精彩处,还时不时拍手叫好,茶水都顾不上喝。 但张延龄不喜欢看戏,他想吃东西。 “阿哥,咱家是不是有个点心铺?” “我差人去拿糕点吧,家里的不好吃。” 张鹤龄被打断了享受,没好气的瞥他一眼 “去去去,就知道吃。” “你知道请个木偶戏班子多不容易吗?” “又不是唱杂剧的,京里常有。” “要不是赶上太后寿辰,哪里有这机会?” 张延龄不关心太后寿辰,只关心点心。 听阿哥允许,立马起身。 刚想叫下人,就发现张齐已经来了。 “张齐,来的好啊。” “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我正想吃点心。” 张延龄喜出望外。 发现他空着手,表情又瘪了下去。 张齐并未理睬那位“吃货”侯爷。 而是哭丧着脸,对张鹤龄道:“大事不好了老爷。” “张记点心铺要干不下去了。” “斜对面来了家叫闲凉居的点心铺,一下午就卖了五百两银子!” “再下去,怕咱们要黄了。” 张鹤龄霎时没了看戏的心情,眼瞪得铜铃圆,一拍桌子吼道: “怎么回事!” “谁那么不长眼,在咱们张记对面开点心铺子,在我嘴里抢食?” “他不知道我是谁吗?” 张齐依旧表情苦哈哈的,愁眉苦脸的说道: “为首的是个监生,叫苏策。” “他带了一大帮监生来,糕点一下子就全卖光了!” 张鹤龄听到苏策的名字。 顿感呼吸不畅。 上次“灌水治病、后门塞药”的屈辱他至今都记得。 至于苏策的救命之恩,他早就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现在有仇人消息,分外眼红。 咬牙道:“混账东西,又是他!” “这小子是真不知好歹,上次放过他,如今又来捣乱!” “走,和我去看看那劳什子闲凉居去。” “我就不信了,看我整不黄他,张姓倒着写!” 张齐有了靠山,很快就挺直腰杆,有底气了。 “老爷,这事我有经验!” “既能不让老爷丢了面子,又能不丢银子。” 张延龄直愣愣的问道:“什么法子?” 张齐眼珠一转,摸了摸肚子,道: “他们的位置当初我就看过。” “做买卖,选商铺,讲究的是屋前开阔,才能广纳四方来客。” “闲凉居风水不好,挨着望火楼。” “那楼很高,挡住了财气,不利于做买卖。” 望火楼,顾名思义,是为了防火而建。 每日都会有人在上面望风,以便第一时间发现哪里冒烟,及时扑灭火情。 楼一般高四层到五层,备有水桶水车云梯等等。 人员隶属于兵部,算是官方部门。 张延龄追问道:“那和你说的法子有什么关系?” 张齐嘿嘿一笑,接着说道: “正要说呢。” “咱们可以以闲凉居人杂,影响望火楼灭火为由,向官府告发他们。” “再者说,老爷上面有人,岂不是一告一个准?” 张鹤龄立刻赞扬道: “好,不愧是我张府的人,有我做事的风格。” “就算对付敌人,也要‘合理合法’,不能胡搅蛮缠。” “不错,那就按你说的办!” 一行人打定了主意,乘着马车,即刻前往闲凉居。 没过多久,几人便到了地方。 打老远,张鹤龄就看到闲凉居前面围了不少人。 他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什么闲凉居,我看他先要凉!” 张齐却皱着眉,道: “老爷,不对啊。” “他们一份糕点卖数两银子,绝非寻常人家买得起。” “可我怎么看门口围的都是粗布短衫的百姓?” 张延龄不耐烦的说道: “管他什么人?” “车夫,冲过去,冲散他们!我看谁敢拦!” 张鹤龄当即喝止。 “冲什么冲!” “靠近了停就好!” 堂堂国舅爷,做这种事不是让人嗤笑吗? 再嚣张跋扈也不这样。 车夫驾着马。 马车渐近。 闲凉居门口的人也发觉了不对。 正当张延龄满心期待众人作鸟兽散的时候。 听到了一个严肃的声音。 “我乃大明官员,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王琼,何人胆敢造次!” 他是朱厚照特地没动用身份,托人送礼请来的。 兵部员外郎是从六品,在百姓眼里也是大官了。 因为有资格上朝的最次也是正五品,所以他没见过朱厚照。 兵部职方司,主管地图、城隍、镇戍、烽候、防人道路的事宜。 京城中的望火楼也归于此列。 而他此次前来。 正是因为闲凉居主动掏了一百两银子,专门修缮望火楼。 更新京城里内场的所有防火设施。 张鹤龄气宇轩昂的走下马车。 紧盯着王琼,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是大明的国舅爷张鹤龄!” “还有我,也是国舅爷,张延龄!” 王琼暗道一声不妙。 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他们两个。 语气顿时和缓不少。 说道:“原来是两位侯爷,下官失礼了。” “不过,赵掌柜募捐银子,修缮望火楼,为何两位侯爷要......” 张鹤龄按照之前的剧本,说道: “我先前听说闲凉居生意不错,人来人往。” “一开张,就有不少百姓来光顾。” “但你身为职方司员外郎,为何不知道,如此多人聚集,万一影响了京城的防火事宜怎么办?” “偌大的内城,防火工作如何重要?” “你连这点都不懂吗!?” 他声色俱厉的一番训斥,让王琼有点无语。 “来人,把赵掌柜差人写的条幅拉出来。” 旁边几个衙役立马在张鹤龄面前打开条幅。 “一人把关一人安,众人把关稳如山。” “防火工作做得好,美好生活过到老。” “京城是我家,防火靠大家。” 张鹤龄:“......” 张延龄:“......” 张齐:“......” 三人齐齐沉默。 王琼苦笑着说道:“若说其他商家影响防火事宜,下官还能理解。” “可赵掌柜的闲凉居绝对是防火典范,恕下官无能,论防火,真没办法把他们怎么样。” 第119章 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鹤龄不大不小碰了个钉子。 但偏偏又不能拿王琼如何。 对方是朝廷命官,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没办法。 无奈。 张鹤龄也只好咬着牙离开了。 张齐慌神了,急忙道: “老爷,可不能就算了啊。” “张记点心铺全指望地段赚银子了。” “要是他们抢占了,以后就真黄了。” 张延龄却道: “黄了就黄了呗,我阿哥请了戏班子都花几百两银子,一个点心铺才赚多少钱?” “大不了你来府上给我做点心,我每年给你俸禄一百两!” 张鹤龄彻底被傻弟弟给气昏头了。 怒斥道:“你个缺心眼的!” “咱们家业都是一点一滴攒起来的。” “今天黄了一个点心铺,明天就能丢一个田庄!” “你怎么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张延龄被训斥,低着头不说话。 张齐无奈道: “既然如此,我也没办法了,老爷要不就趁天黑,找些人......” “闭嘴!” 张鹤龄忽然有种悲哀弥漫在心头。 都什么人呐。 亲弟弟说银子无所谓,手下说要敲闷棍。 怎么就没个正常人? “防火楼不成,难道闲凉居就没有其他弱点了?” 他冷笑道: “我这就进宫,跟阿姊说。” 张延龄有点不理解。 “一点小事也要找阿姊吗?” “她要是烦了咱们怎么办?” 张鹤龄长叹一口气。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先前就是因为我忍让了苏策一次,让他坑了咱们银子。” “如今他才敢继续在咱们店铺对面开店,继续作威作福。” “若再这样下去,怕是总有一天要骑到我头上来!” 张齐也恶狠狠的附和道: “老爷说的对!” “对付小人,就要根除祸患,不能给他留半点希望。” “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绝对不是老爷的风格!” 张鹤龄欣赏的看了张齐一眼。 行啊,一个点心铺的掌柜,倒挺懂我。 马车很快进了皇城。 有张鹤龄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午门,张齐被拦下车。 兄弟二人步行进殿。 行至坤宁宫。 张延龄扯了扯阿哥袖子,道: “陛下应该不在吧?” “阿姊他最烦咱和陛下告状。” “要是他在,怕阿姊又要训斥咱们了。” 张鹤龄一脸正气。 “怕什么?” “咱们有理,谁也不怕!” “就算陛下在又能怎样?” “不正好多了个撑腰的人吗?” “我还怕阿姊?” 说着,气势愈发。 张鹤龄抬头挺胸,领着弟弟进了坤宁宫。 一进去。 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母后,儿臣是不是很孝顺?” “是呀,照儿有什么好东西都记着母后,本宫心里感动的很呢。” “母后,那儿臣以后天天差人给您送如何?” “好,只要照儿给母后送,母后就天天吃。” 另一个富有威严的声音响起。 “那朕呢?” “光记得你母后,就不记得朕了?” “送,儿臣给父皇也送!” “每天送两份,一份给父皇,另一份给母后!” 何等阖家欢乐,其乐融融的场景。 就连张鹤龄都不忍心打断了。 张延龄鼻子抽了抽,隐约闻到空气中有几分香甜的味道,馋虫被勾起来了。 “阿哥,什么味?” “好甜,好香,好想吃。” 张鹤龄笑道:“来了坤宁宫就跟来自己家一样。” “一会我让阿姊拿给你吃。” 朱厚照听到两位国舅爷来访,表情很快变得精彩起来。 他轻咳两声,进入状态。 “父皇,母后,好像是两位舅舅来了。” 张鹤龄快步上前,才看到殿里正坐着三人,身边侍卫分立左右。 正是弘治皇帝,张皇后和朱厚照。 他脸立刻白了三分。 坏了,怎么陛下真在? 要他知道自己连一个点心铺都来给阿姊告状,岂不是又要训斥? 正当他想着权宜之计时,张延龄开口了。 “见过陛下!” “阿姊,阿哥有话和你说,很重要!” 弘治皇帝放下手中吃食。 静静的抬起头,眼神古井无波。 反倒是张皇后,略微有些愠怒。 陛下平日勤政,白天极少来坤宁宫。 就连她做皇后的,也少有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 这个节骨眼,两个弟弟来了? “什么事,有话直说便可。” 张鹤龄杀人的心都有了。 傻弟弟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那个.......呃......” 弘治皇帝淡淡道:“有什么事,直言便可。”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有事朕也可以给你做主。” 张鹤龄一咬牙,斗着胆子说道: “臣在内城有一糕点铺,平日素来生意不错。” “可前些日子,忽然开了个叫闲凉居的铺子,也卖糕点。” “听说是一群监生在做买卖,为首者叫做苏策。” “还联合了国子监中诸多官宦之后,其中尤不乏李东阳李大人的儿子,杨廷和杨大人的儿子,等等等等。” “臣担心他祸乱士子风气,引人做商贾之事,辱没了大明读书人的志气啊!” 他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直接就给苏策安了个祸乱风气的名头。 可话音刚落。 坤宁宫里竟是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 弘治皇帝和朱厚照对视一眼,而张皇后左右看着她的丈夫和儿子。 “咳咳,舅舅说的可是国子监诚心堂的苏策?” 张鹤龄重重点头。 “正是此獠!” 朱厚照被他的话弄得有点不开心。 我朱厚照的好兄弟,你也骂? 他语气冷冷的解释道:“苏策本宫知道。” “但本宫怎么听说,闲凉居的掌柜叫赵康?” “不止如此,他们几个监生也未曾买卖,而是在那里学习吧?” 弘治皇帝眼中异色一闪,最后落在桌上放的木盒。 木盒盖子上,赫然刻着闲凉居三个字。 “朕也听说,那苏策是个勤奋好学的,现如今又自找人脉,借地给同堂监生补学。” “按理说是件好事。” “为何到你嘴里,就变成了带坏风气了?” 闲凉居是谁的。 弘治皇帝能不清楚吗? 要不然,他能吃上朱厚照亲自送来的糕点吗? 太子的一点小九九,弘治皇帝心里和明镜儿一样。 张皇后一看。 陛下和太子都定调了。 她再反驳当然是不合适了。 做了多年皇后,她清楚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因为一个小小的糕点铺子,便令丈夫和儿子对自己不满? 根本不可能。 她是越来越觉得两个弟弟无法无天了。 宫里事压根帮不上忙不说,还整天在外面胡作非为。 现如今,居然又拖自己后腿。 张皇后越想越气。 秀眉一皱,斥责道:“你们两个,不好好在府上待着,进宫就是为了找本宫说这事?” “你们是大明的国舅爷,都是有身份的人,为何就不能自重一些?” “偏偏要与一个未曾有功名的监生作对?” “好了!从今日开始。” “本宫罚你们在府上一个月禁足!” “反省好了再来找本宫!” 张鹤龄在这一刻觉得天都塌了。 铺子要黄,陛下不满,阿姊都训斥。 天爷啊。 那小小的兵部员外郎让自己碰钉子也就算了。 怎么连亲阿姊都不向着自己。 到底谁才是恶贯满盈? 苏策简直是只手遮天啊! 朝廷还有没有王法啦! 第120章 哪能叫坑呢 打死张鹤龄都想不到,阿姊真舍得禁足自己。 一下子就是三个月。 走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 朱厚照暗暗得意。 亲侄子跟舅舅不算坑,都是一家人。 哪能叫坑呢? 一百年河东,一年河西。 好舅舅,就先让侄子赚点钱。 以后会给你一年河西的。 弘治皇帝把朱厚照的小心思看的透透的。 明里并未批评,但暗中稍加敲打还是必要的。 不然,这小子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照儿,朕听闻闲凉居的掌柜,名叫赵康,原本是西山的一个账房先生?” 他不动声色的捉起一块桂花糕,斯文的入口一小块。 西山代表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整个朝廷都知道。那块是陛下给太子“施展拳脚”的小天地。 就连张皇后也很感兴趣,支起耳朵旁听。 她对儿子有很大的信心。 在张皇后看来,朱厚照无非是调皮了些,以后肯定能成为好皇帝。 贪玩嘛,哪个孩子不贪玩? 据传言,以前咱们的弘治皇帝也喜欢琴画之事呢。 朱厚照有点抹不开面,厚着脸皮继续扯谎道:“当时他在西山做不下去了,才被放出来。” “儿臣郑重声明,闲凉居和西山没有半毛钱关系。” 弘治皇帝揶揄的打趣道: “既然如此,闲凉居糕点做的这么好吃,要不朕把他们的厨子请到宫里来吧。” 朱厚照慌了。 “别啊父皇!” “人家干的好好的,请到宫里做什么?” “父皇喜欢吃,儿臣天天差人买来就成。” “再不济,亲自给父皇买回来!” 弘治皇帝一阵大笑。 张皇后也在一旁掩口轻笑。 只有朱厚照感觉自己被玩弄了,内心很受伤。 “算了,你喜欢折腾就随你去吧。” “不过要想好,亲自参与,就多学学,不要事事交于下人。” 弘治皇帝从不担心朱厚照的脑子是不是足够好使。 反倒是担心,他会凭借小聪明,走“捷径”,最后反受其害,受下人蒙骗。 苏策能帮朱厚照一事,却不能帮事事。 父皇的唠叨让朱厚照不耐烦。 他应付道:“父皇放心,儿臣岂是那么愚钝之人?” “大事小情儿臣都挂记着呢。” 糕点虽好吃,不免有些干。 他吞了口茶水,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苏策交给自己的那件事。 若无其事的观察了一番父皇的表情。 装作无意的问道:“父皇,前段时间儿臣造炮,就是那个‘贪生怕死洪玉书炮’。” “可还曾记得?”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大炮名字。 弘治皇帝脸色忽的黑了不少。 “起什么名字不好,这么胡闹。” 想起先些日子,萧敬和自己说掌管兵仗局的洪玉书寻死觅活的。 他就一阵头大。 古人把名节看的比命还重要。 “贪生怕死洪玉书炮”以后在战场上立功,保不齐他就要“青史留名”了。 得亏是个太监,换做哪个文臣估计都得上吊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解释道:“他在那个位置上,不帮儿臣也就算了,还怪里怪气的讽刺人。” “儿臣没命人治他的罪就算不错了。” “言归正传,父皇不是想要赏赐苏策吗?” 提起苏策。 似乎父子二人的心思都有点不谋而合。 他没功名,更没在朝中为官。 因此赏赐就变成了件让人头大的事。 入朝面圣就是七品官,寻常没品轶的百姓哪能有幸见到皇帝? 多少地方上的父母官也一辈子没见过皇帝。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入殿试。 而就算考了进士,入到殿试,那也是他们一生中屈指可数的几次见到陛下龙颜。 弘治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 等着朱厚照的下文。 “他说,能不能让父皇赏赐给他些土地?” 弘治皇帝却有些意外了。 “土地?” “你们要土地做什么?” 数日之前,苏策曾经让朱厚照去实验大棚,如今已经初步获得了成果。 所以他说道: “父皇知不知道有一种地方,能在冬天也可以种出蔬菜,就和夏日一样。” 弘治皇帝哑然失笑。 “身为太子,即是储君,要有威仪。” “不可随意说笑。” 朱厚照瞪了瞪眼睛,道: “儿臣真没说笑。” “父皇只需给我些土地,届时一看便知。” 弘治皇帝不和他计较。 皇田如今不剩多少,但一点土地他还是赏得起的。 “既然如此,那西山附近的田产便给你吧。” “朕记得,依稀还有三四十亩田产,就全赏赐你们吧。” 因为是关于内帑的口谕,所以并未通过司礼监记载,也不用经过内阁。 要是经过内阁就以为要经受朝中文官们的批判。 那帮人骂起人来一个脏字不吐,却让人浑身不自在。 朱厚照满心欢喜。 三四十亩地到手,大棚也可以展开了。 “朕赏赐土地,不是要你们胡闹的,到时候不要让朕失望。” 弘治皇帝显然兴致不错。 放在平常,肯定没有如此大方。 朱厚照说道: “父皇放心,儿臣已经学了不少东西。” “生活处处是学问。” “打比方来说吧,儿臣专门研究过闲凉居的修葺。” “它店面的窗子要比寻常店铺大,这样一来采光就会更好,从而屋里更明亮。” “如此一来,客人潜移默化的就会对闲凉居印象好起来。” 弘治皇帝有些讶异。 没想到朱厚照还有心思细腻的一面。 便夸奖道: “不错。” “你有这份心就是好事。” “不过还是不要大意。” 朱厚照无所谓的一笑,道: “都是想通的,弄明白一个,其他的也就好懂了。” “治国理政,莫过如此。” 弘治皇帝的兴致顿时没了。 他日夜操劳,不就是在治国理政吗? 让他说的好像很简单一样。 “如此瞧着,你倒是很有信心?” “那朕就考考你。” “市舶司开海在即,福建市舶司要调去大量人手,户部也要拨掉银子。” “银两流水是平常数倍有余。” “有本事你就去看看,朕倒想见识见识,你说的‘莫过如此’,到底有多灵。” 朱厚照轻蔑的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有何难?” “在西山,儿臣就学会算账了。” “父皇且温茶,待儿臣去去就来!” 第121章 确实聪慧 弘治皇帝等到朱厚照走了后,才暗暗的叹了口气。 太子确实聪慧。 也可惜在上面了。 张皇后无不忧心的望向夫君,道:“陛下让照儿去户部,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银两调动不比圣人圣言,每一笔调度都环环相扣。” “若是出了岔子怎么办?” 她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 弘治皇帝派遣朱厚照去盯着户部。 张皇后第一反应担心的不是太子,而是他误正事。 “万一真马虎了,最后酿成大祸,陛下也要给他善后吗?” “朝堂上文官唇枪舌剑,照儿也会受波及,影响太恶劣了。” 弘治皇帝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好像你操心国事,操心太子,怎么就没操心操心朕呢? 不过,对于太子教育问题,弘治皇帝也是很看重的。 不同于母爱如水。 父爱似山,也能撑得住更大的气量。 “骂便骂,错便错。” “朕在,文官也翻不了天。” “更何况如今朕还能给他善后,错也就错了,后面找补就是。” “若真有朝一日......” “他还是要自己学会独立。” 他不再言语。 半晌后,唤来萧敬。 “萧伴伴,最近身边可有得力的干儿子?” 萧敬顿时浑身一颤。 “万万不敢!” “陛下折煞咱家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父在上,咱家怎敢有什么干儿子。” 弘治皇帝面色不改,接着道: “无妨,你管好手下人即可。” “挑个懂进退的,这些日子送去户部值房盯着吧。” 萧敬心思一动。 陛下应当是担心太子那边出岔子,自己派人去好修补。 于是说道: “咱家明白。” “陛下放心,一定选个知人冷热的。” 太子是储君,做错了事外人也不能说。 只有陛下才可以训斥。 所以这个人选会不会说话,就很重要了。 萧敬转身下去,不时便挑了一个叫韩锡的小宦官。 匆匆命他去了户部。 ...... 朱厚照从坤宁宫离开之后。 直勾勾的就冲着苏策家去了。 去户部? 不可能的。 在老苏开口之前,小爷我一个字都不会瞎说。 国子监旁的小院里。 苏策正执一只宣州产的狼毛小毫,对一旁的赵康说些什么。 自从赚了银子。 苏策也不吝啬。 肯定是对生活品质有了更高要求。 纸要宣纸,笔要湖笔,墨要徽墨,砚要歙砚。 反正无非是卖几分糕点的银子。 小苏不差钱。 “赵掌柜记账的时候,切记要用表格的法子。” “每日进账,支出,全都一一对仗。” “如此一来就不会乱了。” 苏策坐在小板凳上,赵康则在旁边俯身站着,一副学生样子。 还时不时用炭笔在随身的小册子上记下来。 朱厚照一进来就看到他俩在商议。 便知趣的没说话,凑近了细细听着。 听到算账,立刻竖起了耳朵。 “老苏,教算账呢啊,这玩意交给账房先生不就行了,你连算账也会?” 苏策闲来无事,心情不错,说道: “有好法子,就分享一下,没什么的。” 朱厚照若无其事的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 “哦,你注意休息,没必要事事劳心。” 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盯着小院里的花草,耳朵粘在苏策身上。 苏策笑笑,继续给赵康讲。 “左为借,即为入。” “右为贷,即为出。” “两者一一对应,每笔账都不可独立,要形成流水,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把‘流’往何处记下来。” 赵康认真的点点头。 炭笔在小册子上飞快的划过。 “那叫什么来着?” “表格是吧。” “多谢苏公子,我记下了。” 朱厚照不屑的小声腹诽道: “什么借贷......这么简单的法子谁不会?” 苏策听到也不恼,解释道: “现在记账的法子都是一笔一笔分开独立。” “后期盘账的时候很麻烦。” “有了借贷记账的法子就容易多了。” 朱厚照撇撇嘴。 “是吗?” “我怎么不信?” “......” “......” “刚才说的什么来着?再教一遍。” ...... 朱厚照比赵康要聪明。 苏策一点他就明白了。 借贷记账法说来并不难,抓住核心就可以了。 最重要的还是支和出对应起来。 “对了老苏,先前咱们不是造炮了吗?” “你想要的赏赐我和我爹说了,他和陛下禀告之后,赏赐下来了。” 苏策眯着眼,顿时想起了大棚。 他抬头看到了不远处房间的窗子。 窗子用的乃是琉璃,不是寻常百姓家里的纸糊窗。 成本不低。 不过虽说奢侈,但作为实验大棚的用材倒也够了。 其透光性比起玻璃差不了多少。 “足足七八十地,咱们单单靠收租子都够赚一大笔了。” 朱厚照得意洋洋。 老苏是有法子,可最后落到账面上,还不是有小爷我的功劳? 这时,苏策耳边响起声音。 【恭喜宿主获得田产!】 【恭喜宿主激活成就:传授太子借贷记账法。】 【商人职业进度奖励已到账!】 【读书人职业进度奖励已到账!】 他心意一动,唤出面板。 【当前职业:读书人、商人。】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多财多亿。】 【博学多才:你可以轻易的掌握大多数人难以掌握的知识,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试卷上。】 【多财多亿:无数的财富汇聚在你的身上,你即将成为整个大明最富有的人!】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39%】 【当前多财多亿进度:21%】 【当前点数:4201点】 【注:商人进度点数与宿主金钱同步。】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博学多才进度达到50%后,解锁下一职业。】 【注:多财多亿进度到达25%后,解锁下一技能。】 苏策随便扫了一眼,看到进度很满意。 算上种种产业,他终于摆脱“负债之身”,而且两个职业都快解锁下一部分了。 在大明,有田产才算真正跻身上层。 不过,他却并未满足,说道: “七八十收租子才多少银子。” “听我的,保准让你赚的盆满钵满。” 上一刻还在自满的朱厚照立刻附耳过来。 苏策的每一句话都事关银子,自己还是姿态放低点比较好。 ...... 很快。 从苏策家离开之后。 朱厚照便派遣人下去,按照他的安排去那百亩良田里铺设大棚了。 因为工序繁杂,涉及到的面积也很广泛。 所以不是一时半会能弄成的。 当然,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 便是去户部。 “开海”的法子是自己提的。 肯定要负责到底。 不管是事前拨派人手和银两,还是中间发生的事。 朱厚照觉得都有责任。 此时。 刚刚跑到户部值房的小太监韩锡跑了个空。 一问当值的官员,都说没见过太子。 正巧和朱厚照错身而过。 韩锡不敢怠慢。 当即就回到宫中和陛下禀报。 弘治皇帝还在忧心,朱厚照会不会出岔子。 结果听到他压根就没去值房后,也没拜访任何一位户部的官员后。 很快就生出几分怒气,愠怒道: “胡闹!” “真以为户部的账册那么好弄?” 第122章 快请进来吧 韩锡不敢触陛下的霉头。 可又看萧敬在一旁欲言又止。 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说道: “陛下,兴许太子殿下只是回撷芳殿休息了呢?” “以殿下的天资,小小账册肯定难不倒他。” 哪知“天资”二字是正正好好精准命中了弘治皇帝的痛处。 他气不打一处来的皱起眉头,道: “太子要真是个笨的就好了!” “笨鸟都有先飞的觉悟。” “就怕他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户部多少两榜进士,甚至不乏状元,他一个书都没读多少的毛头小子懂什么?” “真把自己当什么天纵奇才了吗?” 伫立一边的韩锡被吓得冷汗直流。 本以为萧敬的意思是宽慰陛下。 结果说错话了。 如履薄冰的张着口,不知该说什么。 萧敬恰到好处的说道: “陛下,万一太子是出宫了呢?” 他的一句“出宫”,顿时让弘治皇帝幡然回想起来。 不过,依旧是将信将疑。 “出宫?” “出宫又能学会什么?” 出宫像个暗号。 指的自然是苏策。 但旁人是听不懂的,只有弘治皇帝和萧敬两人清楚。 韩锡静静的站在一旁没说话,竖起耳朵细细听。 不禁敬佩起萧敬的智慧来。 “他再大才,不过是个监生。” “算学可不在科举范畴之中。” 弘治皇帝没好气的说道: “依朕看,太子就是顽劣,想逃避罢了。” “萧伴伴,你这就跟朕去趟户部值房!” “朕倒要看看,太子几时来!” 圣驾起,数十人在前后跟随,阵仗颇大。 户部先前一片拨弄算盘的声音,十余人在值房里人手一个账本。 度支司,仓部司的人都在。 还有两个内承运库的太监,等着以备不足调用内帑。 这都是陛下之前首肯了的。 直到太监唱礼,众人才惊诧的放下手中功夫,都整整齐齐的出来恭迎圣驾。 “众爱卿不必多礼。” “朕来就是看看你们进度如何了。” “福建市舶司开海拨的几万两银子拨出来了吗?” “还有调集的人手,与吏部商议过否?” 弘治皇帝一向操心,大事小情都须亲自过问一边才放心。 户部今日当值的乃是户部右侍郎胡琏。 吏部派来的则是吏部司郎中庄旭。 听闻陛下要来,户部尚书叶淇也匆匆赶来。 他的上一任韩文前段日子刚刚年迈致仕,叶淇新接任户部,尚有生疏。 于是不敢怠慢,大事小情都颇为上心。 刚刚到府上没多久,又回来了。 此刻看见陛下亲临,心中忐忑。 叶淇道: “陛下前来,下官有失远迎,不知此来所为何事?是什么惊扰了陛下。” 弘治皇帝摆摆衣袖,面色和善,不见怒色。 “无事。” “朕只是来寻太子,他不在,朕就在这等他!” 提起太子。 一向好脾气的弘治皇帝才略微见了怒容。 陛下的火气不是因为自己,叶淇松了一口气。 但一听太子要来。 刚放下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 太子在的地方,一般都不怎么太平...... 叶淇身后。 户部右侍郎胡琏小声的和身边吏部司郎中庄旭说道: “呃......不知户部最近是什么引来了太子.......” “此前上朝,太子‘大发神威’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 他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朱厚照的气势着实让人有点害怕。 当官的不怕百姓不通人情。 就怕上司不讲道理。 更何况还是太子,将来的皇帝。 庄旭苦笑道: “下官就是个从五品,无缘上朝。” “胡大人别吓唬下官......” 胡琏一瞪眼,道:“什么叫吓唬。” “太子来是监督工作!你想什么呢!” 庄旭一阵无语。 毕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老狐狸真够油滑的。 弘治皇帝的养气功夫是极好的。 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 手中的那盏茶水都不曾见底。 期间户部的官员们无不是屏气凝息,大气不敢出。 全都兢兢业业的拨弄着算盘。 就连尚书叶淇也是背着手来回转,装出一副四处监督检查的样子。 其实这根本没他什么事。 户部的右侍郎在盯着,尚书能干什么? 他是一把手领导,只需盖印就行了。 可偏偏最大的领导在场。 叶淇想不装都不行了。 来回几步路,炎热的夏天,他竟是出汗都快把官服浸透了。 饶是不到四十的年龄,也觉得头有些晕,眼都重影了。 弘治皇帝心疼臣子,便让萧敬给他一个锦墩,让叶淇歇会。 其实他转来转去,是让弘治皇帝看的也有点烦了。 “多谢陛下隆恩!” 叶淇片刻不迟疑,一下子就坐到了弘治皇帝身旁,以表忠心。 紧接着就开始诉苦。 户部看似是个肥差,可实际上哪都不讨好。 工部伸手要银子赈灾,兵部伸手要银子军需。 吏部要银子发俸禄,就连礼部也要银子办祭祀。 六部里面,也就刑部要钱不多。 掌管国库,就像当家,比任何人都懂柴米油盐贵。 “唉,还是陛下勤政,这才是臣等的福分。” “国库近来进账十分吃紧。” “税赋征收的工作还未开始,南直隶去岁的税银也有一部分没到。” “此番开海,第一笔便是数万两银子,还不知何时能收回来。” “还有江南发水,又是......” 叶淇有点碎嘴。 一说就没完没了。 弘治皇帝淡淡听着。 等他讲了一大通之后,又招招手唤来了萧敬。 “萧伴伴,朕看叶大人忧国忧民,就把他锦墩去了,让他再看看账册吧。” “叶大人,如此可好?” 叶淇:“......” 不喜欢可以拒绝,为什么要让我走! 他幽怨的偷偷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又重新站起来“巡逻”去了。 终于。 快一个时辰过去了。 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到萧敬身旁传话。 萧敬当即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弘治皇帝坐的腰酸。 听算盘声也早就乏了。 又乏又累,心情可想而知。 于是起身,活动了片刻手脚,冷冷笑道:“来了?” “那快请进来吧。” “太子忙啊,就连朕说的话也敢放后面了。” 第123章 究竟有多苦 朱厚照急匆匆的迈步上殿,值房里,众人都盯着他。 他心里纳闷。 我脸上有花吗? 不过看到帷幔后,父皇含笑从中走出后,心跳骤然停了两拍。 就好像老鼠看见猫,下意识的怕。 “父......父皇?” “好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 朱厚照尬笑的停下了脚步。 身边刘瑾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死盯脚尖。 “好啊,真是有缘。” “朕为了和你的‘缘’,等了一个时辰了!” 弘治皇帝神色冷冷,言辞里带着火气。 “不知......父皇在此为何?” ‘儿臣正要大展拳脚呢!’ 一想到自己有了苏策传授的“绝技”,朱厚照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 本宫就是会! 弘治皇帝微微眯起眼,不带半分感情的说道: “怕不是朕若不来,你就也不来了吧。” “临阵脱逃,畏手畏脚,还好意思在朕面前大放厥词?” 显然弘治皇帝认为朱厚照是心虚。 所以才不敢来户部。 最后因为知道自己来了,所以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 可这完全是误会朱厚照了。 他急忙解释道: “父皇怎能如此小瞧儿臣?” “刚才......刚才......” 他不好意思说去请教苏策了。 在坤宁宫的时候,大话都放出去了。 如今说了,不是自己扇自己脸吗? “刚才什么?” 弘治皇帝怒火愈发浓重。 本以为太子就是怕了,竟然还会扯谎了。 不论什么帝王,就算是弘治皇帝这样心软的。 依旧最痛恨别人蒙骗自己。 哪怕太子也不行! “刚才......儿臣......” 朱厚照支支吾吾,满脸通红,说话都不利索了。 毕竟父皇是皇帝,发起火来的气场,简直让人窒息。 这时还是刘瑾急中生智,道:“回禀陛下,刚才殿下和咱家一块去西山盘账了。” “殿下说若没点把握,不敢轻易在户部动手脚。” 朱厚照:点头。 弘治皇帝:“......” 还真让这小子找到一个能用的借口。 反正一会自己也可以问锦衣卫,无关痛痒的事后面再追究。 他压着怒气,问道: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肯定有把握了吧?” 朱厚照一听揭过去了,信心就像充了气一样重新膨胀起来。 “没问题。” “父皇相信儿臣,准保把帐给盘的明明白白的!” 弘治皇帝已经对他的大话无动于衷了。 他发现朱厚照吹起牛来是越来越熟练了。 随后,朱厚照踱步上前,开始细细翻阅账本。 发现果然和苏策说的一模一样。 全都是一条一条的独立记账。 叶淇担心太子把好不容易盘清楚的账目弄乱,苦笑道: “殿下,那些都是算好的。” “福建市舶司下辖的周围六县,还有整个行省的税银在那边。” 朱厚照“哦”了一声。 随后又捡起另一边的账本。 可不看还好。 一看便是触目惊心。 “这......去岁这个县争上来的税银才七千多两?” “莫非是在说笑?” 七千两,闲凉居十余天的销量不过如此。 叶淇正色道: “殿下,高县是整个福建市舶司中相当富庶的县了,其余县的税收还远远不到七千两。” 朱厚照追问道: “那为何本宫先前看南直隶郎溪县一年便收粮十一余万包,折银子三万多两?” 叶淇解释道: “南粤之地不比直隶富庶,土地贫瘠,况且常有倭寇侵扰,百姓自然种地困难。” 朱厚照脸色愈发难看。 “那征粮多少?” 叶淇从善如流的飞快对答道: “不足四万包。” “怎么那么少!那夏税麦呢?” “两千一百余石。” “其余杂税,像绢呢?” “南粤沿海不产绢。” “......” 朱厚照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那可是自己即将要开海的地方啊! 如此贫瘠,要啥啥没有,还开个屁? 指望洋人来了买石头吗? 他忽然感觉开海一事,任重而道远。 若是最后效果不好,影响的不只是自己的面子。 更是父皇的声誉。 他在自己受非议的时候,力排众议,更是联合刘健顶住群臣的口诛笔伐。 这才讨来一个开海的机会。 现如今,眼见着失败的阴影就要笼罩下来。 朱厚照如何能够不心痛? “拿账本来!” “都瞧好了,本宫只示范一次!” 话音落下。 众人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都放下了手里的算盘。 其实谁都没有指望朱厚照有什么好办法。 他们在户部待了半辈子,都是经验老道的臣子。 深谙算学一道。 可当看见朱厚照用炭笔在纸上画出一个表格的时候。 众人都被吸引过来了。 “此法,名叫借贷记账法。” “左为借,即为入。” “右为贷,即为出。” “两者一一对应,每笔账都不可独立,要形成流水。” “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把‘流’往何处记下来。” 朱厚照原封不动的把苏策的话复述了一遍。 所有人都是瞩目于此。 他们可不是赵康,一个随便找来的账房先生。 都是经过科举,一步步爬上来的。 更是历经数次考核,才留在户部,这个大明核心的位置,运算着整个帝国的血液。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借贷记账法”的作用。 渐渐地。 叶淇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殿下如何想出来的?” “奇才啊!” 精通儒学,可称天才,大才。 但算学不入流,只能成为奇才。 尽管如此,从精通算学的叶淇嘴里说出来,也是极为有分量的夸奖了。 可朱厚照却依旧沉浸在刚才那些数字带来的震撼中。 他从未想过远在天涯海角的百姓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朱厚照本以为直隶的百姓就已经够穷了。 西山每日几十文都可以招来大把工人。 可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看见了。 看见了最底层的百姓。 究竟有多苦! 而每一份田税的背后,都是数不清的农人一年的辛劳。 朱厚照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父皇,之前是儿臣不懂事,待会就让儿臣在这里陪户部的大臣们厘帐吧!” 第124章 不过如此 弘治皇帝原本一肚子火。 但见到朱厚照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不怕太子顽劣,只怕朱厚照没个正事。 现在主动提出要参与,当然是好事一件。 刘瑾站在萧敬耳旁,悄悄的嘀咕了几句。 随后。 萧敬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朱厚照身上。 附身在弘治皇帝身边,又嘀咕了一阵。 弘治皇帝面色未见半点起伏,单单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 眸中平添了几分期待。 ...... 账房里。 朱厚照不厌其烦的和每个大臣都讲了一遍借贷记账法的技巧。 并且还亲自给他们又重新示范了几次。 这些人都是极为聪慧的。 一点就透。 很快就学会了他的方法。 大殿中,值房一片静悄悄。 用了太子的法子。 剩下一小半的账目进展很快。 户部的银子从国库中支出。 就像是水在源头,四下分散到各个地方州县。 朱厚照也不厌其烦的拿起算盘。 跟着一众大臣,混在其中盘算。 弘治皇帝看了一会。 原本的怒气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欣慰。 “萧伴伴,”他低声说道,“朕看今日是盘不完了。” “走吧。” 萧敬恭敬的俯首。 刚准备开口,却忽的听见户部右侍郎胡琏大喝道: “齐了!” 刹那间。 整个值房针落可闻。 旋即众人都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圣明!这法子当真简单啊!” “此前那么多工作,现在竟然一下子就弄完了!绝了!” “天佑大明!” 众人的欢呼如同潮水一般。 数日的劳累早就让他们疲乏不堪。 偏偏叶淇铁令在前,不厘清账目,谁都不准走。 因此这些大臣都是两班倒。 一人六个时辰。 整日都在值房里敲算盘。 连脑子都快麻木了。 一回到府上之后,睡一觉醒来就又要重新到值房算账。 足足过了四五天的时间。 而朱厚照的法子。 仅仅半个时辰,竟然就将先前剩下的东西全弄完了。 简直是奇迹。 弘治皇帝听到欢呼,忍不住怔愣了片刻。 “弄完了?” “叶淇,你来给朕解释解释!” 他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 “是不是之前早就不剩多少了,你们为了保全太子脸面,才故意糊弄朕?” 罪莫大于欺君。 一旦落实,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叶淇顿时冷汗直冒,慌忙解释道: “臣不敢!” “陛下,太子的法子着实奇妙无比,效率是原先的数倍,哪里用那么多时间。” “陛下一看便知。” 叶淇拿出两个账本。 全部放在弘治皇帝面前。 他将信将疑的打开,然后对照起来。 朱厚照也凑过来,脸上写的全是“邀功”二字。 “父皇,儿臣是不是很厉害?” 弘治皇帝没说话。 而是静静审查每一处数字。 他明显发现,朱厚照口中的“借贷记账法”所需笔墨更少。 并且条理清晰,一看便知。 相比之下。 原先的账本上画满了圆圈和细线。 一看就是将各类数据归纳到一起,然后再相联系的。 这就意味着,每记录一个新数据,就要在整个账本上面找到前面的数据。 然后再表上页码,表上大小和流动方向。 而朱厚照的方法则一目了然多了。 每个表格直接就把一笔银子从何而来,要用到何处去都清清楚楚的记下来。 因为国库支出要算到各个官员俸禄的缘故。 所以无比繁杂。 明代俸禄不比前朝,算是相当少了。 正一品月俸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品,递减十三石至三十五石,从三品二十六石。 正四品二十四石,从四品二十一石,正五品十六石,从五品十四石。 正六品十石,从六品八石,正七品至从九品递减五斗,至五石为至。 而在弘治年间,一石粮米,可换十五贯铜钱。 丰年还好说。 可若是欠年,七八品的小官一年的俸禄不到十两。 若单单是银子算起来也不难。 最为复杂的是“折色”制度。 “折色”起源于永乐朝。 时值修建京城皇宫,国库开支巨大。 因此永乐帝朱棣规定,各类官员俸禄三成给米,七成“折色”。 也就是“春夏折钞,秋冬则苏木、胡椒”。 一折算下来,官员的工资便相当于折损了两三成。 后续便被一直延续下来。 正因为“折色”制度的存在,所以账目才会如此复杂。 可有了朱厚照提供的“借贷记账法。” 如此一来。 不仅能省下来联系前后数据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就连他这个此前没看过数据的人,也能一眼理清楚其中条理。 银子,各色产物,全部都清清楚楚。 弘治皇帝震惊了。 他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看向朱厚照。 太子还真是动不动就给他一个大惊喜啊! 作为皇帝。 他每日要处理的东西太多。 不仅仅是各地奏章,等着批阅银子的手续。 同时也有大量的账目等着检阅。 以往户部呈上来折子。 基本上都需要萧敬在重新厘清一次,整理过后再由他过目。 如今则是彻底省去了这一步,并且更加清晰直观。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 抬起头来。 结果看见朱厚照掐着腰,咧着嘴的骄傲笑容,简直比七月的太阳还刺眼。 他忽然没心情了...... “萧敬,你之前说太子去哪了?” 被点到的萧敬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眼朱厚照,心里闪过一瞬间的同情。 “回禀陛下,据北镇抚司锦衣卫报,太子先前出宫去了。” 弘治皇帝给猪后座有一个大有深意的表情。 这个表情,在场懂得人不超过四个。 朱厚照急了。 “儿臣去西山了!去西山了呀!” 刘瑾在一边低着头。 像进来的时候一样,盯着脚尖装傻。 弘治皇帝表情古怪,说道: “还需要朕再说详细点吗?” 朱厚照不说话了。 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说道:“法子是不错。” “不枉费你操劳许久了。” “朕会记下你这份功劳的。” 朱厚照眼神中重新燃起光芒。 “真的吗?父皇!” “看吧,儿臣就说,区区政事,不过如此!” 第125章 好地方 弘治皇帝很后悔。 后悔没带个趁手的家伙过来。 早知今日,他半句都不会夸朱厚照。 弘治皇帝无奈,扶额,领着萧敬回了御书房。 有了国库的银子还有内帑的补充。 开海才算是正式开始实施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一个好的开始往往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内城,国子监。 一月有余的时间很快悄然溜走。 过了夏天,到了秋天。 冷冽的秋风吹的树叶打转,钻进衣缝里,叫人直打哆嗦。 苏策也在监生的衣服里面多加了两件,免得换季生病。 最近身边的事情很多,制盐坊和制糖坊的生意偶尔要去看。 并且有弘治皇帝赏赐的土地。 新大棚也开始动工了。 苏策眉头都要去指点。 想要大规模兴建大棚。 利用好弘治皇帝赏赐的几十亩地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没有先例的情况下,不少东西都要自己摸索。 大棚看起来原理简单,实际细节还有很多要研究。 如果按照之前自己的想法,用琉璃来做大棚,成本几乎是天价。 所以他就采用了白布和琉璃结合的方法。 在保证透光性的同时降低成本。 种种事情加起来,苏策有点焦头烂额。 是日,月考结束后。 放学路上,苏策刚刚出门,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国子监大门。 大老远就看到了朱厚照在一架马车前面,叼着根狗尾巴草等着自己。 一身锦衣,颇有富贵公子哥的风范。 偏偏做着不雅之事,有种又憨又想耍帅的感觉。 “老苏,可算放学了!” 李兆先跟在苏策身边,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黄公子,怎么见你颇为清闲,来年不用参加考试吗?” 朱厚照脸红了一下。 “噢,小小科举,难不倒我。” “得劳逸结合嘛,学累了就玩玩。” 李兆先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 一直在率性堂里考第一太寂寞。 那帮子监生总埋头苦读想超过自己,最后还不是被甩在身后? 在李兆先看来,还不如黄照有意思。 “我就知道黄公子有才华,有空来在下府上聚聚。” “科举,随便考个进士就行了,没必要强争状元。” “自从上次猝死,苏公子给我救回来之后我就想通了。” “人生在世,还是要及时行乐啊。” 朱厚照:“......” 进士真随便考吗? 我考不了,你别骗我。 杨慎无可奈何,苦笑扶额。 李兆先确实有本事,成绩也始终优异,可惜就可惜在......不太会说话。 或者说,甚至他可能不知道。 考进率性堂就已经够难了。 更遑论“随随便便考个进士”。 “算了算了,老苏,去不去钓鱼?” 苏策一直在旁静静听他们讲话。 忽然提到自己,张了张眼睛。 “钓鱼......” “可今天还没去闲凉居收账......” 朱厚照不在乎的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有赵掌柜盯着,不会出岔子的。” “我最近借了条小船,咱们去湖上饮酒钓鱼吧?” 这个时代,娱乐项目不多。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百姓都有些奢侈。 苏策挂念正事,有些为难。 但架不住朱厚照软磨硬泡,一行四人在各自回家放下书之后,就在苏策家门口集合了。 马车沿着京城中的大道出了午门,继续一路前行。 一行人朝着西直门外的燕子湖进发。 路过高梁桥,朱厚照掀开帘子,饶有趣味的往外瞅。 “天亮了,早晨都开始结霜了。” “燕子湖没人去,正是游玩的好时候。” 朱厚照喜欢玩,也很会玩。 不会玩的权贵不是合格的权贵。 更何况他还是皇太子。 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尊贵的人。 苏策也透过窗子,感受吹进来的冷风。 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监生服。 身子虚弱,受不了凉,所以他格外注意保暖。 明代百姓春游高梁桥,盛景不在后世的游园会之下。 他早就听闻过,却没机会来看。 毕竟苏策刚穿越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春时节了。 满打满算,也才大半年的时间。 据史料记载,春游盛景“游人以万记,簇地三四里。” 有的权贵人家乘轿子,骑马。 普通百姓便徒步,或做牛车。 多是偕老带幼一大家子,找个开阔平整的地方,铺上布或毛毡。 坐下开始欣赏春景。 在万紫千红的花团锦簇之中,饮酒作乐,言笑晏晏。 不过,显然朱厚照和他们不同。 专门挑着即将步入隆冬的日子来,人极少。 官道两侧树木凋敝,落叶掩盖在车辙上,车夫驱马渐渐慢下来。 周遭秋风卷着寒气,丝丝侵入车厢。 李兆先和杨慎都是不解。 高梁桥,燕子湖两人之前都来过。 怎么偏偏,黄照要挑这个时候? 杨慎打量外头。 将近十月的光景,早已经秋天了。 近两年格外寒冷,入冬也越来越早。 别说赏花,叶子都秃了。 就好像李兆先的头发一样,稀疏的厉害。 他颇为忌惮的朝李兆先的脑袋上看。 生怕自己以后也会这样。 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早睡早起,绝不熬夜。 马蹄声哒哒,风吹过铃铛,偶尔传出碰撞的声音。 路途有些遥远,要走半个时辰。 四人都有些乏了。 终于到地方之后,马车夫轻敲车厢木壁。 “少爷,到地方了。” 苏策顿时惊醒,杨慎也随之睁开眼睛。 而朱厚照和李兆先已经开始打呼了。 “李兄,醒醒了。” “黄兄,也别睡了。” 杨慎挨个晃动,叫醒两人。 李兆先这才悠悠转醒,茫然的下车。 朱厚照则是依旧打呼噜,直到苏策推了他一把才睁开眼。 “啊?到了?” “我再睡会......” 苏策:“......” 你把我们领到地方,自己睡这么香? 你有心吗? 最终朱厚照强行睁眼,还是下车了。 伸了个懒腰。 却发现三人早就望着眼前的风景沉浸了。 “怎么样,我找的是不是好地方?” 他打了个哈气,笑嘻嘻的过去把手搭在苏策的肩膀上。 望向身前。 万里秋波漾霜。 天水一色。 第126章 熟了熟了! 江河湖海之美。 不在方寸景物,而在无垠意境。 倘若单单用花鸟衬托,春夏的大湖便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小娘子媚态。 好像一个头顶金钗,描着浅红唇线,姿态葳蕤的小女儿。 捏着手绢掩着面,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怯怯的勾人。 哪怕与其对视片刻,也能察觉到娇媚。 可秋冬的湖海。 抛去繁杂的装饰,单纯的万里开阔,反倒是如同一个古井无波的年迈将军。 他闭着眼睛,双手拄剑,入地三分。 带着饱经风霜的气质,放空心神。 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到百年沧桑,看到千里疆域,看到万丈苍穹。 几人都是才子,算上朱厚照,勉强三个半。 见到如此豪迈的景色,哪怕是秋风也不觉凉了。 船夫早已撑着小船在岸边等候。 身后马车夫依旧沉默不语,背着一个大竹篓,紧紧跟着。 “有没有晕船的?” “一会别吐我船上,往湖里吐。” 朱厚照一开口,破坏了气氛。 李兆先哈哈大笑,率先跳上了船。 杨慎紧随其后,笑着摇摇头也上去了。 苏策而是让朱厚照扶了一把才上去。 毕竟不如前面两人身体好,也没办法。 朱厚照随之跳上去,马车夫也跟着上船。 乌木小舟不大。 船夫和马车夫在船尾,一人撑桨,一人静坐。 前面四人则坐在船头,看着风景。 湖上的温度比较低,旁边还时不时有几根枯死的芦苇。 几人乘舟,渐渐在湖中身形远去,变成沧海中一粟。 苏策坐在船头,思绪翻飞,忽然想起后世的一篇文章,名叫湖心亭看雪。 此时几人泛舟游江,也是同样的寂寥与空旷。 不同的是秋风代替了冬雪。 也有一种别样滋味。 “好大的风,扯呼扯呼,来里面坐!” 朱厚照招呼三人。 他身前放着个炉子。 上面热着酒,飘香气息传的老远,一闻就是好酒。 苏策打眼一瞧,酒色透明,微微泛黄,好似流动的琥珀一般透亮。 “这可是正宗的绍兴香雪酒,我专门从家里带出来的。” 绍兴黄酒有四种。 分别是元红酒、加饭酒、善酿酒、香雪酒。 其中属香雪酒在大明最为稀少。 “绍兴的鉴湖水甜,离了那里,其他地方都没这个味。” “哪怕法子一模一样,也不会有它香甜。” 酒加热到微微冒热气。 朱厚照隔着布,端起大酒壶,放到旁边,又从竹篓里拿出四个杯子和一个葫芦。 倒了三杯酒,自己留一杯,然后分给李兆先和杨慎一人一杯。 最后似笑非笑,把葫芦递给苏策。 “不能喝酒的......” “就凑合喝点蜂蜜水。” 苏策:“......” 我是不是该坐小孩那桌? 他默默的拿起葫芦,大饮一口。 朱厚照喜好喝酒,对酒很有研究。 曾经在以前,还不认识苏策的时候。 他与刘瑾外出,结识到了一个也同样爱喝酒的水寨汉子。 两人相见恨晚,大喝特喝。 单单喝酒是肯定不够的,还边喝边划拳。 结果朱厚照技不如人,被灌的七荤八素。 后来不服气,又换成猜拳抓阄,心想纯靠运气肯定不能输那么惨了吧? 碰巧,那汉子精通出老千,又是一通狂胜。 最后把朱厚照灌的酩酊大醉。 换做寻常人,肯定输多之后就恼羞成怒了。 再加上贵为太子,哪怕是一时暴起,抽刀把人脑袋砍了都有可能。 偏偏朱厚照还是个愿赌服输的,酒品挺好。 第二天还给汉子留了几两银钱,说以后有机会来跟他学学划拳。 后来跟苏策讲起的时候,还时常咂舌,怀念那次饮酒。 几杯酒下肚,众人身子都暖和起来。 朱厚照的额头上甚至都冒汗了。 他抽出几根鱼竿,组装好递给众人,让马车夫和好鱼饵,装在小框里。 钓鱼是件雅事,边饮酒,边钓鱼更惬意。 风吹散酒后的燥气,格外舒适。 飞鸟野鸭相伴,划过天空。 身子暖和之后。 秋天反倒没了凄冷,平添几分潇洒和快意,几人皆是心情大好,畅快无比。 可惜苏策不能饮酒,干巴巴的坐在船头钓鱼。 时不时还喝口蜂蜜水。 盘算着,能不能把葫芦也烤烤,喝口热的。 坐了一会,朱厚照眼神一动,若有所思的说道: “唉,光喝酒,也没个东西吃,嘴上闲呐。” 李兆先也一拍腿,说道: “早说,我该从家带点糕点。” 杨慎也说道:“黄酒发甜,最宜搭配点甜口吃食。” “可惜,是在可惜。” 他不禁咂舌摇头。 朱厚照似乎意有所指,藏着什么“阴谋”。 他干笑两声,接着说道: “可不!” “这会要是有水果吃就好了。” “甜滋滋的,陪着香雪黄酒,再美不过!” 苏策忽的表情古怪,隐约察觉到了朱厚照藏着什么小九九。 杨慎砸吧砸吧嘴,遗憾说道: “黄兄,慎言,慎言!” “我口水都快出来了。” “今天回去,说什么也要差人去南方采买些果品。” “可惜临近冬日,怕是南方也没什么水果了。” “运到京城来,估计要贵的可怕。” 李兆先一扬眉。 “莫慌,再贵能有几两银子?” “还能比闲凉居的糕点贵?” 朱厚照和苏策相视一眼,又心虚的把眼神错开。 朱厚照咳嗽几声。 “巧了,你们想的,我还真有法子。” 杨慎诧异的望向他。 李兆先也是,说道:“你还能凭空变出来什么果子不成?” 朱厚照嘿嘿一笑,像变戏法一样,从马车夫背的大竹筐下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 众人顿时惊讶。 “不是吧,黄兄真神了!” “哪来的葡萄!?” 唯独苏策,他不是惊讶,而是惊喜。 “西山实验棚的葡萄结果了?” 朱厚照自豪的一咧嘴。 “熟了熟了!” “前端日子你光忙着造新棚子,实验棚都是我去的。” “今儿就是为了给你们看葡萄才特地来湖上泛舟。” 又对那两人说道: “这可都是老苏的法子。” “怎么样,老苏是不是神了!” 两人都惊喜万分,各自捉起一颗,连皮也没剥,直接扔进了嘴里。 “嗯!” “甜!” 李兆先眼睛发亮,一连又吃了好几颗。 杨慎也是,但他吃的很仔细,后面都把葡萄皮吐出来了。 “苏兄,黄兄,你们二位怎么做到的?” “马上京城就要下雪了,葡萄怎能种出来?” 他确实不事农桑,可不代表没吃过猪肉就没见过猪跑。 最起码的东西还是知道的。 朱厚照笑的极为得意,头一次感受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快乐。 此前还从未有过。 他头一扬,也吃了颗葡萄,说道: “你们问老苏!” “他才是真有才!” 第127章 是不是也行? 苏策也不推辞,直言道: “想让水果生长,够暖和就成。” “我造的大棚就是利用棚子保温,再挖个地龙,两端烤火便可。” “一旦大棚里暖和了,果物自然可以生长。” 说温度有点太过于深奥了,其实不仅仅是要“暖”。 同时也要有适当的“冷”。 只有昼夜温差在合适范围内,才会让果品含糖量更多,口味更好。 杨慎还是不解。 “两端烤火?那岂不是都熏干了?” “再说了,地龙怎么可能建那么大?” 苏策想起自己研究大棚那会,也整天为这几个问题发愁。 不过好在难不倒他。 最后全都解决了。 他做事的逻辑就是这样,不会因为困难给自己打消积极性。 反倒是缺什么补什么。 怕干? 那不多浇水就行了吗? “挖地龙,考验的便是土质,所以要在建大棚之前先打地基。” “把土夯实,再挖地龙。” “等移植葡萄藤前,再松土才可以。” 杨慎恍然大悟,佩服的说道: “苏兄真是......细致入微。” “若没这份洞察的能耐,可能成不了。” “道理说着简单,估计做起来可难了。” 朱厚照无不赞同的点头道: “老苏是真费心了。” “那段日子天天在家里画图纸,我都觉得费力气。” 李兆先也钦佩的说道: “看来以后京城冬日也能吃到新鲜的瓜果了。” “真了不起啊。” 两位公子哥的想法都停留在享受上。 其实朱厚照也不例外。 只有苏策才清楚大棚的真正潜力。 眼下受限于成本。 日后造出玻璃,降低了成本,推广开之后。 再引入玉米红薯土豆三大神器,大明就再也不会有灾荒饿死人的事了。 苏策在乎享受,有钱肯定要过好日子。 但更在乎天下苍生。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 朱厚照笑道: “实验棚总共结了七八筐的葡萄。” “等回去了我就差人都分到你们府上。” 李兆先问道: “那黄公子自己不留点?” “还有苏公子呢。” 苏策摆摆手。 “新大棚马上就建好了,不差几天的事。” 朱厚照也跟着说道: “第一批实验的葡萄还不够好,等老苏再改进改进,隆冬时候我再回去拿给我家里人。” 他一想到父皇看见自己在漫天大雪时,进贡上去水灵灵的瓜果。 露出满脸震惊的表情...... 爽啊! 朱厚照是极孝顺的,所以他想把最好的留给父皇。 几人边聊边吃,冷了就再喝点黄酒。 惬意至极。 ...... 终于,泛舟直至余晖落下。 几人分别,都各回各家去了。 朱厚照的心情格外好。 一路上哼着小曲就到了撷芳殿。 刚准备休息。 忽然想起晚上还没给父皇问安。 就又套上了身衮龙袍,往养心殿走去。 ...... 养心殿中。 弘治皇帝正批阅奏章。 他的日常似乎规律的近乎死板。 早上睡醒给太后请安。 然后有朝会开朝会。 没朝会开内阁议事会。 完事就批折子。 中午用过午膳,小睡一二。 醒了接见一批臣子。 完事继续批折子。 再吃晚饭,去给太后请安。 回来接着批折子。 朱厚照曾经在陪同父皇度过一天之后,极度反感这种生活。 甚至想着。 天天批折子,批折子。 人会不会批傻了? 不过后来。 在接触过朝会,推行了自己的政见之后。 他才明白以前自己想法有多幼稚。 所以最近朱厚照也“变乖了”不少。 至少能按时给父皇请安了。 “父皇,儿臣来了。” 弘治皇帝在宫灯烛火下微微眯着眼睛,手中悬朱笔,时不时勾画。 “好。” “听说你最近在詹事府很听杨师傅的话?” “不错,趁年轻就要多学习。” “朕做太子时间短,学的东西少,现在时常后悔年轻没有多刻苦一些,还要临时抱佛脚,到用得上时请教那些大学士。” “你比朕聪慧,多学东西,以后肯定是明君。” 秉烛夜话时。 弘治皇帝也放下了不少大明天子的威严,多了几分身为人父的慈爱。 他本就不是严苛的性子。 一番软话下来,朱厚照都有点羞愧了。 詹事府全是刘瑾帮着应付的。 甚至苏策也帮着出主意。 学到了一个名叫“向上管理”,也叫“画饼”的法子。 只要自己跟老师说。 以后一定好好学,最后一次出宫。 杨师傅便会放他一马,让他出宫。 朱厚照学会之后,感觉很好用。 没想到,杨师傅居然还在父皇面前替自己美言了。 “那个......父皇......” “其实我......” 弘治皇帝制止道:“男儿有苦不轻言,委屈就咽到肚子里去吧。” “你也不是幼童了,应当有大丈夫的担当!” “朕知道你辛苦,可朕也是这么过来的。” “放心吧,功过无虞多言,做的如何,自有青史评判。” 此刻,弘治皇帝不仅是朱厚照的父亲。 更像君父。 所谓君父,即是天下人的父亲。 若没有天大的担当,是绝对做不好的。 朱厚照心里愈发感动,说道: “儿臣明白!” “放心吧,儿臣以后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弘治皇帝很慰藉,点了点头,笑道: “好,好,照儿长大了。” 朱厚照听到这句话,十分激动。 他最担心父皇把他当成小孩子。 可如今,能听见父皇说自己长大了。 此中被认可的喜悦,可想而知。 “对了,父皇。” “儿臣最近在学习农事,颇有收获。” “还发现了祥瑞!” “过几日就来报给父皇!” 弘治皇帝十分意外。 并不是因为什么祥瑞。 那些虚幻的东西他已经见了太多。 他感兴趣的是太子竟然主动学习农事了。 要知道,民以食为天。 农事便是整个大明的基石。 作为储君,了解农事,了解百姓辛劳,绝对是好事。 “好,照儿真是......不一样了啊。” 弘治皇帝其实内心还有个未曾出口的感激。 那便是苏策。 正是因为结识了苏策之后,朱厚照才有如今的改变。 教育储君,乃是从龙之功。 一个想法开始在弘治皇帝的内心酝酿。 据他所知,苏策距离考上功名,还有乡试会试两道大坎。 可自己的身子每况愈下,愈发需要给太子谋划一个班底。 苏策绝对是其中的不二之选。 此子的潜力,哪怕是身为天下文魁的李东阳都赞不绝口。 若是......赐苏策跳过乡试。 直接以监生身份参与会试,然后入朝做官...... 是不是也可行? 第128章 又想儿臣了? 朱厚照走后,信心倍增。 父皇的支持让他就像喝了鸡血。 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回了撷芳殿之后,连夜画草纸帮苏策弄新大棚。 弘治皇帝这边,也同样不一般。 “萧伴伴,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最近如何?” “有没有尽心尽力做事?” 萧敬原本在殿外候着,深秋的天,裹着厚厚的朝服依旧有些冷。 听见陛下问话,忙不迭振奋了精神,进屋答道: “禀陛下,北镇抚司指挥使牟斌差人在太子身边三班倒,绝无松懈之意。” “请陛下尽管放心。” 身为陪伴了弘治皇帝数十年的贴身掌印太监。 萧敬自然清楚陛下想知道什么。 这便是君臣的默契。 弘治皇帝点点头。 太子出宫,能学到东西便不是坏事。 但也需加强保卫,以防万一。 “不错,还有没有什么消息?” “之前他和朕要了几十亩的皇庒田产,是做什么去了?” 弘治皇帝放下手中奏章,语气中带着些许疲倦。 批了一天奏章,他有些乏了。 萧敬迟疑了片刻。 旋即说道: “这个......太子兴许有他的打算。” “陛下不妨等些时日,再看殿下有什么计划也不迟。” 这话一出。 弘治皇帝顿感不妙,暗暗生出了几分预感。 竖起眉头,道: “怎么回事?” “说!” 萧敬看瞒不下去了。 壮着胆子,忐忑的说道: “据北镇抚司的探子来报......” “太子殿下不让百姓种冬小麦,地里一直空着......” “然后还......”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空着?” 庄稼就是百姓的命根子。 不让人种庄稼与要人命又有何异? 须知北方小麦一年两熟,分冬夏两季。 冬小麦一般就在最近播种。 寻常人家早早就开始抢农时播种了。 可朱厚照竟然不让人种?! 弘治皇帝的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一拍桌子,怒斥道: “啪!” 桌上的茶碗顿时被震的落到地上,茶叶和碎瓷撒了一地。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响亮。 萧敬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胡闹!” “他怎敢阻止人种庄稼?” “这就是那个逆子说的研究农事?” “好啊,好啊!” 弘治皇帝气极而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说道: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朕刚夸了他,后脚就给朕一个‘惊喜’啊!” “真是,好上加好!” 他刚才就感觉,这小子大晚上不睡过来请安有点不对劲。 合着是心虚啊? “你接着说,还怎么样了?” 萧敬不敢不说,继续硬着头皮,道: “还......盖房子了。” “据北镇抚司的探子所描述的。” “太子在苏公子的指挥下,用隔水的白腊布,搭了个密不透风的棚子,里面什么样旁人都不知道。” “只有少数受雇的工人才有资格借凭证进入。” “他们在里面一待就是一天。” “并且还往里带柴火和水,那棚子外面还经常有个洞,在冒烟。” 弘治皇帝一头雾水。 白腊布棚子?柴火?冒烟? 那个逆子到底要做什么? “不成,朕要去东宫!” 他咬着牙,眼神在御书房中四处寻觅。 萧敬手疾眼快,急忙到墙角,挡在那根又粗又长的鞭子前面。 “陛下,三思啊!” “有什么事,不妨今夜冷静过后再说,正值亥时,陛下切莫冲动啊!” 不同于内阁的职能。 司礼监完全忠于陛下私人。 而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他也可以对天家私事加以劝解。 萧敬做了十几年的掌印太监,很懂分寸。 平常绝不过多插嘴,甚至提都极少提。 可弘治皇帝大半夜的,竟然要提着鞭子去找太子殿下。 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非议? 他看出弘治皇帝正在气头上,所以才斗胆阻拦。 弘治皇帝过了一会,内心稍微平静了些许。 依旧是震怒。 好在没有先前的冲动了。 他看了眼萧敬。 戚戚然说道: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太子不思百姓疾苦,反而倒行逆施!” “先前翰林院的贴身御史官可在?” “没有把太子错行记录下去吧?” 萧敬苦笑道: “陛下也知道,御史官都是些直性子。” “想必......该记下的都记下了。” 弘治皇帝仰天长叹。 朕一生勤勉,怎么就有这么个儿子呢? 造孽啊! ...... 次日一早。 朱厚照睁开眼就从床上弹起来了。 刚刚洗漱完,换上了出宫的衣服,满心欢喜的要去帮苏策建新大棚,手里还抓着一把草纸。 这些都是他昨夜赶工,画出来的草图。 朱厚照和刘瑾查阅工部一位官员以前交上来的折子,找到了一个自动定时浇水的装置。 这个装置被工部尚书点评过之后,就被人彻底忘了。 其实并不是装置不完善,而是放在大面积的农田里,自动浇水装置十分鸡肋。 比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水量,还不如农人拉着牛,挑着水去地里走一圈。 可朱厚照发现。 结合大棚,这个装置却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为大棚设计出来的。 减少人力,浇水少量多次,还可以悬挂在大棚顶上。 完美! 他十分开心。 老苏确实有脑子,可小爷我也不是吃素的! 朱厚照总算逮到人前显圣的机会了。 结果,刚打算出门,太监就来传话了。 无奈。 朱厚照只能将手稿交由刘瑾,让他代为传给苏策。 而自己只身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上。 气氛宛若凝固一样的冰冷。 萧敬的劝阻再也不顶用了。 昨天晚上弘治皇帝想了半宿,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朱厚照要拔苗。 甚至越想越气,都没有睡好。 今日睁开眼就去拿了鞭子。 甚至还差人去洗了洗。 然后就一直握在手里,时不时比划两下。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萧敬通禀完,就识趣的去殿外了。 皇帝打太子? 那是一般人能看的吗? 真让太子记仇了,等以后保不齐哪天就因为左脚迈出门被下令斩了。 以朱厚照的性格,萧敬相信他能做出来。 弘治皇帝冷冷起身,先是垫着鞭子往前走了几步。 后来想想,朱厚照可能会跑。 又把鞭子藏在了御案下面,只露出个把手,方便自己抽出来。 他背着手,就这样静静的等。 终于。 半炷香的时间之后。 朱厚照一路风尘仆仆的就赶来了。 他不太明白,父皇大清早召见是为什么。 但昨天刚被夸奖,他很有底气。 进来便说道: “怎么了父皇?” “是不是又想儿臣了?” 第129章 不愧是陛下 弘治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 差点没喘上来。 他强忍着怒气,问道: “昨日夜里,你说研究农事,可有什么心得?” “百姓辛劳,无不是日未出便起,日早落才睡。” “你这个时间,已是要到辰时才起来,朕怎么不懂你在做什么?” 鞭子在御案下躺着。 弘治皇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制住抽出来打人的冲动。 朕是明君,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天大的事也要理清楚再处理。 只是......空着土地的事真的让人很恼火! 朱厚照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辰时?” “儿臣平常都是睡到辰时过半才起来啊,今天还挺早呢。” 萧敬在外面,低头看鞋尖,暗暗替太子殿下祈福。 他寻思着,是不是该给陛下的鞭子换个短点细点的? 弘治皇帝深深出了一口气,才想起来太子向来不喜欢早起。 继续压着性子问道: “好。” “接着说,有什么收获。” 朱厚照想了一会。 大棚里的技术性问题多是苏策处理。 他无非是执行,采买所需物资,顺带手从宫里拿点用得上的法子。 好像......还真没什么太大的收获。 之前赚的银子倒是搭进去不少。 他有些惭愧的说道: “儿臣愚钝啊,还没什么太大的收获。” “不过父皇放心,有难题儿臣一定刨根问底!” 刨根问底四个字,就好像白糖炸药在弘治皇帝脑袋里炸开了。 他猛地一下怒火直冲天灵感。 “刨根问底?” “你还敢说刨根问底?” “真把根都刨开你才肯善罢甘休吗!?” 朱厚照稀里糊涂的被吼了一通,格外诧异。 “刨根问底怎么了?” “莫非父皇就让我纸上谈兵吗?” 大棚从兴建,到初步有成果。 其实他在其中功不可没。 就连苏策也说,若没有朱厚照,单单是自己,撑不起来这么大的摊子。 尤其是天气越来越冷。 整天在地里看守,对于尚在国子监读书的苏策来说。 基本不可能。 弘治皇帝被朱厚照气的,手捂在胸口。 萧敬焦急万分,又不敢上前。 还是朱厚照急忙端了茶水上去侍候。 “父皇,到底怎么了?” “儿臣......没做错什么啊?” 弘治皇帝直接抄起鞭子,朝着朱厚照就要打。 “逆子!” “事到如今还不知道错在何处?” “朕给你田产是让你胡作非为的吗?” “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让他们如何看朕!” “啪”的一声脆响。 朱厚照灵巧的一扭,给闪开了。 但他被吓了个够呛。 父皇已经好久没打过他了。 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满心冤枉,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 “父皇,儿臣真没胡闹啊!”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有一道鞭子。 “啪!” “啪!” “啪!” 响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李东阳今日当值,捧着一个布兜,还没进来,就看见萧敬在殿外给他使眼色。 “萧公公......这是怎么了?” 萧敬脸色难看。 “太子殿下他......唉,一言难尽啊!” 李东阳急忙进殿,快步走入御书房。 弘治皇帝下手虽狠,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始终没打到朱厚照的身上。 雷声大,没雨点。 唯独是把朱厚照吓了个够呛。 “李师傅!” 朱厚照像见了救星,急忙往李东阳身边走。 弘治皇帝满脸怒容。 “李师傅,别护着他!” “这种擅自做主,不让人种地,作践百姓的逆子就该打!” 朱厚照现在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挨打。 慌忙解释道: “不是啊父皇!” “儿臣那么做是有原因的呀!” 李东阳急忙把布兜放在御案上,躬身行礼道: “陛下息怒!” “还请听太子解释!” 弘治皇帝甩了几下鞭子,胳膊也累了。 咬着牙道: “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一概说出来!” 朱厚照赶紧抓住难得的机会说道: “儿臣是在实验大棚,只要能成,冬天也可以有新鲜的瓜果蔬菜可以吃!” 弘治皇帝眼睛微微眯着,显然是权当朱厚照在说鬼话。 “冬天种菜?” “荒谬!”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季农耕自有定时。” “你是真当朕老糊涂了吗?” 朱厚照急的满头大汗,却不知怎么想父皇解释背后的道理。 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 李东阳面色古怪。 他拿出布兜,献给弘治皇帝,说道: “且慢!陛下......” “兴许,太子殿下说的是真的呢?” 弘治皇帝脸色异常难看。 “莫非你也要联合太子哄骗朕!” 李东阳顿时躬身喊道:“臣万死不敢欺瞒陛下半句!” 弘治皇帝的脸色寒若冰霜。 虽是这样,依旧拿起布兜,缓缓打开...... “这是?” 他的表情忽的变了。 从怒容,变成诧异,最后变成惊异。 “葡萄?” 李东阳苦笑道: “昨日夜里,犬子兆先向我送来了这串葡萄。” “起初臣也十分怀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结果,就是如同太子所说。” “他们在皇庒田产上兴建的大棚,似乎真能违背农时,在冬天把夏天的东西种出来。” 弘治皇帝瞪大了眼睛,缓缓张大了嘴巴。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朱厚照也不怕了,拉来了锦墩,一下子坐上去,满脸幽怨。 弘治皇帝有些尴尬。 这......骂也骂了,打也打了。 到头来。 竟真是自己冤枉了太子? 他忽然感觉自己悬在空中,脚下一个台阶也没有。 李东阳与弘治皇帝的眼神在空气中碰撞。 那种尴尬......他明显感觉,似乎陛下是在怨自己? “......” “臣......” 弘治皇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是黑白不分的皇帝,有错就认。 刚想开口。 萧敬忽然插嘴道: “陛下,太子殿下此举乃是大功一件啊!” “往年冬日每每发生饥荒,尤其是遭了灾的区域,百姓苦不堪言。” “今日有了殿下所研制的大棚,简直是上天赐予陛下的一份大礼啊!” 朱厚照没吭声。 其实大棚的成本很高昂,种主食作物不太现实。 多半还是种一些蔬菜,作为补充。 不过不要紧,反正父皇那关是过去了。 萧敬的话恰恰就是一个台阶。 弘治皇帝迅速稳稳的踩了上去。 “好!” “朕有此儿,如有麒麟子!” “朕酌情,赏太子皇庒百亩,以资鼓励!” 萧敬立马高声重复道: “宣陛下口谕!” “太子胸怀苍生,心系天下;念万方之民,尤有疾苦,今特研制大棚,以养百姓,陛下特赏田庄百亩,以资鼓励!” 弘治皇帝现在的样子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连鞭子都不动声色的塞回御案下面了。 李东阳心中佩服。 不愧是陛下。 实乃我辈楷模! 唯独朱厚照,眼中的幽怨宛若实质。 可实到如今,也只能幽幽憋出来一句: “儿臣......谢过父皇!” 第130章 何足挂齿 朱厚照算是见识到了“人心险恶”。 父皇的脸色就好像女人心,说变就变。 前一秒还是阴云密布,下一秒就灿若天晴。 不过好在百亩田产是实打实的。 有了地,后面建造大棚就不愁了。 朱厚照满心欢喜,换了身衣裳,就去了苏策家里。 时值八月,金秋送爽。 京城里秋收的喜悦处处弥漫。 街上卖东西的行贩也多了不少。 许多背着竹篓,亦或者挑着扁担的外地行商都到了京城贩卖货物。 比往日热闹许多。 朱厚照一路走一路瞧,起初还乘着马车,后面觉得扒在马车窗户边太麻烦。 干脆下车,让马车跟在后头,自己背着手,在外城的闹市里散步。 刚过清晨,太阳出来不是很晒,凉爽的小风吹过身上,别有几分清爽。 叫卖声,相谈声,孩童笑声,不绝于耳。 他在路边买了两斤小黄花鱼,听说都是老翁钓到的,甚是肥美。 打算带去,中午在苏策家蹭一顿,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朱厚照闲庭信步的走着。 街旁热闹,行人络绎不绝。 路途不近,却不知悄然已至。 直到看见苏策家墙上钻出来的几株绿萝藤,他才发现已经到了。 “老苏,忙什么呢?” “国子监应该休沐了吧,怎么还这么忙活。” 一进门,朱厚照就瞧见苏策在院子里指挥下人忙活。 地上摆着两大箩筐单独挑出来的白玛瑙葡萄。 个个都洗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宛若通透玉石。 已经去了皮和葡萄籽,正在晒干。 还有一些密封好的橡木罐子,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最奇怪的是,桌上的小木盆里还有些发白的“面粉”。 苏策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喝口茶水。 “八月十五有三日休沐,趁这个时间试试新东西。” “酿出酒,马上到中秋宴了,有了好酒过过嘴瘾。” 想起来前几日在船上,喝果汁的“屈辱”。 苏策决定给他们来点小小的“美酒震撼”。 朱厚照不屑的大笑道: “就你?” “都说武松打虎,讲三碗不过岗。” “我看你是,苏策饮酒,三碗就得躺。” “哈哈哈哈,身子弱就不要饮酒了,做好了之后等我差人来取吧!” 苏策没好气的说道: “少瞧不起人。” “再说,我酿的又不是什么高度数的粮食酒。” “此物名叫香槟,乃是一种特制的葡萄酒。” 朱厚照眨眨眼,有些茫然。 葡萄酒他自然是知道的。 自打西汉年间,汉武大帝那时便有了。 可,香槟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倒像是什么水果。 南粤之地有食槟果的传统,莫非是用槟果做的? 他探头探脑的往前瞧着,刚想打开密封好的橡木桶子,却被苏策制止了。 “别打开,我好不容易密封好的。” 朱厚照撇撇嘴。 “嘁,什么宝贝,还不让人看了。” “不看就不看。” “谁稀得似的。” 但,闻着空气里发酵的葡萄香气混杂着些许像面团一样的小麦味道。 朱厚照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动了。 早上本就吃的匆忙,被父皇叫过去之后,他一直没吃东西。 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一路步行过来,早已是饿了。 他闻着味道,嘴巴里下意识分泌出口水。 “.......” “那面粉是啥?” “也是酿酒用的?” 苏策没戳穿他,说道: “那是酵母,也可以用于酿酒。” 朱厚照眼睛一瞪,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酵母也能酿酒?” “那酒能喝吗?” “酵母不都是蒸包子,蒸馒头用的吗?” 其实有他这样的惊讶很正常。 苏策在酿酒之前,曾经调查过,当前酿酒的工艺普遍是蒸馏,亦或者是自然发酵。 利用酵母酿酒,二次发酵的根本没有。 这项工艺,似乎还要等到后世才传入。 而朱厚照所说的,则是酒酿酵母法。 早在商周时期,《周礼·天官·醢人》中便有提到。 「羞豆之食,酏粮糁食。」 讲的便是利用粮食酒发酵,制作酵母。 可那时做完酵母之后,酒浆完全是酸的,完全不能入口。 所以历朝历代从来没有人想过,酵母还可以和酒产生什么奇妙的反应。 苏策用的“二次发酵法”,就是利用水果味,中和酵母的酸味。 并且密封发酵,产生气泡,从而产生一种别样的果酒风味。 朱厚照闻着香气,愈发好奇苏策到底能做出来什么东西。 其实苏策也有点忐忑。 毕竟是头一次尝试,不知效果如何。 香槟最重要的就是二次密封发酵,产生气泡。 要是密封不好,失败的话,就和普通的葡萄酒差别不大了。 “酵母的妙用,还远不止如此。” “等我做出来,你尝尝就知道了。” 一说能喝。 朱厚照立马打消了之前的怀疑。 老苏出品,必是精品。 他的厉害已经在一次次的事实里证明过了。 所以自己要做的只有等着。 他让下人拎出黄花鱼,放到厨房先处理好。 铁浮屠一样冷峻的马车夫拎着一尺有余的尖刀,带着两人提着鱼儿走进厨房。 那模样不像是处理鱼。 倒像是上阵杀敌。 不过朱厚照倒也习惯了。 反正他身边都是父皇万里挑一选出来的高手,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不时,马车夫便擦擦手出来,声音低沉的说道: “少爷,都处理了。” 朱厚照半靠半坐的斜倚在躺椅上,舔舔嘴巴。 “老苏,鱼都处理完了,你的酒什么时候好啊?” 苏策无奈的起身,腹诽道: “等着吧,我不做饭你也饿不死。”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去厨房做鱼了。 没办法,谁让他是太子。 以后想背靠皇室赚大钱,还得指望他。 没一会的时间,厨房里传来煎鱼的香气。 下人呈上各色餐具,装着三道菜肴和米饭呈上了桌。 筷子是象牙的,盘子是莲瓣口釉面的,就连盛米饭的碗也是冰裂纹白瓷的。 朱厚照忽然有了一种回到宫里吃饭的错觉。 不一样的是,周围还是那个小院。 “行啊,老苏,舍得花钱了。” “这些可都不是便宜东西,没想到你审美还挺在行。” 朱厚照自然见过好东西。 宫里吃穿用度无不是各地进献上来的精品。 他虽然不在乎。 不过耳濡目染,也了解这些。 其实现在比起朱厚照大大咧咧的样子,苏策反倒是更像公子哥。 有钱之后提高一下生活品质,对于苏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早在他刚刚到小院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 “一点小钱而已,何须挂齿。” “上半个月闲凉居赚了几千两银子,买点东西享受享受怎么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说道: “买就买了,我还担心你舍不得花呢。” 第131章 大口干! 穷过的人,一旦乍富,一般来说有两种心态。 一个是舍不得花,因为有穷时的危机感,所以就喜欢囤物资,银子也舍不得花。 另一种则是大手大脚,有什么好的就买什么,似乎有种报复的感觉。 而苏策却和他们都不太一样。 反倒是有种“他本就该富,用好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的错觉。 完全没有乍富的“暴发户”心态。 这一点尤其体现在审美上。 朱厚照曾经见过一个乡下的寒门举子。 官拜五品翰林之后,家里的墙都恨不得镀上金箔。 可惜后来因为贪污和僭越被抄家问斩了。 据说查抄出来的银两足足数百万之多。 什么宣德年间的青花瓷宝瓶,前宋的金丝楠八仙桌,产自扬州半人高的奇骏湖石,远从南洋运来一尺长的赤红血龙鱼...... 全都是价值不菲,单拎出来一样都价值纹银数万,那才是真的奢侈。 皇宫的用度也不过如此。 有些光运输,就要民夫众多。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自己两个舅舅的府上...... 好像也差不多? 相比起来,苏策的莲口盘子白瓷碗,以他的家产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了。 想起当初,他炒菜不扔菜根,现在也是如此。 他忽然觉得,只有这种富贵不淫,贫贱不屈的人才算得上厉害。 出身寒微,绝非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朱厚照不由得更加佩服苏策几分了。 吃完饭。 正午日头高高挂。 白葡萄也晒干了。 苏策命人收拾了碗筷,继续做香槟。 朱厚照擦干净嘴,在一边翘着腿,饶有兴趣的旁观。 其实早在前两天,游湖回来之后,苏策就已经开始着手酿酒了。 起初他考虑到,寻常的葡萄酒在当下很多。 并且想要酿的好,就需要时间的沉淀。 窖藏十年二十年的葡萄酒比比皆是。 自己一时半会肯定做不出来与其媲美的。 所以他就剑走偏锋,选择了香槟。 香槟是种气泡酒,以其口感新鲜清爽而着称。 不同于葡萄酒,香槟反而需要短期内饮用。 一旦时间长了,没了气泡的味道,那就和普通果酒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大明对酵母的运用已经臻至成熟,技艺颇多,现成的东西不用白不用。 所以才敲定主意,打算做香槟。 前几日的第一批,算算时间已经到了可以饮用的时候。 苏策一边转动密封的橡木桶。 一边找来一根细口的琉璃瓶,拔下特制的木塞,插上了有滤网的漏斗。 朱厚照好奇问道: “你转它做什么?” “又不是熬粥,怎么里面还有东西呢?” 苏策解释道: “二次发酵之后,酒液中的酵母会逐渐死亡,沉底了就要转一转。” “转完了,原本沉淀的酵母就全落到底了。” 朱厚照眉头一皱。 “酵母死亡?这玩意还是活的?” 对于完全不懂后世化学知识的小朱太子,苏策也懒得解释。 敷衍道: “你就理解成渣滓就行了,渣滓不能喝,待会过滤掉。” 朱厚照“哦”了一声,不在念声,继续默默看着。 “香槟和寻常酒不同的就是发酵。” “第一次发酵,过滤酵母酸味,使之成酒。” “第二次就是产生气泡了,这才是它的特色。” “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本来应该调配一下,我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就只能掺和点其余葡萄的榨汁了。” 得益于当初苏策的先见之明。 大棚里种植的葡萄不是一种。 有采自西域的黑皮诺葡萄,还有赤霞珠葡萄,以及拗口至极,名叫贝朗尼的葡萄。 反正皇室有各地的贡品。 朱厚照随便开口就能要来。 再加上不是产葡萄的季节,几百根葡萄藤还不是唾手可得? 这些葡萄在大棚中,经由下人精心培育,产出的葡萄和正常季节中的没什么区别。 所以苏策才有这么多的选择。 朱厚照听完,默默的点点头,表示今天又学到了。 “那时间这么短,能好喝吗?” “好不好喝,试过才知道。” 苏策拿着刀,用力在橡木桶上戳出一个口子。 只听得“嘭”的一声,口子上竟有阵阵气体滋滋冒出。 朱厚照眼睛一亮。 旋即微黄的酒液顺着桶口,潺潺流到漏斗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微发酸的葡萄甜味。 让人忍不住垂涎欲滴。 他砸吧砸吧嘴,显然是馋了。 “要不,先给我尝尝?” 苏策发现了。 他是真想喝。 眼珠子都快勾到酒瓶上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等过滤完的。” 四五个大橡木桶。 不多时,就被几个下人灌装到了细口的琉璃瓶子里。 紧紧的塞上软木塞。 刨去几桶没密封好,未曾产生气泡的酒。 几十瓶香槟整整齐齐的放在地上。 微黄的酒液在琉璃瓶中,被阳光折射出炫目的光彩,煞是好看。 然后苏策又用一根细长的紫红丝绸带子在瓶口打了个蝴蝶结装饰。 毕竟,卖相也很重要。 终于都灌装好之后。 朱厚照抓起酒瓶,直接拿刀准备起开塞子。 没想到一刀下去,把木塞子削断了...... 苏策苦笑道: “哪有你这么开瓶的?” 他从不知何处,摸出来一个准备好的弯弯曲曲的粗铁针。 旋转着,插进木塞里。 朱厚照都等的不耐烦了。 抄起一个杯子就准备接。 没成想,苏策没拔出来,而是上下晃动了数下。 “你摇什么?” “难不成还有渣滓?” 苏策神秘一笑,“你看就知道了。” 旋即。 “嘭!” 他刚拔出来一点,还未等全拔出来。 气泡就把软木塞子顶开了。 阳光下,泡沫五彩缤纷,宛若华彩。 呲呲破裂的气泡,伴随着喷泉一样的香槟,喷出去好高。 朱厚照目瞪口呆,良久才反应过来。 “神了!真神了!” 苏策微微自得的说道: “饮酒本是雅事,香槟也是庆祝佳节才喝的,哪有你那么草率?” 朱厚照红着脸,把杯子凑过去说道: “是吗......行吧行吧,你说的对。” “赶紧给我来点,都等不及了!” 看着酒液入杯,冒出沫子。 朱厚照迫不及待的灌进去一大口。 结果马上被呛的喷出去了。 “噗!” “这是什么!?” 他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劲儿,冲击着鼻腔。 “气泡啊。” “哈哈哈哈哈,瞧你那个样子。” 苏策端起酒杯,温文尔雅的小酌一口。 酒液酸甜,度数低的好处就在于此。 哪怕是苏策这样身体不好的人,稍微喝一些也完全没关系。 并且完全不用担心醉酒的风险。 朱厚照会被呛着,完全是因为气泡的缘故。 他红着脸,学着苏策的样子小口喝。 刚一入口,顿时表情就亮了。 “好喝!” “绝了!” 浓郁的葡萄香味经过发酵,伴随着丰厚的多层次口感,像是喝了一口彩虹。 葡萄香甜,橡木香气,还有一丝丝隐隐约约的蜂蜜味道。 混合在一起,堪称精彩。 他从未喝过口感这么丰富的酒。 一口下来,竟然回味了好一会。 放在以前。 朱厚照饮酒哪有那么多讲究? 讲究的就是一个豪迈。 大口干! 可今天,他才算是喝到了真正口味丰富的感觉。 和以前相比,体验简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第132章 眼睛都直了 金秋佳节,正是各处宴会的时候。 朱厚照晚上还要回宫,参加陛下宴请百官的聚会,于是差人提着十瓶酒就走了。 而苏策也同样有事。 聚会主要分为两次。 一次是八月十四,各地大宴。 皇宫,国子监等等,众人相饮为乐。 另一次是八月十五,家家小宴。 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家人团聚。 时近傍晚,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苏策命人带了一些吃食,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人数众多,六个学堂同聚一起自然不太现实。 所以上二堂,中二堂,下二堂分别在三个殿上。 其中排第一的率性堂和排第二的诚心堂在辟雍殿上。 李兆先和杨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见苏策来了,立马招手,示意他过来。 “老苏,这么多人,有没有诗兴大发的感觉?” 李兆先眉飞色舞,有点激动。 杨慎则像是一脸淡然,似乎全然专注在自己面前的茶盏。 身子还时不时往后缩缩,好像想缩到没人看见的角落去。 他更喜欢单独交谈,亦或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人。 大场面的宴饮,反倒不甚感兴趣。 苏策觉得有些好笑,说道: “做什么诗,中秋宴就是吃饭的地方,吃好喝好就成。” 李兆先摇摇头,不满道: “这么多人,不来次人前显圣岂不是很可惜?” “祭酒大人怎么还不来?” “我体内的作诗之魂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杨慎无奈的笑笑。 “苏兄的诗才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有苏兄一口气七首诗。” “才思敏捷,恐怖如斯。” “你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显圣才好。” 李兆先当然听说过苏策的往事,之前父亲举办宴会那次他还在家里备考。 没能亲眼见到确实有些遗憾。 他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监生们都是三两成群,聚在一起。 心里悄然打消了在苏策面前作诗的想法。 不多时。 国子祭酒章懋终于到了。 场上的气氛顿时不一样了。 作为祭酒,章懋在众多监生心里的形象还是很和蔼的。 平常不但关心监生,并且还会时常提点。 丝毫没有前辈的架子,反倒是有种邻家老翁的亲切。 “诸位才子们,金秋之际,丹桂飘香又中秋,花好月圆人长久。” “老夫携国子监诸位学正学录,祝大家文运昌盛,学业有成!” “剩下就不多说了,诸位吃好!” 没有又臭又长的勉励。 诸位监生纷纷好感大增。 得益于章懋的风格,国子监的聚会没有那么拘谨。 哪怕是平常不苟言笑的学正现在也十分亲切,全然没有一点包袱。 大家都其乐融融。 中秋宴会上。 餐品大多是国子监的厨子们准备的。 当然也不乏众多家中背景显赫的监生自己带一点,分于众人。 例如李兆先。 “来来来,苏兄。” “在下特地用了江南特产的泥藕,快马运了五六日,昨天才到,然后命家厨连夜做的莲藕排骨,要不要来点?” 此言一出,周围监生不少人都看过来。 哪怕是有钱人。 也很难享受到单独从外地运来的新鲜食材。 寻常食物运到京师,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 再好的食材也说不上新鲜。 而附近的食材又很多,根本说不上奢侈。 只有李兆先这样。 父亲在内阁做大臣的顶级权贵才有特权,把江南的食材单独运到府上享用。 杨慎也掏出一把小锅。 “家父是川蜀人,没什么特殊的,就用腊肉炒了个菜。” 腊肉运来倒是不贵。 可也能体现出杨慎的一片心意。 他们都是苏策的好朋友,知道他没有家人。 所以想着帮帮他,带点家里的东西来。 不过,苏策却有些为难。 从身边行囊里掏出食盒。 “多谢各位了,无以为报,只有薄礼相送。” 一打开。 里面精致的乌木盒上赫然印着“闲凉居”三个金漆的字。 顿时闪到了旁边围观的众人。 打开盖子,当中更是五彩缤纷。 其中有齐鲁师傅做的红豆芡实茯苓八珍糕、陕中师傅做的拔丝全素椰蓉酥,还有江浙师傅做的苏式金黄绿豆糕。 着实把众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得益于大棚的出现,许多这时没有的水果,现在都可以种植了。 也幸亏当初苏策采取了少量多种的实验方法,才有了许多种水果。 剩下没有的,他也可以稍微花费些银钱买来。 于是乎,闲凉居从各地聘请来的白案师傅有了用武之地,纷纷大显身手。 早在前几天。 苏策就已经吩咐下去,用他们最拿手的功夫来做这几盒糕点。 想在中秋宴,把闲凉居的名号彻底打出去。 眼下终于有了机会端出来。 “这......” 杨慎有点愣住了。 “不便宜吧?” “先前买了一盒状元糕就要数两银子。” “苏兄这一份......想必要几十两。” 苏策装作无不痛心的说道: “若是要卖的话,绝对值那么些银子。” “不过,我和闲凉居的赵掌柜关系匪浅,是他软磨硬泡要送我,说是给诸位尝尝的。” 杨慎有些羡慕。 不过他也能理解。 苏策出身寒门,人又好说话,成绩还好。 肯定以后有前途。 一个掌柜,抱着巴结的心思送他糕点不用担心被瞧不上。 而且也可以借机让更多监生知道。 并且还能让苏策拿出来有面子。 可谓是多赢的局面。 就连李兆先也有些钦羡的说道: “赵掌柜怎么不和我说?” “我又不是没银子......” 他有点难受,少了一次人前显圣的机会。 不过,最为神秘的还是苏策旁边的几个琉璃瓶子。 当拿出来的时候,众人的眼神都被吸引过去了。 不少监生还在闲谈,听见苏策这边声音渐起,都纷纷瞩目过来。 “苏兄,你不是不能饮酒吗?” 杨慎关切的问道。 李兆先也说道: “你的虚痨之症比我严重多了。” “我经过调理已经痊愈了,倒是你脸色始终苍白。” “苏公子,切莫贪杯啊。” 苏策洒脱一笑,“无妨,我这果酒名叫香槟,烈度甚低,浅饮一二也是无妨。” 随后,他站起身来,说道: “诸位,正值金秋,承蒙各位照顾已久。” “平日众多同门学子更是不嫌在下才疏学浅,愿意一道从学。” “此间情谊,不甚言语。” “今日在下便借着中秋大宴的机会,表达感谢,还望诸位捧场!” 苏策在众监生之间的名声极好,周围顿时响起叫好声。 得益于之前给其他监生上课,众人都十分感激。 苏策拉来的李兆先和杨慎两人的才学都是顶尖的。 他们的讲课和学录讲课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方式。 有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少人的学业水平,在他们指点下都提升很快。 现在苏策起身,自当是捧场。 不过。 没想到苏策却让众人把杯子都叠在一起,放在大殿的中间。 随后,手里拿着弯弯曲曲的粗铁针,大气的说道: “诸位,开香槟咯!” 第133章 真稀奇 “嘭!” 一声闷响,软木塞被顶开。 旋即激射而出的酒液如同天女散花,喷涌而出。 空气中立刻弥漫起酒香,浓郁到几乎变成了实质。 所有人都傻了。 他们哪见过这种场面? 可毕竟都是年轻人。 火热的气氛带动了每一个人。 随即而来的就是哄堂喝彩。 整个辟雍殿中,气氛极其热闹。 就连李兆先也学着苏策的样子,接过铁针开了一瓶。 金黄的香槟顺着场上的杯塔流下。 就连一旁奏乐的声音都应时变得更欢快了些。 “妙啊,我怎么没早看出来,苏策还有如此带动人心的本事?” 吴青坐在章懋下方,忍不住叹了一句。 章懋捋着发白的胡子,眼中无不是欣赏。 “既有才,亦有情。” “老夫见过的才子多了,像他这般的当真没有第二个。” 吴青的眼中闪过追忆。 遥想起读书时,每日勤学,才在众人中脱颖而出,中了进士。 现在看看。 比起真正的才子,不只是天赋,就连才情也差了一截。 像苏策,李兆先和杨慎这样的。 才能真真算得上天才。 人情世故,书本学识,无不是有过人之处。 他以前还担心。 苏策出身寒微,是否会被众多有背景的学子排挤。 没成想,倒是自己想法多余了。 他左右看看。 不少年轻的学录都参与进了监生们的欢乐中。 偌大的辟雍殿,正上方竟然就坐着自己和祭酒两个人。 吴青忽然反应过来。 莫非......自己才是被排挤的那个? 他起身,刚想说点什么。 章懋就已经开口道: “你怎么不去和你的学生们一同饮酒?” “莫非也和老夫一样?” 吴青想了想。 平常对学生们都板着脸,反倒是有点羞怯,不敢开口了。 “怎么就和祭酒大人一样了?” “我这是为师者尊。” 他嘴硬的辩解道: “做学生榜样的,自然不能太沉溺享乐。” 随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只是......不知为何,茶水格外苦涩。 章懋哈哈大笑。 “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曾在意,你这么端着做什么?” 说罢。 有些炫耀的摇了摇手中香槟,一口喝下。 原来,他说的一样是有其他监生给他送来美酒。 吴青心里苦涩。 不过这时,苏策却从众人之中脱身出来,朝着他们走来。 吴青顿时眼中划过一丝窃喜。 看吧! 我的得意门生,怎么可能忘了老师? 没成想,苏策拿着一瓶酒,直接放到了章懋身前的案上。 “祭酒大人,承蒙照顾,学生来给您祝福了。” “我一直没忘,刚到京城时,身上没多少盘缠。” “若非祭酒大人给我申请了陛下的赏赐,怕是穷的已经揭不开锅了。” “这是我亲自酿造的香槟,送与祭酒。” 苏策的眼神十分真挚。 言辞也是发自肺腑的真切。 只是隐瞒了“一点点”不重要的东西。 章懋的赏赐下来之前,他贩盐就已经赚了一笔了。 不过这些不重要。 祭酒大人的关爱更重要! 果然。 章懋极其受用,连连大笑。 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 有这么一个知恩图报的学生,他怎能不喜? 于是接过香槟,端起酒杯,笑盈盈的说道: “老夫早就知道你有大才,今后也要不忘勤勉,多加刻苦。” “等到你考取了功名,老夫亲自给你题字!” 未曾科考之前,苏策便是国子监的学生。 称得上是章懋的门生。 古来多有后辈趋附前辈,自称门生,请题字的。 像今日,长辈欣赏后辈,主动要题字的着实少见。 苏策自然是大喜。 不管用不用得上。 反正这个人情是有了。 他没什么其他诉求,只希望以后入朝做官,背靠大树多几棵,能少受欺负。 吴青在一边看的酸酸的。 只好说道: “祭酒大人的字好,苏策你可要感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苏策是多聪慧的人。 一听就知道,自己冷落了吴青。 但他早有准备。 做人情,就要做全乎,哪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于是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包,上门同样有闲凉居的烫金大字。 递给吴青后,苏策凑在他身边,小声说道: “远亲不如近交,平日我受学正照顾最多,怎能忘了老师?” “不过当着祭酒的面,肯定要做足功夫。” “香槟是众前辈都有的,宴会过后,我会差人送上门去。” “唯独这个,是在下特地跟闲凉居赵掌柜要来的。” “说是新品,特地给学正的。” 这话一出。 吴青立马喜笑颜开。 好啊,不枉费平日对苏策的关照。 他还是记得自己的嘛! 经苏策这么一说,吴青也想开了。 哪有放着祭酒不拜,先拜学正的道理? 苏策这事,做的没错! 一圈下来。 他算是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了。 直至宴毕。 众人还都念着香槟好喝。 更难忘开香槟时,那种群情澎湃的感觉。 直到苏策累了,去外面透气时。 才发现国子监三个大殿。 其余两个都早早散了。 唯独一个辟雍殿灯火通明,里面还传来笑声。 国子监门口。 苏策出来之后。 意外的发现杨慎也在门口。 忍不住问道: “杨兄怎么不在里面饮酒?” “我看李兄都已经喝不少了。” 杨慎自嘲的笑笑,说道: “我三杯就倒,和你一样也饮不得酒。” “倒是苏兄,能在里面这么长时间,很不容易。” 苏策当然清楚,杨慎的托词只不过是借口。 他内心清高,不太合群倒也正常。 有些人便是如此,并非不能合群,而是不愿。 和李兆先相比,倒像是截然不同的两面了。 杨慎见苏策笑笑没说话,不禁好奇的问道: “黄兄不在国子监入学,应当是请了先生在家用功吧?” “没见他在你旁边,还真稀奇。” 苏策心想。 朱厚照那家伙,这会估计正在名利场里打滚儿吧? 实际上。 情况也确实如此。 大明乾清宫。 众臣宴饮正酣之际。 朱厚照正在抱着一瓶香槟,献宝一样的送到弘治皇帝面前。 “父皇快看,儿臣又有祥瑞啦!” 第134章 喝出不同 弘治皇帝如今一看到朱厚照“献宝”。 心里本能的就感觉不太对。 不过幸好。 这次献上的“祥瑞”看起来很安全,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一瓶酒罢了。 内阁首辅刘健坐在他身边,赞扬道: “大明以孝治国,太子一片孝心,真乃陛下之麒麟子也。” 谢迁也说道: “太子殿下比起当初,可谓是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周遭一片赞美的话。 唯独李东阳,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似乎听李兆先讲,太子殿下经常在苏策那里学到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怕这一次不要让陛下受惊。 弘治皇帝谨慎的问道: “这是何酒?” “为何称之为祥瑞?” 朱厚照自夸道: “这酒乃是儿臣与友人亲自做的。” “酿制了七七四十九天,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璀璨。” “父皇喝上一口,定然能喝出不同。” 弘治皇帝愈发狐疑。 这么好的宝贝,出自朱厚照的手里就有点让人不敢相信了。 尤其是他还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结合以往来看,必然有诈。 于是他说道: “今日乃是中秋宴,不要老是给你父皇献宝了,送给你母后吧。” 朱厚照委屈巴巴的说道: “莫非父皇信不过儿臣?” “这可是儿臣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出来的。” 他越夸越起劲。 反正父皇没亲眼看到,说是自己做的也没什么。 张皇后就坐在弘治皇帝身后。 她说极为宠爱自己这个独子的。 平日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差人送去东宫撷芳殿。 今日太子献酒,她本想接下。 可转念一想。 陛下在前。 一个合格的皇后绝不应该抢风头。 于是有些遗憾的摇摇头,笑着说道: “照儿还是献给你父皇吧。” “陛下整日勤于政务,一年到头也没几次可以酣畅饮酒的时候。” “今日太子献酒,陛下就收下吧。” 说着,她嗔怪的看着朱厚照,继续说道: “政事一年到头都有,可照儿献孝心可不多呢。” 弘治皇帝心想。 朕巴不得只有政务。 太子哪次献上祥瑞是真祥瑞? 不是炸了皇宫就是上朝让人家老臣致仕。 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让朱厚照下不来台。 于是心一横,说道: “献上来吧,你的心意朕领了。” 朱厚照美滋滋的迈步上去。 弘治皇帝有些诧异: “什么宝物,非要亲手献上?” 按照正常顺序来说,应当是一旁的萧敬递给弘治皇帝的。 可朱厚照的反常,又一次让他提起警惕。 “哎呀,父皇。” “此酒绝非凡物,必须要儿臣亲自打开才行。” “为了开酒,儿臣还专门让人做了器具呢。” 说罢,拿出来一个弯弯曲曲的粗铁针。 弘治皇帝皱了皱眉,但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朱厚照第一次用开瓶器,有点不太熟练。 把铁针全部旋转着插进软木塞之后,废了半天力气也没拔出来。 弘治皇帝看的心烦,也担心他再出洋相,于是接过了琉璃瓶。 “此物设计的倒是极为巧妙。” “旋转插入之后,便可通过借力拔出木塞。” “只是朕有些不解,这木塞为何塞的如此之紧?” 朱厚照其实也不懂为什么。 因为苏策没告诉他。 实际上。 是因为香槟中有气泡。 要是不完全塞进的话。 时间一长,或者是经过晃动,其中的气泡便会将其顶出来。 弘治皇帝没想那么多。 上下其手,用力拔。 终于塞子出来了一点。 随后...... “嘭!” 白花花的泡沫带着酒液,直接喷了旁边李东阳一身。 胸前的仙鹤补子全湿透了。 上面的泡沫还在呲呲作响。 朱厚照张着嘴巴,直接石化了。 弘治皇帝也完全没有想到,这“祥瑞”竟然劲这么大? 唯独李东阳。 早就知道......太子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弘治皇帝大怒。 “你!” 朱厚照熟门熟路的纳头便拜。 “父皇!” “不怪儿臣啊!” “这这这......” “就喷出来一点,快接着,还能喝!” 弘治皇帝已经沉默了。 太子的思路,常人确实很难琢磨。 就连张皇后在一边,也是捂着嘴窃笑。 刘健和谢迁也都悄悄的偷笑。 唯独李东阳,感觉全世界只有自己受伤了。 好在像他们这样的内阁大臣,大明的顶级权贵肯定是不缺一副穿的。 从内阁值房出来。 李东阳换了一身崭新的朝服。 朱厚照亲自在外面等着,一见他便说道: “李师傅,本宫也不是故意的......” 李东阳苦笑道: “殿下一片孝心,老臣理解。” “只是下次......切莫如此鲁莽了。” 朱厚照磕头如捣蒜,旋即领着李东阳回到了大殿中。 大家都在等着他和李东阳。 一进来,那瓶酒已经换了一瓶新的。 原来撒出来的味道依旧在大殿中弥漫,煞是好闻。 就连弘治皇帝这样,喝酒不多的人也能闻出来,这肯定是好酒。 朱厚照亲自给弘治皇帝到了一杯。 琉璃盏中,酒色晶莹剔透,伴随果香,确实如同朱厚照所说,极为不凡。 随后。 身边的小太监又依次给内阁诸公倒酒。 “今日中秋宴,国泰民安,少不了诸公的鞠躬尽瘁。” “除了太子的事之外,一切朕都很满意。” “来,诸公共聚,敬我泱泱大明,千秋万代!” “......” “......” “敬大明!” “吾皇,万岁!” 众臣子山呼如潮水,颇为壮观。 朱厚照听的心神澎湃。 随后,他眼巴巴的看着弘治皇帝等人。 等着他们第一口喝下香槟。 果不其然。 众人尝过之后,均是眼睛一亮。 尤其是李东阳。 他平常最好饮酒作乐,宴请宾客。 尝过不少美酒的李师傅,头一次喝到如此“别致”的美酒。 酒液入喉,还有种“炸裂”的口感。 丝丝气泡在口中回味。 甘甜之余,果香四溢。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好酒!” 第135章 快开门 朱厚照的“祥瑞”,虽说比起苏策拿美酒款待众人来说。 有些小小的波折。 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 毕竟是苏策出品的酒,口感自然没的说。 最后弘治皇帝看在张皇后的面子上,也夸奖了朱厚照。 赏赐给了他诸多美食,让他带回詹事府去。 可朱厚照天生就不是闲得住的性格。 次日一早,就牵着一头御赐肥羊,沾沾自喜的去了苏策家。 这几天,秋后阳光正好。 风不寒,日不晒。 苏策也难得躺在院里,闭着眼睛懒洋洋的晒太阳。 中秋佳节,国子监休沐,西山工坊的人都被他放回家团聚了。 还发放了不少羊肉豚肉,权当是节日福利。 让众多工人都感恩戴德,直呼苏策是大善人。 不过他可没那个善人的心思。 笼络下面的人心,基本操作罢了。 “老苏,醒醒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苏策幽幽睁开眼,看见朱厚照牵着一头羊。 “......” 起猛了,看见太子牧羊了,再睡会。 “诶诶诶,老苏,起来了!” “这可是宫里的西域小滩羊,好东西啊!” 苏策这才起身,狐疑的打量那只小腿高的滩羊。 “知道你身子不好,特地跟宫里的人要来的。” “都说滩羊补气血,我才送你呢。” 朱厚照把羊拴在一边大树上。 自顾自的坐下,掀起扣着的茶碗,熟门熟路的给自己沏茶。 【滩羊肉能暖中补虚、补中益气、镇静止惊、开胃健力,治虚劳恶冷、五劳七伤。】 这句话在《本草纲目》中曾有记载。 苏策闲来无事,便用系统点数兑换出来看。 《本草纲目》是嘉靖年间才成书,这个时代没有。 他单纯是好奇,也为了调养身体才换出来。 别问为什么不换能赚钱的东西。 问就是不缺钱。 他唤出系统面板,打量了一圈。 【当前职业:读书人、商人。】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多财多亿。】 【博学多才:你可以轻易的掌握大多数人难以掌握的知识,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试卷上。】 【多财多亿:无数的财富汇聚在你的身上,你即将成为整个大明最富有的人!】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37%】 【当前多财多亿进度:21%】 【当前点数:1892点】 【注:商人进度点数与宿主金钱同步。】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博学多才进度达到50%后,解锁下一职业。】 【注:多财多亿进度到达25%后,解锁下一技能。】 兑换完本草纲目还有点数,不错。 随后。 苏策饶有兴趣的打量那头肥羊。 和当地圈养的普通羊不同的是。 滩羊的身形更肥壮一点,大约有二十多斤的样子。 即便是头母羊,头上也有一对小巧玲珑的角。 并且身上羊毛更加丝滑柔顺一些。 一看就是在宫里精心清洗打理过。 “你这头羊......这么肥,咱们俩个人可吃不完吧。” “四五个人加起来才差不多。” 保鲜在现在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制冰更是成本颇高。 所以一旦把羊宰了,三两天吃不完,后面就浪费了。 苏策饭量又小,朱厚照就算再能吃,两人想解决一头二十多斤的肥羊也是不可能的事。 “嗨呀,两个人哪能吃完一头羊?” “这不是中秋......” 说到一般,朱厚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老苏的家人走的早。 一个人在京城,想必中秋家宴也没办法吃了。 老苏是他的好兄弟,朱厚照不会说什么关心人的话,反倒是个行动派。 于是。 他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嘴上敷衍道: “无妨无妨,能吃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坏了就不要了!” “咱不差钱,什么羊肉买不到?” “再不济,我每天都牵只羊来给你吃,吃到腻为之!” 苏策苦笑着,显然也意识到了。 尽管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好东西,可惜,送我有些浪费了。” “不如就犒劳闲凉居的白案师傅们吧?” “他们也是咱们重金请来的,总不能不表示表示。” 朱厚照十分触动。 中秋佳节,依旧记得那些给他卖力气的人,苏策真是个好掌柜啊。 可惜的是...... “那些白案师傅都不是本地的,早几天前就已经休沐,乘快船回去了。” “现在留在京城的只不过寥寥两人罢了。” “先前是你叮嘱我的,说让他们休息休息,忘了吗?” 苏策单手扶额,有些无奈。 事情堆积在一起,确实有点太多了。 有些话,自己说过都忘记了。 朱厚照不停的盘算一会的计划。 可他又藏不住心思,于是交代完养羊的一些事后,便逃一样的匆匆离开了苏策家里。 小院里。 秋风忽然有些凉意。 苏策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监生袍子。 这身袍子自打他来到京城之后,就一直穿在身上。 当初两身青色的儒杉现在已经浆洗的有些发白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换下。 “一会做点什么好呢?” 这个想法一出来,时间过得飞快。 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渐渐黑了下去。 整天的时间,苏策仅仅简单对付了两口,算是吃过饭了。 他也没别的事情做。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派热闹景象。 自己家门口便是闹市。 平日卖菜买菜的颇多,如今赶上中秋佳节。 携家人出来逛街的更是数不胜数。 偏偏这个时候,苏策却闲下来了。 “罢了,晚上也随便对付一口吧。” 嘭! 啪! 远处烟火绽放成一朵绚烂的云彩。 照亮了整片天空。 繁星点点也被喧嚣人群所掩盖。 明月宛若玉盘,清冷的挂在云端。 “举头望明月,天涯共此时......” 苏策自顾自的喃喃说道。 旋即自嘲的一笑。 可他刚进厨房。 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叫门声。 “老苏!” “苏兄!” “苏公子!” “快开门啦!” 第136章 变成劫匪了 苏策顿时愕然。 这个点,不都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吗? 怎么他们几个都来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连忙去给众人开门。 一打开,门口果然是朱厚照带着杨慎和李兆先两人。 “老苏,是不是很感动!” 朱厚照呲着大牙,哈哈大笑。 杨慎也微微笑着,和探头探脑盯着滩羊的李兆先站在朱厚照身后。 “家里吃饭早啊,对付两口完事就无聊了。” “怎么样,老苏,有没有功夫款待我们啊?” 中秋佳节。 朝廷在这日是没有宵禁的。 所以外面才那么热闹。 李兆先也说道: “家父每年中秋都是老一套,多少年了,我都快吃腻了。” “菜谱都没换过,还不如平常呢。” 杨慎则是背着手,望着遥遥月色,说道: “疏疏清影,月下对酌,岂不是美事一幢?” “黄兄下午便差人来我们府上说了,晚上要到苏兄家门口集合。” “苏兄可得承他的情啊。” 忽然被提到。 朱厚照有点不自在。 “我那不是......闲的嘛!” “嗨呀,都是兄弟,不说两家话!” “快快快,白天的羊呢?牵出来牵出来!” 沉默的马车夫顿时出现,从几人的空档里穿过去,把羊牵了出来。 “好,上车上车!” 朱厚照神秘兮兮的拉着众人,上了前面的马车。 苏策的情绪也被感染。 平日总是一副淡然的他,现在也带着几分兴奋,跟着几人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晚上的夜市极为热闹。 穿过人群时,马车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杨慎饶有趣味的打量外头,看着行人络绎不绝,说道: “真是恰逢盛世,国泰民安。” “若没有咱们当今圣上的勤政,哪有如今的歌舞升平?” “等我入朝做官,也一定要向那些贤臣们学习。” “让大明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李兆先则说道: “说是这么说,可人也太多了。” “马车到地方得什么时候?” “上次黄公子领我们去湖上泛舟,这次又是什么地方?” 街上甲士结队整齐,时不时走过马车两侧护卫着。 其余地方也有甲士在维持治安,但明显他们马车旁边的更多。 朱厚照神秘的一笑。 “好地方,跟我去你们就知道了!” “以前我和一个下人去过,那时正好恰逢年根,也热闹着呢。” “今天估计人只多不少。” 杨慎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 朱厚照说完,便接话道: “人多会不会不安全?” “听说外城盗贼游侠儿颇多,万一惹出事端,再让家里挂记就不好了。” 他们其实都是半瞒半藏的跑出来的。 若是真让家里大人知晓了,估计要惹出麻烦来。 朱厚照一想弘治皇帝派人来抓自己,顿时浑身一激灵。 “不会不会。” “放心好了。” “我寻摸的地方,既热闹又安静,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他一说,几人的好奇都被勾起来。 什么地方又热闹又清净? 岂不是自相矛盾? 但他们都相信朱厚照。 黄公子素来会玩,怎么会找不到个有趣的地方。 马车渐行渐远,很快就出了正阳门,往外去了。 这次的目的地并不遥远。 一出城门,便往一边拐去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众人忽然感觉马车颠簸的厉害。 李兆先掀开帘子一看,赫然惊讶道: “怎么还有条浅涧?” “涉水而过,咱们是要去哪呢?” 远处喧嚣声音愈发遥远。 可一过浅涧,马车速度放缓,朱厚照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了车。 “到了到了!” 待到马车停稳,马车夫拿出来脚凳,众人下车之后。 才终于明白朱厚照所说“又热闹又安静”的地方是哪里了。 原来这块是一处河滩。 浅浅的细涧对面,人群喧嚣。 而他们在的这一岸却没什么人。 只有寥寥几家在铺开垫子,坐在上面赏月。 颇为文雅。 “这条小河,穿山而过,东侧河滩宽广,有不少人。” “小河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深浅了,所以没人过河。” “西岸才会人少。” “我白天特地来看了一条合适的路。” “怎么样,是不是又热闹又安静?” 杨慎连连点头赞赏道: “真是妙极。” “远观人间烟火,近看月下独酌。” “完美啊!” 如此有意境,李兆先也忽然生出了几分诗兴。 刚想开口,想起当初杨慎说的苏策“一口气七首诗”的彪悍事迹。 只好说道: “杨公子说的对啊!” 朱厚照哈哈大笑。 他可没什么文人墨客的情操。 来河滩,就一件事。 烤羊! “来啊,把羊宰了!” “家伙什都拿出来!” 话毕。 远处马车夫手起刀落,噗嗤一声,羊没来得及叫就一命呜呼了。 他冷冽的脸上没有半点起伏。 好像轻车熟路一样。 不一会。 肥美的小滩羊就被宰成了一块一块。 放干净血。 两条后腿,两条前腿,羊头,羊尾,扇排,脊骨,分得清清楚楚。 苏策这边也没闲着。 小锅支起来。 拍了大蒜,切好老姜,再放点红糖。 一并在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 等到快沸腾的时候,往里打个蛋花,再撕碎了苏叶,一把扔进去。 一道民间最常见的苏叶汤就煮好了。 在一边。 朱厚照和李兆先早已经把羊插上了竹签子,升起篝火,开始烤羊了。 香气袅袅,飘道河对岸。 众多游客都伸长脖子往他们这里瞅。 人群中,还有几个叫嚷着。 “阿娘,我也想吃烤羊!” “囡囡乖,回家阿娘给你做苏叶汤喝!咱们是出来赏月的。” “可是阿娘,为什么我们不能烤羊?” “那都是......咕嘟”被叫做阿娘的妇人吞了口口水,“都是不解风情的人才在中秋烤羊呢。” “咱们乖乖赏月,囡囡乖。” 小女孩盯着几个“不解风情”的哥哥,小嘴吃着手指,忍不住一直盯着。 而浅涧对岸。 朱厚照都快被烟熏得睁不开眼了。 “嗬呀,千算万算,没算到风!” “这秋风不是西风吗?怎么刮的乱七八糟的?” 秋风确实是西风不假。 但在南北走向的河谷之间,自然风向多变。 可怜朱厚照左绕右绕,还是被熏了个灰头土脸。 而那沉默的马车夫,不止从哪寻来了一个面罩,待在了脸色。 “面罩拿来!给我!” 朱厚照恶狠狠的抢过面罩,系在自己脸上。 本来黑衣的马车夫带着黑面罩,颇有几分侠盗的风采。 结果到了朱厚照脸上就变成了劫匪了。 看的苏策几人哈哈大笑。 第137章 花灯会 烤羊也要求手法。 朱厚照以往狩猎过野猪,野兔。 虽说对烤羊没什么经验。 可也能照葫芦画瓢,做的有模有样。 不多时。 几大盘子羊肉就都摆在了众人面前。 小涧对岸。 游人言笑晏晏。 花灯猜谜,赏月拜月好不热闹。 朱厚照毫无形象的往篝火旁一坐,挽起袖子烤火。 吃饱了之后,反倒是显得这边有些冷清了。 “老苏,待会还想来点什么活动?” 苏策也不太了解中秋的习俗。 笑着摇摇头。 这时。 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哥哥们这么不去摸秋呢?” “我阿娘给我讲,哥哥姐姐们都喜欢去呢。” 苏策扭头一看。 居然是个唇红齿白,两腮圆圆的小姑娘。 她梳着一对羊角辫,背着小胳膊,弯着腰侧着头,眼睛水灵灵的瞅着自己前面。 苏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发现她是一直盯着剩下的烤羊,随后又抽出小手,塞到嘴里,吃着手指头。 “小孩,你阿娘呢?” “怎么跑到这边来啦?” 朱厚照看她小腿裤子都湿了,一看就是自己偷跑过来的。 于是拿了个竹签子,串上几大块羊肉递给小姑娘。 “我不叫小孩,我叫囡囡!” “我阿娘走丢啦,我正找她呢!” 囡囡拿到肉串之后,立马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小嘴巴不大,却吃的格外香,吧唧吧唧的一口口嚼着。 “大哥哥们能不能帮囡囡找找阿娘?” “我怕她丢了,不知道回家的路哩。” 嘴上说着关心,可囡囡却一点看不出半分担忧。 反倒是吃的香喷喷,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苏策觉得好笑,起身张望了一下。 小涧对岸的人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好笑也无从下手。 “杨兄,李公子,不妨咱们分成两队,去给囡囡找找阿娘吧?” 杨慎刚想点头,却听朱厚照说: “分明是她阿娘走丢了,等她找囡囡不就好了?” 苏策:“......” 到底她是小孩,还是你是小孩? “正巧,吃饱了散散食,咱们去摸秋吧还是。” 摸秋,是起自元末明初时的一项习俗。 据闻。 还与朱厚照的那位太祖有关。 传说那时太祖应天下群雄号召起兵。 领兵纪律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 在百姓中口碑极好,收到不少人的欢迎。 都指望他们能在暴元的残虐统治下,将天下解救出来。 恰逢经过淮河流域,时值中秋。 起义军在淮河岸边安营扎寨。 因为是深夜时分,便露天宿营。 不少将士都饿着肚子,于是便偷偷跑出军营,在田间地头偷了一些瓜果充饥。 却没成想被主帅发现。 结果下令,等到天明之后便以军法处置。 几个士兵自然是悔不当初。 可事发之后,被偷了瓜果的老农却主动到军营给士兵求情。 随口说道:“八月摸秋不算偷。” 那几个士兵因为老农随口的一句话,获得了赦免。 自打那日中秋之后,南方便流传起“摸秋”的传统。 成祖朱棣将大都迁至京城之后,这项传统也就随之带到了北方。 开始在全国各地风靡开来。 中秋当夜,家里大人不会管孩子的“放肆”,让他们去别家地里偷菜。 若摘来几把小葱,便认为小孩长大之后会聪慧有加。 若是摘得瓜果,便会认为孩子以后吃穿不愁。 而丢了“秋”的人家,无论多少也不会叫骂。 反倒是认为做了积德行善的好事。 朱厚照说道: “不管怎么样,囡囡在咱们这里,肯定丢不了。” “不如就带着她去摸秋,顺便消消食,得来的东西一并送给囡囡好了?” 李兆先眼睛一亮。 “好主意,不过让囡囡一直在咱们身边也不是个事。” “不如分成两组,一组去摸秋,另一组去寻囡囡的阿娘如何?” 苏策觉得这个主意好。 既不让她家里人担心,同时也可以帮了他人。 朱厚照顿时说道: “那我要和老苏一组!” 苏策却摇摇头,道: “要是你带着囡囡,怕不是直接就玩疯了。” “寻人的事,还是让我和杨兄去吧。” 杨慎心思缜密,也有正事,两人结伴找人的搭配最合适。 朱厚照只能撇撇嘴,说道: “嘁,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跟你一组,跟李公子一块正好。” “到时候摸秋有了什么好宝贝,你可别眼红。” 李兆先一副兴冲冲的样子。 “苏公子安排的妥当,就这么做吧。” “杨兄,找人的事可就拜托给你们了!” “届时我们就在河滩会和。” 很快,两组就开始了分头行动。 苏策牵着囡囡的手,扶着她。 小涧水流缓慢,大约刚刚没过他的脚踝。 可天黑水滑,涉水走了几步之后,他牵着囡囡总感觉有点不放心。 于是便让杨慎背着她,自己在后面扶着。 过了小涧。 河对面的人群熙熙攘攘。 三人一前两后。 苏策拉着囡囡的小手,杨慎则是在前面四处张望。 “囡囡,你阿娘长什么样子呢?” “高矮胖瘦?” “讲清楚点,哥哥好帮你找着她。” 囡囡刚吃完肉串,小肚子鼓鼓的。 可她却好像并不着急,摸着肚皮,盯着路边的花灯,说道: “阿娘是不是藏在花灯里呢?” “放几个她就出来啦!” 杨慎在前面听这话,差点一不留神跌倒。 好一个古灵精怪的囡囡,说是找阿娘,这不就是黏上他们来玩了吗? 不过苏策却并不反感,而是笑眯眯的叫住了杨慎,陪着囡囡走到了花灯摊子前面。 “师傅,花灯一盏,多少钱?” 那做花灯的老翁一伸手指。 “三十文,俺家里做了好几辈子花灯了,都是祖传的手艺,放心好了!” 苏策躬身,看着一排排的花灯。 上面有画仕女图的,有画小动物的,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神仙。 “囡囡,你觉得哪个好?” 苏策慢慢的蹲下身子,耐心的问道: “阿娘估计藏在那个猴子的花灯里呢!” “囡囡要把阿娘救出来!” 小姑娘义正词严,小眉头绷的紧紧的,似乎花灯里真藏了个人。 苏策笑道: “师傅,就要这个了。” 杨慎在一边无奈道: “你还真给她买啊,咱们不是来寻她阿娘的吗?” 苏策起身,接过花灯,笑着说道: “到时候,人自然会出来的,放心好了。” 囡囡也在一边奶声奶气的正色道: “没错!” “阿娘会从花灯里出来的!” 第138章 技术活 找孩子是个技术活。 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 若一直埋头找,估计找到天亮也找不见。 只有有的放矢,才能快点寻到。 苏策之所以想陪囡囡放花灯,一方面是孩子喜欢玩。 另一方面是放花灯的河滩地势开阔,加上漆黑的夜里,花灯是亮的,很容易被别人看见。 到时候,只要囡囡的阿娘路过这里,就能发现他们。 杨慎听完,不由得被苏策的心思缜密所折服。 都以为自己是才子。 殊不知,和苏策的心思比起来,还是太年轻了。 “哥哥,哥哥,囡囡能不能自己放花灯?” “要是你们放,阿娘可能就不见啦。” 杨慎有点难以理解囡囡的古灵精怪,不知道如何作答。 苏策则笑道: “哥哥们又不是坏人,你阿娘不会不见的。” “要是她看见囡囡和我在一起,兴许还会高兴呢。” “放花灯就让哥哥陪你放吧。” “囡囡放心,最后肯定是你把花灯送上天。” 杨慎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 没想到苏策还有这种带孩子的本领。 换做他,肯定就直言拒绝囡囡亲自放花灯的要求了。 七八岁的小孩子,触碰明火没准有危险。 换做谁都不会同意。 可苏策却绕了个弯子。 其实小孩想放花灯,最期待的就是看着比自己还大的花灯,袅袅上天的样子。 对于点火,反倒是可能没那么喜欢。 他明着说答应,让囡囡亲手放花灯,暗着却自己来点燃。 不可谓不用心。 很快,两人到了河滩边上。 苏策掏出卖花灯师傅送的小块拇指大的燧石,擦出火花。 擦了好几下,却没点燃。 “呃,杨兄,要不你来?” 囡囡盘膝坐在一块大鹅卵石上,双手托腮,歪着小脑袋看。 “哥哥真笨,火都打不着。” 苏策无奈道: “哥哥是读书人,做的是笔墨功夫。” “点火这种事,还是交给会的人吧。” 杨慎愕然。 怎么自己忽然就被开除学籍,不是读书人了。 但他也并未计较,拿起火石,咔咔的来回打。 关键时候,还是要自己出马啊。 结果打了好几下,最后也没点着。 “怎么回事?” “是不是火石受潮了?” 他不相信的又试了好几次,结果都失败了。 囡囡在一边哈哈大笑。 “两个哥哥都笨,还是让囡囡来吧。” 说罢,两条小短腿一弯,从大石头上下来。 手脚麻利的拿来燧石,三两下就点燃了。 “囡囡在家可经常帮阿娘做饭呢,点火都是小事情。” 苏策和杨慎不禁汗颜。 他们平常不管做什么,都有下人帮忙打下手。 就算苏策做饭,也不会去亲自生火。 一来二去,竟然被一个农家小丫头给嘲笑了。 杨慎摇摇头,笑着把点燃了即将升空的花灯送到囡囡手里。 不多时。 画着小猴的花灯在囡囡手里袅袅升天,化作一点火星,逐渐远去。 是时。 几人抬头看去。 周遭的花灯汇聚在一起。 宛如银河落了凡尘,映衬的整个河滩灿若白日。 “哇!” “好好看!” 囡囡水灵灵的眼睛里映衬着星火,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衣襟。 苏策见状,一咬牙,弯腰把囡囡举了起来。 让她坐到了自己肩头上,好让她阿娘早点看到囡囡找过来。 “喜欢看,哥哥就帮你离近点看!” 囡囡一只手抓着苏策的耳垂,另一只手伸向天空。 好像要摘下其中一颗下来。 “好美呀,要是囡囡天天能看到就好了!” 杨慎在一旁背着手,无不钦羡。 往日八面玲珑的杨大才子到哪里都是被瞩目的焦点。 可如今在苏策身边,竟然连个稚童都吸引不到了。 不过。 他也并未有什么嫉妒。 反倒是暗暗生出敬佩来。 厉害的人似乎就是这样,遇到比自己厉害的只会学习,弥补自己的不足。 杨慎便是如此。 他觉得只要在苏策身边,总有学不完的东西。 终于,在举着囡囡看半天花灯之后。 身后传来了一声夫人的惊呼。 “啊呀!” “囡囡,你怎么在这里!” 苏策回神,带着囡囡也转了过来。 “阿娘!” “囡囡就说你在花灯里!” “不过你怎么不是从天上下来的?” 那夫人急匆匆的过来,从苏策肩头上抱过囡囡,紧紧的搂在怀里。 “傻囡囡,阿娘怎么会在花灯里?” “倒是两位公子,真是辛苦你们了,若不是帮忙看着这孩子,估计要让贩子拐走了!” 妇人的眼角挂着泪花。 显然是后怕不已。 囡囡却费劲的把小手从阿娘怀里抽出来,用衣襟帮她擦干了眼泪。 “阿娘不怕,这不是回来了嘛?” “哥哥们都是好人,给囡囡吃肉肉,还带着囡囡在花灯里找阿娘呢!” 妇人擦干了眼泪,眼睛有些泛红的埋怨道: “说什么胡话,阿娘不在花灯里,阿娘在找你呢。” “还不多谢谢两位公子,要不是他们,囡囡就见不到阿娘了!” 杨慎在旁说安慰着说道: “婶子别急,囡囡和我们在一起挺好的,若不是她,我已经好久没放过花灯了。”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可看苏策又觉得有些眼熟。 “这位公子......是住在国子监附近的苏公子吗?” 苏策抬眉,哑然道: “你认得我?” 那妇人显得极为惊喜。 “苏公子莫非是忘了。” “当初你家附近,曾有个恶家丁强买强卖别人家的菜。” “卖菜的那位是我远房亲戚,后来还说要感谢你哩!” 苏策顿时想了起来。 没想到缘分如此奇妙。 “哦,想起来了。” “那日旁边似乎还有个叫虎子的小男孩。” 囡囡抢话道: “虎子也是个笨的,两个哥哥不会点火,虎子也不会!” 妇人笑着拍了一下囡囡的脑瓜,笑骂道: “不许这么说哥哥。” 旋即,转而对苏策说道: “那日虎子和他娘也在,都是我们的邻居。” “虎子和囡囡是打小一块长大的玩伴,那日见你义举之后,也说要学你做英雄呢。” 苏策很受用。 有时候,这些淳朴的百姓一句夸奖,比赚了多少银子都来的高兴。 他笑着说道: “既然婶子找到囡囡了,那我们就放心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有两个朋友去摸秋了。” “一会等到他们来了,你们再走吧!” 第139章 使不得 朱厚照和李兆先两个不太靠谱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会和。 说在河滩,该不会找不到吧? 苏策望向远处。 河滩人多如蚁,人头攒动汇聚在一起,一个也分辨不清。 杨慎在旁又拿来了个花灯,本想给囡囡放。 结果囡囡小手一摊,说找到阿娘就不放了。 最后还是杨大才子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放花灯。 妇人让两人破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两位公子,买花灯花了多少文?” “我掏给你们吧。” 杨慎拒绝道: “不用了婶子,我们也是来赏月的,本来就要放花灯,无妨无妨。” “再说了,您看我们的衣着打扮,也不会因为几十文就穷了。” 妇人扫眼一瞧。 这才发现,这位公子一身锦绣,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于是讪讪作罢。 苏策捏着囡囡的小脸说道: “囡囡是不是也住在国子监不远?” “以后若是有功夫,就来我家小院玩吧。” 囡囡瞪着水汪汪的眼睛说道: “你不会点火,和哥哥玩就变笨了。” 妇人又羞又气,给了囡囡一个脑瓜崩,说道: “两位哥哥都是读书人,你怎么这样说?” 苏策也笑道: “囡囡会点火,就让囡囡教我。” “我会识文断字,就让我教囡囡如何?” 妇人一听,顿时脸色有了喜色。 这年头,教人念书可是天大的功德。 虽说女儿家没办法考功名。 但是会读书,能识字,以后就可以嫁个好人家,绝对称得上是改命了。 于是连忙大喜道: “囡囡快说谢谢哥哥,以后到哥哥家多帮着做些活,听到没有。” 囡囡撅着小嘴。 本能的感觉自己好像上当了。 阿娘让自己做的事,就没有一件好玩的。 不过,一想到能跟哥哥一起玩,还可能有肉吃,也点点小脑袋同意了。 终于过了许久。 河滩上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 打远处,就看见李兆先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看到苏策之后,顿时喜笑颜开。 他背着竹篓,走路很小心,似乎是怕踩到石头摔倒。 到苏策身前后,放下竹筐,说道: “可让我一顿好找。” “苏公子,这次摸秋可收获颇丰啊。” 竹筐里,白萝卜,南瓜,白菜,足足有一小筐之多。 他得意洋洋的说道: “有了这些,囡囡家够吃好一段时间了。” 说罢,抬头看到妇人,打量一番之后,接着道: “这位便是囡囡的阿娘吧?” “找到了便好,找到了便好。” 妇人一听,这位同样衣着不凡的公子摸秋的收获竟然要赠与自己。 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啊呀,这可使不得。” “几位公子帮忙看着囡囡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我怎能再要你们的东西?” 李兆先却摆摆手,笑道: “诶!” “家父当朝内阁辅臣,薄有家产,不缺这点东西。” “再说,我们就是出来玩玩,一点瓜果算不得什么。” 杨慎被李兆先喜欢自报家门的爱好给惊到了。 他还真是没什么心眼,逢人就说。 妇人一听是当朝内阁辅臣,二品大员的公子,吓得顿时就要跪地行礼。 还是苏策给她搀扶起来。 问道:“老黄呢?” “怎么不见他?” 一个李东阳的儿子就吓成这样,若是知道了一会太子还得过来,岂不是要吓的不会说话了? 李兆先挠了挠头,说道: “他说要和我分头行动。” “还说什么,瓜果不值钱,摸秋摸秋,就摸个大的。” 苏策一拍脑门。 坏了。 这是放虎归山了啊。 让李兆先和他一块,就是因为李兆先做事还有些分寸。 要是让朱厚照自己去,保不齐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囡囡在旁却很期待,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远处。 “那个壮壮的哥哥,给我肉串吃了,他是好人!” “囡囡要等他回来!” 妇人其实已经有些要走的意思了。 和几个身家不菲的年轻人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压力。 除了苏公子以外,似乎都是豪门大族。 不过囡囡不愿意走,她也不好强行离开。 毕竟是中秋佳节,扫兴就不好了。 杨慎站的有些累了,便掀起后襟,坐在之前囡囡坐的大石头上,说道: “要不咱们再去放个花灯?” “李兄是不是还没放呢?” 李兆先有些茫然,“放花灯?” “也可。” 其实杨慎是存了几分恶趣味,不知道李兆先能不能拿燧石点燃。 要是听见囡囡说李兆先笨,心里会平衡点。 一个一头雾水,一个不怀好意。 两人结伴买来了花灯。 杨慎把燧石递给李兆先,眼巴巴的看着。 囡囡好像也明白杨慎的心思,也在一边巴巴的瞅着。 唯独苏策,苦笑连连。 以后让这么一帮人入朝为官,真的靠谱吗? 李兆先拿着燧石,咔咔的试了好几次。 就是点不着。 气的他把燧石一扔。 “潮了!” “肯定是受潮了!” 囡囡哈哈大笑,漏出个掉了门牙的豁口。 “笨,这个哥哥也笨!” 李兆先一瞪眼。 “我还不信了!” 说罢,又转身去要了一对燧石。 结果最后可想而知,依旧是无功而返。 “这......燧石有问题吧。” “可恨啊,无良商贩,拿崴货来糊弄我!” 结果囡囡迈着小步子走过来,捡起燧石,咔咔两下就点燃了花灯。 望着花灯升空。 李兆先愕然的张大了嘴。 众人都是发出了笑声。 过了许久。 时近戌时。 终于在苏策都有点乏了之后。 听到远处传来了声音。 “老苏!老苏!” 苏策顿时振奋精神,顺着声音的方向,扭头一看。 赫然是朱厚照。 可当他走进了,才震惊的张大了嘴。 “不是吧。” “别人摸秋都摸点瓜果,你这家伙牵了谁家的牛过来?” 朱厚照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 “这不是......摸秋嘛。” 就连李兆先也没想到,朱厚照真玩这么大。 结果,最后还是在众人好说歹说的劝解之下,他才把牛还回去。 很快。 步秋赏月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远处不少人都聚集在一起猜灯谜。 既然都来了,也没有扫兴而归的道理。 恰巧这时,朱厚照也说道: “老苏,去前面瞅瞅?” “听说猜中了灯谜还有东西拿呢。” 没能把牛送给囡囡,他有点意犹未尽。 总想着靠自己的本事,送点什么。 恰巧囡囡也说道: “我也要和哥哥们一起去猜灯谜,阿娘,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第140章 猜灯谜 中秋佳节,帝城不夜,月圆赏灯之会,百姓杂陈。 诗谜书于灯,映于烛,列于通衢,任人猜度,故此称为“灯谜”。 猜灯谜是古来一直流传的一项趣味活动。 正月十五,八月十五,每逢赏灯之时,都会在民间自发举办。 而出灯谜也是一项技术活。 其一,单纯的个别词汇解释,或者是知识问答,算不得灯谜。 例如,人人皆知桂林山水甲天下,若将“山水甲天下”作为谜题,猜一地名,很快便会得到“桂林”二字谜底。 这种谜题,纯粹是知识性的谜题,算不得灯谜。 其二,谜面上的字,绝对不能作为答案。除非已经标出“露春格”或“露秋格”二字,否则谜底,谜面不能相犯。 其三,便是越朗朗上口,平仄押韵越好,亦是去作诗、做对联的工整之意。 苏策一行人到了猜灯谜的小贩摊子前面后。 发现早已是人挤人,肩撞肩。 拉着孩子的,新婚小夫妇,一家数口哥哥带弟弟,姐姐拉妹妹的,人头攒动,极为热闹。 囡囡坐在阿娘的肩头上,伸着脖子往里张望。 发现猜灯谜的花灯比自己放的要好看多了。 不止有画着小动物的各色普通花灯。 还有题着毛笔字,画着文雅的鱼虫,更大的花灯。 那货郎戴着一顶灰色瓜皮小帽,上身着灰色短衫,粗布裤子上还系着挑条围裙。 正手执炭笔,照猫画虎的学着往花灯上画画。 这些货郎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好手。 南来北往久了,也多了几分本事和手艺。 自然懂得吆喝来人多好叫卖的道理。 他一边描花,一边喝道: “路过的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婶们,都来瞧一瞧看一看。” “一盏你不亏,两盏我不赚,十盏八盏灯谜看,总有猜中把银赚!” 随着叫卖声吆喝,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并且显然比周遭的灯谜摊子人也更多。 小贩见人多,吆喝的更起劲。 苏策对朱厚照说道: “这商贩倒还挺有意思,不妨就去他那里瞧瞧吧。” 朱厚照兴致勃勃,摩拳擦掌。 “灯谜不过小儿科罢了,本公子出马,必然是手到擒来。” “我瞧瞧,我瞧瞧。” “周围几家,就属他家猜中的奖赏多,你瞧那招牌上贴的,足足百两银子,就他了!” 若猜中灯谜之后,没有足够高的奖赏,肯定人就少了 小贩肯下本,才能吸引更多人花银子参与。 相应的,参与这样的灯谜花费也更高一些。 “几位公子,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不妨来小的这出个灯谜?” 寻常灯谜,自然是用过了。 想出点新的,货郎一个人肯定不够,还是得靠这些读书人。 见苏策等人均是儒生打扮,心思活络的小货郎忙不迭的上前说道: “出了灯谜,小的免费让诸位参与如何?” “月下才子猜灯,来岁必然高中呐!” 货郎嘴巴利索,说起俏皮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杨慎颇为感兴趣,驻足道: “那在下便献丑,出个灯谜。” “不过比不得我身边的那几位公子,论学识他们都不比我差。” 囡囡骄傲的一叉腰,说道: “没错,是我!” 囡囡他娘急忙羞愧的捂上她的小嘴,生怕自家傻闺女再出丑。 不过,古灵精怪的囡囡却逗得众人一片大笑,也吸引来了更多的过路人。 小贩欣喜道: “小妹妹一看就聪慧,长大了必然是饱读诗书,做个才女呢。” 苏策提笔。 思忖片刻后,决定出个新奇些的。 【 少年白发老来黑,有事秃头闲戴巾,凭你先生管得紧,管得头来不管身。】 【谜底:毛笔】 写完,他把纸条卷起来,塞进了花灯中。 同时,周围的几人也写好了自己的灯谜。 看灯赏月的多是百姓。 能识文断字的必然是少数。 所以写灯谜的极少,算上苏策几人,也不过寥寥十个出头。 不过,刚刚放下笔,苏策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正是学正吴青,带着夫人在一旁围观。 “老师?” “您也得闲,来看灯谜了?” 吴青见是苏策,笑道: “赏月好时,我当然不能错过了。” “倒是你们也在这里,够巧的。” 但他看见一行人之间,还有个一脸好奇的小姑娘盯着自己,觉得有些怪异。 苏策解释道: “囡囡是中途和她母亲走散了,我们帮她寻人来着。” “如今找到了,就一道同行,过来猜灯谜。” 吴青三十来岁的年纪,唯独只有一子,却早早夭折,见到小姑娘,勾起追忆,煞是喜欢。 于是走到她身边,捏了捏小姑娘圆嘟嘟的脸蛋,说道: “小囡囡真可爱,想不想出灯谜?” “要不要伯伯帮你想一个?” 听说是国子监的学正,囡囡他娘很热情的拽了拽囡囡的小手,说道: “快和伯伯说谢谢,囡囡乖。” 读书人到哪里都受尊敬,更何况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学正。 在普通百姓眼里都是大儒了。 更是尊崇有加。 囡囡两眼亮晶晶,说道: “谢谢伯伯!” “那我悄悄和你说谜底,伯伯附耳过来,你帮我出灯谜好不好?” 吴青笑的极为慈祥。 是一种苏策和杨慎平常从来没见过的慈祥。 两人看后,都觉得有些怪异,感觉吴青像变了人似的。 “好,好。” “拿笔墨来,伯伯这就给你写。” 囡囡满心欢喜,小声告诉吴青自己想要的谜底。 吴青一听,顿时有些愕然,旋即爽朗大笑道: “哈哈哈......小囡囡心思还真是俏皮,这也能想出来。” “不过依我看,那些才子都猜不出来。” “不错!” 苏策一行人在旁边看的好奇。 直到小贩收走灯笼之后,都暗暗祈求,千万不要抽到囡囡出的谜题。 若猜出来还好。 要是猜不出来,还真栽在一个小妮子的手里了。 周围越来越热闹。 直到最后一个朱厚照用狗爬一样的毛笔字写完,交上去之后。 猜灯谜算是正是开始了。 货郎手持铜锣。 “铛!” 一声脆响。 “才子值佳节,猜月赏好岁!” “诸位且看......” “百两雪花银,花落哪位家!” 第141章 听好了 一声铜锣脆响。 数位公子登上第一层台阶。 猜谜也分多种。 有给寻常人猜的普通灯谜。 那就自然有给文化人猜的“文化灯谜”。 方式当然也是不同。 高台分五阶,没出灯谜的站在台下,出了灯谜的站在第一阶。 参与的人大约有百八十人之多。 以抢答为方式。 比的不仅仅是猜谜的能力,更多的是随机应变,看看能不能快速反应过来。 谁第一个猜出来,便能登高一阶。 直到第四阶,伸手取得奖励的银子。 同时也取“步步登高”之意。 文化人猜谜,吸引来的人也很多。 本来囡囡想让长着长长胡子的学正伯伯也上去。 结果吴青却以“年岁大,不便参与”为由躲过了。 实际上。 则是因为吴夫人就在一般“虎视眈眈”的瞅着。 若是引来下面才女叫好。 怕是免不了回家吵架。 吴青在外做学正要端着架子,回家了其实也非常艰辛。 ...... 朱厚照左右瞅瞅,趁着没人注意,一只脚搭在上面一个台阶上。 一副下一刻就要爬上去的样子。 杨慎双手背在身后,全神贯注,等着听第一个谜题。 李兆先最为放松,笑嘻嘻的时不时回头逗弄一下囡囡。 还扬言拿到银子之后就给囡囡买糖葫芦吃。 殊不知腰间的玉佩已经什么时候被偷走了。 苏策则是双手环抱,神色闲适淡雅。 在一众跃跃欲试的书生之间,一身监生的白衣长袍,加上俊朗的模样,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终于,随着站在最高处的货郎一声令下。 猜谜开始了。 “诸位且听好!” 货郎轻手轻脚的随便选了一个花灯,然后从中抽出一个纸条来。 第一个灯谜,围观者听的都聚精会神 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虽说没出灯谜的只能站在台子最下面。 不过谁又没个讨彩头的想法呢。 【有面无口,有脚无手。听人讲话,陪人吃酒。】 看着纸条念完后,接着说道: “打一日常器具!” 谜题一公布。 在场围观的人群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苏策也不例外。 他其实并不擅长猜谜,反而擅长幕后谋划一类的。 若真把他推到台前来,其实有些不自在。 很快,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 立刻有三个人异口同声的答出来了。 “......” “我知道,是桌子!” “......” “桌子!” “......” “猜到了,桌子!” 货郎顿时喜笑颜开,“恭喜三位才子,请上前一阶来!” 苏策环视周围,赫然发现是两个不认识的儒生还有朱厚照。 小朱太子满脸得意,意气风发。 “老苏啊,不是我说,你们这帮国子监的监生,也不过如此嘛~” 这句话可不只是单单笑话了苏策。 连着李兆先和杨慎都有带上了。 两人心里暗暗较劲,说什么也不肯落人下风。 吴青在下面抱着囡囡,指着朱厚照说道: “小囡囡,你看这里面哪个哥哥厉害?” 囡囡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很是认真的想了一会。 “我觉得还是小苏哥哥厉害。” “他一会准能上去。” 吴青大笑道: “可那位黄公子似乎也很厉害啊,这不是一马当先了吗?” 囡囡不屑道: “他没有小苏哥哥长得好看,不能作数!” 吴青愕然,没想到这小妮子才几岁,就已经开始看碟下菜了。 旋即笑着摇摇头,继续把注意力放回到台上。 很快。 货郎的第二个谜题出来了。 他缓缓展开纸条。 【生在山崖,落在人家,凉水浇背,千刀万剐。】 随后念了出来。 “打一日用品!” 这个谜题的难度,可谓是和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少人都想不出来答案。 朱厚照更是急的抓耳挠腮。 别看他站在最上面。 可论学识,其实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水平。 比起国子监的诸位来说,只不过是泛泛之辈罢了。 可怜杨廷和费尽心思,朱厚照不肯学也没办法。 “啊呀啊呀,这是谁出的谜题?” “怎的如此晦涩?” 一个才子挠着头,表情纠结,左右踱步。 好像怎么都想不出来。 “生在山崖,落在人家。” “应当是从外界直接取来,放在家中用到的。” “会是什么呢?” 杨慎同样皱着眉头,想着答案。 不过其实这些问题,对于他们世家子来说,是有些吃亏的。 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又怎会懂得那么多生活里的小玩意? 李兆先也是如此。 李家大少自打出生起,就没进过几次厨房。 全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丫鬟下人伺候的妥妥当当。 忽然说起家中日用的东西,一时间竟然全抓瞎了。 “莫非是......” “案板?” 货郎摇头,笑道: “公子的答案已经猜中八九成了,可惜不是。” “案板多采生长多年的粗木,哪有生在山崖上的老树?” “再猜猜,再猜猜。” 李兆先锤头顿足,懊悔不已。 “就差一点了,可惜可惜。” 朱厚照在上面幸灾乐祸。 反正他已经领先众人一阶了,就算有一个猜不出来也无妨。 这时另一个公子说道: “难道是铁砧?” “生于山崖,千刀万剐。” “打铁时,千锤百炼,不也是千刀万剐吗?” 正当众人都以为他猜对了的时候。 货郎依旧摇头道: “不对不对。” “铁砧怎需凉水浇背呢?” “若是趁热打铁时,一泼凉水下来,岂不是全毁了?” “再猜再猜。” 这下众人都没脾气了。 纷纷哀声哉道的抱怨着。 “别卖关子了,快公布答案罢!” “哪个蔫坏的人出的题,这叫人怎么作答?” “都是才子,偏偏说个生活用具,岂不是败坏圣人门风?” 古人都说“君子远庖厨。” 可见在这个时代,读书人对下厨之事是有些偏见和排挤的。 李兆先可不惯着他们,直言道: “君子远庖厨乃是不杀生,不虐生,君子常怀怜悯之心,不见宰割。” “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败坏圣人门风了?” “书都读不明白,还好意思说!” 这时已经有些人认出来李兆先了。 作为李东阳家的独子,当然是大名鼎鼎。 因此就算他出言也根本没几个人敢反驳。 苏策忽然灵机一动,道: “生在山崖,落在人家,凉水浇背,千刀万剐。” “我知道了,是磨刀石!” 第142章 决胜 “恭喜公子!请上前一阶!” 货郎高兴的说道: “京城翠微山的磨刀石如此出名,诸位才子竟然没有耳闻,真是可惜呀。” “还是这位公子懂得多!在下佩服!” 苏策的答案让众人都是心服口服。 下面围观的众人也传来了一阵叫好声。 “公子好才学!” “真机敏呀!” “百两银子非公子莫属!” 苏策拱手,朝四方道谢。 其实他也是误打误撞。 当初刚刚到京城,租下院子准备制盐的时候。 大块的盐石总要分成小块。 他就顺手用磨刀石砸碎罢了。 如今没想到,还真碰巧装上了。 苏策上前一步,和朱厚照肩并肩。 总共五阶,到第四阶就可以拿到奖励了。 现在处于第二阶,也就是说再猜对两个灯谜,便可以取得十两银子的奖赏。 下面众人都是虎视眈眈,他也不能放松警惕。 紧接着。 货郎扶正了自己头上的瓜皮小帽。 巡视了一圈,随便从花灯之中,抽出了个纸条。 可看完之后,却说道: “接下来的这个倒是简单许多,权当是给诸位的机会了。” “且听好——” 【看着是绿的,打开是红的,吃着是甜的,吐得是黑的。】 “诸位请作答!” 朱厚照一听就急了。 “怎么简单了!” 他涨红着脸,一副屈辱的样子。 “这多难啊!” 苏策忍不住,差点笑出声。 这个谜题,很有小朱太子的风格。 或者说。 除了他没几个人能写这么简单的谜题了。 顿时,周围人纷纷抢答道: “我知道,西瓜!” “......” “西瓜西瓜!” “......” “西瓜,太简单了!” 每有一个人说简单,朱厚照的心里就难受几分。 他捂着脸,悲戚道: “怎么都这么会猜?” “我以为很难的,” 苏策安慰道:“无妨,至少咱们两个还在上面。” 其实第二个台阶已经不止是他们两个了。 包括杨慎在内,已经站上去七八个人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灯谜。 所有人都在等着揭晓谜题。 杨慎期待道: “幸亏黄公子高抬贵手,否则的话在下没准真要错失良机了呢。” 李兆先也补刀,笑嘻嘻说道: “是呀,要不说咱们是好哥们呢。” 朱厚照:“......” “都不要烦我,我想静静!” 带着瓜皮小帽的货郎从最后一个花灯中,摩挲了半天。 看到谜题后,立刻脸色精彩了起来。 “好题,好题!” “这题要是能打上来,一百两银子拿的心安理得。” 他这么一说。 众人都好奇起来。 莫非是什么“惊天谜题”? 朱厚照拍了拍苏策的肩膀,说道: “老苏啊,靠你了。” “我就不指望啦,能到这里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苏策却不这么想。 “别灰心,要是碰巧,抽中了咱们几个里面谁做的灯谜呢。” “到了最后一阶,再说也不吃。” 朱厚照振奋了精神,重新鼓起信心说道: “也对,来吧!小爷我什么都不怕!” 下面的观众们愈发期待。 那可是足足一百两银子巨款。 足够一家五口数年的开销了。 最后不管是花落谁家,估计都会让不少人羡慕。 站在第一个台阶上的人们也并未气馁。 反正还在台上,奖励也没人领走,自己就有机会。 万一碰上一个只有自己会的题,岂不是中奖了? 货郎清清嗓子,声音洪亮的念道: “且听好!” 【二山紧相连,猜出不着边!】 “开始抢答!” 此题一出,不少人都傻眼了。 二山紧相连,这一听不就是个出字吗? 可又并未说明谜底藏在明面上。 这又该当何解? 杨慎冥思苦想,求助的眼神抛给李兆先。 李兆先也同样想不出来,又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当然是想不出来,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苏策身上。 苏策闭着眼睛,在脑中不断推演。 猜谜,讲究的就是一个巧。 若论平常“圣人之言”的方法,一切都可以按照逻辑或者知识积累来推演。 偏偏猜灯谜要的就是那一瞬间的“灵机一动”。 灵感在他的头脑中酝酿。 周遭的声音嘈杂,放在耳中好像被无数倍扩大。 “坏了坏了,老苏都想不出来的话,估计大奖要被别人领走了。” “这怎么能甘心?都是国子监的才子,平常学富五车,若是真传出去了,岂不是要遭人嗤笑?” “老苏,你可得加把劲啊。” 朱厚照喃喃自言自语。 他不敢大声,生怕吵到苏策。 其实众人之中,李兆先反应最为机敏。 不过可惜就可惜在这家伙没什么生活积累。 在上一个简单的谜题中没能再上一阶。 就算这个打出来了也是和众人持平。 货郎左右瞧着,心里有种得意。 其实这个把戏他已经用过很多次了。 在即将登到最高的时候,突然抛出来一个难题。 让大家都猜不出来。 一时半会过后,便以流答为名,让众人作鸟兽散。 这样一来,既能赚了银子。 还可以拿着奖金。 足足一百两银子,换做是谁都会心疼的不得了。 他的眼神在下面台阶上的几个书生之间来回游走。 就在货郎沾沾自喜的时候。 苏策大声说道: “我知道了!” “谜底便是‘击’字!” 所谓“二山紧相连”。 绝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的想起来两个山字。 然后横竖叠加,亦或是组合起来。 完全没有想过,谜底就是“二”字和“山”字组合起来。 这利用的便是人们先入为主的思维惯性。 苏策有些得意。 可与此同时,旁边还有一个穿淡蓝色长衫的书生,也同样答了出来。 “谜底是“击”!” 两人几乎是同时作答,不分先后。 货郎的脸色都变了。 糟了,这是真要把一百两银子给拿走啊! 尽管极不情愿。 可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来,说道: “恭喜二位才子!” “还请,再上一阶!” 当苏策和浅蓝色衣衫的儒生都登到了第三阶的时候。 下面的人群响起了热烈的叫好声。 因为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谜题了。 也就是说,下一题将会是决胜! 第143章 棋逢对手 一个淡蓝衣服的书生扫了苏策一眼,浅声道: “这不是国子监诚心堂的苏公子吗?” “怎么不在小院里猫着,出来赏灯了?” 苏策微微眯起眼,隐约觉得来者不善。 对方竟然连他平常住在小院都知道,很有可能已经了解过自己了。 面对给自己释放敌意的陌生人,若是“先下手为强”反倒是会落下风。 相比之下,苏策觉得伺机而动,待事而发更稳妥些。 “阁下又是......?” 那淡蓝衣裳的公子翩然笑道: “在下刘杰,算起来,家父刘健与李公子的父亲还是同僚。” 提起刘健。 苏策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当朝首辅的儿子听说过自己的名字? 换做寻常人早就欣喜若狂了。 可眼下,听刘杰的语气,总感觉不是很对劲。 也不知道这股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 李兆先附在他耳旁,悄声说道: “刘杰此人我知道,比咱们年长几岁,官拜七品户部右给事中,素来好秉笔直言,家父曾经和我提起过他。” 苏策皱起眉头,有点摸不清头脑。 这么自己身边净是一些顶级权贵的二代? 莫非是有什么特殊体质吗? “当初,家父便让我以他为榜样,努力用功,考取功名。” 李兆先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他为人好广交好友,估计是在哪听到了你的名头吧。” 苏策更迷糊了。 “那怎么......听语气,来者不善呢?” 李兆先想了片刻,接着说道: “他当初就是从国子监诚心堂出去的,现在看你抢了他的风头,应该是因为这个不满吧。” 苏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没办法,人嫉妒起来就是这样莫名其妙。 随着他的声望越来越响亮,也难免会有人心生不满。 “怎么样,苏公子,莫非是怕了?” “现在第三阶只有你我二人,你若是想要弃权,那这一百两纹银我就笑纳了。” 刘杰如同笑面虎一般,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意。 苏策淡然道: “在下虽才浅学疏,不比阁下,不过想要让我弃权,还是不太可能。” “你我公平竞争,最后一百两银子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 下面的囡囡眼神在苏策和刘杰身上来回转。 紧紧抓着阿娘的手,却反倒问吴青道: “吴伯伯,这两个哥哥看起来都好厉害!” “不知道谁更厉害呀?” 吴青也有点头大。 刘杰当初也是他的学生。 向来是为人和善,继承了其父刘健气度刚严的秉性,以胸怀宽广而着称。 可如今,不知为何,与苏策针锋相对起来了。 他苦笑道: “吴伯伯觉得两个人都厉害,猜灯谜就是讨个彩头,看运气吧。” 囡囡忽然表情严肃起来,说道: “囡囡觉得还是小苏哥哥厉害,他长得更好看。” 吴青:“......” “算了算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台上的气氛愈发焦灼。 看客们都能察觉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 从刚才的对话知道,两人似乎更是相识。 能见到两个读书人比试,平常可不多见。 不多时,下面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周围铺子的游客也都凑过来围观。 更有甚者,还呼朋唤友过来看,比刚开始猜谜时还要热闹数倍。 带瓜皮小帽的货郎很机灵。 见两人之间有什么摩擦,也不着急开题了。 等着吸引更多的人再来最后“决赛”。 刘杰有些轻蔑的说道: “早就听闻苏公子才识过人,当初李大人诗会上,更是作诗七首。” “在下未曾亲眼目睹,也是十分好奇,不知那七首诗究竟厉害道到何种程度。” “不过今日乃是猜谜,不比诗才比题才。” “就不知道苏公子有几分真才实学了。” 作诗七首。 这句话一说出来,周围一片哗然。 纷纷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苏策。 作诗,几乎是所有才子都会的“必备”本领。 可还头一次听说能做七首的。 “莫非这人是诗仙转世?会不会真让他博得头筹了?” “怎么可能?那七首诗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水平,要是口水诗,换我也能给你诹两句......” “唉,谁知道呢,现在都叫才子,下面台阶的也叫才子,真有学识的又有几个?” 刘杰表面上夸奖的话。 倒像是把苏策架到火上来烤了。 让苏策变成众矢之的的同时,还令他没办法对自己说什么。 毕竟刘杰说的都是好话。 但下面的人怎么理解就没办法控制了。 苏策微微眯着眼。 显然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计谋。 不过。 对他来说,捧杀这一招还是有点小儿科了。 对付这一点,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力打力。 既然你夸我,那我也夸你不就成了? 更何况,我就是个未曾考得功名的监生,你可都是前辈了呢。 “刘公子真是谬赞了。” “谁不知道令尊身为当朝首辅,名望斐然。” “身为名门之后,阁下更当是凤雏麟子,前途不可限量。” “怎能是我一个寒门学子能比的呢?” 若是说。 刚才苏策做七首诗的事迹是震惊众人的话。 那他把刘杰的身份公开出来,就几乎在人群里引爆炸弹了。 所有人都齐齐的看着刘杰的身影。 满是愕然! “好哇,当朝首辅的公子!身上都冒着仙气哩!” “没想到可以在这种偏僻地方见到他,真是三生有幸。” “身为首辅之子,应当学识盖过对面那位吧?一会这一百两真是非他莫属了。” 刘杰的脸色愈发难看。 没想到,在苏策这里还真碰上对手了。 以往只有别人在自己身上吃瘪的时候,还真没有刘公子在别人身上吃瘪过。 尤其是对方知道自己身份之后。 多半会选择忍气吞声。 可今天,到底是什么支撑苏策胆敢在自己面前叫嚣? 他本想小小的教训一个这个和自己抢风头的后辈。 没想到,还真棋逢对手了。 第144章 最漂亮的花灯 刘杰依旧不肯罢休。 但费再多口舌也是无用。 于是说道: “既然如此,你我事上见真章吧。” 货郎早已从刚开始的看戏心态,变成了害怕。 乖乖。 首辅的儿子在自己摊子上猜灯谜。 另一个看着也是个贵公子。 这......两头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两位公子,在下庙小,容不下两尊大佛啊,要不还是......” 朱厚照蛮横的说道: “让你开题便开,别磨叽!” 货郎浑身一哆嗦。 自己是掉到虎穴里了,左右都是惹不起的人。 没办法。 他只好斗胆,从最后一盏花灯中抽出字条。 可看见这条之后,脸色是变了又变。 无他。 这个字谜实在是有些难度。 如今这货郎是骑虎难下,一百两纹银掏出去舍不得。 可不掏出去,让两位公子折煞面子,估计更危险。 于是乎,他一咬牙,权当是破财消灾了。 【独木支王,头插两棒。】 “打一字!” 在小贩说出谜面之后。 众人都陷入了思索。 下面的议论声嘈杂无比,都在讨论,这个价值一百两纹银的谜题。 “独木支王......” “这能是什么呢?” “‘甲?’亦或是‘申?’啊呀,好难的题。” 下面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推演着。 杨慎也很不解。 “头插两棒又是什么东西?怎么感觉如此晦涩?” 李兆先抢答道: “我知道了!是‘单’字!” 货郎摇摇头,“公子,答案很接近了,可惜还是不对。” 人群里又有一个人抢答道: “是‘果’字!” 货郎依旧摇头,连敷衍都差不多。 “答案接近啦,但差一点。” 随着好几个人都猜测答案,排除了许多错误之后。 场上顿时变得安静了不少。 这道题看似简单,可又好像没那么简单。 唯独囡囡,兴奋的抓住吴青的手,小声说道: “吴伯伯,是我出的题!” “小苏哥哥之前说帮我把银子赢回来,这下肯定能行啦!” 吴青也有点意外,没想到自己运气还不错。 “囡囡出的题值一百两银子呢。” “那囡囡要是拿到了银子,想做什么?”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想的无非就是吃的,玩的,吴青在她的岁数也是刚刚开蒙不久。 成天贪玩。 囡囡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道: “我想给我阿爹买个一场雪,不知道京城有没有卖的。” 吴青没想到,囡囡说的东西自己一点都没听明白。 “买雪?” “你阿爹喜欢下雪吗?” 囡囡摇摇头:“不对,下雪的时候,阿爹就坐在家门口,不用下地了。” “买风买雨都不成,因为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我阿爹都得下地。” “唯独下雪的时候不用。” 囡囡的阿娘在一边听的眼眶瞬间红了。 “囡囡,阿爹不要你买雪,有了银子,咱家就不用天天种地了。” 吴青也是感慨万分。 杨慎和李兆先听到囡囡的愿望,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沉重。 他们这些世家子,是体会不到贫民百姓生活究竟有多么艰辛的。 如今亲耳听到囡囡说的,一个七八岁的稚童眼中的生活。 突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沉重。 朱厚照紧紧握着拳头,片刻后,猛地冲苏策喊道: “老苏!” “那一百两银子一定要给我拿回来!” “要不然,我就让你掏!” 苏策没听见下面囡囡说什么,可他听见朱厚照喊的话,不禁有点吃惊。 他什么时候有这种好胜心了?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 其实,苏策在看到囡囡的瞬间,已然猜到了谜底。 就在对面的刘杰还在冥思苦想时。 苏策沉稳的声音传来。 “......” “谜底,是‘羊’字。” “在下说的可对?” 这时。 下面的人纷纷侧目过来。 “嗬呀,独木只王,头插两棒,这不就是‘羊’字吗!” “刚才我还在想,王字下面若是一个木念什么呢!” “苏公子真是厉害啊!” 周遭的议论声爆发出来,所有人都在讨论苏策所说的谜底。 听到答案后。 刘杰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没想到,自己真的落败在了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中。 于是头也不回的灰溜溜下了台。 在场猜谜的才子,多的是饱读诗书的。 不论是《四书》还是《五经》,肯定都是信手拈来。 可唯独在猜谜上吃了亏。 谜底并不难,最巧妙的地方,就是在思维的转变上。 能出这样的灯谜,一定是个学思敏捷之人。 而把这个简单的字当成谜底的人,也必然是个心思玲珑者。 小囡囡高兴的一把抱住吴青的手笔,欢呼道: “小苏哥哥真厉害!” “囡囡太崇拜小苏哥哥啦!” 吴青也笑吟吟的蹲在囡囡旁边,赞赏的看着苏策。 身为他的弟子,能猜出来这个灯谜,就说明他的水平已经超过刘杰了。 顿时。 其余没猜出来的人都佩服的望向苏策。 纷纷赞叹起这位才子的学识来。 货郎高呼道: “恭喜苏公子!” “百两纹银和花灯,即刻奉上!” 苏策也不含糊,直接上台表示感谢。 随后便下了台子。 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不喜欢抛头露面太多。 拿到银子和花灯之后,便走到囡囡身边,说道: “小囡囡,之前哥哥就说要帮你把奖赏赢过回来,现在这不就来了?” 囡囡的阿娘赶紧推辞道: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一百两银子!” “囡囡是小孩子,说笑的,公子可别听她胡说啊。” 一百两银子,对他们这些普通家庭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 这公子虽然学问了得,身边围绕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 可他本人,明显是普通家庭的。 妇人生怕苏策等人真的大方送给她们,赶紧推辞。 苏策笑道: “银子对囡囡来说确实多了些,不过这个全京城最漂亮的花灯……” 苏策把花灯递过去,“囡囡绝对可以收。” 囡囡拍着手,高兴道:“最漂亮的花灯!” “多谢大哥哥!” 第145章 烧的白花花的银子 中秋夜过后,转眼十几天的时间过去。 京师的天就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骤然冷下去了。 过往行人纷纷裹上了厚衣服。 就连日头也是雾蒙蒙的,好像离人更远了。 国子监里,不少监生都在衣服下面加上了更厚的袄子。 甚至有时候,学正讲话的时呼出的白气在下面都能隐隐约约的看见。 苏策坐在下面,静静的听着老师讲课,下面悄悄的搓手。 因为天气的缘故,他的脸色甚至比平常更加苍白一些,看起来都没了血色。 下课后。 杨慎有些关切的凑到旁边,问道: “苏兄,怎么看你脸色不是很好,莫非是因为天寒地冻的,病了?” 苏策摇头道: “病倒不至于,就是来的路上太冷了,到国子监上课,一直坐着好像更冷。” 有时候一个人生活,总有一些注意不到的地方。 最近他的精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买卖上,所以在其他地方分心的自然就少了。 杨慎自然而然的坐到他旁边,从怀里抽出一张纸,说道: “近来家父让我和下人说去采买些木炭,你若有需要我便多买些送你如何?” 苏策从杨慎手里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记着几种不同类型的木炭。 有普通人家烧的柴火木炭,也有高档些的松木炭,橄榄炭,不过倒没有写价格。 估计是像杨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买东西都不太需要看价格。 苏策婉言拒绝了杨慎的建议。 但他心里却有了一个主意。 既然天冷,那肯定大家都需要烧炭。 若是如此,炭价自然走高。 自己要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出来一些新东西...... 放学后。 苏策的小院里。 原本西山居的掌柜赵康正站在苏策跟前,恭敬的拿着小本记着什么东西。 “回禀公子,前段日子到今天,京城里木炭的价格已经翻了将近十倍了,现在一斤木炭要足足二三十文。” “烧的透的好木炭,甚至要将近五十文,京城炭贵,大把大把人要用。” “若是我们趁这个时候,做木炭的生意,岂不是......” 赵康两眼都映着银子的光,隐约觉得大把大把的钱正朝着口袋跑步前进。 他名义上是掌柜的,实际上是苏策的一个代理人。 可东家赚的多了。 自己也能跟着多分一杯羹。 不求多,从苏策手里多漏个百八十两银子他就知足了。 苏策听完不禁咂舌,本以为上涨个几文钱就已经够了。 没想到竟然翻了十几倍。 看来这个买卖,自己是非做不可了。 桌子上。 正摊开着一副京师附近的舆图。 还是朱厚照前几天跟他描述,两人闲聊时手绘出来的。 精度不大高,不过现在用倒是足够了。 苏策听完赵康的话,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谁说木炭贵了,就要做木炭的生意了?” “若是普天之下的买卖,一旦见了起色咱们就要插手去做,岂不是和那些人没区别了?” “大家都去拼一个行业,那还有什么油水可赚?” 赵康听闻后,心里暗暗讶然。 眼前的苏公子年方不到弱冠,却对做买卖的事洞察的如此深刻。 相较之下,自己做了十几年的账房先生,反倒是像做到狗肚子里去了。 于是连连后悔道: “少爷真是英明,那咱们......” 苏策的眼神在舆图上,一点点的偏移。 最终落到京师旁,大同府的地方。 “此处,与京师有拒马河相连,若是通过水运,大约......” 赵康接话道: “快船运来,大约只需两日。” “大船则需五日。” “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苏策默默盘算着。 三十文到五十文的木炭,价格简直太离谱了,足以堪比寻常人家的一天饭钱。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京城做木炭买卖的商户确实能大赚一笔。 可这是绝户钱,是越赚越少的钱。 价格一高,寻常百姓烧不起炭,最后只能烧柴。 而柴火,又需要去城外开采。 并且一烧,就烟雾缭绕,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中毒。 木炭烧制起来虽然烟雾较小,可偏偏需要大量人手伐木烧炭,成本极其高昂。 那么......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替代呢? 苏策的眼神落在舆图上,那块不起眼的地方。 大同府的灵丘县。 “速速去租十条快船,去广昌此地寻那附近的煤,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别的我不要求,十日之后,必须要让我见到精煤。” “事成之后,一百两纹银就是你的了。” 苏策给他下了死命令。 天气越来越冷,他要做的就是和老天赛跑。 看看到底是煤推广的快,还是百姓冻死的快。 想要做成买卖,其实收到煤还并不是最重要的。 其中有许多复杂的原因。 人们不敢烧煤,就是其中之一。 在这个时代,煤炭并没有作为主要燃烧能源来取暖的原因很多。 一来是探测技术并不完善,没有多少人愿意花钱在这些看不见吗摸不着的地方。 二来是即便找到了大片的露天煤矿,开采出了煤炭。 多半也是产生大量毒烟的废煤,要是拿来取暖可是会熏死人的。 而后世的一氧化碳中毒,也多是因为燃烧煤炭不充分。 由此,可想而知。 精练煤都能毒死人,更何况刚开采出来的呢。 而苏策让赵康去的地方。 产的则是一种无烟煤。 与普通的瘦煤不同,无烟煤的含硫量更低。 燃烧之后产生无色无味的烟气也没有那么有害。 其危害程度,充其量和木炭差不多。 当然这些都是开采到无烟煤之后的事情。 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争夺时间。 赵康咬牙,答应下来,随后问道: “公子,还有什么要嘱托的吗?” 苏策沉吟片刻,忽然发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点。 自己好像没有河运凭证? 大明朝廷在能河运的关键城镇都设立了都漕运司,并设下漕运府总督。 与漕运府总官兵同理漕政。 前者负责政务上传下达,统一协调。 后者则负责统筹人手,带领当地漕府领卫军,为朝廷专职漕粮运输,称为“运军”。 在各个地方,朝廷户部和漕府排除专门官员,直接统辖地方漕运。 军民粮船的监督和押韵事宜都不经地方管理。 起初,漕运专指大明京杭大运河这条线,及相关连的河道。 但后面随着水运的逐渐发展,漕运的管辖范围便开始一点点扩大,将能进行水运的区域全部囊括进去了。 苏策想要利用河运,就必须要经过漕运总督的许可。 正当他头疼的时候。 院子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哐哐哐。” “老苏,开门了开门了!” 苏策立刻茅塞顿开。 朱厚照一进门,让下人放下一个大包裹。 旋即发现,苏策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太对...... “怎么了老苏,这副眼神看我......” “我脸上有东西吗......” 朱厚照被苏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 又瞅瞅赵康。 很快反应过来了。 “莫非又有什么做买卖的事了?” “噢......合着在这等着我呢!” 他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兴致勃勃的扫视了一圈。 “来人,烧炭!” 朱厚照身后的马车夫身形高大,三步并做两步,从院外的马车上卸下来一个炉子。 抱到院里之后,又从事先拿进来的口袋中夹出几大块木炭点燃。 一缕白烟袅袅,顺着烟道缓缓上升。 小院里,火炉周围顿时暖和了不少。 “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在屋里猫着,经常在院里坐着。” “特地给你带了宫里烧好的核桃炭,先用着,不够我给你再拿。” 苏策面色愈发古怪。 猫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靠近炭火,说道: “你烧的哪里是炭火,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第146章 行善一次? 朱厚照有点摸不清头脑。 他纳闷的歪了歪脑袋,随后说道: “银子?你说炭吗?” “这玩意有什么好做买卖的?” “你若需要,我托人从宫里给你带来便是,大把大把的不要钱。” 苏策不禁感叹。 深宫之中的生活就是奢靡啊。 其实天气转冷,需要取暖也是人之常情,极为正常。 自从弘治年初,明朝的小冰河期就已经出现了端倪。 传闻弘治六年,淮河一域天降大雪,一直持续到了来年的二月才停止。 一场大雪,在向来天气温和的大明南直隶竟然足足下了半年。 由此可见,极端天气的影响。 据说当时就算在湖广行省,下雪所覆盖的深度竟然又足足五六尺。 行人来往,都需要从雪中穿行,往来出行比平常不知要费力多少。 也正是因为如此。 暴雪导致的灾难层出不穷,朝廷的赈灾粮也被困在路上,沿途或家中冻死的人不计其数。 “取暖的炭,我怎么可能买不起?”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啊......” 苏策叹了口气,朱厚照也看出了他的忧虑,没说话在一旁静静听着。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依照眼下的情况,不知多少百姓要受灾了。” “天降祥瑞,反倒是成了祸害。” “你知道吗?” “现在外面的木炭已经足足卖到了三四十文钱。” “哪怕是西山工坊的工人,一日也赚不到几斤木炭的钱。” “更何况那些在地里乞食,靠天吃饭的普通百姓?” 说到百姓,朱厚照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四处潇洒的孩子了。 如今见识到百姓疾苦之后,朱厚照愈发开始像个真正的太子,开始忧民所忧,愁民所愁了。 “既然如此,那又该当何解?” 朱厚照看着炉子里燃烧的核桃炭,愈发心虚起来。 那几粒迸发出来的火星子,好像每一粒都变成了百姓的血泪。 苏策告诉他木炭现在数十文钱一斤,殊不知,现在烧的是从涞水一带运来的核桃炭,到皇宫之后,一斤折合下来足足有三百文一斤。 可真当称得上是天价了。 “要不然,咱们拨调人手,去伐木烧炭?” “那些商户都是为了赚钱,咱们要不就不赚钱,行善一次吧。” 朱厚照小声的提出建议,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了。 这样做,好像能缓解一下愧疚感。 百姓水深火热,他这个太子却和友人享受三百文一斤的上好核桃炭。 说什么都有点过不去了。 苏策笑了。 “积德行善,和赚不赚钱有什么关系?” “今天我就要一边积德,一边把银子给赚了!” 朱厚照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给镇住了。 下意识的问道:“那......你还有其他办法?” 他不忍心见百姓受苦,却又没有办法。 但也没关系,苏策会有办法。 在朱厚照的心里,苏策已经渐渐成为了自己的“卧龙先生”,基本上有问必答。 果不其然。 苏策手指放在舆图上,指着大同府广昌县的位置,说道: “能烧的又不只是炭,不是还有煤吗?” “据我所知,此地盛产无烟煤,只要能开采出来便是源源不断的银子。” 朱厚照顿时一拍马车夫大腿,高声赞道: “妙啊!” “我怎么没想到?” “啊呀,还是老苏厉害,炭能烧,煤也能烧!” “横竖都是取暖,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苏策说道: “想常人之所不敢想,方能做常人之所不能做。” “大同府的煤都藏在浅层,极易开采,只消在当地雇些民工便可以开始了。” “在加上广昌县地势极佳,不禁产煤,同时靠近拒马河一带,延河而运,过紫荆关,再过房山,快船不出几日便可运抵京师。” “到时候有了第一批货,在京城铺开之后,后面大船再徐徐而运,何愁没有银子?” 刘瑾一直跟在朱厚照身边没吭声,但心里却默默腹诽。 天下人都知道煤能烧,可为何没人用煤取暖? 这不就摆明了因为煤烟太大,动毋就毒死人吗? 他想翻白眼。 可转念一想。 这事若是太子做出来的......倒还情有可原。 但是让苏公子做,兴许就不太一样了。 刘瑾跟在朱厚照身旁,已经见过苏策许多次“化腐朽为神奇”。 如今又是要拿出来什么新宝贝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瑾心里的态度也开始左右摇摆起来。 “好哇,老苏。” “还是你有本事。” “快说说,我需要做些什么?” “漕运的话......” 朱厚照期待的搓搓手,眼里放出光来。 苏策莞尔道: “没错,就是漕运凭证。” “若是能从户部搞来一个漕运凭证就好了。” “唉!” “可惜啊,我不认得什么宫里的......” 朱厚照立马觉得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手掌把胸脯拍的啪啪响,一脸骄傲。 “嗨呀!小事!” “这事我来就好,你也知道,我父亲在宫里稍微有些权势,搞来户部的凭证不在话下。” 苏策满意的点头笑道: “啊,那真是太巧了。” “没想到令尊如此神通广大,那这事就拜托给你了。” 朱厚照就算再傻,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自己是不是装的太过了? 不妙! 感觉说多了容易露馅! “好,那你就和赵掌柜准备快船吧,等我消息,不出一日,估计下午就能给你送来。” 朱厚照笑嘻嘻的,大包大揽把事情交给自己。 “那这银子,又需要多少?” 临走,他还有些不放心。 西山的帐一直是两人平分的。 也就是说这次运煤贩煤的事,投入的银子也是两人对半。 若是亏了,都会亏。 苏策寻思了一会。 然后报出了一个数字,道:“大约,需要三万五千两左右吧。” “租船是小事,要沿途打点,勘察煤矿,买地开采,雇佣民工.......” “诸如此类,这三万多两银子就是个大致的数目罢了。” 苏策现在手上有现银相当多,各种田产地产不计其数,粗劣折合一下更是相当不菲。 放在京城之中,也算得上是个大富户了。 不过想要赚得多,就必然要下重本。 根据他的估计,投入的银子至少有七八倍的回报才划算。 无烟煤的买卖,若是做的得当,十几万两银子不在话下。 等到日后,开采技术逐渐成熟,利滚利之下,投入的民工越来越多,再翻个几倍也不是没有看。 但现在他却不能说。 事以秘成。 说出口之后,保不齐又会有什么中途出来的幺蛾子。 朱厚照听着几万两的银子又要出去,心里直打鼓,越听越心慌。 他和苏策做买卖这么久,也就攒下了几万两银子,一下扔进去几万两,换谁都会慌。 不过朱厚照相信苏策。 咬牙道: “好,小爷信你,不过先说好,最后亏了银子,你可别硬抗!” “我家有的是钱,亏多了我给你交束修!” 第147章 陛下自有裁决! 朱厚照从苏策家离开之后。 一路上都在盘算河运凭证的事。 不仅如此。 其实贩煤他也没什么信心。 “殿下,咱们真要去户部,讨要河运的凭证?” “上次就算殿下给了户部一个好法子算账,可陛下似乎还是不太满意。” “这次去了,会不会触及到陛下的霉头?” 刘瑾忧心忡忡的问道: “据听说,户部尚书叶淇大人最近经常给陛下倒苦水,说国库空虚,这个节骨眼上,此来......总觉得不太妙啊。” 朱厚照起初还皱着眉头,以为刘瑾不知天高地厚,质疑苏策的本事。 可听到后面,心里也不由得有点犯嘀咕。 国库空虚他是知道的。 可究竟空虚到什么地步,他也不懂。 “叶淇他向父皇哭诉什么?” “他是户部尚书,还是本宫父皇是户部尚书?” “当不好差还有理了!” 朱厚照本能的不愿意让弘治皇帝背锅。 大声的驳斥道: “我看他就是办事不力,老眼昏花了!” 刘瑾在一旁连连称是,不敢惹怒朱厚照。 马车渐行,一路从外城,到内城,再到禁城。 周围百姓声音越来越小。 终于到了户部值房。 朱厚照下车,推开门便进。 “诸位,别来无恙啊!” 他笑盈盈的样子,让每个人看着都犯嘀咕。 尤其是叶淇,心里咯噔一下子,暗道不妙。 坏了,太子殿下又来了,这次是要做什么? 回想起来上一次,整个户部几乎是在刀尖上行走。 之前得亏是有借贷记账法,要不然做不好账,影响的可是开海大事。 若做不好,连带着一帮人的乌纱帽都要受牵连。 叶淇迈着步子,凑到朱厚照身边,十分恭敬,生怕触怒了太子爷,低声道: “臣参见殿下,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朱厚照大摇大摆的并未作答,而是先进门巡视了一圈。 “叶大人,怎么户部现在就这些人了?” “往日值房不都是十余个人吗,现在就七个了?” 叶淇一怔,没想到太子会问这个,如实答道: “回禀殿下,开海不禁要福建市舶司一地调动人手,沿途漕运均需兼管,不少人都被派去做钦差漕运官了。” 朱厚照有些意外。 没想到开海背后牵扯的东西这么多。 不过这也是闲来之笔,专门为了拉近点距离。 他要是一上来就问能不能开一份河运凭证的话,叶淇大概率会直接拒绝。 因为漕运关乎大明的经济命脉,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插手。 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江南的粮食运不到京师来。 损失的可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当官的。 更多的是数以百万计的百姓。 朱厚照清清嗓子,准备说正题。 “户部诸位有劳了,为我大明鞠躬尽瘁,回头本宫会向父皇美言几句的。” 叶淇心想,美言不美言是其次,千万别扯什么幺蛾子就好...... 结果朱厚照果然话锋一转,说道: “那个啊,叶大人,本宫有个事情,想要你协助一二。” 叶淇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严重。 “殿下请讲......” “在下能帮,一定尽力。” 其实他的心里话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再让你插手户部的事! 十来个户部大臣都差点乱成一锅粥,再加一个太子,岂不是彻底算不清楚了? 朱厚照一瞅,大概就能猜到叶淇的心里不太乐意。 不过他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打好腹稿后,朱厚照说道: “叶大人应当有所耳闻,最近京师天寒地冻,百姓都以烧炭取暖,可恨那些商户们奇货可居,硬生生的让木炭价格翻了数倍。” “原本一斤木炭顶多三五文钱,可如今翻倍到了三四十文钱了哩,身为户部尚书,你应当知道吧?” 叶淇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了。 坏了。 太子怎么开始如此关心百姓了? 这样下去,自己户部尚书的活还怎么干? 到底是听陛下的,还是听太子的? 他心里忐忑,敷衍道: “殿下关心百姓,乃是大明之福。木炭一事,臣略有耳闻,陛下的政令是让各地寨所官兵齐力砍柴烧炭,保证皇城所需,殿下忽然提及此事,是想......” 朱厚照斩钉截铁的说道: “没错,本宫正是找到了新的法子。” “以往百姓都是烧木炭取暖,近来本宫发现,煤也可以烧。” 叶淇看了朱厚照好一会。 又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一番。 太子看着......没病啊? 谁不知道煤可以烧?但是有人烧吗? 大家都不傻,那些快冻死的百姓更不傻。 燃煤取暖,不就是嫌自己死的太慢了吗。 叶淇憋着不满,依旧是那副笑脸,说道: “太子殿下能想到新法子,着实是用心了。” “不过,还是要结合实际来看,若是脱离了现实的话,再好的法子也用不上。” 朱厚照哪里晓得苏策说的是无烟煤,他只知道木炭能烧,煤也能烧。 见叶淇话里有话,十分不满。 “本宫找你不是来商讨到底法子行不行,就是来让你开个河运凭证的。” “不过,这等小事,不必禀告父皇了就。” “本宫要与友人合伙,从大同府运来煤炭,解眼下京师百姓无炭可烧之困局,你不要阻拦本宫,阻拦了就是与大明百姓的生计作对。” 朱厚照从一日日的朝议上,也学聪明了。 不就是扣帽子吗? 谁不会似的! 反正只要父皇不知道,等到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切都处理好,就万事大吉了。 到那时,再给父皇一个“惊喜”也不迟。 眼下,叶淇是骑虎难下,脸色十分难看,好像吃了耗子一样苦哈哈的。 一方面,他不想让太子过多插手户部的事。 另一方面,漕运凭证又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开的东西。 每一份都要上报陛下知晓。 甚至户部有专门的给事中,就是为了禀报此事。 “殿下,殿下!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漕运一事干系大明命脉,马虎不得啊!” “不必计议了!你现在就给本宫开!本宫的话你都敢不听,莫非是想抗命不成?” ‘不是,殿下,这样有违常理啊......’ “......” “常理?本宫的话就是常理!你到底开不开!若是不开的话,本宫这就去找度支司的侍郎来,本宫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也有你这么大的胆子!” “......” 两人一番针锋相对,到了最后叶淇也起了脾气,索性不装了,直接壮着胆子说道: “殿下若一意孤行,那就怪不得臣禀告陛下了!” “等到事情捅到了养心殿,陛下自有裁决!” 第148章 们看得出来吗 最终事情还是朝着朱厚照不愿意看到的地步发展了。 养心殿,御书房中。 弘治皇帝面色阴沉,背着手在御案之前,左右踱步。 他实在搞不懂。 朱厚照作为储君,自己已经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他了。 要参政议政,带他上朝。 要改善朝政,让他推行新法子。 要实行政令,给他开海了。 怎么翻来覆去,太子就是不知道为自己考虑考虑呢? “叶师傅,你来说说,到底是太子的错,还是你的错。” “漕运一事到底是谁在管,为何捅到朕这里来了?” 弘治皇帝郁闷的不得了。 整天好像就忙着给朱厚照擦屁股了。 堂堂皇帝,总是给储君善后。 这成何体统? 叶淇大气不敢出,生怕触怒弘治皇帝。 他看了眼在一边的萧敬,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后,斗胆说道: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太子殿下一心为国,只是臣眼拙,实在不懂太子殿下要做什么,这才特此来请示陛下,望陛下论断一个结果出来。” 叶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可谁都能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冤枉。 不过,弘治皇帝转念一想。 叶淇好像做的又没错。 他只是在完成本职工作,遇到太子出来,横插一杠罢了。 这种事换做谁都会这么冤枉。 于是乎。 弘治皇帝的怒气自然而然的就到了朱厚照身上。 当他冷冰冰的眼神从叶淇身上,到朱厚照这边时。 朱厚照下意识的一哆嗦。 好像遇到了天敌一般。 “父......父皇,儿臣是真心想为大明百姓造福。” “木炭本来就有代替品,为何独独抓着昂贵的木炭不放呢?” 弘治皇帝勃然大怒。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那煤能烧?” “可偏偏只有你聪明,只有你懂烧煤取暖的道理?那些冻死的百姓都不知道么!” “好啊,好啊!” “朕有你这么个太子,真是好啊!” 他气极而笑,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杀气。 “萧伴伴?” “朕的鞭子呢!” 萧敬连忙道: “陛下,万万不可!” “太子殿下亦是千金之躯,打坏了不值当啊。” 没人给皇帝递鞭子,弘治皇帝就自己去找。 找了一圈之后,却怎么也没有发现。 朱厚照心里止不住的打鼓。 整个御书房中气氛宛若凝冰。 叶淇在旁是大气都不敢出。 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你说你在哪里“造福百姓”不好? 非要跑到户部来。 但凡在工部也好,刑部也罢。 造点新玩意,亦或是帮忙断个案都行。 偏偏要到户部来。 要知道眼下正是国库空虚,整个户部都处在为填补四处赈灾所需的银子焦头烂额的时候。 陛下也整日派人去户部盯帐,实时汇报进度。 那些内阁大臣们都恨不得把户部榨出水来用。 这么个节骨眼上,太子您糊涂呀! 当然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让太子殿下受苦了。 朱厚照跪坐在地上,尽管身体已经屈服了,可心里还在较劲。 他是怎么也想不通。 为什么就没人相信他。 终于,弘治皇帝找不到鞭子,只能胡乱在太子身上踹了几脚。 “父皇要打便打,父皇要骂便骂,但儿臣始终只有一个请求,那便是给儿臣开一个河运凭证。” 朱厚照的犟脾气一旦上来了。 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偏偏这时候,弘治皇帝也在气头上。 他每天看着折子上报的数目,各个地方每日都有数百民众冻死。 弘治皇帝爱民如子,他则能不痛心? “你要凭证,朕就偏不给你!” “其他事朕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唯独这件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行!” “绝对不行!” 旋即,他给萧敬使了个眼色,坐回了龙椅之上,气冲的偏过头去。 萧敬无奈,只能扶起太子。 “殿下,陛下也是一片苦心,还望殿下理解。” 朱厚照跪坐的时间久了,双膝都发麻了。 他一把将手从萧敬那里抽出来,挣扎着,硬是要自己站起来。 还赌气似的看着弘治皇帝,说道: “父皇不让便不让,儿臣自己想办法!” 说罢,一甩袖子,一瘸一拐的从养心殿上走了。 叶淇心惊胆战,紧紧跟在后面。 本打算出门之后,朝朱厚照道歉,没成想对方直接没有打理他。 于是乎,只要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养心殿。 大殿中。 弘治皇帝看着朱厚照的背影,良久未曾说话。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才幽幽开口道: “萧伴伴,你说朕如此对他,是不是有些过了。” “太子若一辈子在朕的羽翼之下,又怎能成长呢?” 萧敬低头,沉默不语。 他清楚,天家的事,自己不能插手。 弘治皇帝接着如同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若是他真能想到什么好法子,朕也乐意依着他。” “偏偏整出来什么运煤,唉......” “天亮了,把地龙烧起来吧。” 萧敬颔首,快步下去吩咐小太监们。 没过多久。 阴冷的养心殿中就充满了暖融融的空气。 地龙是建造在皇宫之下的狭长甬道。 冬日里便可在特定的区域烧起炭火,然后热量通过甬道传递遍整个宫殿的下方,带动上面也热起来。 平日里。 弘治皇帝一直秉持节俭的想法,不怎么开启。 不过近些日子天是越来越冷,不用也得用了。 ...... 东宫,撷芳殿。 朱厚照气鼓鼓的一路上未曾说话,刘瑾跟在后头,也不敢吭声。 他是最了解自家主子的。 若是在这个时候吭声,触了他的霉头,指不定要怎么挨顿打。 索性就不说话了。 直到回了撷芳殿。 朱厚照虎着脸,静静的坐在御案之前。 “刘伴伴,你说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何本宫说的,他就不信呢?” 刘瑾张着嘴,不知怎么回答。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烧煤的烟真的会毒死人? “回禀殿下,奴婢不懂。” “兴许,苏公子有妙招呢?” 提起苏策,朱厚照有点苦恼。 买卖煤的事,基本上全都是苏策在指挥实行。 自己只需要搞到一个河运凭证就行了。 这点事都做不好,他有什么颜面回去? 不过,片刻之后。 朱厚照忽然眼睛一亮。 身旁的刘瑾内心一声哀嚎。 完了,殿下一露出这种表情,八成要出事啊! 果不其然。 下一刻,朱厚照窃窃笑道: “刘伴伴,你说本宫若是自己造一个凭证,他们看得出来吗?” 第149章 怎的如此之热? “殿下,万万不可啊!” “现在陛下申饬不过是口头警告,可若真矫旨伪造凭证,可是要出大错的啊!”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十分不屑道: “谁说本宫要矫旨了?” “区区一个河运凭证,用得上父皇的圣旨?” “本宫的印不行吗?” 刘瑾愣住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很快,在朱厚照精心制作之下,一封盖着太子御印的河运凭证就诞生了。 他喜滋滋的举起来,放在日头下端详了一番。 “不错,不论是做工,还是文制都一模一样。” “正常河运凭证盖的都是户部尚书还有户部度支司主事的印,那本宫这个,盖着太子的印,怎么也比他们两个加起来的要顶用吧?” “不过分吧?” 刘瑾痴痴的愣在原地。 他已经彻彻底底被太子殿下的行为给震惊到了。 “行了,你去运河边上,去寻到闲凉居的赵掌柜,把这封凭证给他。” “记得,就说是我黄照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拜托太子拿到的。” “然后太子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户部尚书那里搞到的。” “若问起为什么盖太子御印,就说户部尚书在太子面前不敢妄语,总而言之,说玄乎点,糊弄过去就行了。” “漕运官应当能认出来本宫的印,若认不出来,那便是他们的狗眼瞎了!” “好了,快去!” 刘瑾被朱厚照一脚给打发走了。 撷芳殿里。 朱厚照双手拄着脑袋,坐在御案之前发着呆。 他心里细细的盘算着。 按照老苏的意思。 这卖煤,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打开市场。 可煤运不来,何尝能打开? 所以,眼下无论如何都要帮苏策把煤运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厚照才不得不剑走偏锋,出此险招。 刘瑾拿着凭证,交给赵康之后。 码头负责审查凭证的漕运官虽然有所怀疑,但是看到太子盖章的凭证后。 不知是怕了太子的身份,还是相信了刘瑾的话。 竟真的让赵康租到了快船,并且沿着河去了大同府。 ...... 七日之后。 苏策的小院里。 摆着两个口袋。 一个装着朱厚照送给苏策的核桃炭,另一个则装着从大同府运来的无烟煤。 朱厚照坐在火炉前,依偎在炉火前面,一脸享受。 淡灰色的袄子衬的他气色格外好。 了却一桩悬在心上的事,见到无烟煤之后,也是心放下去不少。 “让我猜猜,这两个炉子里,一个是我送你的木炭,另一个便是咱们开采出来的无烟煤?” 朱厚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火炉。 似乎是心理作用,他觉得两个炉子烧的都比平常要旺一点。 随后,朱厚照凑到炉火旁边,轻轻嗅了一下。 “左边的没味。” “......右边的也没味?” “奇了怪了,这怎么回事?” 苏策笑而不语。 朱厚照又想掀开炉盖,仔细瞧瞧。 刘瑾急忙伸手,“公子,我来吧!” 他可不敢让朱厚照去做这种事,让太子去闻毒烟? 传回去了,刘瑾这个做奴婢的绝对要挨打的。 随后,掀开盖子,朱厚照打眼一瞧后,惊呼道: “呀!” “这两个炉子里,竟然都是煤?” “竟然比木炭烧的还好?” “真是好东西!” 苏策笑道: “你猜猜,这无烟煤成本多少?” 朱厚照脱口而出道:“一斤木炭都要卖到几十文。” “煤炭既要开采,又要运输,这成本不可能比木炭还要低吧?” 苏策闻言,笑道: “再大胆一点,放开了猜。” 朱厚照瞪着眼:“该不会......能比木炭还要便宜?” 苏策:“三文。” 他伸出一根手指,脸上笑意愈发洋溢。 “只需三文,便有一斤的无烟煤炭。” “一个力工,一天只需四十文,便可开采出上百斤的无烟煤。” “加上你要来的沿途河运凭证,根本没有漕运官敢克扣,综合下来,咱们的无烟碳成本只有三文。” 朱厚照“腾”的一下站起来。 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老苏!” “咱是不是发了!” “你之前不是说要推广这无烟煤炭吗?” “我突然有个法子了!” ...... 次日。 内阁议事会按照往常惯例。 清晨,天色微亮时就要开始了。 养心殿外。 内阁首辅刘健穿着袄子,外面套着官服,亦步亦趋,下了马车,从午门一路走来。 因为衣物有些臃肿的缘故,年逾古稀的他,行动很迟缓。 身后,李东阳快步跟上来。 “刘大人,慢些。” 刘健眼神有些浑浊,苦笑道: “我能慢,陛下等不得,你先进殿吧,外面冷。” 寒风呼啸,穿过偌大的皇宫。 凌晨尚且昏黑的时辰,格外冷峭,冻叫人直哆嗦。 两位大臣相互凑的很近。 都想互相抵御些许寒风。 谁都想不到,往日朝堂上两个正二品的顶级权贵,此刻竟然如此狼狈。 大殿三九二十七阶台阶,此刻步步艰辛。 寒风凌冽中,萧敬冒着掺杂着露水的东风,缓步给二位打开了大门。 “两位大人,快进来吧。” “屋里烧了地龙,暖和些。” 刘健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 李东阳也会心的跟上。 按照往常,弘治皇帝的习惯来说。 地龙烧的不会很热。 美其名曰:“寒气有助清醒”。 但是谁都知道,其实是弘治皇帝舍不得烧太多炭,怕那些言官们多嘴。 每次地龙想要烧起来,一天便要消耗上百斤的木炭,才能把偌大的养心殿全都供暖了。 所以弘治皇帝经常是让人少烧点炭。 不过今日。 两位大臣一进殿,却看到了谢迁只穿了一件朝服。 弘治皇帝也仅仅穿了一件单薄的龙袍。 满堂的热气,竟是让刚进来的两人一下子就生出汗来。 “臣,参见陛下。(臣,参见陛下。)” 刘健、李东阳异口同声。 坐到御赐的锦墩上之后。 两人更是浑身燥热。 身上的袄子好像都变沉了一样,粘附在身上,十分难受。 刘健看了一眼李东阳。 李东阳又看了眼谢迁。 但发觉谢迁神色十分轻松,淡然的帮陛下披着奏章。 李东阳忍不住了。 起身道: “陛下......这今日地龙是不是烧的太热了,可否让臣把里面的袄子脱去了?” 刘健跟着说道:“臣也是。” 弘治皇帝也有点纳闷,之前还特地让人少烧点炭,怎么这么热? 但他没多想。 “好,李师傅速去速回。” 很快,李东阳和刘健都换上了一身单薄的朝服。 可君臣四人,算上萧敬五人。 在养心殿里待了一会之后。 总感觉越来越热,眼瞅着就要飘雪花的月份。 竟然穿一件单的都流汗了。 弘治皇帝终于是忍不住了,纳闷的说道: “萧伴伴,怎么回事?” “这养心殿里,怎的如此之热?” 第150章 不要出事啊! 萧敬心里也是纳闷。 是啊,怎么就这么热呢? “回禀陛下,可能是先前饮下暖身的参汤缘故,现在大抵是起作用了。” 作为皇帝,养生自然是每日膳食的重要一环。 弘治皇帝幼时便身体不是很好,再加上日夜操劳,每天都会批阅奏章到将近子时。 所以张皇后特地嘱咐宫里的御医为陛下熬制参汤。 并且让萧敬每日午后时间给陛下服用。 这个习惯持续了许多年,每个冬天都是如此。 弘治皇帝有些诧异。 “莫非是朕的身体好了?” “也许真的是那参汤的缘故,身上的力气好似都多了不少。” 李东阳在下面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必然是啊。” “皇后娘娘一片苦心,为陛下熬制参汤,服用之后陛下龙体强健,实乃我大明之福,亦是皇后娘娘的功劳。。”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身子好了,将来一定能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刘健和谢迁二人也是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附和。 可他们的心里都在纳闷。 怎么这殿上...... 就那么热呢? 终于,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弘治皇帝依旧觉得热。 整个大殿里,好像炎热的堪比夏日。 脚下踩的好像不是地龙,而是个烧红了的锅底。 他身上的汗好像怎么出也出不完,茶水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却没有半点出恭的意思,好像喝下去的水都变成了汗。 这可成何体统? 堂堂一国之君,哪有在自己寝宫汗流浃背的道理? 这岂不是有辱天威,折损了皇室的威仪? 弘治皇帝放下折子,停下与三位大臣奏对,再一次有些不悦的问身旁萧敬: “萧伴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日朕在养心殿,不是说让少烧些地龙吗?” 大明的内帑,经过数朝皇帝的“辛勤耕耘”,现在的干瘪可想而知。 而弘治皇帝又是个勤俭的,当然舍不得大把大把花银子。 “薪柴炭火无不是百姓民脂民膏,都是各地百姓辛勤制作好,再通过漕运从各地运上来。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烧,进献给朕,供皇室所用,可朕一人,顶多加上皇后与太子,几个大臣,寥寥几人,能需要烧多少炭火?” “在你看来,朕就是那种挥霍无度,整日骄奢淫逸的皇帝吗?” 弘治皇帝最好清名,平常在养心殿也好,乾清宫也罢,都不让内廷宦官们把地龙烧的太旺。 宁愿自己多穿点衣服,龙袍里面多塞两件内衬。 萧敬无不汗颜的说道: “回禀陛下,奴婢该死,这就下去叮嘱惜薪司,让他们再少烧点。” 惜薪司乃是大明二十四衙门中四司之一,专司木铁薪炭一类的宫廷用度,也在萧敬的管辖范围之中。 养心殿东,下面的地龙所里。 萧敬一进来,就板着脸,压低了嗓音,厉声问道: “怎么回事,今日是谁掌管的地龙烧造?” “惹得陛下在殿里出了一身的汗,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你们不怕掉脑袋吗!” 小太监看见萧敬大老远的从养心殿赶过来,顿时慌神了。 小庙里来了大神仙,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塞炭的手都开始发抖,六神无主的低着头说道: “老祖宗,今日的‘木炭’乃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说是他有一批从西域运来的‘好炭’,让奴婢在地龙中烧,还说要斟酌着少加。” 萧敬一听,大惊失色。 “太子送来的东西你们也敢......” 话到嘴边,他猛地停住。 糟了,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太子送来的东西,你们未经通禀就私自使用,若是陛下不满,你们该当何罪?” “一臣不侍二君,在陛下手下当差,怎么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萧敬有些心虚,只能随便扯个理由来唬住小太监。 果不其然,被批评之后。 惜薪司的小太监两股战战,满脸惶恐的怔愣在原地不敢抬头。 他差点就脚下一软坐地上了,挣扎了半天还是扑通一声给萧敬跪下,一边磕头一边泣不成声的说道: “老祖宗,奴婢该死啊!事到如今恳求老祖宗给奴婢一次恕罪的机会啊......” 他喊得声嘶力竭,萧敬却不动声色,一如既往的板着面目。 在宫里,心软可要不得。 萧敬抬手便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抽在小太监脸上。 “这一耳光,是让你长长记性!” “太子送来的‘好炭’在哪?领咱家去看看。” 小太监挨了一巴掌之后,没有半点难过,反倒是立马振奋起来。 因为老祖宗的一巴掌就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 他急忙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一路小跑领着萧敬到了后面小房中。 所谓的“小房”,其实就是在硕大的地龙入口旁边的一间暗室,里面堆放着各类木炭。 萧敬跟着小太监,一路往里走,终于看到了太子所谓的“木炭”。 “你和咱家说这是木炭?” 萧敬翘着手指,捏起一块黑黢黢的东西。 眉毛拧在一起,一向平和的脾气,此刻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和咱家说这是木炭!?” 他啪的一声把那东西砸在地上,顿时发出了石头的响声。 “睁大你的狗眼,你说这到底是炭还是煤!” 萧敬怒不可遏的直接一脚踹在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被结结实实的踹了个跟头,连滚带爬的抱住萧敬的腿,哭喊道: “老祖宗!奴婢知错了!” “可太子说这是炭,奴婢不敢不听啊!” “都怪奴婢昏了头,没有禀告老祖宗,奴婢该死啊!” 他越哭喊,萧敬心里的火气就越大。 “你知不知道,烧煤要死人的!” “你这是行刺,是要连诛九族的!” 小太监瞳孔如同地震一般疯狂颤栗,一直在地上狠狠的磕头,直到额头都磕出血了也未曾停下。 萧敬咬着牙,怒骂道: “该死的东西,自己去司礼监等着,等咱家处理完再来处理你!” 他片刻不敢停,拿着一块帕子裹住煤块塞进怀里之后,急匆匆的一路小跑就往宫里去了。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千金龙体可不要出事啊! 第151章 天赐的神器! 萧敬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最快的速度,穿过寒风,一路跑到了养心殿中。 他三步并做两步,登上台阶,一把子推开大殿的门。 现在也根本顾不上礼节了,一进门便大声吼道:“救驾!救驾!” 屋里。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瞅着他。 弘治皇帝:“......” 朕被行刺了? 什么时候的事? 朕怎么不知道? 萧敬也懵了。 不对呀,怎么和想象里的不太一样?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相互也是大眼瞪小眼,一副茫然的样子。 李东阳微微探头,狐疑的问道: “怎么回事,萧公公,陛下不是好好的吗?” “若无事的话,就关上门吧,屋里暖和,别进了凉风。” 萧敬彻底懵了。 现在他也有点怀疑自己了。 随后,一咬牙,从怀中掏出那块包裹好的煤。 “陛下,臣去惜薪司已经询问过了,太子将此煤谎称为木炭,强行塞给惜薪司的太监烧造地龙,这才导致大殿如此燥热。” “太子此举实在是......望陛下明鉴啊!” 话出口,不只是三位内阁老臣愣住了。 就连弘治皇帝也愣住了。 在他印象里,朱厚照无非就是个顽皮些的孩子。 平常喜欢偷溜出宫,做些小打小闹的勾当。 可若是论孝心,弘治皇帝是绝对不怀疑的。 今天猛地一说,太子行刺?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弘治皇帝眉头紧绷,当即站起身子,“拿来,让朕看看!” 萧敬猫着腰,斗胆将帕子包裹的煤块递了上去。 弘治皇帝眼中闪烁着难以言明的色彩。 他打死都不肯信朱厚照会行刺,那么既然他敢烧这个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萧伴伴,取火盆来!” 萧敬顿时一凛,明白了陛下的用意,很快取了一个火盆过来。 弘治皇帝亲手将那块煤丢进了火盆中。 然后命下人开窗通风,同时捂住了口鼻。 看着盆里煤块噼噼啪啪作响,他也是十分怀疑。 终于,等到煤炭通体被烧的发红之后,弘治皇帝左右看了看。 萧敬也在左右看。 三位大臣也在互相看。 李东阳:“怎么,没有烟?” 刘健:“似乎真未曾升起毒盐?” 萧敬:“不确定,再看看。” 谢迁:“臣凑近点闻闻。” 弘治皇帝连忙制止,随后让一个小太监过来,试试到底有没有毒盐。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靠近,猫腰靠近火盆,然后拿手朝口鼻处扇了扇。 “启禀陛下,奴婢好像真没闻到毒烟的味道。” 顿时,整个养心殿鸦雀无声。 弘治皇帝当即高声,正色道: “快把门窗都关好,别让热气跑出去!” 众人:“......” 随后,弘治皇帝也有些尴尬,但他很好的掩饰了下去,面色依旧严肃。 “此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萧伴伴,宣太子来吧。” 不出须臾片刻。 朱厚照好像就在养心殿不远处等着一样。 萧敬前脚刚出门。 后脚就领着朱厚照进门了。 “父皇,早呀!” 他一脸天真无邪,笑嘻嘻的和弘治皇帝打招呼。 背着手,靠近火盆,低头瞅了一眼,然后装作讶异的样子,惊呼道: “呀!” “这是什么煤?竟然丝毫毒烟没有?” “这种宝物,想必一定价值不菲吧?” 弘治皇帝的脸顿时就黑了。 装什么?装什么! 谁还不知道这是你搞出来的幺蛾子? “照儿!” “不可胡闹!” “这煤到底怎么回事?” 朱厚照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又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瞪大了眼睛说道: “哦?” “这是煤?” “嘶!儿臣此前还从未见过如此好品质的煤,竟然烧之无烟,燃之甚久,一块煤能顶五块炭烧,并且还成本颇低!” 弘治皇帝眯着眼睛,手悄悄的往御案下的鞭子上摸。 朱厚照敏锐的察觉到了父皇的怒火。 连忙尴尬的咳嗽两声,给自己挽回尊严。 “咳咳,父皇,儿臣不闹了!” “此物名叫无烟煤,乃是儿臣在宫外的那位朋友寻到的宝物。” 说到“宫外的朋友”,弘治皇帝脸上的怒容逐渐变成了几分怪异。 苏策好像是个百宝袋,总能给他掏出来各种各样的惊喜。 “无烟煤?” “具体说说。” 朱厚照清清嗓子,本想装的严肃点,但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 “这无烟煤,也属煤的一种,但正如同儿臣刚才说的那样,烧之无烟,燃之甚久。” “最为关键的是,成本只有三文钱。” 他伸出三根手指。 随后,静静的欣赏着眼前三位大臣,还有自己父皇的嘴巴和眼睛慢慢张大。 从惊讶,到质疑,最后到震惊。 “三文......” 弘治皇帝依旧沉浸在这种震惊之中。 外面木炭价格飞涨他当然知道。 甚至已经涨到了三十多文。 他已经下令让外面的官府衙门强行压制木炭价格。 可这种手段,想要遏制别人赚钱的路子,简直是难上加难。 总的来说,基本上没什么作用,仅仅停留在形式上。 这段时间,也正是因为如此弘治皇帝才会如此焦头烂额。 外面有大把大把的百姓正在天寒地冻中丧失生命。 他这个皇帝却束手无策,只能无力的一遍又一遍强调遏制木炭价格。 派出人手去京郊砍柴烧炭,供给百姓用度。 但这无异于是饮鸩止渴。 官府士兵看砍来的柴火烧成炭,中间不知要经过多少王公贵族的盘剥贪污。 最后没有落到百姓手上,反倒是进一步推动了木炭价格上涨。 现如今,朱厚照竟然掏出来了成本只有三文钱的无烟煤。 并且还比木炭还更加耐烧。 简直就是天赐大明度过寒冬的神器! 弘治皇帝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大殿之中的温度太高了,竟然显得格外红润。 他起身走到朱厚照身旁,竟然亲自给太子搬了锦墩。 “照儿,朕没有白疼你啊。” “无烟煤,乃是大明百姓之福啊!” 说到百姓,他的眼眶甚至都有些酸涩。 无数个日夜忧虑,都在想到底该怎么让百姓度过这次史无前例的隆冬。 九月飞雪,这在历朝历代来说都是极其罕见的。 可现在,有了无烟煤。 大明的百姓终于不用遭受寒风钻心之痛了! 第152章 不怕锦衣卫抓你吗? 朱厚照洋洋自得。 “父皇有所不知,此物来自大同府的广昌县,快船两日才可运抵京师。” “经拒马河东进,过紫荆关,房山,方可抵达父皇寝宫之中。” “为了把无烟煤运进来,儿臣可是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他恬不知耻的故意吹嘘了一番其中的艰辛。 其实事实根本没有那么夸张。 苏策出主意,朱厚照伪造手续,赵康去跑腿。 三人分工明确。 加之盖着太子大印的漕运凭证。 一路上都没几个敢过多盘问的官员。 就算有,细细一瞧也是煤炭。 在这时,煤炭多半都是用来打铁,烧锅炉用,压根没人往取暖上想。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一路通畅。 弘治皇帝起初听着,还心里微微有些自得。 毕竟是朕亲生的,做事能力着实不错。 可听到后面,越来越感觉有蹊跷。 “照儿,你说快船两日运抵京师,慢船五日......” “那这些货船是如何运抵京师的?” 弘治皇帝表情玩味,坐在御案旁,手指轻轻敲打着。 起初朱厚照还没反应过来,呆头呆脑的反问道:“怎么运抵的?” “就......开进来的啊。” 但很快。 他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 “呃......这个这个......” 弘治皇帝忽然起身,用极其微妙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旋即叫了萧敬。 “宣朕的旨意。” “时值岁大寒,九月飞雪,朕欲平炭价,因此敕令太子寻替品;今耳幸得无烟煤,全赖太子及其友人,引大同之煤济京师之寒,此福惠百姓之举也......” “......朕是非分明,安有不赏之理?今后赐太子所辖货船皆可挂龙旗,免去沿途漕官盘检,沿用钦赐太子所印凭证,畅通无阻,加紧进京;另,酌情赐大同府广昌县煤田一带,地万亩,邑千户,钦此!” 如此正式的赏赐,朱厚照还是第一次得到。 兴奋的他也同样小脸通红,父子俩脸上竟是同样的红润。 朱厚照当即跪地接旨,高呼道:“父皇万岁!” 萧敬在旁快笔书完,盖上大印,交于太子手中,有些尴尬的笑道: “殿下文能提笔,武能安邦,现今又得此安民良宝,实乃天纵之才也。” “方才奴婢妄言殿下,还请多多恕罪。” 朱厚照无所谓的摆摆手,说道: “嗨呀,萧公公说笑了,本宫岂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今后不必再说这种见外的话,好了,本宫走了!” “父皇,儿臣告退!” 朱厚照来如风去如风,一阵烟似的就溜了。 只留大殿中几人面面相觑。 弘治皇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暗暗盘算着。 苏策啊苏策,你不考个功名,朕比你还急啊。 这都是多少份泼天的殊荣了? 先前的几次政令建议,又拿出来这么多造福大明百姓的好东西。 简直是一个比一个有用! 那些全都让太子得了便宜去,朕都看不下去了。 可是朕实在是找不到身份赏赐你啊! 早些科举,早些入朝为官吧! 想着想着,他摆了摆手。 “诸位阁老也都下去吧,今日有劳了。” “对了,李师傅留一下,朕还有些关于太子宫外那位朋友的事需要和你商议一番......” ...... 次日下午。 国子监放学休沐之后。 苏策的小院里。 冬日暖阳如同醉人美酒,令人晒得“微醺”。 他斜靠在躺椅上,脚下的小煤炉暖融融的有些困意,鬓间一缕头发不知不觉飘来飘去。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叮!】 【恭喜宿主商人职业熟练度到达25%!】 【现在为宿主解锁全新职业技能: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财富对你来说唾手可得,比起寻常满身铜臭之人,你能够用自己的知识武装头脑,赚取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苏策一怔,看来是朱厚照那边无烟煤的事有进展了。 他微微一笑,打开面板审视了一番。 【当前职业:读书人、商人。】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多财多亿、金玉满堂。】 【博学多才:你可以轻易的掌握大多数人难以掌握的知识,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试卷上。】 【金玉满堂:财富对你来说唾手可得,比起寻常满身铜臭之人,你能够用自己的知识武装头脑,赚取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41%】 【当前多财多亿进度:25%】 【当前点数:点】 【注:商人进度点数与宿主金钱同步。】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博学多才进度达到50%后,解锁下一职业。】 【注:多财多亿进度到达50%后,解锁下一职业。】 忽然他感觉自己心中无数知识好像都活过来了一样。 若是说之前那些过目不忘得到的东西都像是刻在脑子里的话。 那么现在就好像顿时融会贯通了,全部的来龙去脉都无比熟悉。 苏策顿时惊喜。 做生意,做学问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共同之处的。 不止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有了知识发展的来龙去脉,那才算是真正自己的东西。 才能完美的运用到现实中来。 之前的多财多亿有些鸡肋,正是因为它有些太过于“独立”了。 现在好了,两个职业完美联动起来,想穷好像都有点难了。 恰逢这时,小院的门被推开。 朱厚照满面春风,锦绣小袄衬着他一脸富贵气。 高声道:“老苏!”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苏策挑起一边眉毛,诧异的说道: “先听坏的!” “坏消息,宫里有人以为无烟煤是用来刺杀皇帝陛下的!” 苏策顿时心头一紧。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啊,皇帝没事!” 苏策:“......” 李兆先和杨慎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黄公子,你这么说话真的不怕锦衣卫抓你吗?” 第153章 不更好吗? 不过他也不是脸皮薄的人,很快就恢复刚开始笑嘻嘻的样子。 “哎呀,这不是跟你说笑呢吗。” 朱厚照瞅着那边杨慎和李兆先,随后附在苏策耳边说道: “陛下御旨下来了,以后咱们的船可以挂龙旗,沿途宵小绝对不敢侵扰了。” “而且皇帝他老人家还把除了咱们买的煤田一带周围的万亩土地,还有邑户也一并赏赐给太子了。” “太子殿下他说了,他就是替咱们暂时拿一下,等你以后考了功名,入朝为官便还给咱们。” 朱厚照用自己的名头吹嘘起来,毫无负担。 苏策听着他蹩脚的谎话,心里十分想笑。 但面子上还是要依旧装出感激的样子,说道: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有空你替我多给他送些东西,打点一下关系。” 朱厚照满不在乎的摆手道: “嗨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和他那关系,噫,跟咱俩的关系差不多。” “放心好了!” “有我老黄在,不会让你吃半点亏!” 杨慎听到这边声音,虽然不知二人聊的什么,不过提到太子,他忽然插嘴道: “黄兄还是要小心一些,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曾听家父说,太子殿下虽然十分聪慧,但是做事有时候有点不靠谱,时常惹得陛下生气。” “咱们都是读书人,还是要对天家心存敬畏,不能过分攀近。” 朱厚照一瞪眼,刚想反驳。 一想他父亲好像是杨廷和,于是讪讪道: “呃,啊?是吗?” “那令尊说的挺对的,我以后注意点......” 李兆先笑吟吟的反驳道: “杨公子此话差矣!” “天才都是和寻常人不同的。” “我怎么听黄公子之前描述的,倒是感觉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是个天才,总有些过人的点子。” 朱厚照顿时一喜,美滋滋的听他继续讲。 “不说别的,就单单在东宫撷芳殿前面放炮,炸宫殿这事,我就觉得他很厉害!” 小朱太子的脸骤然黑了下去。 传谣传的那么快? 我那是炸宫殿吗? 那是为了大明无私奉献做实验! 他咬着牙,勉强绷着笑说道: “是嘛......那倒也是天才了......” 李兆先接着说道:“不止如此呢。” “昨日家父上朝,听说太子竟直接在大殿里点燃煤火。” “结果周围人都以为他要熏死陛下。” “后来这事闹了好大个乌龙,没想到太子殿下烧的竟是最近市面上才出现的无烟煤。” “太子殿下确实关心皇城外发生的事,我才知道无烟煤一两日,他便进献上去了,真是胆大。” 皇宫贡品,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各地精挑细选,历经层层审查的。 太子敢把一个新玩意亲自带进宫里,本事就很冒险。 正常做法来说,是交由有司先行审查一番,待到确认无碍之后,再从相应内务部门上贡给陛下。 他跳过了其中的顺序,出了事情肯定就是自己担责任了。 李兆先和杨慎都是官宦子弟,对这一套流程很清楚。 朱厚照虽说知道,但他身为太子,没几个人能管得住,反倒是对这套程序不甚在意,以至于疏忽了。 苏策在一边静静听着,心里绷着笑。 心说小朱太子演的好辛苦,不止要在别人面前吹自己,还得忍着别人当面骂自己。 可太有意思了。 听完之后,想了一会后问道: “那位太子殿下,这么厉害,想必也是小时候被当今皇帝严加管教,打出来的吧?” 朱厚照想好好的跟苏策解释一下,不能让他还没进宫就对皇帝和太子之间“父慈子孝”的关系产生误会。 这时一边的李兆先却直接横插一杠,斩钉截铁的说道: “肯定不会。” “咱们的陛下是出了名的勤政,这种好皇帝怎么会打太子?” 杨慎想起在家时,家父一会来就吐槽的话,脸憋得通红,却不敢说话。 背后议论人长短,不是君子所为。 朱厚照听完,本想辩驳,却又发现没什么可辩驳的。 明明挨打的都是自己,为何父皇的名声还是这么好。 难受啊! 杨慎说道:“算了,反正皇室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等的。” “就算太子顽劣,让弘治皇帝生气,至少平常生活还是绝对优渥的。” “我倒是很羡慕他,若是也有宫里那么多名师就好了。” “我父亲在家不止唠叨我,而且还时常那我和苏兄作比较,唉......” 朱厚照脸色复杂的安慰她:“没事,至少你不用害怕鞭子。”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他。 “啊,我的意思是不用害怕暴躁......我听说宫里被人奉承久了脾气都会有些暴躁。” “算了算了,说这些作甚。” “天气如此冷,你们都是家产丰厚的,他还是孤家寡人呢。” “我这里有几件西域进贡上来上好的皮袄子,都是宫里朋友送我的,老苏你要不要?” 苏策其实是不太喜欢皮袄的。 那东西又沉又闷,打理不好还会有股味道,穿在身上并不舒服。 他从屋里拿出一件袄子。 这件衣服是他前几日买的。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从小院去国子监短短一截的路程冷的让他受不了。 所以就买了厚衣服,准备穿在宽大的监生服里面。 但穿过一次之后,他也后悔了。 这玩意又厚又沉,比皮袄轻不了多少。 并且为了保证棉花不会乱跑,都把里面的棉花缝成了一坨。 穿在身上好像吊着一个大包子一样,鼓鼓囊囊的。 “这袄子不是看着不错吗?苏兄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慎饶有兴趣的接过袄子,拿手摸了摸。 “应当不是新赶制出来的,要不然里面的棉花不会如此潮湿黏连。” “放了一段时间之后袄子就会变成这样了。” 杨慎家里不比李兆先,更不比朱厚照,相对来说只能算是普通的大户人家。 所以他生活起居的不少东西自己也做。 不像那两人,纯粹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最基本的生活常识,杨慎还是懂得。 苏策有些疑惑的问道: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人试过用什么新料子替代棉花吗?” “若是换成种轻薄一些,便宜点,同时还能保暖的东西不更好吗?” 第154章 毛线 几人愣住了。 苏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只不过寻常的人压根不会想这些。 “我记得之前吃的西域滩羊身上的毛好像挺暖和的......” 朱厚照和苏策共事最久。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老苏又有新财路! 于是乎一下子反应过来,旋即问道: “羊毛!?” “要用羊毛做衣服?” “那不还是皮毛大氅吗?” 皮毛制衣在大明已经十分流行了,不少达官贵人都会有几件。 其以光泽柔顺,厚实华贵而出名。 同时价格十分不菲,一般的人家根本没有,一件的价格要数两银子。 分为整件皮毛做的大氅,皮毛领子做的披风,还有褙子等等,总的来说都是同属外面披的罩衣。 寻常的监生也有穿去国子监的。 不过苏策并不想太招摇,只想低调一点。 所以,这几样东西和苏策想要都不太一样。 “谁说用羊毛做衣服,就一定要是整件皮毛了?” “若是能单独用散羊毛编股成线,再织成衣服,不也是可以的吗?” 朱厚照被苏策说的一头雾水,不过倒也可以理解。 毛衣这种东西直到后世二十世纪才出现。 一头问号的朱厚照忍不住发问道: “羊毛做衣服?” “似乎可行。” “论起价格,整张品质极佳的羊皮可是颇为不菲,但是羊毛就便宜了。” “说罢,要多少羊毛?是不是还需要西域的滩羊?我可以去找宫里的朋友,把羊毛都给薅过来。” 杨慎在一旁听的忍不住头大。 你当皇宫是你家吗,说薅就薅。 但苏策却没什么表情,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 “滩羊的毛太过于金贵了,普通绵羊的毛就足够了。” “只要不是断毛太多,或者残次品就可以。” 朱厚照严肃点头, “说罢,要多少?我去搞。” 李兆先听的云里雾里,半知半解。 不过提到羊毛他却知道。 “我听我们学堂的一个人说过,他们以前家里有个羊倌,给贵人们做皮毛衣服的时候,曾经去城西的作坊卖过皮毛。” “你们要是需要,可以去那里问问,应当是有羊毛的吧。” “好,那我就先去看看!” “谁要和我一起?” 朱厚照一马当先。 提起赚钱他总是格外有劲。 但是在杨慎和李兆先面前又不能太放肆,还是要维护一下苏策的监生身份。 于是乎,又眼巴巴的看着苏策。 等他开口。 苏策当然是看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 两人的默契早不是当初刚相识那会了。 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他默默一笑,旋即说道: “这样吧,杨公子和李公子去采买些粗针线和梳子一类的用具,我和老黄对这些不甚了解。” “他去制衣作坊和那边的人说说,收一些羊毛回来。” “我呢,就在家把做毛衣的草图画出来,顺便再找个做女工熟练的妇人来试试。” 杨慎和李兆先也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问题。” 唯独朱厚照,面露难色。 “怎么你们是两两一组,偏偏我要一个人?” 这时苏策看向他身后。 刘瑾眼神幽怨,和铁塔一样的马车夫站在一起,活像个守寡的小媳妇。 朱厚照立刻干咳两声。 “好好,那我去了,你们等我!” ...... 采买用具很快,加之杨慎在家时会带着下人去外面作坊帮家人采买东西。 行动起来有目标,自然就速度上去了。 李兆先也就跟着他,充当钱包的角色。 反正对于李大公子来说,几两银子确实不算什么。 不消一个时辰,两人便回到了苏策的小院。 院子里。 一位妇人坐在苏策对面,她名叫齐氏,大约四十左右。 她丈夫是种地的,因为家里孩子太多,丈夫一个人养不活,所以也出来做些零工,补贴家用。 后来被西山的人招进作坊里制盐,听说苏掌柜要一个做针线活熟练的妇人,就自告奋勇过来了。 桌上,摆着一张苏策刚画好的图纸。 上面标明了如何走针,还有具体的轮廓。 李兆先等人回来之后,让下人把东西放到屋里。 走到桌前,拿起那张有些复杂的图纸,沉默不语。 “这么复杂,当真可行吗?” 齐氏答道:“公子放心,我家里的衣裳都是亲手缝制的,这点小事肯定能行。” “苏公子画的图纸实在是太巧妙了,我是真佩服啊。” “没看到之前,光听他说要用散羊毛做衣裳,我还以为是和棉袄差不多。” “没想到是用羊毛编成线,然后用毛线织成衣裳,太厉害了!” 李兆先对于针线活是一窍不通。 听齐氏说完,隐约能明白个大概。 不过,有个会的就够了,他也没必要深究其中道理。 反正只是几人的第一次尝试。 有一个初步的轮廓就足够了。 杨慎也坐到旁边,左右瞅了瞅。 “黄公子怎么没回来?” “城西那家作坊不是挺出名的,应该可以找到吧。” 虽然这么说,苏策依旧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门外传来敲门声,杨慎急忙起来看门。 一打开便惊呆了。 朱厚照身后,刘瑾和马车夫两人都是双手高举,拎着四个比他还高的麻布袋子。 “老苏!” “这么多,够不够!” 苏策目瞪口呆。 “你.......” 朱厚照进来就坐,喝了口茶水,让他们把袋子扔到墙角。 “本来呢,我是想买能做一两件的就可以了。” “然后我就跟老板说,我要二两银子的羊毛。” 听到这,苏策已然知道了后面的情况。 二两银子...... 他还是高估了朱厚照对金钱的判断。 以小朱太子的价值观,铜板这个概念就不存在。 买东西就是用银子。 更何况这段时间,自己还带着他赚了这么多。 花钱就更大手大脚了。 杨慎也是一脸苦笑。 不过李兆先却依旧懵懂。 “二两银子这么多吗,羊毛如此便宜?” 好在苏策家院子地方并不小,这些鹅毛倒也不算什么。 很快,众人便开始制作毛线。 第155章 分工合作 按照苏策的设想。 想要将羊毛作为合格的原料。 第一步便是“脱脂”。 必须要将其中残存的油脂全部处理干净,才能做成细细的毛线。 要不然的话会有一股极其刺鼻的异味。 并且还会生虫。 不过“脱脂”,其实也是个技术活。 寻常的手段不太管用,并且加上如此多的毛绒,必须要批量处理。 于是乎,苏策想了个好主意。 “羊毛要做毛线的话,脱脂可以用试试蒸锅吧?” 他猜测道: “蒸干了油脂,然后在暗火烘干,,加上一些祛除异味的东西,这样是不是可行?” 李兆先立刻追问道: “那里面的杂物怎么办呢?” “总不能填进去还硌身上吧?” 没等苏策说话,杨慎便说道: “苏兄不是让咱们准备梳子了吗?清洗干净之后,用梳子梳理一番,就可以把杂毛和杂质清理下来了。” 杨慎的聪慧,就连苏策也十分欣赏。 他赞同道:“杨兄懂我。” “梳子就是做这个用的。” 朱厚照想的和几人有点不一样。 他知道,苏策肯定不会只做一件,既然说要做,那以后肯定就是要大量生产,然后拿去赚钱的。 于是乎闷着头,过了半天之后说道: “能不能有个什么机器,像水车那样的,人只负责动动某个部件,就可以造出来?” 苏策眼前一亮。 好家伙,这么长时间才发现,原来朱厚照还是个“发明家”。 他说得不就是纺织机吗? 在系统商城里有纺织机的图纸,苏策已经想到后面兑换出来之后,在作坊里大量招聘女工进行生产了。 结果还没说出口就让朱厚照给说出来了。 小朱太子某些方面还真是天才。 几人打定主意,说干就干。 制作羽绒衣最难的地方其实就是洗刷羊毛。 这一步骤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负责这一部分的是朱厚照,起初苏策是打算让齐氏做的。 架不住朱厚照自告奋勇,跃跃欲试的,所以就让他试试。 他蹲坐在一个大木盆前,口鼻处用细绳子做了一个简易的口罩。 可即便是这样,这股刺鼻的羊膻味依旧让两人感觉有点受不了。 “黄兄......我好想吐。” 杨慎在一边想搭把手,刚靠近就受不了了。 “别吐,你忍忍......呕......” 朱厚照强撑着,想装出一副大哥的模样。 可惜这股味道实在是过于刺鼻。 即便是在一边鼓捣绸子的苏策等人都有点受不了。 苏兄,黄公子能做好吗?” “万一他真......” 话还没说完,朱厚照捂着嘴就窜出去了。 “呕......” “好难闻啊受不了了。” 杨慎的脸挤作一团,完全没了平常的沉稳。 他感觉自己鼻子已经不能用了,一喘气那股要命的味道就直冲天灵盖。 俩人“一死一伤”,很明显已经是做不了了。 等朱厚照出去吐完了之后,他指着那摊湿漉漉的鸭毛和鹅毛,对着马车夫说道: “你去,我受不了了,你去你去!” 那马车夫也不含糊。 甚至眉毛都没皱一下。 作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兵。 冲天的血腥都亲身爬出来过,这点小小的味道自然不在话下。 “公子,把口巾给我。” 他一伸手,朱厚照递过去。 “原来你也知道不好闻啊。” “回禀公子,属下只是不怕,不是傻。” 朱厚照:“......” 你这么一说,好像显得小爷我有点傻了...... 苏策等人松了一口气。 这个活好像只有朱厚照身边那个马车夫能干了,其他人都受不了。 就连齐氏也有点害怕。 杨慎则是已经小脸发白的躲得远远的了。 若不是以前在家也帮忙处理过味道很大的东西,恐怕早已经和朱厚照一样开始哇哇吐了。 随后,羊毛洗干净了。 李兆先按照苏策所说的步骤,将炭火烧的微弱。 炉子上放了一个架子,上面放着洗干净并且拧干的羊毛团。 烘干的步骤其实也需要不少的技术含量。 既要保证温度高的可以烘干,同时也不能让温度太高,导致羊毛被烤焦。 洁白的羊毛一绺一绺,躺在火炉上的架子中。 为了祛除异味,苏策让他在下面烧着的炭火中加了一些丁香和藿香。 保证羊膻味被掩盖过去。 熏香的效果很好,不消片刻,小院里的异味就消散了大半。 一股类似中药的味道就开始弥漫。 虽说也没那么好闻,但比起刺鼻的羊膻味绝对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很快。 在众人的分工之下。 洁白的羊毛团子就“崭新出炉”了。 “下一步是梳理?” 杨慎再次自告奋勇站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木梳子。 朱厚照闲的无聊,说什么也要上去帮忙。 “刚才洗羊毛,没帮上什么忙,梳毛就让我来吧。” 他从杨慎手里接过来梳子,蹲在小桌子前面,一脸兴奋。 心里止不住想到。 父皇,你是知道我的。 儿臣挂念你的身子才努力做毛衣。 根本不是为了几两银子,那都是俗物! 梳理羊毛的步骤比起前面的来说就简单多了。 因为只需要“大力出奇迹”。 羊毛杂糅在一起,想梳开可不是个轻松的事。 朱厚照将羊毛分成一股一股的绺,然后用细齿数字一点点梳理着。 其他人也没闲着。 梳理完的羊毛被众人各自分走一些。 苏策在椅子上坐着,示范给大家看。 “一绺梳理好的羊毛,只需像我这样就可以做成毛线。” “切记不可太粗,一定要保持粗细一致,保持比毛衣针更细一些。” 有了【金玉满堂】这个技能。 苏策发现做什么都变得得心应手不少。 做毛线的精细活也可以完成的极好。 没过多久,就做好了不少毛线,然后缠成了一个拳头大的毛线团。 “苏掌柜,接下来是不是就到我了?” 齐氏拿着毛衣针,跃跃欲试。 织毛衣是个细致活。 哪怕齐氏的经验丰富,在刚开始做的时候,也难免要慢慢的摸索一阵。 好在织毛衣并不是个太难的活。 尤其是有苏策在图纸上画的几种钩针方法,做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过了一会。 齐氏逐渐熟练起来,织东西的速度也开始快起来。 第156章 走也! 朱厚照眼巴巴的看着,突然对苏策说道: “咱们西山要是能放羊就好了,到时候多养点西域的滩羊。” “羊毛可以织衣,羊肉可以吃,羊角还能做把件,全身都是宝啊。” “可惜西山那边能用的地全都弄成大棚了。” “剩下的只有盐碱地了。” 苏策想起来大棚的事,问了几句。 大棚最近都是朱厚照派了手下人去看管。 当第一批有眉目之后,后面重复性工作苏策和朱厚照一般都是交给下人的。 “大棚现在种的是草莓,还有一些梅子。” “因为咱们的法子不错,听说宫里也有几块实验的大棚在。” 朱厚照洋洋得意。 他说道“宫里的实验大棚”自然是东宫那片地方。 为了尝试,朱厚照把东宫后花园的大片地方全都改成了大棚。 就是为了自己离得近,方便点。 堂堂大明皇太子,如今变成了“农学领头人”,这是苏策没想到的。 “好事,有皇帝和太子在,变相相当于宣传咱们的大棚了。” “有了宫里的带头,不愁那些个王公大臣们不买单。” 苏策把“客户”的心思摸得很清楚。 把政治场上的事摸得更清楚。 有时候,皇帝说梨子不是梨子,是杏。 那下面的大臣就得说这是杏。 同样的道理,皇帝都吃大棚产的水果。 你不吃,莫非是觉得皇帝做的不对吗? 所以说,有了这股潮流,有了朱厚照在宫里的这层身份,什么东西都不愁卖。 朱厚照的小脑瓜,自然是想不到那么深的。 但听苏策说,“宣传”这两个字,猛地一拍大腿。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老苏你说,若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亲自率文武百官去参观大棚,那咱们岂不是要赚发了?” 苏策顿时瞠目结舌。 这就是太子的号召力吗? 自己还是低估朱厚照的“财迷”属性了。 为了赚银子,这么折腾自己老爹和满朝文武,这合适吗? 苏策没说话。 朱厚照就当他默认了。 于是开始默默盘算,怎么把父皇骗进大棚。 天色渐晚。 云边已经渐渐露出夕阳的橘红色。 在齐氏把毛线和刚刚织了一点的毛衣带回去之后,其余等人也离开了苏策的小院。 朱厚照慢吐吐的,等到众人都走了之后,才迫不及待问出自己憋了好久的问题。 “老苏,咱们这个毛衣,能赚多少银子?” “事先说好,低于五万两银子的生意,小爷我已经瞧不上了。” “要玩就玩个大的。” “这么说,咱俩也是西山那么大产业的掌柜了,这点志气总该有吧?” 其实也怪不得朱厚照这么说,毕竟两人合伙的产业已经很多了,银子进账数目十分可观,瞧不上小生意,算是正常。 但苏策还是没这么想。 “做买卖不是许愿,未成之前谁都不能打包票。我要是和你说这买卖能赚一百万两银子,你觉得可能吗?” 朱厚照认真点头。 “可能。” “老苏说能,我就信。” 苏策:“.......” 你对我的信任,比我给自己的自信还多。 这个穿越者你来当吧! “话不能这么说......” “我的意思是这个生意有潜力,不过我也不能给你个准数,说一定就能赚多少。” “具体还得看最后生产出来的毛衣质量还有运气。” 朱厚照疑惑道:“运气?” “物美价廉不就好卖吗,怎么还得看运气?” 后世的销售经验对于古人来说,还是太“天方夜谭”了。 苏策要是给他讲,一个普普通通的东西通过炒作就可以卖出天价,他肯定是不相信的。 所以换了个贴切的例子说道: “就如同之前的大棚一样,皇帝陛下吃了,百官才会争相追捧这股风气。” “毛衣也是这个道理,得形成风气,才可以大卖特卖。” “否则的话,最多就是个辛苦钱了。” 苏策嘴里的辛苦钱,大概也就是这个冬天的收益。 几个月的时间,能赚个几千两就不错了。 但他其实是在暗示朱厚照,暗示他把毛衣也送到宫里。 朱厚照“不负期望”的明白了苏策的话,并且“理所当然”的脑补出了苏策没说出来的话。 “哦!形成风气......嗯,还是老苏懂得多。” “我明白了!” “行了,这事你别管了,包我身上!” 苏策恰到好处的装出担忧的模样,说道: “哎呀,这个东西不能强求,我只能保证尽可能把东西做好。”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做买卖,我觉得你比我在行,所以就交给你了。” 朱厚照拍拍胸脯。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小爷是谁?” “行了,其他的无需多言,走也!” 苏策看着他上马车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有几分些许的心虚。 好像自己有点太鸡贼了? 小朱太子是个多善良的人啊...... 不过换个方向来想,这么做其实也是多赢。 做事者有三重境界。 三等人劳力,用自己一膀子力气来换钱。 就像刚刚穿越,开始自己做盐赚第一桶金那时候一样。 二等人劳心,用“术”谋财,通过一些技巧来赚钱。 就像与张鹤龄兄弟作对时,巧用技巧,从他们手里套来了两万两银子。 有了那笔银子,生意才算是开始踏上了正确的路子。 后面可以利滚利的继续发展。 不过若是止步于此,那自己也称不上多么厉害的人。 第三等人做局。 就像现在的苏策,通过朱厚照这一层关系,提前布局。 然后让宫里掀起京师中的潮流,形成一股风气,从中牟利。 到了这个地步,才能算得上是有了“呼风唤雨”的雏形。 当然,如今的自己也只是初步明白了这个道理,并且稍加利用。 想要真正成为大人物,后面的路还有很长。 至少,这条路单单只有钱是不行的。 苏策的习惯是走一步看三步,赚钱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学业也不能落下,科举之后,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入朝为官后,才可以真正的为大明做些事。 第157章 出行无虞! 三天时间过去,在齐氏夜以继日的赶工下,大明第一件毛衣终于问世了。 午后,国子监放学后。 苏策家的小院里。 朱厚照坐在苏策的躺椅上,抓着毛衣不停打量。 刚开始的毛衣是乳白色的,苏策觉得不好看,寓意不佳。 所以让人扎染成了紫红色,既能衬托人的气色,加上格子纹,也看着更美观些。 加之齐氏的手艺很好,毛衣看起来和后世的没什么差别。 朱厚照忍不住赞扬道: “好东西啊,这么轻便,还这么暖和。” “就是这颜色,有点像妇人穿的......” “唉,有点舍不得送人了。” 他其实想的是父皇成天在养心殿里猫着,也不怎么出来。 把毛衣送给父皇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苏策腹诽道:“一件毛衣而已,以后还有十件百件,怎么还不愿意撒手了。” “再说了,紫红寓意尊贵崇高,正适合达官贵人穿着。” 朱厚照撇撇嘴。 “我这不是......亲手做的毛线嘛。” “难道你不稀罕?” “这个主意可是你出的呢。” 他说着说着就把外面的罩衣脱下来,又把里面的袄子脱下来,直到剩一件里衣,然后换上了宽松的毛衣。 “嗬,你瞧瞧,多合身!” “一点也不冷!” “怎么样,我穿上是不是很威风?” 他站起来,叉着腰左看右看。 苏策无奈的敷衍道:“威风威风,老黄穿着就是好看。” 朱厚照笑嘻嘻的,又问了刘瑾一遍。 刘瑾是职业舔人,当然不会吝啬赞美的话。 “少爷本就英武非凡,如今有神衣在身,更是如同天神下凡,威风凛凛,城里那些美男不必多言,就算比起史书上的潘安、嵇康那等英俊也是不落下风的。” “奴婢每每看见少爷,总有一股忍不住五体投地的感觉,好像少爷身上的特质降服了奴婢呀,真是......” 太监奉承的话让苏策感到牙花子泛酸。 恶心啊,你让我感到恶心。 刘瑾不愧是后世成为“八虎”之首的大宦官。 光这一手拍马屁的功夫就已经臻至化境了。 朱厚照还不太习惯刘瑾在苏策面前夸自己。 平常在宫里听听也就算了,如今出来,在外面说,他有点害臊,羞了个大红脸。 “啊呀呀,瞎说什么实话。” “小爷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行了行了,快不要再说了!” 拿到了毛衣,试了一番后,朱厚照意犹未尽的跟苏策叮嘱了几个毛衣需要改动的地方。 例如肩膀和袖子哪里可以更宽松些,以便里面套着内衣。 还有下摆也需要调整的更长一点,遮盖住下面衣裳的一部分。 在苏策让下人一一记下之后,然后就兴高采烈的上了马车往宫里去了。 ...... 养心殿中。 弘治皇帝正在作画。 一个婢女在帷幔后轻挑素琴,琴声悠扬,如同仙鹤曼舞,惹人沉醉。 而御案上则摆着一方熏香,燃的乃是北直隶行省,清苑县特产的灵虚香。 关于这种闻名天下的熏香,还有句诗云: “铜帮铁底金线河,香气缭绕冲九天。” 流传到弘治年间,已经有了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 传闻早在秦汉时代,清苑香就到历朝历代士大夫的尊崇。 其中的清苑灵虚香更是极品中的极品,香气淡雅清新、纯正持久,一根便要一贯铜钱。 弘治皇帝平常是舍不得点燃的。 不过近来风调雨顺,各地没有出太大的折子。 因为福建市舶司开海渐见成效的缘故,国库也能稍微缓缓。 比起前几年来说,已经是有相当大的改变了。 想到这,弘治皇帝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显然心情极为不错。 归根结底,还是苏策让太子献上的政令有功,也能算是自己的儿子做出了贡献。 不论是以父亲的身份,还是以皇帝的身份,他都十分欣慰。 太子,也有长大的一天啊! 正当他挥笔落墨,全神贯注在宣纸上描绘花鸟的时候。 大殿门外,不等萧敬来传,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急匆匆的传来。 “父皇!父皇!” “儿臣有祥瑞要献啊!” 弘治皇帝笔下一顿。 墨汁滴落。 正振翅欲落枝头的凤凰下面就多了俩“鸟蛋”。 高远的意境顿时变的滑稽了。 弘治皇帝:“......” 太子的祥瑞......真多啊。 弘治皇帝身子停顿了片刻,然后很快恢复了常态。 他养气的功夫极佳,一点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把废画扔到一边,又让萧敬给太子赐了锦墩后,说道: “啊,照儿来了。” “近些日子没有给父皇请安,朕都有些挂念你了。” 父皇和颜悦色的声音,让朱厚照如沐春风,十分感动。 他不由得庆幸的想着。 本宫孝敬父皇天经地义。 刘瑾那狗东西竟然还夸本宫穿毛衣好看。 分明就是想让本宫自己截下毛衣,不送给父皇。 其心可诛!该打! 小朱太子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把锅推给刘瑾,很快就没了愧疚感。 “父皇,儿臣有祥瑞啊,天大的祥瑞!” 弘治皇帝略显尴尬。 经过了不少次“献祥瑞”的事故,他已经有点心理阴影了。 “是什么宝物?” “照儿有好东西记得父皇,朕很欣慰啊。” “不过你也可以自己留着,不必全都进献上来。” 弘治皇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 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找朕来商议,什么政令都没问题。 哪怕再离谱,经过内阁三公商议也能给你圆了,在大殿上,朕也能给你兜底。 可三天两头拿点新鲜玩意过来,年纪大了,朕扛不住折腾啊...... 朱厚照想不了那么多。 他当着弘治皇帝的面,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打开之后,赫然是那件紫红色的毛衣静静摆在其中。 “父皇看!” “此物便是儿臣要献的祥瑞,可保父皇严冬出行无虞!” 第158章 风这么小呢 弘治皇帝一看是件衣服,松了口气。 “哦?” “什么衣物竟值得你亲自来献上?” 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弘治皇帝的态度也变好了不少。 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手里的东西。 “此物名为毛衣,乃是用散羊毛所制。” “是儿臣在宫外和苏兄一起做的。” “这里面的羊毛是儿臣亲手梳理成毛线的。” 当着陛下的面,叫“老苏”有些过于不雅,所以朱厚照还是叫了苏兄。 弘治皇帝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这件毛衣和太子的关系,多半就只有“梳理成毛线”这一道工序。 “那苏策都做了什么呢?” 朱厚照摆摆手。 “苏兄无非就是提供了图纸,教了梳理羊毛、钩针走线、衣服轮廓......之类的方法而已。” 弘治皇帝:“.......” 怎么感觉这个毛衣好像和你的关系不大,你的功劳不提也罢呢? 但毕竟是太子的一片孝心。 弘治皇帝很高兴的笑纳了。 在几个小太监的伺候下,他脱下龙袍,套上毛衣,起身走动了几步。 顿时觉得有些热了。 房间里本就烧着地龙,加上纯羊毛的毛衣,保暖效果极佳。 弘治皇帝眼中带着赞赏,问道: “此物,不错。” “太子有劳了。” “还有苏策,也是大功一件。” 朱厚照第一步计划成功,眼神一转,立刻还话道: “那是自然,儿臣的孝心天地可鉴,当然啦,也不能没有苏兄的帮助。” “既然有了毛衣,那父皇要不要考虑在宫里转转?” “恰巧儿臣在东宫后花园里开辟的大棚里种的东西开始结果了。” “父皇要不,就来看看?”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 作为父亲,儿子做出成绩了,怎么能不骄傲? 并且还亲自给自己送来了衣服,更是忍不住炫耀。 “不错。” “照儿长大了啊。” “那朕就听你的,正好下午无事,叫上内阁值房的几位,一并去你的大棚看看吧!” 朱厚照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事不宜迟,父皇走吧,我已经派人通知各位师傅了,御驾都备好了!” 弘治皇帝忽然感觉自己步入了某个圈套。 他狐疑的扫视了一眼朱厚照笑嘻嘻的脸。 但没多想什么。 没准就是太子想向自己炫耀一下功劳呢? 少年心性,想要自己夸奖,也是情有可原。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内阁中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大臣便到了养心殿外候着。 刘健半眯着眸子,一副昏昏欲睡的老态,厚重的朝服下套着袄子,显得有些臃肿。 站在三人正中间没有说话。 李东阳同样是穿着厚衣裳,站在寒风中沉默不语。 唯独谢迁,穿的有些薄了,抖了抖袖子,对着萧敬悄声问道: “萧公公,陛下这是......” 他本想在萧敬这里探探口风,摸摸虚实。 身为内阁大臣,陪同陛下御驾行动,肯定不能毫无准备。 尤其他还是天顺八年进士。 在两位成化年间便等进士第,入朝为官的前辈面前,算得上相对资历浅一些。 萧敬其实也有些摸不清陛下的路数。 弘治皇帝虽说是极为勤勉的好皇帝,也不好权斗。 不过帝王之心深如海,自己也不可能摸得太清楚。 “陛下只说陪太子去东宫看看,具体如何还并未知晓。” 谢迁向萧敬道谢后,沉思了片刻。 又看了看旁边假寐的刘健,还有好似在神游的李东阳。 心里暗暗腹诽两人。 自己问的时候支起耳朵听,然后还装出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 嗨呀,老狐狸! “好冷的天啊。” “李大人,太子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先前我听闻太子时常贪玩,跑出宫去,莫非是陛下不喜,准备借机敲打一二?” “还望李大人解惑。” 谢迁有点沉不住气了。 最近和太子有关的事,似乎陛下和李东阳商议的最多。 就连刘健也没有这种殊荣。 所以他才问了李东阳。 “谢大人不必担忧,陛下行事自不是我们这些臣子能操心的。” “不管天多冷,你我只需像刘大人一样,静候差遣便可了。” 李东阳还是李东阳,悄无声息的甩锅,技术高超。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我不知道,也别问我。 一直没吭声的刘健听李东阳说完,忽然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颇有些老神在在的说道:“李大人莫要折煞了我。” “陛下如何做,自有圣断。” “我只不过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假寐一会罢了。” 刘健身为首辅,当然是话里有话。 他一方面给自己开脱,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在解释。 表明自己也不知道内情,不要瞎说。 谢迁更恼火了。 怎么两个人都是这样? 莫非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他越想越是觉得心惊,裹了裹身上朝服。 身为阁老,天下事都瞒不过这三位的眼睛。 今日竟然连陛下去东宫的目的都不知道,岂不是乱了分寸? 谢迁暗暗想着,一会自己一定要见机行事。 千万不能在陛下面前出岔子。 他一咬牙。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都说不知道,大不了一会就甩锅给别人。 正当三人各自心怀鬼胎的时候,随着萧敬的声音传来。 朱厚照率先走出了御书房。 “三位师傅,你们好呀,本宫许久未见诸位,竟是想的心切啊!” 谢迁立刻开始脑补。 殿下竟然这么高兴? 那可能就是好事了。 只要是好事,那就没问题,以陛下的性子,很有可能就是陪着走个过场,乐呵乐呵。 刘健不动声色的轻轻皱了一下眉毛,旋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而李东阳却有点担忧,他是亲眼见过太子在宫外做什么的。 如此高兴可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新“祥瑞”了。 想起先前喷了自己一身的香槟,李东阳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半步。 朱厚照察觉到了李东阳“退后半步”的动作。 立马走上前来,靠到李东阳身旁说道: “李师傅,上次的事......啊呀,不提也罢,总之今日就陪父皇高兴高兴就好,本宫绝无他意!” 他越是这么说。 李东阳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笑着,面上应付道:“臣相信殿下,先前一点意外无伤大雅。” 这时。 一阵寒风挂过。 三位大臣都紧了紧身上朝服。 唯独朱厚照,仰着头看着天上,嘴里喃喃道: “怎么风这么小呢......” 第159章 草率了啊! 终于,等了一会之后弘治皇帝终于出来了。 京师附近最近天气极冷,节气尚未寒露,却有几分要下雪的迹象了。 风喧嚣,呼呼扯动宫殿飞檐下的宫铃,时不时发出叮咚响声。 “臣等,恭迎陛下。” 下方三人异口同声。 弘治皇帝笑眯眯的,摆摆手示意。 “朕此行并无他意,只是偶得兴起,去视察一番太子所做的事罢了。” “三位师傅若是不想的话,可以留在值房,朕不强求。” 三人面面相觑。 当然是不可能拒绝。 弘治皇帝没多说什么,上了步辇便启程了。 不过天寒地冻,陛下可以乘着步辇,他们几位大臣却只能在后面跟着步行。 偌大的皇城,从养心殿走到东宫可要一阵子时间。 谢迁看着旁边满面红光的朱厚照,搭话道: “殿下,为何如此有兴致?” 朱厚照:“精神焕发!” 谢迁:“......” “殿下龙体强健,臣不及也。” 朱厚照无所谓的笑笑。 什么精神焕发,都是假的。 父皇要做自己毛衣的“代言人”才是真的。 他愈发兴奋,暗暗的佩服苏策。 老苏怎么就那么厉害,什么鬼点子都有? 让父皇穿上毛衣,岂不是全天下的士子都要争相模仿? 这样一来,银子赚都赚不完啊! 李东阳像看穿了朱厚照的想法,脚步越来越慢。 他本想不动声色的走到队伍最后面,待会让陛下不要注意到自己。 然后就不会像之前那样,被太子“误伤”了。 但还是没能逃过朱厚照的眼睛。 “李师傅?” “是不是累了?” “无妨无妨,那就走慢些,本宫陪着你。” 李东阳走着感觉很累,不只是天寒地冻,走的累,同时还有种心累。 朱厚照生怕一个人掉队。 这些阁老可都是以后自己的钱袋子啊。 少了一个都怪心疼的。 谢迁主动凑过来,两只手很没有风度的插在朝服袍子里,颇有些羡慕的望了一眼李东阳。 李大人真是不同反响,没怎么样就让太子和他攀谈。 自己也不能落后啊。 虽说大臣不准结党营私。 可谁能拒绝和未来的皇帝,现在的储君关系好一些呢? 更何况,如今的陛下只有一个子嗣。 “殿下,臣有一事有些不解,还望殿下解惑。” 他故意找了个接口,和朱厚照搭话。 朱厚照很热情,“怎么啦,谢师傅?” “是不是太冷了,也倦了?” 谢迁一怔。 “啊,这倒是其次。” “主要是想问问,陛下此番去东宫到底是做什么。” “臣侍奉陛下多年,这种事还真没遇见过几次。” 朱厚照对父皇为什么出宫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他想让这几位大臣更冷点,好让毛衣卖出去。 “啊,这个这个。” “兴许是陛下想看看本宫的功绩,所以才亲自去吧。” “先不说这个,谢师傅冷不冷呀?” 谢迁被朱厚照搞迷糊了。 怎么翻来覆去问冷不冷? 殿下是贴心小棉袄吗? 他惭愧的说道:“臣身子尚且不错,还不算冷。” 朱厚照当即正色道:“既然如此......” “谢师傅就把衣裳给本宫穿穿吧。” “你看,本宫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这句话一出来。 谢迁立刻变了脸色。 殿下,我刚才说的玩笑话,你信吗? 可惜拗不过朱厚照,谢迁还是乖乖的把朝服里面套的一个裘皮小袄给了朱厚照。 朱厚照就虚掩着那件裘皮小袄。 然后又把眼神投向了李东阳。 李东阳几乎是吓得一哆嗦。 “臣......” 朱厚照立刻说道:“本宫还是冷啊,这鬼天气,早知道出来时多穿几件了,李师傅,你看......” 李东阳:“臣......里面也有一件小袄。” 朱厚照笑嘻嘻的从李东阳手里接过来小袄,又是虚掩在身上。 李东阳和谢迁两人,眼睛望着弘治皇帝遥遥领先在前的步撵,几乎望穿秋水。 就差喊一句“陛下快来救我”了。 最后,朱厚照左肩右肩各搭着一件小袄,好不暖和。 一路走下来,几乎是都要出汗了。 他又看了一眼刘健。 唉,刘师傅年纪大了,别冻出个好歹来,就先算了吧! 众人一路步行。 两位阁老脱了小袄之后,身上都快冻僵了。 反倒是弘治皇帝,虽说坐在步撵上,也是露天的,不过却依旧脸色红润。 直到东宫后花园的时候,才下了步撵,改为步行。 但当他等到几位大臣过来的时候,却发觉有点不对。 “李师傅,怎走的嘴唇都发青了?” “还有谢师傅,冻成这个样子?” 刘健一声不吭,继续沉默。 而那两人相视一眼,均是苦涩。 当着太子的面告状,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也只好纷纷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此刻谢迁是最后悔的人,他要早知道太子殿下竟然玩这么一手。 说什么也要喊冷。 可惜没有后悔药吃,自己说的话,含泪也要认了。 而李东阳是最倒霉的。 什么都没做,就被“硬生生”扒掉了小袄,冻的都快流鼻涕了。 反观朱厚照,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弘治皇帝诧异的看着朱厚照肩膀上披着的两件小袄。 有些疑惑,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反正天气这么冷,多穿两件也无可厚非。 进入大棚前,他还叮嘱道:“两位师傅,下次出来切记多穿点。” “也是怪朕,说的有些仓促了。” 李东阳哪敢让陛下自责,连忙解释道: “陛下不必如此,是臣......草率了啊!” 谢迁也欲哭无泪。 “是啊,草率了啊!” 弘治皇帝笑眯眯的说道:“无妨,不过说起来,朕今日倒是穿了太子给送来的衣裳。” “两位要不要看看?” 此刻的弘治皇帝更像是炫耀孩子送礼物的父亲。 神色里满是得意。 两人连忙点头,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随后,弘治皇帝进到撷芳殿中,脱下了龙袍。 穿着紫红色的毛衣,款款而出。 “怎么样,几位师傅,朕穿着如何?” 谢迁和李东阳终于明白了太子想干什么。 夸奖完一番之后。 几乎是片刻不停的到了朱厚照身边,异口同声的问道: “殿下,那毛衣从何而来,臣等也想求购!” 朱厚照笑意更浓。 “啊呀,既然是两位师傅求购,本宫则能不讲情理呢?” “这样吧,原价五十两银子,今日打折,只需十两,如何?” 第160章 荒唐! 天寒地冻,三个阁老在步辇后,走了半天终于到了东宫的范围。 只是他们此刻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想起银子变成了太子殿下轻飘飘的一句口头承诺。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过这三位家大业大,也不至于为了一点银钱就与太子交恶。 也就跟着弘治皇帝亦步亦趋,到了撷芳殿后的后花园,也叫后苑。 这里和想象中阡陌纵横,规划俨然有些不同。 原本的亭台楼阁,各地进贡上来的花草被一个个盖着薄薄风霜的棚子替代。 并且还有一些宦官在其中穿梭,有的手里提着木桶,有的拿着白布,正在大棚门口进进出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弘治皇帝巡视一番后,心情大好。 一想到将来北方冬日中,地里也可以有所收获之后。 他就忍不住感慨万千。 “照儿,当初朕做太子时,也在撷芳殿住过一段时间。” “当时后苑还是一派锦绣模样,数不清的花团锦簇,看不完的万紫千红,那时候朕总觉得天下都是这般的繁华,百姓生活的也都是如此幸福。并且偶尔听宫里大臣们的传闻,说各地丰收,百姓安居乐业,好不快哉,简直是一片盛世。” “即便有什么灾害,很快也就拨调下去救济粮,每次先皇帝都‘任用贤臣’,重视朝政。就算后来醉心修道,只不过是一时的爱好罢了。” “可后来,朕当上皇帝之后才明白,没有经历之前,一味听信那些大臣的谗言和描述的假象,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朕登基十余载,日日夜夜看的折子,无不是大明各地的积弊难返,漏洞百出。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逢大灾更是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在大棚之间穿梭时,说着说着,弘治皇帝忍不住拉起朱厚照的手,言辞恳切真挚,声声动人。 “照儿,朕知道外面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时候,已然是已经当上皇帝了。” “但你不同,你所身边有一位贤助,有他在帮你看清大明到底是什么样子,苏策此人,绝对是辅国之良才,王佐之鼎臣,有了他可保我大明数十载无忧啊。” “以后你要重用他,尊重他,听从他的意见。对待寻常大臣,也许要抱有戒备之心,可据朕观察,苏策绝非寻常大臣可比,对待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猜忌,更不要防备,如此才可以得到他的支持。” 弘治皇帝越说越是感慨。 甚至心底都有些小小的羡慕朱厚照,有如此亦师亦友的人在身边,始终教导、陪伴着朱厚照。 老师这个位置很特殊,若是年长的人来,例如杨廷和,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朱厚照也会有逆反的心理。 反倒是像苏策这般懂得多的同龄人,朱厚照才可以听进去他的话。 后面三位大臣听的隐隐约约,却也能听出来弘治皇帝正在和朱厚照传授些“帝王心术”,知趣的没有靠近。 而朱厚照刚开始本以为父皇来大棚单纯走个过场,夸奖夸奖他。 但听着听着,也不免被弘治皇帝的语气所感染,忍不住低着头用心听着。 “儿臣明白......父皇......不要说这种话。” “儿臣愿意父皇永不退位,一直当皇帝,儿臣就一直当太子,献上各种各样的祥瑞......” 朱厚照的眼眶逐渐酸涩,用手蹭了蹭。 他岂能听不出弘治皇帝话里的意思? 表面上是在说大明局势严苛,在说苏策本领通天。 可里面句句都是在教导自己如何当个好皇帝。 弘治皇帝笑笑,却并未说话。 他对于历朝历代追寻长生不老的帝王已经看透了,那些都是虚妄之言。 皇帝也是肉身凡胎,亦会生老病死。 只有在有限的时间中,发挥出无限的作用,造福大明,造福百姓,才算是不愧对皇帝这个位置所带来的的无限权力。 “你错了,朕有朝一日也会驾崩,也会离你而去,你的母后亦是如此。” “你只能依靠自己,依靠苏策,依靠那些支持你的大臣们。” 谈起生死,弘治皇帝并不避讳,反倒是心态平和的面对。 让一旁的萧敬听的都十分感伤。 但紧接着,弘治皇帝又说道: “大明看似强盛,万邦来朝,被尊为天朝上国,可内忧外患从未停歇。” “江南一带的水患刚刚结束,百废待兴之际,边境的鞑靼人又开始骚动。” “朕不指望你可以立下太祖那般的万世之功,只希望你当好守成之君,不要辜负历代先皇帝留给你的家业。” 朱厚照本想应声。 可他天生尚武的性子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地方。 “父皇先前说,边境的鞑靼蛮子又有骚动?怎么回事?” 弘治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神在穿梭大棚之间的宦官身上停留。 “天气渐冷,眼见着九月的光景就开始冷了。” “那些鞑靼的蛮子也是人,漠北太冷难免要向南侵犯,他们都是不种地的流寇,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于是便四散侵扰百姓,掠夺财产,以资生存。” “罢了,朕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笑笑,继续拉着朱厚照的手说道: “只要照儿继续像这样下去,懂得体恤百姓,千难万难便不过如此。” 朱厚照悄无声息的把手腕从父皇手中抽出来,正色道: “儿臣确实做不到太祖那般立下万世之功,可驱逐鞑靼人还是能做得到的。” “只要父皇给我一万兵马,儿臣即刻领兵上路,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一味忍让是让那帮蛮子小瞧了我大明,必须要以雷霆手段,肃清蛮族才可保我大明边境无忧啊!” 弘治皇帝刚跟朱厚照说了点好听话,结果一转眼就听他开始“大逆不道”,顿时变了脸色,严肃起来。 “荒唐!” “历代治世哪个是穷兵黩武打出来的?” “战争是政治的终结,只有一切手段都用尽的时候才可动武,岂有一上来就大兴兵戈的道理?你一句要打,岂不知多少百姓要葬送性命?” 第161章 举手投降了? 朱厚照不吭声了。 其实并不是因为他听进去了弘治皇帝的话,而是因为他不服也没办法。 在父皇面前,自己也只有乖乖认错的份。 经过了这一番辩论,朱厚照也没心思继续留在东宫了。 在虎头蛇尾的陪同弘治皇帝转了一圈后苑之后,便匆匆回到了撷芳殿。 有的时候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总是有人要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鞑靼人来犯,自己来把他们打退不就行了吗? 为何总是要一直抓着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放呢? ...... 次日下午。 朱厚照郁闷无比,掐着国子监休沐的点就去了苏策家的小院。 天气日渐凉了。 秋风萧瑟阵阵吹着树叶,就连苏策家门口放的两盆绿植也有点没精打采的样子。 朱厚照感觉这就好像现在的自己,被父皇说了一通之后十分难受。 胸口好像总憋着一股郁气。 “咦?老黄,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本以为你要到晚上才来呢。” 苏策在从国子监回来的路上买了两个烧饼,随便吃了点就算用过午饭了。 院子里,几个妇人正在取走羊毛。 自从让朱厚照把毛衣送去宫里之后。 苏策就知道,自己的清闲日子又快结束了。 后面不只是开设纺织工坊,还要负责销售,统筹各个渠道,打通一系列环节,都是要忙活的地方。 哪怕把道理和方法给朱厚照等人讲清楚了。 可中间还是少不了亲自去监督。 毕竟只有亲眼见到了,亲自过问了,才可以放心。 对于这点来说,苏策确实是个操心多的人。 反观朱厚照就不一样了。 进门之后,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一下子抢了苏策的位置,躺在躺椅上,顺手扯过来旁边放的羊毛小毯子,盖在腿上。 “老苏啊,还是你会享受。” “我敢说,就算皇帝也没你会享受啊。” 随后,顺手抄起手边的一个小陶壶,倒在广口的小茶杯里。 最近苏策爱好泡茶,但泡的不是什么普通的茶叶。 而是由红枣、枸杞、党参等等药材煎制的药茶。 朱厚照以往对于药茶是很排斥的,尤其是一股中药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人作呕。 小时候,他曾经经历过一次风寒。 作为大明唯一的皇子,亦是太子,弘治皇帝当然是极为重视。 不仅请了宫里的十余位德高望重的御医来看,更是直接在民间贴出皇榜,在天下广寻名医,就是为了给朱厚照治病。 自打那次。 朱厚照算是见识过了泱泱天朝的中医文化之深厚。 千奇百怪的药材且不说,就光是治疗方法,针灸,推拿都用上了。 要知道当时的朱厚照只有七八岁,还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 幼小的太子经过了一番“摧残”之后,好是好了。 可也算对医药一类产生了阴影。 躺椅旁边。 小火炉上,烧到一半的核桃炭煨着小茶壶,旁边还放了个小油酥饼,正烤的焦黄。 这小油酥饼似乎还是闲凉居新研制出来的糕点,倒被苏策先拿来享用了。 朱厚照抓起来,半点不客气,直接咬了一口,酥的满口留香。 苏策没好气的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火炉旁边烤手。 “享受不享受,还是其次的,有了银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些都是小的,后面真有钱了我带你玩个大的。” “沉浸在这点蝇头小利里面,也太没志气了,我苏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朱厚照嗤之以鼻,笑道: “天下最享受的就是你了,还说呢。” “若不是家里离不开我,我都想搬到你这里来住了。” “到时候就蹭吃蹭喝,一块去游历山水,岂不妙哉?” 说着说着,他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唉,不过还是往后推推吧,眼下不是说那些的时候。” “先前和宫里的朋友聊了聊毛衣的事,目前看来一切都算是顺利。” 在宫里被父皇说了一顿,他其实是有点郁郁不平的。 尤其是一腔热血,满心报国的壮志无处抒发,别提多憋屈。 之所以和苏策提毛衣的事,是想换个话题,开心开心。 但苏策的话让他不太开心。 “毛衣的订单有了,可我们羊毛不够也做不出来。” “别看现在很便宜就能收到羊毛,一旦第一批编织出来,卖出去之后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估计有大把的商户仿制,然后和咱们抢羊毛。” “情况没有那么乐观啊......” 朱厚照越听心里越烦。 拿起茶杯一口灌下。 “嘶......啊......好烫!” “小爷我怎么这么倒霉?” “在家里被我爹骂,出来找你还被烫一下子。” “今天诸事不顺啊!” 他忿忿的骂道: “都怪那帮蛮子,都该死,杀光才好!” “若不是他们,也不至于让朝廷焦头烂额,也不至于让皇帝陛下整日焦心,也不至于......让我那个朋友被骂一通。” 苏策隐隐看出朱厚照的心事,便问道: “我看毛衣一事是假吧。” “毕竟之前做买卖,不论赚了还是赔了你都没多激动过。” “倒是牵扯到宫里的事,时常失态。” “让我猜猜,是不是朝堂局面又有什么动荡了?” 朱厚照勉强的笑笑,又小口啜饮了一杯药茶。 不得不说,经过苏策调配,加了一些蜂蜜之后,苦涩的药茶别有一番风味。 让他心里的无名之火也稍微好了一点。 “唉,说是朝堂局面动荡,倒也可以。” “其实都是源于一堆繁琐的政务。” “若没那堆政务.......” 还没等他说完,苏策直接打断,接道: “若没那堆政务,朝廷存在又是为什么呢?” “不如说,每天处理一堆大明上下的大事小情才是朝廷的日常吧。” 苏策忍不住腹诽。 现在你父皇在位,你都厌烦成这样。 那以后荣登大宝,位列人君之时,要与那帮子文臣斗智斗勇,岂不是彻底举手投降了? 第162章 又该如何应对呢? 朱厚照也不见外,苦着脸,憋了半天,终于开始说。 “老苏啊,我最近遇到件棘手的事,实在想不通了。” “为何鞑靼人来犯,就不能打回去呢?” “非要等到兵临城下,什么法子都没有之后才开始懊悔吗?” 苏策静静的听他说完,隐约觉得应当是弘治皇帝又遇到了什么难题。 亦或是批评这位小朱太子什么了。 而且根据他的话来看,八成就是鞑靼人的问题了。 对于边境战事,其实苏策前段时间也想起来过这个问题。 不过好在后来有了答案。 他略带有轻蔑的一笑,说道: “兵家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者......” 朱厚照不耐烦的摆摆手,一点也听不下去。 “我知道,下面是......善之善者也。” “孙子兵法,我已经通读过许多遍了。” 寻常的书,朱厚照可能读不下去,可偏偏兵书他涉猎很广,《孙子兵法》更是烂熟于心。 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带兵把可恶的鞑靼人赶回漠北。 朱厚照当真下足了功夫。 不仅熟读兵书,甚至还搞来了一套漠北舆图,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那你可曾知道,再下面说的一句是什么?” 朱厚照有些讶异,此前他还真没有记得下面那句,也许更有可能是忽视掉了。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苏策把那剩下的说了出来。 “伐谋才是上道,出兵打仗是下下之选。” 他不是弘治皇帝,所以朱厚照听完之后下意识的辩驳。 “可不打的话,那些......” 苏策打断了他。 “那你想想,打仗是为了什么?又会付出什么?” 朱厚照几乎是丝毫没有停顿,脱口而出道: “打仗是为了更长久的和平,付出的只不过是部分人的利益罢了。” 苏策笑了。 “那你有没有想,如果有和平的话,为什么还要动兵呢?” “而且,天下人的利益都是由你所说的‘部分’所组成,你付出这一部分,那一部分,到最后全都被你牺牲掉了,那这仗打的,值不值呢?” 苏策三言两语便让朱厚照目瞪口呆。 他顿时不出声了。 话糙理不糙。 纯粹为了地方屈服,只是图自己一时爽快。 付出的却是数不清的百姓生命。 如此一看,似乎还真是自己有些穷兵黩武了。 朱厚照心里已经认识到自己错了,不过嘴上还是有点嘴硬。 “既然你懂得这么多,那对付鞑靼人来犯,又有什么办法?” “若是不打,不就是求和?” “到头来不还是和那些文官一样吗?” 苏策表情怪异。 “谁说一定要打仗才能让鞑靼人认输的?” 朱厚照:“?” 莫非你还会什么道家仙法不成? 你别忽悠我,我读《孙子兵法》的。 苏策接着说道: “你看到那边的羊毛没有?信不信,这些羊就能让鞑靼人投向,双手高举恳求大明给他们一条活路?” 朱厚照大笑不止。 “老苏啊老苏,你这岂不是在痴人说梦?” “一头肥羊?是宰了送那些鞑靼蛮子吃吗?” 苏策正色道: “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那些西域蛮子通常都养些牛马羊一类的牲畜,逐水草而居。” “你可知道,这逐水草究竟是为何?” 朱厚照也隐约察觉到了苏策并不是在说笑,于是认真的回答。 “牲畜吃草,草吃完了自然就要找新鲜的草地。” “水草丰盈的地方,养出来的牲畜也更好,不是因为这个吗?” 苏策:“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羊与牛马最大的不同,便是它不止吃草,同时也会把草根吃掉。” “若是只牧牛,亦或是牧马,根本不用那么勤快的换草场。” “只有羊把草根吃完了,新鲜的牧草不会快速生长出来所以才要迁徙。” 俗语有言:牛食如浇,羊食如烧。 牛吃草只会吃掉草尖的部分,如百姓农忙时收割稻谷,或园丁是用剪刀修建园林一样。 都会让草场更丰盈,长势更好。 而羊吃草则不同了,草根一旦被吃掉,恢复过来就需要很长的时间。 朱厚照反应了一会,狐疑的反问道: “那,然后呢?” “让那些鞑靼蛮子养羊?破坏他们的草场?” “可这又如何能控制......” 他话说道一半,忽然瞪大了眼睛。 盯着苏策桌子上放的几件妇人们昨夜赶制出来的毛衣。 朱厚照张大了嘴。 “啊......老苏你.......” 苏策应声道: “做毛衣代替棉袄,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而填补这个羊毛的需求,单单以我们的力量是不够的的。” “所以说嘛,那些鞑靼蛮子正合适。” “他们一旦开始养羊,通过羊肉、羊毛、羊奶一系列的东西跟大明交易,那就会产生依赖性。” “要知道大明离了他们,无非少了毛衣。” “而一旦鞑靼人开始和我们做贸易,离了我们就只能回到先前四处劫掠的日子了。” “那么试问如果你是鞑靼人,是愿意稳稳当当的做买卖生活,还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那命还钱呢?” 朱厚照彻底震惊了。 他从未想到,原来一个小小的羊毛就可以牵扯出那么多的门道。 甚至一来二去,赚了银子还能让鞑靼人屈服,并且不用耗费一兵一卒。 好像怎么想都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他缓缓的抬起右手,拿起杯子,放到嘴边,一点点倒下。 水却顺着下巴流了一身。 “老黄!老黄!” “啊?啊?” “哦!” 朱厚照猛然醒悟过来。 苏策的话实在是给了他太大的触动,以至于连喝水都出神了。 但他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父皇之前不是说他不懂这个道理吗? 说什么穷兵黩武。 那如果,若是自己掏出老苏的话,父皇又该如何应对呢? 第163章 但说无妨 从苏策家离开之后,朱厚照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用不完的劲头。 原来打仗的弊端那么多。 原来一个小小的羊毛竟然可以改变如此多的事。 原来利用贸易,便可以让对方彻底屈服!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振奋。 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如何跟父皇说。 以至于到了养心殿之后,不等萧敬通报就直接闯了进去。 “父皇,关于鞑靼人的事儿臣有新的想法!” 说完这句话。 他才赫然发现,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都在。 而父皇正坐在御床上,手里拿着朱笔写个不停。 “呃,三位师傅你们好呀。” 朱厚照有点尴尬。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父皇莫怪,是儿臣唐突了。” 一向咋咋呼呼的太子,今日却开始讲究礼节了。 几位大臣都有点意外。 但唯独弘治皇帝,听见“鞑靼人”三个字好像立刻懂了什么。 他的眼眸逐渐转阴,不由得有些不满。 太子是不错,可架不住天天喊打喊杀。 一遇到事情就想着武力解决,岂不是乱了朝纲? 古往今来,好战的皇帝就没有几个得民心的。 不是打的山河破碎,就是打的百姓流离失所。 朱厚照年纪轻轻,身为太子时就展现出好战的心态,弘治皇帝怎能不担心? “照儿,以后不要再提和鞑靼人相关之事了,朕自有论断。” “三位师傅今日到御书房便是为了此事。” “有我们在,你就不要操心了。” 弘治皇帝默认朱厚照又是来劝他要打的。 不过也难怪。 朱厚照打小就是这样,好良驹,好武斗,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都是个不安分的性子。 可今天不同了。 有了苏策所言的加持,朱厚照的目的已经全然变了。 所以他压低了眉眼,刻意表现出悔改的样子,再次开口道: “父皇相信儿臣,这次肯定不一样了。” 弘治皇帝愈发不满。 三位阁老就在这里。 你是有什么自信比这几位入阁十余载的大臣还有能耐? 他们不说是有多大的治国才能吧,单单就是一份经验就不是能比的。 说的难听点。 刘健入阁的时间甚至比朱厚照的年纪都要大了。 你怎么敢遑论自己有什么“高见”的? 可朱厚照的犟脾气偏偏就上来了。 执拗的站在殿上,不肯回避,倔强的重复道: “儿臣请父皇在给一次机会,这次绝对不一样。” 弘治皇帝长吸一口气。 怎么自己的太子就那么犟呢? 当着三位阁老的面,真要朕说什么难听的话吗? 这时还是李东阳开口了,他迟疑的看了一眼陛下,然后壮着胆子,上前一步。 “陛下,臣以为太子忧心朝政,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一来是我大明百姓之福,二来亦可锻炼太子的能力。” “所以臣斗胆恳请陛下,听太子一言。” 朱厚照满是感激的看了眼李东阳。 还是李师傅懂本宫啊,一会送你一件毛衣! 别的不多说了,本宫多谢你! 弘治皇帝压着性子,但语气中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那份失望。 “好,朕姑且听你一言。” “但朕有言在先,你若是一味提及出战之事,那便不要怪朕翻脸了。” 在大臣面前。 弘治皇帝的威严依旧十足。 一句“翻脸”竟是让大殿上的气氛冷若冰霜。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在边上旁观的刘健也忍不住微微睁开了眼睛,有些忧心的看着太子。 朱厚照强行压下自己的脾气,依旧是那副表情,说道: “父皇为鞑靼人忧心,那可知鞑靼人因何而忧心?” 这是个极为新颖的角度,听的三位阁老都是眼前一亮。 弘治皇帝也有一丝讶异。 似乎......太子要说的东西有点意思? “鞑靼人自然是因为漠北严寒,不易生存而忧心。” “他们世代追逐水草而生,哪里适合放牧就去哪里。” “如今严寒格外来势汹汹,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会南下,劫掠我大明百姓。” 回答他的并非弘治皇帝,而是谢迁。 他对太子很是看好。 即便他把自己的袄子拔了,强行要自己买个叫毛衣的玩意。 朱厚照点点头,似乎是有了谢迁的支持,找到了些自信。 “那儿臣斗胆猜测,若是他们能活下去......” “还会进犯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弘治皇帝沉默了。 能活下去,还会不会进犯? 这似乎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一旦有机会安安稳稳生活,谁都不会喜欢刀尖舔血的过。 可对于那些如狼似虎,嗜血好战的鞑靼蛮子,怎能安抚? 弘治皇帝逐渐皱起眉毛。 “你是说......求和?” “此事不可!” “我大明开国以来,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当初迁都时便有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朕即便不是好战之君,也绝无可能与那些荼毒我大明子民的蛮子握手言和!” 一番话下来。 大殿雅雀无声。 弘治皇帝这位总是以一副儒生面目示人,向来好说话的皇帝。 此刻却爆发出了大明皇帝应有的气节。 即便是朱厚照也忍不住下意识的一怔。 本宫的父皇......也是很厉害的啊! 他立刻被感染了,振奋道: “没错,儿臣也不可能支持父皇做那等苟延残喘之事!” “如此以来与弱宋有何区别?” “但儿臣真正要说的,另有其实!” 这下轮到弘治皇帝惊讶了。 自己的太子难道真的开窍了,想到了什么妙招? “但说无妨!” 朱厚照得到鼓励,侃侃而谈道: “父皇应当知道,先前儿臣献上的毛衣,乃是羊毛所制。” “其轻便,保暖,贴身,并且最重要的是成本极其低廉,只需寥寥数文钱。” 一听成本低廉,三公脸上都是一黑。 几文钱的东西你卖我们几十两。 这合理吗? 但他们都没打断,继续听朱厚照说着。 “既然是由羊毛制成,那不如就从漠北大量收购羊毛。” “让那些鞑靼人的收入依赖大明,这样一来便会越来越离不开我们。” “长久下去,不止大明得到了安定,得到了低廉的羊毛,同时还能让鞑靼人安居在他们的地方上。” “并且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可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保异族走向没落!” 第164章 常人所不敢想也 弘治皇帝越听越觉得可行,听着听着身子都微微往前倾,显得极为认真的样子。 “什么法子?” “继续说!” 朱厚照接着道: “鞑靼人逐水草而居,并非因为牛马羊所吃草料消耗了草场,单纯的牛马食草,只会吃掉草尖,让草场更加茂盛。 “真正的原因便是因为羊,羊吃草如乞丐,连着草根也不会放过,时间一长就会导致草场衰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鞑靼人才会迁徙。” 弘治皇帝越听越投入,神色逐渐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直接站直了身子,亲手给朱厚照递来了锦墩。 “不错,言之有理,朕确实知道此事。” 朱厚照眼神一转,露出一个有些狡猾意味的笑来,说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大量需要羊毛,就会让鞑靼人弃牛马而转养羊,时间一长,那些草场就会更加退化。” “以后便会逐渐南下。” “届时他们缺少战马,并且都和大明做贸易成习惯了,自然就不会打了。” “而是从北方融入大明,到内陆水草丰盈之处定居。” “那个时候,我泱泱天朝,自然会同化他们,如此一来......” “可保大明漠北万世无忧也!” 此言一出,顿时养心殿中好像充满了一股壮志凌云的气氛。 就连弘治皇帝也忍不住为之触动。 “好,好,好!” 他一连说出三个好,甚至忍不住,游总拍案而起的冲动。 这个法子,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极为适合当今大明的。 甚至说,就专门为了应对鞑靼人而诞生的。 “太子今日所言,乃是老臣谋国之言!” “三位师傅,你们有何建议?” 弘治皇帝眼神灼灼,一一扫过三位内阁大臣。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人都是异口同声。 “臣,无异议!” 弘治皇帝欣然大笑。 “不错,如此一来,太子等人所制毛衣,确实是大功一件。” “来人,传朕口谕。” “今后内务部门每年采购毛衣一千件,同时各位师傅.......你们应当知道怎么办吧?” 他颇有些揶揄的扫了一圈。 朱厚照看着心神荡漾。 哎呀,早知道毛衣作用这么大,之前还折腾三位师傅做什么? 早来这一套,毛衣早推广出去了啊。 若问什么买卖最好做。那无疑是和官府打交道的买卖最好做。 有了政令的支持,何愁卖不出去?不止可以大卖特卖,甚至可能卖到南方去,在大明形成一股潮流。 不过现在,最有成就感的其实并不是赚银子了。 一旦涉及到鞑靼人。 朱厚照总有一股天生的恨意,他们劫掠大明北边已久,当初的土木堡之役,就是那些蛮子给大明刻骨铭心的教训。 这种深入骨髓的仇,他一直记在心底。 现如今可以通过如此“阴损”的招数,让鞑靼人屈服。 简直比堂堂正正在战场上击败了他们还爽。 以后,自己可以逢人便说:“什么鞑靼人?不费吹灰之力,动动嘴皮子就是本宫的手下败将了!” 弘治皇帝依旧在和几位大臣商议着细节。 越推衍,越是觉得此事可行,不仅如此,并且如此新颖的方法并不只有在鞑靼人身上才可以。 现在回过头来想,和南边开海,断绝倭寇也是一个道理。 弘治皇帝不禁产生了一个联想。 这么好的注意......真的是太子的脑袋瓜里能诞生出来的吗? 真的吗? 怎么横竖看,都是苏策的手笔呢?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朱厚照,然后问道: “照儿的法子,绝对是可行的,这一点朕和诸位师傅已经论述过了。” “不过朕还是有一点想不通,不知太子能否解答。” 朱厚照正飘飘欲仙的在天上,先前弘治皇帝一顿夸已经让他找不着北了。 满脸的得意,一叉腰说道: “父皇尽管发问,儿臣言无不尽,知无不答!” 弘治皇帝想着,好小子,真能装啊。 要不是朕知道你是什么人,知道苏策是什么人。 还真被你糊弄过去了。 “朕问问你,上次出宫是什么时候?” “为何最近,听杨师傅说你总不在撷芳殿?” 朱厚照想也没想,“儿臣刚从外面回来啊,学的东西可比杨师傅教的重要多了!” 可话一脱口,他就有点后悔了。 这不是完全明明白白的告诉父皇这就是苏策的注意了吗? 虽说事实确实如此吧......但是本宫人前显圣才刚刚一会。 父皇就不能让儿臣多装一会吗? 他颇有怨念的望着弘治皇帝,许久之后幽幽说道: “确实是儿臣那位朋友的注意......父皇猜对了。” 弘治皇帝忍俊不禁,被朱厚照给逗笑了。 不过这么一来,似乎才正常。 李东阳已经猜到了是苏策的主意,可真当太子说出来的时候。 依旧是暗暗震惊,忍不住咂舌。 少年出英才啊! 再看看自家那个儿子,成天钻研什么“圣人之言”,固守家中。 人比人气死人啊...... 起初,以前刚刚认识苏策的时候,李东阳本以为他只是在同龄人中为佼佼者,打算以后苏策入朝为官,自己还能提携一二。。 没想到,如今竟然提出了他们几个内阁大臣都觉得极为精妙的想法。 这还用得着自己提携吗? 陛下都快宝贝死了。 不过。 没多长时间,刚才沉默的刘健开口问道: “殿下的法子,老臣以为极妙。” “尤其是羊吃草根这般的‘绝户计’,实在是常人之所不敢想也。” “但殿下所说,乃是后面长久的发展之计,可保后世无虞。” “不过老臣却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 “现在,此时此刻,鞑靼人正在肆虐漠北,大明当如何应对?” “战争已然挑起,岂能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平息的?” “陛下和殿下所期待的固然也是臣等期待的,大明边境安宁,那边的百姓可以如同中原的百姓一样安守祖业。” “但是若要他们放下仇恨,放下偏见,与掳走他们家人、子女的蛮子相处,又该怎样应对?” 第165章 不就彻底废了吗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朱厚照,被刘健的一句话忽然给问住了。 还没人前显圣多久,怎么就忽然被打断了? 朱厚照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啊。 老苏的法子就算再好,那也是建立在两方都能够进行贸易的情况下。 关键是,如今两边正打着呢啊! 人命关天,都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那又该怎么办? 总不能突然让前线的将领举着白旗,然后到鞑靼人的帐篷前面,说:我们皇帝有旨,要买你们点羊毛,打仗的事能不能先缓缓? 朱厚照简直头脑发昏。 刘健不愧是当朝首辅,一句话就把这个计划之中最难处理的地方给指出来了。 其实也难怪,身为首辅,大明的大事小情都要经过刘健过目,若是没有点水平,怎么可能在首辅的位置上十几年? 越是思考,朱厚照便越是觉得窘迫。 自己提的法子,怎么自己还说不上来了? 父皇清楚主意是苏策出的,自己就是转达,可那些大臣不知道啊! 答不上来,岂不是又露馅了? 朱厚照的拳头攥的紧紧的,温暖如春的内阁值房里,冷汗都快下来了。 不行,若是不说出点什么,怕是刘师傅真就识破了。 可若真说,又该说什么好呢?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厚照身上,无数双眼睛在他的身上聚集。 就连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内阁议事会时只会侧目倾听的萧敬也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似乎察觉到今日的太子有些不太一样。 朱厚照的冷汗越来越多,以至于顺着鬓角都落下来了。 “殿下......有汗......” 身后,刘瑾“贴心”的拿出手巾,在朱厚照的额头上擦了擦。 朱厚照的手攥的更紧了。 小爷我出没出汗,自己不知道? 要你说! 要不是当着父皇的面,朱厚照一拳头就要捶上去。 可惜刘瑾可怜巴巴,夹缝求生的表情实在让朱厚照下不去手。 唉,算了,回去再打吧。 首辅刘健一直眼神深邃的盯着朱厚照。 可惜没办法从太子脸上看出花来。 朱厚照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屁来。 倒是弘治皇帝给他解了围。 “刘师傅,今日太子看着似乎......身体抱恙,若是是在不知怎么解决的话,就放他回去再想想吧。” 毕竟是亲爹,弘治皇帝还是有点心疼朱厚照这副模样的。 虽说心疼,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又不是苏策,哪有那么多点子? 就算把太子关撷芳殿里三天三夜,估计也想不出来这个妙招。 但不知为何。 刘健似乎并没有想放过朱厚照的意思。 见识到了太子一番“巧妙无双”的计谋之后,这位首辅隐约察觉到了朱厚照身上的闪光点。 “陛下,璞玉尚需三分啄,既然太子要成才,那必须要经历这一步。” 刘健满是深意,接着说道: “太子能想出来如此‘绝户计’,就应当能想出来过程中每个步骤该如何完美的进行下去。” “老臣起初听到这条妙计的时候,实不相瞒,甚是惭愧。” “年近古稀的岁数,竟然不如太子的想法精妙,” 其实以首辅的身份,大可不必对太子这么说。 刘健向来是以沉稳出名,其气度之刚健,乃是当世少有。 何为刚健,指的就是他的气质性格。坚强有力,不为奸佞所动。 之所以能如此谦逊,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苏策的主意。 朱厚照傻了。 刘师傅,本宫平常待你不薄啊...... 那么体谅你,还没卖你毛衣......怎么现在...... 终于朱厚照憋了半天,脸都有点红了,终于开口道: “此前本宫所说,依靠养羊来制约鞑靼人,其实是......” 弘治皇帝面露异色。 “其实是还有另一条计谋!” 弘治皇帝恢复常态。 “本宫觉得,想要止戈,最重要的还是要用实力让他们闭嘴!” “只有把鞑靼人打服了,才可以老老实实地和咱们做生意。” “如若不然,就算维持表面的和平,最后还是会变成最开始的样子。” “当初,弱宋便是重视贸易,与北境蛮子有大量的财帛往来,可最终不还是沦落为偏安一隅的地步了吗?” “我大明自是马上得来的天下,当初太祖爷爷就是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劲敌才能当上皇帝。” “本宫身为朱家子孙,这股尚武的精神理应继承!” 朱厚照义正词严的讲完,颇为骄傲的扫视全场。 他双手叉腰,仰起头来,做出“睥睨”的表情来。 啊呀呀,本宫一不小心又说了一通“振聋发聩”的话来,了不得了! 可气氛,却好像有点不对。 弘治皇帝,包括内阁三公,甚至还有萧敬。 都是一个表情。 “......” 太子,你之前和现在,脑子里不是一个人吗? 明明都说了,打不得。 怎么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朱厚照看反应不对,有点急了。 “这个......这个......” “本宫说的打不是那个意思啊!” “以前说的是大打,现在是小打!” “小打,小打即可!” 弘治皇帝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打,小打,不都是打吗? 读那么多兵书,读到哪里去了? 真要是打开了,什么时候结束还由得你吗? 要是真能轻轻松松把展战况全部了如指掌的话,那还用你说,朕早就出兵了! 正是因为一旦打起来,整个战局就会失控所以才不打。 那些鞑靼蛮子虽然兵寡,数量少。 可大部分都是骑兵,来去如风。 并且更是以战养战,一旦开打,就会变本加厉的劫掠,也就是越打越肥。 他们巴不得和大明的军队一直打下去,才能不断的抢夺百姓财物。 你说,他们是愿意结束还是不愿意结束? “好了好了,照儿今日就说道这里吧,先下去吧。” “朕也乏了,以后打仗什么的,不要再说了。” 弘治皇帝摆摆手。 朕累了。 心累。 但偏偏好巧不巧,朱厚照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怎么一提到打仗,父皇就总是这个样子。 莫非自己说的,就一点可取之处就没有吗? 大明的军队已经腐朽成什么样了? 若再不拉出来打打,那不就彻底废了吗! 第166章 是他想出来的 “父皇,儿臣乃是一片忠心。” “如今我大明已经太久没有经历战火了,可百姓也没见过的就有多好,不是吗?” “与其在碌碌无为之中消沉,儿臣觉得倒不如......” 朱厚照还没说完,弘治皇帝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 “住口!”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有些话适合关起门来说,有些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就不能说。 大明当前的弊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哪怕随随便便去拉来个九品的小官,让他说,也能对当下大明的现状讲个子丑寅卯来。 这朝堂上,满堂朱紫,衮衮诸公哪个不是从最开始的小官摸爬滚打上来的? 他们会不知道吗? 更何况还是在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一帮内阁老臣这里? 更是个顶个的人精! 弘治皇帝手指轻轻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龙头,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朱厚照不是愚钝的人,恰恰相反,他很聪慧。 可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这一份聪慧。 还不够。 并非是放错了地方。 归根结底就是不够。 若再聪明一点,就会想清楚。 身为太子,每一句话,都应当有相应的分量。 一旦说出口,被有心人利用。 日后皇帝若是推行某项政令时,站出来说“这是连太子殿下都曾经亲口说过的”。 那弘治皇帝是真的没办法应对。 他身为皇帝,能说太子当时考虑欠妥,说的不对吗? 那把这么久以来,给太子树立的威严放在何处? 让人说起来,太子就是个夸夸其谈的草包? 岂不是乱了朝纲? 所以说,这一层朱厚照并没有想到,他只是说出了看到的表象,并未深思后果。 弘治皇帝训斥完后,也不顾朱厚照“幽怨”的小眼神了。 直接对刘健问道: “刘师傅,此计的实施中,确实难免有些不足之处,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处理为好?” 这次是轮到弘治皇帝敲打刘健了。 尽管你是首辅,你让太子难堪,那就是你的不对。 弘治皇帝确实心胸宽广,但也没宽广到任由太子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地步。 刘健想了片刻,浑浊的眸子略微抬了抬眼皮,思索过后,答道: “依老臣看来......此事不妨曲线救国。” “鞑靼人素来缺衣少食,基本上全部依靠与大明贸易,或是劫掠得来。” “既然如此,便让百姓向内迁徙百里,再派重兵把守边境,让那些鞑靼人得不到粮食。” “趁此虚弱之时,再排出使节,以还回领土为由,进行贸易,先低价卖些粮食,后续缓缓切入太子最初说的计划。” “如此一来,既可保边境无战火纷争,亦可有贸易之果。” 若是放在平常,这一番话肯定能让弘治皇帝满意。 但很可惜。 皇帝说你有问题,你就肯定有问题。 “刘师傅所说,确实有些道理,也不乏可行之处,但是......” 弘治皇帝扫了朱厚照一眼。 潜台词很明显。 要不是你,朕也不用大费周章。 弘治皇帝的手指摩挲着御案上的包角,停顿片刻后说道: “但,我大明国土岂是随便可拱手让人的?” “刘师傅所说退后迁徙百里,那不是将疆域送给了鞑靼蛮子?” 他的声音略微抬高了些。 很明显,弘治皇帝在用气势压制着诸臣子。 这个界定的范围很微妙。 百余里可以说百姓向内迁徙是为了躲避战火,作为缓冲区。 皇帝说是大明疆域,那就还是。 但问题是皇帝如何界定。 如果弘治皇帝说是拱手让人,那就是鞑靼人的。 很明显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了后者。 更何况,即便如刘健所说去做了。 真的让百姓向后迁徙百里,躲避战火也有不合理的地方。 一旦给了鞑靼人空间,以骑兵的纵深前进能力来说,大明的守卫根本不够抵御。 骑兵进可攻退可守,而大明守军只能被动挨打。 弘治皇帝即便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是在朱家出生的,这点用兵之道认识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首辅可以有疏忽,但皇帝不能。 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涉及到成千上万的百姓。 山河日月所在之处,皆为大明国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就算一个百姓,弘治皇帝也不想让他遭受蛮族的践踏。 《皇明祖训》有言:凡每岁自春至秋,此数月尤当深忧,忧常在心,则民安国固。 不忧民爱民,何来民安国固?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刘健的办法都不可行,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刘健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自知失言,沉默片刻后,说道: “陛下所言极是,确实是老臣有失偏颇了。” “还望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说着不满的话,但表情依旧未见变化。 “刘师傅也是我大明肱股之臣,有心无意之举,朕不会说什么,刘师傅有劳了。” 一个巴掌一个枣,这才是帝王之术。 对待刘健这般的老臣,适当点一下就可以了。 不然他身为百官之首,也是不合适的。 朱厚照在边上听的真切。 就算再迟钝,也能听出来父皇在给自己“报仇”。 不知觉间,表情更加苦涩了。 可是不管如何。 就算再苦涩,问题还是摆在那里。 并且现在,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只有出于自己之口,父皇才会采纳。 没有哪位官员会在刘健都被批评了的情况下出来“顶风作案”。 这么做,莫非是觉得自己比首辅还要强吗? 显然,以为臣之道来说是不合适的。 朱厚照面色平静,心里在做挣扎。 弘治皇帝也瞧出了太子的犹豫,他扫视了一圈在场大臣。 “照儿,朕知道你有想说的话,不必一直藏在心里,有就说罢。” 这时,众人的表情都开始怪异。 莫非太子真的能想出来可行的办法? 朱厚照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了。 他终究不是老苏,也没办法成为老苏,所以...... “儿臣恳请父皇出宫,在宫外有一位儿臣的朋友。” “这个法子,其实是他想出来的!” 第167章 到底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几位大臣的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 刘健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他是不太敢相信就在宫外这么近的距离,竟然有一位如此厉害的神人,并且他还不知道。 谢迁就更是如此了,甚至忘了现在还在陛下的面前,“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就想跟太子去见识一下那位高人。 李东阳则同样有几分震撼。 就算他以前认识苏策,也想不到苏策能想出来这种法子。 一帮大臣在朝堂上冥思苦想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竟然被苏策解决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任何上层建筑的矛盾都可以通过发展生产力来解决,而苏策掏出来毛衣,恰恰就是满足了这个缺口。 只不过碍于时代的束缚,再聪慧的天才也难以明悟这个道理。 朱厚照面带羞愧,觉得自己好像被拆穿了谎言的小孩,站在原地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能说出这句话,需要很大的勇气。 尤其是身为太子,一直被身旁的人尊重,突然说出“其实我这么厉害是因为我有个朋友”,一般人绝对没有足够的魄力。 弘治皇帝愈发觉得太子和苏策相识,是一件正确的事。 以前朱厚照绝对是个有些小小的好面子的人,这点从他喜欢人前显圣就能看出来。 偏偏这样的太子,如今竟然敢当众戳穿自己,岂能没有苏策的功劳? 不管是为了维护苏策,还是切切实实认识到自己错了,哪个角度来说,太子都是成长了。 想到这,弘治皇帝就愈发期待和苏策的第二次见面。 “众爱卿,若无事的话......” 下面三位阁老当即异口同声的答道:“臣等愿随陛下出宫!” ...... 国子监外,苏策正回小院的路上。 今天休沐推迟了半个时辰。 因为马上就要迎来新一次月考的缘故,不少监生都在请教学正问题,苏策也被几个监生缠住问题,所以一直没来得及走。 但其实他很想回家,想躺在自己的躺椅上睡一会。 和人打交道实在有点累,哪怕旁人都在佩服苏策,说他才学广博,说他头脑灵活之类的。 但他觉得没什么好骄傲的。 秋意渐浓,寒风凛冽,冬天的味道来的比以往都要早。 苏策紧了紧身上的监生袍子。 之前其实不少人都建议他雇人,乘着步辇回家。 不少王公贵族都是这样,出行回家都乘步辇或马车,哪怕只有一炷香的路程。 他们依旧会为了彰显身份,乘坐各种装饰豪奢的马车。 不过,苏策却是很讨厌马车,颠簸是其次的,更主要的是太招摇了。 都说锦衣夜行,富贵不露。 要是别人都知道了他靠着做买卖赚了钱,难免会招惹来一些无妄之灾。 再加上他到家也用不了多久,所以也就否决了坐步撵回家的建议。 路上。 正在走着的苏策忽然听到耳边有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阁下可是苏策苏公子?” “今日真是巧,没想到又见面了。” 苏策一回头,坠着流苏的马车帘子掀开,里的人格外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了...... “啊,巧啊.......” “不知你是?” 刘杰:“......” “在下刘杰,前些日子刚在中秋花灯夜市上见过,苏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苏策猛地想起来眼前之人。 当朝首辅刘健之子,七品户部给事中刘杰。 “许久未见,今日一见不要请我去府上做客吗?” 刘杰笑意温和,却说着有些让苏策摸不着头脑的话。 似乎......苏策觉得对方有些不怀好意。 但一时的主观臆断不能作为待人之道,反正也是去自己家,没什么好怕的。 苏策彬彬有礼的答道:“若是不嫌家舍贫寒,那便一道吧。” 刘杰颔首,下了马车。 “前些日子,起初见到苏公子第一面时便觉得阁下非同凡响,不是那些普通人能比较的。” “后来更是在国子监听到了一些关于苏公子的传闻,更是觉得不凡。” “今日一见,甚是有幸。”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杰上来说了一通半赞扬半奉承的话,让苏策更是感觉其中有古怪。 二品大员,内阁首辅的公子吹嘘自己? 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怎么不对劲。 莫非是那日在花灯夜市上,抢了他风头,记恨上了? 实际上,刘杰这趟正是来拜访吴青的。 作为当初刘杰的老师,吴青对他栽培之恩不可谓不重。 但听了几句吴青夸赞苏策的话,他下意识就有了种比较的心思。 我到底比起苏策哪里差了? 他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国子监众人如此夸奖? “刘公子谬赞了,在下学识浅薄,没什么好卖弄的,反倒是公子,为何今日要到寒舍?”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我都不是弯弯绕的人,公子不妨有话直说。” 苏策不想跟他兜圈子。 自己回去要收毛衣,要教人制羊毛,还要盯着不少地方的帐,哪有功夫跟你闲聊? 刘杰嘴上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轻飘飘的四处看,说道:“其实不瞒苏公子,在下其实是想交个朋友。” “以苏公子的才学,将来必然位列朝堂。” “甚至跻身内阁,成为陛下将来的左膀右臂也未尝没有可能。” 他越吹越玄乎,让苏策明显感觉对方有种“捧杀”的念头在里面。 好家伙,上一次就是这招,现在还来? 苏策不动声色的推脱道: “刘公子说的太过了,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还远远不到你说的地步。” “如今能在国子监有一席之地便已经知足了。” “何来遑论位列内阁一说呢?” 两人亦步亦趋,一左一右,边说边聊,没多久就到了苏策的小院。 门口,两盆有点蔫了的绿萝已经被替换成了两颗迎客松盆栽。 放在左右两侧,显得很是有文人特色。 刘杰跟在苏策身后,迈入大门,一路左右瞧着。 不由得被里面的布置给吸引。 朴素的大门里别有洞天。 房顶的瓦片被换成了青灰色的琉璃瓦,既美观又不失朴素。 院里还放着一个刚雕出一半的小塑像,大约到小腿高,看轮廓和边角是个麒麟瑞兽的模样,似乎是苏策闲来无事做的手笔,正放在正厢房左侧窗户的下面。 一旁的小块地里,种着片不知名的花草,郁郁葱葱的,一看就是时常打理,下面枝叶上挂着几个小木牌,似乎是标注了什么东西。 桌上零散的文稿还有他练字的痕迹,既有先秦时的篆体,又有仿北宋徽宗的瘦金,旁边的笔架上整洁的归置着一些毛笔。 一看就知道,这家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不过如此,苏公子好雅兴。” 他从怀中掏出一柄象牙折扇放在手中摩挲,并未打开扇风,而是拿在手里把玩,似乎是长时间养成的习惯。 这个小动作被识货的苏策看在眼里,不由得咂舌。 不愧是首辅之子,手里象牙折扇上的瑞兽雕花一看就是出自苏工名师雕琢,镂空设计极为精妙,若是里面有大师题字题画的扇面,一柄下来甚至能上千两,不可谓不奢华。 到了苏策家里,刘杰也不打算继续和苏策兜圈子。 这家伙说话滴水不漏,很难找到破绽,不如直接主动出击,探探虚实。 “苏公子,吴青学正说你在国子监极为受人欢迎,并且还与李兆先李公子,杨慎杨公子等一种官宦之后交好,我是想知道,你的身上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他们。” “还有......” 他靠近一步。 “你在诚心堂竟然能考第一,与杨公子齐名,到底是真是假?” 第168章 格外可恨! 刘杰图穷匕见,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苏策,似乎想从他的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 在刘杰看来,寒门出贵子这句话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他能接受权贵之后依靠努力和天赋,出人头地,崭露头角,这样的人也会受到他的尊重。 而那些寒门之后,家中无权无势的子弟,亦或是平头百姓,家里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这些人能脱颖而出就有点不正常了。 你一人寒窗苦读,就想比肩我祖祖辈辈的官宦之家? 岂不可笑? 刘杰一点也没有拿自己当外人,随后拿起桌上的一柄紫砂壶,点评道: “苏公子倒是有雅兴,不过现在时兴的可不是紫砂壶了,京中权贵都喜欢青花瓷壶,你可知道?” “尤其是江西景德镇的元青花,即是古品,亦是用品,颇受各路文人雅士追捧。” “还有门前的迎客松盆栽,只有那些急功近利之人才会以松柏长青自诩,摆在家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苏公子不会是不知道吧?” 他言辞愈发轻佻,说话时还总是微微仰着头,用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苏策。 起初见到苏策,刘杰还是抱着试探的心态。 但进到苏策家里之后,又觉得苏策这小子明明出身贫寒,还住这么好的地方,有点下意识的不悦。 这让苏策感觉十分不快,不由得微微挑眉。 到我家来,你就是为了出言讽刺? 再说了,我把家里收拾的利索点,装扮一下挨着你什么事了? 现在有钱不在外面花,在家里藏着也不行了? “不知刘公子刚开始所言,怀疑我在诚心堂成绩的想法是从何而来,你若是不相信,国子监不少学正都可以做证,若还是不信大可以去问章祭酒,何故来我家里?” “亦或是阁下觉得我没有那个能耐?若是如此为何在猜灯谜的时候又会输给我呢?刘公子现在来问我,岂不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自相违背了吗?” “还有你说的紫砂壶与迎客松一事.......” “我的喜好,与你何干?” 苏策向来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甚至说他还很怕麻烦,刻意低调了很多,就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 然而现在还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不仅如此,还一直在指指点点的挑毛病,手法还有点低级,这就由不得苏策继续低调了。 不惹事,不代表就怕事。 放在平常。 若是有人用什么高明的手段来竞争,苏策还会觉得对方有水平,至少会尊重那种对手。 毕竟一个好的对手比一个好的朋友更值得珍惜,在彼此争斗之中也有无穷的乐趣。 然而很明显刘杰并不是这种对手。 甚至说他挑毛病的地方都有点可笑。 揪着什么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细节不放,本身就没什么水平。 很难想象,当朝首辅的儿子居然是个这样的人。 刘杰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捏着象牙折扇的手指肚微微发白,眸子中的神色也没了伪装,从开始时的伪善变成了种轻蔑的寒芒。 “是吗。” “好,那我再问问公子,身为监生当以学业为重,为何你家中又有这么多的制盐工具。” “并且听说。你以前刚到国子监的时候还在家中制盐,贩盐给都转运司,这些该不会都是你制盐用的吧?那是该说你不务正业,还是说你就喜欢低贱的商贾之道?” 他的言辞愈发激进,语气也逐渐刻薄起来。 刘杰不为别的,就是想证明苏策不如自己。 他从小到大,不论是在什么地方都被人称为天才。从开蒙读书,到后来高中进士,一路上没受过什么挫折。 加之父亲在朝中步步高升,一直坐到了天下百官之首的位置上,更是给他遮风挡雨,提供了数不清的便利,旁人就更不敢说半句忤逆他的话了。 在他心里,下面的庶民就该乖乖的受苦。 不要觊觎上层人的生活。 苏策眉眼依旧,不见半点恼怒,先前的不悦烟消云散。 听了刘杰的话,算是彻底证明了他的猜测,这家伙确实是个小肚鸡肠的,而且没什么水平。 属于被家世抬上来、名副其实的二世祖。 苏策自顾自的坐到躺椅上,先温上了一壶茶,笑着摇摇头,却不急回答。 对付这种人,他其实也有经验。 既然他要证明自己厉害,那就给他证明好了。 反正呈口舌之快也没什么用,让对方觉得自己不如他厉害又能怎么样呢? 又不会亏几两银子,还会减少很多麻烦,岂不是好买卖? 苏策已经过了与人争高下的热血年纪了。 相反,这样的人在他看来其实是有点幼稚的。 小孩子一样,就由他去了。 “对,刘公子说的对。” “我就是喜欢商贾之道,并且家境贫寒,迫不得已制盐贩盐,这才有个生计能继续读书。” “没办法,家穷啊。” 苏策两手一摊,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不消片刻,热气顶起茶壶盖,微微颤动,发出清脆嘭响。 他给自己倒上一壶茶,又给刘杰也沏了一杯。 笑眯眯的接着说道:“公子,请用茶。” 刘杰气的脸色铁青,却没有半点办法。 他发现自己就算说的在尖酸刻薄,可对方就是不动怒。 不仅如此,还一副轻飘飘的样子,全然应了自己的话。 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打到了棉花上一样。 可恨啊! 接过茶杯,刘杰勉强的从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多谢苏公子。” 尽管很气,但还是要维持形象。 茶水入喉,温润如蜜。 泡的是上好的小青柑,也就是将未长熟的青橘掏空,晒干成陈皮之后,里面加上武夷山产的红茶,口感极其柔顺。 这茶乃是苏策托人特地采购来自己做的,属于这个时代没有的产物。 刘杰低头一看杯子里,脸色又变了。 如此好的茶水,喝到嘴里,他的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凭什么你明明那么穷,还那么会享受? 吃穿用度都那么精致。 我在家喝的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上好绿茶,你喝的茶叶怎么连我都没见过? 这不对吧? 顺口的茶水渐渐变得苦涩起来。 就像是刘杰的脸色,本来还能心平气和的讲话,现在却阴晴不定,寻找着苏策身上的其他弱点。 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苏策却好像成为了他的心魔,那个人畜无害的笑一直盘旋在刘杰脑海里。 格外可恨! 第169章 先委屈委屈吧 苏策过的越好,刘杰就越是嫉妒。 他不嫉妒苏策过的有多好,而是不平衡他凭什么能爬上来。 按照刘杰的逻辑,寒门子能到国子监读书,就该感恩戴德,面对世家子低声下气,乖乖的当好背景。 怎么偏偏你还找上画面了? 苏策见他偃旗息鼓,又觉得这家伙有点逗,就翘了翘泡茶桌下的桌布,说道: “没办法,在下比不得刘公子家世显赫,我这种无依无靠的人在京城只能低三下四的生活。” “明明靠制盐勉强糊口,赚了碎银也不敢拿出来招摇过市。” “只能随随便便在穷乡僻壤买了点廉价田地。” “可谁知,挡不住运气好,那片地里后来采出来了无烟煤,又不小心让人高价买去了采煤。” “唉,现如今又成了无田无地的平头百姓,除了一堆庸俗的黄白之物以外一无所有啊。” “真是落寞!” 什么!!! 你地里还有矿!!! 卖了几万两银子!!! 刘杰眼前一黑,手里抓着的茶杯都险些掉地上。 既生策,何生杰! 我一年的俸禄才不过百两,就算家里给的多,能有几千两银子。 可在几万两面前,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啊。 刘杰的内心渐渐扭曲。 “咔!” 手里的象牙折扇终于不负众望,被他捏断了。 “呀!” “刘公子,你这扇子的似乎质地不是很好啊,怎么坏了?” “在下眼拙,认不得这是什么高档的宝贝,不过既然是扇子那肯定就是用来扇风的吧?” “不巧,我身子不太好,如此天气受不得风,家里闲置了一把蒲扇。” “若是刘公子不嫌弃的话,在下就把这柄蒲扇送给公子,权当见面礼了。” 随后他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把破了洞的蒲扇,还是他刚搬来时,院子的上一个主人给他留下的。 “风言风语风(疯)人说,这柄折扇扇风正合适。” “公子拿好!” 苏策笑眯眯的把蒲扇扔给刘杰,也不顾什么反应,一顿嘲讽直接拉满。 刘杰肺都快气炸了。 那柄断了的象牙折扇他足足带了六年,乃是一位至交好友在他弱冠之礼上送的礼物,价值一千三百两纹银,并且有价无市,没身份的人根本得不到这种大手笔的造物。 断在了苏策家...... 刘杰又是眼前一黑。 熟悉的话在心里呐喊:既生策,何生杰啊! 那把蒲扇就好像是刘杰的耻辱柱,把他骄傲的自尊完全钉碎在苏策的小院里。 刘杰越在苏策家,就越是感觉如坐针毡。 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 他家里的每个物件,都变成了刘杰的梦魇,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嘲讽他。 “噫?” “刘公子,这是怎么了?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啊。” “刚说我身子欠妥,家里有些补气血的药,要不我给你也煎一副?” 刘杰险些一口血把仅存的自尊给喷出来。 我看身子不好的是我才对吧! 他怎么看怎么感觉,苏策好像出生拿到了一个奇差无比的开始,却又通过自己的努力一点点爬到出人头地。 但凡苏策露出一点点马脚,身为户部给事中,他都能上报朝廷,以正民风的理由,狠狠给苏策一个绊子。 偏偏,找不到。 这才是刘杰最气愤的地方。 他猛地站起身,屈辱的把头别过去,摆摆手。 “苏公子,今日一叙,在下收获甚多。” “多余的话就不赘述了,你我以后还会相逢。” “希望那时你还会和现在一样。” 刘杰回过头,给了苏策一个丝毫不加掩饰的冰冷眼神。 然后推开了大门,阔步走了出去。 苏策哪能放过走上门的活宝? 他随即起身相送。 “快到晚饭的时间了,刘公子不妨留下吃个便饭再走吧。” “不过我家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好款待的,只有先前友人送的半只西域滩羊了。” “你要留下来我今晚就差人做好。” 什么!!! 你还有西域滩羊吃!!! 这不是宫里的贡品吗!? 刘杰捂住胸口,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为什么感觉你比我更像首辅之子? 是在下唐突了!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苏策看他要走,坚持要送。 出了大门,远远就看见几辆马车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来。 苏策眯着眼睛远眺,不禁纳闷,这是哪里的官老爷出门,阵仗这么大,还要屏退往来百姓。 起码也是个四五品的大员吧? 但刘杰一看马车,顿时露出了喜色。 那不是里面,不是自己家的马车吗? 还正是父亲做的那辆! 刘杰忽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猛地扭头,得意嚣张的笑道: “苏公子,看来这顿饭,在下是要享用一二了。” “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一个监生做厨子的水平到底怎么样。” “若是让我满意的话,你以后考不上进士还可以到我刘家做厨子,我保证给你个不菲的俸禄!” 得意的刘杰下意识的就想从怀里掏折扇。 可伸手一摸,一把折扇已经变成了“两把”,于是眼中寒芒更甚。 小小监生,也敢在我面前跳脚? 怕是不知道真正的顶级权贵有多大的能量吧? 我父亲刘健有多少人脉,说出来都能吓死你! 苏策也有点虚了。 万一真是他的靠山来了。 现在自己孤身一人,还真不好应付。 对方可是大明首辅,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多少官员都要仰视其鼻息的存在。 马车越来越近。 刘杰的表情也越来越嚣张。 他就站在原地,好像等着恭迎刘健一样。 就等着苏策低声下气的把自己恭迎回去。 随着一队马车停在苏策家门口。 刘健一回头,却有点纳闷。 好像......除了自己父亲的马车之外,还有不少其他权贵家的马车。 他记不大清,但总觉得有点蹊跷。 这时。 帘子掀开。 朱厚照从马车上跳下来,亲自搀扶了一把弘治皇帝。 身后三公紧随其后。 刘杰乃是七品,不到五品没有上朝资格,所以并未见过皇帝陛下。 他只觉得这几人气度不凡,似乎不在父亲之下。 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先到父亲身边最稳妥。 于是乎快步走到人群中,站在刘健身边。 刘健心里猛地一颤。 出发之前,弘治皇帝特地叮嘱过,说自己一行人要用伪装的身份在苏策面前出现。 就说是朝中四五品的大员,绝对不能暴露内阁阁老的身份。 可见到刘杰的时候,他顿时暗道不妙。 弘治皇帝刚刚警告过他,要再出岔子,恐怕就不只是警告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于是还没等刘杰说话。 他便眉毛一皱,对着身边下人说道: “哪里来的莽撞人,不是让清退行人吗?为何还有闲杂人等。” “来人,把他给我压到我府上,回去之后我亲自审问!” 刘杰一听就懵了。 父亲,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你儿子啊! 但他根本来不及说出口,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给拉走了。 临走时,刘健的眼中下意识划过一丝不舍。 没办法啊儿子,为了咱刘家的前途。 你就先委屈委屈吧! 第170章 想让他歇歇 刘杰被拉走的背影格外落寞,就连弘治皇帝都忍不住侧目多看了几眼。 朱厚照却没什么反应。 此前他是见过这家伙的,语气总是趾高气昂高人一等的样子。 没多接触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 这次在苏策家附近见到他,不用问,八成又是来找麻烦的。 朱厚照快步上前,走到苏策身边,低着头附到他耳边轻声问道: “怎么回事,老苏。” “他要是给你找麻烦了,你就跟我说,我找人,弄他......” 尽管朱厚照很小声,但苏策还是笑出声了。 “哈哈哈,不用不用。” “我和那位公子关系还不错,你看他走的时候我还出来送他呢。” “估计他对我观感也很不错吧,之前还说要留家里吃饭来着,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走了。” “你身后这几位是......” 苏策是见过李东阳的。 不过弘治皇帝的身份还是稍微有点拿不准。 毕竟皇帝出现......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假装随意的扫视了一眼街上,除了他们几位乘坐的马车之外没见到其他人。 暗暗确定下来,估计这几位估计规格极高,八成就是陛下和内阁的几位阁老。 黄照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 “放心吧老苏,他们就是我父亲的朋友。” “家父你是见过的,这位是卢大人,还有钱大人。” “都是家父在朝中的朋友。” 卢大人,便是刘健,取刘字谐音而来。 钱大人就是谢迁,同样截取了名字中的一个字化音而来。 当朝内阁阁老的名头实在太响亮,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说的便是当朝三公的各自特点。 要是直接拿出来的话,难免会引人耳目。 尽管如此,屏退行人的操作还是让苏策有所察觉。 但既然要演戏,大家就都别说明,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苏策很识相,彬彬有礼的一一问好。 “见过黄叔,还有......” 刘健决心要给苏策留下个好印象,不只是因为陛下的看重。 更是因为从太子所言之中,他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苏策的水平。 此子未来必定大有作为,于微末时交好是最佳的策略。 更何况,看刚才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像与他有些过节。 种种因素加起来,刘健的脑海中瞬间理清楚了。 “既然小友唤黄大人为黄叔,那边同样称我为卢叔吧。” 谢迁也是如此,同样模仿刘健的话对苏策说了。 只有李东阳,有点进退两难。 他有点后悔当初暴露身份了。 现在看起来,好像这几个人里面自己官最大了。 他的手在朝服的袖袍里都攥的微微冒出了汗。 只能硬着头皮,满脸慈祥的说道:“苏公子不必紧张,他们都是很好说话的人,没什么架子。” “你尽管像平常那样就好,有什么说什么。” 说不紧张是假的。 那可是皇帝和内阁三公啊。 如此整齐的出现在自己家小院里,得是多大的荣耀啊。 甚至以后史官在记载皇帝实录的时候都会填上去一笔。 “帝携三公,至苏策府,甚悦。” 短短一笔。 就已经比满堂朱紫,衮衮诸公都要荣耀了。 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调整了片刻状态。 “不知诸位莅临在下寒舍,有何贵干?” “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随后他推开门,让出身位,给几位大臣进来的路。 弘治皇帝依旧是一副儒生打扮,不甚起眼。 背着手,一马当先进了小院。 随后是三人紧跟其后。 朱厚照走在最后面,说道: “其实是你跟我说的借羊毛灭鞑靼人的法子,我父亲他们很感兴趣。” 苏策一抬眉,小声问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的听清楚了吗,怎么还找到我家里来了?” 朱厚照有点羞愧,挠了挠头,抿抿嘴说道:“没办法啊,我又不是你,说完之后,他们问我俩问题我就抓瞎啦。” “一会就全看你的了。” “要是打的好,我父亲肯定会跟上面申请赏赐的,你放心,绝对不会亏。” 苏策点点头。 舞台很大,好好把握。 最后的最后是萧敬,他笑眯眯地冲着苏策点了点头,也走了进去。 苏策关上大门,一回头。 顿时感觉第一个难题就在面前。 这么多人,这么坐? 朱厚照倒很勤快,全然不像以前那样懒散,小腿溜溜的就去搬了几个小板凳放在茶桌旁边。 然后巴巴的看着几位。 苏策忍不住一拍脑门。 好家伙,最小的谢迁都是四十多岁,最大的刘健更是快七十了。 你就让一帮顶尖的大佬坐小板凳,是不是有点荒谬了? 最后还是萧敬帮苏策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让下人从马车里搬出了几个椅子,放到院里。 朱厚照讪讪的把小板凳撤掉,然后站在苏策身后,依旧是小声说道: “一会千万注意礼节,他们虽然好说话,不过都是中年人了,难免有些迂腐......你懂的嘛。” 苏策哑然失笑。 背着老爹说这种话,还真是有趣。 李东阳环视一圈,他与苏策结识最早,关系相对更好一些。 “苏公子府上修葺甚是文雅,院子不大,别有洞天。” “想当初我在京城求学时也租住过类似的院落,那时候哪知道如何生活。” “整日便是埋头读书,最后也不过是在国子监能勉强跻身前列。” “苏公子能在有这样闲情的前提下,还在国子监名列前茅,真是年少出英才。” 他上来说了一番客套话,就是想活跃活跃气氛。 谢迁也跟着说道: “李大人说的甚是啊,年逾半百了,才知道日子不能凑合。” “越是对付过,过的就越对付。” “若没有生活都没有闲情,怕是要变得如同榆木一样,只知道工作了。” 不过听了这话,弘治皇帝脸上一黑。 总觉得谢迁意有所指。 朕也是会抽空写写字,画个画的。 所以他说的应该不包括朕吧。 哪知朱厚照突然插嘴。 “是呀,我与老苏交好,就是因为他过得比我在家有趣多了。” “家父实在是太忙了,有时候都想让他歇歇。” 第171章 平步青云 弘治皇帝突然觉得,好像自己还是回去批折子吧。 至少不用面对太子。 不知为何,这次出来没带个趁手的家伙。 回归正题。 弘治皇帝清了清嗓子,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摩挲。 “照儿,你此前所讲绝户之计,可否确为苏公子所言?” 朱厚照坐在小板凳,被点名之后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正是。” “老苏说的计划,就是借羊毛贸易,让鞑靼人对我大明产生依赖,从而达到止戈的目的。” “但诚如刘......卢叔所说的,计划还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 刘健闻言,浑浊的眸子聚焦在苏策身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期待。 他在首辅位置上坐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年轻人了。 满朝文武,无不是爬了半辈子才能走到朝堂上。 而那些人到刘健面前时,多已是年近半百,更有甚者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了。 所以苏策能不到弱冠的年龄,便入了他的眼。 可想而知是有多么的厉害。 “苏公子,我一直有一个疑惑。” “当前鞑靼人正与明军作战,前线战事吃紧,光是小规模的战争,为了防御那些蛮子就已经需要后备大量的军需粮草运输过去。” “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菲。” “在这种情况下,我并不认为苏公子的计划有能执行的可能。” “摆在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是打,一条是退。” “苏公子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言毕。 满堂寂然。 刘健毕竟是首辅,说话的时候都在静静地倾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他的声音很虚弱,甚至都有些浑浊,年逾古稀,在这个时代能清醒的继续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实属不易。 也正是数十年的风霜雨雪,才让刘健有了可与皇帝陛下分庭抗礼的气场。 众人的目光转移到苏策身上。 这是大明前所未有的事,整个帝国最为顶尖的权贵,甚至包括它的主人,都在等待倾听一个不到二十岁年轻人的答案。 期待他可以给出解决方法。 苏策眉眼依旧云淡风轻。 压力是有的,但想让他退却,还不够。 成万古业者必有万古气魄。 哪怕明知自己位卑言轻,没什么资历,也要有胆量说出来。 这就是苏策的气魄。 “在下认为.......” 朱厚照暗暗捏了一把汗,老苏,加油啊! “卢叔所言,即对,亦错。” 弘治皇帝眼神一闪。 “对从何来?错亦何有?” 他们二人就像朝堂策问一般,一人问,一人答。 风云际变,小小的院落现在好像变成了偌大的乾清宫。 须臾和浩瀚,往往是在一念之间。 “对在卢叔所说的两条路,选择是在打与和之间。” “错也是着两条路,打与和又都是错的。” 弘治皇帝暗暗皱眉。 苏策所言,似乎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在里面,但他没有说话,手指依旧轻敲扶手,静静等待下文。 “我的意见,是打。” 瞬间朱厚照的表情变得极为精彩,两眼放出光彩。 老苏啊老苏,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本来就该打呀! 偌大的大明朝,则能畏惧了一个小小的鞑靼人? 打一次不成,就打两次,打两次还不成就打三次! 总能用举国之力把那些鞑靼人打的屁滚尿流,永世不敢再犯! 这才叫天朝气魄! 而弘治皇帝与三公的表情又有些失望。 苏策的答案,显然已经是被排除掉的了。 打的消耗太大,大明早已不是当初开国时那个武将遍地,军马正盛的时代了。 一旦开战,面临的就是脆弱的帝国财政崩溃的局面。 哪怕是再小的战争,也是需要无数财力支撑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背后的代价比胜仗更重要。 大明现在,还能承担的起吗? 弘治皇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显然是继续听下去的意思不大了。 就在这时。 苏策突然继续开口道: “打是打,但之所以先前说卢叔错了,就是因为我说的打和你们想的都不一样。” “正所谓万物抱阴而负阳。乾坤有常,天地有行,若仅仅只分析表面,执着于眼前看到的东西,岂不是落了下乘之道?” 一通玄而又玄的发言,让三公都是有些诧异。 苏策可是根正苗红的监生,从地方上由官府亲自推选上来的。 正儿八经的儒生,学的是儒学,怎么还对道家的东西有研究? 苏策的话重新勾起了在座不少人的注意。 尤其是弘治皇帝,他平常就会研究些道学经典,与儒学相互补充。 论起这方面的知识,甚至比三公都要强些。 “苏公子话里有话,不妨拆碎了说。” 弘治皇帝再次鼓励,听的朱厚照心里酸酸的。 怎么我说话,父皇就没这么温柔过? 还拆碎了说,我打鞑靼人也有计划啊!要不要给你拆碎了说说。 可惜没人注意到小朱太子的小九九,都只顾着听苏策讲话。 “既然大明百姓厌战,那鞑靼人的普通百姓又何尝不是呢?” “亦或者说,那些整日劫掠边境平民的鞑靼军队里面,又何尝没有呢?” “若是我们找到这些人,暗中施以援手,令其混乱,自相残杀,再以高利诱之,粮草资之,确保他们取得上风。” “再之后......” “如此一招离岸平衡手,鞑靼人又当如何应对呢?” 沉默。 寂静。 针落可闻。 整个小院陷入了一种让朱厚照窒息的氛围。 啊,好难受,根本听不懂老苏再说什么......父皇为什么不说话啊......怎么都哑巴了...... 什么负阴而抱阳,什么平衡手,杨师傅没教过啊...... 朱厚照听的头都大了,还是云里雾里。 可看父皇和三公的模样,分明是被苏策一番话说的已经哑然了。 是时。 弘治皇帝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茶叶四溅,满地茶水。 可没人去清理那些碎片。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弘治皇帝忽然猛地抬起头,用种难以严明的表情,盯着苏策。 过了许久,他嘴唇微动,喃喃道: “苏公子乃有王佐之才,当拜上相。” 论如何让三公更震惊,只需要一句话。 “当拜上相。” 这句话放在别的官员口中说出来,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赞美。 可在弘治皇帝口中出来就彻底不同了。 他是当今大明朝的皇帝,是九五之尊,是真龙天子,更是一句话可决断无数人生死的至尊。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这一句话,可保苏策此生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第172章 倒是有个主意 刘健更是震撼。 羊毛一说,是绝户计,是可保大明后世无虞的长久计划。 而这这招“离岸平衡手”则是乱中取胜之道。 冥冥之间,他总觉得苏策说的东西并不符合当下主流的兵家学说。 甚至说,在以前都出现的不多。 苏策望着众人震惊的眼神,还是那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矛盾是事物自身包含的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 有时候主要矛盾未必不可以化解为次要矛盾。 只要手段得当,任何看起来是弊端的东西都能转换。 并且这一招还有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就是现在大明和鞑靼人正在开战。 若没有开战,反而不好说。 人家鞑靼人自己生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听信大明的挑拨,自相残杀呢? 而一旦打起来,就会有人不愿意打仗,抓住这部分人的怨念才是一切开启的关键。 苏策折返回屋中,拿出一些茶点分发给众人。 盒子上都印着闲凉居的招牌,几位大臣以前都吃过。 在苏策家见到,倒是觉得新奇。 没想到他过得也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窘迫嘛。 李东阳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还想到时候资助一下苏策。 总不能让陛下看好的年轻人活的水深火热吧? 但现在一看,也没了顾虑。 吃得起闲凉居的糕点,还挺有钱。 弘治皇帝笑着吃了两口点心,赞赏的说道: “照儿结交到了位高人啊。” “人高计更高。” 苏策虽说有虚痨在身,不过身材修长,确实很高。 弘治皇帝的夸奖十分贴切,惹得诸位大臣都笑了起来,场上一片和谐。 终于,在弘治皇帝象征性的又问了一些问题之后。 这场不在朝堂上的廷议终于结束了。 在弘治皇帝为首的马车带领下,三公随之离去。 朱厚照留到了苏策家。 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之前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老苏说错了话。 其他时候说什么不重要,能不能在父皇面前表现好才重要。 不在父皇面前时,朱厚照做了不少荒唐事,都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了。 只要当朱厚照在大殿上,在诸公面前能好好表现,弘治皇帝就不会为难他。 苏策也是同样。 皇帝并不会管你私下如何,不敢伤天害理的事,大臣怎么样是大臣的自由。 “老苏,你要享福啦。” 朱厚照笑眯眯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屁股坐到苏策的躺椅上。 望着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松下来一样。 “我父亲他表面上严肃,实际上是个和善的人。” “有功必赏,奖罚分明。” “你让他满意,他就不会让你失望。”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他肯定就跟皇帝陛下讲你的事了。” “到时候,你名字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赏赐还不是多多的?” 朱厚照用两个指头,从旁边煨着吃食的小火炉上捉其一个烤的酥脆的去核小枣,扔进嘴里,嚼的嘎嘣响。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过去了。 剩下就该想怎么捞钱了。 银子啊,大把的银子向自己招手呢。 “陛下是否知道,其实我不甚在意。” “我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没考功名之前,入朝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不急。” “当学生,就是在榨根,根扎下去了,日后才能枝繁叶茂。” 朱厚照听的一愣一愣的。 心说老苏的境界确实高,一般同龄人只有望其项背的份。 他甩甩手上的碎枣沫子,说道: “嗨呀,不管那些了。” “咱们是不是该商量商量羊毛织毛衣的事情了?” “现在进展如何了?” 前段时间。苏策已经着手让人去雇佣些会针线活的妇女,大把收购羊毛,开始制作毛衣了。 朱厚照一直在宫里忙着给大臣们“卖”毛衣,所以没工夫去看。 既然苏策说以后毛衣有极为巨大的利润,那毛衣的产量就必定要跟上。 不然说破天也是个空。 但他说完,苏策却皱了皱眉,有些忧虑。 “一件毛衣,几个熟练的女工轮番织两三天倒能织完.......” 朱厚照很兴奋。 “那不是极妙?” “多雇人不久能多产毛衣了?” “再不济多开几个工坊,京师招不到人了就去外地招,你给的俸禄可不少,肯定不愁招不到人。” 苏策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还有可是呢。” “可是什么?” “可是,毛线跟不上啊。” “羊毛就算再多,想变成毛线却是个技术活。” “不仅要让毛线粗细统一,还要保证质量。” “同一批工坊,只要换一批女工上去纺毛,粗细就会不一。” “整个流水线上,毛衣的成品不到五成,就是说一大半的羊毛最后都浪费了。” “这才是问题所在。” 朱厚照坐起身子,擦了擦嘴。 很明显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要是真如苏策所说,成品毛线不到五成,绝对是个严重的问题。 这就意味着,做一件毛衣的成本是最初的两倍。 他们的利润也会随之大打折扣。 “那怎么办?” “老苏,这岂不是限制咱们做毛衣了?” 现在限制的其实不只是毛衣了。 当苏策说了与鞑靼人的计划后,羊毛的地位就不单单是可以赚银子那么简单了。 它承担了两个种族之间的桥梁是否稳固。 一旦毛衣的成品份额上不去,羊毛采购的数量就要更高,大明愿意做毛衣生意的人就会更少。 长久以来,本是让鞑靼人对大明产生依赖的“绝户计”反倒是会变成大明的负担。 朱厚照无比严肃,眼神转了转,说道: “要不然......咱们先培训一下工人,后面再让他们参与制作?” 苏策一笑。 “那又是一笔银子支出,不还是相当于变相提高了成本吗?” “羊毛出在羊身上,培训女工的花销最后也要算到毛衣里,还是不划算的。” “再者说了,哪有那么多工人给你折腾?” 朱厚照彻底没招了。 他又重新瘫坐回了躺椅上,郁郁寡欢的望着天上。 “好烦啊,怎么想做个事就这么难?” “羊毛搞定了,偏偏毛线又出问题了。” “唉......” 就在这时,苏策忽然想起了自己很早之前就想实验的一样东西。 他眼睛一亮,转过去对着朱厚照说道: “关于纺织毛线......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173章 就有信心了 朱厚照懒洋洋的说道:“什么法子?” “我看都不如让一部分利出来,多招点人手,到时候还能凑活对付一下。” “朝廷用你‘羊毛计’在即,加上天气越来越冷,京师的毛衣马上就要风靡起来了,很快就要有大把大把的订单过来。” “要再不抓紧时间,咱们可能就要欠货了。” 说起欠货,可是一大禁忌。 看着订单爆炸多,大把大把的银子等着赚,似乎是件好事。 可实际上完不成,拖得久了信誉就会受影响。 要知道在眼下的时代,信誉就是做买卖的金字招牌。 一旦受损,那就离倒闭不远了。 所以朱厚照才会如此怨声载道的,一脸苦瓜相。 苏策却没听他的话,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我若是说,能造一种机器,帮咱们纺织毛线呢?” 朱厚照顿时来了精神。 “纺织毛线的机器?” “嘶,这倒是少见,以前还从未听说过。” “听说现在的织机都是用来纺织绸缎的,还真没有纺毛线的。” “这......感觉不太现实啊,好像没什么可能性。” 他无不担忧继续说道: “江南地区纺织成风,也没见出过什么纺织毛线的机器,你说的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嘴上这么说,朱厚照内心还是相信苏策的。 无他,就因为老苏已经带给他太多的奇迹了。 有太多他曾经不敢相信的事变成现实,以至于朱厚照下意识的就觉得,别人不行,不代表老苏就不行。 苏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笑道: “有心者事竟成,想都不敢想何谈做到呢。” “不妨试试看。”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脑子里早已经有了机器的雏形。 【金玉满堂】这个技能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把知识和实际联合起来,并且变成财富。 若是放在之前,苏策还真可能造不出来。 但现在不同了,系统嘛,总能有点新惊喜。 朱厚照搓搓手,他很享受和苏策一块鼓捣点东西的感觉。 和在宫里时时刻刻都需要提心吊胆,保持太子身份不同。 在苏策旁边他可以完全做自己,甚至连脑子都不用动。 “我想想......” “需要一架普通的纺织机,然后再来个木工,来电木板,铁钉......” 苏策说起来感觉太复杂,懒得费那么多口舌。 索性坐到小板凳上,半蹲半坐的在小桌旁边。 拿着一张草纸和一根细细的炭笔开始勾勒。 苏策先是花了一张自己印象里毛线纺织机的模型,然后再将各个大块的部分单独画出来。 每个部件上标出需要的材料和尺寸。 “大概就是这样。” 朱厚照都看傻了。 “老苏,你还学过......画工?怎么画的这么惟妙惟肖,太厉害了。” “我认识你这么久,怎么感觉你身上一个缺点都没有呢?” 苏策一愣。 “我身体不是不好吗?” 朱厚照:“......” 他瞅了瞅苏策苍白的侧脸,好像说的也对。 都说天妒英才,老苏...... “你可千万注意保养身体,一定要活的长长久久啊。” 朱厚照不喜欢说什么煽情的话,憋了半天只有那一句。 “你等着,我这就去采办东西。” “顺便给你带点鹿茸来,都是我家里的东西,你放心拿着吧。” 从苏策家离开后。 朱厚照并没有着急去采买东西,而是吩咐身边刘瑾说道: “你去那个,御药房,把能补气血的药材都给我抓点,越多越好,最好是给我装上三四个麻袋,然后给老苏送过去。” 吩咐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妥,还是少点什么。 “再抓,啊不是,再请两位御医过去给老苏瞧瞧,最近忙的事太多了。” “本来打算早点请御医去给他瞧病的,结果这段日子太忙了,唉这也能忘。” “你记住没有!” 刘瑾一激灵。 “回禀殿下,记住了!” “好,快滚去拿药!” 支开了刘瑾。 朱厚照坐在马车上,独自回到了撷芳殿。 他实在好奇,苏策所说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做出来。 若是做不出来,想必他会很受挫。 朱厚照认真的盘算着。 该怎么能让这至关重要的一环万无一失。 不论是从太子谋国的角度上看,还是从苏策好兄弟的角度上看,他都有理由好好试试这个劳什子“毛线纺织机”。 对朱厚照来说,这是个他此前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里面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十分新奇。 秉着好奇的心态,朱厚照决定自己先着手试一试。 什么木匠? 能有本宫厉害? “来人呐!” “给我从针工局找一架织机过来,再从御前座给我找点木匠的工具过来。” 针工局乃是宫中二十四衙门之一,专司宫中衣物的织造。 他们收到各地进贡上来的锦缎和丝线之后,再根据宫中之人身体尺寸造出衣服。 弘治皇帝的龙袍,皇后的凤袍,还有太子的衮龙袍都是出自针工局的太监之手。 御前座也是一样,是宫廷内务机构五厂之一,专司龙床桌椅等一系列木工家具的制造。 可以说,宫廷之中的这批人代表了大明工艺的最高水平。 朱厚照想了片刻,继续说道:“嗯......再请个木匠师傅来,让他给本宫打下手!” 吩咐完,他把苏策画的图纸平摊在桌上。 拿着根炭笔,也学着苏策样子,有模有样的开始重新画草图。 这一步是为了更深刻理解毛线纺织机的原理。 单单看是肯定不够的。 必须要在脑子里事先“拆解”一遍,这样才能在造的时候心里有数。 不多时,朱厚照花完了草图。 小太监也按照他的吩咐,把东西都搬运了过来,然后请到了御前座的工匠。 朱厚照把裹着草纸的炭笔夹在耳朵上,很热情的迎接了工匠。 “有了你们,本宫就有信心了。” “来,接下来就陪本宫把这草纸上的东西造出来。” “今天弄不完,就留在撷芳殿睡吧!” 第174章 完全足够啊! 有了图纸,也就是具体的制作方法。 毛线纺织机的诞生速度比朱厚照想象的还要快。 几乎是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一架由传统织机改造的毛线纺织机便诞生了。 朱厚照有点愣愣的盯着那台机器,自己都有点不太敢相信。 “这,就成了?” 工匠比朱厚照还要激动。 他一直在毛线纺织机前又摸又看,几乎是爱不释手。 “殿下,您这是跨时代的壮举啊!” “有了此物,以往弃之如敝履的羊毛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殿下此举简直是造福了无数大明百姓啊!” 工匠的奉承一半是职业病,一半是出自真心。 没办法,人在皇宫,不会舔不行。 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坎上。 他大喜过望的命刚刚赶来的刘瑾取一些羊毛来,试一试毛线纺织机的效率。 刘瑾撂下一大袋子药材,又快步出去取到了羊毛。 当一堆乱糟糟的羊毛被朱厚照分成一绺一绺,然后按在毛线纺织机前端的钉板上之后。 木匠在旁摇动木柄。 巨大的初代机器中,连接的传动装置开始运行。 每一个轴承都发出吃力的响声,但还没等朱厚照皱眉。 另一端的木柱上,便开始缠绕起一圈又一圈的毛线。 “殿下!这这这!” 刘瑾惊讶的几乎嘴巴都合不上了。 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毛线。 “叫什么叫!” “老苏手里头出来的玩意,能是普通货色吗?” 尽管如此,朱厚照笑的嘴巴都歪了。 就在此时,一个传话的小太监匆匆来报。 “启禀殿下,陛下传口谕,命你去御书房有要事相议!” 朱厚照放下手里的工具,挑起一边眉毛。 “怎么回事,父皇这个节骨眼上叫我?” 在让木匠师傅继续完善毛线纺织机后,朱厚照拍了拍身上,换上那身衮龙服。 跟着传话的小太监,问道: “小公公,你可知父皇传我有什么事吗?” 他有点担心。 最近父皇没打他,隐约感觉这次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那位被叫了“小公公”的太监受宠若惊,顿时惊慌的说道: “回禀殿下,奴婢就是个传话的,陛下的事哪敢多听呀。” “若是殿下实在想知道,不妨一会快到了,奴婢去问问萧公公。” 朱厚照心说快到了还要你问什么。 他索性没再跟小太监废话,琢磨着一会该怎样应对。 撷芳殿到养心殿的距离不近不远,走了一会便到了。 身边刘瑾给朱厚照正了正衣冠。 旋即,他大步迈进殿中。 表情瞬间变化。 “啊呀!父皇,半天没见,儿臣竟是想的紧呀!” “正巧儿臣有一祥瑞要报,父皇怎的如此巧?莫非是你我父子二人连心,被洞察到了儿臣的想法?” 最近为了避免挨打。 朱厚照“苦修”了一些宫里小太监常用的话术。 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演”上一通,兴许坏事也能变成好事,父皇就不会说自己了。 毕竟朱厚照清楚。 自己干的荒唐事实在有点多,保不齐是哪件被弘治皇帝给知道了。 弘治皇帝听他说完,冷冷的瞥他一眼。 “赐锦墩。” “先坐。” 萧敬搬来锦墩,朱厚照的心咽回了肚子。 看来不是什么坏事,否则父皇不会赐座。 “先前在苏策家,朕给你留了面子,所以才没有指出其中漏洞。” 弘治皇帝神色清冷,桌上放着画到一半的花鸟图。 他的画技极为精湛。 鸟儿眼睛很是灵动,寸寸羽毛都纤毫毕现。 尤其是那双翅膀,画明明是静态的,翅膀却仿佛正在煽动。 唯独蹊跷的是,鸟儿却没有双脚。 朱厚照看着桌上的画,有点纳闷。 “不知父皇所说,到底是什么。” 萧敬暗暗叹了一口气。 太子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其实不画鸟腿,正是弘治皇帝想问的话。 苏公子的计划已经有了起始,有了发展。 唯独后续该怎么处理,却并未说明。 弘治皇帝淡淡的扫了朱厚照一眼。 “朕想问问你,也问问苏策。” “你们说毛衣此物成本极为低廉,又能御寒。” “能保那些即便贫穷,甚至身无分文的大明百姓无虞度过寒冬。” “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到底那些百姓有多少。” “光凭借你们的一己之力,又能帮的了多少。” 朱厚照有点迷糊。 老苏说帮,那就是全都帮呗。 怎么父皇还问这个? 他试探性的回答道: “嗯......儿臣的想法是有多少就帮多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 “行了行了行了。” 弘治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现在就你我二人,没有什么臣子。” “你大可不必说这套官话。” 朱厚照委屈巴巴,平常说我不注重礼节,现在又说我客套太过...... 父皇真不好伺候啊。 当然他嘴上是肯定不敢说出来的。 只能抿了抿嘴,无奈的说道: “依儿臣所看,如果这个计划顺利实施,那么大明上上下下,上到漠北,下至琼州,所有百姓都能受到帮助。” 弘治皇帝眉头皱的更厉害。 “问题就出在这里。” “你们还是少年人,考虑事情欠妥,过于空谈,朕不追究。” “可难免那些大臣不会深究。”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过了朕这一关,以后也好向那些朝堂上的大臣交代。” “等到问责的时候,朕也有话说。” 他无比担忧,放手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按照以往来说,涉及到整个大明安危,涉及到边境战事的重要朝政。 弘治皇帝是绝对不可能放任太子去做的。 可这次他没有明确说,就是想历练一番太子,让他切实的体会一下做事的感觉。 执行不是问政,不同于以前在朝堂诸公面前侃侃而谈,是要真真正正面对困难,面对百姓的。 所以他才会如此担忧。 想到问题之后,便赶紧火急火燎的找到朱厚照。 说到底,他的责任心放不下。 “你和朕说清楚,到底如何能满足如此多百姓所需。” “所消耗的前期投入银两又有多少?” “实在不济,朕的内帑......” 提起小金库,弘治皇帝十分肉痛。 唉,该来的总会来的,谁让太子是亲生的呢? 可朱厚照却一脸的纳闷。 “为何满足不了?” “苏策已经让儿臣做纺织毛线的机器了,等到铺开之后,满足那些百姓,完全足够啊!” 第175章 儿臣就能修好! 弘治皇帝忽然有点傻眼了,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是朱厚照的话极为出乎他的意料,有些措手不及。 纵使他想过苏策有一万种对策,也没想到竟然是直接做出了一个纺织毛线的机器。 这好像怎么听都有点天方夜谭的意思。 都说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 若是说苏策想出了什么好法子,朱厚照告诉他,那弘治皇帝肯定相信,不止相信,还会好好考虑能不能实际推行。 但突然拿出个机器来,怎么想都会觉得有些蹊跷。 苏策一个读书人,还是国子监的监生,成绩优异。 拿到过自己亲自奖赏的银两,还被祭酒当众夸奖过。 作为这样一个“模范监生”,竟然搞出了一台毛线纺织机来? 如此错位的既视感如同当了几十年首辅的刘健,某一日忽然说亲自种了二亩地一样。 怎么看都没什么可能性。 “照儿,此事不可说笑。” “现在御书房里没有外人,你大可不必为了安慰父皇说假话。” 弘治皇帝了解朱厚照,他确实有孝心,可难免因为这份孝心做出什么可笑的事来。 朱厚照胸有成竹的一笑,拍着胸脯无比豪爽,一副十分有自信的模样。 “父皇,是不是真的,眼见为实嘛。” “来人呐!” 他唤来身边刘瑾,接着说道:“去,把本宫在撷芳殿弄得毛线纺织机搬来,本宫要亲自给父皇试试看看!” 刘瑾屁颠屁颠的一溜烟去了。 弘治皇帝依旧是半信半疑,端坐在龙椅上,深深地望着刘瑾远去,并未言语,手指摩挲着几绺稀疏的胡子。 “父皇你想,平常苏策在家中没什么事做,往来的就几个国子监的监生同窗,他也很少出门。” “那在家里待着,不就是成天钻研些东西吗?不管是政令,还是什么机器,都差不多吧。” “无非是一个钻研人,一个钻研物,儿臣觉得都是想通的。” 朱厚照理所当然的说着,丝毫不怀疑苏策。 因为以前的太多事都证明了苏策就是这么一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所以朱厚照也习惯了苏策的所作所为。 弘治皇帝终于开口了,不过却是怀疑更深。 “闭门造车不可取,还是要适当出来走走的。” “你说破天,朕也没见到那机器,不妨等刘瑾回来了再说吧。” 朱厚照也没放心上,时不时的回头望望门外,看刘瑾回没回来。 最近的情况已经比以前强多了。 若是放在一年半年前,自己和父皇说了机器的事,八成又要挨骂。 说一通什么太子要有正事,以钻研儒学,钻研以往的帝王之道为主,一些“邪门歪道”不要浪费心思,那都是大臣们,工匠们该做的事。 后来,随着自己在苏策帮助下,一个又一个宝贝掏出来,父皇也很少说那种话了。 想到这,朱厚照忍不住更感激苏策,若不是老苏,怕是还要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不时,刘瑾的大呼小叫的身影出现在远处。 “快点!后面几个跟上!” 养心殿,透过御书房的窗户看见他拿着浮尘,催促后面的工匠。 弘治皇帝的目光也随着朱厚照看的方向望去。 很快,一行人就搬着一个巨大的机器到了弘治皇帝面前。 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抱有怀疑,弘治皇帝也不例外。 当机器被搬到大殿中间,组装好之后。 他走到跟前,有些左右端详打量了一番,双眼之间尽是怀疑的神情。 这玩意和普通的织机,好像并无不同啊? 弘治皇帝当初为了推行节俭,甚至让后宫带头纺织丝绸,三千宫女嫔妃齐齐上阵,众志成城纺纱纺布纺绸,补贴内帑。 所以织机他肯定是见过的。 不止见过,还见过很多种类的。 京师到苏杭江浙一带流行的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织机他都见过。 可唯独,眼前的这个看着像,又不太像。 “此物,果真能纺织出毛线?” 弘治皇帝背着手,扭过头,皱着眉问朱厚照。 “你来给朕示范一下。” 朱厚照早就迫不及待了,他就等父皇说这句话呢。 “好嘞,没问题。” “刘瑾,羊毛团子带来了没?” 刘瑾忙不迭的打开身旁的袋子,里面全都是乱糟糟的羊毛团子。 好在已经清洗晒干过了,没什么味道。 随后,朱厚照用手将羊毛团子撕成一片一片的,按压在毛线纺织机前段的钉板上。 “这织机的原理是这样的......” “先通过同道,将嘈杂的羊毛团子分成细线,统一方向,然后再通过后端的装置,将其缠绕成股,最后绕在线桩上,如此一来,嘈杂的羊毛就能变成毛线团子了。” 朱厚照嘴里一边说着,手上也在操作。 弘治皇帝听的时不时点头,但依旧有几分不信。 可随着毛线在机器的另一端开始源源不断的缠绕起来时,他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嘶,世上真有如此玄妙之物。” “织机纺布也好,纺纱也罢,都是通过成品丝线再纺成布,如今却有将嘈杂的羊毛纺成线的机器,前所未有啊。” 朱厚照更骄傲了,背着手在弘治皇帝身后快跳起来了。 听父皇吃惊,他爽的都要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努力憋笑的样子万般滑稽。 “啊呀,都是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儿臣要谦虚,谦虚!” “老苏是何等聪慧的人才?有他的脑子,再加上儿臣的手艺,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且不说什么江南的新款织机,就算他们在研究个一百年,也......” “咔,咔咔......” 正在朱厚照大吹特吹的时候。 机器罢工了。 传动的一条大轴忽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紧接着连根断了,刚刚纺到一半的羊毛散落了一地,紧接着,在一边尚未停手,正在摇动扶手的工匠没来得及停下,羊毛一股脑的像泥石流一样,飘满了整个大殿。 朱厚照的话戛然而止。 弘治皇帝扭过头,似笑非笑。 “怎么,研究个一百年之后呢?” “之后......之后......” “儿臣......它......” 朱厚照的表情就好像先前弘治皇帝听说他可以解决毛衣问题时一样,目瞪口呆了。 可旋即他一咬牙。 “没事,既然能动起来,能成,那儿臣就能修好!” 第176章 别让朕失望啊 说要修好,可实际上朱厚照和一个御前座的工匠两人,加上几个打杂的。 能把机器做出来,还能正常工作,已经是个奇迹了。 那份图纸只是苏策画的手稿,也就是初步的草图。 后续肯定还要根据实际情况继续修改,不可能一下子就无比完美。 所以朱厚照和工匠两人在养心殿里鼓捣了半天也没修好。 期间有几位大臣想要来上书禀报,弘治皇帝都没有留人,而是让他们将折子留放下就离开了。 他也很好奇,朱厚照到底有几分本事。 当弘治皇帝亲眼见到朱厚照两人蹲在机器下面修补漏洞时,其实觉得还是很有趣的。 虽然最后没有修好。 但他依旧很满意。 “好了,照儿,今日就先到此吧。” 弘治皇帝轻拍了他几下肩膀,温和的说道:“织机朕已经见到了,做得很不错。” 朱厚照抿着嘴,显然是不甚满意。 “这机器,成本大致在多少两银子上下?” “你把初步的样子做出来,应当有个大致数目了吧。” 正常织机一架大约在一百三十两上下,当初内帑采购织机的时候,弘治皇帝曾经过目了,隐约记得这个数字。 以他的猜想,毛线纺织机的成本应该和这个数字差不多。 朱厚照挠挠头,有些茫然。 “父皇为何问这个?” “我算了算,木头料子,加上人工,换成宫外师傅的工时钱,大约不到一百两,也就是六七十两吧。” 弘治皇帝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精彩。 “什么!?” “不到一百两!!?” 他语调瞬间上去了几度,甚至一瞬间都差点维持不住帝王尊仪。 朱厚照十分纳闷,有点搞不懂父皇在吃惊什么。 “几截木头,能值多少钱?” “儿臣说的还是用楠木,铁木这样结实的木头,多算了几两银子哩。” 弘治皇帝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也不应当如此便宜吧。” “当初宫里的织机一百多两银子一架,后宫足足采购了一千架,总计花了十多万两银子,你说你毛线织机才六七十两银子,算起来,足足便宜了将近一半?” 朱厚照起初听见十多万两银子,也十分吃惊。 “什么,十多万两银子?” “父皇的内帑是大风刮来的吗?” 弘治皇帝:“......”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其实也怪不得弘治皇帝。 当初宫里没有会造织机的工匠,所以大部分都是从江南特地采购上来的,还是最新款的织机,算上运输的银两,再加上一系列开销,自然不菲。 比朱厚照造的织机更昂贵也就情有可原了。 “咳咳,”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说正事吧。” “羊毛计乃是与我大明边防战事休戚相关的紧要事,单单依靠你们两人,朕有些放心不下。” “所以......” 朱厚照的小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父皇想做什么?” “要是插手经营的话,恕儿臣抗议一二。” 弘治皇帝苦笑连连。 本来好端端的太子,一提到钱就变了,这莫非也是跟苏策学的? “咳咳,朕自然不会插手你们俩之间的事,怎么做都是你们的自由。” “但是织机要推广,毛线要推广,还有雇佣妇人织毛衣的银两,恐怕数额太过巨大。” “所以......” 朱厚照立刻从刚才的警惕变成了眼冒金光。 “所以,父皇要给儿臣银子?多少银子?” 可旋即一想。 不对啊。 以父皇一块银子都要掰碎了花的性格,怎么突然说要给钱了? 这分明就是阴谋! 弘治皇帝依旧笑吟吟的,但现在在朱厚照看来,却好像是有什么“阴谋”一样。 “这样吧,朕从内帑中支出三十万两银子,做为你们毛衣推广的第一笔支援,如何?” 他背着手,表情未变,明明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朱厚照却感觉父皇好像“心怀鬼胎”。 “然后呢?” 朱厚照重新恢复警惕,怀疑的问道: “三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父皇真舍得?” 父皇这个老狐狸,总是一本正经的样,但算计起来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据朱厚照所知,当初成化先皇帝在位时,内帑一度负债几百万两银子。 可在父皇多年的“辛勤耕耘”之下,现在竟然转负为正,存了不知多少银子。 这是朱厚照第一次跟弘治皇帝“做买卖”,所以不由得提起十二万分的谨慎。 弘治皇帝苦笑更甚。 怎么还没说分一杯羹,太子就跟要剜肉一样? “胡闹!” “朕岂是你想的那种人?” 他面带尴尬,觉得话到嘴边又有点说不出来。 “嗯......照儿,朕之前也教导你,要做个知恩图报的人......” 朱厚照撇撇嘴,鄙夷的说道: “父皇不就是想要分红吗?要几成?我回去和老苏商量商量。” 被戳穿之后,弘治皇帝索性不装了。 “三成,如何?” 他伸出三根手指,笑吟吟的。 “以朕所算,你们的买卖若是能做到计划中的那样,最起码有上百万两银子,朕只分三成。” 朱厚照皱着眉头,想了一会。 想不明白,算了。 “那儿臣回去和老苏商量商量,三成可不是小数目,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买卖。” 他的回答在弘治皇帝的预料之中,旋即点了点头。 “好,那朕就等你们答复。” 如此对话,发生在父子之间还是头一次。 即便是弘治皇帝也感觉有些奇异。 不过,这其实是好事,太子成长起来,能帮到自己了。 商议好了结果。 他看着朱厚照带着一帮人,抬着漏了个窟窿的织机离开的背影。 目中满含期待。 其实刚才估算的上百万两银子,只是他小小的糊弄了一下朱厚照。 光自己就投了三十万两银子,若真按那么说,分三成才堪堪回本。 显然他的胃口没有那么小。 依弘治皇帝所看,大江南北的市场无穷无尽,即便不能一个人独吞,垄断所有生意。 那背靠着自己的名号,苏策也可以吃下个七八成。 多半个大明的市场,岂能只有单单一百万两银子? 他曾经想过,大明的需求还并不是占大头的,其实北方的鞑靼人才是最需要毛衣的地方。 那边的人要经常骑马,普通衣服满足不了,所以往漠北做生意的大明商人极少。 而他们二人所制的毛衣,正合适鞑靼人。 反正都收了他们的羊毛了,那卖过去毛衣岂不是很正常的事? 如此一来,能赚的银子就更多了。 弘治皇帝眼中带着笑意,心情极为愉悦。 好像大把大把的银子正在向内帑里跑一样。 “苏策,照儿,可别让朕失望啊......” 第177章 收拾收拾他? 朱厚照从养心殿的御书房出来之后,并未回撷芳殿,而是直接命人把毛线织机抬上了马车,直接出发去往了苏策家。 正是下午的时间,日头蒙蒙的笼罩着一层阴云。 明明有几分晒,却还是感觉寒风阵阵。 朱厚照在马车里换好了普通儒生的袍子,下了马车之后紧了紧衣裳。 “嗬呀,怎么还是这么热?” “再冷点该多好?” 刘瑾看着一边喊热,一边又跺脚又搓手的殿下,不禁尴尬,不知说点什么好。 “赶紧下雪,瑞雪兆丰年呐。” “有了大棚,有了毛衣,就差一股东风吹来瑞雪,如此才有银子赚呐。” 朱厚照笑眯眯的哼着小曲,推开苏策的家门。 “老苏!我回来啦!” 苏策没想到他回来的这样晚,在院子里已经画了七八张草图,就等着他来做了。 不过,看见朱厚照身后那驾马车后面拖着个板车,板车上放着织机,有些意外。 “这是......” “这当然是你说的毛线织机了。” “那家木匠不愿意出门,索性我就把图纸和材料给他了,直接做好了运过来。” 苏策起身,并未细问其中过程。 反正他只要结果,东西做出来了就好。 “效果如何?” “我对比了第一版图纸,又画了几张,感觉似乎有些问题。” “毛线织机下面的板子不该横放,应当纵向排列,要不然怕是承受不住上面那根轴承转动的应力。” 一通叽里咕噜的说下来,朱厚照呆住了。 “什么什么力?” “算了算了,不管他。” “不过你倒是说对了,当时我们试了一下,就是毛线织机下面漏了个洞,羊毛全漏出来了。” 他一摊手,有点无奈。 本以为可以给老苏个惊喜,到头来还是得找苏策修。 苏策让他把织机运进屋,自己赶紧坐上躺椅,以免被朱厚照抢去。 朱厚照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撇了撇嘴。 随后搬了个小板凳,两人一起研究起了图纸。 “第一版的漏洞很多,下面隔板只是其中一个问题。” “第三版图纸,我才找到,第二版是最后出毛线的时候,织机会因为工人摇杆速度过快而卡住。” “还有这是第四版,其中......” 苏策拿着一张张图纸,认真的给朱厚照讲解。 朱厚照其实是很有这方面天赋的,一边听,一边给苏策提出见解和问题。 时间渐渐过去,一个时辰好像不曾来过一样悄然溜走。 一边的刘瑾百无聊赖,又听不懂,只能抠手指头,等着主子闲下来吩咐。 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 朱厚照终于弄懂了苏策所画的第七版图纸的构造。 “噢!我明白了,你是说需要一根皮带,把传动轴链接起来,这样就能避免单纯的木质结构摩擦带来的损耗,延长使用寿命,是这个意思吗?” 苏策笑着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朱厚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啊呀,老苏说的什么话,好像跟我老师一样。”随后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腿都快坐麻了。 “刘瑾,人呢?” “在!在!奴婢在!” 刘瑾一个机灵,满脸期待,好像插上个尾巴就能摇上天一样兴奋。 “去,按着这个图纸,把部件打磨一边,然后把新加的部件锯出来!” 朱厚照颐指气使的命令道:“还有,再吩咐人匀点铁木过来,新织机不用楠木了,成本太高。” 刘瑾苦着脸,喃喃道:“命苦哇,伺候人还得当木匠,少爷,要不奴婢去找个真木匠来吧?” 朱厚照眉头一皱。 “怎么,你还敢顶嘴?” 刘瑾旋即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苏策在旁吐槽道:“真是大户人家,做个织机竟然要用楠木,暴殄天物啊。” 朱厚照不好意思挠挠头。 “说的什么话,我家里也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银子,你懂的。” 有了新的图纸,还是苏策亲笔画的,标注的更加详细了。 很快,在刘瑾锯木头,打磨零件,朱厚照组装,苏策指导下,最终的织机成型了。 替换掉一些部件之后,新毛线织机的整个大小和原先没什么变化,不过里面的结构却更精巧了。 这是苏策在考虑到朱厚照说的各种意外情况下,额外加了许多保险的结果。 其中不仅仅考虑到了使用寿命,还考虑到了后续保养,整体拆卸运输以及防水抗压等等方面。 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了。 【叮!】 【恭喜宿主解锁成就:机械构造!】 【奖励已发放,请宿主查收!】 苏策心意一动,打开了面板。 【当前职业:读书人、商人。】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多财多亿、金玉满堂。】 【博学多才:你可以轻易的掌握大多数人难以掌握的知识,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试卷上。】 【金玉满堂:财富对你来说唾手可得,比起寻常满身铜臭之人,你能够用自己的知识武装头脑,赚取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46%】 【当前多财多亿进度:34%】 【当前点数:点】 【注:商人进度点数与宿主金钱同步。】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博学多才进度达到50%后,解锁下一职业。】 【注:多财多亿进度到达50%后,解锁下一职业。】 随后他又审视起了自己的奖励。 是一袋小小的种子。 里面是什么暂时还判断不出来,但是似乎......像辣椒? 另外还有两万的系统点数,已经加到了里面。 苏策没管它,专注回织机的事情上。 朱厚照将羊毛撕开,平铺到织机的钉板上,转动扶手。 这一次没有意外状况发生。 毛线桩子上一圈又一圈的缠绕起了毛线,十分顺利。 并且织机的声音也变小了,似乎是传动的皮带发挥了作用。 朱厚照越摇扶手,脸上就越兴奋。 “好哇,老苏,太厉害了!” “有了这玩意,以后何愁没有毛线?” 苏策也笑着,十分高兴。 不过这时,朱厚照忽然像是响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老苏,之前咱们在元宵夜市上遇到的那人,我记得是叫......刘杰?” “他怎么又来找你了?” “那天我没仔细问,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 “用不用我找人......收拾收拾他?” 第178章 恳请公子原谅 苏策表情十分复杂。 “老是打打杀杀的做什么?” “唉,刘杰此人无非是出生在蜜罐子里,自幼没受到过什么挫折罢了。” “越是这种人,越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便是整个世界的中心,认为所有人都没有他厉害罢了。” 朱厚照听的牙根痒痒。 老苏是他最好的兄弟,跟老苏过不去就是跟他朱厚照过不去。 这天下还有跟太子过不去,还活的好好的人吗? 已经都被刘瑾带着犬牙收拾过了。 “既然如此,那老苏你打算怎么办。” “总不能平白无故就这样算了吧?他可是敢进到你家里来侮辱你,若是放过他也太便宜那小子了。” 朱厚照一手扶着织机,另一只手扶着把手。 听苏策讲的,投入到织机把手都忘了摇了。 “我记得......他当时说我不务正业,整日忙着赚钱。” “还有什么国子监的成绩都是抄来的。” “我可真是冤枉,考第一名能抄谁的?里面填空默写有的抄就算了,总不能说策问和八股都是抄的吧,这未免有些太强词夺理了。” 苏策其实并不很在乎刘杰说的话。 毕竟对于自己来说,那就是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罢了。 人一旦变得厉害,难免会有其他人看不惯在背后嫉妒。 在苏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无需大惊小怪。 可朱厚照不乐意了。 “那小子真这样说?” “真是瞎了眼了!” “他不是刘健的儿子吗?你等着,我这就托人去问问他在哪个衙门里,我倒要亲自拜访一下他,问问那刘杰到底怎么想的。” 苏策不禁哑然失笑。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他嫉妒我,只能说明他不如我,要是比我更厉害的话,何必要嫉妒呢?” 朱厚照更愤恨了。 “不如你,那有什么资格非议你?” “小爷我最见不惯这种人,不行,受不了。” “刘瑾!” 刘瑾立马喊道:“哎!少爷叫奴婢去收拾他?” 他眼神一转,显然是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兴许太子爷就是在气头上,让苏公子劝劝就好了。 朱厚照说道:“备马车,我这就要去托人问问。” 他说的托人问问其实就是个托词,为了在苏策面前装一下而已。 以朱厚照的暴脾气,其实就是上门兴师问罪,逮住刘杰好好问个清楚。 本来就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何来这么大的胆量,竟然上门出言不逊。 真当老苏身边没人了是不? “罢了罢了,不必如此。” 苏策叹了口气。 “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不愿意当这个恶人,也不希望你当。” 朱厚照当即反驳,拍着胸脯扯着嗓子说道: “放屁!” “小爷我就是大恶人!专门收拾像他那样的!” 朱厚照越说越激动。 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一家极为奢华的马车正在缓缓驶来。 那马车上顶着的木檐还刷了金漆,车厢壁上甚至雕刻了诸多瑞兽图案,乍一看比朱厚照做的马车还要精细。 其实朱厚照为了不引人耳目,特意做的另一辆马车,而非太子的车辇,所以才会如此。 可以说,那辆马车就贴着建制的边,在没有僭越的情况下,将奢华发挥到了极致。 苏策面对着大门,而朱厚照背对着没看到。 当他注意到苏策的表情时,才发现身后的马车。 “什么人这个时间来?” “马上就到宵禁的时间了,还坐这么好的马车。” 朱厚照还在气头上,说话也难免有点冲。 “我也不清楚,看样子是位贵客啊。” 苏策不解的望着那边。 因为刚才大门没有关,所以马车看的一览无余。 两人齐齐望向门外。 马车帘子拉开,先是下来了一只缝制精巧的靴子,旋即是衬裤和下襟。 “......” “刘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震惊。 朱厚照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给了刘瑾一个颜色,一个健步就往前顶了上去。 “哟,刘公子,好久不见。” “今日来了,是不是上次没过瘾啊?” “正好这次小爷我在,来,我给你也好好讲讲道理!” 刘瑾把手按的咔咔响,狞笑着站在朱厚照身后。 实际上,刘杰这次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的马车里,首辅刘健也正在其中。 可一听太子的声音,顿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作为首辅,他要考虑的可不只是朝堂上的事。 有些时候,陛下的家事自己也要考虑清楚,有没有资格插手。 上一次到这里,是弘治皇帝带着,有陛下在他们自然可以登门拜访,不用顾虑太多。 但是本次私下来访,本就犯了大忌。 朝堂下大臣不能私自往来,越是手握权力的重要大臣越是如此。 所以内阁三公之间基本上从不私下往来。 那为何刘健要忌惮苏策呢? 正是因为当初弘治皇帝说的那句话。 “当拜上相。” 这基本上就说明了,苏策以后的仕途必然是上不封顶的。 只要他稳扎稳打,不犯大错误,按照目前的驱使下去,必然是皇帝身边的重臣。 所以,以刘健高明的政治智慧是肯定不会犯这种错的。 于是,他就没有下车。 刘杰扭头一看。 帘子静悄悄的,顿时慌神了。 坏啦,我父亲呢? 刘杰虽然心胸有些狭窄,但继承了刘健的聪慧,也是个人精。 一看马车没动静,再看看朱厚照,结合先前刘健的叮嘱,当即猜到了缘由。 “这位公子,不论你我之前有什么恩怨,可否暂且放下不表?” “在下这次前来,乃是有要事在身,不便奉陪。” 朱厚照眉毛皱的更厉害了。 什么意思。 真就要当着小爷我的面,欺负我好兄弟? 他横在苏策和刘杰中间,一脸不善。 “想和老苏说话,就这么说罢,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奉陪’你。” 刘杰伸长了脖子左看右看。 使劲的想和苏策对视。 可惜苏策根本就没搭理他那茬,自顾自的坐在躺椅上喝茶水。 躺椅下面,还塞着之前刘杰没拿走的破蒲扇。 刘杰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短短时间变了好几个颜色。 终于在朱厚照虎视眈眈的瞩目下,缓缓开口道: “苏公子,上次的事......” 他一咬牙,“是在下有冒犯在先,恳请公子原谅!” 第179章 负荆请罪 此言一出,不只是苏策,就连朱厚照也呆了。 好家伙。 是真的吗? 刘杰面色苦涩,从腰上解下来一小个布包,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截嫩嫩的荆条。 他苦笑道: “在下真的是诚心而来,此乃实证。” 古有负荆请罪,刘杰显然也想模仿一下廉颇。 可惜,光着膀子,背着硬荆条显然有点太过了。 索性就象征一下。 不过这也够了,苏策起身,低头看了看荆条,又抬起头看着刘杰。 不太敢相信。 原先那个趾高气扬,说话尖酸刻薄的刘杰去哪了? 你是被夺舍了吗? “呃......刘公子,怎么突然......” 刘杰十分懊恼的摇摇头,长叹道:“当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三番五次刁难你,现在想起来甚是可笑。” 那日回家之后,刘健和他说了许多。 因为弘治皇帝的要求,所以刘健并未向他透露,苏策身边的人就是朱厚照。 而是包装了一下,说他通过某些认识的官员,将自己的一些政见交给了陛下。 例如开海和与寿宁侯,建昌伯兄弟二人斗智斗勇的事情一类。 听完之后,刘杰大受震撼。 他想不到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竟然有如此丰富的经验。 出身寒微,甚至智谋已经堪比某些谋士了。 根据父亲所言,以苏策现在的成绩,以后必然会入朝为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他才被说服,特地来苏策家里登门致歉。 朱厚照依旧不太敢相信刘杰,不过还是让出了身子,放他进来。 刘杰向朱厚照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多谢公子。” “唉......最近朝廷事情颇多,不知二位在国子监有没有听到过。” 为了不尴尬,刘杰主动挑起了话题。 “我身为户部的下官,在其中尤其繁忙,最近还听到了一些传言。” “听说陛下在某个高人那里得到了一条计划,名为羊毛计。” “据说是......” 苏策和朱厚照相视一眼,俱是面色古怪。 “那计划......竟能如此精妙解决当前北境鞑靼人进犯的事,放在之前我想都不敢想。” 刘杰提起那位高人,一脸的激动。 甚至脸庞都有点发红了。 可他越吹,朱厚照越心虚,苏策越不好意思。 怎么还有这样夸人的? 当面硬吹啊。 刘健在马车里,也是臊了个大红脸。 “杰儿你......唉......忘了和你说,那高人就是苏策啊!” 我刘健身为首辅,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阿谀奉承,更不要提像刘杰这样几乎是毫不遮掩的吹捧别人。 这......是亲生的吗? 他捂着老脸,上面褶子都变形了。 小院里。 刘杰越说越起劲,几乎是快把对方当做自己的人生榜样了。 一边扼腕叹息,一边感慨的说道:“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千里之外不战而屈人之兵,此真乃当世神人也!” “恐怕当初的诸葛孔明也不过如此,依在下看来,这绝对是堪称可以载入史册的彪炳一笔。” 苏策在一边,忍不住试探道: “那高人真有那么厉害?” “我怎么感觉他就是随口一说,主要还是陛下慧眼识珠的功劳呢?” 朱厚照诧异的看了眼苏策。 好哇,你平常一本正经的,关键时候蔫坏,居然还陪他演起来了。 刘杰旋即满脸正色,皱着眉头说道: “苏公子,虽然我敬重你,但是也敬重那位高人,请你不要混淆他的功绩。” “陛下作为伯乐,能得千里马自然是好事一桩,但最关键的是千里马,整个大明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那等的奇人了,这可是和陛下相互成就的美谈啊!” 朱厚照又把头扭过去看刘杰。 你来是不是说相声的,一唱一和,还打配合? “刘公子,其实那个人......” “且慢!” “这位公子,高人的事我们不要随意议论,他既然不肯入宫肯定就有他的道理,兴许是不愿意暴露身份,亦或是有人在暗中针对。” “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好奇就去揭穿别人,这绝非君子所为。” 朱厚照眼睛瞪得铜铃大,话说一半活生生被怼回去了。 你可真是......道德底线灵活啊。 之前还来苏策家里,说一通尖酸刻薄的话,转眼就说什么君子所为。 还真厉害啊。 他愈发觉得刘杰是个人才,好好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刘公子,你夸了那么多,就没想过,万一那人就和你差不多,甚至不如你呢?” 刘杰恼怒的站起身来,声音陡然拔高了。 “这位公子,在下虽然只有七品,可也不是人人摆弄的玩物。” “拿高人与我相比,是不是太折煞他了。” “我虽自认年少有些作为,可也绝对想不到羊毛计这样厉害的计谋。” “你若真夸奖我,倒不如说我以后也能比上那位高人的皮毛,如此在下就已经知足了,不如我这种话,以后绝不要再说了!” 马车里的刘健双眼放空,失去了焦距,靠在椅子上,茫然的看着轿子顶。 “杰儿......为父之前确实没看出来你有这种本事啊。” “不知道对面是谁,还能夸出花来,真是把书读透了也读不到你的境界啊。” “为父当了一辈子的官都没你会拍马屁,今天真是学到了。” 他生无可恋的直瞪瞪的放空自己。 已经不想再听了。 这是一种身体和心里的双重折磨。 明明口中的“高人”就在对面坐着,却认不出来,还一个劲的夸。 刘健现在心里后悔的不得了,早知道就把那日在苏策家的对话讲给他了。 院子里。 苏策快绷不住了。 朱厚照更是如此,脸上都绷的有点酸了。 可刘杰还在滔滔不绝的讲,似乎能谈论那位高人,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本来只是随口找的一个话题,结果自己说的太投入,完全忘记来的目的了。 甚至都忘了,轿子里父亲还没出来。 说道动情处,他猛地背过身去,长叹道:“唉,可惜这位高人不愿露面,若是有幸能结识到的话,在下此生也算无憾了!” 朱厚照看他如此捧着“那位高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与苏策对视一眼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复杂的说道: “刘公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你说认识了此生无憾的那位......就是苏策啊!” 第180章 怎么能行贿呢 “......什,什么?” 刘杰突然变得结结巴巴的,说话磕磕绊绊的不利索了。 一瞬间好像石化一样,怔愣在原地。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中无不是充满“怜悯”。 “刘大公子,睁开眼好好瞧瞧,你说了半天的‘高人’就是之前你鄙夷的人啊。” “羊毛计就是老苏跟我说的,然后让我找宫里的朋友代为传达的。” “后来传到皇帝陛下的耳中,这才采用的。” “怎么,你不信吗?” 刘安依旧保持“石化”的状态,仅存的神志让他只能从嘴里蹦出来一两个词。 “这......可是......” 苏策也不装了。 既然朱厚照都点明了,那也没必要继续隐瞒。 “看到墙角边的一堆大口袋了吗?那些都是羊毛,正是刚开始准备做毛衣用的。” “在下承蒙圣恩,得到了陛下的青睐,才有机会施展拳脚。” “所以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只是侥幸罢了。” 苏策轻飘飘的一句侥幸。 让刘杰更加无地自容。 自己之前......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一回想起第一次到苏策家里时,说的那番“无法无天”的讥讽之言。 刘杰就感觉自己简直是有眼无珠。 “苏公子!在下......实不能再面对你了,过往种种皆让在下再无颜面相对。” 他羞臊了个大红脸,光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门外,刘健也是如此。 当朱厚照说出“高人”就是苏策时,他几乎就想进门拉着刘杰走了。 刘健捂着脸,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身为年近古稀的当朝首辅,他多少年都没像今天这么羞愧了。 刘杰越想先前的话,越是没脸面在苏策面前继续。 结果还是苏策心胸宽广,表示不计较。 然后朱厚照在旁半是嘲笑,半是安慰的说了半天。 刘杰才算是缓过来。 他坐在小板凳上,全然没有当初第一次见时的意气风发,倒像是个被搓光了锐气的败将。 拉拢着脑袋,又是自责又是震撼。 “苏公子,在下实在是感谢您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其他的无以为报,羊毛的事业,我愿意以私人的名义,捐献五万两银子。” “然后再以我刘家的名义,捐献十五万两银子,总计二十万两,希望苏公子不要嫌弃,接受了在下的歉意。” 苏策眼神中有些揶揄。 该怎么说刘家的二十万两银子呢。 刘杰不愧是首辅之子,尽管有点耍小聪明的嫌疑,不过这份人情往来的本事却是实打实的厉害。 他以个人名义的五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算作道歉还能说得过去。 可接下来以刘家给出的十五万两就大有蹊跷了。 刘健可是当朝首辅,他的身份显然比十五万两更重,所以说刘杰能以刘府的名头给钱,实际上就是代表了首辅的名义进来参与分红。 打着道歉的幌子,实为暗度陈仓,想参与进自己和朱厚照的事业,可谓是极为有水平了。 他眼睛一眯,隐约觉得这手笔不像是刘杰想出来的。 随后看了一眼门外的马车,并未言语。 刘健在马车中,搁着一道薄薄的纱帘和苏策遥遥相望,心中讶异。 没想到他真能猜出刘杰来登门道歉的猫腻,确实不亏陛下说的那句“当拜上相”。 小小年纪,如此智谋,以后必成大器。 见刘杰已经说了刘家参与分红的事,刘健算是了却了此行的目的。 微微一笑,显然是极为愉悦,随后往后一仰,直接闭目假寐去了。 院子里。 苏策想了片刻。 刘家想要参与进来,对他来说肯定是个好事。 因为不管多好的计策,终究是要人来执行的。 现在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监生,还没有功名,基本上相当于白身,在朝中没有任何话语权。 有了刘健在其中背书,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既然刘杰参与进来,既用了他自己的名义,又用了刘家的名义。 那苏策肯定不能轻轻松松“放过”他,必须得把羊毛薅干净了。 “刘公子,之前你说你是户部的给事中,官拜七品高位?” 苏策冷不丁提起来户部。 刘杰有点意外。 “对,苏公子还记得在下官职,说来惭愧,在你面前有些卖弄了。” 苏策摆摆手,笑道: “既然如此,那刘公子可否在户部,帮我行个方便,与朝廷申请一下关于羊毛产业的税银减免?” “此事既有关大明边防,可以解决外患,日后又涉及到上万百姓衣食所系,能提供大量用工岗位,也帮京师治安解决了流民的问题,可谓是一举多得。” “所以......” 刘杰点点头,心里不禁暗暗佩服。 明明比自己还小,可与苏策对话时总有一股在家里和父亲说话的感觉,处处都能学到东西。 苏策一番话,于公说了为大明有利,于私又念及与自己的情分,若是拒绝了反倒是显得有些不明事理了。 所以刘杰很爽快的点头道: “那是自然,苏公子为国为民,虽行商贾之事,却当属君子之行,在下佩服还来不及,这忙我一定帮了。” 苏策说道:“既然如此,就多谢了。” “刘公子身为户部给事中,监察户部,弹劾贪墨,虽品轶不及大员,却手握重权,未来前途无限。” “但此事涉及颇多,牵扯户部官员不少,所以我想还是不能轻飘飘的过去。” “刘公子的二十万两纹银就不用直接给在下了,若是可以的话,直接替我捐到户部,作为户部官员薪俸的额外部分吧。” 想让牛干活,又不给牛吃草? 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干脆来个借花献佛,一分钱不掏,还能把事办了。 朱厚照本来在旁听着,感觉有点茫然,明明说的都是汉话,怎么还有点晦涩难懂呢? 但他也没着急问,而是在旁耐心等着,想等一会跟老苏好好聊聊。 可一说二十万纹银捐到户部,他立马瞪大了眼。 这不是......光明正大的行贿吗?? 他刚想说话,却被苏策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刘杰也颇为意外,但没多想,而是感激的说道: “苏公子大义,户部最近因为国库空虚,已经多年没有发过额外的俸禄赏赐了,如此以来在下帮你申请税银减免就更有把握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没有其他事情了,先行告辞了!” 说罢,转身出门上了马车。 朱厚照看他走远了,立马急匆匆的过去把门关严实了,然后气冲冲的瞪着眼问道: “老苏,你怎么能行贿呢?” 第181章 谁来捐款? “行贿?” “这叫捐献。” 朱厚照一瞪眼。 “那也不能把几十万两银子,平白无故的捐上去啊!” “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银子?” “一个羊毛的税银减免能赚多少钱?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苏策笑了笑。 朱厚照的想法,很典型是专注做小事的人,不是专注做大事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此时的小朱太子还没有足够的大局观。 苏策耐心的解释道: “我们单打独斗,两个人去做毛衣行业,最多就是能赚到银子。” “可若是有了这个税银减免,做羊毛到毛衣一条链上的人会越来越多,同时也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造福更多人。” “你若是认为我做事单单为了赚银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银子只是一个数字,到头来能不能做出对大明有益的事才是真正检验人的地方。” 朱厚照忽然想起父皇说的“当拜上相”四个字。 猛地发觉眼前与自己共事了许久的苏策,明明身子病弱,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 却好像在大明商界变成了一个手握百万雄兵,能呼风唤雨的大将军。 所谓将者,不计一隅之得失,而放眼全局,总览天下。 这不就是苏策刚才说的意思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 朱厚照做思索状,喃喃道: “可是......可是......” “那你为何要让刘杰去做?” “若是传出去了,被有心人利用,岂不是落人口实?让人捏到了把柄吗?” 苏策发现朱厚照确实已经成长不少了。 放在半年前,可能已经说着谁敢反对就去弄谁。 现如今竟然能考虑到背后的事,堪比吴下阿蒙,当刮目相看了。 “想到这点不容易啊,刘杰参与进来,其实远比税银减免更重要。” 苏策坐在躺椅上,顺手抄起那把破蒲扇,一边比划一边笑着说道: “刘杰的参与,就意味着他们在与咱们作对之前,会好好考虑考虑咱们背后的首辅大人了。” “毕竟刘杰自己都亲口说了,那是代表刘府参与进来的银子。” “当然了,若是考了不到这一层,那这种对手也没什么对付的必要,户部的人就足够收拾他们了。” 朱厚照吃惊不已。 原来他刚才和刘杰三言两语的交谈之间,就已经考虑到了如此多的事。 不仅更加佩服。 “老苏,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能想到这么多的东西。” “我本以为做买卖就是你情我愿的卖,你情我愿的买,一拍板,就算成了。” “可现在看来,里面的弯弯绕这么多。” 苏策手里动作停了下来,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认真。 “你要知道,现在做的是买卖,交易的是银子。” “可以后若是入朝为官,做的也同样是买卖,只不过交易的是人心。” 朱厚照不禁觉得,他的话和父皇曾经说过的何其相似? 若是以后...... 他幻象着能在朝堂上和老苏见面。 那时一位是万人之上的太子,一位是手握重权的谋臣。 两人合谋,所向披靡。 嘶...... 朱厚照身上一阵激灵。 那场面,简直想想就让人兴奋。 “你哆嗦什么?” “没......没事!” 朱厚照笑嘻嘻的一摆手。 “行了,那我就去抓紧时间吩咐做毛衣的事情了,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 苏策点点头。 看着朱厚照离开的背影,也不禁期待起来。 日后,大明又能变成什么样子呢? ...... 半月有余的时间。 随着朱厚照带着刘瑾等人不遗余力的推广,还有户部已经开始审批关于羊毛税银减免的政令。 羊毛事业蒸蒸日上。 但凡大明中做纺织相关行业的人都知道,城西开了七八个羊毛作坊,正在大量收购羊毛。 有心的行商已经在从西域大量往京城运羊毛了。 那些本地的纺织商人有眼光的也纷纷开始效仿,高价收购羊毛纺织机,雇佣会织毛衣的妇人,可谓是风风火火。 然而,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京师东城,湖广商会会馆。 会长刘大诚面色阴沉,手指在身旁八仙桌上断断续续的敲打。 身边坐着七八个商会中的掌柜。 各个都是面如菜色,十分难看。 其中一位胖掌柜说道: “刘会长,若是再任由那些羊毛作坊干下去,咱们卖棉衣的就没活路了。” “你知不知一件毛衣,比棉衣能便宜多少?” “咱们卖的最普通的棉衣二百文一件,他们毛衣敢卖到五十文!” 说完,周围几个卖棉袄的掌柜脸色更难看了,可又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办法啊,据说他们一件毛衣,成本就比棉袄低上数倍。 卖五十文都有的赚。 简直就是抢钱! 气头上的刘大诚听罢,猛地一拍桌子。 当即吼道: “胡闹!” “做买卖也得讲规矩!” “莫非背靠着西山就能胡作非为?” “混账东西!” 根据小道消息,那些羊毛作坊中的掌柜大多都出自西山作坊,似乎原先都是负责监督制盐的人。 而听说,西山又和朝廷有一些莫名的关系,两者之间千丝万缕。 虽然不清楚是宫里的哪位神仙,可一旦沾上关系,一般人就不敢招惹。 这也是刘大诚现在满肚子火又没地方撒的原因。 刚才说话的胖掌柜眼睛一眯,眸子中透出一股狡猾。 “刘会长,他们背靠西山,和朝廷有关系。” “那咱们难道就没有吗?” “会长莫非是忘了,您也是.......” 刘大诚神色一动。 他和兵部尚书刘大夏乃是远方表亲,两人都是湖广之人。 当初来到京师后,刘大诚没少往刘大夏的府邸上跑,金银细软送了无数。 再加上兵部分管京师诸项事宜,兵部尚书不仅仅掌管大明军队,同时也相当于北直隶的巡抚。 所以他才可以在皇城根上如此如鱼得水,基本上相当于垄断了大半个京城的棉衣产业。 腰缠万贯,获利无数,吃的满嘴流油。 可自从发达之后,每年给刘大夏送去的东西仅仅是礼节性的,已经很少再托他办事了。 所以不禁有些犹豫。 “可我已经许久没有去堂哥那边了,这次要是和他说......恐怕是花销极为不菲......” 刘大诚依旧是面色阴沉,满面愁容。 言下之意,就是他一个人掏钱。有些太过于吃力了。 胖掌柜嘿嘿一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众人拾柴火焰高。” 他突然直起身子,巡视了一遍众人,然后说道: “我,棉锦庄掌柜愿带头捐赠湖广商会刘会长十万两银子!用作帮助行业发展事宜,诸位还有谁来捐款?” 第182章 到底谁有理 胖掌柜一声令下,众人都是极为踊跃的捐款。 放在平常,若是京师中来了什么大人物他们兴许都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甚至是江南富商携巨款到京师来,做棉袄买卖都没事。 而之所以他们会对一个小小的,刚刚起步毛衣作坊,如此兴师动众。 根本原因就是这玩意是真的能颠覆棉袄产业的。 一旦发展起来,后面所有做棉袄的商户都会赚不到钱。 短短半天时间,刘大诚已经募捐到了足足五十多万两银子。 “刘掌柜,这次的事单单只有银子,恐怕是不够。” 胖掌柜并不觉得给刘大夏送去几十万两银子,他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既然毛衣作坊和西山有关,西山又和朝廷有关。 那很有可能刘大夏要面临的东西比想象更多。 “若是可以的话......” 刘大诚眼中划过狐疑之色。 “咱们最好联名请愿,恳请刘尚书代为传达,就说毛衣产业危及棉袄产业,会造成大量的工人失业。” “如今马上面临寒冬,产业交替的风波朝廷承受不起,只有和朝廷相衡利弊,咱们的胜算才会更大。” 胖掌柜像军师一样,给刘大诚分析其中的猫腻。 刘大夏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便邀请掌柜们,来联名上书吧。” “我起草一份折子,诸位签字。” 他面色严肃,不消片刻,就写完了一份“万民请愿书”。 “刘掌柜,此事便全权委托于你了。” “那帮做毛衣的实在可恨,竟然将价格做到如此之低。” “一帮贱民,若是真让他们以毛衣过冬,只怕以后买棉袄的人会越来越少。” 胖掌柜越说越是气愤,口不择言,恶毒的咒骂那些买卖毛衣的人。 旁边几人也说道: “是啊,古往今来,哪个冬天不是穿袄子过冬的?突然做出个毛衣来,岂不是要了咱们的命?” “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单我一家作坊就雇佣了数百人,在京郊的作坊更是有将近千人织布做衣,要是放那些人出去了,没活干,这不是要造反吗?” 众人都是义愤填膺。 越说越难听。 说到最后竟然直接开始咒骂,到底是哪个没娘养的造出了毛衣这个玩意,也太可恨了。 刘大诚也同样是咬牙切齿。 “诸位同僚,都把心放在肚子里,此番我定然联合家兄给诸位一个交代。” “若是不把毛衣彻底消灭,我刘大诚爬着出京城!” ...... 三日后。 养心殿,御书房中。 刘大夏把“万民请愿书”送到御案上,待到弘治皇帝看完后。 很快面色就开始变得极为难看。 “那些做棉袄纺织的商人,都要反了吗?” 可刘大夏比弘治皇帝更加义愤填膺。 他满脸正色,苍老的脸上充斥着怒气。 “陛下,羊毛计虽好,可牵扯到的是无数百姓的生死。” “若是以安内,换取攘外,此计绝非良策!” “依臣所见,毛衣推广一事必须从长计议,至少这个冬天肯定不能推行。” 他越说越激动。 直接从锦墩上站起来,躬身请奏道: “陛下,老臣在朝为国效力已有三十年有余,经历无数大事小情,先前陛下都已大局为重,可如今为何会准许这么荒唐的计划执行?” 他说的唾沫横飞,声音极大。 说的弘治皇帝都有些心虚了。 前朝老臣在朝堂上是一股不能忽视的重要势力。 其中兵部尚书刘大夏、首辅刘健、以及次辅,也是吏部尚书的李东阳都名列其中。 他们的门生势力遍布朝野,即便是弘治皇帝也不得不考虑这些人的意见。 弘治皇帝尝尝的叹了口气。 虽说在羊毛计开始实施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 可真当发生的时候,压力依旧不容小觑。 “刘大人,此计乃是朕连同内阁诸位大臣商议过的,绝非戏言。” “现在朕已经命人开始推行了,此时终止不仅劳民伤财,更有损与朝廷威仪,若是这样下去,朝廷脸面何存?朕的脸面何存?” 弘治皇帝声音冷淡,想要用态度给刘大夏压力。 可没想到刘大夏竟然更愤怒了。 他红着眼睛,依旧躬身不肯直起腰。 “陛下!” “古来秦皇汉武能成大业,无不是有身边贤臣辅佐,不论好坏,他们都会考虑言官谏官的话。” “今日陛下一意孤行,偏听则暗,老臣没能尽到职责,甚是羞愧!” “既然陛下已经疏远了老臣,那......” “臣请乞骸骨,致仕务农。”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瞪了瞪眼睛。 刘大夏在兵部尚书的位置已经做了十余年,说撂挑子就不干是不可能的。 那个位置一旦换了别人,绝对要出岔子。 他用致仕作为威胁,让自己停止羊毛计推行......还是小觑他的决心了。 弘治皇帝不禁感到一阵巨大压力。 刘大夏如此,那他下面有意见的人估计会更多。 兵部掌管大明军队还有京师诸多事宜,绝对需要亲信把守。 换句话说,刘大夏代表的是弘治皇帝的嫡系大臣,连他都反对...... “此事容朕再考虑一二,刘大人有劳了,请回吧。” 弘治皇帝心灰意冷的摆了摆手,忍不住叹气。 可刘大夏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眼眶通红,竟寸步未退。 “陛下!” “人有亲疏远近,事分轻重缓急。” “棉袄产业涉及民众甚广,从北直隶一带到西域棉花种植,到江南棉布纺织,一些列的产业上有无数农民织工。” “晚一天,便有无数人为之变成流民,饿死街头。” “寒冬将至,今岁本就比去岁严寒更甚,多少百姓已经流离失所,若是再放任下去。” “臣恐刁民造反,祸及大明国本啊!” 他言辞诚恳,情真意切,字句言语如同啼血,开口便是家国大义,祖宗根本。 一时间,弘治皇帝竟然被说的哑口无言。 泥人尚有三分火,弘治皇帝脾气再好,让人这样说也是不禁有了三分脾气。 他起身背着手,横眉道: “既然如此,那边宣太子进宫。” “朕倒要看看,你们两派到底谁有理。” 第183章 真会玩啊! 父皇召见,朱厚照自然不敢怠慢。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准备。 来之前就听说刘大夏去向父皇抗议羊毛计了,所以朱厚照想起来之前苏策说的。 “嗯......刘瑾?” “奴婢在!” “去,去找那个那个......户部尚书叶淇叶大人,还有首辅刘师傅,本宫先去父皇那边,你现在立刻差人去请他们也同去父皇的御书房,就说是太子有请。” 朱厚照在苏策身边耳濡目染久了,也学会了提前准备。 刘瑾很快便吩咐下去了,随后便跟着朱厚照去了御书房。 养心殿,御书房中。 朱厚照刚刚进去,就感受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低气压。 父皇端坐在龙椅上,下方刘大夏一把年纪了,依旧站着弓着身子,似乎是在恳请父皇什么事。 “照儿,你来了。” 弘治皇帝眼神微动,说道: “此前,羊毛计提出与你有关,今日刘大人觉得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所以朕叫你过来,与他好好商议商议。” 朱厚照闻言,看了眼那边的刘大夏。 “儿臣参见父皇。” “不知这事还有什么要商议的啊。” 但是很快他很快判断清楚了形势,也闹明白了父皇叫自己来做什么。 作为皇帝,遇到什么事情肯定是不能亲自下场的。 因为他一旦有了某种立场,和大臣辩论,那难免会被有些人说成是不明忠奸。 所以即便父皇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需要召集两拨政见不同的人,相互商议,商讨出个答案来,最后再一锤定音。 如此一来,那父皇召见的原因就十分明显了。 “臣,见过太子殿下。” 佝偻着身形,在一边的刘大夏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浑浊,似乎是刚刚情绪有点激动。 “羊毛计若是推行,有动摇国本之嫌,所以老臣才反对。” “太子殿下明辨是非,定然能够理解老臣之忧,理解天下百姓之愁。” 朱厚照眉毛一皱。 好家伙,上来就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按照刘大夏这么说,那岂不是自己一旦反对,那就是要让大明动乱了? 好家伙,滑天下之大稽了! 我是太子,还能主动祸乱自己家的天下? 他的脾气可比弘治皇帝差多了,听完就已经是有三分愠怒。 “刘大人,此言真是诛心呐。” 弘治皇帝本来是有些期待的。 等着太子来了可以“乱打王八拳”。 身为晚辈,朱厚照当然可以不用有皇帝那么多的顾虑,然而眼下的情景让他有点意外。 刘大夏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堵得朱厚照也没什么话说。 不禁眼中忧愁更甚。 唉......朕还是给太子身上加的担子太多了,也太沉了。 他抬手,刚想招呼萧敬再“搬救兵”来,可门外忽然传报的声音传来。 “首辅刘健,户部尚书叶淇求见!” 弘治皇帝顿时肃穆起来。 糟了,刘健乃是绝对的老臣,此番前来......多半是要声援刘大夏了。 叶淇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大明银钱往来,也是涉及羊毛与棉花之争的核心人物。 他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凶多吉少啊!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大殿上。 弘治皇帝忧虑的望着门外。 户部尚书叶淇跟着刘健,刚一进门。 看见刘大夏直接冷哼一声。 “臣,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若臣猜的没错的话,刘大人是来参奏羊毛计的吧?” 弘治皇帝露出诧异神色。 怎么和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叶大人。” 刘大夏斜着眼,颇为睥睨的斜视了他一番。 毕竟刘大夏确实有这种资格。 论起资历来,叶淇虽然入朝时间也不短,但依旧是新任户部尚书,还不到两三年的时间。 若是换成他上一任的户部尚书韩文的话,兴许还会忌惮一二。 对一个势力扎根尚且不深的新尚书...... “羊毛计到底出自何许人之手,竟能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去?” “你身为户部尚书,不思为国库牟利,反倒是放任奸人进献谗言,岂不是犯下了渎职之罪?” 叶淇当场就急了。 你可以说我能力不行,但是你不能说我态度不行。 在陛下面前说这种话,这不是要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刘大人这是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啊!” “户部上上下下多少臣子已经就羊毛计仔细测算过了无数遍,将棉袄替换成毛衣,不禁利润更多,售价更低,并且还可以造福更多百姓。” “依据去岁棉毛皮裘等等过冬衣物的税额测算,若将其中同等替换成羊毛,平均每个百姓可以多买两件衣物。” “此等物美价廉的东西竟然被刘大人说成是我‘进献谗言’,依臣看,他刘大夏才是其心可诛。” “陛下,臣请奏惩处兵部尚书刘大夏!” 古人之间,同僚称职位,友人称字号。 在皇帝面前,公然直呼其名,这几乎就是撕破脸皮了。 弘治皇帝越听越纳闷。 他俩什么时候有那么大的仇了? 竟然值得两个尚书撕的这么厉害? 这事,兴许只有一边嗤嗤憋着偷笑的小朱太子心里清楚。 他不仅开始佩服起苏策来。 愈加觉得让刘杰往户部送的二十万两银子值得。 不仅能在银税减免上重新赚回来,而且还打通了户部的关系,让户部尚书如此支持自己。 妙计,妙计啊! 二十万两纹银,若是送到叶淇的手上兴许都发挥不了如此大的作用,让韩文如此卖命。 偏偏就是捐献给了户部,用作户部上下多少官员的赏赐。 所以下面的人才会“架着”上面的尚书,让韩文迫不得已,如此支持他们。 老苏,就是厉害! 一边的韩文和刘大夏互相谩骂攻坚。 龙椅上的弘治皇帝明显察觉到了两人的异样。 对着身边萧敬问道: “北镇抚司,有没有查到什么?” 萧敬凑到弘治皇帝耳边,小声说道: “回禀陛下,苏公子确实是个极为聪明的。” “根据北镇抚司锦衣卫来报,刘大人那边,拿到了湖广商会会长,也是他同乡的刘大诚五十万两纹银,已经贪墨于囊中。” “而韩大人......没有拿到一文钱。” 弘治皇帝一扭头,背对着两人小声惊呼道: “一文都没有!?那......” 萧敬继续说道: “但是首辅刘健之子,刘杰捐献了二十万两纹银,以苏策手下掌柜赵康的名义,向户部申请了关于羊毛的银税减免政策。” 弘治皇帝的眼睛顿时瞪大。 好小子,苏策。 真会玩啊! 第184章 直接参与会试 刘杰出面,说明一边闭着眼睛一直没坑的首辅刘健也有利益参与。 手下掌柜赵康出面,说明此事苏策是横竖不粘锅。 不管从什么方面说来,都与他无关,依旧保持了监生的身份。 也就是说他在背后操盘,竟然依旧是清清白白的把这个事漂漂亮亮的给做了。 世间安有如此“置身事外之局外人”? 他扭头与刘健四目相对。 两人心思尽在不言中。 弘治皇帝又侧目看了看一边“吃瓜看戏”的朱厚照,一脸笑嘻嘻,胸有成竹的样子。 全部了然了。 好家伙,苏策居然已经全部预判到了,并且顺手下的一步闲棋竟然连自己朝堂上的谋划都布下了。 此子,真当是心智如妖啊! 刘大夏和叶淇还在相互攻击。 两者从百姓民生扯到了各个行业,又转而牵扯到了“攘外”还是“安内”的两种政见之中。 听的弘治皇帝都有点头大了。 “刘师傅,你如何看?” 这句话,弘治皇帝问了刘健。 这盘棋,想要下赢,还是要一个重磅人物参与进来。 刘大夏满怀期待的看向刘健。 两人同为天顺年间便入朝的老臣,同朝数十载,俨然是“情谊深厚”。 “刘师傅身为首辅,定会有高妙之见。” 刘大夏胸有成竹的说道: “若是连首辅都昏聩至此,支持羊毛计的话,那老臣也无话可说了!” 他冷哼一声。 把希望寄托在刘健身上。 可刘健一开口,他就感觉有点不对了。 “两位尚书大人所言.....都是在理的。” “刘大人思百姓安危心切,我是很能理解的。叶大人也考虑到的颇多,值得赞扬。” 刘健毕竟是首辅,不能像尚书一样毫无顾虑的开喷。 作为百官之首,他也要一碗水端平。 “不过......依老臣之见,刘大人所说的‘安内’,将棉花产业替换成羊毛产业未必不能行。” 此言一出,刘大夏顿时脸色白了半截。 “刘师傅!羊毛作坊现在整个京师不过六七家,怎能替代如此庞大的棉花产业?” “你这么说简直是在夸夸其谈!” 刘健面带不悦。 却并未发作。 摇了摇头道: “据臣所知,户部已经向羊毛产业下了银税减免的政策,此来绝对不用担心羊毛作坊不够多。” “只要假以时日,不出半月,羊毛作坊,到织毛衣的产业,一系列全都会如雨后春笋开始萌生。” “刘大人不思进取,反倒是一直固守老本,在我看来这才是固执己见,原地踏步。” 刘健轻飘飘的两句话。 说的刘大夏半句话也反驳不出来了。 不是他想不到如何反驳,而是没办法再说了。 五十万两银子,值得自己和首辅公然作对吗? 丢了官帽子,那可是多少个五十万都换不来的啊! 弘治皇帝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看了眼朱厚照。 好嘛!这小子就差拍手叫好了。 “刘师傅言之有理,刘大人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意见?” 弘治皇帝也懒得多废话了。 直接问刘大夏态度。 事已至此。 刘大夏已然是心灰意冷,不敢多言了。 胞弟啊......那五十万两可能......退不回去啦。 “臣......再无怨言。” 他无奈又苦涩的低下头。 可弘治皇帝不打算放过他。 眉毛一皱,冷冷说道: “刘大人,怎么朕听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报,贩卖棉袄的湖广商会会长,与你有些关系呢?” 刘大夏瞬间面色惨白。 政见不得执行,不过是伤及皮毛的小事。 可贪污银两,绝对是伤筋动骨的大事。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道: “臣......绝对没有从中贪墨!” 朱厚照立刻站起来,大声说道: “父皇,若是说他们之间没有利益输送,儿臣绝对不信!否则他怎会如此卖命的攻击羊毛一事!” “儿臣恳请彻查兵部尚书刘大夏,彻查他与那湖广商会会长之间的关系!” 弘治皇帝神色愈发冷峻。 “宣朕口谕,兵部尚书刘大夏今日之事甚是反常,拟革职三月,于大理寺、刑部、北镇抚司三司合审!从快从严!” 三司合审一个尚书。 不死也得掉层皮。 刘大夏当即面如死灰。 “臣冤枉,臣冤枉啊!” 可惜成王败寇,两名小太监毫不留情的将其直接拖了下去。 大殿上,两位大臣望着他的背影。 都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同时也看向了一边始终在“袖手旁观”的朱厚照。 若不是他通知及时,怕是刘大夏就真的要说服弘治皇帝了。 事毕,两人行礼退下后。 弘治皇帝声音中疲倦难掩兴奋。 “照儿,此事也是苏策和你说的?” 朱厚照点点头,笑着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父皇的慧眼,父皇真是英明神武啊。” 弘治皇帝摆了摆手。 “好了,此番苏策绝对是有功,也要论功行赏。” 朱厚照兴冲冲的接着说道: “老苏他事先就已经猜到了宫中会有巨大阻力,而且棉花产业上的商贾也会临死反扑,所以才会找了两个助力,为羊毛事业保驾护航。” “现在看来简直是神了!” “他先是......” 朱厚照将苏策的一番话和操作娓娓道来。 弘治皇帝越听越是感觉心惊。 那苏策身为小小监生,俨然是已经将朝堂运转的规律洞察的清清楚楚了。 才不过弱冠之年,就已经有如此大才。 他神深呼一口气。 听朱厚照讲完之后。 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定,说道: “既然苏策此子才华如此出众,那在宫外着实太可惜了。” “萧伴伴?” “奴婢在!” “再传朕口谕,监生苏策有功,酌情免去乡试资格,拟其直接参与会试!” 第185章 在下佩服啊 礼部,礼部司值房二楼。 环境清幽。 绿植被摆放在屏风两侧,正值天气渐冷之际,却依旧郁郁葱葱,可见值房中时常有人用心打理。 但物奢不及人贵,房间里正坐着当今北直隶的学政陈纪。 而他对面,则是湖广商会会长,刘大诚。 在闻言堂兄刘大夏因为在陛下面前提及终止羊毛计被查后,刘大诚深深惶恐,感觉自己的时日也无多了。 用不了几天,刑部的人就会来家中提审,将自己带走,直接落得个锒铛入狱的结局。 甚至再夸张点,很有可能人头落地,株连亲族。 刘大诚对苏策如今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拜他所赐,自己多年打拼的事业直接被彻底摧毁。 所以他决定“临死”之前也要狠狠咬苏策一口,哪怕是最后反扑也要把大仇报了。 “陈大人,那苏策名为国子监诚心堂监生,本应当谋学为国,尽忠于陛下,可现在却不思进取,反倒做起了买卖,与我等争利且不说,关键是他败坏了读书人的名声啊!” “若是长久一来,那么多监生都学着苏策去做买卖,到时候谁还肯认真读书?岂不是乱了天下?” 刘大诚手里时不时拿起茶杯,砸在桌子上,茶水都被溅出去了,言辞脱口而出,尽是满腔愤懑。 “陈大人,您身为北直隶学政,分管京师国子监和诸多学校事宜,怎能坐视这种事发生?到头来也是败坏了您的名气啊!” 陈纪大约三十多的年纪,身材清瘦,一把山羊胡子正微微颤动,脸色阴沉。 他本以为刘大诚是为了什么公事来的,没想到却是指名道姓的举报一个监生。 看那样子,还以为刘大诚要举报一整个国子监呢。 “那苏策真有如此不堪?” “本官怎么听说当初,他还拿到过陛下钦赐的赏银呢?” “若是他当真是你说的那种人,又岂会蒙陛下之恩?” 陈纪不太信刘大诚的话。 一来对方出身低贱,就算再有钱也是个商籍。 做买卖的人说话最不能信,为了利益他们似乎什么都能做出来。 古往今来,在当官的眼里基本上他们都是不入流之辈。 二来自己是礼部司郎中,去管一个小小的监生,也太过于大材小用了。 可刘大诚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 “大人!” “此子祸乱学风,不知蛊惑了多少人,他白天在国子监进学,晚上就去各处奔波做买卖。” “若是不信的话就去查一查,京城有名的不少商铺都和他有关系,不仅包括出名的糕点铺子闲凉居,七八家羊毛作坊,甚至听说西山的那片制盐制糖的产业,还有成片的大棚都和他有关啊!” “望大人明鉴!” 陈纪很快狐疑道: “那苏策怎么可能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若真有如此多产业,只怕身家不在你之下,京师安有如此只手遮天之监生呼?” 刘大诚点点头。 “真有!” 见陈纪没动静,他眼珠一转,说道: “再说了,我听说苏策只是个刚刚过了院试的秀才,尚未取得会试资格。” “若是他要会试,陈大人处理起来兴许还有点麻烦。” “但对付一个小小秀才,只需免去他乡试资格即可。” “如此以来,除了陛下金口玉言说了之外,他再无会试可能!” “基本上就断了他的科举路了!” 看陈纪还是不为所动,他一咬牙,打开身边带的一个不起眼的长条匣子。 里面锦绣绒布上,赫然是一整根镶金错玉的镂空象牙,上面勾勒着极为精妙的小湖游船的景色。 “大人您看......此物......” 陈纪眼睛一眯。 “苏工精雕的象牙核舟?” “上万两的宝贝,使不得,使不得!” “这是礼部值房,可不是刘会长的湖广商会,你这是要害了本官。” 刘大诚呵呵一笑,从匣子的上盖内侧掀开了一个精巧的隔层。 隔层里装的密密麻麻的绿豆。 “我刘大诚岂是行贿之人?这只是在下从家中带来的一点农特产,想要送给大人罢了。” 陈纪放下手里茶碗,顿时和颜悦色起来。 “刘会长,这是做什么?” “一个监生竟然如此可恶,竟然敢公然阳奉阴违,做商贾之事。” “要本官说,大可不必让刘会长亲自跑一趟!” “处理这种人只不过是本官的分内之事罢了!” 刘大诚看到事情转机,立刻喜笑颜开。 “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陈纪略一沉吟,直接提起毛笔。 笔走龙蛇,写的飞快。 刘大诚看的投入,写到关于惩处苏策的地方时,愈发高兴。 想着想着,冷冰冰的颜色中划过一分得意。 苏策啊苏策,哪怕我倒了你也别想好过。 你不是很厉害吗?我倒要看看,在刑部面前你还能不能厉害的起来! 没过那道龙门,你就始终是池中之物。 我让你一辈子都摸不到龙门的边! 不多时,一封书信便做完了。 “来人呐。” 陈纪冷冷说道: “国子监监生苏策不务正业,败坏学风,将本官这封书信交给国子祭酒章懋章大人,拟免去苏策乡试资格,交由刑部会审!” 得了书信,礼部小吏很快就腿脚麻利的出去送信了。 刘大诚将装着象牙雕件的匣子推到陈纪身边,阴揣揣的笑道: “陈大人有劳了, 事成之后,在下还另有重谢。” 反正最后也要被抄家没收,还不如早点花出去。 至于会不会连累到陈纪? 刘大诚已经懒得去想了。 如今支撑他唯一的动力就是扳倒苏策,给自己报仇! 陈纪轻轻捋着胡子。 本来是个看着清廉的好官,现在却显得有几分道貌岸然的虚伪了。 “刘会长莫慌,章懋章大人乃是与我有旧交,不消三五天,就能看见刑部提走苏策了。” “他要还是能继续蹦跶,那本官就白在礼部待这么多年了。” 刘大诚躬身,半是奉承半是吹嘘的夸耀道: “还是陈大人厉害!在下佩服啊!” 第186章 给围起来了? 国子监中。 没过多久,章懋手中就多了一份书信。 下人送到之后匆匆离开,只留下他一人拿着手里书信,眉头渐渐皱起来。 按理说,北直隶学政是不该插手国子监内部事务的。 他管理整个北直隶中各个学校,最多是监察各个学校有没有什么违规情况。 可现在却一反常态,主动在插手国子监里对学生的事,很是不同寻常。 “吴青,这书信......你看看吧。” 章懋脸色很难看,他主持国子监许多年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以往有学生行为不端的,都是各个学堂的学正提出,让他来解决处理。 今天却是头上的官来了。 令他左右为难。 作为诚心堂的学正,吴青在快速读完书信后。 立马就火了。 “章老,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啊!” “苏策是什么样的人,您应当比我更清楚!” “他家中贫寒,怎么可能像上面礼部官员说的如此不堪?” “就算做买卖,他们京师中哪个官员身上干净?不都是暗地里与商人一起做买卖吗?” “为何就偏偏要盯着苏策一个人看?这不是诚心给他找麻烦吗?” 吴青越说越恼火。 一把将书信拍在窗台上,气鼓鼓的双手环抱胸前,站在一旁。 两人在诚心堂外交谈的动静很大。 惹得不少学生侧目。 正是上课的时间。 吴青没好气的训斥道:“看什么看,都回去上课!” “会试在即,我看你们谁不上心,最后考不上功名如何和家里交代!” 几个胆大伸着脑袋看的监生顿时缩了回去。 还时不时看向苏策那边,眼神满是担忧。 苏策有点云里雾里,不知自己又怎么了。 不过他倒是没什么异样,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吴青透过窗子看着里面,看着苏策静静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认真样子。 心里极不是滋味。 “我是他学堂的学正,他自从进到京师来后,哪一日不是认认真真上课?课业完成的也极为优秀。” “他现在还是秀才,下一步就是乡试,学业水平就与那些马上会试的监生们差不多了。” “以后更是前途无限,不可限量。” “他们这是把苏策往死路上逼啊!” 吴青咬牙切齿,忿忿抱怨着。 试问哪个老师不护短呢? 尤其还是要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学生遭殃,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章懋同样如此。 他不是学正,而是夹在礼部和国子监中间的人,比起吴青,为难可能更多。 “吴青,老夫能理解你。” “唉......苏策他到底是惹上什么人了?” “竟能搬出礼部的官员亲自修书来老夫这里,这这这......” 他手里拿起那封书信,反复仔细阅读,想从字里行间读到些什么事情转机。 可惜左右看来看去,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那位学政想要动手,碾碎一个监生的前途实在是太轻松了。 在他面前,苏策好像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很快到了下课的时间。 吴青朝着苏策招了招手。 一看是叫苏策,不少监生都围了过来旁观,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吴青脸色如此难看。 “苏策,你最近有没有招惹到什么人?” “为何北直隶的学政会亲自给国子监修书,让你不得参加乡试?” 一听有关自己科考,苏策也严肃了几分。 他眼神在左右扫了扫,仔细回想了一下。 “这......可能有点多,不知老师说的是哪一个?” 吴青:“......” 章懋:“......” 合着你真没那么老实啊。 吴青有点尴尬,轻咳两声,正色道: “不要说笑!” “事情牵扯这么严重,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看看,这是他们亲自派人送来的书信!” 苏策接过书信。 细细看了一遍。 说实话,他确实不知道是谁咱暗中下绊子。 做买卖多了,本就是从别人嘴里抢食的事,保不齐赚的哪一份钱就踩在了别人的路上,他也没办法保证。 “学生确实不知。” “可在这里举报我,未免有些其心可诛了。” 再怎么说,苏策的本职现在依旧是监生,主业是学习。 哪怕赚了再多的银子,终究是身外之物。 在没有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前,赚的再多也是无根之水,没有保证。 这也是苏策为何始终坚持走科考这条路的原因。 旁边监生一听苏策被人举报,不能继续科考,顿时义愤填膺,火冒三丈的人极多,都是曾经或多或少受过他恩惠的人。 “岂有此理!?苏兄这么好的人也要举报?他们是狗眼瞎了吗!” “......” “对啊!当初苏兄还拿过陛下亲自发下来的赏赐,那可是天大的荣耀!他们竟然都不知道吗?” “......” “要不咱们联名上书,申请严惩那位官员吧!尸餐素位,胡乱作为,简直是不把国子监放在眼里!读书人清修的地方也敢染指?” 诸多学生都高声议论着,想还苏策一个公道。 他们毕竟都是学生,没什么经验。 说的话让章懋也很头疼。 陛下每年赏赐优秀的监生不少,总不能每个都像得了免死金牌一样吧。 再说了,若真是联名上书。 恐怕第一个质问的就是他章懋,到底是在国子监干了什么事,让学生如此不安分。 所以说那些监生考虑的都多多少少有点不太现实了。 然而正在气头上的监生们可不管那些。 围在三人旁边,都一个个的高呼着,要给苏策主持公道。 实际上,最正义的是学生,最热心肠的是学生,最知恩图报的也是学生。 苏策对他们的恩情堪比恩师,提携学业的功劳没人忘记。 当初还一并带着他们,挤出他的时间给众人辅导课业。 那些日子众人都记在心里。 是时隔壁学堂的李兆先听到动静,也凑过来打听。 他快步走到杨慎旁边,纳闷的问道: “怎么回事,苏公子怎么让人给围起来了?” 杨慎闻言,抬起头急匆匆的说道: “苏兄有难了,礼部的官员修书过来给章老,说要罢了他乡试的资格了!” 第187章 还是息事宁人吧 李兆先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吃惊。 杨慎把刚才的情况跟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李兆先越听越是愤懑,最后狠狠的一拳捶在墙上,恶狠狠的问道: “到底是哪个丧良心的?连苏兄这样的大好人都要举报?” “天杀的奸人,千万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杨慎清楚李兆先的脾气,万一真冲动可能会酿成更大的乱子,于是连忙说道:“李兄冷静,此事苏兄是当事人,他还没发话咱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敌暗我明,若是稍有不慎可能招致更多危险的地方。” “那就放任苏兄被奸人围陷?不行,此事我必须要跟家父说清楚!” 李兆先拔腿就要去找他们学堂的学正请假回府,杨慎眼疾手快拉住他。 “李兄!你糊涂啊!这个时候还要给苏兄添乱子吗?” “他还没发话,咱们能代他处理吗?” 国子监里,苏策的事传的风风火火。 课间时间,整个国子监都快乱做了一锅粥。 甚至不少监生都听过苏策的名字,闻讯前来凑热闹。 在这个时代,科考几乎是普通人想要出人头地的唯一一条路子。 苏策不同于其他监生,没有什么背景。 纯粹靠着自己的本事走到今天。 若是没了再考的机会,基本上就没什么翻盘的机会了。 杨慎走到章懋身边,也清楚苏策面对着什么困境。 身为苏策的好兄弟,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不禁担忧的问道: “章老,北直隶学政到底是哪位大人?这事难道就一丁点转机也没有吗?” 章懋打开书信,念道: “监生苏策,不思进取,贪欲滔天,妄图僭越籍贯,行商贾之事,今念及往日之恩,特此开恩,不加牢刑,酌免去其乡试资格,永不录用。” 随后合上信件。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没什么余地了。 甚至那位陈大人还“开恩”,没有让刑部的人来抓他,说的道貌岸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就连章懋也不禁心生厌恶。 “你看到了,现在除了找援手以外,没什么法子了。” 旁边立刻有一位监生叫着喊道: “章老!咱们直接一起去礼部衙门击鼓鸣冤!我就不信他们都是睁眼瞎,整个大明就没有明事理的人了!” “再不济我们让家中大人上书给陛下,让陛下给我们一个公道!” 苏策忽然想到了什么。 陛下? 之前自己给朝廷献上那么多好东西、好计谋,不知那位陛下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他清楚,历史上的弘治皇帝绝对称得上是位好皇帝。 作为一代中正守成之君,最重要的就是知人善任,明断是非。 所以苏策敢断定,此事根本不用谁出手。 上面肯定会解决。 之余这位学政...... 就先让他蹦跶一会吧。 想清楚其中缘由。 苏策忽然轻松了下来。 “诸位,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为了我的事,连累了你们,我也过意不去。” “马上会试在即,都是用功备考的人,要是真耽误了你们,我的罪过比那位学政说的还要大。” 他一开口,立马就有反对的声音出现。 “苏公子,你说的什么话!作为国子监的学生,以后都要入朝为官,现在就在奸佞手中认输,那以后考了功名还有什么用?” “......” “对啊!苏公子,你怕什么?我们都在为你撑腰,都是你的后盾!以前你对我们的恩情可都没忘啊!” “......” “......” 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群情激奋之下,就连章懋也暗暗吃惊。 苏策竟然在国子监里的声望这么高。 给他打抱不平的不止有诚心堂的学生,甚至还有一些隔壁学堂的学生。 各个都是撸起袖子往前冲,好似苏策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极高。 甚至吴青更甚,一边拦住自己学堂的学生,一边要亲自上。 “章老,让我去吧!” “我是苏策的学正,他是我的学生,我义不容辞!” “若是这回苏策真让人陷害了,那我......我......我这个学正不当也罢!” “反正当了十几年的学正我也当够了,这口气我咽不下!” 学正都准备亲自上了,那监生其实就更拦不住了。 章懋在边上嘴皮子都快说冒烟了,怎么劝也劝不住。 吴青平常一直是个沉默内敛的人,在监生中间也是以严师的形象出现。 他不会说太多勉励学子的话,也不会劝他们考取功名之后有什么好处。 只会默默的监督学堂里的监生,让他们别愧对家中父母。 就是这样沉默的吴青,就是这样寡言的学正。 此刻却要挺身而出,用自己十几年的教学生涯,去给苏策博一个机会。 “老师......您......” 杨慎伸出手,眼中满是感动。 旋即咬牙道: “老师是英雄,学生也不能是孬种!” “请老师带学生一起,学生愿随行壮势,任何后果皆由自己承担!” 这句话像是一个微小的火星。 却落在了巨大的稻草堆中。 点燃了人群。 “请老师带学生一起,学生愿随行壮势,任何后果皆由自己承担!” “请老师带学生一起,学生愿随行壮势,任何后果皆由自己承担!” “......” 一个又一个监生高声重复,眼神如铁,坚毅如刚。 诚心堂从未像此刻这么团结,国子监也从未像此刻一样团结。 就连章懋也是不禁眼眶沾湿,微微通红。 “吴青!” “你这是做什么!” 吴青轻轻摇头。 “章老,当初我在国子监,您便是我的老师。” “可我自从进到这里当了学正以来,一直以上下级相称,尊您为祭酒。” “可在学生眼里,您一直都是我的老师。” “容我在今天再最后叫您一声.....” “老师!” 吴青比懵懂的监生更清楚,到礼部鸣冤究竟意味什么。 对读书人来说,和礼部作对就是和前途作对。 他不愿意让更多监生受到波及,更不愿意看着苏策这么好的一个苗子折在自己手里。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苏策喟然长叹。 “诸位,此事......不必为我鸣冤了。” “还是息事宁人吧。” 第188章 圣旨到! 众人纷纷诧异。 “苏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待诬陷你的人,何必要唯唯诺诺?” “我们都是你的后盾,大可不必如此卑躬屈膝的害怕他们!” 杨慎挺身而出,站在众监生身前说道: “今日有老师,还有祭酒大人为你撑腰,我就不信他一个大明朝廷的官员真就敢胡作非为了。” “这岂不是欺负到咱们国子监的脑袋上了?” 他越说越激动,言辞急切,脸庞都涨红了,与往日翩翩君子的样子对比鲜明。 可没人注意到杨慎的异样。 因为大家都这样,都是慷慨激昂,热血沸腾。 苏策苦笑,不知该如何解释。 若是说上面会帮自己摆平,似乎就坐实那位北直隶学政,也就是陷害他的人说苏策营商的事了。 “诸位,奸佞何须咱们惩治?” “朝廷那么多命官,肯定有人为我出头的。” “我敢断定,不出几日就会有人来了,现在轻举妄动,就是火上浇油啊。” 他一边安抚众人的情绪,一边悄无声息的站在章懋身旁,小声说道: “章老,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让他们不要急切,我怕这样下去会牵连更多无辜。” “我有办法脱身,真的不劳大家挂念。” 章懋极为诧异的扭头。 你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又没有宗族势力,靠什么脱身? 靠一穷二白的身家,还是一个秀才的身份? 荒唐啊! “苏策,不可说笑!” “那位学政的势力你想象不到。” “他与我品轶相同,都是朝廷命官。” “你现在势单力薄,若不假借国子监的名头怎能脱身?” 苏策不知该怎么解释。 就在这时。 门外一阵更大的骚动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竟然是一位穿着红色官袍的五品大员。 “章老,别来无恙啊。” 章懋微微眯起眼睛,定睛一瞧。 这不正是刚才被骂的狗血淋头的那位北直隶学政陈纪吗? 他身边的则是位穿着布衣的人,身材发福,似乎是个商贾。 除了刘大诚还能有谁? 陈纪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架不住刘大诚花了重金,软磨硬泡,非要让他当场来把苏策带走。 所以才亲自动身,到了国子监。 结果一进来,就看到一大堆的学生乌泱泱的在学堂门口围聚。 顿时不快起来。 “章老,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今日国子监不用上课?” “怎么我记得今天可不是休沐的日子啊,这么多监生是要造反吗?” 他眼神冷冷扫过一众年轻的学子们。 与其对视的监生无不是眼中愤懑,却喏喏不敢言。 唯独一个三个监生敢和他对视。 一个冷眼相对,一个正气凛然,还有一个平平淡淡。 这三人自然就是苏策三人。 冷眼相对的是杨慎,正气凛然的是李兆先,平平淡淡的就是苏策。 章懋冷冷道: “陈大人,好久不见了。” “上次似乎还是在国子监提交会试监生名单的时候。” “如今没想到礼部衙门如此清闲,竟然让学政陈大人亲自来国子监了。” “不知今日到底有何贵干?” 陈纪的到来,就是和学生们针尖对麦芒了。 矛盾到达白热化,章懋旁边围了一群监生,气势极为浩大。 可陈纪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听说这国子监......出了个人才啊?” “白天做学问,晚上做买卖,打的一手好算盘。”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监生协助,要不然,依本官看他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陈纪呵呵一笑,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巡视周围。 此言可谓是诛心之言。 先是阐明苏策的“罪过”,然后再威胁众人,谁替他说话就是其同党,摆明了要搞株连的架势。 不少监生都是敢怒不敢言。 唯独吴青,上前一步道: “学政大人,我是苏策学堂的老师,敢问阁下,您说他身兼两职,到底有何证据?” “我国子监的学生都是清白的,若没有直接证据,决不能轻易受人污蔑。” 还没等陈纪开口,一边的刘大诚当即回话道: “证据?” “我刘大诚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苏策此子贩卖羊毛,让我的棉袄铺子都快倒闭了,还在说他没有做买卖营商?简直是天大 的笑话!” “你们也不擦干眼睛看看,到底他是忠是奸?还在忙着替他说好话?” “我呸!” 刘大诚一口粘痰吐在地上,甚至连陈纪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轻咳两声后,严肃的说道: “你们也看见了,铁证如山,他乃是做棉袄的掌柜,是苏策的竞争对手。” “如若不然,本官也不会带他来国子监。” “事到如今,章老,您还有什么药说的吗?” 章懋气的脸色铁青。 眼中几欲冒出怒火。 他做了半辈子的读书人,又做了多少年的祭酒,对做买卖的人最瞧不起。 刘大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的话多半也是为了蒙骗别人。 多半是有心之人在其中利用,这才栽赃污蔑苏策。 于是乎章懋就更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了。 “哼,陈大人敢来我国子监拿人,那就说明一定有上面的手续吧?” “若是没有,恕老夫不敢给人!” 陈纪冷哼道: “朝廷?” “章大人,我敬你为前辈,称呼一声章老,可这也不是你倚老卖老的资格。” “这么大的事朝廷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是一天两天的事罢了。” “现在你把人给本官还好,若是真让朝廷得知了,再下令拿人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只有苏策一个了。” “届时苏策受的惩处,可比本官给的要重多了。” 所有人都为苏策心惊。 牵扯到如此大的案子。 几乎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况且读书人最重清名。 要是这件事传出去了。 苏策哪怕考上了功名,有了进士出身,也会被记下一个污点。 后面仕途每逢变动升迁,肯定要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 如此一来,不管今天情况如何。 怕是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了。 不少人都朝苏策的方向看去。 “唉......可惜苏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 “那些狗官真是该死,非要污蔑好人!” “可恨啊可恨,一想到大明官场上还有此等秽物,就让人忍不住作呕!” 下面监生议论声音不大,却都清清楚楚传到了陈纪的耳朵里。 陈纪当然脸色很难看。 可也没说什么。 反倒是刘大诚,满脸狞笑。 跳吧,跳吧,你们一个个现在跳的有多高,待会摔的就有多惨! 等到后面惩处苏策的消息传到,我看你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就在这时。 门外又是传来一阵骚动。 就连章懋也好奇,怎么今日的国子监这么热闹。 可那道尖细的声音却让所有人都身子一颤。 小太监的高亢声音传来: “国子监众人何在......圣旨到!” 第189章 天降甘霖 这道声音一出来,几乎是所有人都不敢大喘气了。 太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城的势力,意味着陛下的亲信,意味着朝廷最上面的人知道了。 陈纪当即神色一喜。 看来是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要知道礼部里面也是有太监在的,他们随时向弘治皇帝汇报各个部门的动向。 苏策的事看来是传大了,已经到陛下的耳朵里了。 苏策本来有几分担忧。 不过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之后,忽然心就放下了。 “咦,老苏?我可找到你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走到苏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之前我还怕你在上课打扰你了呢,特地跟着他们混进来的。” 其实朱厚照就是故意让萧敬亲自带着父皇口谕进国子监的。 自己靠着老苏,人前显圣了好多次,琢磨着也得知恩图报,让老苏好好在外人面前厉害一次。 他接着说道: “怎么国子监这么热闹,大家都在啊。” “李公子,杨公子,别来无恙啊?” “怎么大家都......如此沉默?” 他循着众人目光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袍的官员,顿时有点紧张。 嘶......这家伙应该没见过我吧? 陈纪确实没见过朱厚照。 甚至他连上朝都没去过。 一个礼部的学政,堪堪从六品,是没有上朝资格的。 看对方的眼神也满是疑惑和警惕,朱厚照放心了。 “有人比我早一步吗?不应该呀......” 他喃喃道,心想是不是父皇的口谕另有他人来传达了。 “这位大人,不知您是有何贵干,也是来找苏策的吗?” 朱厚照就像是一盆冰冰凉的水,猛地一下泼在两方即将燃烧起来的势头上。 他一出现,好局面都有点变味了。 平添了几分滑稽的色彩。 陈纪一时间摸不准,这位跟着太监们进来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只是单单看他肆无忌惮说话的样子,就下意识感觉对方绝对来头不小。 八成是什么高官之后。 因此他收敛了几分脾气,说道: “本官正是为寻苏策而来。” “哦?那你来是为什么?” 陈纪顿时仰起头,有些傲气的说道: “为免苏策乡试资格而来!” 朱厚照一拍手。 心想,哎呀真是太巧了。 老苏免去乡试,直接会试竟然有这么大阵仗。 那么多监生看着,简直是太威风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凑在苏策耳边说道: “我听说是个好消息,怎么样,那位大人和你说了吗?” 苏策讶异道:“考不了乡试也是好消息吗?” 朱厚照一拍手。 “好呀,怎么不好啦?” “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所有人都用一种宛若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朱厚照。 看着他一边笑一边拍手,好像马上娶亲一样欢乐。 章懋狐疑的看看自己这边,又看看那边的陈纪,最后看了看门外慢吞吞进来的一干太监。 就连他这个祭酒也有点闹不清楚状况了。 萧敬在外面很恭敬,识相的等朱厚照寒暄完了才“迟迟”开口道: “国子监众人听旨!” 他声音一到,哗啦啦的下面跪倒一大片。 陈纪也跟着跪倒在地。 滑稽的是刘大诚,因为此前从来没有听过圣旨,现在惶恐的直接趴在地上了。 萧敬瞥他一眼,倒是认出来了。 旋即接着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敕”字一出,地上趴着的众人都像是糟了雷殛一样,纷纷震撼又诧异的抬起头互相看。 要知道大明圣旨排词遣字极为讲究,寻常圣旨若是出自内阁,一般有礼部或是翰林官宣读,这边是代表了经过正统流程,代表了天子的旨意。 还有一种就是宦官宣读,出自皇帝私人意愿,同样是贵不可言。 其中“诏”为昭告天下,旨意广布民间;“诰”为封赏高等级官员;若是宣布某件事,则称为“制”,此外还有“册”、“书”、“符”、“檄”等等格式,用于不同种类。 但其中,无论是哪种,“敕”即为封赏低等级或是没有品轶的人员。 现在那位宦官脱口而出一个“敕”字,着实让人都一头雾水了。 “敕曰:朕欲定国安邦,常怀慈悲之心,欲拒穷兵黩武之道,息战止戈,思民之安危;国子监监生苏策,做‘羊毛’一策,深得朕心,此计亦是燮理阴阳之言也,朕安有不赏之理?即,夺苏策乡试资格,赐举人出身,酌情参加壬午科会试,钦此!” 苏策微微发愣,还是一边的朱厚照拿胳膊肘顶了顶他。 “老苏,还愣着干什么?起来谢旨啦!” 苏策这才反应过来,起身道: “谢,陛下隆恩!” 萧敬笑眯眯的把圣旨重新卷好,交由苏策,说道: “咱家可是亲眼看着陛下手书的圣旨,苏公子可收好了。” 苏策点头,还是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自己这就是举人了? 马上就要会试了? 过一两年,就可以入朝为官了? 这进度似乎有点快啊?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叮!】 【恭喜宿主解锁成就:高中举人!】 【叮!】 【恭喜宿主读书人进度已过半,解锁下一职业:农民。】 【恭喜宿主解锁农民职业技能:天降甘霖。】 苏策旋即打开了面板。 【当前职业:读书人、商人、农民。】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多财多亿、金玉满堂、天降甘霖。】 【博学多才:你可以轻易的掌握大多数人难以掌握的知识,并且加以理解,运用在试卷上。】 【金玉满堂:财富对你来说唾手可得,比起寻常满身铜臭之人,你能够用自己的知识武装头脑,赚取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天降甘霖:作为农民,看天吃饭似乎是本能?可你以后再也不用为此发愁,振臂一呼,即刻天降甘霖!】 【当前博学多才进度:56%】 【当前多财多亿进度:34%】 【当前天降甘霖进度:1%】 【当前点数:点】 【注:商人进度点数与宿主金钱同步。】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博学多才进度达到75%后,解锁下一技能。】 【注:多财多亿进度到达50%后,解锁下一职业。】 【注:天降甘霖进度到达25%后,解锁下一技能。】 苏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解锁新职业了。 天降甘霖,对于农民来说绝对是救命的技能,有了这个,以后大棚是不用发愁了。 不仅如此,他开始期待商人马上要到达50%会解锁什么了。 一连两个新职业的解锁,简直要走上人生巅峰了。 他收起技能面板。 却看到萧敬又从手中拿出了一份文件。 对着陈纪那边方向,冷冷说道: “你.....就是刘大夏的胞弟,刘大诚?” 第190章 就等上桌了 刘大诚突然被点到名字,猛然浑身一抖。 这宦官一身红衣,一看就是六品以上的官员,在朝廷中绝对担任要职,自己落在他手中岂不是十死无生? 萧敬刚才的眼神还满是和煦,望着苏策很慈善。 可现在转过头来,看刘大诚的时候却宛若冰霜。 “咱家听说,你可是抖了好大的威风,不单单给兵部尚书刘大夏行贿,还联合了礼部。” “不知这次......又掏了多少银子啊?” 陈纪就算再傻,现在也能反应过来了。 他可不是刘大诚,陈纪身为礼部下属北直隶学政,在礼部也算要职。 见识过宫里的不少风雨,也比刘大诚更明白一个红衣宦官的权力有多大。 内廷宦官,皆代天子行走! 而那袭红衣所传口谕,正是说明是陛下的意思! 陈纪慌得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结结巴巴的从嘴里蹦出几个词,战战巍巍的说道: “下官......下官不敢啊!公公饶命......饶命啊!” 可惜萧敬虽面善,手段却不是什么善人。 他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手一挥,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立刻上前。 “公公!都是刘大诚蛊惑我的啊,下官知错了!恳请公公饶我一命啊!” 陈纪声嘶力竭的哀嚎,全然没了刚开始刚到国子监的威风,说话都略微带上颤音了。 刘大诚自知难逃一死,冷笑道: “你们这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 “刘大夏收了我的银子,信誓旦旦,口口声声说这事简单,最后还不是搞砸了?” “还有你这个学政也一样!整天端个道貌岸然的样子,还不是收受贿赂?” “都是贪官,都该死啊!!!” 他猛地扑倒在地上,仰天长啸,竟然开始变得疯癫起来,头发散落一身。 身旁两个太监满脸厌恶的把他强行拽起来往外走。 刘大诚恶狠狠的望向苏策,大吼道: “尤其是你!还做什么监生!还做什么监生!” 他一声盖过一声,整个国子监都听见了他的喊叫声。 萧敬愈发厌恶这个商人,又使了个眼色。 直接把陈纪和刘大诚拖了下去。 “苏公子,犯人临死反扑,口无遮拦,还请见谅。” “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咱家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萧敬冲着他点了点头,又暗中看了朱厚照一眼。 得到朱厚照首肯之后,才带着人离开。 这时候。 苏策简直变成了整个国子监的英雄。 挫败敌手不说,竟然还得到了陛下的嘉奖,直接跳过乡试,参加会试去了。 朱厚照在他身边,笑吟吟的说道: “怎么样,老苏?” “我这是不是及时雨,关键时刻救场?” “......” “着实关键,这次若不是你,怕刘大诚就要在国子监,靠着陈纪作威作福了。” “那陈纪也是个糊涂的,什么人的银子都敢收。” “阻止羊毛计,岂不是和陛下作对?” 苏策摇了摇头,望着刚才一行人离开的身影。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朱厚照摇头晃脑的掉书袋。 “他是礼部的官员,不了解户部的事也正常。”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只能怪他自作自受了。” 旋即,他背着手左右瞧着。 这时,所有人都看着苏策。 “苏公子当真厉害,竟然连学政都被带走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苏公子的学识在整个国子监都是顶尖的,怕他们做什么!” “我老早就看出那个商人是编瞎话了,咱们苏公子怎么可能做买卖?” “是啊,以他的成绩,以后考进士绝对不在话下,肯定能入朝当大官!” “狗官可恨,狗商人也可恨!” 下面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苏策好像变成了众人的英雄。 在学子的眼中,世界就是非黑即白的。 能让收受贿赂的学政坐牢,把行贿的商人抓起来,自己还毫发无损,这不是英雄是什么? 此刻苏策的声望几乎到达顶峰。 就连朱厚照也不由得暗暗讶异,苏策的人气竟然这么高。 最后还是章懋站了出来,佯装严肃的让众多监生都回去。 热闹结束后,不少人都意兴阑珊,想在外面多聊一会。 朱厚照笑笑,他以前还没怎么来过国子监。 这次乘着萧敬的机会,进到国子监里,不觉有些新奇。 “你平常就是在这里上课?” “窗明几净,很好啊。” 苏策说道:“毕竟是朝廷监修的学府,从开国年间就已经在了。” “都是各地贡选上来的监生,肯定是比其他私塾要好的。” “不过会试越来越近,后面也要紧张起来了。” 会试是一道龙门。 所有考生都是下面大江大河中的鱼儿。 能不能鲤鱼跃龙门,一化成龙,全看各自的本事和造化。 每年都不乏成绩优异的学子落榜,也不乏寂寂无名的黑马考到众人都不敢想的位置。 也正因如此,科举的公平才被众人承认。 朱厚照有些担心,害怕苏策考前压力太大,劝慰道: “反正日子还多,好好考就是。” “大不了多考两年。” “你看咱们李公子,一次没考上,不照样是斗志昂扬吗?” 一边的李兆先幽怨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去岁考试我身子正弱,要不然的话怎会落榜?” “这次不一样了,苏公子救我一命后,到现在我是明白了,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有了好身体才能考好成绩。” “所以这次......我志在必得!” 苏策苦笑道: “李公子倒是信心满满。” “也不知老黄的话,是在夸我还是咒我。” “不过这次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没问题的。” 说着,他和朱厚照告别,往教室里走去。 一进门。 众人目光又是齐齐射来。 苏策不禁扶额。 悄声自言自语,喃喃道: “太多人追捧......也不是好事啊。” ...... 几天时间悄然过去。 国子监里的气氛愈发紧张。 这日放学后。 苏策刚准备走,杨慎和李兆先追了上来。 “苏兄,考试准备这么样了?” “会试在即,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苏策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有想法?” “巧了,大餐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就等上桌了。” 第191章 你是认真的吗? “大餐?” 一边杨慎饶有兴趣的凑过来,“莫非和月考一样,都是一起学习背诵吗?” “这能有什么不同?” 苏策面色带着几分神秘。 若是和往常一样的话,他当然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正是因为他准备了一些新东西,所以才会这么跟两人说。 他从怀里掏出两本小册子,交给二人。 “这是什么东西?” 李兆先打开布包里的册子。 上面赫然写着《十年科举,三年模拟》,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名字起的还真是新奇。” “这是苏公子你自己编写的题本吗?”说着他翻开里面的内容,顿时大惊失色。 “这些题......未免有些太难了吧。” 里面摘录的都是往上数年的科举真题,其中不乏有一些大家所做的试题。 其中还有详细的解析和拆解步骤。 对于苏策来说,这些八股现在在他的眼里已经是小儿科了。 正是因为有了远超出常人的学业水平,所以他才能够结合以前的习题和答案,分析出如此多精辟而深刻的解析来。 杨慎也凑过来看。 很快他就露出了和李兆先一样的表情,都是十分震惊。 “苏兄,这些题一定花费了你不少心思吧,若是流传到市面上,绝对价值不菲。” 要说杨慎毕竟还是有一些理财头脑的,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习题的价值。 苏策笑道:“钱不钱的暂且另说,只要咱们国子监的监生都能考个好成绩就够了。” 随后他接着打开身上的书包。 里面还放着好几本和这些习题一样厚度的本子。 足足有七八本之多。 两人在旁边看的瞠目结舌。 这些题量已经足够抵得上他们在国子监半年所做的了。 按照他们诚心堂的进度,每三日才能做完一篇八股。 第一天,起股讲解;第二天亲自书写;第三天再由学正来讲解。 可是在书册所做的习题本上,每几页都是一篇单独的八股习题。 算上历年的真题,还有苏策自己出的足足有上千道。 “这么多的题怎么可能做得完?就算做到猴年马月,也不可能都写完呀。” 杨慎一看到这么多的习题,即便是他也感觉压力巨大。 苏策却摇摇头说道: “要是按照咱们先前的进度来说,那肯定是做不完的。” “现在距离会试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所以我已经跟咱们祭酒申请了,有意向的监生可以到我这里来参加培训,以后就不用去国子监上课了。” 两人再一次被震惊。 没有想到章懋真的会同意苏策的请求。 其实关于这个申请,苏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 是他向章懋一再保证会让这些监生全部都考中进士,然后又拿出了这几日自己出的习题给他看,章懋这才勉强同意。 杨慎已经被苏策的行为给震惊的无以复加了。 要知道科考是事关一个学子整个人生命运的大事。 一旦科考不利,基本上就相当于这个监生前半生所做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不仅如此。 国子监的绝大多数监生基本上都是官宦之后。 他们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家族在支撑着。 苏策此举不仅要面对着来自国子监那些老师们的压力,也会面临着诸多监生家族之中势力的质疑。 这无异于是一场豪赌。 若是失败,最后可不仅仅是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极有可能被那些监生家族中的人联名上报给朝廷,一旦捅到皇帝陛下那里,最后苏测的结果可想而知。 可苏策却好像置若罔闻一般,始终对自己保持面色不改。 “怎么?就连你们二位也不相信我的水平吗?” “既然我敢说出口,那就说明绝对没问题。” 一个小小的科举,在苏策看来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他的脑子里现在有无数届科举之中的相关信息。 那些状元,榜眼,探花所写的试题都清清楚楚的印在脑海中。 随便拿出来一个稍加解析,基本上就是满分答案。 所以辅导一群监生,考上进士简直是易如反掌。 苏策的目的并不在于简单的会试。 其实他的野心远远比所有人看到的都要更大。 一旦这些人考上进士,不只是他们本人连带着他们背后的家族也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要知道,可不是所有监生的学业水平都像是李兆先和杨慎这样优异的。 那些家里有钱,但是自己不思进取的监生比比皆是。 此举正是为了给自己日后进入朝廷打下铺垫。 一旦事成,那宿舍背后暗中潜藏的势力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李兆先本来是将信将疑,他感觉以自己的水平是可以考上进士的。 但是现在看完了苏策出的习题,忽然就觉得没底了。 “苏公子,那我去了之后是帮你叫课还是去学习?” 放在以前,李兆先这样自负的人是绝不可能问出这种问题的。 可苏策的题简直快把他的信心都给摧毁了。 “这些题,这些题......” 他一边翻动着,一边止不住的惊呼。 杨慎起初也是有些犹豫的,但是他同样被苏策所出的习题所打动了。 于是乎,三人一行便来到了苏策的小院。 刚刚进门,便看到朱厚照正在门口等着自己。 苏澈这几天已经快习惯了,每次自己回家的时候朱厚照都在就好像上班一样,日日不缺。 “老苏,还有你们也来了。” 苏策刚刚打开门锁,朱厚照便一把推开大门,好像主人一样热情洋溢的招待几人。 他无可奈何的笑笑,倒是也习惯了朱厚照的活泼样子。 不过。 进门之后他直接来到正厅。 指着屋子里面说到。 “过节日那些监生就要来了,到时候你们就住在这里了。” “床上睡不了睡地下,地下睡不了睡正厅。” “挤一挤总能挤下的。” 苏策回头对着他们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 顿时让杨慎和李兆先全都看傻了。 “不会吧苏兄,你是认真的吗?!” 第192章 断了这个念头吧 苏策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封闭式学习,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可是苏兄......我们有多少人?” “每日的食宿,还有用度,那么多东西......你这里怎么顾得过来?” 李兆先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后悔跟苏策到他家来。 以前来一同补习的时候,大家其乐融融。 正是那种学习的气氛才让李兆先心动。 这次本来以为和以前差不多,但现在看来,怎么看怎么感觉像个圈套。 哪里是来学习,简直就是坐牢来了啊! 杨慎也四股茫然,面如死灰,接着追问道: “那......这次总共有几个人来,总不能我们都挤在一个屋子里吧?” 他此刻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从了良的青楼女子,本以为是下了贼船,没成想是上了新的。 小院绝对称不上有多宽敞,小院虽说是两进,可屋子都没多大,顶多能容纳两三个人。 苏策说道: “可惜啊,那些监生不少都不愿意进步,先前来小院补习的人里面算上你们,只有五个人愿意来。” 一听五个人,尚且还没那么多。 杨慎和李兆先相互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但是苏策转而说道: “那三人是城西兵部侍郎家的陈百里陈公子,还有家里工部尚书家的刘安刘公子,还有大理寺卿家的田宝安田公子。” “什么......是他们三人?” 杨慎大惊失色。 国子监谁不知道这几位的尊姓大名? 陈百里和刘安两人,向来狼狈为奸,时常在国子监中胡作非为,属于强行被塞进诚心堂的一类,在班里成绩基本上是倒数。 之前要不是借着来苏策家里补习的原因,恐怕连成绩中游都混不上。 还有那位田宝安,更是极品。 上课呼呼大睡,下课龙精虎猛,一到休沐跑的比兔子还快,据说家里养了四五房美妾,为人更是荒诞不羁。 这下子,他们算是明白为什么苏策能说服他们家里来了。 他们家里根本就是对几人考上没一点希望啊! 朱厚照在边上听着,揶揄道: “还好我这次不用会试,不然也要被塞进来了,看老苏的架势,你们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他是太子,会试跟自己一点不沾边。 所以越看这帮监生,越是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朱厚照背着手,仰着脑袋望向外边。 “可惜啊可惜,我家里离不开我,不然真想跟你们一同进学。” “能日夜精进,也是一种乐趣。” 但是苏策怎么可能放过他? 朱厚照这么好用的壮劳力,放在一边不用简直就是罪过。 “老黄,其实我也有有事拜托你。” 苏策眼神极为真诚,让朱厚照下意识的顿感不妙。 糟了,这么还是有我的事? “做......做什么?” “我还得......还得......” 他实在说不上来宫里需要自己做什么。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宫里好像真的是“可有可无”的太子。 大大小小的政务都有父皇处理,自己除了四处“找点正事”以外,就剩下在詹事府听杨师傅唠叨了。 “我知道你没事,”苏策给他递来椅子,满脸真挚,“这次计划离了你不行,所以也要辛苦辛苦了。” 朱厚照刚想张嘴辩解,苏策立马接着说道:“咱们共患难这么久,也一起做了那么多事,你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看我考不上功名,不能一道做官,想必你也会遗憾吧。” 苏策这句话算是戳在朱厚照的痛处上了。 老苏这等人才是一定不能放过的。 甚至当初父皇就已经直言了,日后有苏策的辅佐,大明绝对会更上一层楼。 所以朱厚照瞪圆了眼睛,却说不出半句话。 “既然如此,我就当你默认了。” 苏策满意的说道,“今天来了也是来了,不妨就从今天开始,一起做题如何?” 他嘴上征求两人意见。 实际上早就开始掏出题本,分发给两人了。 两人被赶鸭子上架,现在也是不得已,被苏策留在了家中。 不多时。 苏策刚刚提到的三位公子就到了家里。 他们先前也来过苏策家,这次基本上是抱着来玩的心态,所以神色很放松。 陈百里和刘安二人在前,大大咧咧的并肩走,田宝安在后,似乎是有些心虚。 “苏公子,我们睡哪啊?” “我们几个铺盖卷都带来了,这几天什么安排?去哪个青楼耍耍?” 陈百里回头看了眼马车,指挥下人把床铺一类东西放到苏策家里。 “我听说城里最大的那家青楼新来了几房西域的美妾,还一直没机会去看看,陈兄,要不今晚咱们......” 刘安个子不高,眼神却冒出精光,一看就是属于短小精悍的一类。 陈百里相较之下块头就比较大了,似乎也因为其父兵部侍郎早年见是行伍出身,力气比寻常人大不少。 田宝安与两人不同,大理寺卿向来是个肥差,专门审讯达官贵人,所以往来人情复杂,田家更是财大气粗。 导致他有什么看上的都是直接买下,从不会与人分享。 “两位老兄,若是不嫌弃我去差人买了美妾送到这里,晚上直接送入你们房中,这岂不是妙哉?” 他坏笑道:“平常在府上,老爷子对我管教太严了,要不是苏公子,怕我这段时间一回去就要被锁在家里了。” 田宝安话音刚落。 哐当一声。 朱厚照就把门给锁上了。 “几位好潇洒啊,我听说哪怕是宫里的太子都没你们这么潇洒。” “真是快意人生啊。” 他忽然明白了老苏为什么经常露出那种真诚的笑容。 因为这种表情真的让人很爽。 “你......你是哪位?” “这是做什么?” 三人齐齐愣住,甚至田国安还抱着自己的铺盖。 “没事啊。” “只是锁个门而已,你们也不必惊慌。” “当然啦,就算惊慌也没什么用,因为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而且也不要想什么,家里会有人来营救。” “碰巧,在下不才,家父比你们家里的势力稍微大那么一些些,所以呢,就断了这个念头吧!” 第193章 都会回来的 这招还是苏策传授给朱厚照的。 有时候,故弄玄虚也会让人忌惮。 这一招对于那些官宦子弟最好用。 因为他们最清楚京城中到底有多少惹不起的人,也最清楚自己该在什么位置。 所以听朱厚照说完之后,三人都审视了一番小朱太子。 他身材比普通人更壮实一点,放在寻常人家肯定是养不出这份富态的。 再加上这位神色中自带的那份威严和自信。 还真把他们三个给唬住了。 既然朱厚照唱了红脸,那苏策肯定就要出来唱白脸了。 “几位公子,咱们后面享受的时候还多呢,等过段时间我亲自带你们去玩玩。” 苏策接过几人铺盖,给他们安置到屋子里。 陈百里一看就觉得有些不对,他扫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还有寥寥无几的家具,面色难看的问道: “苏公子......这是给下人住的吗?” “未免也太,太小了点吧?” 他在家里住的都是大房间,光床就占地巨大,更别提屋里的书柜衣柜了。 可苏策家这房间,好像比他的床大不了多少...... 苏策面带歉意,说道: “没办法啦,陈公子,家里就这么点条件,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银子,家穷啊。” “不过别慌,只要后面有空了,我准保让各位玩的痛快。” 陈百里内心在流泪。 他已经答应了父亲来苏策家学习。 出门时,一听说是国子监考第一的监生要邀请自家儿子去学习,陈父高兴的都快弹冠相庆了。 所以现在想回去是肯定不可能了。 另外两人情况也差不多。 作为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在家早就让他们的长辈头疼不已。 与其说是送出来考功名,倒不如说是给家里几日安生。 好在苏公子看着很是面善,在他身边估计也就是吃住不太好,其他的也不会遭什么罪。 但实际上,只有朱厚照清楚苏策到底在想什么。 他看了眼“人畜无害”的苏策,又看看那三个“冤种”。 心里不由得叹气。 你们落他手里算是完了。 这饼画的老大,后面能吃一口算我输。 他自打认识苏策以来,就没见过苏策去做过什么寻常公子哥喜欢做的事。 哪怕是后面有钱了,也没去过一次烟花之地。 更别提带三人去玩了,基本没可能。 朱厚照愈发幸灾乐祸,但表面上还要维持严肃,憋的十分辛苦。 很快。 众人把生活用品都归置好,分配到各自的小房间之后。 苏策家里满满当当,一件空房都没有了。 几人坐在小院里,支好桌子。 杨慎下意识的掏出一本《四书章句集注》来,这本书乃是前朝朱熹所写,在大明科考中基本上相当于教科书的存在了。 现在大明最流行的便是程朱理学,其中会试考的也会有其中朱熹与程颐两位大儒对圣人之言的注解。 可他掏出来之后,苏策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啪的一声。 直接把手里的另一本书盖上去了,随后又给了李兆先和身后三人一人一本。 “杨兄,这个节骨眼上就别看闲书了。” 杨慎一滞,没反应过来。 “这.....这可是朱子的书啊!” 苏策笑道:“朱子?朱子又怎么了。” “他出题吗?” 每年会试的考题,基本上都由礼部大臣亦或是内阁大臣草拟。 按照规律,今年正是礼部尚书丘睿出题。 杨慎没辙,反正都留在苏策手里了,也只能跟着学下去。 反正他也清楚,苏策的水平不在自己之下,甚至可能更高。 平常不会的题他也时常去请教苏策。 正是如此,所以杨慎和李兆先二人都觉得跟苏策一块学习,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还可以顺便偷师他的学习方法。 可没成想,他一上来就颠覆了两人以往学习的认知。 朱子的话都不背,是要造反吗? 杨慎低下头,发现苏策给自己的正是丘睿此前所做文章的合集。 “苏兄......这丘老虽学识也是久负盛名,可直接学他的文章,岂不是......” 他没好意思说完,但意思就是丘睿怎么可能比得上朱熹? 后者可是流芳百世的绝世大儒。 苏策却面色不改,依旧是笑道: “会试的目的就是考上进士罢了。” “你父亲是杨大人,莫非他平常办公做事是用八股吗?” 没等杨慎说,李兆先倒是反应过来了。 “苏公子的意思是谁出题咱们学谁吗?” “这点子我倒是头次听说,有趣有趣。” 后面三人都感觉很新奇。 苏策教学的方法和国子监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是要求背诵圣人之言,另一个则是专门钻研题目。 苏策起身,背过手,趁着众人钻研丘睿文章的时候,在院里一边踱步一边开始思索。 在他眼里,大明的教学虽然行之有效。 不过比起后世的方法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既然是这样,那不妨给大明来一点小小的“高考震撼”,也效仿一下什么衡水、什么毛坦厂一类的教学工厂,来次军事化管理。 几人看着手里文章,都是苦不堪言。 丘睿文章虽好,却总有一股“怪风”,他笔下所写与前人的文章截然不同,尤其是在关于《大明律令》的方面上,他的见地和以往前人都有所不同。 他提倡“原情以定罪”,并且着重强调实地调查,即“既访诸其邻保,又质诸其亲属。”同时“核其实”、“审其疑”、“输其情”,与以前大明讲究证人优先的法治精神有所违背,着重以物证为主,做到“有是实而后可加以是名,有是罪而后可施以是刑。” 所以几人在研读他文章的时候,都感觉十分吃力。 “苏公子,咱学这些东西干什么啊,我看的都瞌睡了。” 没多久,陈百里就憋不住了。 和前面两位好学生不同,他们三个在后面越听感觉越枯燥,浑身上下几乎每一根毛儿都想跑出去。 可回头一看门口那个一脸坏笑的富相小哥,就打消了念头。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人有些惹不起。 苏策也没强迫他,直接说道: “不想学?那就去回屋躺着吧,反正想走是不能了,我已经答应你们家里人了。” 陈百里和身边两人闻言大喜。 刚准备走,苏策却又说道: “不过唯一一个条件就是不能串门,你们只能回自己屋里。” “闲聊声音会影响其他人学习,你们应该能理解吧。” 三人旋即满口答应,笑呵呵的就回屋了。 朱厚照十分不理解。 短短一下午的时间,他已经代入了苏策助教的身份。 见他们离开,气不打一处来。 凑在苏策身边,压低了声音不满的问道: “你这不是放虎归山吗?回去了还能出来学习吗?” 苏策却微微一笑。 “该回来的早晚都会回来的。” 第194章 做点新题吧 外面读书声朗朗,屋里鼾声如雷。 朱厚照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捡了一根称心如意的木棍,“恶狠狠”的在小院里来回转。 他发现监督别人学习可比自己学习有意思多了。 以往都是杨廷和抓着小木棍时刻准备敲打自己,这下子位置颠倒过来了。 自己还管着杨廷和的儿子。 朱厚照心里别提多快活了。 苏策拿着题本,一直手中不停,忙着给他们出题。 直到天色渐晚,日头马上要落下山的时候,李兆先和杨慎才从椅子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足足连着一下午的学习,哪怕是平常在国子监也没有。 苏策所出的习题实在是又偏又怪,搞得两人头都大了。 椅子挪动的声音惊醒了朱厚照,他正小鸡啄米的脑袋猛地抬起来,睡眼惺忪,茫然的左右看了一圈,揉了揉鼻子。 “嗬呀,已经到这个点了吗?” 那边三人对视一眼。 不用考试还真是舒坦,我们在这边奋笔疾书,你倒快要睡着了。 他走到桌前,瞧着杨慎和李兆先两人做的文章。 不愧是好学生,不止字写得好,文章解的也精妙。 丘睿的文章本就做的有些刁钻,没想到这都能解出来,也难怪他们始终在国子监能名列前茅。 “怎么样,在老苏这边,考上能有几成把握?”朱厚照拿起文章读了又读,总觉得换做自己肯定写不出来。 “按时间来算,国子监的其他监生早就放学了,现在估计都在家中吃饭呢。” “照这个速度一直学下去,一天就能比其他人多学一个时辰呢吧?” 国子监的管理并不算严格,其实比起某些外面的私塾来说,还算是更宽松的,只是单纯的老师厉害,都是全国各地选拔上来的进士,所以教授的学生自然水平也高。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有多刻苦。 对绝大多数监生来说,科考是件运气和努力并存的事。 能碰上拿手的题目,就能考个好分数。 若是碰不上,便只能等下一次了。 杨慎苦笑道: “再勤奋也没见过这么勤奋的,怕是按这样学下去,还没等考试就先疯了。” 他平常一般到家就不怎么学习了,顶多在天长的时候,吃完了饭趁着光亮背背书。 而这已经算是较为用功的了。 更多考生名义上是在努力学习,也就是抽出书来看几眼罢了。 李兆先也同样如此。 都说他勤奋,其实更多是临时抱佛脚。 马上临近月考的时候,把书都带回家,挑灯夜读临时突击。 没考试的时候,李大公子和现在屋里睡觉的三人一样潇洒。 “算了算了,既然我们都来了,那苏公子该不会让我们饿肚子吧?” “吃饭总要管的。” 李兆先很期待。 以前听朱厚照说苏策手艺好,今天可算有机会尝尝了。 杨慎往屋里那边看了看。 “那三人还没睡醒吧,要不要我去叫他们起床?” 苏策摇摇头。 “赶得上就吃,赶不上就算了。” “我这可不是在他们家里,随时随地饿了就有饭吃。” “错过时辰,后面就饿着吧。” 朱厚照满是揶揄的说道:“要算狠,还是老苏狠。” “平常别看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碰上正事,他可比谁都认真。” 说话的功夫,几个下人去屋里端来了苏策准备好的晚饭,虽然是每人一份,不过也量倒是都很大。 学了一下午,几人早已是饥肠辘辘,饿的不得了了。 其实大量的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更消耗人。 前者是身子累,导致肚子饿,后者则是脑子空,导致缺乏精力。 不管那种,都是极为大量消耗的活动。 所以苏策准备的东西不少都是大补的东西。 不仅仅有人参炖鸡,还有专门御寒的党参陈皮汤。 但是既然是要军事化管理,那吃饭肯定是要限制时间的。 几人刚端起碗,苏策直接在桌子上点燃了一炷香。 “吃吧,香燃完了继续学。” 杨慎和李兆先目瞪口呆。 “不是吧,苏兄......真的要这么严格吗?” “这怎么吃的完啊?” 朱厚照则是趁机捞了个鸡腿,然后捏着溜出了门。 “几位慢用,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啦~” 说罢,拿出钥匙打开锁,一溜烟的跑了。 然后还不忘在门外面把锁锁上。 因为苏策给他的任务就是助教,负责后勤保障还有锁门。 朱厚照起初觉得都是下人干的活,还有点抗拒。 结果刚过了一个下午就体验到了这种“快乐”。 大门哐的一声响,朱厚照走了,结果屋里睡着的田宝安给惊醒了。 他揉着眼睛,披上外衣从屋里走出来,头发还有些散乱。 一闻到院子里的饭香,立马起了食欲。 “苏公子,苏公子,给我留一口!” 他顿时没了困意。 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来。 苏策也没难为他,反正香还没烧完。 随后给了他一个盛满了饭的碗。 以往在家里,田宝安吃饭绝对没七八个菜不上桌。 在苏策家睡了一下午,本来中午就没吃饭,现在更是饥肠辘辘。 顾不得那么多,很快狼吞虎咽起来。 杨慎紧赶慢赶,眼睛盯着香,嘴里嚼的飞快,既然苏策都说了要一炷香内吃完,他只好尽量快点。 李兆先就倒霉了,在家养成的习惯就是斯条慢理的吃,一下子反倒吃不快了。 三人里面数田宝安吃的最急。 他来的最晚,却吃的最快。 吃完饭一擦嘴。 “苏公子,吃饱了.......咱们有点啥娱乐没有?” 田宝安期期艾艾的看着苏策,结果后者笑如春风的答道: “有啊!” “什么活动!” “做题。” 田宝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瘪了的气球一样蔫了下去。 他刚想转身回屋。 可一想,屋里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甚至就连半个话本都没有。 只好坐在位子上,愁眉苦脸的翻起书来。 不多时,香烧完了。 杨慎勉强吃完,李兆先则剩了小半。 在苏策依旧“笑眯眯”的神色下,两人的碗都被直接端走。 桌上重新摆上了苏策刚出好的题。 “来吧各位,饭后活动活动,做点新题吧!” 第195章 还是助教呢 苏策“私自授课”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不仅让国子监中两位极有希望的杨慎和李兆先,甚至还有“基本上没希望”的田宝安,陈百里和刘安三人,总共五个一块到家里学习。 在国子监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国子监,撷芳殿上。 几位学正凑在章懋身旁,全是不满。 为首的便是率性堂的学正刘志成,也是管着李兆先的学正。 刘志成本以为苏策在自己学堂胡闹就够了,没想到他把李兆先也给“拐”走了。 “章老,咱们得讲良心啊,不能因为苏策对兆先有恩,然后就把他给带走了啊!” “到底我是他的学正,还是他苏策是?” “吴青,你来评评理!苏策是你的监生,他到底怎么回事?” 吴青夹在中间,左右受气。 其实他起初也没想到,苏策竟然真的如此大胆,真的敢把人带走。 起初苏策提到的时候,吴青以为和当初补课差不多。 结果人一走,就彻底不回来了。 更气人的听说还是祭酒“特许”的。 搞得吴青更加困惑和生气了。 “刘兄,你消消气......消消气......” 吴青有苦难言,还不得不心虚的安慰。 就连章懋也是苦笑连连,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可越这样,刘志成越是生气。 “你们也都清楚,他父亲可是当朝文脉之首,内阁的李大人。” “若是出了岔子,这个责任你们谁担待的起?” 章懋说起这个就头疼。 其他学业不好的三人还好说,他们家里苏策一说就通。 关键是杨慎和李兆先两人,都前后打了报告,说要在国子监住宿,为了能腾出时间学习。 结果这一说,人就不见了。 一问,就是和苏策走了。 章懋又想起苏策信誓旦旦的保证,不禁为难。 这是把好大一个难题丢给自己了啊。 “志成,这事......我......” 话到嘴边,章懋也有些难以启齿。 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我支持苏策把你门下弟子拐走的吧。 其实细算起来,吴青也是局外人,这件事他也并不知情。 还算是章懋事后跟他说的。 那时候,已经是吴青找不到班里几个学生,来撷芳殿上报自己了。 刘志成越说火越大,气的在案前来回踱步,背着手咬牙切齿。 “章老,他苏策到底有什么厉害的?” “竟然能让你都同意。” “我怎么听说他成绩还不如杨慎?” “这样的人你放心把监生交给他吗?” 章懋犹豫了片刻,不知要不要将真相告诉他。 苏策以前带过的学生,现在在班里全都是名列前茅。 不仅如此。 最厉害的是他能让原本不学习的监生都开始上进。 之前诚心堂的几个差生,自从去过苏策家都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整天嚷嚷要比这学。 导致章懋都怀疑苏策是不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 “志成啊.......这事你可能不了解全貌,很复杂。” “不过你放心,李兆先在苏策家中肯定不会胡闹,他们一定是在学习的。” 其实说起来,章懋也不清楚,苏策到底能带着五个人学到什么程度。 李兆先和杨慎两人的水平,原本大致就在考上进士的水平上来回摇摆。 到底能不能考上,名次如何,只有天知晓了。 刘志成依旧不依不饶,他以前还觉得苏策此人不错。 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李兆先一命,也相当于救了自己的场。 可如今看来。 苏策他简直枉为人子,竟然拿别人科考的事来开玩笑。 这不是害人吗? 更何况你害别人也就算了,你害的是谁? 是李东阳的儿子啊! “不行,此事我必须要找他理论一番!” “若是连他都能教出来进士,那我还做什么学正?不如让他做好了!” 吴青有点尴尬,心想要不你立个字据? 万一苏策真的能教出来呢? 对于自己的学生,他其实还是有信心的。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有些担心他带走几人会不会出岔子。 但是后来听到章懋为苏策背书之后,倒也没那么担心了。 “刘兄,要不咱们先等等?” “我觉得......苏策没准真的可能。” 刘志成现在心里火烧火燎的,如同家里着火一样。 率性堂乃是国子监最好的学堂,多少名流想把自家子嗣送进来都没机会。 他身为率性堂的学正,每个学生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不行,绝对不行!” 刘志成抽起袖子就要往外走。 走了一般忽然停住。 “苏策家哪的?” “他不是住国子监外吗?” 章懋和吴青对视一眼。 同时摊手。 刘志成咬牙切齿。 “你们!” 他在心里怒骂两人狼狈为奸。 一个个的都在自己面前装傻充愣。 算什么好老师? 可章懋又是国子祭酒,自己怎么可能真骂。 “志成,我们真不知道,要不然你就去问问李大人吧,李兆先平常和苏策往来密切,他应当知道苏策家在哪。” 章懋呵呵一笑,捋捋胡子说道: “他告诉你苏策家在哪,你再去就行了。” 刘志成觉得自己气血上涌,一时间张着嘴说不出来话。 “你!” “章老你!” 他怎么可能亲自去李东阳家。 这不是赤裸裸的告诉对方,李兆先不在国子监吗? 这要是追查下来,岂不是还是到了自己头上? 一时间刘志成不知如何是好,长叹一声,重新折返回来,坐到了椅子上。 吴青凑到他旁边坐下,安慰道: “刘兄,相信苏策,他可是能拿三个甲等的监生,水平肯定不会错。” 刘志成无奈,只好自我安慰。 反正李兆先也没拿过三甲。 如此看来,好像是还真有点说得过去了。 于是乎只好作罢。 满脸生无可恋。 ...... 此时,养心殿,御书房中。 朱厚照前脚到了东宫,后脚就被弘治皇帝一旨口谕给交过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 朱厚照彬彬有礼。 经过一段时间在苏策面前的熏陶,他也收敛了以前放肆的性子。 弘治皇帝点点头,旋即问道: “最近,照儿你出宫越来越频繁了。” “马上就到了会试的时候,还是不要太频繁去苏策家为好。” “若是耽误了他考取功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弘治皇帝一直记得苏策的事,后来还时常问朱厚照他准备的怎么样。 结果朱厚照眨眨眼,无辜的说道: “苏策那热闹的很,有好几个人。” “儿臣还是助教呢。” 第196章 太过于严格了? 弘治皇帝顿时一头雾水。 “好几个人?” “朕当时特许他不用乡试,免去中间一大步骤,怎么马上就要会试了,眼看大考在即他家那么热闹?” 科考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年轻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 多少人从满头黑发考到华发初生,又从意气风发考到妻离子散,无不说明它有多重要。 当初前朝宋代,更是有人题诗有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亦或是唐代有诗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全都是说明考上功名之后,一个身为布衣的举子瞬间鱼跃龙门,从平民变为官员的心情。 也足以说明科考的重要。 可偏偏自己帮苏策省了多少麻烦,他依旧是不够重视。 也难怪弘治皇帝失望。 “父皇,苏策的水平还不清楚吗?” “当初他给朝廷建言献策多少次,又拿出了多少宝贝。” “这样的人,一个小小的科考怎么难得住他呢?” 朱厚照说的无比自信,好像他就是苏策一样,始终一副“会试就是小儿科”的样子。 弘治皇帝皱起眉来。 历年历代会试过后的殿试上,他都亲眼见过那些名列前茅的考生们。 所谓天子门生,就是从此而来。 正因如此,他才比朱厚照更清楚,要想在会试中考到一个好名次有多难。 那些名列前茅的,全都是饱读诗书,天赋异禀之辈。 不仅需要过人的天资,更需要数不清的汗水和努力。 现在一句轻飘飘的“小小科考”,又怎能一笔带过? “照儿,会试不是儿戏,你看看朝中那些二品三品的大员,他们当初大多都是在会试中取得优异名次的人,才有机会在朝中一展身手。” “日后父皇也好,你也罢,想要重用苏策,前提都是他有足够的本事,也有足够的水平。” “否则的话,单单只有一个小小的进士头衔,没有靠前的名次,那想要把他提拔起来,又怎能服众?” “相反,要是考不好,提拔反倒是害了他,让他变成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官场历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的地方,更是个靠科举名次入门,靠资历往上爬的巨大高塔,此间步步凶险,稍有不慎就是个粉身碎骨。 上面的人想把他拽上来,那也需要他有足够的资本。 朱厚照想了一会。 很认真的反问道:“父皇,那以前说的选贤任能,莫非都是假的吗?” “到头来,这科考到底掣肘的是谁?” “按照父皇所说,考试的能力真和治国的能力相同吗?” “做了一手好文章,然后就可以成为一方好官,治下太平了吗?” 朱厚照的疑问不只是现在才有,其实在心里憋着很长时间了。 自从上次去了国子监。 见到了里面那些读书读得摇头晃脑的监生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在心里藏着。 他不敢相信,以后所有人都指望着的父母官,如今竟然都是满脑子书上圣人之言的学子。 更不敢想,以后这些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满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是不知变通的死板读书人。 朱厚照在苏策身边许久,也听过他说了很多关于治国的东西。 这些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他。 诚如苏策那样厉害的人,也从来没有引经据典,说过什么“圣人曾经说过......”。 越是这样,朱厚照就越怀疑。 可这句话让弘治皇帝很是恼怒。 儒家经典素来是帝王之家最心仪的选才之道,现在别人都在钻研学习,你反倒怀疑起来了,这不是离经叛道是什么? 他放下手中批折子的朱笔,十分不满的皱眉说道: “身为太子,你本该在杨师傅身边学习经典,你看看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是一个储君该说出的话吗?” 弘治皇帝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给了朱厚照太多自由,让他现在都开始认不清自己是谁了。 竟然公然问自己如此大逆不道的问题。 朱厚照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怎么就不能问?为什么不能说?” “儿臣偏要问,科举到底能选出来什么样的人?” “到底能不能为我大明选出来真正的人才?” 弘治皇帝大怒。 他胸腔剧烈起伏,甚至喘气都开始急促起来。 “放肆!” “儒家流传千年,岂是你能诋毁的?” “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帝不尊崇的,为何偏偏你就要当那个例外?” 自从汉武一朝,直到现在的大明朝。 儒家便一直存在于此。 中间帮助无数皇帝选拔出了人才。 朱厚照现在质疑科考,质疑儒家,就是在质疑以往历代的君王。 这不是离经叛道是什么? 可能小朱太子也是到了叛逆期。 气鼓鼓的坐在弘治皇帝身旁,硬是没有回话。 但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到他身上的不服气。 弘治皇帝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始训斥他。 面色十分不善。 “罢了,现在正是会试大考关键的时候,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宫了。” “罚你在辟雍殿好好反省反省,到时候让杨师傅好好教教你!” 这句话算是真正戳到朱厚照的命脉上了。 他陡然瞪大了眼睛。 父皇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不是,父皇为何不回答儿臣的疑问?为何要禁足儿臣!” 他越顶,弘治皇帝心情越是烦躁。 到了后面,直接摆摆手。 “走走走!朕不想看见你。” “有什么疑问去问杨师傅,再不济等会试完了去问苏策。” 朱厚照问的弘治皇帝心烦。 直接被挥手撵走了。 没办法,父皇都发话了。 他就算再想知道答案也不可能硬凑在旁边了。 朱厚照虽然倔,但又不傻。 继续在旁边呆着,估计会招致父皇更大的方案。 无奈,也只好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养心殿。 朱厚照走后。 弘治皇帝目光疲倦。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长长叹了一口气。 想到近些时候,朱厚照似乎也没惹什么岔子。 猛地一说禁足,心里居然还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唤来萧敬,问道: “萧伴伴,朕是不是有些对他太过于严格了?” 第197章 试题 萧敬苦笑。 按理说,天家之事,他一个宦官肯定是不好过问插手的。 不过既然陛下都问了,他索性斗胆答道: “回禀陛下,玉不雕,不成器;树不修,不成材。” “咱们殿下的天子之聪颖,放在历代储君里面也是不输的。” “正因如此,陛下更该下大力气去教导才对,这方才不辱没了殿下的才能。” 弘治皇帝是个心肠善良的,不过也不代表就是软。 自古帝王多无情,他之所以让朱厚照能养成这么个放肆的性格,正是因为他当初幼时经历过 残酷的皇子生涯。 当初他亲母姓纪,乃是少数民族人,入宫后被成化先皇帝宠幸有了身孕。 可诞下幼小的弘治皇帝之后,却因为出身地位不能公布身份。 再加上当时皇帝宠幸万贵妃,她诞下子嗣,子嗣病故后迫于年龄无法生育,而后在朝堂压力下,又不能立其为后,因此成化先皇帝便无心政事,一心修道炼丹。 万贵妃则为了保住自己地位,一直不让宫中其他妃子怀孕,又控制宫中大多数太监。 因此弘治皇帝的生活之窘迫可想而知,在后宫之中几乎是举步维艰,处处小心。 直到后面皇帝身子日渐衰弱,愁苦日后后继无人该如何是好,那时锦衣卫才没有忍住告诉了皇帝。 当弘治皇帝见到成化先皇帝时,已经是六岁了,度过了一个堪称残酷的童年。 可是因为他并非嫡出,又是少数民族妃子诞下,成化先皇帝对他并不喜欢。 于是乎,哪怕迫不得已立其为太子,也始终没给过多少好脸色。 有了一系列的经历之后。 弘治皇帝才会对朱厚照堪称溺爱,让他几乎是无忧无虑的度过了童年。 再加上弘治皇帝对张皇后爱的深切,始终没有纳妾,朱厚照没有一个与他争抢皇位的兄弟。 故此他的性格才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养心殿中。 回顾了一番自己的幼年,弘治皇帝心中感慨颇多。 良久之后,他长长叹道: “罢了,照儿的性子朕了解,虽说有些贪玩,但本性不坏。” “还是要让杨师傅好好教导才行啊。” 萧敬在旁恭迎点头道: “有了杨师傅,太子殿下日后必然成才。” 弘治皇帝笑着摇摇头,没多说话。 殿中重新陷入安静。 过了没一会。 奏章批到一半,到眼前刑部和大理寺的上奏。 他忽然停下了。 看着手中那本折子,弘治皇帝忽然问道:“刘大夏的事处理的如何了?” “按照大明律,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判处刘大夏家产抄没充公,流放岭南,但这礼部的官员又是怎么回事?” “上次你去国子监宣旨,怎么还牵扯出这么个案子?” 萧敬一时语塞。 心说刘大诚此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竟然以一己之力搬到了大明两位官员。 还都是同一个罪名。 他苦笑说道:“回禀陛下,刘大夏抓捕之后,兴许是刘大诚心有余恨,趁着事情没有传开,刑部尚未抓捕的时候,又去找了礼部的北直隶学政陈纪,想要让他在国子监给苏策找麻烦。” “奴婢去国子监的时候,碰巧碰上了,这才命人去查处,最后查到他也收了贿赂,所以一并抓捕了。” 弘治皇帝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这......苏策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惹得刘大诚如此狗急跳墙,宁愿身死名灭也要拉下水。” 旋即他摇摇头,接着道: “罢了罢了。” “贪官污吏,有一个算一个,抓了就不冤。” “太祖时期查处了多少贪官,到如今朕执掌天下,反倒是疏忽了。” 萧敬急忙道: “那是因为陛下您御下有方,天下太平,百官清廉才对。” 弘治皇帝并不相信他这套托词。 身为皇帝,必然不能因为身旁人几句奉承就真当真了。 只有那些阐明各地问题弊政的折子才最能说明问题。 不查,不代表就没有了。 他并未沿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反而叮嘱道: “最近会试在即,抡才大典是为国选才,必须要慎之又慎。” “礼部那边出了如此大的乱子,你派人去叮嘱一番,让丘睿丘大人安心出题,这次会试切莫要出什么岔子了。” 萧敬颔首应下,旋即唤来小太监吩咐下去。 ...... 礼部,礼部司值房。 收到陛下的叮嘱后。 年逾古稀的丘睿面色凝重。 合上折子,他提起毛笔,想了想,划掉了本来已经出完了的试题,叹了口气。 “陛下忧心至此,乃是老夫的失职啊。” 身旁下官说道: “陈纪被查处乃是他自身之过,惹得丘老您担心,陛下忧心,乃是罪该万死。” “丘老切莫自责,伤了心神。” 那下官是礼部右侍郎,名叫倪岳,身材魁梧,年近四十,长着一张国字脸,正气凌然。 同时倪岳也是天顺年间考中进士的老臣,一直在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与丘睿搭伙许久。 见老上司忧心,不禁担忧。 丘睿拿着毛笔,举棋不定。 “若是按照原先的试题,沿用以前大明科举的惯例,这倒也说得过去。” “可如今陛下亲自派人来监督,唉.....” “老夫倒是有些犹豫了。” 倪岳皱眉道: “夫一言不可应万法,凡事皆有变化。” “若是大人始终沿用,兴许反倒会沦落中庸。” “兴许陛下的意识正是让大人您稍微有些许变动,让此次科举不能循规蹈矩,要有所变更呢?” “现在咱们礼部出了岔子,加之前段时间兵部尚书,先前的那位刘大人被流放,朝野震动。” “陛下八成是有所不满啊。” 丘睿思来想去,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 “老夫也是一把年纪了,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十几年,始终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如今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回顾以往,总忧虑有尸餐素位之嫌。” 他怔怔的望着宣纸上被划掉那道试题。 字里行间只能看到“安稳”两个字。 于是乎,一咬牙,提笔写下...... 【夫刑者,系人心、延国祚,当原情以定罪......】 第198章 换个法子吧 丘睿身为礼部尚书,其实是因为他当初精通各项祭祀礼节,主持过诸多祭祀大典。 每一次都深得皇帝欢心,所以,从成化先皇帝到现在的弘治皇帝,一直在这个位置上。 不过。 其实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刑部尚书这个位置。 在年少时,丘睿便精研《御制大诰》,并且熟读唐宋律法,对各个朝代的律法都有所涉及。 尤其精通大明律法。 丘睿不止一次的朝弘治皇帝上疏,请求把自己调拨到刑部,主持律法修订。 哪怕是降职,变成一个侍郎也能接受。 但弘治皇帝当然不会准许这种“荒唐”的请求。 整个大明朝,像你这样见多识广,年纪又大,还有主持祭祀大典经验的臣子能有几个?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 祭祀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过程之繁琐,其中细节之丰富,远远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从陛下走路步数,到衣着打扮,到点几个蜡、掌几盏灯、上几株香,全部都有明文规定,并且要保证丝毫不能差。 所以丘睿一直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没有下来过。 一把年纪了,被陛下秉持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想法,年逾古稀还迟迟不能告老致仕。 没多久。 笔尖停顿。 一道字迹龙飞凤舞的试题便落到了纸上。 丘睿拿起来品读了一番,稍事修改,然后点了点头。 “抡才大典,不能草率啊。” “这种难度的习题,也不知那些举子能不能答上来。” 一旁礼部右侍郎倪岳凑过来,一看试题,顿时眼睛瞪得老圆。 “丘老,你是认真的吗?” “这个难度,怕是全天下能答好的都没几个啊。” 八股做题,题上讲究破、承、起、入。 然后做股上又讲究起、中、后、束。 换句话说,相当于规定好了条框,让考生在其中符合规矩阐明自己对试题的想法。 一般来说,文章华美和思想深邃能中其一者,一般进士就有一些希望了。 能两者兼备,做的八股极为出色的就能堪称上品,有金榜之姿。 相应的,习题也分两种。 一种是在格式上,例如起股有特殊要求,亦或是束股有特定格式的。 另一种是在试题上特别刁钻,角度清奇的。 可倪岳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丘睿所出的题。 通篇只有两个字。 难上加难! “丘老......要不放低些难度吧,这样传出去了,恐怕要招致天下读书人的骂名啊。” 都说读书人的嘴是最损的。 其实在朝堂上看见的还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些连续考了数十年的老秀才才是最酸的。 正所谓穷酸秀才,说的就是那帮人。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丘睿眼神坚定,那薄薄的一缕山羊胡微微颤着。 “老夫做了十几年的礼部尚书......眼见已经到了土埋眉毛的年纪了。” “若是此生就这么碌碌无为下去,死了也不甘心。” 他回顾前半辈子。 总觉得憋着一肚子窝囊气。 不是被成化先皇帝赶去祭祀,就是被弘治皇帝赶去祭祀。 不是在祭祀,就是在祭祀的路上。 对于历任礼部尚书来说,最为头疼,最害怕人骂的活就是出会试题。 可对丘睿来说,反倒像是一种“解脱”。 只要不是祭祀,干什么他都乐意。 倪岳左右为难,一边是倔强的老上司,另一边又是诸多学子。 “唉......罢了。” “会试也是排名次,难就难吧,真金不怕火炼,总有人能答好。” 他苦笑着把试题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 越看越觉得是难上加难。 甚至他想尝试一下破题承题都找不到切入点。 换句话说。 他要是今年的进士可能都考不上。 倪岳在心中为今年的考生默默哀悼。 实在是怪不得你们,章老他......也太任性了。 想起曾经在国子监苦读的岁月,倪岳不免更加悲愤。 那么多监生,日日读,夜夜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能够名列榜上。 可到头来,若是发现自己学了数年的圣人之言根本没用上,反倒是考了极为冷门的法理。 怕是要一口鲜血喷出来,直接栽倒在地上。 他可是做过副监考官的,年近不惑依旧在考的秀才大把大把。 真不乏有在考场上活活写昏过去的。 从天蒙蒙亮,一直写到天黑为之。 这种思考量可不是开玩笑的。 丘睿捋了捋胡子,似乎是心情大好。 将试题封装起来,贴上封条后交给了下人。 “送去交由陛下吧,待陛下朱笔钦批之后,便可酌情分派各地了。” 倪岳眼睁睁的看着人把试题拿走。 看来这次会试的难事板上钉钉了。 诸位考生,走好! ...... 苏策家的小院。 不同于以往的清净,今日一大早便开始鸡飞狗跳。 院墙上,陈百里踩着刘安的肩膀,扶着田宝安的脑袋,咬着牙去够院墙。 “刘兄,田兄,你们稍安勿躁,我爬上去之后就拽你们上来。” “可恶啊,那苏策竟然前几天加高了院墙,果然是居心裹测,这是要把咱们活活困死在里面啊!” “娘咧,怎么......怎么......” 陈百里刚刚露出个脑袋,整个人便僵硬在原地不动弹了。 刘安被踩着肩膀,极为难受。 看他停下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质问道: “怎么回事?” “陈兄,快爬啊!” “咱们今天一定要逃出去,我再不想坐牢了!” “什么补习,我看那苏策就是诚心虐待咱们!” 想起这几日吃的清淡,过的更清淡。 每天睁开眼就是院子里的读书声,坐下就是做不完的习题。 刘安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田宝安也纳闷,但他只是脑袋瓜子被人摁着,还不算太难受。 不过,脑袋动不了,他只能眼珠子十分灵活的往上一瞟。 “咦?” “怎么有两个身影?” 刘安想抬头,奈何一抬头就是陈百里的屁股,根本不敢抬一点,低着头问道: “什么两个身影?” “田兄,你是不是太久没开荤饿疯了?” 这时。 陈百里默默的弯下腰,身子缓缓退了回来。 看着墙头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正是那位黄姓小哥的马车夫,心里戚戚然。 想哭,又不敢出声。 “诸位.....要不咱们换个法子吧......” 第199章 你可真狠啊 人高马大像铁塔的马车夫面无表情,一个纵跃翻身过墙,像提着鸡崽子一样,把陈百里从墙头上提溜了下来。 “三位公子,谨慎行事。” 他声音十分低沉,加上利落的身手,让三人都是吓得退后一步。 “好......好......” 陈百里心有余悸,乖的像个刚刚入学的稚童,“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随后马车夫来去如风,又是一个翻身越过了高墙。 这身手直接把三人看傻了。 陈百里需要踩着刘安肩膀才能过的高墙,这家伙是真的轻松啊。 到底是哪来的高手? 那黄姓小哥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啊...... 怎么这么厉害的角色,还要在苏策面前那么听话啊? “要不咱们......另寻他计吧陈公子。” 田宝安一想到回去就要过“题海遨游”的生活。 就恨不得当场在墙头创死。 刘安颓废的一屁股坐在墙角。 望着天边的白云,悲戚的回忆起当初,那个苏策叫自己来的下午。 声音宛若历历在目,犹然在耳边响起...... “刘公子,我家里有些好玩的,要不要来看看?” “回头我跟你家里说,还能一块学习,保证你考上进士。” “咱们一块还不用去国子监,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时自己天真的相信了苏策的鬼话。 现在看来,苏策简直是厉鬼,甚至有时候晚上做梦还会梦见他拿着习题来索命。 可躺在空荡荡的屋里又不能串门,一出来就要被提着耳朵坐在那做题。 不做题就不给饭吃,给饭吃还要掐着点。 简直是进退维谷,生不如死。 就在三人背靠背围坐一团时,那个笑眯眯的身影又出现了。 “三位,早呀。” 陈百里浑身一颤。 “苏......苏公子?做,做题!我这就做题!” 刘安瞬间爬起来,窜的好像国子监放学一样快。 他是真饿怕了。 刚开始几天还能硬扛,可后来是真扛不住,脸都饿白了。 第一顿饭还是靠着蹭杨慎没吃完的,一顿狼吞虎咽才在那柱香烧完之前吃饱。 田宝安也赶紧爬起来,跟着两位“大哥”的脚步连滚带爬的回到位置上。 这时候。 杨慎和李兆先也已经坐在位置上开始做题了。 见到三人来了,打了个招呼就重新埋头学习。 经过数日的刻苦学习,他们两人都和刚开始有了天差地别。 李兆先本来身体不好,时常熬夜。 可最近由于按时休息、掐着点吃饭,反倒是吃的更多、休息更好,脸色也更红润了。 反观杨慎则是另一个极端。 脸色形如枯槁,简直快变成骷髅了。 他吃饭本来就慢,加上连轴转的高强度训练,脑力消耗极大,完全没了人模样。 还是靠苏策偶尔给他点东西补补才能继续勉强学习。 这时。 门外哐哐哐响起敲门声。 陈百里、刘安还有田宝安三人都是回头看去。 苏策过去开门,发现是朱厚照。 “怎么最近来的这么勤快?” “你家里不需要用人了吗?” 朱厚照乐呵呵的往里探头,看见五个人都坐在座位上,笑的很高兴。 “没事,家里有几个下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不在也能转起来。” 苏策让开身子,朱厚照走进去抄起墙角放的小棍,手被在身后,像模像样的巡视。 “你这个字还得练练啊,还不如我写的呢。” “诶诶诶,怎么空那么多默写?就这你还想考上进士?做梦呢?” “别看我,做你的题!” 他走了一圈神气的不得了。 端起桌上的小紫砂壶往嘴里送了口茶水,接着装模作样的说道: “你们啊,以后都要为国效力,报效朝廷的。” “几个家里都有权势,一旦考中功名,再不济也是一方父母官。” “想想,日后若是主政一方,就这个水平怎么让人心信服?” 后面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朱厚照看起来分明还没自己岁数大,就一派老气横秋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 但一想他身边那个铁塔一样的马车夫,飞檐走壁的身手。 便顿时没了气势,缩缩脖子又回去提起笔来写。 至于前面的杨慎和李兆先二人,则根本没搭理朱厚照。 朱厚照感觉愈发威风。 他平常在詹事府,面对那帮夫子们只有挨训的份。 只有在苏策家才可以找到当老师的感觉。 怪不得詹事府里夫子们都各个那么积极,原来教人那么爽。 “好好学,好好看,跟着老苏学本事不吃亏。” “再说了,有什么关于策问的东西也可以来问我,我也是有本事的人。” 朱厚照说着说着就开始自卖自夸。 虽然也在御书房里陪弘治皇帝批过折子,说这话也勉强能算,但他那副嘴脸实在是招人厌烦。 以至于杨慎都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极为古怪。 苏策有点受不了了。 拍拍他肩膀。 朱厚照一愣。 “你今年不考,过几年也得考,不如就一块学吧。” 朱厚照的嘴都张大了。 “啊?” “我我我我.....我就不用了吧?” 苏策笑眯眯的搬来一张桌子,又拉来了张椅子。 直接把朱厚照按了上去。 然后又把毛笔塞进他手中。 “早学早会,不吃亏。” 朱厚照冷汗都下来了。 一想到自己要从助教变成学生,再想想几人最近过的日子。 他浑身一哆嗦。 “不不不,老苏,我不不不......” 朱厚照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但他转念一想,要是自己说不考试,岂不是相当于彻底暴露了身份。 于是苦着脸半天说不出来话,一直支支吾吾的脸都涨红了。 苏策当然知道朱厚照什么时候考。 他压根就不用。 苏策早就猜到了朱厚照的真实身份,作为皇帝,你总不能学识不如下面的臣子吧。 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于是乎。 可怜的小朱太子也被强迫着坐在板凳上开始冥思苦想。 刚刚写了一点,顿时感觉头大如头。 想抱怨时,又看看平常自己非打即骂的三个“拖后腿”的监生,都在老老实实的咬笔杆子。 这下连抱怨都没得抱怨了。 只能幽怨的抬起头。 “老苏......你可真狠啊......” 第200章 何苦要收走啊 时间过的飞快,京师下雪之后。 皑皑白雪覆盖了整片大地,远眺目力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银装素裹。 自从朱厚照在苏策家开始做题,没有了助教的身份后,总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捱。 写不完的默写,做不完的八股。 堂堂大明皇太子竟然在短短个把月有余的时间里,把八股做的有模有样。 这一点就是连苏策都没想到的。 当时他还在想,看来老朱家的基因真不错,若是平日注意养生,再长寿点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过的苦。 但好在朱厚照和其他人不同。 名义上他不用会试,所以能自由出入小院,晚上回到东宫休息。 这日。 朱厚照睁开眼,准备像往常一样,洗漱一番出宫去苏策家里。 小太监传报的声音打断了他。 “启禀殿下,陛下唤您到御书房觐见,说是有话要问。” “还请殿下移步。” 朱厚照刚睡醒,还有点摸不清头脑。 “父皇这是怎么了,平常轻易不召见自己,莫非是最近太久没去詹事府生气了?” 他一边想一边让刘瑾给套上衮龙袍,利索的换上了在宫里的衣服。 顺便在袍子里面加了一件毛衣。 “呵,真冷啊。” “一天不去老苏那......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刚想到这,朱厚照就被自己逗笑了。 “本宫可是太子,怎么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刘瑾,备轿子!” 出了殿门,他搓了搓手,吐了口呵气,望着远处一片银色,竟然不自觉有些想念在苏策家的时候。 “这会.....估计他们正在吃早饭,准备要做题了吧?” 刘瑾在旁边探头探脑的偷瞄了眼自家主子。 心里想不明白。 怎么宫里有吃有喝,过的那么滋润,殿下还是想着苏策家那个小院子? 随后甩了甩脑袋,不再多想。 毕竟是殿下的事,一个奴才操心什么。 轿子在雪地里走的很慢,大约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从东宫到养心殿。 期间朱厚照差点都睡着了,最后还是刘瑾推了推他把朱厚照叫醒。 他下了步撵,踩着台阶,一如既往的迈着王八步往御书房走去。 屋里烧着无烟煤,甚是暖和,让人不自觉都有些发汗。 朱厚照拍了拍身上那点落雪,扫视了一圈屋里,发现不止是弘治皇帝,今日内阁轮值大臣李东阳也在。 随后恭敬道: “父皇早,儿臣来了!” 弘治皇帝摆摆手,没什么表情:“不必多礼,赐锦墩。” 朱厚照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还是父皇心疼儿臣啊,这几日在苏策家跟着他们一道学习,也不休息,感觉自己都瘦了不少。” “父皇你看看,儿臣有没有瘦脱相了?” 弘治皇帝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也没搭理他耍宝似的话,直接问道: “朕叫你来正是为了这个。” “身为太子,放着朕给你请的老师不去学,也不去詹事府,非要去苏策家中做什么?” “也不知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将近宵禁时才回宫。” 身为皇帝,自家太子竟然还要到宫外去学东西。 弘治皇帝嘴上没说,总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朱厚照想了想,这几天他都没来得及思考这些,让弘治皇帝一说,好像还真是。 他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讪讪笑道: “儿臣学东西,在哪都是学嘛。” “孔老夫子还曾经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呢。” “跟着苏策也能学。”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没多说什么,转而说道: “詹事府里就你一个人学,在苏策家那么多人,岂能有几个师傅围着你教的好?” 朱厚照立刻正色道: “不对,一块学的杨慎杨公子和李兆先李公子两人学识都不错,他们也能教给儿臣东西呢。” 这句话一说。 李东阳的表情立马怔住了。 “殿下,你刚才说的可是我儿兆先?” 朱厚照点点头。 “李师傅有个好儿子啊,才学渊博,连本宫都很佩服。” 李东阳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不是说要去国子监住宿吗?怎么跑到苏策家去了? 李东阳越想越不对劲。 连忙追问道: “那苏策都教些什么?” “能比得上国子监的老师吗?” “他......他......哎呀!” 李东阳急的根本顾不得什么臣子礼节,当即就不干了。 他只有一个儿子,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 如今听到被苏策拐跑了,还是在会试大典的前夕,这简直是直接点着了。 弘治皇帝忽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明明一个是内阁大臣,一个是当朝皇帝。 却被一个尚未有功名的监生给拿捏住了命根子。 说出去都要遭人嗤笑。 偏偏自己和李师傅的儿子还都是心甘情愿的去。 这都没地方说理去。 朱厚照见状,呵呵一笑。 “李师傅放心,贵公子在那最近吃的好喝的好,还面色红润了点。” “比起先前的身子情况好多了。” “原先还以为他需要调养调养,不过他过得简直比本宫还好。” “看着都让人羡慕了。” 李东阳顿时诧异了。 平常儿子在家里吃了多少调理的药方子都不见好转,怎么去苏策家还好了? 他苏策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不成? 李东阳将信将疑的问道: “按殿下说的,那他平常.....就光做题?” “这怎么行,岂不是和以前一样了?” 苏策毕竟是李兆先的救命恩人,李东阳当然不会忘记。 所以当一向说话浮夸的太子说完之后,才有几分相信。 但也仅仅只是几分而已。 “让本宫想想.....” “天亮,辰时起床洗漱吃饭,做题到正午午时吃饭,小憩不到半个时辰,再做题到日落酉时吃饭,晚上点灯到巳时,背诵古文,然后就寝。” “一天大约学习将近七个时辰吧!” “平常还有......”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李东阳直接哀嚎一声。 “我儿兆先啊!” “苏策,我与你到底何愁何怨,非要置他与死地啊!” “你给了他第二条命,又是何苦要收走啊!” 第201章 哑口无言 李东阳算是彻底弄明白为什么原本一脸富相的太子瘦了。 这个程度,换做谁都得瘦。 没死就已经算是了不起了。 “陛下,陛下!苏策他,他!” “再下去,怕是......怕是我儿命不久矣!” 说到唯一的儿子,李东阳极为激动。 整个人脸都涨红了。 朱厚照觉得他是小题大做了,别看刚开始李兆先的身子最差,可现在他才是最健康的。 感觉里面最累的是苏策才对。 “李师傅,啊呀,你激动什么?” “你家公子现在好着呢,放心吧。” “吃得多,睡得香,听杨公子说他晚上睡觉打鼾隔壁都能听见。” 李东阳悲痛欲绝的表情忽然一滞。 “打鼾?”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在家里特地雇了两个郎中在府上定期观察他的起居情况。 从未听过谁说李兆先打鼾,半夜常醒倒是真的。 弘治皇帝在边上面色复杂。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策胡闹也就罢了,还拉着李东阳、杨廷和的儿子。 这不是纯粹给朕添堵吗? 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头都大了。 “李师傅,朕......明白你的忧心,朕的太子不也是在苏策家中吗?若不是今日召见,怕是又要一早过去了。” 弘治皇帝又看一眼朱厚照有点瘦了的脸,都能看见下颌了,顿时有几分心疼。 可同时又有些佩服苏策。 明明管的那么严,还让人心甘情愿去学。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有本事。 朱厚照的性子他可太了解了,吃软不吃硬,若是逼迫他做什么事肯定不行。 有时候甚至哄着来都不管用,更别提让他主动学习了。 这么看来,弘治皇帝竟然觉得自己还有几分赚到了。 李东阳就不一样了。 李兆先有状元之姿,会试前更不能放松。 “不行,陛下,苏策他怎么样我不管,但兆先必须要回来。” 弘治皇帝揶揄的望向朱厚照,倒是想知道这小子是怎么想的。 “李师傅,依本宫看,你大可放心,有老苏在,你家公子考上进士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更何况不是还有杨公子在吗?” “你看杨师傅都没说什么。” “他俩水平不相上下,两人齐头并进比着学不是更好吗?” 话音刚落,就在这时。 门外太监传话。 “启禀陛下,谨身殿大学士杨廷和求见。”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两人几乎是瞬间扭头看向对方,都从其眼中读到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朱厚照立刻一缩脖子,“父皇,儿臣就先告退了!走也!” 他可不想现在碰上杨廷和,要是遇见,那就真要被抓会詹事府了。 杨师傅不像父皇,还能好好商量。 落他手里,杨师傅的说教简直能让人活活磨死。 所以还没等弘治皇帝叫住,朱厚照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 片刻之后。 杨廷和看着跑出去的身影有点熟悉,没多想,继续迈着缓缓的步伐,拾阶而上。 进到殿上,他左右看看身旁李东阳和上面的弘治皇帝两人脸色,总觉得觉得不太对劲。 “臣,参见陛下。” “免礼吧。” 弘治皇帝不自觉有点心虚。 也不知为何,似乎苏策做什么事跟朱厚照都逃不开干系。 这么一来,好像自己也变成了“共犯”一样。 杨廷和沉静片刻,定下心神,旋即带着愧疚开口道: “陛下,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学业颇有长进,刻苦用功,时常手不释卷,学习孜孜不倦,时有长进,但进来......臣有些诧异。” “不知为何总是整日见不到殿下身影,以前还能找到,可现在臣在东宫寻遍了也找不到。” “恳请陛下能......找找太子殿下。” “请他回詹事府继续课业。” 弘治皇帝面带尴尬,清了清嗓子。 在想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杨廷和。 说你家儿子和朕的太子,连着旁边李师傅的儿子全都被人“拐”走了。 结果李东阳却有些赌气直接开口道: “杨大人,太子他可能一时半会回不了詹事府了。” “还有你的儿子,估计也回不来了。” 杨廷和表情一滞。 “李大人是怎么知道......” 李东阳心中戚戚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按理说,弘治皇帝早该阻止他了, 偏偏陛下没说话,那就说明他也是默许的。 这就彻底没办法了。 杨廷和忽然察觉到两人似乎有什么关于自己的东西在瞒着。 狐疑的问道: “莫非李大人知道我家慎儿去哪了?” “他之前不是和我说去国子监住宿了吗?” 弘治皇帝忽然很想叹气。 这两个人的招数都是一模一样的。 很难说其中到底有没有苏策的影子。 李东阳更是胸口郁结一口闷气没地方撒,再看向杨廷和时满是同病相怜。 “杨大人,实不相瞒,你家公子和我家兆先他们现在都去了苏策的家里,一块学习。” “说是每日学习七个时辰,也不知是真是假。” 杨廷和彻底懵住了。 “这个节骨眼上在苏策家?” “会试还考不考了?” 七个时辰这个字眼被他直接忽略了,因为但凡是正常人都不可能连续学如此长时间。 真要那么刻苦用功,何愁考不上进士? 弘治皇帝同样复杂的说道:“不只是你家的杨慎,太子也在。” “据说有五六个人之多。” 杨廷和完全接受不了这种情况。 苏策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把我太子拐走,又把我儿子拐走? 事业和家庭是一个也不放过啊!? 他瞬间急了。 “陛下, 苏策是误人子弟,绝不能放过啊!” “太子殿下的教育事关大明未来,怎能草率?一旦出了什么岔子,臣就算这条命死上一万次也不足惜!” “还说要教书,简直是天方夜谭!” “再说了,国子监每年出的进士都不多,凭什么他能比国子监的学正更厉害?” 杨廷和比李东阳更年轻,当然脾气也更大。 再加上他早年刚刚入仕做的还是谏官,专司上奏劝谏皇帝。 质问起人简直是手到擒来。 一连止不住的诘问,逼得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都是哑口无言。 第202章 不想考进士了? “杨大人,我比谁都懂你的心情,我的儿子也在他苏策的手上。” “既然陛下不管,那咱们就去苏策家。” 李东阳往弘治皇帝那边再度看去,深深的幽怨让他都忍不住不敢对视。 弘治皇帝虽然能保持沉默,保着苏策任由他去,选择相信。 但是两位大臣的腿长在他们身上,不让他们去是不可能的。 终于在这日政务处理结束之后。 李东阳乘着马车,与杨廷和一道去往了苏策家。 还没到家门口,杨廷和怒火便渐渐起来了。 堂堂天子脚下,这不是相当于绑架吗? 也不知苏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迷惑的两位朝中权贵的儿子全都那么听命于他。 甚至就连国子监也不去了,就在他家一块学习。 “李大人,这次我说什么也要让慎儿回国子监,我们杨家数代单传,我就这一个儿子,若是出了闪失,我怎有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苏策实在可恨,慎儿平常就在国子监名列前茅,他是要害死慎儿啊!” “万一最后考不上进士,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在陛下那边参苏策一本,让他身败名裂!” 堂堂太子帝师,能力不容小觑。 能让杨廷和都说这种话,可见是真的气的控制不住了。 李东阳虽然也气愤,不过毕竟是保持了一份理智。 “杨大人,前段时间陛下特批了苏策免试乡试,直接参加会试,这么看来他也是和兆先和令公子一同参与会试。” “我估计他们就是心高气傲,想着自己翅膀硬了就自己出来学习,最多是胡闹一段时间,不会忘记学业的。” “杨大人放宽心吧。” 眼见杨廷和急得眼睛都冒火了,李东阳忍不住安慰。 同样是朝中大臣,他毕竟是内阁阁老,考虑事情更周全。 想要从苏策手里“营救”出两位公子,靠强拉硬拽肯定不行。 他俩已经不是当初牙牙学语的稚童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单纯的命令兴许能管的了一时,但肯定管不了长久。 “放宽心?” “慎儿一步一步都是我为他精心规划过的,可耽误不起三年啊!” 大明会试三年一次,每逢辰戌丑未年二月中旬大考。 一旦一次没中举,那就要延后三年。 李兆先当初就是因为身体原因没能考上进士,也成为李东阳的一块心病。 “罢了罢了,杨大人,有什么到苏策家里再说吧。” 马车出了内城,路过国子监,很快到了苏策家门口。 下人递上脚凳,李东阳下车,轻轻扣响大门。 杨廷和脸色很难看,下车之后抱怨道: “还与他客气什么?” “以前还以为苏策必定大有作为,现在看来,简直胡闹!” 李东阳苦笑,并未言语。 很快,门打开一条小缝,苏策一看,发现是李东阳,立刻侧身出来,然后关上了门。 说实话,他是有点心虚的。 把人家儿子“拐走”,现在家长找上门了,当然会心虚。 但苏策也准备好了说辞。 反正是为了考上进士,又不是做坏事,有什么好怕的? “李大人,又见面了。” 苏策先发制人,递出了橄榄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这么彬彬有礼,李东阳也不好上来就说什么难听话。 “苏公子,为何不请我二人进去?” “当朝阁老难道还进不得你的家门吗?” 杨廷和面色冷峻,李东阳不想当恶人,那就我来当。 为了唯一的儿子,他不得不这样。 李东阳脸色也称不上有多好看。 这会他不像是什么大臣,反倒更像是找上门的监生长辈。 苏策微微一笑,面上恭敬,但没什么让开身子的想法。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晚辈家门自然是能进,不过不是现在。” “里面都在学习,若是贸然进去了,怕是要打扰两位大人家里的公子。” 一说这个杨廷和就来气。 苏策算是把之前在他心里的好印象全给破坏了。 学习,你也好意思说学习? 几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整日凑在一起,你们干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真当我没年轻过吗? “国子监有多少学正,再不济还有国子祭酒。” 杨廷和怒气冲冲的上前一步,接着质问道: “他们哪个不是进士,哪个不是学富五车?” “为何偏偏要在你家学习?” 国子监是大明官府顶尖学府。 比起地方上的私塾不知好到了哪里去。 里面的学正要是出去了,都是各地世家大族争相款待的名士。 苏策很无奈。 国子监教的都是泛泛而谈的知识,真到会试的时候,能用上多少都是未知数。 “杨大人,若是说科考是种树,看谁的树长得高的话。” “那国子监在教的东西是给树苗浇水施肥,我们一起学是剪掉多余的枝杈,让树只往上长。” “肯定是更有利于考学的。” “到后面成绩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杨廷和一甩袖子。 怒斥道: “什么种树施肥,会试这种大事岂能由得你小孩子胡闹!?” 李东阳倒是隐约听明白了苏策的意思。 眼中划过一分奇异。 他当初十七岁中进士,也就是和这几人差不多的年龄。 不同于杨廷和这般考勤奋的学者,他的领悟能力显然更强。 “苏公子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不过你怎么敢保证你就是剪掉了多余的枝杈,而不是正确的那根呢?” 苏策手背在身后,说道: “这点就不劳李大人操心了,但我敢保证两位公子最后都会金榜题名,名列前茅。” 杨廷和冷哼一声。 有点不满的看了眼李东阳。 旋即接着说道: “一派狂言!” “一次会试都没参加过,你又怎敢夸这么大的海口?” “我不想再和你废话,让慎儿出来!” “杨慎!出来!” 声音刚落。 苏策后面的院门吱呀一声响。 五个人站在后面都往外瞅。 苏策很是无奈,没办法,只好让出身子。 杨慎和李兆先一见是自己父亲来了。 都面色有几分羞愧。 “父亲,你怎么来了?” 杨慎率先发问。 杨廷和当即怒气冲冲的抓住他袖子,怒斥道: “逆子,还敢从国子监里跑出来?” “你是不想考进士了吗!?” 第203章 如此精妙 杨慎先是愣了一瞬,旋即变了脸色,既失望又委屈的眼巴巴看着自己父亲。 “儿子在您眼里就是这种人吗?” “会试是多大的事,我怎会不知道?” 杨廷和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好,好,好!” “亏你还知道会试重要?” “那你们就在他家里聚众享乐?”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杨慎了,一想到他们整日在这里纵欲享乐,原本好端端的儿子完全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整个人都神态虚浮,脸色苍白,眼睛还带着血丝,怎么看都不像是认真读书的样子。 杨廷和教的学生众多,没有一个像是杨慎这样的。 尤其是朱厚照,每天不好好学照样是吃的膘肥体壮。 还从未见过学习能把人学虚了的。 “什么享乐?” “哪里有享乐?” 后面田宝安探头探脑的伸出脖子,眼里放光,一听见这个词好像黄鼠狼见了鸡一样亲切。 “你回去,别乱说话。” 苏策没好气的把他推回去。 杨廷和看田宝安穿衣打扮便知道,这位多半也是哪位家里的公子。 尤其一身花花绿绿的锦绣衣裳,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其实这倒是冤枉田宝安了。 要不是不能回家,他也不至于一直穿来时带的两身的衣服。 “还说没有享乐,我问你最近学了什么?” “是《四书》还是《五经》,是《左传》还是《集注》?” 他跟连珠炮一样的发问,让杨慎很尴尬。 “呃......学这些没用的干嘛?” 刚说完,杨廷和就傻了。 “没用?!” 他瞪大了眼睛,旋即紧紧捂住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站着的身子踉跄了两步,险些昏倒。 世世代代儒生都在学的东西,被称为没用。 不知以前教书的先生们会不会气的从坟墓里爬出来,亲切的问候一下杨慎。 “杨大人,我和杨兄确实是在学习,若是不信你可以来看看我们这段时间做的八股。” “恐怕加起来能有一年做的那么多。” 李兆先十分真挚,但看向自家父亲的时候还是有点不自然。 李东阳这时才注意到似乎儿子的气色果真好了不少。 以前李兆先是真的面色枯槁,苍白的没个人样,并且头发还经常大把大把的掉。 现在竟然容光焕发,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很难说苏策家里是不是有什么神妙,还可以恢复人的元气。 杨廷和重重的哼了一声,强硬的从几人中间传过去,走进了苏策的小院。 苏策让开身子,让李东阳也进去。 小院里,摆放着几张桌子,除了几人平常做题的之外,还有一张上面放着厚厚的一沓草纸。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试题。 “你们平常就在院子里学习?” “如此天寒地冻,连个屋子都不能进吗?” 杨廷和一进来就开始挑毛病,左看右看,觉得哪里都不顺眼。 “父亲,我们平常在院里挺好的啊,你看每个人脚下面都燃着一个暖炉,根本不会冷。” 杨廷和这才注意到下面那个小小的暖炉。 似乎样式还是特殊定制的,能让人脚踩在上面。 “桌上的为何一个砚台都没有?” “这是学习的幻境吗?” 杨廷和不死心,总想找个角度攻击苏策。 杨慎又无奈答道: “研墨太慢了,父亲可以看炉子旁边的小桶。” 杨廷和弯下腰去,打开他口中小桶的盖子。 掀开之后满是研墨好的墨汁。 似乎是怕墨汁变粘稠,还特地放在了火炉旁边。 杨廷和依旧不死心,虎着脸继续巡视。 “李大人说你们一天学七个时辰,就是桌上这一点东西吗?” “我看都是糊弄人的把戏罢了!” 杨慎和李兆先对视一眼。 还是苏策叹了口气。 “杨大人,您跟我来。” 杨廷和冷笑,不知苏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他刚跟着苏策进到屋子里的时候就惊住了。 原本放着一张床的房间里,全是写满了字的草纸,一捆一捆的扎在一起,堆放在角落。 除了床和草纸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彻底惊呆了。 杨廷和坐在床边,随手解开一捆草纸,抽出一张。 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自己儿子的手笔。 最为令人吃惊的还是那些古怪的八股。 角度甚至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题曰:王符言:政令必行,宪禁必从。曲木恶直绳,重罚恶明证。】 这道题意为政令和宪法必须要执行才有效果,弯曲的木头惧怕笔直的绳子,过重的刑罚惧怕清晰的证据。 即是阐明法治大于人治的法制观念。 强调实证的作用,削减断案者的主管想法。 八股文的题目即为做股的界定和对象,这道题目便约束了考生只能从严刑在法律之中的角度来进行作答。 以往的八股都是从圣人之言入手的,而这片却是更偏向策问,更像是将策问和八股巧妙的结合在了一起,实践性大于理论性。 他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杨慎是怎么作答的。 因为这个题目他自己乍一看都没什么思绪。 若是真出现在考场上,只怕是要两眼一抹黑,全抓瞎了。 【答曰:虽有巧目利手,不如拙规矩之正方圆也。故巧者能生规矩,不能废规矩。】 即便执法者有过人的眼力和经验,依旧不如法律的约束。 所以真正聪明的人制定法则,利用法则,反而不会废止法则。 好啊! 八股第一步,破题是全篇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整片文章的点睛之笔。 必须要站在全局的角度上统领整片文章,既不能重复,又要在解释题目的前提下,延伸其思想。 杨慎作答的这个开篇,前半句是解释,后半句是延伸,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都能给个高分。 杨廷和不由得看的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 随后又继续往下翻看,发现不仅仅是这一篇。 每篇都欧式如此精妙。 渐渐地,他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自己儿子能写出来的东西吗? 还是当初那个只知道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慎儿吗? 第204章 出发! “父亲,事到如今你还不相信我吗?” 杨慎苦涩异常。 他想让父亲理解他的苦心,可看样子,似乎父亲依旧无动于衷。 实际上。 杨廷和也很佩服儿子做八股的能力。 刚才那一番试题,要是真上了考场,答出来绝对是接近满分的成绩。 可他不满的地方却不是这里。 会试,他考吗? “你的聪明劲,就用到这些地方了吗?” 作为詹事府左春坊的老师,太子的老师,正统儒学的传承者。 杨廷和理所当然的将圣人之言当成天大的东西。 他越说越是心痛。 没有什么比一个学者见到自己儿子“不务正业”更痛苦的事了。 “苏策,难不成你就这样毁人子弟?” “你于心何忍?” “慎儿原本就是进士的水平,又怎需你来教?” 还没等苏策说话,杨慎上前一步,抢先解释道: “父亲,你有什么冲着我来,这也是我的选择。” “他传授给儿子的都是会试的方法,你不就是想让我考中进士吗?这何错之有?” “国子监教的再多,后面会试不考也是无用,还不如到这里来进修。” 在苏策家的生活苦归苦,可作为诚心堂的状元,杨慎当然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甚至比杨廷和更明白会试到底是什么。 在他那个年代,会试的题还没有现在的刁钻难懂。 随着大明应试的学子越来越多,乡试会试的题目也越来越难。 可因为老师没有调整过来,所以绝大部分学子依旧在沿着旧的道路学习。 在没有苏策给他讲清楚之前,杨慎也觉得学习就是学那些圣人之言,背诵儒家经典。 可当苏策告诉他,要针对目的去学习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方向都错了。 考进士,就是单纯的考进士。 学那么多有什么用? 杨廷和几乎被他一番话气的想发疯。 一脸的惊骇,半句话说不出来。 李兆先看的难受。 又想起自个父亲也在旁边站着。 一时间愧疚之感涌上心头。 自己父亲本来就是老来得子,又差点经历丧子之痛......恐怕要更在乎自己吧? 他忍不住怯怯的扭头过去,观察李东阳的表情。 结果没想到,李东阳好像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在古怪的打量杨廷和。 兴许是李兆先猝死过一次,被苏策救活了。 李东阳对科考会试这类事也算看开了。 当他看到李兆先生龙活虎,甚至身子看着好像还更好了。 也没那么生气了。 “父亲,我......” 李兆先满怀歉意。 李东阳摆了摆手。 对着苏策真诚的说道: “苏公子,这段时间有劳你了。” “我儿兆先本来身体不好,可现在看来似乎好了不少。” “全赖你的悉心照顾。” “我在此......先谢过了。” 李东阳说的极为诚心。 废话,多少郎中都调养不好,甚至连御医都请来了,依旧调理不好。 到你这。 啪! 好了? 他能不感谢吗? 什么会试不会试的,能有儿子的命重要吗? 身为大明阁老,每天的工作就是权衡利弊。 这点判断都做不好,李东阳就不是李东阳了。 苏策内心汗颜。 一方面是有愧于杨慎。 让他家族中出现如此大的矛盾,于心不忍。 另一方面又有点佩服李东阳能想的这么开,全力支持李兆先的决定。 两人的态度还真是泾渭分明。 “两位.....喝点茶水吧。” “还有什么咱们慢慢聊。” 苏策见气氛尴尬,打了个圆场, 李东阳倒是笑呵呵的同意了苏策的建议,刚准备往外走,看到杨廷和依旧站在原地,又折返了回来。 “杨大人,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非要将自己的意见强加在他们身上呢?” “最后来自己气坏了身子,也是得不偿失啊。” 他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反倒是开始劝起杨廷和。 “你看看,贵公子还是能拎得清的,也心里挂念着会试,知道学习。” “无非是学习的方式和内容跟你想的有点出入罢了。” 一桶一桶的墨汁见到了,一捆一捆的草纸也见到了,成堆的难题也见到了。 完全可以说明他们几人这段日子没有胡来。 看看那后面三位公子眼巴巴的样,分明就是期待自己两人赶紧走,继续学习呢! 杨廷和长叹一声。 他能有什么办法? 杨慎已经是将近弱冠,早就是大人了。 还能真捆回去不成? “罢了,不必再留了。” 杨廷和自知再留下去也是无用,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起身走了。 苏策急忙相送。 跟到门口。 李东阳上了轿子。 杨廷和却迟迟没有上。 他看着屋里杨慎重新回到桌椅前,埋头苦读的样子。 “苏公子。” 苏策抬头。 “杨慎若是考不上进士......我定饶不了你。” “哪怕拿命去陛下面前死谏,也要参你一本!” 杨廷和恶狠狠扔下两句话,上车扬长而去。 苏策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子算是过了这关了。 剩下的,就是全力备战会试了! ...... 弘治十五年,二月初。 壬戌科会试如期到来。 初春之际,漫天飘零的小雪洒满了京城。 经过一整个寒冬大雪的洗礼,冬日的严寒一直没有消散。 路上行人匆匆,有普通人家穿着棉衣的,也有富贵人家裹着皮裘的,最多的还是穷人家套着好几件厚毛衣,步履匆忙的赶路。 由于上一次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会试科场舞弊案,名臣程敏政与名士唐寅都因为这次案件被抓,落了个牢狱之灾。 所以本次科举采取的考场检查格外严格。 不仅仅要检查随身衣物,甚至还要带到里屋,脱衣检查。 大清早。 苏策家的小院格外热闹,气氛火热。 “各位,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 经过了长时间的学习,还有苏策临近会试前条理身体的一段时间。 几人的面目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一个劲嚷着要逃离的田宝安沉静了不少。 当初踩着刘安肩膀的陈百里也目露精光,显然是准备齐全。 “放心吧苏兄,没问题!” “苏公子,瞧好吧!” “保准能行!” 他们都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匣,整齐的穿着苏策亲手打的毛衣。 “诸位,数月磨剑为今朝,一日出鞘金榜来。” “能不能考上就看今天了。” “出发!” 第205章 来回问 考场上。 雪落在监房外的地上,格外的冷。 考场乃是特制的场地,由一个个单独的格子间组成。 大约每个格子间顶坐下一人,连躺下都有些拥挤。 考试期间监生不得出入,从早到晚,一滴水不喝,一口饭不能吃。 并且最要紧的是出恭都不能。 所以经常有一些年迈的监生出来时,格子间中无比狼藉。 苏策无疑是有经验的。 在他印象中,今年丘睿出题的这场会试,乃是由刘健主持,做主考官,谢迁做副考官。 为了避嫌,李东阳没有出面。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 试题早已经被苏策揉碎了撕烂了融进了他们每日所做的八股之中。 随着监考官一声铜锣响起。 “放题!” 一张张试卷便被发放到了各位来考试的监生手中。 杨慎肚子有些空,为了今日能专心做题,不被打扰。 从昨天晚饭就没吃了。 起初,他还有些紧张。 苏策制定的方法看似有效,但实际如何谁也不知道。 他第一次参加会试,其实也是一次豪赌。 就赌到底该不该相信苏策。 因此内心十分忐忑。 可当试卷发到自己手里的时候。 他猛地愣住了。 【夫刑者,系人心、延国祚,当原情以定罪......】 杨慎的瞳孔剧烈地震。 这......这不就是苏策所说的刑罚一类吗? 他欣喜的抓起毛笔,甚至这时手都在抖。 杨慎清楚的听到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还有一些咒骂出题人的声音。 都在抱怨,今年的题竟然如此之偏。 说它和圣人之言没有关系吧,以前还有相关的着作。 可若是说有关系,却根本没多少能摘用的字句。 基本上,发挥多少全凭各位考生日常积累。 后面直到监考官厉声呵斥,周围的声音才逐渐停止。 但对杨慎几人就不同了。 这几个月干什么?就是专攻丘睿文章,专门剖析他的刑罚观念和思想! 前些日子,他已经不知道写过多少篇文章,背诵过多少相关古籍了。 杨慎激动的手直打哆嗦。 旋即,他长长深呼吸一口气,静下心神。 从包中掏出墨石,研墨墨汁,拿起毛笔,沾上墨汁。 动作轻车熟路,浑然自得。 随后,提笔写下...... 两个时辰后。 一片文章浑然天成。 字迹清秀的蝇头小楷跃然纸上。 杨慎深深记得苏策所说,写下就不要过多修改的道理。 于是乎,誊抄一遍,改完错字之后,直接趴下,开始睡觉..... 时至交卷。 听的哐一声锣响。 面无表情的考官掀开格子间的帘子,直接抽走考卷。 期间各种咒骂抱怨以至于哭喊声一直没断过。 但杨慎倒是睡的很舒服,就是胳膊好像把脸压出了个引子。 一出考场。 外面人山人海,顿时让他有些不适。 随后没多久,就找到了自己父亲。 “慎儿?” “好,考完了就好!考完了就好啊!” 杨廷和刚准备走上来迎接杨慎。 然后就看到了他脸上的引子。 杨廷和:“......” “慎儿你......” 杨慎面带尴尬。 “写完了,又改改错字,实在没事干就睡觉了......” 杨廷和瞪着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也罢......也罢。” “考完了就好,考完了就好......” 同样的话,只不过第二次好像声势弱了不少。 杨廷和也感觉自己胸中好像有一股心气莫名其妙的消散了。 与此同时。 李兆先也走出了考场。 李东阳这段时间要在弘治皇帝身边,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也没有去寻自己家下人,而是来到了苏策的考场外。 “苏公子,考的如何?” 苏策笑笑没说话。 李兆先也笑笑没说话。 两人成绩尽在不言中。 其余三位也是一样,哪怕他们家里并不期望能考多好。 但依旧得到了“进士板上钉钉!”这样的答案。 都各自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 ...... 若是说会试最着急的是谁。 兴许不是苏策,也不是等着家中子辈从考场出来的长辈们。 而是现在正坐在东宫里的朱厚照。 他一早就跑到礼部去问试题。 当得到“考后方可给出”的答案之后。 又跑到弘治皇帝的御书房坐了半天。 结果最后实在是心烦意乱,又跑到了苏策的小院里。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最让人安心的还是做八股的时候。 经过很长时间的“修炼”,朱厚照已经可以熟练的解题,起股了。 不过,正在他全神贯注的投入其中时。 外面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老黄?” “你怎么在这做八股呢?” 朱厚照想做坏事被发现了一样,急忙把笔往身后一藏。 “说,说什么呢?” “我怎么可能写八股?笑话?” 苏策笑着靠近过去,看他桌上写了一半的文章哈哈大笑。 “巧了,今日考的就是这个!” 朱厚照腾的一下子猛站起来。 “真的!?” 苏策点点头道: “试题是和法理相关的,按我写的,多半是没问题了。” 朱厚照大喜过望。 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什么父皇的怀疑,各位大臣的质疑,还有杨师傅的不理解。 在这一刻通通烟消云散了。 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不行不行,没出名次,这会可不能提前庆祝。” 但兴奋的团团转的样子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啊呀,我怎么比你还要紧张?” 苏策打趣道: “怎么,你也去考了?” “写得如何?” 朱厚照被嘲笑顿时气恼。 “考个屁!” “我这不是怕你考不上吗?” “就算有把握,也不是十拿九稳。” “若是名次不好,我还能托家父给你帮帮忙,在朝中某个好差事。” “若是根本没在榜上那就只能在等三年了。” 每每看见弘治皇帝咳嗽,朱厚照的内心十分难受。 父皇年纪轻轻身子就已经不好了。 不由得让他开始操心日后大明到底该何去何从。 而苏策又是父皇钦定的“上相”,朱厚照自然关心。 要知道科考名次就是文官最拿得出手的底气。 若是考得不好,日后难免要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也正因如此,朱厚照才火急火燎的来回问。 第206章 到底是什么水平 朱厚照在苏策家,两人逗趣似的聊了一会。 数月连续高强度学习,早就让苏策疲惫不已。 更何况他不单单要做题,同时还要出题。 出题不同于做题。 对人的要求更高。 不仅要吃透所有的知识,同时还要考虑到不同的作答角度。 八股表面上看起来限制严格。 但都是针对文体。 其内在内容却没什么太大限制。 正因如此,苏策所耗费的精力远远比其他人要大。 即便每天都吃药,依旧神色苍白。 朱厚照当然看出苏策的身子状况越来越糟,所以在小院中用过了早饭后就早早回了宫。 ...... 会试的卷子很快就被全部收集了上来,各个考点都汇聚到了礼部。 为了汲取前朝诸多科考舞弊案的经验。 大明的会试卷子会统一进行誊写,由专人用相似的字迹写到另一张纸上。 最后名字都是被糊住,所以可以有效避免辨认出字迹勾结阅卷人的情况。 本次阅卷的主要负责人乃是礼部右侍郎倪岳。 因为办事稳妥,行事稳重,已经担任这个不起眼的职位很多年了。 随后在主考官刘健和副考官谢迁的钦点之下,又组织不少人手统一进行批阅。 经过数日的加班加点,试卷全部批阅完毕。 终于。 一本又一本的名次簿送到了丘睿的案头上, 他不敢怠慢,一早就赶往了皇宫。 养心殿。 御书房。 丘睿还未进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自己当初的门生杨廷和。 “陛下,臣请求彻底清查国子监监生苏策,他明明身为监生,蒙陛下之恩,却不务正业,无误人子弟。” “尤其是会试前的节骨眼,他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这简直是对皇恩的天大亵渎!” “若是能容忍下这种监生,开此败坏之风,未来大明文脉成何体统?” 杨廷和憋了一肚子的火不知道怎么撒。 攒了好久,终于等到了放榜日,一股脑的全跟弘治皇帝吐出来了。 起初他还觉得自家儿子底子好,在苏策家也没有胡闹。 考上进士是板上钉钉的事。 哪怕耽误了什么,被苏策教了点“不好的东西”,也无非是影响名次。 当他看到会试题目的时候。 彻底傻眼了。 这能考上就有鬼了! 丘睿的试题角度极为刁钻,甚至说是诡异都不为过。 硬是擦着读书人毕生所学范围的边,把题给出了出来。 这样的试题,对于应试的考生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以至于杨慎就算跟父亲再三保证,依旧改变不了杨廷和一股冲天的怨气。 听到这些。 丘睿往后撤了一步,然后背着手在门口准备等一会。 屋里,弘治皇帝刚想开口解释。 未曾想一旁的李东阳却也开口了。 “杨大人说的对,依臣看......这次试题也有所不妥啊。” 弘治皇帝十分意外。 朕记得你当初从苏策家回来还没什么怨言呢啊? 甚至还挺高兴,说自家公子身子养好了就是最大的福分。 还说什么谢谢苏策。 怎么还没几天就变脸了? 李东阳接着说道: “若是臣没见到试题也就罢了。” “前几日见到后,实在是心里郁结着一股气,不吐不快。” 他放心李兆先在苏策家的理由,其实和杨廷和差不多。 都是默认儿子能考上进士。 所以才相信苏策,任由他们聚在一起学习。 但当看到习题的时候,不由得顿时反悔了。 什么健康? 哪有进士重要? 人一辈子能考几次进士? 身子什么时候不能调养。 要是考不上功名,我李家唯一的独苗苗这辈子就毁了! 因此现在李东阳和杨廷和一样,恨不得把苏策发配到边疆去。 “臣恳请陛下知罪,让监生苏策发配三千里,送到大漠去。” 他眼神幽怨,好像受了屈辱的小媳妇。 这一幅表情放在一个素来稳重的内阁阁老脸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弘治皇帝十分尴尬,进退两难。 兴许是想让弘治皇帝也体验一下儿子不务正业的感觉。 杨廷和接着说道: “不仅如此,太子还时常私自出宫。” “进来嚷嚷着什么要搞发明,去搞劳什子‘科学’,连圣人之言都不放在眼里了!” “陛下,身为太子,当朝储君,未来皇帝,当为万民之榜样,百官之魁首。” “如此贪玩,如此不务正业,百官怎能服众啊!” 他字字说道弘治皇帝心坎里。 弘治皇帝也忍不住脸色渐渐不悦起来。 “这个混账!” 杨廷和趁热打铁,接着说道: “不仅如此,就算他在詹事府里听课,也是时常心不在焉。” “不是一直念叨着休沐,下课;就是和刘瑾一同画什么草图,商量什么计划,全然没有认真治学的态度。” “以前还能摆出一副刻苦读书的样子,现在竟然连样子都懒得装了!” 杨廷和越说弘治皇帝越是生气。 他打心底里觉得苏策此子绝对是有本事的人。 但奈何自己儿子不争气,跟着能人不学本事,反倒总是钻研些奇淫巧技! “来人,来人!” “宣太子!” “在哪都能学本事吗?” “朕到像问问,他学了什么本事!” “马上就要放榜,让他来陪着!看看苏策是不是像他一样只会钻研些古怪东西!” 弘治皇帝话音刚落。 外面就传来了朱厚照的声音。 他身后跟着丘睿,两人亦步亦趋,前后脚走进大殿。 “父皇,儿臣不用叫,自己就来了。” “老苏放榜的日子,怎么能缺席?” 他心情似乎是不错。 经过几日和苏策的复盘,大致对苏策的成绩有点概念了。 “别说试题刁钻,哪怕是更古怪一点,我觉得老苏照样能答好。” “杨师傅,你说对不对?” 朱厚照以为在家里杨慎和杨廷和都解释清楚了。 没想到。 这下子好似火上浇油。 一下子杨廷和就炸了。 “殿下!” “并非所有人都能如同您一样聪慧!” “学习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不在国子监,怎能考上进士?” 这番话显然是在阴阳朱厚照。 让他极为不悦。 “杨师傅,说话可得讲良心啊!” “老苏那么费心费力的教,前几日连着瘦的都快不成人样了,你怎么能这么说?” 杨廷和冷哼一声。 “丘老,您来的正是时候,不如现在就打开金榜,宣布名次。” “让大家都看看,苏公子教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水平!” 第207章 还有什么想说的? 金榜进殿,众人的目光都顺着看了过去。 丘睿手里拿着红布包裹起来的榜单,神色有些尴尬。 是骡子是马,到了该出来遛遛的时候了。 杨廷和冷笑道: “诸位,让臣猜猜,苏大才子到底在什么名次,名单上有没有他。” “若是没有的话,陛下总该治他的罪了吧。” 按照大明律法。 会试中进士者,统一以大明官员身份为准。 将来都是要去各地主政,为政一方。 名列前茅者更是要进翰林院做庶吉士,将来贵不可言。 肯定是不能用普通读书人的身份来衡量了。 换句话说。 苏策能考上进士,就没任何问题。 他要是考不上,杨廷和定然不会放过他。 朱厚照撇撇嘴。 “老苏若是考不上,全天下的读书人就没一个能考上了。” “本宫今天就敢打包票,老苏肯定能考上!” 弘治皇帝本来就已经对朱厚照不满了。 整天到处瞎跑,不回詹事府听课不说。 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顾及太子的身份,直接说这样的话? 弘治皇帝平常教朱厚照最多的就是要注意身份,注意仪态。 在大臣表态之前绝对不要有偏向任何一方。 做皇帝的就是要最后拍板,结果又来这么一出。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此时还是一直拿捏不准立场的丘睿主动出来解围。 “陛下,那位公子的名字......” 弘治皇帝冷冷说道:“不必多言了,考没考上朕自然会看!” 萧敬直接将丘睿手中名单递给弘治皇帝。 红色布封被缓缓打开。 众人瞩目下,弘治皇帝缓缓拿出第一张榜单。 【弘治朝己未科,第三甲同进士出身共二百零贰人】 他的目光顺着往下看去,口中念道: “刘潮,会试第三甲第一名,同进士出身......” “柯英,会试第三甲第二名,同进士出身......” “谢廷柱,会试第三甲第三名,同进士出身......” 所有人都侧耳听着,越听杨廷和的笑意就越明显。 三甲是一般寒门学子能到达的地步。 凭借刻苦和努力,还有一些运气就足够达到。 以苏策的身份,加上诚心堂以往年份会试所出进士的水平,大致就在这里。 而朱厚照则是越来越凝重。 虽说他不相信老苏的水平仅仅是个三甲的进士。 但听父皇念过一个又一个名字的时候,依旧有些紧张。 很快,三甲名单念完。 弘治皇帝微不可查的停顿了片刻。 “三甲没有,甚至连苏策家中那三位普通的学子也没进......” “哼。” 杨廷和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弘治皇帝翻到第二张。 【弘治朝己未科,第二甲同进士出身共九十五人】 “孙绪,会试第二甲第一名,进士出身......” “林庭,会试第二甲第二名,进士出身......” “罗钦忠,会试第二甲第三名,进士出身......” 九十五人,比第三甲足足少了一半多。 弘治皇帝几乎是机器一样,逐字逐句的读着进士金榜。 二甲出身,绝非三甲的同进士能比。 这些人日后都是要在朝中为官的。 当初李东阳便是会试二甲第一名,赐进士出身,封翰林院庶吉士。 也就是说,到了这个等次,就足够接触朝廷中的要务了。 杨廷和越听越是咬牙切齿。 没有自己儿子,也没有苏策。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殿下......这就是你信任的苏公子吗。” 他愈发阴沉。 想到自己儿子的未来要被一个寂寂无名的监生耽误了。 心中怒火越盛。 弘治皇帝冷冷扫了杨廷和一眼。 后者咬着牙,却没有再说话。 朱厚照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二甲都没有老苏......难不成他真能考上一甲不成? 他的心情渐渐阴沉下去。 要知道。 历来一甲无不是天资绝顶之辈,在各个方面都是碾压别人的存在。 那些人多半来自京中大族。 自幼就享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优秀教育。 家中有单独的名师教授。 当初李兆先生病之前便是这样。 后来是为了能放松放松才会转到国子监去做监生。 老苏就算再厉害,能与那些家底厚的大族相比吗? 弘治皇帝的心情其实也不见有多好。 当初是他说的,苏策的水平“当拜上相”。 若是真考不上,不就真的打脸了吗? 他抽出最后一张纸。 一甲榜单乃是由金墨红纸书写。 页眉上,硕大的几个大字陈列其上。 【弘治朝己未科,第一甲进士出身共十人】 瞬间。 弘治皇帝的手忽然僵住了。 “父皇?” “你......倒是念啊!” 朱厚照眼巴巴的瞅着弘治皇帝,眼神几乎望穿秋水。 杨廷和同样是好奇的不得了,心里宛如百爪挠心。 李东阳更是不动声色的往弘治皇帝身边凑,眼睛已经要粘到他手中的金榜上了。 这张榜单的含金量可谓是最足的。 一甲进士,光耀门楣。 毫不夸张的说。 若是有这种成就。 族谱从你开始写都没问题。 结果。 李东阳看到金榜的时候,也愣住了。 甚至手指都开始打颤,整个人如遭雷击。 “父皇!” “哎呀,急死我了!” 朱厚照不由分说就起身往前走。 结果当他看到金榜的时候,也傻住了。 现在场上,唯独剩下杨廷和一人在原地站着。 他十分尴尬。 是进也不成,退也不是。 只能咬着牙问道:“陛下......可否读了?” 弘治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 “苏策,会试第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杨慎,会试第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 “李兆先,会试第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 “田保国,会试第一甲第四名,赐进士及第......” “刘安,会试第一甲第五名,赐进士及第......” “陈百里,会试第一甲第六名,赐进士及第......”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朱厚照直接仰天大笑。 “杨师傅,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 第208章 恭喜啊! “杨师傅,为什么不说话了?” “是因为不喜欢说话吗?” 朱厚照背着手,走到杨廷和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哎呀呀,老苏到底是怎么考的?” “怎么就......拿了个会元呢?” 弘治皇帝看着杨廷和愣在原地的样子,清了清嗓子。 “咳咳,这......杨大人的公子竟是榜眼,真是恭喜恭喜啊。” 他本意是缓解一下杨廷和的尴尬。 但是没想到一说出口,杨廷和更尴尬了。 殿上鸦雀无声。 只有朱厚照在得意洋洋的四处炫耀,止不住的嘿嘿傻笑。 弘治皇帝又转向李东阳。 “噫,李师傅的公子竟然是一甲第二。” “这真是皆大欢喜啊。” 李东阳讪讪的重复弘治皇帝的话,好像复读一样。 “是啊,探花,探花好啊。” 原本他以为李兆先的水平能中一个二甲就不错了。 经过生病的那一次。 后面李东阳就再也没叮嘱过李兆先学业。 想着只要李家别绝后就好。 可苏策......却着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杨师傅?” “杨师傅怎么不说话?” “太惊喜了吗?” 朱厚照伸出手在杨廷和眼前晃来晃去,笑嘻嘻的打招呼。 “这一甲前三,可是朝廷栋梁啊,绝对不能马虎对待,父皇该奖赏个什么官职为好呢?” 他越得意。 杨廷和就越尴尬。 刚说了那么多丧气话,转眼来。 苏策竟成了恩人,让自家慎儿考了个一甲第三。 “殿下......” 杨廷和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臣家中好像......烧的无烟煤忘熄了,得回去看看。” 朱厚照故作讶异的惊呼一声。 “呀,那可严重了。” “万一起火了就糟了!” “杨师傅快去吧!” 杨廷和恨不得直接人间蒸发。 身为太子帝师,当朝大学士,谁不知道他家里奴仆众多? 说出来这样的话。 还让朱厚照给一顿嘲笑。 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多,多谢太子殿下。”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殿下,日后若是有机会,臣一定当面谢过苏公子。” 长长一眼过后,他深深作揖告别。 杨廷和走后,朱厚照也是迫不及待。 “好了父皇,儿臣等不及了,得赶紧去跟老苏报喜了!” “父皇,我走也!” ...... 苏策家的小院。 上午放榜后。 看到自己第一名,他悬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了。 其实刚开始,他已经想到自己大约能考到一甲了。 不过会元倒是没想过。 一来是苏策从来没有小觑过大明无数学子的智商。 古人只是和自己身处时代不同,而非智力上有差别。 自己会的别人也会,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 而押题丘睿完全是一次豪赌。 成则金榜题名,败则寂寂无名。 另一方面也是有些没信心。 谁知道丘睿会不会按照他预料的方向出题呢? 万一中间出了岔子,照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状元第一名的时候,还是有些惊喜的。 一到家。 苏策就看到自己家门口围了一大帮人。 其中不仅仅有杨慎和李东阳,更有田宝安等人的家中长辈。 见恩人回来,众人立刻一股脑的全围了上来。 “苏公子!恩人呐!能遇见你简直是我田家祖坟冒青烟了!” 说话的是大理寺少卿田俊峰,乃是当朝从四品的大员。 “能遇见你,简直是我家陈百里三生有幸啊,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苏公子,无以为报,日后朝中有什么麻烦,你尽管来寻我即可!” “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兵部侍郎陈良甫。 陈百里乃是他老来得子所生,如今陈良甫俨然是年过半百的年纪。 就指望陈百里可以为家中延续香火。 本打算这辈子让他靠族中蒙荫,做个富家翁,平稳度过余生。 从来没有奢望过他还能考取功名。 如今,却被苏策硬生生“逆天改命”。 这种心情可想而知。 而最激动的这位则当属刘安家中的长辈。 这位更是重量级,乃是六部之一,工部尚书刘宣。 身为六部尚书之一,刘宣的品轶远比旁边两位要大。 在京中当属第一等的权贵,乃是正二品的官衔。 真正是皇帝身边的近臣。 可现在,他却和旁边两位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报答孩子恩情来的长辈。 在苏策家门口已经候着等了半天的时间。 “三位大人.....辛苦了。” 苏策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打开院门。 院子里,那些陈列的桌椅还没有收拾,满地放着的都是一捆一捆的草纸和习题。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数不清的字迹。 田宝安骄傲的走到一张桌子前面,拎起地上一捆草纸。 “父亲,你看看,这都是我当时写的。” “还说什么儿子能考上进士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冒不冒烟我不知道,儿子可当真是用功了。” 田俊峰一张又一张翻过去。 眼中竟然都有些湿润了。 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 还是曾经那个几乎吃睡在教坊司的儿子吗? 还是那个励志要纳妾百房的“贵公子”吗? “苏公子!你对犬子的再造之恩,我没齿难忘!” 陈百里和刘安的情况也差不多。 当他们的父亲都各自看过自己儿子所写的习题之后。 都是既欣慰又震惊。 欣慰的是孩子长大了,懂得用功学习了。 而震惊的事。 苏策竟然真的能做到连那些国子监学正们都做不到的事。 真的好像完全把人改造了。 苏策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些都是各位家中公子的功劳,在下不过是出题罢了。” “你们要谢的不止是我,更应该夸奖你们孩子的努力。” 苏策这番话,让陈百里等人又是热泪盈眶。 其实身为“败家子”。 他们又何尝不希望得到家中长辈的夸奖。 但是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早就失去了这种资格。 如今让苏策一说,三位父亲都是“幡然醒悟”。 纷纷将目光转回了自己孩子身上。 终于在一番客套之后,离开了苏策家。 但前脚刚送走一波。 苏策刚喘了口气。 又听见那个最熟悉,也是最麻烦的声音。 “老苏!老苏!苏会元,恭喜啊!” 第209章 老苏,其实吧...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苏策给朱厚照搬出来他“专属”的椅子。 朱厚照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上去。 “成了会元,马上就要入朝为官了,苏大人也不换个好点的椅子,好点的院子?” “说罢,怎么庆祝?” 他似笑非笑的打趣苏策。 其实按照苏策的财力,赚了那么多银子早就足够还了。 苏策笑笑摇摇头。 过了片刻后,说道: “大丈夫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富贵不只是别人给的富贵,也包括自己赚来的富贵。” “我本来就有这样的本事,拿回来有什么好庆祝了?” 这话说得十分霸气。 饶是朱厚照也不禁愣了一下。 “行啊老苏,真有你的。” “多少名次不如你的,考中了进士,这会正欢天喜地的满世界炫耀呢。” “你可倒好,一点不激动。” 苏策并非是那种炫耀的人。 更不是张扬的人。 否则的话,在他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就炫耀了。 朱厚照不禁更高看苏策一眼。 好似第一天认识这个朝夕相处的好兄弟一样。 就在这时。 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苏策无奈的苦笑,刚准备起身,朱厚照当即站了起来。 “考中了就是忙啊。” “我在家中的时候都没这么忙。” 说着,去替苏策开了门。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章懋带着吴青,两人一路从国子监出来,直接来了苏策家。 身为国子祭酒,亲自来拜访。 苏策当然不敢怠慢。 包括吴青在内,两位也算是苏策的授业恩师了。 “恭喜啊,苏策,高中会元!” “国子监已经多久没出过一个会元了?” 国子监确实是大明第一学府。 但不代表整个大明最好的学生都在这里。 更多是那些在家中专门请了师傅的学子。 一个老师教一个学生和一个老师教一群学生肯定不一样。 所以国子监没怎么出过会元也是能理解。 这次章懋和吴青脸上格外有光。 章懋更是鹤发童颜,红光满面,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 “章老,吴师傅。” “在下也不过是侥幸而已,没什么值得二位专门上门来的。” 苏策十分谦虚,并未有一点膨胀。 章懋对苏策更加欣赏。 原本让他回来,还带着两个监生就是一次孤注一掷了。 最后,他相信了苏策的能力,苏策也没让他失望,成功的完成了“使命”。 不仅自己考中了会元,更带着其余几个监生狂澜一甲进士前几名。 这种事就算放眼整个国子监,也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老夫这次来不为别的,正是要说这事。” 章懋坐在竹椅上,喝了口茶水。 “过了会试,紧跟着就是殿试了。” “殿试不同于会试,虽说是走个过场,但也要重视。。” 章懋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虽然你擅长考试,但应对官场上的事还是没什么经验,老夫这趟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些。” 一提到殿试。 朱厚照瞬间石化住了。 殿试......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坏啦。 老苏可是见过父皇的。 这到了殿上,不就全露馅了吗? 朱厚照瞬间陷入了头脑风暴。 苏策有意无意的朝他方向那边看了一眼。 “哦.....殿试啊。” “这一关我确实疏忽了。” 朱厚照脸色十分不自然的说道: “殿试还.....早呢吧?” “等到了跟前再说也不迟嘛。” 章懋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印象不是很深。 义正词严的反驳道: “此言差矣!” “殿试关乎到陛下对诸位的第一印象,岂能不好好把握?” “再说了,泱泱大明是礼仪之邦,忽视这些日后如何能当好官?” 章懋的话让朱厚照更无地自容,只能讪讪的笑笑,不敢再说话。 他忽然想起当时杨廷和在大殿上,是不是就和现在自己的样子一样? 章懋轻轻捋着花白胡子,眼中似乎正追忆的想着。 “当初,老夫有一个学生,也是在诚心堂中就读。” “他考了会试二甲第三十多名,赐了进士出身。” “按理说,应当是极好的名次,后面绝对可以在朝中做官。” “但正是因为在殿试上,说错了话,结果被陛下所不喜,后来发配到外面去做官了。” “每每想起这件事,总是让人扼腕叹息。” 正所谓京官大半级。 能留在京中,同样职位的官员,品轶就要比地方上的更高上一些。 所以但凡考中了进士的,无不愿意留在京中做官。 正因如此,殿试才格外重要。 用人的权力,最终都是留在皇帝手中的。 苏策犹豫了片刻。 还是问道: “那章老,您有什么心得吗?” 章懋笑呵呵的,有些骄傲。 “说起这个,确实有一二分心得。” 吴青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说道: “章老的经验,还是慎重听吧。” “当初那个监生,不就是听了......” 章懋老脸一红。 “胡说!” “那是他没把握好尺度。” 朱厚照乐得吃瓜,追问道:“怎么了?吴师傅继续说呀。” 吴青揶揄道:“当初章老就是建议人家,说在陛下面前更要直抒胸臆,想什么说什么,这才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 “还说,陛下只会记住那些有特点的学子,若是按部就班的话就要埋没在人堆里了。” 章懋十分尴尬。 “那不是当初,对症下药吗。” “那孩子太老实,老夫是怕他吃亏。” “是啊,结果放到儋州做官去了,现在都没回来。” 章懋咳嗽两声。 “苏策不一样,他本来想法就灵活,用不着说那些。” “老夫这就是来叮嘱一下其中要注意的礼节。” 朱厚照在旁听着,起初还挺乐呵的。 但一想到苏策要在殿上对着父皇装模作样的行礼作揖,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到时候会不会觉得父皇是串通起来和自己一起合伙骗他? 想到这,朱厚照身上一阵恶寒。 又想到自己在老苏面前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的样子。 更是难受。 两人在金銮殿上见面,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 “老苏,其实吧......” 第210章 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其实吧......” 朱厚照的话憋在嘴边,看苏策疑惑的目光,又给咽了回去。 “其实,咱们皇帝陛下也没那么不好说话。” “等你见面就知道了,肯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嗯.......” “一种邻居大叔的感觉。” 苏策忽然想起来自己小院那个一身儒生打扮的皇帝,似乎说的还挺贴切。 比起朱厚照的张扬来说,弘治皇帝无疑是内敛又温和的人。 但他的话让章懋不乐意了。 什么叫邻居大叔? 这是把陛下放在眼里的表现吗? “你们两位,切莫胡言乱语。” 章懋正色道: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寻常人物怎么可能比肩陛下?” 他曾经在当初见过弘治皇帝一面,对那位陛下的气度十分佩服。 尤其是一身龙袍加持之下,更显威严。 “咱们当今的弘治皇帝,是百年难遇的明君,更是说一不二的帝王。” “坊间早有传闻,说内阁三位阁老之中,李公谋略高超,刘公办事果断,谢公谈吐尤健。”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咱们的陛下能够驾驭三位大臣。” “这绝不止需要寻常的气度,更是需要常人难以企及的政治智慧。” “这一点即便是以往的皇帝都难以匹及的。” 章懋言辞真切,说起弘治皇帝全然都是敬佩。 “苏策,你切记。” “在陛下面前绝对不能像现在这样放松,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是你不注意,有可能不知那句话就惹得陛下恼怒,让你发配到蛮荒之地了。” 朱厚照一拍脑门。 这都哪跟哪啊。 父皇什么时候被传言给说的这么离谱了? 莫非皇帝在世人心中都是这样的吗? 我在御书房成天看父皇和那三位在一块批奏章,不就是问问,这个行不行,那个行不行。 哪有章懋说的玄乎? “哎呀,章老,陛下真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夸张,他虽说是皇帝,是大明最尊贵的人,但也是人呀。” “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老苏这么有本事的人,陛下肯定不会看不出来的,到时候肯定给授个殿试第一的状元。” 说起这个,朱厚照十分有信心。 当初夸奖苏策的可正是父皇本人。 就连三位阁老都没有父皇那么高的评价。 这一份沉甸甸的期待,一眼便知。 章懋顿时瞪了眼睛。 “胡说,陛下是真龙天子!乃是神龙转世,怎么有你这样胆大妄为的人?” 朱厚照傻了。 那父皇是真龙转世,自己是什么? 头上怎么没有犄角,屁股上怎么没有尾巴? 他讪讪的没再吭声。 不知道该怎么跟苏策把实情吐露出来。 当初两人一块偷偷跑去西山实验大炮,又去开办工坊,还经常四仰八叉的跟老苏抢躺椅。 最可怕的是。 前几日一块备战会考的时候,朱厚照还偷偷从东宫跑出来,在老苏家一块睡地铺。 俩人一个屋聊了不少深夜的交心话题。 那是老苏还问自己。 若是有朝一日进入朝廷,到了为国效力的时候会不会遭受很大阻力。 当时,自己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跟老苏保证。 太子那么英明神武,肯定会护着你的。 只要有太子在,整个大明就能一直安安稳稳。 并且还吹嘘,说陛下处理政务都离不了太子,平常一旦涉及到重大政务都会征求太子的意见。 总而言之,就是把太子说的形象极其高大,好像整个大明离了他就转不下去一样。 可现在一看。 好像怎么着自己都跟太子形象不怎么沾边。 章懋偏偏这个时候沉吟道: “不只是陛下,在殿试时,多半太子殿下和几位阁老也会在场。” 这句话让朱厚照狠狠的把头埋低下去。 “那个,老苏啊,我想起来我家里的无烟煤还在烧着,得回去看看了。” 苏策似笑非笑。 “别急走,你家里下人那么多,肯定有人盯着,不怕的。” 他无情的拆穿了朱厚照想溜的念头。 章懋也严肃说道: “黄公子别着急走,万一有朝一日你考上了进士,日后同样到陛下面前。” “现在多听听有好处的。” 吴青附和道: “咱们章老身为国子祭酒,多少人求着他讲都没机会。” “如今你们两人怎么还不知道珍惜呢?” 苏策立刻辩解道: “我很认真的在听,章老您继续讲吧。” 朱厚照想死的心都有了。 光想找个没人的荒野深居一辈子。 苍天啊!大地啊!为何要这样折磨我啊! 早知道在老苏面前就注意点形象了! “咳咳,见到太子殿下时礼节一样要周全,切记不可和你俩现在这样,没事就勾肩搭背的。” “一定要注意上下尊卑关系。” 章懋极为严肃,似乎在说一件天大的事。 “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遵守礼节是臣子最基本的东西。” “从国子监毕业,不只是代表你一个人,也代表了国子监的脸面。” 章懋说到此处,更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者。 国子监已经许久未曾出过苏策这样的天才了。 如今自己年近花甲,快到致仕的年龄。 能在一生的最后还有苏策这样的得意门生,简直是弥补了他最后的遗憾。 正因如此才会如此上心,不惜亲自来访也要跟苏策讲清楚殿试的门道。 帮助他拿下状元。 可他越是讲的投入。 朱厚照就越难受。 一想到老苏在殿上看见自己,俩人不能“勾肩搭背”,还得行那些多余的礼节,他就不自在。 若是两人再加上礼貌相称,更是浑身上下好像有蚂蚁在爬。 “老苏啊,其实太子他也不是那么拘谨的人。” “你想想,万一他是......和我一样平易近人呢?” “万一他......也不喜欢那些繁琐的礼节呢?” 朱厚照疯狂眨眼,给苏策暗示。 结果不知道苏策是真傻还是装傻,一脸懵懂,似乎是明知故问。 “啊?” “怎么会呢?” “你口中那个英明神武的太子,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第211章 新的篇章了 在将殿试所需的一系列礼节叮嘱完之后。 章懋很快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苏策的家。 不过他前脚刚走没多久。 朱厚照在后面松了一口气。 苏策其实这时候也想好好的休息一下,毕竟前面已经来了许多人了。 包括那三个原先成绩不好的学子,还有他们的父母。 这一日苏策的小院里来的人格外多。 好像比前一段时间加起来都要多。 对于身体一向孱弱的苏策来说,简直比教课还要累。 但刚刚休息一会儿。 门外又传来了两人的声音。 朱厚照一拍脑门。 “我就知道是他们。” 他看了看正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假寐的苏策。 无奈起身摇摇头去开了门。 开门之后果然是李兆先和杨慎两人。 不过他们二人却不是和家中长辈一起来的,而是单独乘着马车过来的。 两人满面春风,一看就是极为得意的样子。 肯定是先前在自家府中和国子监,都已经受到了不少人的佩服。 一路走来到宿舍家已经不知道和多少人打过了招呼。 “苏兄,苏兄?” 杨慎一进门就探头探脑的往朱厚照身后看。 “怎么都累成这样了?” 李兆先打趣道: “没看到章老刚刚走吗?” “多半是和咱们在国子监一样,都被他灌输了一通大道理吧。” “不过他说的有一些我倒是不怎么认同。” “咱们那位陛下肯定不是寻常人。” “若是按照寻常的想法去揣摩他老人家的圣意,恐怕不会出彩。” 朱厚照忍不住吐槽道: “其实皇帝真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可怕,也用不着多揣摩什么。” “正常发挥就行了呀。” 这时候他才发现好像世人对皇帝的误解已经以谣传谣到了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程度了。 哪怕是自己这个太子“现身说法”他们都不相信。 一想起到了殿试的时候,自己穿着太子的滚龙袍,坐在弘治皇帝的身边。 然后下面的人奋力的卖弄自己的学识。 朱厚照就感觉那副场景十分怪异。 李兆先点点头,十分认同他的话。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惜章老他却不这么认为。” “想当初我听说那位太子就在皇宫里放炮。” “即便是那样弘治皇帝都没多说什么。” “你们说这样的皇帝,他能是一个不好说话的皇帝吗?” 朱厚照浑身一哆嗦。 没想到李兆轩竟然把这一茬给扯出来了,顿时尴尬的脚趾头都开始抠紧了。 “哎呀,李公子。”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他强行给自己挽回尊严。 “那位太子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人,他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朱厚照这句话一说出口,顿时感觉说错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吹捧太子成了习惯。怎么回事啊? 马上就要殿试了,到了身份被戳穿的时候,怎么还在夸自己呢? 李兆先笑着摸了摸鼻子,杨慎则是说道: “不管怎么样,其实我一直都很憧憬咱们陛下,当然还有太子殿下。” “他二人在我大明百年历史中称得上是天家父子中最为和睦的一对了。” “真想去目睹一下他们二人的风采。” “我父亲在家时总是训斥我,也不知陛下是如何对待太子殿下的。” “兴许平常一定舍不得打骂吧。” “我听我父亲说,太子极受陛下重视,经常采纳他的意见。” “包括曾经的火药大炮、还有后面的毛衣等计划,都是太子呈上去的。” “不知那位殿下到底是有多足智多谋。” 足智多谋这四个字像是击中了朱厚照的心脏。 他哆嗦了一下。 一想大殿上,众多才子围着自己问。 “殿下,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想出来这种妙计的?” “殿下,无烟煤还有精盐精糖都是怎么提炼出来的?” “殿下,毛线纺织机到底是怎么做的?” “......” 朱厚照顿时遍体生寒。 他试探性的问道: “此事,兴许不是太子殿下的主意呢?” 然后心虚的往苏策那边看了一眼。 结果苏策也正在似笑非笑的看他。 这一眼好像让朱厚照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杨慎立刻反驳道: “诶!” “怎么能这样说?” “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蹊跷,京中马上要兴起什么东西的时候,总能在苏兄的小院里见到。” 他扭头看向苏策。 “莫非这就是嗅觉灵敏?” 苏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孔。 “大约......是吧。” “不过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里面还有咱们黄公子的出力呢。” 眼见都到这个份上了,朱厚照哪敢继续逞强。 急忙摆摆手,严词拒绝道: “你们别瞎猜,跟我没关系!” “太子他估计也是另寻到了高人,以他一个人肯定是做不到这么多事的。” 杨慎和李兆先两人都十分狐疑。 杨慎说道: “怎么......听黄兄的话......似乎你和太子殿下很熟悉?” “为何还要急于替他辩驳?” 朱厚照这下哑口无言了。 只能接着扯谎,说道: “我,我家中稍微有点权势,能在宫中行走,也......见过一次那位殿下。” 他越说越心虚。 这些话好像都会变成利剑,有朝一日重新扎在自己身上。 苏策很难绷。 他一直强忍着笑意没有戳穿。 等着在大殿上,二人面面相觑的样子。 一定十分有有趣。 只有杨慎和李兆先一直畅享着明日殿试时候的样子。 俗话说,学语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还有天地君亲师,君正是排在天地之下的第三位。 正是这个道理。 对于读书人来说。 能进宫做官,将自己的一份学识贡献给朝廷。 是他们毕生的梦想。 时间悄然划过。 次日一早。 殿试的日子如期到来。 苏策这次没等到朱厚照,也没见其他人来自家小院。 估计都去准备殿试的策问了。 他环顾四周。 除了之前的监生服之外,好像只有一身朱厚照某日给自己送的一身长袍了。 他换上那身长袍。 转身对着铜镜看了看。 一身白衣,身材修长,好似与刚来小院的那一日一样,又好像多了几分阅历的沉淀。 苏策旋即一笑。 走出门去,躬身对着小院长长作了一揖。 喃喃道: “再往后......就是新的篇章了啊。” 第212章 学生,遵旨! 大明皇宫,保和殿。 弘治皇帝一早就在七八个太监的服侍之下,穿好了龙袍,正襟危坐在龙椅上。 一边。 朱厚照同样是穿着一身明晃晃的衮龙袍,侧立在旁。 抡才大典乃是大明最为重要的仪式。 通过殿试的诸多进士都统称为天子门生。 日后效力朝廷,为大明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萧敬同样是准备了一番,站在弘治皇帝身旁。 “陛下,众学子大约辰时左右到殿上,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了。” 弘治皇帝轻轻“嗯”了一声。 他翻开手里的折子,细细读着。 今日殿试策问的题目叫做《论帝王之心与帝王之政》,是前几日他亲笔写下。 打算考考这些监生,对当今的时政有何简介。 不过,他表面在看折子,准备问题,实际上却是心里有些波澜。 “照儿?” “啊?” “啊.......儿臣在。” 朱厚照有点心不在焉。 明显在走神。 “怎么了,莫非还在想那件事?” 朱厚照立马眉毛一抬。 “老苏本来就是状元的料子,根本不用我担心。” 弘治皇帝面色古怪。 “朕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朱厚照顿时语塞。 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啊呀,老苏毕竟是头一次来保和殿这样正式的场所,难免会紧张。” “万一发挥不好......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弘治皇帝声音和缓,安慰道: “既然你都说了他有这种本事,还担心什么呢。” “苏策不是那种经不起大场面的人,放心好了。” 朱厚照明显还是放心不下。 试探的问道: “父皇,要不我这会去......看看他?” “开导开导他?” 弘治皇帝正色道: “那是肯定不行的,你这会见到他会涉嫌泄题,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朱厚照讪讪的点点头。 “那要不我去......” 弘治皇帝立刻制止他。 “打住打住。” “你就安心在这待着。” 朱厚照受不了了,一想到在大殿上与老苏四目相对的场景,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行,父皇,我实在受不了。” 他捂着脸,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这种“死”,比真死了还难受。 “父皇,一会咱们这样吧......” 朱厚照说着,俯身在弘治皇帝耳边说道...... ...... 保和殿外。 一大批学子正在外面翘首以盼。 为首的正是穿着一身儒生长袍的苏策。 虽然不同于其他学子的锦绣华服,但气质却格外出尘,没有一个人敢忽视。 在众人之间,好像鹤立鸡群。 “苏公子,一会殿试你有信心吗?” “咱们可是面见圣上啊。” 身旁一个学子紧张的东张西望,伸长了脖子往大殿里看,想提前看到陛下的尊容。 可惜保和殿实在太大,一点都看不见。 苏策依旧是云淡风轻,在众人最前方,轻声说道: “咱们的那位陛下......据我所知应该是位极其儒雅的人,应当不会难为你们。” “还有太子......同样也是个好说话的人。” 那人立马质疑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都是考上来的,莫非你还见过陛下?别闹了!” 他摆摆手。 满脸严肃。 “听说咱们陛下其实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平常不苟言笑,最讨厌嘻嘻哈哈的人。” “身边文武群臣更是雄辩滔滔,个顶个的能言善辩......” “太子就更不用多说了。” “听说他平常最喜欢打骂下人,对待臣子更是口无遮拦,想骂谁就骂谁。” 那学子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吓到了,浑身一哆嗦。 朝着苏策身边的李兆先和杨慎二人接着说道: “万一在殿试上......说错了话,他会不会直接派人把人拖下去砍了啊。” 杨慎顿时汗颜。 “呃......应当不会如此凶残吧。” “听家父说那位太子殿下就是贪玩了些,还是有正事的。” 那学子立刻驳斥道: “你父亲是杨大人,乃是太子帝师,怎么可能说太子坏话?” “多半是......” 他犹豫着左右看了看,显得极为害怕的样子。 杨慎闷头想了想。 自己父亲说太子坏话少吗? 好像,也不少啊。 李兆先却不同于他的不满。 显得很有自信。 “放心好了,能站在几百进士的前面,想必都是一甲,都是有学识的人,别怕。” “满朝文武,衮衮诸公总有致仕的一天,届时你我就是这朝中的中坚力量。” 他拍拍那人肩膀,接着说道: “再说了,我曾经有一位朋友认识太子,他姓黄,虽然不是跟咱们一同会试的,但是却认识太子。” “之前我还找他聊过,他说太子英武非凡,一看就是文韬武略无所不能。” “你想想,面对将来的明君,你现在不好好表现一下,不就浪费这次机会了吗?” 对于多数臣子来说。 其实李兆先说的还确实是对的。 殿试结束之后。 大部分人就会等着吏部的文件,各自分配到职位上履职。 一般刚刚考中的进士们都会分配到七八品的小官。 肯定是没有资格见到皇帝的。 大明朝唯有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上朝,面见陛下。 其余低品轶的官员只能等待上司将上面的旨意传递下来。 有什么想法也只能通过程序层层传递上去,不可能让皇帝亲自直接听到。 也就是说。 一旦这次殿试的机会没有把握住。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见到皇帝第二面了。 这么一说。 那位学子更紧张了。 一直来回转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杨慎和李兆先两人只好苦笑。 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里都有背景能直达天听,知道宫里的情况。 更多情况下。 在民间,大多数人对天家的印象就是这样的。 无非是锄地用金锄头。 完全想象不到弘治皇帝其实和他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终于。 辰时,钟鼓司巡礼。 太监唱朝。 萧敬身后跟着两名司礼监太监走出保和殿,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继位,上承天命,下顺民意,闻四海之安达,开九州之顺通,纳寰宇之英才,今值壬辰年抡才殿试,诸生听令......” “入宫!” 一声洪亮声音传遍殿前,诸多学子声如山海,大浪滚滚。 “学生,遵旨!” 第213章 有多大的能耐? 一众学子乌泱泱的走上保和殿。 场面堪称大朝会的盛景。 只不过这一次绝大多数都是如同朝阳一般的年轻人,身上好似有一股用不完的朝气。 他们其中多数人都没接触过如此上流的环境。 一路走一路看。 心中满是对煌煌天家的敬畏之情。 自古以来。 皇帝就是民间百姓心中在人间行走的神明。 他们以真龙天子自居,以九五之尊为名,受到万方之民的尊崇。 正因如此。 皇帝的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令人敬畏的色彩,和百姓的生活也存在遥远的距离。 越是这样,民间便会流传越多关于皇帝的传说。 在这些学子心中,皇帝的地位也就越来越高。 今天,终于要见到皇帝尊容。 甚至包括李兆先和杨慎之流的顶级权贵子弟也十分兴奋。 “你们说,皇帝陛下他会不会周身有什么光芒?” “我看古籍上都说皇帝降生自带异相,天地都为之变色,会不会是真的?” 身旁,一个学子悄声说道。 他兴奋的甚至恨不得把每个大殿上的物件全都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生怕遗漏了哪个细节。 新奇的样子即便是其他学子见了不禁汗颜。 “别瞎传,皇帝也是人,和咱们一样吃五谷杂粮的。” 另一个人解释道: “那些都是为了敷衍外人说的,听听就罢了。” “以后入朝为官,你说这些都让人笑话。” 听着身边人的对话。 苏策忍不住苦笑。 在沟通不畅的时代,似乎什么样的传言都不稀奇。 甚至下一个人说皇帝有三头六臂他都能理解了。 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到众人的心情。 大殿七七四十九阶台阶,苏策走在最前,很快就到了殿上。 不同于外面的守备森严。 除了几个太监之外,整个大殿极为空旷。 诸位学子按照顺序分列两旁。 苏策站在最前。 按照礼节,在皇帝陛下出声之前,他们都不能抬目直视。 但是苏策却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 “咦?” “陛下呢?” 龙椅上,空无一人。 唯独有一个穿着滚龙牌的微胖身影背对着他们。 身边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圣旨在候着。 “这是要闹哪样?” 苏策悄声自言自语被旁边听到。 周围几个一甲的进士也纷纷忍不住抬起头来。 结果一看。 龙椅上陛下毫无踪影。 “陛下去哪了?” 大家的心里都萦绕着同一个问题。 终于,等到几百名进士都上殿之后。 那位太监展高声道: “陛下偶感身体不适,殿试由太子代宣,诸位进士见太子如见陛下亲临,策对依旧不可轻率,待策对完毕,陛下自会亲自!” 一句轻飘飘的传话。 让大殿上诸多进士都是纷纷惊呼。 如此重要的殿试。 陛下竟然要让太子代宣? 不过,就算这样依旧都是神经紧绷,等待策问。 这时。 背对着众人的身影忽然压低了声音,宏声道: “诸位监生,本宫代父皇宣读殿试策对,现在听题!” 这句声音出来的瞬间。 下面的人各个都是抬起头来,紧紧盯着那背影。 纷纷好奇。 太子殿下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还要背对着我们? 此时朱厚照心里却是窃喜。 小爷我就是聪明,这样一来既可以拖一拖时间,等读完了策对之后让父皇见苏策,避免自己直接见到的尴尬。 还能装个高人,人前显圣,简直是一举两得啊! 可实际上。 苏策,包括身边的杨慎、李兆先等人都是面色古怪。 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但他们都没有往黄照的身上联想。 原因无他。 谁能把一个咋咋呼呼,平常动不动就跟在苏策身边的一个胖乎乎的公子哥当成太子呢? 简直是有辱天家尊严啊! 那道背影开口道: “今日策对题目《论帝王之心与帝王之策》,诸位监生依名次作答!” 第一个就是苏策。 朱厚照念完之后,默默期待老苏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众人纷纷侧目。 苏策站到正中央。 轻轻嗓子。 这似乎是独属于他一人的舞台。 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 “立纪纲,饬法度,悬诸象魏之表,着乎令甲之中,首于岩廊朝宁,散于诸司百府,暨及于郡国海隅,经之纬之,鸿巨纤悉,莫不备具,充周严密,毫无渗漏者是也......” 苏策语速极快,如同背诵一般。 句字对仗工整,音韵铿锵有力。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每个人无不是震撼。 会元不亏是会元,竟是直接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做了一篇八股出来! 其实殿试的策问大多数人都更倾向于口语。 到了一会笔下奏对的环节才会写八股。 可现在他竟然如此有把握。 直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做起了八股。 这一份胆识,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右! 不仅如此。 在工整的格式下,内容更是让人震撼。 能考中进士的,无不是学富五车之辈。 即便家世背景参差不齐,也都是能听懂苏策文中意思的。 他先是如同公文一般,夸耀皇帝美德,然后从位高权重的角度为切入。 劝谏皇帝要勤于政务,视万民为己出,爱民如子。 同时引经据典,用古之圣贤的话语进行佐证。 这一篇奏对。 若是落到纸面上依旧能成为一章上好的状元佳作! 可他却这样“暴殄天物”,现在就拿出来。 这是什么? 这就是状元的底气吗? 步步金台之上。 朱厚照同样是听的如痴如醉。 他见过老苏写的八股,那时他还单单觉得老苏才学过人,八股做的好。 可现在真当到了自己以上位者的角度去倾听他所说的话时。 却发现格外有说服力。 其中某些例子甚至让他忍不住拍手叫好。 渐渐地。 所有人都忘记了这还是在殿前奏对。 似乎都回到了课堂上,听着自家恩师的教诲。 尤其是朱厚照。 最后竟是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 老苏啊,你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 第214章 我都信了 何为天才? 天才就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普通人都没办法做到的事。 “苏兄他......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吗?” 李兆先都快忘了说话。 直到苏策声音停下,他才小声问身边的杨慎。 “未免有点太厉害了吧?” “早知道他有这么一手,我还去找那些名师做什么?” 这几天。 为了好好应对殿试,李东阳是费了不少劲,专门去带他拜访了几位大儒。 就差直接去问弘治皇帝殿试题目是什么了。 杨慎也是同样。 他们二人父亲都是高中进士的大儒,论学识绝对碾压其他人家中长辈。 正因如此。 才更清楚殿试的重要性。 但是今天一听苏策的策对。 忽然觉得之前真是太蠢了。 这不就是现成的名师吗?还找什么别人啊!? 一旁燃香渐渐烧完。 终于。 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策对时间结束。 场上安静一片。 苏策转过身来,面对着龙椅之上的朱厚照。 “殿下,此对......如何?”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了。 转过身来。 “此对......大善也!” 两人四目相对。 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苏策看到的是一代明君在冉冉升起。 看到的是万邦来朝的鼎盛。 看到的是苍生黎民安居乐业的太平。 看到的是大明将来纵横千万里河山的强盛。 而朱厚照看到的是王佐之臣的从容。 看到的是君臣和睦,从善如流的未来。 看到的是将来春秋鼎盛,雄踞天下的大明! 似乎在这一刻,一切解释都不需要了。 “臣,谢殿下赞赏!” 即便是一向冷静,心态稳如泰山的苏策也不禁激动。 大殿之上,君问臣对。 这是多少读书人一生的梦想。 苏策同样不例外。 他已经见过历史上无数王朝的兴衰更替。 见过人来人往,无数人的起起伏伏。 甚至已经见过眼前之人到底会为何原因而死去。 可他偏偏不信邪。 有人生重于泰山,有人死轻于鸿毛。 若不立命为天下苍生,何故辛苦来人间走一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更是苏策一直以来激励自己,践行下去的目标。 心绪激荡,苏策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异样的苍白。 朱厚照连忙命身旁宦官过去查看。 “老苏,老苏!” 可苏策还没等到刘瑾过来,竟是直接昏倒了过去。 一时间,大殿之上顿时陷入了混乱。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苏策发现自己身边围满了人。 御医,宦官,李兆先,杨慎,还有那三个跟着自己学习的少爷。 全都挤在巨大的龙床旁,关切的看着他。 “我这是......” 杨慎察觉他行了,立刻围过来。 “苏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咱们在太子殿下的东宫呢。” 紧接着又是苦笑又是尴尬。 “谁知道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黄兄原来就是......太子呢?” “认识了这么长时间,我可真是丁点都没察觉出来。” “刚才他一见你昏倒,立马就让人带你来太医院了,刚才好像是去找哪位御医了。” 说着,还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 “后来陛下来了,继续主持完了殿试策对。” 苏策听完,无奈笑笑,摇了摇头。 “哪怕是太子还是一样冒失啊。” “抡才大典如此重要,为了我居然撂挑子不干了,真是......” 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做兄弟到这个份上,朱厚照绝对称得上是义气。 这时。 火急火燎的朱厚照带着李成来了。 李成便是当初那位拒绝给张鹤龄兄弟二人看病的御医。 在太医院的地位颇为崇高。 论资历来算,绝对是德高望重了。 一听到当朝状元在策问时昏倒了。 直接就跟着朱厚照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老苏?” “你醒啦?” 见朱厚照来了,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他也没管那么多,一屁股坐到龙床边上。 “李御医,快来看看,老苏这是咋了。” “好端端的咋就昏过去了?” 苏策现在可金贵。 身为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但凡有一丁点闪失都得让天下读书人惋惜。 李成也没废话,直接开始把脉。 片刻之后,在众人关切的眼神下,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殿下,不必担心,咱们状元郎只不过是心绪激荡,加上前段日子没有好好休息,过劳导致的虚痨病犯了。” “这几天好好调养即可。” 说完,又想了想,叮嘱道: “这几日切忌过渡劳累,一定要好好休息,我给你开几幅方子,你先拿着吃上几日吧。” 随后拿起一旁桌上毛笔,写下一副药方,递给了在边上候着的刘瑾。 听闻苏策并无大碍,朱厚照才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刚刚能见证老苏踏上官途,正要大放异彩的时候就中途夭折。 正所谓千军易得,良将难寻。 苏策就是那个可以统御千军万马的良将。 有他在自己身边,至少能保证大明不会走上歪路。 这不只是因为弘治皇帝当初对苏策的评价,更是朱厚照自己的判断。 两人共事已久。 朝夕相处之间,早就已经察觉到老苏是什么人了。 不论是头脑,还是眼光,都是一顶一的好。 所以他损失不起,于公于私都不想看见苏策出一点事。 “陛下口谕到!” 众人围在苏策身边的时候,萧敬快步赶到。 所有人都纷纷侧目。 “御医切记顾全状元苏策身体,钦此。” 轻飘飘的一句话。 却好像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就是状元郎的含金量吗? 连陛下都亲自过问了? 李兆先更是无不羡慕。 “苏公子要乘青云一步登天了,刚殿试结束陛下就来关心你。” “这以后还了得?” 自己身为李东阳的儿子,当朝阁老的独子。 猝死过去陛下都不知道。 还得是状元郎啊! 杨慎轻笑道: “他哪里是状元郎,连我父亲的活都干了,说是未入翰林的大学士我都信了。” 第215章 也该拿出来了 次日一早。 恰逢大雪。 漫天鹅毛洒满了京城,一片银装素裹之下,幼苗潜眠。 待到来年,冰雪消融之际,又是好春时节。 家家户户都洋溢着一股丰年的喜悦。 苏策刚刚起床,还没等清醒过来。 门外,就响起朱厚照敲门的声音。 “老苏!老苏!” 他起身打开院门。 朱厚照一反常态,在门口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 “一直隐瞒了这么久,你该不会怪我吧?” 苏策似笑非笑。 想起以往种种,不禁笑意浮现在脸上。 “你笑什么!” 朱厚照恼羞成怒,臊了个大红脸。 “我没笑。” “你分明就是笑了!” “胡说,我就是没有笑。” “你就是笑了!” 两人忽然安静。 随后都是捧腹大笑。 少年人的朝气便是如此。 哪怕是天大的事都可以一笑泯之。 什么太子,什么皇帝。 千秋万代的功过荣辱在少年人的眼里都是浮水清萍,不过如此。 快意恩仇才最自在。 “好了好了,该说正事了。” 朱厚照清清嗓子,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布包,打开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苏策立刻起身接旨。 “敕曰:壬辰年壬午月恩科殿试京城才子苏策淑慎性成,勤勉刚健,雍和纯粹,性行温良,高中榜首状元及第,特此昭告天下,即册封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同时策对有功,朕特赏腰牌,可凭此行走宫中,出入无碍,钦此!” 朱厚照手中的乃是一封三彩圣旨,价值连城。 历代帝王颁发敕令,亦或是赏赐基本都是单色。 正七品之下也同样,皆为白色绢绫。 而六品到三品的为三色绫,三品以上为五色绫。 最高等级,昭告天下,或者奉天祭祖的则是用七色绫。 苏策接过圣旨,封入锦布包里。 忽然耳边响起声音。 【叮!】 【恭喜宿主解锁成就:高中状元!】 【恭喜宿主解锁成就:入朝为官!】 【叮!】 【恭喜宿主博学多才进度达到75%,解锁技能:言传身教。】 【言传身教:身为世范,为人师表!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他们将会下意识尊你为师!】 【叮!】 【恭喜宿主多财多亿进度达到50%,解锁新职业:官员!】 【恭喜宿主解锁新技能:口吐莲花!】 【口吐莲花:语言彻底成为工具,你的每一句话都会极具煽动力,所有听到你声音的人都会下意识认同!】 苏策旋即打开了面板。 【当前职业:读书人、商人、农民、官员。】 【专属配套技能: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多财多亿、金玉满堂、天降甘霖。】 【言传身教:身为世范,为人师表!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他们将会下意识尊你为师!】 【金玉满堂:财富对你来说唾手可得,比起寻常满身铜臭之人,你能够用自己的知识武装头脑,赚取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天降甘霖:作为农民,看天吃饭似乎是本能?可你以后再也不用为此发愁,振臂一呼,即刻天降甘霖!】 【口吐莲花:语言彻底成为工具,你的每一句话都会极具煽动力,所有听到你声音的人都会下意识认同!】 【当前言传身教进度:77%】 【当前多财多亿进度:51%】 【当前天降甘霖进度:23%】 【当前口吐莲花进度:1%】 【当前点数:点】 【注:商人进度点数与宿主金钱同步。】 【注:随着职业熟练度增加,职业进度也会增加。】 【注:言传身教进度达到100%后,解锁终极技能。】 【注:多财多亿进度到达75%后,解锁下一技能。】 【注:天降甘霖进度到达25%后,解锁下一技能。】 【注:口吐莲花进度到达25%后,解锁下一技能。】 连续两个奖励,让苏策不禁惊喜。 有口吐莲花和言传身教两个技能,以后在朝中绝对是如虎添翼。 到时候不管有什么人想要与自己为敌,都要掂量掂量了。 更何况,田宝安、陈百里等人也都即将入朝为官。 算上他们,还有他们背后家族的实力。 自己刚刚进入朝廷,这背后的人脉关系就已经堪称恐怖了。 朱厚照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的看了看周围。 “父皇还赏赐给你了一处宅子。” “就在内城。” “占地三亩,是个五进的大宅子。” “怎么样,什么时候搬家?” 搬家? 苏策没想到这些赏赐来的这么快,说实话,他还有点舍不得现在的院子。 “搬家......” 他眼前一亮。 “那边宅子是现成的房子吗?” 要能把东西搬过去,直接入住其实最方便。 朱厚照想了想。 “好像一直没人住,这么大的雪,都有点荒了,也不知那些屋子能不能挺住,别塌了就好。” “以前忘了是谁住的了,后来抄家了。” 苏策顿时脸色怪异。 怎么感觉有点不吉利? 不过算了。 想让节俭的陛下大加封赏,跟从他身上割一块肉差不多了。 朱厚照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对了。” 他想起来当时父皇的话。 “以前父皇还给了一份赏赐,其实说起来也是该给你的。” “大同府广昌县煤田一带,有地万亩,邑千户。” “这份产业也该还给你了。” 朱厚照无不感叹。 封地,邑户。 这可都是有爵位的人才能享受的东西。 虽然明面上还不能给苏策。 不过里面的收益还是能转交的。 作为太子。 朱厚照自然不会吝啬这点东西。 反正也不是给外人,给老苏就相当于左手倒右手了。 以往两人在西山的产业都是伙着来的,也不差一点。 苏策却摆了摆手。 “那些不急。” “先说这宅子的事吧。” 朱厚照纳闷。 “房子怎么了?” “确实需要修葺一番,先前闲凉居的那些师傅应该还能找到。” “要不要我派人找他们给你修宅子?” 苏策神秘一笑。 “修是肯定要修的,不过我打算自己来。” 随后他抬头看看,接着道: “这么大的雪,不知多少人的房子要出事。” “我这里正好有个宝贝,也该拿出来了。” 第216章 直接炸! 殿试结束,进入春季,春分结束,恰逢清明时节,加之又是小冰河期。 顺天府的雨水充沛。 苏策小院外的街上,小雨淅淅沥沥。 过往行人依旧穿着冬装,步履匆匆。 乡试会试殿试,科举的事在无数士子心中堪比天大,关乎到他们后半生的兴衰荣辱。 不过在普通百姓看来,倒是和往常一样稀松平常。 家家户户该买菜还是买菜,该做饭还是做饭,该种地还是种地。 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他们只会担心刚经过这么大的雪。 天气一暖,地里的庄稼会不会被冲倒。 还有家门口泥泞的路什么时候能修修。 朱厚照乘着马车,一路颠簸,到了苏策家。 “老苏?” “今天是不是该搬家了。” 昨日说好的宅子他已经派人去简单打扫了一下。 那里原本是前任户部尚书韩文的宅子,自从他离开之后,因为贪墨被抄家。 然后一直闲置到现在。 苏策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盘算着事情,下意识点点头。 “哦,好。” 他想了一会,犹豫了一下,然后又问道: “殿下,你说咱们要是把宅子全都推了,然后重新盖一下,是不是有点大费周章了?” “那宅子原本占地得有七八亩吧?” 经过之前身份坦白,苏策对朱厚照的称呼很自然的变成了殿下。 朱厚照有点为难,眼下正是春汛的时候,外城中百姓家宅毁坏不少,外面的田地也有被冲毁的。 老苏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动土木,似乎有些太招摇了。 他犹豫道: “要不我去问问工部那边?” “看看能不能申请些银两再修缮一下宅子,然后再批给你?” 春汛每年都有,但今年格外严重。 似乎是因为去年的那场大雪积压,温度骤升,导致春汛格外急。 上次朱厚照去御书房帮着父皇批折子的时候。 亲眼看到北直隶一带,真定府遭了大水。 根据兵部来报,说大水肆虐吞噬民房五千有余,将近两万百姓流离失所。 最近父皇正在发愁该从哪筹集粮食去安抚流民。 不过,要直接拒绝老苏的话,他又有点不忍心。 毕竟是新任恩科状元,说什么都要赏赐一番的。 苏策听过后却笑了,摇头道: “我的意思不是跟工部要银子,银子我有。” “而是想这事有没有搞头。” 朱厚照听苏策又有新点子,顿时来了兴趣。 眼神一亮。 “又要搞什么新玩意了?” “快说说,带我一个!” 苏策瞥了他一眼,笑道: “这东西,用前柔软如泥,用后坚硬如铁,风吹不倒,水冲不垮。” “你猜猜可以做什么用?” 朱厚照一愣。 “呃......” “老苏你现在可是朝廷命官,不是江湖郎中,千万别......” “停停停!” 苏策赶紧制止他。 “这样的好东西当然是盖房子,给灾民修建新房用了。” 一听是盖房子用的,朱厚照讪讪一笑。 “啊,哈哈哈,我说呢,老苏你不是这种人。” “不过盖房子,平民都是用泥土草皮,只有达官显贵才用得起青石砖瓦。”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如此神奇?” 苏策很快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字。 朱厚照在边上旁观,看的有点云里雾里。 等他写完,拿到手中又仔细看了一遍。 “铁矿渣两成、石灰石三成,黏土五成......研磨,烧制,最后碾碎。” “这东西叫.......水泥?” “真能盖房子?” 朱厚照十分怀疑,又在脑中设想了一番,将那几样东西混在一起。 他捂脸道:“不就是......泥浆吗?” 苏策却好像早教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一样,并未过多解释。 转而说道: “不急,先去新宅子看看,再命人按照单子上写的东西去采买送过去吧。” 朱厚照虽然不相信这个叫“水泥”的东西,不过他相信老苏。 很快。 苏策上了马车,和朱厚照一起到了弘治皇帝赏赐的新宅子。 这处府苑位于皇城内城,占地面积颇大,总共分为五进。 四合院作为大明权贵之间最流行的建筑模式,其中门道极多。 首先用于区分大小的便是“几进”。 主人从正门进,过一院为一进。 一进院落格局呈“口”字型,也是普通百姓家中最多的。 二进为“日”字型,一般稍微有些家产的百姓会建两进的院子。 三进为“目”字型,也是普通六品一下官员居住最多的院子样式。 其中一般而言。 第一进为门屋,过影壁,两侧为倒座房,即为仆役、下人、门房等居住的地方。 第二进为厅堂,是府苑主人面见、宴请宾客所在的地方,两侧为通向后院的游廊。 第三进是正房,也叫正厅、堂屋,通常坐北朝南,当中摆放桌椅,两侧则是书房和卧室,是一家之主的居所。 而五进是在第二进前后增设两厅院,院落面积大大增加了。 其实按照苏策当前的官职。 赏赐给他一座以前尚书住的宅子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 其中能看出来弘治皇帝的重视和信任。 变相相当于将他当成六部尚书这种正二品的大员,暗含的期许可想而知。 “老苏,你说重新盖,就准备用这个水泥?那咱从哪开始?” 朱厚照摩拳擦掌。 一想到又要和老苏搞事,就期待的不得了。 “从哪开始?” “当然是全都拆了重新改了。” 苏策理所当然的一句话,把朱厚照吓不轻。 “这可是七八亩的大府苑,你要全拆了!?” 他以为老苏就是拆一两座大房子,重新翻修。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大的工程! “你,你三思啊。” “这事要是被朝堂上的那些大员们知道了,肯定要在父皇那边参你一本的!” “我可不想你还没开始,就要准备结束了。” 想到朝堂上一帮子文臣口诛笔伐,骂的面红耳赤的样子。 朱厚照顿时为苏策感到难受。 他可不是没经历过。 当初在朝堂上说服那些人推行政令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了。 那种压力,可不是一般脸皮薄的人能顶得住的。 苏策却好像置若罔闻一样,随口说道: “既然要修,就全都修。” 朱厚照一咬牙。 “好,既然你不怕,那我还怕什么?” “说吧,要多少人?” “这么大的宅子,拆也要半个月的时间。” 苏策直接摆摆手,直接说道: “哪用什么人?” “咱们之前做的大炮呢?” “拉来两门,直接炸!” 第217章 可着实不小啊! 此言一出,朱厚照立马又吓了一跳。 “你认真的?” “在京城里,炸房子?” 朱厚照怎么也没想到苏策竟然胆子这么大,直接就敢在京城里开炮? 即便是他以前也没有过这种“可怕”的想法。 但苏策立刻变得表情怪异。 “你还说我,以前是谁在皇城里实验大炮的?” 朱厚照顿时想起了那一次的经历。 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两人商量好之后说干就干。 没多长时间。 之前苏策命人采买和置办的材料,包括石灰石粘土等等,就运到了府苑上。 而朱厚照也拉来了两门大炮。 这大炮并非是兵部所藏,也不是从王恭厂那里拉来的。 而是之前他们在西山尝试的时候所做。 大炮运来,一路上引得不少百姓围观。 按照常理说每次有这种重型火器运输,必然是哪里遭遇到了战乱。 所以百姓们纷纷议论。 是不是大明边境或者是哪里又有了叛乱? 不过就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 朱厚照和苏策两人早已将原本院子里的仆役们都叫了出来。 准备装填火药开炮了。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来凑热闹的百姓也热闹起来。 这么大的阵势,肯定不只是百姓在围观。 没多久,原本的户部尚书府马上要开炮的事就开始在京中传开了。 此刻人群中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神色严肃。 他身材极为高大,即便是隐匿在人群之中,也有几分格格不入。 在看到朱厚照,确实是将两门大炮拉来之后快步离开。 没过多久,这位男子便换了一身飞鱼服,出现在了弘治皇帝的旁边。 “陛下,臣等听闻太子殿下和苏策大人在原户部尚书府外准备用大炮炸掉房屋,特地来禀告。” 弘治皇帝手中毛笔顿时一停,就连旁边的谢迁也同样愣住了。 “什么?” “太子要炸房子?” 锦衣卫立刻订正道:“回禀陛下,是太子殿下和苏大人。” 可弘治皇帝好像没听见一样,顿时怒斥道: “真是反了他了!” “朕才给了他几天好脸色?” “这就又皮痒了?朕的鞭子呢!” “萧伴伴?萧伴伴!” “快去派人把他给朕捉来!真是反了.......” 话还没说完。 轰! 轰! 两声巨响。 苏策的宅子本就在内城,距离皇宫不远。 加之中间都是两三层的房子,声音传的极远。 弘治皇帝在御书房中听的清清楚楚。 几乎是瞬间,在一旁值房的户部尚书韩文就气喘吁吁的跑来殿外觐见。 “陛下,京中好似有歹徒行凶,偷了火器!” 弘治皇帝面色阴沉,“那是太子!” 韩文一愣。 旋即骇然道: “殿下他......遇刺了?” 弘治皇帝咬着牙,“是太子炸的!” 苏策直接被他自动过滤掉了。 因为在弘治皇帝印象里,苏策不像是做这种浮夸之事的人。 韩文一头雾水,可又响起以前太子在皇宫中实验大炮的事。 据说当时陛下也在场。 然后信了不少。 好像......太子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不过韩文立刻摇摇头。 现在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望着陛下阴沉的面孔,斗胆问道: “那陛下,臣现在去通禀一声,让人去叫殿下回来?” 弘治皇帝脸色十分难看。 他本是个好脾气的人。 平日里处理政务,无论多棘手都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偏偏每次涉及到跟朱厚照有关的事时,就压制不住脾气。 “叫,你亲自去!” “给朕好好算算,他这次又糟蹋了多少银子!” 提到银子,弘治皇帝更气不打一处来。 国库刚刚支出了一大笔赈灾粮,加上疏通河道,治理洪涝,简直把上一年的结余花了快干干净净。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照又捅出这么大的幺蛾子。 他怎能不气? 韩文赶紧躬身退下。 他可不想触了陛下的霉头,尤其还正在气头上的弘治皇帝。 陛下虽然仁慈,但不代表他就没脾气。 俗话说没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最可怕,放在皇帝身上更是如此。 离开大殿后,他立刻命人备上轿子,朝着爆炸发生的方向出发。 ...... 内城宅子外。 几炮下去。 宅子中的楼房早已变成一片废墟。 点火的刘瑾灰头土脸,不过眼神却很明亮。 “殿下,苏大人,怎么样?奴婢炸的好不好?” 刘瑾不愧是之前实验过火炮的人。 这几炮炸的十分精准。 一点都没偏。 朱厚照满意点点头,很是高兴。 “可以可以。” “炸的不错!” “放心,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刘瑾怎么能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急忙道: “殿下说笑了,事情都是奴婢一个人干的!跟殿下无关!” 他拍拍胸脯。 跟在朱厚照身边长了,刘瑾当然清楚自家殿下对待身边人的厚道。 虽然嘴上骂的凶,不过却半点没亏待过自己。 朱厚照笑嘻嘻道: “那一会若是来人了,我就说是你干的?” 刘瑾顿时哑火了,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苏策在旁拍了拍朱厚照肩膀。 “好了,别逗他了。” “看看这个。” “该差人开工了。” 朱厚照收起嬉笑,接过图纸。 结果一看就又懵了。 这是之前苏策画的,剩下那部分。 上面隐约画着一个房屋的主干,还有一些框架。 “这东西......怎么感觉不太对?” “房梁呢?”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 盖房子,横梁,角柱,台基等等东西都是不可或缺的。 可按照苏策图纸上,一样也没有。 不止如此,甚至还要往下挖一截,和正常房子简直是恰恰相反。 苏策解释道: “以水泥制成混凝土的强度,根本不需要那些柱子。” “里面框架是钢筋,就是用咱们造大炮的冶炼技术,制成一指粗细的长铁棍,在其中做支撑就行了。” 朱厚照眨眨眼,显然是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 苏策继续说道: “咱们现在是给水泥打名气的阶段,自然要好好盖。” “后面等推广开之后,水泥用作给灾民加固房屋就够了,不用全部都上混凝土。” 朱厚照这才听明白。 感情苏策是要给那些盖房子的做个榜样的意思。 这口气,可着实不小啊! 第218章 胆敢诽谤本宫 朱厚照雇来的民工很快到了苏策的新家外。 他们个个都是带着竹篓筐子,还有铁锹铁铲。 然后按照苏策的吩咐开始搅拌水泥。 起初大家都感到十分新奇,表示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在他们印象里盖房子就应该用木头。 这一团团泥浆似的玩意儿到底是干嘛的? 但是很快就有人意识到了不对。 当他们把砖石摞在一起,用水泥作为填充垒成了一面墙之后。 震惊的发现这面墙竟然可以屹立不倒! 并且随着日头照耀逐渐风干之后。 竟然是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完全黏在了一起。 朱厚照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老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这玩意儿真有那么厉害!” 起初他并不相信苏策的话。 单纯觉得他是糊弄自己,肯定还有其他的妙招。 但是真当“奇迹”发生在眼前的时候,直接震惊的傻住了。 苏策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表示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还时不时的拿一根木棍,去在水泥还未凝固的地方戳着。 “这里面的原理其实有些复杂。” “不过你大致可以理解为像是烧瓷器那个道理。” “只是咱们这个瓷器要烧成所需的温度更低一点罢了。” 想解释水泥凝固的原理,里面涉及到很多化学知识。 一时半会儿苏策也说不明白,所以干脆偷个懒,用这个道理糊弄过去。 朱厚照极为新奇的凑近去看,也学着苏策的模样,拿着一个木棍指指点点。 “竟然是真的,凝固的好像石头一样!” 因为苏策给钱多的原因。 那些民夫干活的速度很快。 个个都十分卖力。 没多长时间,大约过去了两个时辰。 一个房子的雏形就已经建立了。 正在众人盖房子,热火朝天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朱厚照转身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的老熟人,户部尚书叶淇。 “叶大人,别来无恙啊!” “自从上次户部值房见那一面之后,本宫好像就再也没见过你了。” 朱厚照表现得十分热络。 毕竟正是自己人前显圣的时候,得意洋洋的好像一只刚刚打了胜仗的小公鸡。 苏策也彬彬有礼的转身行礼。 “下关苏策,见过叶大人。” 但叶淇却丝毫没有平常的从容。 急匆匆的走来问道: “殿下,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 “刚才开炮的声音,陛下在御书房里都听见了,现在正让臣来请你回去呢!” 一听到弘治皇帝的名字。 朱厚照顿时一惊。 “什,什么开炮?” “本宫怎么不知道?” 他一把拉过来旁边愣着的刘瑾。 “刚才都是他放的炮啊,跟我没关系!” 刘瑾也傻了。 本来以为是自己拍马屁的,一句无心之言,没想到现在却一语成谶,实现了。 “奴婢......奴婢......” 他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下意识的就想往朱厚照身边躲。 可朱厚照哪里会给他躲藏的机会,又一把将他扯了出来。 “刘伴伴!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让本宫来顶罪呀!” 他丝毫没有在意眼前的叶淇。 毕竟身为太子,最害怕的还是那个久居深宫的父皇。 叶淇看着眼前的两人哭笑不得。 还是苏策这时站出来说道: “陛下兴许是对太子殿下有什么误会?” “刚才臣只是要拆自己的房子而已,没有伤到任何人。” “陛下若是要责任太子的话也请带臣一起去吧。” 朱厚照十分感激的看向苏策。 可很快又担心起来。 不过苏策却好像丝毫不怕一样。 再叮嘱那些民工,继续按照图纸盖房子之后,便朱厚照直接上了叶淇马车。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御书房,见到了弘治皇帝。 一看到朱厚照,他顿时申饬道: “瞧瞧你做的好事,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胆敢在皇城里动用火炮?” “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惊动了多少人?” “那些百姓又会如何看朕?” 作为仁君弘治皇帝,平日里最为看重的就是百姓的口碑。 他宁愿多操劳一些,也不愿意让百姓念叨他的不好。 朱厚照这时求助般的看向苏策。 苏策不慌不忙,行礼后说道: “陛下,臣有祥瑞要献。” 他很聪明的避开了这个矛头,另起炉灶。 果不其然,弘治皇帝听到祥瑞这两个字,好似触电一般十分警惕的看向他。 在他印象中。 “献祥瑞”好像只有朱厚照这个不着调的性子才能干得出来。 “臣有一物可以节约将近一半的成本改造房屋。” “不仅如此,而且取材方便,随处都是唾手可得。” “只需泥沙粘土,石灰等物。” “若是用于救济灾民,重建房屋再合适不过。” “刚才的响声就是臣为了尝试此物。” 弘治皇帝将信将疑的看向他。 普天之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东西? 若是有的话,也早就被朝廷发现了吧。 苏策从怀中掏出刚才给朱厚照看的图纸,递给了弘治皇帝。 “陛下请看,臣说的就是此物。” 弘治皇帝接过图纸看了一番,却觉得更是云里雾里。 上面的几成几成配比,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混在了一起。 按照成本来说的话。 这几样随处可见的东西确实比伐木要来的更加便宜。 可这些东西就有他说的那么神奇的功效吗? 所苏策接着补充道: “陛下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派人去陛下赐给臣的宅子那里看一看,现在应当已经初步具有成效了。” 弘治皇帝招招手,换来一名锦衣卫派去了那处宅子。 这时叶淇在一旁说道: “陛下,刚才的响声已经惊动了不少百姓,民间都有传言说是大明遭了不祥之兆。” 然后又犹豫着看了朱厚照一眼。 “他们还说......“ 弘治皇帝眼中划过一丝不满。 “说下去。” “他们还说是因为太子失德,所以才招致惩罚。” 朱厚照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即眼睛一瞪。 “谁说的?到底是哪个刁民说的!竟然胆敢诽谤本宫?” 第219章 人心 弘治皇帝顿时板起脸来。 “胡闹!” “百姓传言岂有空穴来风?” “若不是你整日胡闹,带着苏策一同在京中胡作非为,那些百姓怎么可能传你的坏话?” 朱厚照不敢吱声了。 忿忿的坐回去。 苏策有些看不下去。 直言道: “陛下,其实此事怪不得殿下,其实正是臣意欲所为。“ 见是苏策的想法。 弘治皇帝不禁正色。 露出了些疑惑的神色。 在他印象里,苏策可不是冒冒失失的人,他要做什么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苏策沉吟片刻,淡淡一笑。 “陛下,当前大明各地水患频发,百姓流离失所,不少河道、房屋、田舍被冲毁,正是需要赈灾的时候。” “若是臣刚才献上的祥瑞能用于此,岂不是正合适?” 弘治皇帝这才想起来他给自己的那张草纸。 “此物还未经尝试,如何能保证效果?” 苏策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弘治皇帝会这么说。 “臣不是与太子殿下在京城中开了几炮吗?” 他一提到这个。 弘治皇帝顿时有些不悦,眉毛皱了起来。 那是“几炮”吗? 朕在御书房里都听见了! 偌大的皇城,这么大动静谁听不见? 不知内城多少权贵都听到了,现在开始传你苏策和太子伙同起来做什么坏事了。 这要朕怎么给你们收场? 其实弘治皇帝并不觉得在皇城开炮这件事有什么太大的不妥。 身为皇帝。 必然不能按照寻常人的方式来考虑问题。 他看重的更多是事情的后果和影响。 苏策和朱厚照在皇城开炮是在他自己的宅子。 并未引起太大损失,或者说弘治皇帝压根什么损失都没有。 但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引起流言蜚语。 皇城乃是天子脚下,被称为“禁城”。 里面的风吹草动都会传遍大明。 可能在这里一件很小的事,就会引起有心人的联想。 正因如此。 这声炮响。 在京中大家可能知道,是你苏策和朱厚照在胡闹。 但是传出去,保不齐就变成皇宫遭袭了。 对于弘治皇帝来说。 这种祸乱人心的传言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苏策却微微一笑。 “陛下,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若不能引起天下瞩目,这大炮就算是白响了。” 众人齐齐看向他。 苏策现在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 竟然又胆子说这么狂的话? 还是在陛下面前。 苏策却依旧不慌不忙,沉稳的说道: “水泥此物出自臣的手里,莫非陛下还信不过吗?” “当初的白糖,毛衣,哪一个让陛下失望了?” 他轻笑一声,旋即接着说道: “想要运用此物,必然需要大量人手。” “此时若是陛下提出以工代赈的法子,岂不是一举多得?” 他这一句“以工代赈”的话说出口。 众人皆是一惊。 朱厚照也吃惊的望着他。 之前老苏就是说要用大炮炸宅子,方便重新修盖。 没想到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把其中一系列的事情都想通了。 这种堪称恐怖的布局能力,让他不得不对苏策的看法更加尊崇。 明明都是一块谋事的好哥们。 怎么你主意就那么多? 弘治皇帝同样震惊。 那一句话引发了他的诸多联想。 作为皇帝,他要考虑的远远比臣子要更多。 对于一道新的政令,不仅要考虑当前产生的后果。 更要考虑十年,二十年,乃至对于后世的影响。 以工代赈的法子,恰如字面含义。 以俸禄的方式来换取赈济灾民。 但这个法子过于新颖,以前从未有人尝试过。 因此就连弘治皇帝一时间也被吸引住了。 苏策接着说道: “这个法子,首先便是能让流民安定下来,让他们获得最基本的生存保障,救济受灾的百姓。“ “其次是可以修缮河道,重新恢复耕田,从长期来看,更是能保证未来的损失降低。” “并且修建堤坝、栽植树木巩固河道、重新修缮房屋,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灾民正好可以填补其中的缺口。” 此言一出。 就连弘治皇帝都是愣住了。 流民从来都是大明最为头疼的问题。 灾民、流民只差一字,但其中却是天壤之别。 灾民只是暂时难以继续生存,被灾害所逼迫,等待官府救济。 只要粮食运到,有一口吃的,苟活下去,他们多半都能渐渐恢复过来。 然后日后和从前一样,从事耕种,继续生产。 可流民就不同了。 一旦离开了他们一辈子生存的地方,必然会引起巨大的动乱。 在这个时代。 百姓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所在的村庄。 一辈子种地,逢年过节赶集时才会到附近的集市上,采购一些必须的东西。 可以说,他们在的地方就是祖祖辈辈的根基。 离开了那里,就离开了祖业。 不仅相当于离开了原本的生活方式。 更是在心里放下了原本乡土人情对他们的约束,从而变成劫道作恶的刁民。 要是碰上个胆子大的。 还有可能揭竿起义,就地造反,反对王朝统治。 这才是皇帝最为担忧的事情。 闹大了之后,就需要无数人力物力,调集军队前去镇压。 正因如此。 流民才会被每一任统治者所忌惮。 但现在苏策却有法子安置灾民,稳定流民。 这法子,弘治皇帝怎能不吃惊? 此刻,苏策并未停下。 他接着说道: “但是那些只是简单的现象和后果,最根本的好处还不算。” 弘治皇帝立刻侧目。 苏策所说“以工代赈”的上面两个好处就已经足够让他心动了。 但还不是最关键的好处? 那......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 “好!” “朕明白你的意思,你继续说。” 苏策颔首,躬身谢礼,然后接着道: “若是单单只有那几样的话,只能算是良策,算不得什么经世之言。” “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在于......” “......人心。“ 他一停顿。 几乎是吸引了所有目光。 御书房中。 几位大臣都是紧紧盯着他,等待下文。 第220章 起死回生 “人心?” 朱厚照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苏策颔首,继续说道: “以往是服徭役,百姓自然不肯多出力,能应付一天是一天。” “都巴不得等到服徭役的时间一到,就立马回家继续种地。” “可若是我们给他们足够的俸禄呢?” “这样还会着急回去吗?” 朱厚照哈哈一笑。 “那肯定不会!” “西山那帮工人都巴不得吃住都在工坊里,周围的人都想进去干活,哪还有想走的?” 弘治皇帝眼中划过异色。 没想到朱厚照在外面瞎折腾,还真有点收获。 能体察到百姓所思所想,是成为一个明君最基本的本事。 “没错,所以这才是以工代赈最为重要的好处。” “它可以让百姓出力,让百姓有积极性去干活。” “如此一来,效率就会提升,长久来看必然会产生良性循环。” “朝廷建造利于百姓的工程,百姓收入提升,花掉银子促进商业发展,从而使商税更多,朝廷收入增加。” 这话一出口。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还有这种联系? 他一直都在想,百姓若是真的能好好干活,那大明将来何愁不振兴? 可没想到,苏策竟然联系到了朝廷国库丰盈的地步。 说实话。 以前弘治皇帝和天下所有人一样。 都觉得商户地位低贱,只会投机倒把,钻营利益。 但经过提高商税一事。 大明国库日渐丰厚,收入越来越多。 弘治皇帝对商人的偏见就已经开始消失了。 可现在听完苏策所说。 忽然发现商户竟然远远比自己当初想象的还要更重要。 甚至直接关乎到了民生和朝廷的收入。 “还有呢?” “你继续讲。” 朱厚照显然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想知道苏策到底还推演出了什么,这位一直以来,在自己身边,一起赚钱的“好哥们”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不过,这个法子并不能单独运用,还需要结合另一个步骤来推行。” “那便是......跟大户借钱!” 叶淇傻眼了。 他本来听着很震撼。 但一说到借钱。 身为户部尚书,本能的就十分敏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叶淇顿时“怒发冲冠”,急的想发火。 银子就是户部的命根子! 钱多钱少,直接关系到他这个尚书的地位。 以前国库没银子的时候,户部被其余五部和陛下轮流伸手压榨。 那时候的叶淇几乎“人人喊打”,是个人都在质问户部的银子到底花在哪了。 可他清楚。 每年的赋税就那么些,基本就是死数,上下波动压根没多大。 每一项支出都在银子还没进账的时候就已经计划用完了。 至于结余? 他想都不敢想。 后来还是托了太子的福,有了商税进账。 收入日渐上涨,终于有了运作的空间。 直到最近,他这个户部尚书才算是有了地位,能在其余五部尚书和陛下的身边抬起头来。 “咱们国库才刚刚充盈起来没多久,怎么能贸然借钱?” “到底要做什么,这些银子不够?还需要去借?” 他的反应似乎正中了苏策下怀。 只见苏策依旧面容不改,说道: “若是臣说,这钱......借了不用还呢?” 这下子不只是叶淇傻了,就连弘治皇帝也开始听不明白苏策的意思了。 “有借无还?“ “老苏,这事可不能干啊。” 朱厚照皱起眉毛,这种行事风格显然不符合他的观念。 朝廷是天下人的朝廷,自当做个表率给万民看。 若是朝廷都开始言而无信了,那整个大明不就人心不古,世风欲下了吗? 可苏策却摇摇头。 “不还,不是说明面上不还。” “而是将还钱的时间无限拉长,每年支付利息给那些大户,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不还了吗? 这个操作实在是过于超前。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苏策继续补充道: “我举个例子,陛下借了江南大族一千万两银子,承诺三十年还清,每年只用付给他们一笔可以忽略不计的利息不就成了吗?” 弘治皇帝立刻找到问题关键,质疑道: “可这最终不是还要还吗?” “羊毛出在羊身上,用未来朝廷的钱,办现在的事,太过于激进了。” 他是中正守成之君,主张行事稳健。 平常做事更是要思虑颇多,考虑身前身后的无数事。 对于有风险的事下意识就十分反感。 “还了,就还了。” “咱们不能再借吗?” “借了东家的,就不能借西家的吗?“ 将时间尺度拉长到二十年,三十年。 不论多大的利息都可以被拉长成一个几乎微若不计的数字。 “只要咱们用这笔银子去发展商业,那朝廷的收入自然而然的就会水涨船高。” “到时候不说是一个一千万,就是两个、三个也能赚出来。” 苏策的一番话让众人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偌大的御书房中,没有一个人敢喘大气。 不是这条计划不可行。 而是真的可行,以至于所有人都被震惊到无言以对的程度了。 其中尤其是弘治皇帝所受到的震撼最深。 他是皇帝。 自然清楚这么大一笔银子能做什么。 以往的国库,不论是做什么都要“缩衣节食”。 把一笔银子掰成两半花。 尤其是到了恰逢灾年的时候。 大明上下四处起火,几个大江大河所在的行省都是嗷嗷待哺,排着队的等救济。 那时候也是弘治皇帝最焦虑的时候。 不是他不想管。 是朝廷真的有心无力啊! 想要彻底的大修水利,疏通漕运,修建大坝,几乎是完全不可能。 因为所用的银子简直是天价,朝廷根本负担不起。 所以就只好分发些粮食,保证百姓能吃上一口活命的饭,不至于被活活饿死。 就算这样,灾害导致的百姓死亡还是不计其数。 一直这样下去,几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现在苏策忽然提出了解决办法。 弘治皇帝开始低下头沉思起来。 这法子......似乎真的能让大明“起死回生”! 第221章 新的时代. “其实有了银子的好处,远远不止如此。” 苏策没有停,而是继续说道: “一旦大明有了银子,不论是毛线纺织机,还是大棚的技术全部都可以推广。” “当商业发展起来,带动百姓手里有了银子,相应的市面上的白银就会流通起来。” “百姓也会有心思去想该如何改善生活,赚到更多的银子。” 朱厚照激动万分。 “对,对!” “最好是让我们西山的工坊去推广,到时候赚的银子绝对不计其数!” 弘治皇帝直接瞪了他一眼。 都是一块共事的朋友。 你怎么就不能跟苏策一样,格局大点? 人家开口就是造福整个大明,你就想着能多捞点银子。 到底谁是太子? 一想到这个,弘治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银子让谁来赚并不重要,没了你们西山的人,难不成大明的百姓冬天就不吃东西,不穿毛衣了吗?” “苏策,你继续说下去。”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等着下文。 苏策也不负众望,讲道: “反应都是连锁的。”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项政令,便可让大明重新焕发生机。” 他看向朱厚照,沉吟片刻。 “其实最重要的,并非是朝廷能富起来。” “而是能帮助大明之中商业发展走在正轨上,不至于长偏。” 叶淇纳闷了。 “长偏?” “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 商户们无非是低买高卖,赚个差价。 顶多就是经营不善,最终导致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种事在一个人的身上,那是灭顶之灾。 但在整个大明的身上,在户部尚书来看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苏策一直以为户部尚书会对这些清楚。 但转念一想。 之前商业一直处于被打压的状态,不是被朝廷打压,就是被百姓看不起。 甚至《大明律》和《御制大诰》之中,都有详细说明商人该穿什么衣服,乘坐什么马车。 一些列的规定,都让商人没什么机会出现在户部尚书的眼里。 不过,没注意到,或者是没有发生,不代表不会发生。 一旦大明的局势开始明朗,百姓手中有了银子,商业发展起来,很多问题都会自然而然的冒出来。 现在只是时间未到罢了。 但是苏策作为一个“过来人”,肯定不能见死不救。 “所谓长偏了,就是市场自身的滞后性。“ “滞后性?” 听见新词。 朱厚照立马竖起耳朵。 “对,没错。” “例如今年粮食减产,市面上的粮食变少,粮价肯定就会升高。” “而这时大家又看到了粮食的价格高,能赚钱,于是很多人都开始种粮食。” “等到来年,粮食多了,反倒价格下降了。” “所以说,这就是臣提到的滞后性。 “若是没有朝廷在其中调节,怕是很容易就激起民变。” “天灾不可怕,但凡有口吃的就能活下去。” “人祸则不同。说来就来,完全没有一点预兆。“ 他随口说出来的几句话。 弘治皇帝已经完全被震惊了。 “想要改变当前的局面,就必须要下功夫,需要朝廷在其中推动调节。” 当市场这一只无形的手开始运作时,每一个人都要参与其中。 苏策深知,金钱永不眠! 当初从开海开始,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 无数的白银从海外飘向大明。 根据朝中的消息和朱厚照给他的情报。 江南如今已经遍地商贾,白银开始大量流通在世面上。 这是盛世的开始,也是大明走向辉煌的第一步。 弘治皇帝沉浸在苏策的话中,久久不能自拔。 “也就是说,朕若是以工代赈,不知能救现在的‘火’,还可以让大明将来受益无穷?” 苏策颔首。 “回禀陛下,这正是臣的本意。” 朱厚照在旁不禁又一次为老苏的口吻所震惊。 什么叫堪当重任? 在别人还心心念念见到陛下一面,想要给陛下留下好印象的时候。 老苏已经开始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了。 这就是差距! 他不仅激动起来。 “对,对,老苏说的法子本宫一想便知,父皇,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俗话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看似是危机。 但在老苏面前却能化腐朽为神奇,给大明一个辉煌的机会! 这不是国之良相是什么? 很快。 一道道命令从朝中发出。 朝廷的旨意有条不紊的道道传向江南。 从江南开始,开海,大量白银流通到了世面上。 无数百姓从原本水深火热的耕种生涯中解脱出来。 苏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白银一开始流通。 他便直接向弘治皇帝进谏,下令各地税赋改银。 如此一来。 青壮劳力很快就能从原先捆绑的土地中解放出来。 为了赚取更多的银子,从而进入市井的大熔炉中发光发热。 朱厚照趁机,同样大捞了一笔。 在苏策看来,只有能紧抓住时代大潮的人才能在历史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二十年后。 弘治皇帝退位,主动将皇位让给了朱厚照。 太子登基,改年号为正德。 苏策名正言顺的成为内阁首辅,官拜正一品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位极人臣。 登基大典上。 朱厚照站在百官之前。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青涩模样,唇边已经有了两滤粗厚的胡子。 苏策同样如此。 只不过身形依旧瘦高,眼中多了几分沧桑之色。 在这十年之中。 大明的舰队走遍了整个大洋。 无数财富通过海运源源不断的流到了大明之中。 “老苏,你看.......” 大典结束后。 原本属于弘治皇帝的御书房里,朱厚照和苏策两人站在床边。 看着西山那边逐渐盖起的高楼,眼中满上感叹。 “西山已经不是当初的西山,大明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大明了......” 苏策笑着,却又几分感慨。 十来年的时间。 大明早已变成了他的家。 他在这里付出了无数的心血。 而朱厚照也不负众望,两人强强联合。 历史上那个由盛转衰的大明逐渐被改写。 一个新的时代...... 开始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