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医千金》 楔子 【楔子 坟前遇奇怪男子】 艳阳从林叶间筛落,一地的碎光,柳芫走着踩着,心里恼着悲着。 冬末的艳阳天,天空是恁地湛蓝,彷佛驱散了寒冷,但却驱不走她内心的寒冻。 此处是柳家宗祠,一旁是柳家的族坟,就在三天前,这里多了一座新坟,葬在新坟里的,是太医院柳院使之女柳九,她的九姊。 为什么九姊死了?她无声问着。 九姊是整个柳家后院里与她最亲近的庶姊,在姨娘走后,在五姊出阁后,一直都是九姊照顾着她。以往,她总觉得哪怕没有九姊,她也能将自己照料好,可是九姊走后,她才惊觉想像与事实是不同的,而九姊并非出阁,是遭人害死。 九姊死在宫中的湖里。 怕水的九姊,哪怕是条小溪都宁可绕道而行,根本不近水,可她偏是溺死在湖中。 是谁害死了九姊?她无声问着,但下一刻脚步骤停,目光落在坟前的身影。 她冷冷地看着坟前男人面无表情的俊脸,然后脚步一转,走到一旁的树下坐着,将手上的食盒往地上一搁,抱膝看着那座新坟。 那男人是威镇侯,是当今圣上的外甥,身世显赫,在九姊出事之前,他俩一直走得很近,甚至特地上柳府向父亲禀报要纳九姊为妾。 可惜,九姊福薄。 而他,倒是有情有义,与他们一路从京城送九姊到了梅林县,守着她的坟已三日。 柳芫的目光落在搁下的食盒,里头盛装的是九姊喜爱的醍醐糕,她还特地在上头加了角麻和桃仁……看着,不禁泪水再度涌上,眼前模糊了起来,她垂首啜泣,瞥见食盒旁有什么东西被日光映照射出光芒。 她抹去泪水顺手拾起,瞧见竟是一只耳珰。 耳珰上镶了颗红玉,日光下显得鲜红璀璨,她正摩挲仔细打量时,眼角余光像是瞥见了什么。 她微转过头,发现一步外竟躺了个男人,教她吓得起身就想跑,却见那人彷似昏迷了。 「怪了,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喃喃自问,狐疑地看向四周,半个人影都没有,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倒在她身旁的? 她实在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重要的是,她没瞧过这个人,他是怎么进到宗祠里的?要是被人撞见他俩在一块,她不管是跳哪条溪都……不对,她会直接被沉塘吧! 这是谁丢来的男人,竟用这种法子害她? 柳芫忿忿不平地正准备走人之际,她刚拎起的食盒却被拉住,她疑惑地往下一瞧,惊见以为昏迷的男人竟一手抓着她的食盒。 这是什么抢劫新招吗? 「放手。」她低斥着。不要逼她喊人,到时候下场堪忧的也有他一份。 「好香……」男人沙哑喃着,从食盒底下抬起了脸。 柳芫不耐地垂眼,适巧对上他张开的双眼,她蓦地倒抽口气,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长得这般俊美的男人。 那双黝黑深邃的勾魂眼,像要将人魂魄摄入般,教她忘了别开眼。 「姑娘,你可怜我吧,将里头的东西赏给我吧。」男人嘴角噙着勾人的微微笑意央求着。 他那温煦的笑容教柳芫几乎直了眼,她怀疑天底下有哪个人能够拒绝这个男人的要求。 虽然心知不该跟个陌生男子交谈,但她还是搁下了食盒,出声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徐徐坐起身,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自顾自地打开食盒,拿起醍醐糕就往嘴里塞,那俊魅的脸上说有多满足就有多满足,彷佛尝到了天底下难得一寻的珍馐美味,这模样稍稍满足了柳芫的虚荣心。 就说她小小年纪手艺就近乎无人能敌,是九姊太挑剔。 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瞪着他一口一口地吃着,她等着他回答。「你不是柳家人,你不该进宗祠的。」 男人意犹未尽地吮着指头,噙笑问:「还有吗?」 ……算了,她现在走人还不算太迟! 见她连食盒都不收拾就要走,男人赶忙道:「我不记得自个儿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儿,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柳芫回头,瞧他就连面露无奈都恁地俊美无俦,不禁叹了口气。「不管你是谁,你还是赶紧离开吧,柳家正在办丧,要是被误认为盗墓者,可有得你受的。」昨儿个五姊说了,梅林县东陲的王家宗祠被人盗了墓,还在追查贼人呢……应该不是他吧? 她撇了撇唇,算是尽了告知的义务,他走不走都不关她的事。 男人眼睁睁地目送她离开,好一会才回神,扼腕不已地喃喃自语,「唉,忘了问姑娘的闺名了,下回我要上哪找这般好吃的糕饼?」现在追上去应该不算太迟吧。 忖着,他朝方才她离开的方向走去,可这宗祠像座小山丘,加上一见有人他就避,就这样转来转去,转到最后,别说房舍了,连坟都瞧不见了。 「这是哪呀?」他挑了块石头坐下,托着腮很专心地思索,可脑袋里却是空白一片,连自个儿是谁都不清楚。 这一坐,坐到天色半暗,忖着今晚要到哪借宿一晚时,却突地听见—— 「二爷!」 那洪亮的大嗓门在这人烟稀少之地显得分外刺耳,他懒懒抬眼,就见个年轻男子飞快地跳下马,像阵风般刮到自个儿面前。 「二爷!还好你平安无事,要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府了!」 二爷?「……我?」骨节分明的长指指着自己。 洪临傻愣愣地瞧着他,分不清他家二爷现在又与他玩哪招,他服侍二爷近二十年来,似乎不曾见过二爷笑得这般慵懒自在。 二爷总是沉着脸,不住地盘算,不断地防备……他真没瞧过二爷的笑呀!用力地再三回想之后,洪临忍不住打量他,但横看竖看都是他家二爷,如假包换的二爷呀! 「二爷,你不要紧吧?」他怯怯地问着。要说怪,就怪在二爷那打趣的眼神,丝毫不减的笑意……他家二爷不是这样的,可那张脸分明就是他家二爷呀! 总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岭遇见鬼吧! 「嗯……是不要紧,就是……对你没什么印象。」虽然这人二爷二爷唤得亲热,他却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脑袋没有半点似曾相识的画面。 洪临抽了口气,脸色瞬间刷白。「二爷,你连我都不识得了?这这这……这得要赶紧找大夫才成,二爷你走不走得动?要不我背你吧。」天啊天啊,真是出大事了,虽说每回遇袭,二爷总是吉人天相地一再脱困,可这次数一多,就连老天都顾不及了。 不过,不管怎样,二爷摔下山腰却浑身无伤,只是记不得他而已,说不准一会就想起来,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见他一脸真情诚挚地蹲在面前,男人目光淡淡一扫,慢条斯理地道:「倒是不需要人背,不过……你先说说我叫什么名字。」虽然他对这家伙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人家都找来了,说不准他真是他家二爷,先探点底细也好。 「二爷,你不会真是摔坏脑子了吧,你是京城尹家二爷尹安羲啊,我是你的随从洪临,跟着你快二十年的洪临呀,你要是真把这些事都给忘了,回去我要怎么跟老太太交代?」洪临一张老实脸都快要挤出苦瓜汁了。 「嗯……忘了也无妨,你提点些就成,倒是有一事比较要紧。」 瞧主子的神色认真了起来,洪临也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压着气音问:「二爷尽管吩咐。」 「这附近哪儿有卖糕饼?」记忆什么的都不是顶重要的,唯有糕饼才是人生大事。这是他刚才吃过糕饼后,悟出的人生真理。看着洪临呆愣憨傻的神情,他忍不住再添了句——「我饿了。」 嗯,够明白了吧,想要他当他家二爷,也得喂饱他肚子里的馋鬼。 洪临一双眉纠结到不能再纠结,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糕饼……二爷从不吃甜的呀。 谁来告诉他,眼前的二爷到底是不是二爷! 就在马车停下时,街上买的酥酪糕,全数都进了尹安羲的肚里,当洪临拉开马车门,瞧见丢在一旁的油纸袋时,忍不住乾呕了下。 他已经记不清从梅林县回京的路上,二爷到底吃了多少各式各样的糕饼了,他光用看的就想吐了。 「洪临,方才买的酥酪糕味道不对。」他颇嫌弃地道。 洪临眼角抽了两下。「改日再买就是,二爷先下马车吧。」 「到了?」他噙笑问。 「是,二爷。」 他跳下马车,看着面前的朱红大门,门房小厮早已迎了出来,连脸都不敢抬。他不以为意,只是跟着洪临往里头走,就见房舍雕梁画栋,园林小桥流水,假山峥嵘,处处穿柳渡杏,花香扑鼻,他再不济,也看得出这确实是所谓的大户人家。 只是——才刚踏进厅门,怎么里头一张张的脸都像是见鬼一样? 哪怕只是一闪而逝的惊慌失措,他也瞧得一清二楚。真是有趣的反应啊,不过他现在是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只能当自己寄人篱下,也就大度地不跟他们计较了。 重要的是—— 「洪临,京城里的糕饼铺子有几家?」 洪临无奈又无力地叹了口气。「……二爷,先找大夫好不好?」他不是二爷……虽然他顶着二爷的脸,但他真的不是二爷! 第一章 【第一章 皇商二爷变吃货】 两年后 威镇侯府—— 一抹纤瘦的身影下了马车,快速地走进威镇侯府,犹如识途老马般地直朝主屋而去,迎面而来的丫鬟皆朝她施礼。 「春喜,夫人在房里吗?」近主屋时瞧见了姊姊的大丫鬟,柳芫噙笑问。 「十三姑娘,夫人在书房候着十三姑娘呢。」春喜笑眯杏眸说着。「对了,厨房的红枣杏仁糕可以起锅了吗?长公主正等着呢。」 「你上厨房,让胡大娘拿根筷子插上瞧瞧,胡大娘要说成了那就是成了。」柳芫噙笑解说着,见春喜施了礼朝厨房方向走,她随即朝书房而去。 「九姊,我回来了。」她一进书房,就见她家九姊正坐在案前看书,和往常一样,看的不脱是一些医书,有些还是威镇侯特地进宫向皇上求来的,她家九姊简直跟个医痴没两样,比爹还糟。 但,再糟都无妨,只要九姊能活回来,什么都依她。 静静地坐在柳九的对面,柳芫露出满足的微笑。有谁想得到,一个死去两年的人竟能借尸还魂,如此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事,可她就是信了。 如此擅针使药解毒的九姊是绝无仅有的,这天底下不可能再出现另一个医术同样了得,性情同样精明的女子,况且就连威镇侯都认出九姊,她这个和九姊相处了十年的妹妹怎能没认出她。 而九姊又是何其有幸,能与威镇侯再次相守,甚至在威镇侯的相助之下,让爹答允她以爹的外室之女身分回到柳家,顶了行九的排序,重新成为柳九。 正专注在医书上的柳九,翻动书页同时微抬起眼才瞧见面前坐了个人。 「十三,怎么来了也没叫我一声?」 「叫了呢,是九姊不理我。」柳芫无奈地叹口气。 柳九听得出她无波的话语中正酸着自己,便阖上了医书,问着正经事。「五姊那儿怎么说?」 「五姊说成,她那儿栽种的药材全都供给咱们,不过她说要炮制的话—— 」 「我自个儿来就成了,再不然你帮我。」不等柳芫将话说完,她笑得坏坏地道:「五姊想再赚我一票炮制的钱,叫她别作梦了。」 大伙都是出生在柳家这个杏林世家里,药材如何炮制煎制大抵都知晓,谁都别想占谁的便宜。虽说她家相公有权有势有银两,但该花不该花的银两,她心底可是雪亮得很,毕竟相公的家产是在刀口舔血换来的,要是这一文一钱没花在刀口上,要她怎么对得起相公? 柳芫微张的嘴乖乖地闭上了。真不亏是九姊呀,连五姊打什么如意算盘都知道,既是如此——「九姊应该直接跟五姊谈的。」干么非得要她当中间人斡旋来着? 柳九呿了声,看着她像是看着个无知的孩子。「你傻了,我顶着这张脸去跟五姊谈?你以为她会怎么待我?」 「可是九姊是正式向爹和嫡母敬过茶,也顶了行九排序的,而且我觉得你回魂的事大可以跟五姊说呀,五姊肯定会信的。」柳家几个庶姊妹真正走得近的没几个,五姊柳菫可以算是少数的一个。 「得了,五姊要是知道是我害爹被解职的,肯定先宰了我。」五姊是个面善心恶之人,那张嘴吐出的没句好话。 「才不,五姊知道那是嫡姊惹的祸,她也认为爹爹告老还乡没什么不妥,她说这么一来,金家的人才会离她远远的,永远不会再去烦她。」 这事说来有点话长,简单的说,她们的嫡姊柳葳原本进宫被封了个昭仪,可谁知道她野心太大,竟想祸害其他嫔妃和皇子,甚至还因而害死了九姊。而九姊在借尸还魂后,和威镇侯联手将其揭发,救了皇上有功,可是爹却受了牵连,被卸下了太医院院使一职,带着嫡母回梅林县老家了。 而五姊是在三年多前,被嫡母卖给了京城富商金爷当妾,进金府不过三天,五姊就被赶出府,至于到底是做了什么,她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五姊离开金府之后,带着嫡母给的嫁妆两亩瘠田开始栽种桑棉,如今手上可是管着几家庄子的地主婆呢,两年前也开始栽种药材,品优价高,她当然不愿意金家觊觎。而如今柳家出事,金家自然止步,对她而言,勉强也算是好消息。 柳九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十三,五姊嘴上说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一回事,我和她,不如你和她那般亲近,况且我回魂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这可是你姊夫再三交代的,你可别犯了你姊夫的忌讳。」 柳芫想了想才道:「回魂的事可以不提,可是九姊当年走时,五姊可是特地回了宗祠,在你坟前骂了快一个时辰。」 「我还得谢她咧。」柳九没好气地呿了声。 「要是不相干的人,五姊连句话都不会说的。」 「知道,我还不知道她那性子。」愈是亲近的人愈是没半句好话。「我呢,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好,而你,赶紧着手酒楼开张的事,店铺你姊夫都已经替你打点好,现在只要将食材和伙计们找齐,酒楼就能开业了。」 柳芫沉默了会,才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我开酒楼?」虽说她对自己的厨技是颇有自信,但总觉得太突然。 「你没自信?」 「我会没自信?」她忍不住笑了。 两年前她和九姊进威镇侯府医治长公主时,她的手艺就已获好评,几个月前她随九姊进宫熬煮药汤和甜品时,皇上的宠妃德妃娘娘更是赞不绝口。 「有自信就好,那家酒楼往后就是你的嫁妆,有个体己傍身,他日你出阁时,才不会教夫家欺负。」 柳芫不禁顿住,「九姊,你会不会想太远了?」 「我能不想远吗?十三,你已经及笄了,我能不替你着想吗?要不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你留在威镇侯府?」柳九不禁发噱。 柳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奈地闭上。 其实她很想跟九姊说,依她现在的处境,出阁实在不算易事。九姊以为她身为威镇侯的姨妹子,就会有一堆人为求亲而踩烂威镇侯府的门槛,可事实上在旁人眼里,她这个姨妹子住进威镇侯府里,等同是与姊姊共事一夫,谁还会上门求亲? 况且,她还有个祸乱后宫的嫡姊和被解职的爹,这般微妙的身分,根本不会有人想上门求亲的,九姊这个精明鬼怎么就看不透,硬是这般抬举她? 「横竖这酒楼的事,是我跟你姊夫都同意的,你看着办就是,要是短少了什么只管说一声,我让人去打理,你呢,就只能待在厨房,不准在外头抛头露面,知不?」柳九三申五令地嘱咐着。 柳芫乖顺地点着头,不忍心告诉她外头的残酷现状,反正等一段时日之后,九姊应该就会发现了,况且,有家酒楼让自己一展长才,倒也是挺有趣的。 「还有,要是得闲了,赶紧拟些菜单,对了,那道醍醐糕可以当招牌甜品。」「可是醍醐糕很费功夫。」那是她和九姊都爱吃她才肯做的,要是旁人想吃,她得考虑考虑。 「把价格定高就成了,那道醍醐糕肯定会吸引不少姑娘家。」 柳芫还没开口,却突地听到—「什么是醍醐糕?」 一道陌生的男音教柳芫侧眼望去,就见个男人不知何时站在桌边。男人有张异常俊美的面容,唇角笑意带着几分温煦,一身绣纹绿衫,俨然就像是桃花精下凡般,教人转不开眼。 「……书生,你怎么来了?」柳九脱口而出。 书生?先别说这人名字古怪,倒是九姊的嗓音怎么像是颤抖着?柳芫狐疑地望去,就见柳九刷白了脸,简直像是撞鬼了。 「九姊,这人是谁?」她轻声问,目光偷偷打量着男人,他也太放肆,不管他是谁,都不该如此踏进威镇侯夫人的书房里! 柳九经她这么一问,不由得狠抽了口气。「十三,你瞧得见他?」 柳芫秀眉微拢,心里狐疑着。什么意思,难道,她不该瞧见他?抑或者,他是个不该被一般人瞧见的…… 「柳九,你何必说话吓自个儿妹子,难道她就不能瞧见我?」书生哧笑了声,双手扶着案缘,微微凑近柳九。「我知道你有些话想问我,但你这话要是说得太急,吓着了你妹子可不好了,是不?」 柳芫不语,静静地打量着他们,不动声色地思索着。 第二章 柳九咽了咽口水,乾笑道:「呿,你知道就好,这下破了我的梗,还有什么好玩的?十三,你先出去吧,书生是我的故友,说了这两天会拜访我,谁知道一声不响地进门,我待会好好地训他。」 「九姊,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柳芫淡声提醒着。 「是是是,我知道,可他……唉,你别担心,故友,他是我的故友,你就先到外头,我跟他说几句话就好。」 柳芫听完,乖顺地应了声便走出门,门外有两名嬷嬷看着门,一见她出来便低声招呼问安。 她不禁回头看了眼。那男人进门必定会遇到这两名嬷嬷,嬷嬷是不可能不禀报就放行的,可这两名嬷嬷彷似压根不知情,难道说那个男人是九姊还魂前相交的故友? 九姊的寝房外,入夜之后必定有侍卫站哨,她因觉得古怪而探问,威镇侯却道九姊回魂时身边曾跟着阴间鬼差,他差人站哨就是想藉着阳气来防鬼差抢了九姊的魂,而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威镇侯说的阴间鬼差吧? 书房里—— 「书生,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家十三瞧得见你?」柳九压低嗓音质问。 这人,可不是普通人,他是阴间文判!阳间人看得见他时,便是死期已近,这是她刚回魂时几次经历确定的,可偏偏刚才十三瞧见了他,要她怎能不心急不担忧?想灭了他的心都有了。 书生瞅着她,低低笑着。「我说柳九,你何时胆子这么大了,见了我不惧不怕,一脸想将我挫骨扬灰样?」 「十三是我唯一的妹子,她要是出事……说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怕惊动外头的人,她真是要拍桌质问了。 「呿,你担心什么?我以实体现形,任谁都瞧得见我。」 「……真的?」柳九水眸一转,微松口气后又问:「那么你特地前来又是为了什么?不会是跟十三有关吧?」 她可是没错过他不住打量十三的目光。 「她?」书生煞有其事地沉吟着。「要这么说……好像也成,可真要说她,又觉得不那么妥当。」 面对书生恶意的绕口令,柳九缓缓吸了口气,稳了心绪后才挤出和气生财的笑脸问:「书生,我是认为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既然特地来找,肯定是有我帮得上忙之处,倒不如说出来,咱们商议商议。」 书生笑邪了桃花眼。「你近来是越发的聪颖了。」 「好说好说。」老是面对这些牛鬼蛇神,不精明点怎么活。 「其实这事你肯定能帮。」瞧她耐着性子等下文,他恶意地把话拖得更慢。「这事简单,不过就是想跟你借个地方,让我住上一阵子。」 柳九笑意不减,眸子转了又转,谨慎地问:「书生特地上阳间到底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找人罢了。」 「……找谁?」 「这事倒不需要你操心,这人我已经找了五百年了。」意指绝对是与她不相干之人。 柳九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找了五百年……那还是人吗?但反正是与她无关的人,这事确实不需要她操心,而他说的事更是好办,卖他个人情,日后要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帮衬,他肯定闪不了。 「我明白了,要是书生需要安身之处,我可以让我相公帮书生找一处安身。」 「不用麻烦,我挺中意这威镇侯府的。」 柳九脸上笑意随即僵硬起来。「书生,我倒是认为人鬼殊途,你上阳间理该离群索居较合适。」 她家相公见过他,对他可是敌意满满,两人要是碰头,不小心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日子是要她怎么过。 「柳九,不想知道小清过得如何吗?」他懒懒地笑问着。 柳九顿了下,放轻了嗓音问:「我娘还好吗?」 她幼年丧母,可是娘亲却一直守护在她身边,更在她死时,将她魂飞魄散的魂魄找齐再推进现在这副躯壳里,教她得以借尸还魂,直到确定有人能照料她,才终于甘愿下黄泉成为摆渡者,以还书生纵容其十多年逗留人间的恩情。 「说来也是命运安排,上回我上阳间寻人,却先遇到了小清,那傻娘子央求我让她守在你身边,直到你长大成人,那年你才五岁大呢,可瞧她那傻劲,加上答允当忘川摆渡人还恩,横竖原本的摆渡人要卸职投胎了,我便允了,可谁知道十年后你却遭人杀害,我又答应她去寻找你的魂魄,甚至答应她助你借尸还魂,一路到了现在……这恩情真是难算了,不过我这人也不是铁石心肠,至少也讲道义的,她如今在阴间过得还不错,有我照拂着,谁动她。」 听至此,柳九忍不住叹气了。说到底,就是要跟她讨人情就是了! 「书生,好歹你也给我一点时限,否则我要怎么劝我家那口子。」 「我也想给你时限,可偏偏那人已经消失了五百年,我时不时上阳间寻找,却是遍寻不到他的身影,这事我也头痛。」书生双手一摆,十分诚意地表达他非恶意整她,实是状况不是他能掌握的。 「那人到底是谁?非找着不可吗?」她忍不住好奇了。 书生似笑非笑地看向窗外美景。「都找了五百年了,当然得要继续找。」 柳九深知他是不可能透露更多,而且也铁定赶不走他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家那口子提起这事……唉,好日子都还没开始,怎么乌云又罩顶了? 「找到之后,非要给他一顿饱拳不可。」最终,书生噙笑说着。 远处,有人打了个喷嚏—「哈啾!」 城东尹府主屋偏厅里,传来响亮的喷嚏声。 尹安羲揉了揉鼻子,将吃到一半的酥酪糕塞进嘴里,随口道:「有人骂我。」 「二爷多想了。」洪临叹了口气,递上了手巾。 尹安羲接过手,优雅地拭了唇角,顺便擦了手便往桌面一搁,面露遗憾地道:「素娘的手艺确实是不错,但为何总是差了那么点味道呢?」 站在身侧的洪临嘴角抖了两下,已经想不出任何话应答了。 素娘,是他一年前结缡的妻子,还是二爷作的媒。至于二爷怎会福至心灵地作媒,原因就出在素娘有双巧手,有做得出可口糕饼甜点的好手艺,才会教二爷硬是向老夫人将素娘给要来。 是的,素娘本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是寻常替主子们或办宴时做糕饼的。想当年二爷刚回京,吃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糕饼铺子后,毫不掩饰满脸的不满意,直说要再回梅林县,还是老夫人派出了素娘才勉强将二爷给留在京城的。 为了让素娘得以为己所用,还逼迫他非娶不可……虽说下人们的婚事是由主子作主的,但好歹先问过他呀,怎能赶鸭子上架。 所幸,素娘的性情还不错,两人相处还算融洽,尤其在二爷拿出体己开了家糕饼铺子交给素娘打理后,他们夫妻俩感情更好了。 「对了,素娘呢?」尹安羲漫不经心地问。 「应该还在铺子里吧。」洪临想了下。 「是吗?」他喝了口茶,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但目光瞄了他一眼。 「不是吗?」洪临有些疑惑。 听完,尹安羲叹气了,朝他摆了摆手。「再去帮我拿两盘酥酪糕,虽说不怎么对味,但勉强凑合也是成的。」 洪临忍住了乾呕,待反胃感稍缓后,才道:「二爷,你不能老是吃些糕饼充饥,这一日三顿膳食也要多少吃点才成,否则往后我就让素娘再也不做糕饼,届时可别说我没警告二爷。」 尹安羲认真地听他说完,懒懒抬眼看着他,黝黑深邃的眸噙着笑意,但不知怎地就是教人不由自主地打颤。 「……我随便说说而已,怎会不让二爷吃糕饼呢?只是三餐膳食也得吃呀,总不能每日都吃那些甜食,二爷……我去拿。」话说到最后,终究是被那双黑眸里潜藏的无形压力给逼得移开步子。 尹安羲瞧他走远,才无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厅外,放眼望去,园林造景雅致,假山傍溪,倒是挺诗情画意的,然而再美的景致看了两年之后,任谁都会无感。收回目光,朝厅旁的长廊走向通往北苑的腰门,他一路畅行无阻,避开了房外的嬷嬷丫鬟,绕到了后头,听着房里的交谈—— 「二爷还是老样子,整日就等着糕饼吃。」开口的人正是洪临以为在铺子里的妻子素娘。 第三章 坐在榻上的尹老夫人罗氏,拿起茶盖揩去茶沫,嗓音带着几分哀切。「这孩子也不知道是遭谁给害的,去了趟梅林县,回来就变了个人。」 「老夫人别担心,二爷虽老是讨着糕饼吃,可瞧起来心智并无大碍。」素娘神情跟着悲切起来。 「两年前大夫诊治后也说无大碍,就是丢了记忆罢了,可任谁都能丢了记忆,他可不能,他是皇商,经手的可是宫中的买卖,如今两年过去,他的记忆压根没恢复,这重担不得已交到了三爷手上,就怕族中耆老以为是我趁机夺权,殊不知我日夜都盼着二爷能恢复记忆。」罗氏说到最后,拿起了手绢拭着眼角。 房里的嬷嬷丫鬟闻言,莫不一个个安慰着。 「老夫人,耆老们不会这么想的,毕竟这事是二爷允的,二爷自个儿也说了,他没了记忆什么都办不了,要倚靠三爷的。」素娘柔声安抚着。「如今三爷也做得有声有色,耆老们还能说什么。」 「说的是,那孩子倒没教我失望。」听到这儿,罗氏才破涕而笑,状似有些难为情地笑着道:「喏,尝点糕饼吧,听说是长春街那头新开张的酒楼做的糕饼,一些千金闺秀都说与众不同,你也尝尝,改日也给二爷做点不一样的。」 素娘应了声,房里的丫鬟嬷嬷提了别的话题,一伙人说说笑笑,素娘待了一会,拿了几块小巧糕饼包在手绢里才退下。 一路走往主屋腰门,后头突地传来熟悉的嗓音—— 「辛苦你了,素娘。」 素娘回头望去,朝尹安羲福了福身,神色压根不意外,只因每月月初都是这样的。 「哪儿的话,不过是老规矩了。」当初老夫人会把她交给二爷,一来是倚仗她的手艺,二来是要她充当眼线,几天就把她找来问过一回。 教她意外的是二爷竟早有防备之心,拿了家糕饼铺子收买她,好让她在老夫人面前将他说得无害。唉,这也不能怪她贪心,毕竟她在府里不过是二等丫鬟,哪有什么前景可言。虽说眼下二爷是失势了,但二爷毕竟是个正主子,改日要是恢复记忆了,权势还不是得交回二爷手中。 「等等,我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尹安羲走近她时,突道。 素娘眼角抽了两下。「二爷的鼻子可真是灵,方才老夫人赏了我一些糕饼,说要我尝过之后给二爷变个花样。」说着,将糕饼捧递出去。 「哪来的?」他一翻开手绢,里头搁着四块小糕饼,约莫就是一口一块的分量。 「老夫人说长春街那头新开的酒楼。」见他拿起就要尝,素娘赶忙阻止。「二爷,回房里再吃。」 尹安羲呿了声,还是忍住了欲望。「对了,你那些酥酪糕味道不怎么对。」 素娘忍不住想翻白眼了。「又是哪里味道不对了?」 她花费快要一年的时间,终于抓到了二爷的口味,知晓二爷偏爱奶味糕饼,所以便从酥酪下手,可这酥酪她都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回,从羊奶、马奶、牛奶全都试过了,偏偏就是不对味。 「不知道,就觉得不够浓,少了点什么。」 「哪能再少什么?酥酪大抵就是那几种做法,难不成要我试人奶?」 「成吗?」他满脸认真地问。 素娘颓丧地垮下肩。 其实,她是有点怀疑二爷不但失了记忆也撞坏了头,要不怎会听不出她在酸他? 可说他脑子坏了,偏他又懂得防备老夫人……也对啦,瞧瞧主屋这头压根没什么下人走动,真正近身服侍的也就她相公一人,想也知道老夫人是故意冷落二爷,把人给一个一个地抽走,不过倒也没听二爷抱怨过。 「二爷,你是跑哪去了?让我去拿酥酪糕,你人倒是不见了,也不差人跟我说一声,就不怕我担忧吗?」洪临在长廊那头走来嘴里不住地叨念着。 「唉,把你配给他,你可怨我?」尹安羲难得愧疚的问。 真不是他要嫌弃的,洪临真的不是个普通话痨,哪怕他一声都不吭,他也能一个人叨叨絮絮地念个没完。 一个洪临就够他受的了,要是再塞两个像洪临的货色给他,他会选择离开尹府。 「……」素娘无言。 「二爷手上拿的是什么?」洪临快步走来,瞧见他手上的糕饼,眉头一皱,忍不住又叨念了起来。「二爷呀,素娘不是已经做了很多酥酪糕了,怎么你手上还有其他糕饼?就跟你说这些糕饼不能吃那么多,你的三顿膳食……」 尹安羲自动地把耳朵关上,拿起糕饼塞进嘴里安抚自己,岂料这糕饼才一入口,瞬间化在他的舌尖上,那绵密柔滑的口感,比酥酪更浓郁的奶香,教他一把将洪临推到一旁,沉声问着素娘。 「素娘,这打哪来的?」 素娘无奈地抽了抽眼皮。「二爷,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是长春街那头新开的酒楼卖的糕饼。」 「酒楼是什么名?」 「老夫人没说。」 「去问,快!」尹安羲沉着脸道。 难得见到尹安羲板起脸,素娘心中一抖,赶忙提着裙摆往回跑。 呼,二爷向来笑脸迎人,没有架子脾性,有时笑得极温煦无害,累得她跟洪临一般说起话来没分寸,几乎快忘了他是主子。 可方才他那眉眼一沉,不凶不恶,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教人心底怕着。 然而,素娘一走,尹安羲神色随即一转,笑得那一整个春光明媚,百花盛开,犹如艳阳四射,教洪临傻了眼。 找到了!他魂牵梦萦的滋味,彷佛惦记了几百年,在心版上抓着挠着,存心不让人安生,如今找着了,犹如无止尽的黑暗终于见到一丝光线,寻着光线,他即将得偿所愿…… 想到最后,尹安羲扬起浓眉思索了下,不禁想,是不是太夸张了些?不过就是找到一道好滋味,怎么却像是他死也瞑目。 走在长春街上,洪临脸色青白,厚实的唇紧抿着,忍住一波波反胃的呕吐感,而那个导致他如此的始作俑者却像没事人般地走在前头。 「洪临,再往前还有酒楼吗?」尹安羲闲散走着。 「……小的也不清楚。」他希望没有。 尹安羲回头睨了他一眼。「身子不适?」 「有点。」 「为何?」 「……太饱了。」 「咱们今日走了四家酒楼,可吃的只有我,为何你会太饱?」尹安羲满脸狐疑问着。 「闻饱了。」他一连闻了四家酒楼里的各式糕饼,能不饱吗? 说什么长春街新开的酒楼……一上街才知道长春街新开张的酒楼竟然有好几家,这样沿路找,简直是要他的命! 尹安羲摇头连啧了几声,看他的眼光像是看个无知的孩子。「竟然连美食都不懂得品尝,你还活着做什么?」 洪临闻言,不服气地道:「当然是保护二爷!」 尹安羲看他的目光充满怜悯。 一个不知人间险恶的老实青年,到底是要拿什么保护他?他和他那个老实派的总管爹,压根不明白最险恶之人就在尹府里,甚至看不懂这大宅里的争斗,那个姨娘抬成续弦的老夫人摆明了就是要弄死他,好让自个儿的儿子上位,他若不装疯卖傻,恐怕就连糕饼都没命可吃了。 在尹府待了两年,哪怕一点记忆都没恢复,但他就是能肯定他绝对不是尹家的正牌二爷,就因为寄人篱下,所以他也乖顺地不与人争,横竖原本就不是他的,他没兴趣拿,更不会碰。 只是,这安逸日子过久了,除了糕饼能吸引他,还真不知道他活在这世间到底有何乐趣。 当人啊,怎会如此乏味? 「两年前让二爷出了事,我至今还反省着,但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二爷涉入险境。」洪临涨红脸说着。 尹安羲忍不住叹气了。瞧,他还在提两年前的事,只觉得两年前的事才是凶险……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二爷,你是不相信我吗?这真不是我要自夸的,我的武艺是一等一的强,当年武师傅教导过的所有孩子,唯有我的资质最高,而且……」 尹安羲掏掏耳朵,懒得听他偏离正题的发言,举步寻找着他魂牵梦萦的糕饼。 唉,哪有人买糕饼却不知道酒楼名的?累得他从长春街头开始找……嗯,那头还有家千风楼,门面挺新颖的,咦……门口那位挡着姑娘家上马车的无耻男子,不正是他家三弟吗? 第四章 【第二章 终于找到那一味】 「小姑娘要上哪去,在下可以送你一程。」尹安道左挡右挡,硬是不偏不倚地挡在柳芫面前,后头还跟了几个侍卫家丁。 头戴帷帽的柳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隔着帷帽瞪着造次放肆的男人。 这人简直是无耻至极,她才刚踏出酒楼,便被他挡住去路。 柳芫正不知道该怎么脱身时,马车上的柳堇走了下来,柳芫心里不禁哀哀叫,待会肯定要挨一顿骂了。 「又一个美人儿……」尹安道赞叹道。 哪怕同样戴着帷帽,可他这双眼利得很,能透过帷帽一观美人儿容貌……他今儿个可真是走运了,一箭双雕! 「这不是三弟吗?」 另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柳芫微抬眼,就见眼前的登徒子转过身去,柳堇随即趁机一把将她给拉上马车。 尹安道见是他那两年前坏了脑袋的二哥,正打算开口打发他,听见马车驶去的声响,一回头,见两个美人儿已经上车走人,恼得他劈头就对着他发火,「二哥,你好端端地不待在府里安养,到外头做什么!」 最气人的是还坏了他好事!那小姑娘刚从酒楼里走出,哪怕戴着帷帽,他还是瞧得见她细致秀丽的五官,尤其她一身纤柔体态,教他瞧得心底都快冒火了,还没问出是哪户人家的千金闺秀,人就这么跑了! 「怎,我不能到外头走动走动?」他安分了两年,如今不过是头一回逛大街,被软禁得还不够吗? 「你八成是到外头找糕饼吃的吧?」他故意提高声调说,惹来路人注目,身后的侍卫更是掩嘴低笑,毕竟一个大男人嗜吃糕饼,传出去实在不怎么光彩。 洪临闻言,虽有怒火,但也认为男人嗜吃糕饼真不好说,一时反驳不了。 「是啊,我就是来找糕饼吃的,三弟陪我一道吧。」尹安羲压根不觉被羞辱,毕竟糕饼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何来可耻的说法。 「要吃你自个儿去吃吧。」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两银子就往地上一丢。 洪临难以置信地瞪着尹安道的举措,更担心他家二爷真会傻乎乎地弯腰去捡,然就在这当头,他听见他家二爷开口了。 「捡起来。」 尹安道横眼瞪去,却见尹安羲脸上浮现教人头皮发麻的笑,一双眸子教人莫名胆颤心惊,逼得他只好朝身后摆了摆手,让手下替他捡了回来。 「二哥,我怕你出门带得不够,这一两银子你就拿去吧。」双手把银子规规矩矩地递了出去。 「确实不怎么够,再多给些吧。」尹安羲笑眯眼道。 「……」尹安道从荷包里掏出一半,全都递了出去。 「走吧。」尹安羲掂了掂银两,状似亲热地往他肩上一勾。 「去哪?」 「正午了,难得咱们兄弟在外碰头,一道用膳吧。」 「不用了,二哥自个儿……」尹安道本要试着挣脱,可谁知道尹安羲的臂膀像是铜墙铁壁般箝住了他,他只能很丢脸地被拐着进了酒楼。 更丢脸的是,这家新开张的千风楼最有名的是药膳,可他家二哥一进门却是点了一堆糕饼。 「二哥……糕饼不需要上个十碟吧。」试想,两个大男人坐一桌,桌上摆着十碟糕饼,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 可瞧尹安羲压根不肯退让,他赶忙抓住小二加点了几样菜。「再来几样大厨的招牌。」 「这位爷儿,咱们大厨拿手的有人蔘滋补盅、理气白玉蹄、南瓜八宝饭……」 「都上都上。」尹安道不耐地喊道,只要别让桌子只摆着糕饼就成了。 「马上来。」小二笑脸招呼着,朝另一头招着手。「给两位爷儿上茶。」 小二一走,立刻有其他的跑堂凑向前倒茶水。 随后,这一桌冷场了。 尹安羲没意愿攀谈,随意打量着千风楼里的摆设,而尹安道乾脆托腮转到另一头,瞧见邻近几桌人的衣着打扮,不禁面露兴味,脱口道:「这千风楼肯定有来头。」 尹安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怎么说?」 尹安道睨了他一眼,本要嘲笑他有眼无珠,伤脑又失忆,但一触及他噙笑目光里的冷冽时,随即挤出笑脸道:「二哥是失忆所以忘了,瞧,坐在那桌的不就是玉商贺家,同桌的还有米商林家、布商王家,而再过去那桌,瞧那腰间绶带,肯定是个朝中高官,而同桌的必定是同侪,教人不禁好奇这千风楼的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历。」 瞧瞧,光是一楼就已是座无虚席,还见跑堂的直往楼上送菜,才开张的酒楼就能引得高官达人上门,算是相当了得了。 「重要吗?」尹安羲又问。 尹安道本要低斥他无知,但那双该死的眼就是教人打从内心一阵冷,硬是逼得他缓了语气,温和地道:「其实也没什么,说说而已。」 可恶,二哥以往的眼神就是这样吗?虽说二哥性情本就偏冷,但再怎么冷也不至于教人莫名生惧,如今就是笑脸迎人,仍有股教人不得不屈服的威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哥该不会是要恢复记忆了吧……得跟娘说说才成。 「我对糕饼比较有兴趣。」要不是人多,他真想趁这空档要洪临到前头探探是否还有其他新开业的酒楼。 尹安道转向他瞧不见的角度,鄙夷地嗤笑了声,适巧瞧见小二端了壶茶过来。 「这壶五味茶是小店赠送,两位爷儿尝尝。」小二见桌上的茶水都未动,就知道两位出身尊贵,一般粗茶是不入口的,便动作俐落地替两人倒了茶。 尹安羲尝了口,满嘴药膳味,辛甘酸苦咸全都具备了,难怪说是五味茶,不过酸甘两味较突出,在喉头处微微回甘带酸,在这春末夏初之际,倒挺合宜的。 二见尹安羲颇满意,随即笑道:「咱们大厨说了,春天补肝,夏天补心,秋天补肺,冬天补肾,这滋补也得看天候,喝茶更得看时节,两位爷这时节来,咱们供应的有五味茶、六合茶、提神茶和安神茶,约莫再半个月,咱们还会配合时令,再加上莲子冬瓜汤和红豆苡仁汤等等,届时还请各位爷儿务必前来尝鲜。」小二口条分明地解说着,一边倒茶的动作也不疾不徐,讲究优雅。 「那糕饼呢?」尹安羲笑问着,当没瞧见尹安道嘴巴歪了两下。 「爷问到点上了,这茶点甜汤都如此讲究,更别说是糕饼、药膳了,咱们大厨的食谱琳琅满目,四季品味皆不同,届时爷儿们一一尝过了,就知道小的所言不假。」就在小二讲解完毕时,糕饼也适巧上桌了。 有那黄澄透明的桂花糕,像是染黄的冰块里包裹着花儿,晶莹剔透得教人食指大动,更有那层次分明的椰汁红豆糕,碟子一上桌,弹牙般地颤动了两下,还有印压出牡丹花样的山药糕,秀美如画,光是搁着就赏心悦目,教人赞叹不已。 然而,瞬间攫住尹安羲目光的是最末搁下的糕饼,看似通体玉白绵密,上头撒上了人蔘果和核仁,他二话不说地取了一块入口,黑眸瞬地一亮,大手抓住小二便问:「这是什么?」 「爷儿真是好眼光,这道醍醐糕可是咱们大厨的功夫菜,今儿个是大厨心情好才做了一小笼,明日后日肯不肯做还是一回事呢,实在是太费功夫了。」小二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见早已将厨房里所有的菜单都摸熟了。「而今天醍醐糕就剩这一碟了。」 「醍醐糕……」他哑声喃着。 就是这个味道,教他一尝就牵肠挂肚忘不了,这般折磨人的好味道,终于教他给找着了。 「不就是块糕饼,倒说得一盘学问了。」尹安道嗤笑了声。 「这位爷儿有所不知,这醍醐糕做法确实是繁琐复杂,大伙都知晓牛乳成酪,却不知酪成生酥,生酥成熟酥,熟酥成醍醐,这醍醐是酪之上品,是用牛乳反覆煮、滤来着,爷儿尝一口便可知跟其他糕饼铺子所售的酥酪完全不同。」 「是吗?」尹安道拾起最后一块,尚未就口,手就被转了个方向,醍醐糕被叼进了尹安羲的嘴里。「二哥……」人家都说得天花乱坠了,他这付钱的大爷尝一口都不成吗? 「小二,能否引见大厨?」那入口即化的芳香浓郁教尹安羲立刻有了主意。 第五章 「爷儿真是对不住,咱们大厨是不见客的。」 「你们大厨姓啥叫啥,家住何方?」他不死心地再问。 「这……」小二面有难色地沉吟着。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尝道糕饼也审问起人家家世来了?」 「我是想将大厨给聘回府里。」 小二闻言展眉一笑。「爷儿,那是不可能的。」方才还摸不透这爷儿的想法,教他不敢透露太多,如今知晓他的打算,这倒好处理了。 「价钱都还没开呢。」 「爷儿,这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咱们家大厨乃是威镇侯爷的姨妹子柳十三姑娘,如此尊贵的身分岂会教人给聘回府呢。」小二含笑地把话说得委婉。原本是不想把话说白的,但这两位爷儿不像是一般商贾,还是将侯爷搬出来挡一下较妥,省得之后他们到千风楼堵十三姑娘。 尹安羲噙笑点着头,心想原来她名叫柳十三呀,两年前那个娇俏的小姑娘。 「啊……威镇侯的姨妹子啊。」尹安道连连咂嘴。 尹安羲凉凉看他一眼。「你识得?」 「不识得,不过……」尹安道想了下,摆手让小二先退下。「二哥,那是威镇侯的女人,碰不得的。」 「不是说了是姨妹子?」 「呿,那是他们自个儿说的,可有脑袋的都弄得明白这个中蹊跷。」尹安道左看右看,确定没人注意这儿才压低嗓音说。 「什么蹊跷?」 「二哥,你真的是脑袋坏了,仔细想想,有人会娶了姊姊还将妹妹给带进门的吗?这不是摆明了姊妹共事一夫?」天啊,二哥脑袋真是坏得彻底了。 尹安羲不禁回想起那张娇柔却偏冷的面容,可以想见过了两年,正是含苞待放之龄,会是出落得何其娇艳,不过——「威镇侯又是什么人?」 谁的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上她的手艺了,如今再尝,手艺更胜以往,而方才几口压根解不了馋,要是得不到她,岂不是要憋死他了! 尹安道拍着额,满脸同情地看着他,然一触及他的目光,随即转而瞪向桌面的糕饼,解释道:「二哥,威镇侯花世泽的娘是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姊姊,换言之,威镇侯是圣上唯一的外甥。」 「很有权势?」他问着,慢慢地朝桌上的糕饼进攻。 尹安道无声咒了一句,要不是太怕他的眼神,真想狠狠骂他一声蠢。「二哥,那是皇亲国戚,还不算有权势?况且,约莫两个月前,威镇侯偕其妻解决了后宫斗争一事,还顺便摆平了朝中党派,如今可说是权倾一方,你说有没有权势?」 尹安羲微闭着眼,享受着满嘴红豆与椰汁交融的甜润滑腻,半晌才问:「所以,你认为有什么方法让我聘他的姨妹子当厨子?」 原来,她拿手的不只是酥酪,就连其他糕饼都是一绝呀,这要他怎能放手? 尹安道无力地闭了闭眼。「二哥……不可能的。」他说了老半天,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威镇侯之妻柳九医术了得,专治妇科,后宫嫔妃多倚仗她,而柳十三可谓是食医,以药膳调理圣上与嫔妃,就连长公主据说都被调理得容光焕发,年轻了二十岁,你想,人家会到咱们家当厨子?」 或许对别人而言,皇商确实是挺了得的,可皇商不是官,不过是平头百姓罢了,他这坏了脑子的二哥未免也太抬举自己了,他敢说,他还不敢听咧。 尹安羲又尝了块绿豆甘草糕,浅勾笑意点头道:「确实是挺懂药理的,将解毒汤都做成糕饼了,如此聪慧的姑娘真是少见。」 口感绵密细软,甜而不腻且齿颊留香,他尝着尝着,觉得自己都快醉了,心更痒了,满脑子只想着非她不可。 这无趣的人生有了她,才能算是真正活着呀。 尹安道抽动眼皮,怀疑自己分明是对牛弹琴。「横竖绝无可能的,二哥,你死了这条心吧。」 「三弟,我一直觉得你能将生意打理好,该是相当聪明的,难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尹安羲尝完最后一块山药糕,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指尖。 迷汤谁都爱喝,尹安道听他说自己聪明,便低头想了想,嘿嘿恶笑两声,凑近他道:「二哥,倒也不是真的没法子,不过这法子有点险。」 「说来听听。」 「找个法子坏她清白,闹得众人皆知,就能把她给娶回府里。」说着,他都忍不住笑了。 对,坏了柳十三的清白,他这二哥就准备死在威镇侯的刀下吧,往后他就不需要再提防他恢复记忆,这招借刀杀人还真是不错。 尹安羲微扬浓眉思索着。娶妻吗?他没想过要娶妻,但这不失个好法子,要是真能迎娶她,往后他不就有享用不尽的糕饼了? 难得了,这蠢蛋三弟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威镇侯府。 「有人堵十三?」柳九蓦地从医书里抬眼,瞪着正瞋瞪着柳菫的柳芫。「十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我也不知道啊,我听九姊的话,出外都戴帷帽的。」柳芫委屈地垂着眼,却又偷偷地瞪向告密的柳菫。 太不讲道义了,回府的路上她一再央求五姊,五姊也明明答应她了,结果还是把这事告诉九姊。 柳九微眯起眼,思索了下。「十三,你这几日都别出府,我让人先去查查那人的底细,咱们再作打算。」 真是麻烦,柳家专出美人,好比柳菫艳如梅,柳芫秀如莲,深蕴着一种孤傲,偏偏男人最无法抗拒的就是这种美人,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要十三出门戴帷帽,可谁知道登徒子还是找上门。 「可是咱们酒楼才刚开业……」 「你就把一些菜单交给里头的二厨打理,暂时先如此。」 柳芫听完不禁微抿起嘴,这是她头一回执业掌厨,都还没听听一些客人的想法便要将她禁足,实在是……想了想,不禁又偷偷瞪了柳菫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九姊这么处理是为了你好。」柳菫没好气地道。 「我哪有什么眼神……」反正她们欺负她最小就是了。 柳九瞧两人逗嘴逗到用眼神无声交流着,思索了下,道:「五姊,时候不早了,留下来一道用膳吧。」 柳菫淡淡看她一眼。「不用了,我赶着回庄子,田里有些农活得忙。」 「五姊,我炖了富贵九头鲍,掂掂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尝尝很可惜的。」柳芫亲热地挽着她。 「九头鲍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改天拿到一头鲍再跟我说吧。」 「五姊,你不懂,这九头鲍弹牙多汁,绝对不是一头鲍能相比的。」 「下回吧,庄子里的农活,有些事我不在不方便。」柳菫浅露笑意,朝柳九欠了欠身。「夫人,我先退下。」 柳九微蹙起眉头。「五姊,咱们是姊妹,不需多礼的。」叫她一声夫人,到底是要让彼此搞得多生疏。 柳菫朝她客套地点了点头,便先行退出房门外,柳芫见状,忙道:「九姊,我送一下五姊。」 房外两名丫鬟随即朝两人福了福身,柳菫往长廊前后一瞧,拉着柳芫走远了,才低声道:「威镇侯府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啊。」柳芫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 「没事会在侯府里置那么多侍卫?」更夸张的是,在柳九的寝房书房,约莫就是她的活动范围里,根本就是布下了重兵。 她今日是去酒楼找十三,见她被登徒子骚扰才陪着一道回来,这是她头一回来侯府,但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呃……」她该从何说起呢,因为打从那位书生在侯府住下后,姊夫就从宫中调派出一支禁军了。 「是不是之前威镇侯和夫人联手查办了后宫一事,招惹了什么麻烦?唉,真是麻烦事,我的身分又不适合把你接过去住,可你住在这儿更是大大的不妥,你当初怎么不跟爹回梅林县算了?」 「九姊怕我被母亲给欺了,怕我及笄了,母亲会随意地发派我的婚事。」柳芫低声说着。 柳菫闻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盘算倒也有所依据,毕竟她就是嫡母狠心给卖进金府当妾的,哪怕她早已离开金府,可名义上她还是那金大爷的妾,想起来就觉得呕,说不怨嫡母都是假的。 「不过,她怎会知道母亲的性情?不是说她是外室生的,一直都住在梅林县?」柳菫不解的问。 第六章 「嗯……八成是有所耳闻吧。」柳芫的头愈垂愈低,真怕五姊打破沙锅问到底。她的表情拿去骗骗外人绰绰有余,想骗自己人,她的道行明显不够高。 「怪了,为什么我老觉得你跟她亲近得紧?」柳菫眯起漂亮的杏眼,上下打量着她。 就她所知,这丫头不是个能随意与人亲近的,要不是日积月累的相处,她是难以轻信人的,可偏偏她却对柳九唯命是从,彷佛这个柳九便是以往的柳九。 「这……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因为她跟九姊的性情相近,而且又待我很好,所以就这样了。」早知道就不要为了避开九姊追问而送五姊一程了,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做什么。 「性情相近?」柳菫沉吟了下。「确实是有些相似,尤其骂你的口吻,我几乎要以为是柳九再世了。」 「九姊是柳九没错呀。」她轻轻地暗示了下。 柳菫睨她一眼,摇了摇头。「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算她跟柳九是同年同月,也不该让她顶了柳九的排序,这不就等于抹灭了真正的柳九。」 柳芫闻言,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就知道五姊是将九姊搁在心上的。」 「哈,我将她搁在心上?是啊,要不是那天我没带鞭子,就开棺鞭尸了。」 「真是如此,九姊走了,五姊是这么难过呀。」 柳菫瞪了她一眼。「你是哪只眼睛瞧见我难过?我是嫌她丢脸,我是笑她蠢,千防万防却防到那般下场……」说着,喉头一紧,一把拉开柳芫。「不用你送了,回去吧你。」 「五姊,多和九姊相处吧,九姊……一直是九姊。」柳芫不戳破她泛红的眼藏着悲伤,轻声说着。 「再说吧。」话落,潇洒离去。 柳芫看着柳菫离去的背影,无奈叹口气,要是她能将实情告诉五姊就好了。是九姊没和五姊亲近相处,否则五姊定会看出端倪的。 回头欲回主屋,然还未抬头,便瞧见前方有双黑色绣云彩的靴,她蓦地顿住,缓缓抬眼对上书生似笑非笑的俊颜。 「书生。」她怯懦笑着。 虽说不知他的底细,九姊和姊夫也未多作解释,只说书生是为寻人而来,但光是看姊夫大阵仗的防他,就知道他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十三姑娘的耳珰很特别。」书生扫过她耳垂下的红玉耳珰。「怎么只戴一边?」 柳芫下意识地抚着圆珠状的红玉耳珰。「因为只有一只。」 「是吗?」书生沉吟了下,又问:「打哪来的?」 柳芫垂眼思索他的询问之意,半晌才道:「是捡来的。」 「捡来的?在哪捡的?」 「在梅林县的柳家宗祠捡的。」她如实道:「两年前九姊去世后回葬柳家宗祠,我随父亲送九姊,在宗祠里捡到的。」 她和书生向来无话交谈,可她总感觉他的视线不知为何老是盯着她。 书生微眯起眼,寻思半刻才道:「十三姑娘捡到这耳珰时,可有何异状?」 柳芫心底微诧却没彰显在外,但老实没有隐瞒地回答,「当时好像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抢了我的糕饼。」 书生神情微动,问:「然后呢?」 「我不知道,后来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他微闭着眼问:「他长得什么样子?」 这可问倒柳芫了,她并不如柳九那般擅画,要谈男人面貌……「可以说是个绝无仅有的美男子。」 当她第一次见到书生时,她便觉得书生和那个男人相像,相像的并非外貌,而是那股气韵,一种非比寻常的气质。 可要说他俩不是人……春末夏初的艳日下,他倒是站得直挺挺的。 书生听完,勾唇笑得愉悦。「多谢了,十三姑娘。」 「书生客气了。」她福了福身,见书生转身走了,彷似还哼着歌。 她这么做对不对?九姊说他为寻人而来,但既然问起了她的耳珰,她当然就顺着他的话试探,而她也没撒谎,句句属实,只不过两年过去了,那个男人还在不在梅林县,她就无法保证了。 唯一能保证的是——他应该会离开一阵子,而至少这一阵子,九姊是安全的。 柳芫端着刚出炉的豌豆黄进房,就见柳九仍坐在案前看着医书,不禁没力地摇了摇头。 「九姊,歇一会吧,书搁着没人会给你偷看,你犯不着抱着书不放。」 柳九从书中抬眼。「十三,你知道吗,这些全都是御书房里的珍藏,这本医书是千年前一名叫华逸的皇族亲自编写的,是外头找不着的,我还想偷偷誊写呢。」 「我帮你誊啊。」反正她闲着很。 她斟着五味茶,配着豌豆黄,搁到柳九面前。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柳九拿了块豌豆黄吃下,那口感细腻,几乎是入口即化,教不爱吃糕点的柳九都忍不住称赞。「十三,你这把好功夫,就算是摆到宫中也是一绝。」 这种细豌豆黄作工很繁复,别提豆沙要炒匀,那火候更得要掌握得巧,这道细活可是宫中御品,亏她也能学得精巧。 「嘿嘿,就是从宫中偷学来的。」柳芫笑得贼贼的,尝了口豌豆黄,也忍不住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一会送一些给长公主。」 「已经让人送去了。」这点小事还不用九姊提点。柳芫呷了口五味茶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要不要留一些给姊夫和书生?」 「你姊夫不喜糕点,不用留,至于书生……」柳九顿了下,笑眯了眼。「他说暂时离开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不用替他留了。」 柳芫笑得甜甜的问:「九姊,书生到底是什么人?」 「他……」柳九脸上的笑意瞬地不见,像是思索着怎么回应,突地听见脚步声,一会便见春喜进屋来。 春喜是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自从她嫁进威镇侯府后,长公主便将春喜和秋喜送到她这儿伺候。 「夫人,这儿有张邀帖是给十三姑娘的。」 「给十三的?」柳九狐疑地接过手,看着上头的帖子写着「茶食馆」,便将帖子递给柳芫。「你什么时候和这家铺子的人往来?」 「没呀,我听都没听过。这斗食宴又是什么?」柳芫瞧着帖子上头写着斗食宴,邀请者则是茶食馆掌柜,一时也摸不着头绪。 「我也没听过,这到底是什么铺子?」 一旁的春喜忍不住掩嘴低笑,瞬地,两姊妹有志一同地看向她。春喜向来是很讲究规矩的,对待她俩跟长公主没两样,可如今,她俩被笑了。 「春喜,你不会是笑我俩像个乡巴佬吧?」柳九佯怒道。 春喜用力地抿住唇角。「不是的,奴婢不是那意思,奴婢笑是因为茶食馆是约莫一年多前开张的,听说里头的糕点种类众多,而且口味新颖,擅长采用当季食材入味,在京城里也算颇富盛名,而十三姑娘擅长做糕饼也爱吃,这段时日常在外头走动,怎会不知道呢?」 柳芫挠了挠脸,笑得有些尴尬。「唉,没注意那么多。」她在外走动都走九姊规定的路线,哪能到处晃?况且一般大宅里的庶女哪来的闲情逛街来着?她能踏出柳府,还是托九姊的福呢。 「不过,对方无缘无故怎会寄了邀帖给十三?」 春喜想了下。「奴婢猜想,会不会是已经有人知晓十三姑娘是千风楼的大厨,又尝过了十三姑娘的手艺,所以才会特地递帖邀请?既然是斗食宴,许是想跟十三姑娘一较高下,又或者是当日会展出各种糕点让与会者尝尝吧。」 柳芫一听,随即露出狗腿的笑。「九姊,让我去瞧瞧吧。」 「不成,我得先打听打听这茶食馆的老板到底是谁。」柳九想也没想就道:「上回拦你的那个人,听说是当今皇商尹家三爷,说不准这家茶食馆的幕后老板就是他,而这张帖子就是他抛出来的诱饵,引你这傻子上门。」 「可奴婢听人说茶食馆的掌柜是位小娘子,手艺确实是一绝,要不怎能在京里占得一席之地?」 「九姊,要不咱们一道去吧。」 「等我先查清楚再说。」 「那就赶紧查吧,距离斗食宴只剩下五天的时间了。」 「你这吃货,早晚栽在这张嘴。」柳九毫不客气地捏着她的小嘴。 「到时—— 」 「嗯?」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春喜。 「不知道能不能让奴婢跟着?」春喜满脸恳切地问。 第七章 柳九不禁叹气,原来府里的吃货不只十三一个。 【第三章 夜闯侯府讨吃食】 当威镇侯府的马车来到茶食馆附近时,便见茶食馆外已是车水马龙,几辆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多人。」柳芫掀开车帘,难以置信地道。 「把车帘放下,十三。」柳九没好气地道。 「九姊,这般看来就可以确定这斗食宴是真的,不是什么诱饵。」 柳九忍不住叹气了。「十三,你怎么会这么天真这么傻?」如果她要设圈套,当然得要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九姊太防人了。」柳芫嗫嚅着。九姊什么都好,就是防备心太强。 「是你太不懂防备,不知道人心难测,况且茶食馆的掌柜即是皇商尹家的小娘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可是姊夫不是说了,尹三爷现下不在京城吗?」正因为如此,她才央求姊夫去说服九姊,否则今日哪能成行。 「横竖防着点才不会生事。」 她特地让夫君去查探了尹家的事,知晓皇商本是尹家二爷,可尹二爷在两年前失足坠马后,丢了记忆,所以如今才是尹三爷掌家,天晓得尹三爷不在,那位尹二爷会不会来凑热闹? 要知道,尹家这对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都是为富不仁的混蛋。 「知道了。」 又等了一会,前头的马车一一驶远了,威镇侯府的马车才能往茶食馆的门口停靠,柳芫戴上了帷帽跟着柳九下车,而春喜则是随侍一旁。 把邀帖交给了门口的小二,不过眨眼功夫便见里头有位俏娘子快步走来,朝她俩福了福身。 「想必两位便是侯爷夫人和柳十三姑娘吧。」素娘微勾的眼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依穿着和举措猜测柳十三该是站在后头那位。「奴家是茶食馆的掌柜,两位可以唤奴家素娘。」 「掌柜客气了。」柳九噙着柔柔笑意说着。 「请往里头走,今儿个宴请了京中的名媛闺秀一起品尝小店新做的糕点,待会两位尝完了,请务必告诉奴家该如何改进。」素娘边说边引着两人入内。 两人走进店内,跟着素娘从左侧的通廊走到后院,才发觉这茶食馆别有洞天,后院收整得相当诗情画意,小径两侧桃杏正盛开,通往前方的小桥流水,一座座的石亭错落在流水之间。 「十三,要走好。」柳九如临大敌地紧握住柳芫的手。 柳芫紧抿住笑意。「九姊也是。」 怕水的是九姊不是她好吗。不过这溪水极浅,就算掉进溪里,顶多及膝而已,九姊真是越发怕水了。 「请两位先在这儿歇息,一会就会送上糕点茶水。」素娘带着她俩进了一座石亭便先行退下。 石亭约莫能容纳七八人,此刻里头已经坐了三位姑娘,一入内,三位姑娘便主动攀谈起来,柳九身为侯爷夫人只好硬着头皮与她们交谈,柳芫拿下帷帽后偶尔插上两句话,或望向亭外和春喜低声交谈。 没过多久,茶水糕点一一上桌,柳芫往桌面一瞧,直觉得其中有道糕饼和她拿手的醍醐糕有几分相似。 她拾起一块吃下,任由糕点在唇舌间由绵化细,在舌尖上反覆的咀嚼感受,轻皱了皱鼻头。 看来是仿了她的醍醐糕,可惜只仿了皮仿不了骨,没有她的独门配方是不可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口味的。 不过千风楼开张以来,她只做过一次醍醐糕,而且只留了一碟的分量在酒楼里,那小娘子不会那么巧就尝到了那一碟吧。 忖了下,她没习惯将心思摆在细处,转而朝其他没见过的糕饼下手,尝了一口,教她不禁微眯起眼。 「十三姑娘,这道冷梅糕觉得如何呢?」 柳芫看向素娘,不禁笑道:「好特殊,这糕里头竟藏着无核的梅子呢,而这梅子酿得青脆,酸甜恰到好处,没有一丝苦涩,真是好功夫。」 「十三姑娘客气了,我尝过十三姑娘的手艺,该松软该绵密,那火候的掌握真不是普通的难,更难的是那醍醐糕,不管我怎么试,我家爷儿都说只仿了皮仿不了骨,教我苦恼极了。」 柳芫愣了下,没想到她家爷儿的舌头这么刁,和她的评价一模一样。「呃……那个是因为……」她有些为难,因为九姊说了,那独门秘方不可外传,可是就算外传了,也不可能做出相同的口味。 「十三姑娘别误会,我不是真想仿十三姑娘的糕点,而是我家爷儿对醍醐糕情有独锺,所以才试做罢了,想藉这回端上桌和十三姑娘切磋技艺,往后也不会对外贩卖这道醍醐糕的。」 说到切磋,柳芫双眼就发亮了。她爱吃更爱琢磨技艺,更渴望有同好能与她切磋,可惜五姊不懂吃,九姊是随意吃,就算她有时将繁琐工法道出,姊姊们也只会摸摸她的头说辛苦了。 可天晓得她才不是在埋怨,她只是很想有个人与她一样懂吃爱吃,眼前就有这机会,教她怎能错过。 「要是素娘不介意,咱们自然是可以聊的。」来吧,跟她聊,她迫不及待想倾尽所能地道出心得与工法。 「我不知道十三姑娘酿不酿酒?」 喔喔喔!果真是懂门道!「酿,我还自个儿做麴饼呢。」 素娘愣了下。「自个儿做麴饼?这不是太费功夫了?街上就有卖麴饼麴粉的。」 「素娘,你如果酿过酒必定会知道,麴种不同,酿出的酒的风味就不同,可一般市面上找得到的麴种都没有我要的风味,所以我便自个儿做,就好比……」话未尽,上茶的丫鬟走到她身旁时,不小心绊了脚,茶水就这么往她身上一洒—— 素娘登时脸色苍白,赶忙抽出手绢轻拭着她的衣裙。「这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坐在石桌另一头的柳九见状,起身走来。「发生什么事了?」 「真是对不住,都怪丫鬟笨手笨脚地翻了茶水,真是太对不住了。」素娘忙陪不是,见她月牙白绣莲的裙子有了大片污渍,忙道:「要不到后院我的小屋里换件裙子可好?」 「不用……」 柳九话到一半,柳芫随即按住了她的手,噙笑道:「换件裙子也好,这也没什么,素娘可别责罚了丫鬟。」 她与素娘初相识,不知道素娘脾性如何,但这状况要是发生在柳宅,茶水要是泼在她的嫡姊妹身上,那丫鬟可是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的,要她于心何忍,因此忍不住缓颊道。 素娘闻言,不禁暗暗欣赏起柳芫的泱泱大度。「如果十三姑娘没搁在心上,我自然是不会责罚丫鬟的,还请十三姑娘先跟我到后院吧,咱们还能一路上边走边聊。」 「也好。」柳芫应了声,起身安抚着柳九。「九姊别担心,我去去就来,你待在这儿别乱跑。」 「谁让你自作主张……」 「九姊,大伙都在瞧这头了,别引起注目,让东主难为。」柳芫按住她的手轻声说着,顺便将春喜给招进亭内,让春喜在里头陪着她。 柳九无奈,只好答允。 素娘松了口气,忙道:「十三姑娘,往这儿走。」并叫另一个小丫鬟跟着她们。 柳芫轻点着头,跟着素娘从旁边小径往后院而去,一段路不算太长,过了一道拱门便是座小巧院落。 「十三姑娘真是对不住,初次见面就这般失礼,还请你别放在心上。」素娘吩咐小丫鬟先去她房里备好衣服。 「你不用紧张,不过是桩小事,倒是我呢,很想寻个知己,聊点厨技聊点糕点。」她是打自内心渴望。 以往养在柳宅里,没有姊妹能与她分享她新做出一款糕点后的狂喜,姊妹们的舌头也没利到能尝出糕点里藏了什么,总教她觉得遗憾。 「十三姑娘真是个好姑娘。」素娘由衷道。 可惜……被她家二爷看上了。 「我觉得素娘也很好。」她半是客气半是认真地道,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但不代表她没留意周围。「素娘的房还未到吗?」 都走上廊了,过了几间房,可瞧素娘压根没打算停下脚步,目光有些闪烁地朝前张望。唉,九姊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也没真的傻到什么都不防,只是会有点遗憾,想要寻个知己真的好难。 「呃……十三姑娘,我不想瞒你,其实方才弄脏你的衣裙是故意的……」素娘压低嗓音说。 第八章 柳芫微扬起眉,意外她竟然吐实。「所以?」 瞧她压根不意外,素娘反而意外。明明她瞧起来就像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唇角挂着憨甜的笑,像是一点防人之心皆无,没想到她竟是将一切看在眼里,如此深藏不露。 「就……我家爷儿想见你。」 「你的相公?」舌很利的那位? 「不是,是我家二爷,是……尹家二爷。」 柳芫随即顿住脚步,想起柳九提过尹家两个兄弟,不禁环顾四周,隔着一座园子,对面的长廊上有抹颀长身影,距离有点远,她瞧不清楚,但是总觉得那人像是扬着笑,而那人的眉目像极了——「十三!」 听见柳九的唤声,柳芫随即回过头,就见柳九和春喜找来了,尤其柳九的神情铁青得很难看。 「九姊,怎么来了?」她噙笑问,余光偷偷打量对面,庆幸那人已不见踪影。 「不是要换裙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换?」柳九脸色不善地问着。 她实在不得不起疑,亭子里那群姑娘家太缠人,缠得像是故意教她分不开身。 柳芫眼光一瞄,见素娘垂着脸不语,她思绪一转,纤指指着廊道边的地,道:「方才跟素娘聊麴种聊得太开心,她说她在这儿酿了白酒,我刚刚本想要过去瞧瞧,摸摸那土的温度,确定该不该将酒坛挪个位置,毕竟天候入夏了,温度太高的话,酒会发酸的。」 素娘闻言,微诧抬眼,不敢相信她竟替自己解危。 柳九半信半疑地看着柳芫。「不是都只做些糕点来着,还需要酿酒?」 柳芫无奈地叹口气。「九姊,有些糕点会以酒入味的,有的则是以酒酿,好比你喜欢的醍醐糕里头就添了酒酿,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就知道你每回都虚应我。」 柳九抿了抿嘴,低声咕哝着。「谁知道吃点东西还要那么多功夫。」 「素娘,那醍醐糕的最终秘方在于酒酿,你仿不来我的味道,是因为那酒酿里添加的麴种是我自个儿做的,市面上是买不到的。」柳芫为求取信于柳九,很自然地和素娘聊起麴种。 素娘回过神,忙道:「难怪呀,那风味确实是不同,从麴种到酒酿得费多少功夫?难怪我家爷儿上千风楼想解馋,却怎么也尝不到,扼腕极了。」 柳九听两人交谈挺像回事,彷似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 「糕点得要自个儿研究,一味仿人还有什么乐趣?我家十三说了,厨技在口,与其仿,倒不如先养刁自个儿的嘴,就能做出与众不同的糕点。」 「九姊,原来我说的话,你有听进耳里……」柳芫感动不已地道。 「你成天喳呼着,想不记得都难。」柳九咂着嘴一把拉住她,看向素娘。「天候看起来不好,我俩就先告辞了。」「我送二位。」 「不用。」 「九姊,素娘不是要仿我的醍醐糕买卖,她只是要做给家人尝的,今日端出来只是想跟我切磋而已,你别误会人家。」柳芫挽着她的手不住地解释。 至于柳九回了柳十三什么,已经远得教素娘听不清,素娘垂眼思索了下,穿过园子朝对面的房舍而去,打开其中一道门,尹安羲就坐在榻上。 「二爷,我没能将十三姑娘引进这儿。」素娘垂着脸道。 说来,她真搞不清楚二爷到底在想什么。当年为了能一尝她的手艺,不惜要洪临娶她,如今看上了柳十三的手艺,竟企图坏她清白,藉此迎娶她……那是威镇侯的姨妹子,坏了她的清白,可不是嫁娶就能弭平的事。 「无妨。」尹安羲勾出和煦的笑。 「……二爷看起来心情很好?」真是怪了,她明明没把事办成。 「嗯,还不错。」他笑眯了眼,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要他怎能心情不好,是她呀,真的是她。 两年过去了,果真是出落得越发清丽,就连手艺也是更上层楼,哪怕今日无法与她一会,但只要确定是她,想碰头,还难吗? 沐浴完走出夹间,柳芫边拭着发,边回想今日的事。 虽然距离很远,但那一身气息,应该是当初在柳家宗祠遇到的那个男人。 所以,他想见她?是因为他知道她是当初给他糕点的人,还是他想尝醍醐糕才找上她?如果她没记错,当初在宗祠时,她给他的就是醍醐糕,他不会至今还记得醍醐糕的味道,所以特地找她的吧。 但就算如此,也不该是私下会面,一个弄得不好,她可是要赔上清白的,难道他会不知道? 正忖着,外头传来细微脚步声,她眉眼不抬地道:「枣儿,下去歇息吧。」 枣儿是长公主拨给她的小丫鬟,虽然年纪小但做事从不马虎。 但她向来就不是什么尊贵千金,身边不曾有过人伺候,所以入夜后,她也不习惯有人在她房外值夜。 然而,脚步声却依旧直朝房门而来,且仔细一听,这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轻,教她不禁戒备了起来。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房门适巧被推开,她对上了一双深邃带着魔性的黑眸。 柳元呆住了…… 「十三姑娘。」尹安羲笑唤着,大大方方地踏进她房里。 柳芫蓦地起身,难以置信他竟然闯进她的闺房! 为了方便到厨房走动,所以姊夫拨了东侧院落给她,离仆房远,离主屋也远,但也从没想过会有人闯进她的院落,而且是如此地堂而皇之! 「尹二爷不知道半夜闯进姑娘闺房是很出格的事吗!」她脸色一凛,怒声低斥。 尹安羲笑意不减。「确实是出格了些,但今日没机会跟十三姑娘道谢,心里总觉得梗了什么不痛快,逼不得已只好亲自走一趟。」 「你是怎么进侯府的?」姊夫早已回府,各院落腰门定也挂上,更别提正门早已紧闭,想进侯府…… 「尹家二爷充当宵小,未免太丢颜面了!」 这也太古怪了,哪怕侍卫绝大部分都集中在主屋和水树,但还有人值夜巡逻,怎能让这人如此轻易地踏进侯府? 尹安羲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倒是饶富兴味地注视着她。「你和今日所见时有所不同呢。」今日在茶食馆瞧见她时,她笑容温柔,看似天真随和,可眼前的她眸色凌厉,毫无畏惧,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那得看是在什么场合什么时间见了什么人。」 「惹十三姑娘不快,我在此道歉,但我像个宵小翻墙进侯府,只是为了跟十三姑娘道谢。」 「道谢?」 「十三姑娘忘了?两年前在一处宗祠,是十三姑娘给了我醍醐糕。」 「所以你就为了跟我道谢,才要素娘将我引进后院?」 「正是。」 「那么你可以离开了,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走吧。」 「不知何时才能再尝到十三姑娘的醍醐糕?」 「……嗄?」 「说来十三姑娘也真是太折磨人了,两年前给了我醍醐糕,教我思念至今,好不容易尝到了,却是昙花一现,我让素娘怎么做就是做不出那味道,那酪确实是牛乳,可那酒酿的味道就是差了一点,少了点香气,一种甘甜的药草香。」 柳芫傻愣愣地瞪着他半晌,只能说这人教她从惊诧到意外,再从意外到惊吓。「你怎么尝得出是药草香?」 「为何尝不出?」 「没有人尝得出啊。」她的曲种是以麦发酵,再加上大风艾的,可大风艾的味道并不浓,尤其加入麦团后,味道会与麦相融,唯有在发酵过程中会微微释放出香气,真成了酒酿时,只是增添酒酸甜味却不留其香。 换言之,大风艾只是为了增添酒酿甜味而已,任谁都尝不出香气。 「怎么可能,我就尝出来了。」 柳芫一时哑口无言,忘了要赶人,忘了该发脾气,实在是因为这道醍醐糕是她专研了许久,才找到合适的药草加入的,从没有人能与她谈论个中做法。 「还有,那道绿豆糕也挺有意思的,除了甘草还添了金银花,把解毒汤变成了糕点,真有意思。」 柳芫几乎要瞪凸眼。「你尝得出金银花?」 「有啊,有股花香和奶味。」 柳芫内心激动了起来,沿着圆桌走了两步,不禁又问:「你还吃过几种糕点?」 第九章 这人的舌头很利呀!她虽然在炒豆沙时加入了几朵金银花,可炒熟的金银花只剩甘味,更别说那甘味还会被豆沙和米饴的甜味掩掉,可是他却尝得出来! 「不多,尤其最近已经多日没尝过了。」说着,他忍不住叹气。「至今都还饿着肚子呢。」 「……嗄?」她傻眼地望着他,瞧他笑得几分腼腆,问—— 「不知道十三姑娘这儿有什么糕点可以止饿?」 柳芫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男人是个非常奇怪且无法用常理判断的人,她应该立刻将他赶出房门外的,可是……她又觉得他这个能尝出她在糕点添香加味的人,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而且,他和她一样都是为糕点痴迷的人吧,才会蠢得为了糕点闯入侯府。这样的人,她怎能赶他?况且,他饿了……柳芫垂睫忖了下,半晌才道:「厨房早就熄火了,而且做糕点没费上几个时辰做不来,倒是我的小厨房里有些冷饭,若是我拿冷饭随意做出甜食,不知道尹二爷……」 「冷饭也能做甜食?」尹安羲诧道。 柳芫差点被他那率直不造作的神情给逗笑。「当然可以,法子是人想的嘛,况且我的小厨房里各种香料和饴都有,简单弄一下倒不成问题。」明明就是个男人,怎么那眼神却像个女孩子似的。 「我可以瞧瞧吗?」 瞧他跃跃欲试,柳芫不禁掩嘴抿笑。「当然可以。」话落,她突地听到细微声响,赶忙走到门边,将他推到门边上。 「十三姑娘要睡了吗?」枣儿在外头问。 「是啊,洗澡水明儿个再处理,你先下去歇息吧。」 「是,十三姑娘。」枣儿喜孜孜地连走带跑离开。 确定枣儿的脚步声远了,柳芫快手将长发绑成辫,随意地用手绢扎上,才低声道:「好了,跟我走吧。」开了门,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尹安羲瞧她左顾右盼了会,放轻脚步朝小院的东边走去,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愈扬愈髙。 真是个有趣的丫头,方才不还防着他的吗,怎么转眼就愿意为他做甜食了?其至连男女之防都不顾了。 尹安羲看得痴迷,不敢相信原来女子下厨时竟俨然像幅画。 他站在小厨房门边,瞧柳芫利落地升火,随即将锅盖里的冷饭取出,拿起擀面根将冷饭擀成面皮似的,再从架上取下菜刀,快速地切成方形数块,回头在锅里搁了油,再将饭片丢进锅里炸,而另一口灶也没闲着,她从架上小坛子里取出食饴,拿起木铲飞快地翻动着,分神注意着饭片,用大勺翻动着。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彷佛在很久以前也有位姑娘站在灶前,动作熟练而优雅地为他烹煮着……是谁?那景象彷佛隔层纱,教他怎么也看不清容貌…… 「尹二爷,守着门口,要是有人来了,赶紧跟我说一声。」柳芫睨他一眼道。 尹安羲回过神,应了声,倚在门边看着她的身手,看着她认真的眉眼,灶口的火勾勒出她清丽面容,不带丝毫娇气,唇角上总是挂着轻浅恬柔笑意,让人觉得宁静安适。 她的美,很静,很雅,然而方才在房里与她一见,她所展现的却是内蕴的孤傲,深藏的沉着,甚至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她会不惜玉石俱焚的凶悍。 一个姑娘,怎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风情? 他边思索着,就见她将炸成金黄色的饭片给捞上盘里搁着,待油沥干了些,随即倒进另一锅里快速翻搅着,动作熟练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置上竹筛,原以为如此就已是大功告成,岂料她一手端竹筛,另一手则从缸里舀了瓢水,毫不迟疑地往竹筛浇下,瞬地发出嘶嘶声响,她揺晃着竹筛,待水从竹筛沥干,她便将沾上食饴的饭片倒进盘子,取来筷子,往桌面一搁。 「尝尝吧。」 尹安羲往桌边一坐,直瞪着那盘金黄色被食饴裹得剔透晶亮的饭片,不敢相信一道甜食竟然转眼间就完成,而且色香味倶全。 他挟起一块欲尝,便听她道,「小心烫。」 一抬眼,就见她端了壶茶走来,他甚至连她何时烧了水都不晓得。 「菊花茶?」见她斟倒出浅黄色茶汁,他闻见了淡雅的菊花香。 柳芫看他一眼,笑露编贝道:「看来尹二爷不只是嘴很利,就连鼻子都很灵。」 瞧着她的笑颜,他加深了眸底的笑意。「十三姑娘不会是拐着变笑我是个赖吃不干活的吃货吧。」 「吃货有什么不好?我九姊都叫我吃货。」可她是个赖吃也干活的吃货。「听起来你们姊妹俩倒是挺亲近的。」他随口说着,随即将注意力摆在吃食上,才刚入口,那酥脆的口感里着麦芽香,甜而不腻,引出米饭的甘味和香味。 「还成吗?」柳芫注意着他的神情。 「岂只是成,这根本是一绝,方才原来不解你为何捞上锅后还浇水,如今一尝才晓得原来是为了让里上的食饴变脆,且不让饭片黏在一块。」他边吃边道出他的看法,直觉得她真是天生的食医,能随意将一道毫不起眼的吃食变得如此诱人。「尤其,这上头的饴丝金光闪闪,却是筷子一碰即断,入口又不会烫口。」 柳芫瞪大眼。「光是吃上一口就能教你猜出我的用意,你也懂厨技吗?」 「我懂吃。」他好笑道。 他能尝出糕点里藏了什么料,却不代表他懂得如何跟那些食材拼搏。 「光只是吃就能尝出那么多味儿,尹二爷相当了得。」她身边从来就没出现过像他这样的人,让她觉得新奇。 「这食饴该不会也是你自个儿做的吧?」他忙着吃,也不忘忙问。 「嗯。」她点瞧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这是姊妹们天法给她的享受,「我嫌外头的食饴味道不够地道,有时又太过偏甜,口感或太软太硬甚至太过黏牙,所以我就自己做,虽是麻烦了点,但一次做起来,有的弄成食饴,有的弄成水饴,不管是要入菜还是做糕点都可,加点蜜添点药材也能和成奍生膏,你瞧,将冷饭炸成锅巴裹上食饴就可以当暂时充饥的吃食。」 尹安羲听着,眨眼间就将一盘炸锅巴嗑光,意犹未尽地啜了口菊花茶,菊花特有的清香裹着淡淡甘味。 「你加了枸杞和甘草?」他问。 柳芫捂着嘴,差点就要尖叫。「你真的都尝得出来!」如果是五姊喝了,也就只是喝了;如果是九姊喝了,顶多说是甘味适中,哪像他还能说出她掺了什么! 「这很稀奇吗?」他好笑的反问。 「稀奇。」她用力点着头。 尹安羲扬起浓眉,忖了下,问:「那么,十三姑娘是否愿意嫁入尹府?」 「嗄?!」 「我呢,对十三姑娘的手艺情有独锺,盼望着日日夜夜都能有十三姑娘相伴,不知道十三姑娘是否愿意?」 柳芫呆愣地看着他,吓得赶忙起身。「尹二爷这番话太出格了!」 哪有人这般私订终身的……呃,九姊和姊夫好像就是这样耶……可是,九姊和姊夫是相熟的,而这人,认真说来他们算是第三次见面,他怎能说出这种话? 他到底知不知道两人私下相会,坏的是她的清白? 「不肯吗?」 「我当然不肯。」瞧他略带失望的神情,她不禁发噱,难不成他以为她会一口答应?把她当什么了!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 「这……」柳芫彻底无言了,觉得这人是活在山林里的仙人,两人是无法交流的。「时候晚了,甜锅巴也吃完了,尹二爷该回去了。」 也许,该怪的是自己,竟然将他错当知己而忘了现实礼教有多严苛。 「我不走。」尹安羲说得理直气壮。 柳芫傻眼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到底听见了什么。 【第四章 知己难求】 「如果要我走,十三姑娘得答应我一件事。」尹安羲说得理直气壮,笑眛的黑眸让整张俊脸更显无害。 然而,看在柳芫眼里,他简直跟无赖没两样。 她为什么要引狼入室?要是被九姊知道……「尹二爷,难道你就不怕我去找人将你给赶出府?」府里的侍卫多得很,只是她真的不想动用,因为只要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传进九姊和姊夫耳里。 「也好,我在这儿等着。」尹安羲浅呷着茶,又斟了杯,随口问:「需要等很久吗?如果需要久一点的时间,能不能先帮我再煮一壶茶?」 第十章 柳芫听至此,青筋在额际颤跳着,甚至有冲动想翻桌。 突然间,九姊损她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她这蠢蛋真的是个蠢蛋!她要是真把人找来,闹得众人皆知,坏的就是她的清白了。 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而她又怎会着了这种人的道。 「你到底想怎样?」柳芫怒声斥问。 尹安羲懒得抬眼,举杯敬她。「其实,这事对十三姑娘压根不难。」 柳芫一双大眼喷火般地暗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再决定怎么处理他。 「我希望每天都能尝到十三姑娘亲手做的糕点。」尹安羲理所当然地道出他的期盼。「不一定非要醍醐糕,新品也成,旧作也好,只希望能天天都尝到,总不能要我饿着肚子吧,十三姑娘不知道,打从我尝过十三姑娘的手艺后,其它糕点再也不能满足我,哪怕塞了再多东西也止不了饥肠辘辘,而千风楼不再贩售糕点,可把我给饿惨了。」 柳芫喷火的眼瞬间呆滞,皱起眉头思索着他的条件。 之所以说是条件,是因为他的威胁不像威胁,那反像是赞美……还有一丁点的埋怨。所以说——「只要每天能让你尝得到糕点,你就会马上离开?」 「没错。」 「那你可以走了,明儿个我就差人将糕点送到茶食馆。」他的条件对她而言是种赞美,她有点晕陶陶的,不管要她一天做几种糕饼,她都不嫌累。 「我希望至少可以有三种糕点。」「可以。」她应着,朝外头比了个送客的手势。 「要是十三姑娘愿意配与我,那就更……」 「不早了,尹二爷。」她不耐地打断他未竞的话。 被赞美会头晕,但她还没晕到什么都说好的地步。 「对了,方才的甜锅巴要是能再添点芝麻酱,风味肯定更佳。」走到她身旁时,尹安羲忍不住建议着。 「芝麻?」 「添点松子也不错。」 柳芫脑袋飞快地运转着,惊艳地看着他。「确实,这两者的味道很搭,待我睡醒后我就来试试。」 「真是太好了,我可期待了。」 柳芫喜孜孜地看着他,觉得他的舌头这般习,要是糕点缺了什么佐味,间他铁定没错,就可惜了……「尹二爷为何不是姑娘家?」她脱口道。 如果是姑娘家,她定要与之成为姊妹,切磋厨枝。 「如果我是姑娘家,就无法与你成为夫妻了。」 「……」柳芫无奈地闭了闭眼,走出小厨房的门,往东边方向一指。「往那儿走有角门,你就在那儿等小厮换值的空档离开吧。」 尹安羲已达到初步目的,所以配合度很高,临走前不忘道:「如果是姑娘家,便能与你朝夕相处,研制糕点,但如果是夫妻,这些事也同样都做得到,十三姑娘,放眼天下,恐怕除了我之外,你是找不着另一个能与你钻研糕点的男人了。」 柳芫顿在原地,看着一身玄黑的他消失在不着光的黑暗里,耳边彷佛还回荡着他的话语。 翌日,柳芫依约准备了三款糕点,差枣儿送往茶食馆,待枣儿回来时,手上多了封书信。 她疑惑地接过手,打开一瞧,随即一脸沉思,自问:「真的吗?好像可以试试……」 「十三姑娘在说什么?」枣儿不解的问。 「没事,我在小厨房里搁了些酸梅汤,你去喝一些,顺便拿一些去分给你的姊妹们。」柳芫将书信收好,收在枕下。 「多谢十三姑娘。」枣儿欠了欠身,欢天喜地地跑了。 柳芫坐在桌边忖了下。「用炸的吗?明儿个试试好了,说不准还能再添点什么」想着想着,坐不住了,便又往小厨房而去。 今儿个她准备的三样糕点是重阳糕、糖渍玉兰片和山药糕,而那封书信主笔者自然是尹二爷,他在尝完之后写下评语,甚至还建议她,重阳糕里添加的白晶菊要是裹上蛋衣油炸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人的嘴可直是刁得紧,她的玉兰片就是裹粉炸的,亏他能联想这么多,而那白晶菊他竟也尝得出味……天晓得重阳糕里添的料少说有七八种,他竟每一种都尝得出,简直教人不敢相信。 之后像是与他斗食般,她非但接受他的建议,其至还能将糕点改做得更具风味。每日让枣儿将糕点送去,她便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他的回信,再依回信准备翌日糕点,教她忙得不亦乐乎,唇角浮现不自觉的笑意。 几日后,让枣儿送了糕点出门,她顺便带着一份到主屋。 柳九一见糕点上桌,没好气地道:「就说那些刚开的紫藤花怎么隔日就不见,原来全教你给釆收去了。」 柳芫吐了吐舌头。「九姊又没说不能摘,这紫藤花可祛风通络,所以我才想试试,况且紫藤花才刚开,花期还长得很。」 柳九笑睨她一眼。「侯爷说紫藤花开时,整片墙如瀑般倾落,粉的、白的、紫的争艳得很,我等着瞧呢,谁知道隔天去竟光秃了一片,再过几天没想到竞成了桌上这些糕点。」 「我觉得味道不错,你试试。」 柳九挑了块,咬了口,随即惊艳地看着她。「里头还包着栗仁。」 「还有呢?」柳芫满脸期待地问着。 「很好吃。」 「然后呢?」脸上的期待少了。 「……就很好吃啊,你是要我多夸你几次吗?」柳九没好气地道。 柳芫幽幽哎了口气。「也是,是我不该期待九姊的。」九姊能给的评语差不多就这么多了,想要再多,是她奢求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糕点嘛,好吃啊。」柳九毫不吝啬地用力夸奖。 柳芫点了点头。「谢九姊。」她应该要开心了,如果是五姊,五姊会说,能吃就好,搞得自己满身汗做什么。 「你到底是不满什么?」柳九眯起水眸低问。「你这几日到底是在忙些什么?听春喜说,你每日都让枣儿送糕点去茶食馆。」 「跟素娘斗食啊。」她说得理直气壮。 「那么,枣儿回来时怎么没带糕点?」 柳芫水润又无辜的杏眼转了圈,谨慎地开口,「由她出题,我先做,几日后就由我出题,换她做了。」呼,为什么跟九姊说话非得这么提防?九姊真精得像鬼,一个不小心就被她识破。 柳九要了蹙眉,觉得她说得也有理。「好吧,横竖你哪儿也去不了,想斗食就斗食吧,至于千风楼那儿,你只要将一些食谱交给厨子就好,至于哪些食谱要留,哪些能给,你自个儿斟酌。」 「所以,往后不让我进千风楼了?」她有些失望。 「倒也不是,你想去自然也能去,只是目前等尹家三爷有了其它兴头再说。」说到尹三爷她就一肚子气,那混蛋一回京就天天耗在千风楼,摆明了想堵十三,她哪能容那种混蛋沾染她如花似玉的十三。 柳芫乖顺地点头,顺手拿了块紫藤花糕入口,余光见春喜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教她眼皮跳了下。 「十三姑娘,这是枣儿要给你的书信。」春喜恭敬地将书信递上。 柳芫正欲接过手,柳九却巳经快一步接过了信,眼看着要打开信封,柳芫急声喊着,「九姊,那是给我的书信,你怎能看?」 柳九水眸微动,带着几分严厉。「十三,你与素娘往来的书信,为何我不能看?」 「呃……」 「难道写信的不是素娘?」 瞬间,柳芫的心都揋到嗓子眼了,好半晌都挤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九神色转为凌厉地抽信,一目十行地看过。 她的心逐渐往下沉,急着想挤出个解释的好理由,但她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九姊若真怪罪她,也没错怪,是她不该与男子互通书信,但尹安羲信上内容并非风花雪月的追求之词,而是对于糕点的精辟想法。 闭着眼等着挨骂的柳芫却听见—— 「喏,拿去吧,你闭着眼做什么?」 她蓦地张眼,见柳九把信递来,她赶忙取过一瞧,庆幸里头的内容与往常没两样,而且他没具名。 她的心稳住了后,才没好气地朝柳九扬着信。「九姊,知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了吧,瞧瞧,人家尝过之后写了什么?松软栗仁藏在绵密的山药糕里,齿频留香,而糖渍的紫藤花裹住的不只是糕点,更是春末最后的香味,令人流连忘返……瞧见了没?」这才是一个懂得品味的人能写得出的评语。 第十一章 柳九嫌弃地抽了抽嘴角。「不就是一块糕饼。」话落还呿了声。 「才不只是一块糕饼呢。」她的用心她的想法,唯有知音才懂。 啊……为何她的知音竞是个男人? 柳九翻了翻白眼。「是是是,不只是一块糕饼,可我跟你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你是不准自个儿跑去茶食馆。」 柳芫顿了下,把底下的字看完,才知道原来尹安羲邀她前往茶食馆品尝新品。 这真是太令人为难了,她想去,想见他但不该见他……可她好想知道他脑袋里还有什么好点子,想知道他为何对糕点如此情有独锺,甚至有如此独到的见解,她真的想好好地跟他聊上一场,偏偏他是个男人! 「装可怜也没用,我不点头你就不准去。」柳九瞧她自个儿犹豫不决,很干脆地替她下了决定。 柳芫没吭声,因为她也很清楚自己不该去,只是……人逢知己千杯少。 翌日,柳芫一如往常在小厨房里忙着,看着刚蒸好的千层米糕,她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将米糕搁进食盒里,然这回没让枣儿送去,而是拎着食盒去找柳九。 「……非去不可?」刚去长公主那儿请安回来的柳九皱着眉问。 「很想去。」柳元可怜兮兮地扁着嘴。 柳九啐了声。「可待会我跟长公主要进宫。」 「那……让春喜跟我去,行吗?」 柳九瞧她眼巴巴地瞧着自己,那可怜模样像是演出来的,但偏偏就是很到位,将自己装得很无辜很委屈,彷佛拒绝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教她犹豫了会,便道:「把春喜带上,半个时辰内回府,成吗?」 柳芫喜出望外地喊道:「多谢九姊。」 「狗腿。」她呿了声,噙笑抱了抱她。「早点回来。」 「嗯。」柳芫笑眯了杏眼。 一会搭上了马车,到了茶食馆,才发觉门口车水马龙,像是又办了斗食宴。 直到进了茶食馆,素娘快步迎来,笑得眉飞色舞。「十三姑娘,今儿个准备了不少新品,你可以多尝一点,给我一些指教。」 「我还不够格指教人的。」她谦逊地道。 「够格了。」素娘笑咪咪的,看了眼她身后的春喜,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二爷在后院等你,这丫鬟就交给我吧。」 听素娘这么一说,她莫名感到紧张,彷佛自己是来私会情郎的,从小受的礼教告诉她不该与男人独处,可对厨技的追求却说服了她大胆前往。 提着食盒,沿着通廊直朝后院而去,脚步停在小院落前,她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并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不需自己吓自己。 她快步上廊,正愁着不知道要上哪去找人,听见他的唤声,回头望去,便见他就坐在园子里的石事。 「尹二爷。」她轻声唤着,提着食盒朝他走去。 尹安羲微眯起眼,看着一身月牙白绣离水莲花襦衫裙的她,莫名恍惚了起来,彷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位姑娘如她一般…… 「尹二爷怎么了?」柳芫觉得他虽是看着自己,但目光像是看到了更深处。 尹安羲回神,苦笑了下。这是怎么着,已经是第二回如此了,莫非是他遗失的记忆?而这记忆与她有关? 不对……她的年纪是搭不上的。 不过,过往的记忆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是米糕吗?我闻到桂圆的味道了,该不会连桂圆都是你自个儿供制的吧,这味道比市面上的较清甜些。」 柳芫傻眼地看着他,怀疑他上辈子是狗,要不这鼻子怎能如此地灵敏? 她将食盒往桌面一摆,二话不说地揭开谜底,瞧见他双眼为之一亮,教她也跟着笑眯了眼。 就是这样!掌厨的人,最想瞧见的就是这神情啊! 「这是米糕没错吧,不过……米糕也能做成十层,这红色的是……」尹安羲问的当下,已经取了一块入口,嚼了两下,那神情说有多满足就有多满足。「不只是桂圆,你还添了大枣,这大枣是怎么蒸得出脆度的?这大枣桂圆是浸过酒的,辣劲被甜劲给消磨了大半,恰如其分,还有这红色的是散麦吧,这一层白一层红的,喜气极了,十三姑娘,你可真是一绝了。」 听他一口气讲解完毕,柳芫几乎要笑露编贝。 太厉害了!他就是能尝得这般精准,讲解得这般中肯,她才想见他呀。 「那散麦是我自个儿做的,而那酒里头用的可是我自制的曲饼,这麦饼可以做成洋河大曲的,虽说是烈了些,但我添得不多,不擅酒的都能吃点,不会醉的。」 「你这丫头真是了得。」他轻弹了下她的秀鼻。 柳芫愣了下,觉得他这举措太过亲昵,甚至该说是轻浮。她愣愣地瞅着他,却见他笑得异常愉悦,慵懒中带了几分邪气,深邃的黑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自己。她就这般与他对视,彷佛快要被他吞噬,她直觉要避,他却一把揪住她的手。 她抽了口气,想甩开他,但他抓得死紧,纤长的指抚着她的掌心她的指,抚过她指上的茧,掌上的烫疤。 「丫头,你为了做糕点,槽蹋了一双漂亮的手,值得吗?」他突问。 她眉头微皱,想了下道:「做自己想做的事,还问什么值不值吗?」 话落,他蓦地抬眼,黑眸被笑意染得发亮,那容颜俊魅得不似人间物,教她心头颤了下。 「说得对极了,我喜欢。」 闻言,她眉头皱得死紧,觉得他真的怪怪的,和那晚所见略略的不同,尤其他的笑恁地放荡又恁地迷人,那厚薄适中的唇勾得弯弯的……就见他蓦地凑近她,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吻上她的唇。 她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推开,二话不说地往回跑,但没跑几步就被他给逮住,在她还没来得及呼救前,他在她耳边哑声呢喃,「都怪你不好,那米糕里的酒味太烈了。」 嗄?难道说——「尹二爷,你喝醉了?」 「嗯……好像。」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醉了吧!她挣不脱他的怀抱,还跟着他一起脚步不稳……他的酒量到底有多差? 「尹二爷,你先放开我。」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地跟个醉鬼讲道理。 「不行,你会跑掉。」 「我保证不跑。」她耐着性子保证,却听他贴在耳畔低低笑开的声音,那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际,背后是陌生且不曾有过的拥抱,教她浑身不自在极了。 「真的?」 「真的。」才怪! 「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开你。」 柳芫咬了咬牙,正欲再跟他谈判,却感觉他的身躯开始往旁偏着。「尹二爷,你先放开我,先放开我……旁边有溪!你……」 扑通一声,两人一道掉进溪里,幸好他反应快,当了她的软垫子,但尽管如此,两人身上还是湿透了,不意外的是,这头发出的声响引来了人,而当她从他身上坐起身时,适巧与小院落外的十数双眼对上。 完了……柳芫脑袋只浮现这两个字。 山雨欲来风满楼。 柳芫突然想起她两天前刚酿了酒,明明只酿了两坛酒,却傻傻地在后院里挖了三个洞,如今想来,那就是个征兆啊。 多出的洞,原来是等着要埋自己的。 如果两位姊姊允许,她会选择把自己埋起来,也不愿面对盛怒中的她们。 此时威镇侯府书房里,柳芜跪在案前,而柳九和柳堇一左一右,分别站在大案两侧,窗外电光闪过,不一会儿炸下震耳欲聋雷声,她瑟缩了下,瞥见两双喷火的眼正瞪着自己,吓得她瑟缩着不敢抬眼。 她垂着眼,强自镇定地等着刽子手行刑。 「你到底是怎么看管十三的?怎么连她私下跟男人见面都不晓得?」柳堇沉而冷的嗓音在雷声后隐隐爆开火花。 柳芫愣了下,微微抬眼,就见电光勾勒出两位姊姊绝美的面容上异样瑰丽的笑意,吓得她止不住身上的颤抖。 「五姊姊,你并非正式出阁,不知道我这个已出阁的妹妹得陪着婆母四处走动,难免疏忽了。」柳九皮笑肉不笑地道,目光如冰似刃地射向柳芫。 「一句疏忽就想搪塞过去?」柳堇的笑意教人头皮发麻着。 「总不能要我拴着她吧。」 「不如将十三交给我吧。」 第十二章 「一个逃家的妾……不妥吧。」「总比外头传言两姊妹共事一夫好吧。」柳堇笑容可掬地道。 「……聪明人是不会听信传言的。」 「京城人都不大聪明的,光是今日十三从那男人身上坐起,外头就已经传言柳十三让威镇侯戴了绿帽,甚至早已怀了野种……」 柳芫暗抽了口气,压根没想到才短短一日,流言竟已如野火般烧得如此狂妄。 「你这才发觉大事不妙吗,十三?」许是抽气声大了些,教柳九用沉冷的口吻询问着,且步步逼近她。「闹出这种事,就算现在把你丢回梅林县也来不及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才妥当?」 「我……」柳芫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偷偷地挪往左侧。 「十三,咱们姊妹里头就数你最乖最听话,我相信你就算不聪明也绝对不是个蠢的,可你今儿个让五姊……很想掐死你,一了百了。」柳堇从左侧走来,逼得她跪得又正又直,浑身不住地颤抖。 「五姊有所不知,咱们家十三才是那个最聪明最懂得扮猪吃老虎的,所以我才会教她给骗了。」 「自个儿蠢就别怪罪他人聪明。」柳堇右打柳芫,左打柳九,一个都没放过。 柳九横眼瞪去。「五姊听不懂客气话吗?」 「不懂,我一向说实话也听实话,我只知道十三在你这儿出了事,你要怎么跟我交代?」柳堇冷冷地注视着她。 柳芫听至此,赶忙伸出双手,打算充当和事佬。「五姊,这是我的错,不关九姊的事,你们别吵架。」 「你也知道是你的错?」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她怒吼。 柳芫可怜兮兮地扁起嘴,小小声地啜泣着,那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般的无辜眼神,只要有些许恻隐之心的都会被勾动,可惜—— 「装什么可怜?」 「还不快点给我从头道来!」 柳堇和柳九一吼,柳芫抹了抹好不容易挤出的泪水,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知道这招对两个姊姊一点用都没有。 事到如今,她只好从头妮妮道来,包括他夜闯威镇侯府,到后头的每日糕点,全都说个详实,以求恕罪。 柳堇和柳九听完,一个抚着额,一个仰天叹气。 「姊姊们……这真的是意外……」柳芫怨叹自己连喊冤都不能,她怎会知道他的酒量恁地差,不过是几块米糕就让他醉得性情大变,甚至脚步不稳地拖着她一块掉进溪水里。 「十三,你能活到这么大的岁数,五姊真的觉得很安慰。」良久,柳堇感叹地道出她的看法。 柳芫眼角抽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要不是我,她早就被埋在柳家后院了。」柳九没好气地道。 先前她和长公主回府时,春喜满脸惊恐地将事情始末道来,她错愕之余,以为还有转弯余地,谁知道五姊适巧进城来访,说起了她在市集里听见的流言,才教她知道这蠢妹妹干了什么蠢事! 「又关你什么事了?」柳堇不禁冷哼。她这个外室之女,从小在梅林县长大,哪里知道嫡母的手段有多可怕。 柳九睨了她一眼,没有多说。「眼前重要的是,得想想这事到底要怎么处理,可不管我怎么想,这分明是尹安羲的计谋。」 「九姊,不是啦,他……」 「给我闭嘴!柳九说的一点都没错,你以为尹安羲是什么谦谦君子吗?他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要不你以为他夜闯威镇侯府只是想跟你聊聊,甚至说些不痛不痒的威胁?这是他的一步棋,就只等着你傻傻地走进他布好的陷阱里。」 「五姊说的没错,如果当初他夜闯威镇侯府你肯告诉我的话,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当晚我就能让你姊夫要了他的命,横竖他现在在尹府已经失势,就算他突然失去踪影,想必尹老夫人也不会差人寻找。」 「就是,竟错过了这般绝佳的好机会。」柳堇扼腕极了。 柳芫在旁听得一愣一愣。她是不是听错了?姊姊们的表情是不是太认真了点? 「眼前要处理就麻烦了,毕竟有那么多人目击,甚至已经在市坊间传开。」柳九头疼地来回走着,思索不出对策。 「要不……」柳堇压低了嗓音,道:「请威镇侯出面,派出几个利落的暗中将他除去,如何?」 柳芫呆住,而后听柳九接口道,「这也是个法子,能永绝后患。」 「不可以,姊姊,我不是说了吗?他不是那么坏的人,全都是因为我在米糕里添了酒,才会让他如此失态,实际上他不过是个痴迷于糕点的人,他不可能城府深沉得让我看不出!」 怎能杀了他?这天下之大,茫茫人海里,她只觅得他一个知己,怎能害他因她丢了性命? 「你就是看不出来才会至今还替他说话!」柳堇恼声怒斥,恼她不知兹事体大,「你知不知道,他这是在逼婚?从他夜闯候府到今日所为,都是为了要强娶你才设下这种种陷阱,你至今还搞不懂!」 柳芫怔愣得说不出话,只因他确实说过数次要她嫁他,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认为他会使这般下作的手段逼她就范。 柳九正要开口,门外传来春喜的唤声,「夫人,外头有位刘嬷嬷说要见夫人。」 「她是谁?」 「她……她是城里的媒婆,是来给十三姑娘说媒的。」 柳九和柳堇对视一眼,再问:「谁让她来说媒的?」 「……尹家二爷。」 话一出口,柳芫瞧见柳堇朝她露出瞧,这才是现实的眼神,教她百口莫辩,不敢相信这一切竟只是他的计谋。 「我身子不适,让她改天再来。」柳九淡声道,只想将人打发走。 「夫人,老身已经得到柳老爷子口头答允这门亲事了。」 这刘嬷嬷可是京城称二没人敢称一的首席媒婆,岂容易被打发,她已来到厅外,听见柳九说的话,立刻道出最有力的凭藉,非得屋里的人回应不可。 【第五章 突来的婚事】 屋里三个人皆愣了下,一会还是柳九启声问:「哪位柳老爷子?」 天,千万别说是爹呀……可除了爹,刘嬷嬷能说得出口的柳老爷子还能有谁? 「老身受尹二爷所托,十天前前往了梅林县柳家提亲,老身这儿有封柳老爷子的亲笔书信,还请夫人过目。」刘嬷嬷将书信交给了春喜。 柳九一接过春喜递上的信,一目十行看完,身形揺揺欲坠。 柳堇快手抢过,看完之后,简直傻眼得说不出话。 柳芫压根不管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是不住地回想刘嬷嬷说十天前前往了梅林县,十天前不就是斗食宴吗? 所以,他是真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而她却因为喜得知己而疏于防备,最后把自己给赔上了…… 「春喜,给刘嬷嬷一点赏银,请她明日再上门。」半晌,柳九才有气无力地道。 春喜应了声,赶忙到外头将刘嬷嬷给打发走。 屋里登时鸦雀无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柳九才恼声道:「爹是老糊涂了吗,竟允了这门亲事!」 「眼前不是骂爹老糊涂的时候,咱们得想法子将这事给拦下来不可。」柳堇沉着声道。 「可问题是,要是尹二爷在这当头出了事,坊间必定传出各种蜚短流长,要是因此而伤了侯爷……」她已经可以想象尹安羲若出事,炮口必定会转向威镇侯府,这可不是她所乐见的。 「难道,真要让十三嫁给那种下作无赖?天晓得他如此算计十三,是不是背后又要利用威镇侯府,好让他抢回皇商之权?要知道,他两年前受伤,尹三爷出线,如今两年过去了,难道他压根不想抢回权吗?」柳堇冷静沉着地分析现况。「而威镇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利用姻亲关系与威镇侯结上亲家,对他百利无一害,否则无缘无故的,他为何缠上十三?」 「到底该怎么做……」柳九沉吟着。 「……我愿意嫁。」柳芫淡淡启口。 两人闻言不禁暗向她。「你傻了,嫁那种人,还不如嫁只猪。」 「你可知道尹家二爷尚未出事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贵为皇商,却是为富不仁,为了收租逼死了庄户,为了买卖逼死了底下管事,并吞了来往商贾的产业,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两年前他出了事,说是失忆,可谁知道他如今是不是恢复了记忆,是不是在盘算什么,十三,这种人,你敢嫁?」 第十三章 柳芫听得,愣一愣的,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如此阴险凶残之人。 「总不能让我的事,害两位姊姊费神吧。」好半晌她才响呐地道。是她蠢,蠢到没有想到后果,更没发现背后的阴谋算计。「况且,爹都允了,信上还写着要九姊操办我的婚事,这事还能有什么转弯?」 她拎着被柳堇丢到地面的信,上头是爹的亲笔,谁敢违逆? 「爹真是的,怎能没打听尹安羲的为人,就答允了这桩婚事?」柳九托着额往案边一坐,整个人无力的半点对策都想不出来。 「八成是刘嬷嬷那张嘴说得天花乱坠,才会教爹给信了。」柳堇忿忿地道。「横竖就这么着吧,尽快安排,尽快出嫁,省得坊间的流言渲染得更伤人。」柳芫说着,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十三……十三?」柳九看着她的背影,问向柳堇,「她这是怎么了?」 「她这是被狠刺了一刀,也好,多痛点就会长得快点,要不老是这般天真,嫁进那大宅里该怎么活。」 「五姊,真要让十三嫁?」柳九诧道。 「能不嫁吗?她迟早要嫁,况且事情都闹成这样了,真的能不嫁吗?如果不嫁,往后想再找好人家怕也是难了。」 「真是可恶,竟然这般设计十三!都怪我不好,要是我陪着她去就不会出乱子了!」柳九恼恨不已,可偏偏事情就是那般凑巧。 「好了,你别忘了,你已经嫁做人妇,哪能事事照着你的心思走?如今咱们得好生想想怎么应对才成。」柳堇微眯起眼思索着。 「应对吗……」 「朝好的方向想,十三嫁进尹府,是正室而不是妾,在府里说话多少有些分量,麻烦的是,就怕她被牵扯进尹二爷的计谋里,你想想,威镇侯府要是不撑腰,她日子恐怕难过,但威镇侯府要是撑腰,不就着了人家的道,所以最好的法子,得要教会她如何应付后宅的诡计阴谋,如此一来,她才能照顾好自己,教咱们安心。」 「这么说来,得先朝尹老夫人下手,说难听点,当年尹二爷无故受伤,渔翁得利的不就是尹老夫人?尹二爷出事,尹三爷才能掌权,要说这事与尹老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鬼才信。」 「所以,先摸透尹老夫人身边倚重的嬷嬷丫鬟,还有尹三爷房里的正室、小妾、通房全都得查个一清二楚,你要知道,一旦尹二爷再度得势,十三就可能成为箭靶,所以那些人都得先摸清底细,好让十三知道怎么应对。」 「知道了,我会马上派人查清楚。」 「还有,你从府里挑几个忠心又会办事的丫鬟和嬷嬷陪嫁,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好让她们可以尽快通报。」 「好,明日我会请示婆母。」 「暂时就先这样,我这儿要是能查到什么再告诉你一声,至于到时十三的嫁妆,我也会给她备上一份,你这儿也尽可能的丰盛些,别教人看扁了咱们柳家的女儿。」柳堇漂亮的杏眼横睨了眼。 「当然,十三那一份我早就备好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说到最后,不禁又叹了口气。「唉,怎会这么巧,我一出门她就出事……」 「别想了,一切只能说是命中注定,逃不了的。」虽说她向来不信命,但有些事一旦碰上了,还真是不用解释。 翌日。 「说成了?」尹老夫人罗氏诧道。 「是啊,方才瞧那刘嬷嬷喜笑颜开地去找二爷讨赏了。」说话的是罗氏最倚重的曹嬷嬷,将第一手消息道出。 「没想到他那般一闹,真逼得柳家嫁女儿了。」她说着,茶盖轻刷着茶盅,揩去茶沬。「听说婚期订得很近,要赶在五月中迎亲。」 「什么?他这是在儿戏不成?哪有人赶着一个月内迎亲的,这事要是传出去,外头还以为是我主事,故意将亲事定得这般急呢!」罗氏不快的搁下了茶盖。 「所以老奴就想,二爷会不会是故意如此?」曹嬷嬷低声说着。「成亲如此匆促,族中耆老必定会有所微词的。」 罗氏微眯起眼,唇角勾得极冷。「他以为走这一步棋,就能逼我退上一步?」想拿耆老压迫她? 「老夫人不能不防,毕竟二爷要迎娶的人可是威镇侯的姨妹子,外头的人皆知,威镇侯极宠爱正室柳氏,就连皇上也敬柳氏几分,而柳氏最宠的妹子嫁进尹府,要说威镇侯府不使点力,那是不可能的,二爷要是想藉机夺权……」 「他不会有机会的。」罗氏哼笑了声。「他要是安分,想在府里安稳度日自然是不难,但要是起了贪念……我是不会允许的。」 「那二爷迎亲这事……」 「任他匆促行事吧,届时耆老有所不满,我就把事都推到柳十三身上,说那姑娘毫无妇德可言,自毁清白赶着出阁,我是为了护及她的声誉才答允婚事,如此,我占了个理字,而柳十三势必要背负荡妇之名。」 就算和威镇侯府攀上关系又如何?人呀,得要活着才能利用关系,死人,再多关系都是没用的。 柳芫在发呆,像尊娃娃任由身边的嬷嬷丫鬟替她梳洗妆点,她要成亲了,然而沉淀在心底的不满却没有丝毫消散。她曾经想过,当她要出阁时,必定是淡定无情绪的,因为她并不在乎嫁与谁,婚后又是如何,可如今她的心被尹安羲的算计给刺得伤痕累累,痛意依旧。 要她嫁,她就嫁,反正早晚都是得嫁人,嫁给谁,对她而言一点差别都没有,但至少不要给家人添堵,要是他胆敢再算计她,她会让他知道,惹火她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九姊是纸扎老虎,只能嘴上逞凶;五姊善于计量,在计算得失之后才会决定出手的轻重,而她不同,若是利用她,伤害她看重的家人,就算玉石俱焚,她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进备得如何了?」 外头响起柳九的嗓音,围绕在柳芫身边的所有丫鬟和嬷嬷全都一一起身问安。 待柳九走到柳芫面前,不禁看直了眼。 柳芫满头金钗步揺,粉雕玉琢,尤其是那双杏眸迷蒙中带着媚气,狡黠中又噙着无辜,任何男人都抵挡不了这般诱人的大眼。 「瞧瞧,不说话的样子,多美。」跟在后头的柳堇噙笑说着。 「五姊,十三的大喜日子就不能说点好话吗?」柳九没好气地回头瞪她。 明明就是夸十三美,干么拐弯抹角的? 「下辈子吧。」柳堇随口应着,朝柳九使了眼色,柳九随即意会地让丫鬟嬷嬷先退下,两人便一左一右地坐在柳芫身边。 「十三,长公主那里派了最得力的许嬷嬷和赵嬷嬷给你,我这儿呢就把春喜和秋喜都给你捎上了,还有二等丫鬟三个,三等丫鬟六个,这几个都是府里总管挑选的,都是能替你办事的,你尽管差遣。」柳九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上。 柳芫疑惑地接过手,才翻开一页,随即翻了翻白眼。 还以为是出阁前,姊姊们要代替母亲跟她说些床笫之事,或者奁仪录,谁知道这册子上头写的竟是尹府下人的名册。 「你那什么态度,这名册可是你九姊跟我费了不少功夫,赶在你出阁之前问得详实的,不都是为了你。」柳堇毫不客气地低斥着。 柳芫张了张口,心想自己的婚事让两个姊姊如此操烦,不禁低头道:「五姊、九姊,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柳九正要开口安抚,却听柳堇道:「什么麻烦不麻烦,你一直都是个麻烦。」 「五姊……」柳九伤春悲秋的情绪在眸底打转,被她这么一说,心更纠结了。 柳堇摆了摆手,说起正事。「十三,趁着吉时未到,我先跟你好生说说尹家的事,你未来的婆母罗氏是个续弦,但却是个姨娘抬成的续弦,在大家族里,这算是非常出格的事,所以她在族中耆老眼里,根本算不了当家主母。」 柳芫分几分神听着,毕竟她在柳家后宅也是接受过嫡母的试炼,对于后宅的争斗和肮脏,看得也够多了,光是柳堇指个头,她大抵就猜得到当年尹安羲受伤的事恐怕与罗氏是脱不了关系的,否则皇商这个位置不会落在其亲生儿子手中。 第十四章 「所以,要是罗氏敢对你做什么不入流的事,你就找族中耆老诉苦,喏,这册子里有写了,尹家的族长也住在京里,辈分极高的尹三老太爷,你得唤一声三叔,懂不懂。」 柳九解说着,快手翻着册子。「他呢,特别喜欢玉器,所以你的第四箱笼里,我给你放了一对玉麒麟和鎏金雕镂玉球,记得明日敬茶时要带上。」 「喔。」要说这些人情世故,问九姊就对了。 「你可知道为何要这么做?」柳堇问着。 「要是婆母那儿有什么事,就把尹三老太爷请出来?」柳芫虚心请教着。 岂料两个姊姊有志一同地翻白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 不然咧!柳芫有些不服气,却听柳堇开口了。 「十三,脑袋得清楚点,你瞧过哪个姑娘出嫁这般急的吗?」 「喔……对耶,当初母亲将五姊卖给金大爷当妾时,也要耗上三个月的时间。」所以她赶在一个月内出嫁确实是太不寻常。 柳堇额际颤跳了下。「你要是对着旁人也能使这种嘴皮子,不知道该有多好。」 「都是跟五姊学的嘛。」柳芫呵呵笑着,直到察觉柳堇眸色越发的冷,她才乖乖地垂着眼等候发落。 「十三,你闹事在先,决定成亲在后,婚期又这般短,外头的人谣传是尹老夫人不肯替尹二爷安排亲事,身为母亲她实在失职,也必遭耆老围剿,然而,一个能从姨娘抬成续弦的妾,心眼手段肯定不会少,想想尹家大爷年幼时就莫名急病而死,这事怎么想都不单纯。 「如今她只要把事都推到你身上,届时你就成了箭靶,尹家族人会瞧不起你,认为是你使出手段让二爷不得不娶,如此一来,你在尹家族人面前是站不住脚的,要是出了事不会有人为你出头,所以咱们早先补强,赶在十天多前,你姊夫就特地为了你差人引见了尹三老太爷,替你打点过了,可咱们也不可能凡事都给你打点好,你也得有自己的主意,才能在尹家站得稳。」 柳芫听完,受教地点了点头。有些事,她不是不懂,而是她懒得去思考,她只是想沉浸在她热爱的糕点里,但既然九姊都特地耳提面命,姊夫甚至还亲自出马,那么不管怎样,她都不能丢柳家女儿的脸。 「十三,你要记得,虽说那罗氏不是你名正言顺的婆母,但你也得将她视为婆母,将她服侍得服服贴贴的,吐不出半句不是,还有,你的妯娌也要安抚好,尹三爷的正室薛氏是个布商千金,听说她为人孤傲,不与人亲近,但越是孤傲的人越是不屑与人同流合污,说不准是个能攀交的,你去试探试探她,懂不。」柳堇瞧她听进耳里,才又道出其中要点。 柳九随即又接着道:「还有,你那婆母最倚重的曹嬷嬷和大丫鬟如玉,这两个你要想办法收买她们,至于尹三爷身边两个最得权的小妾,一个本是薛氏的陪嫁丫鬟袁氏,一个则是尹老夫人赏的屈氏,这两个你得要密切注意,还有最得势的丫鬟湛蓝,千万别因为她是丫鬟就看轻她,她可是颇得尹三爷的心,还有……」 「九姊、五姊,我是要出阁,不是要上战场。」柳芫忍不住打断柳九未尽的话。「不要搞得好像我这出嫁是九死一生似的。」让她都莫名紧张了。 岂料—— 「你不知道出嫁就是生死关吗?」 两人有志一同地吼道,默契好到柳芫差一点就鼓掌叫好。 只是——「九姊,姊夫在外头……」这种话让姊夫听到好吗? 柳九抽了口气,才刚望向门外,便听见外头花世泽淡淡地道:「柳九,吉时快到了,准备吧。」 柳九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到门外和花世泽解释几句。 而房里,柳堇将搁在桌面的木匣递给柳芫。 「五姊给的嫁妆不是昨儿个都抬进尹府了?」 「这是给你的,里头有几条三百年的蔘,给你补身用的,横竖你身上就有个方便之处,搁进去吧。」柳堇说着,指了指她的耳瑺。 就见柳芫噙着笑,纤指轻触着耳挡上的红玉,瞬地,她像是平空消失,但不过是眨眼间,她又出现在房里。 「你这秘密有跟你九姊说吗?」「说了,我没有什么能瞒九姊的。」她这个耳瑺当初是在宗祠里捡到的,可是妙用却是她回京之后才发现的。 只要她的手轻触耳瑺,人彷佛像是被吸进某处,头一回进入时,她还以为自己死了,不懂自己为何被困在一幢种满各式药草的屋舍里,可当她再碰触一次耳瑺时,她就能回到原本之处。 「她不觉得奇异?」她当初知晓时,还以为是什么法术来着,要她把耳瑺给丢了,省得惹出麻烦。 「九姊遇过更奇异的事,我这一丁点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更奇异的事?」 「五姊,九姊一直都是九姊,虽然姊夫担心鬼差又来索魂,认为知晓的人愈少愈好,可是告诉五姊应该没关系吧。」 「……嘎?」柳堇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五姊,九姊是借尸还魂的。」 就在柳堇瞪圆眼,不知该说什么时,柳九已经回房,一把抱住柳芫。「喏,十三,其实你是个聪明的,该怎么做你都知道,咱们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替你略过摸索的时间,但你要记得,要真有个什么,马上差人通知我,知道吗?」 柳堇细细打量着柳九,心想一个长年住在梅林县的外室之女,怎可能在短时间内和十三建立起如此深厚的情感?毕竟十三再怎么天真,待人还是多少有防心的,所以说…… 她真的是柳九! 「嗯。」柳芫轻轻应了声,瞠圆了水眸,就怕眸底的泪水会弄花了妆。 柳九忍着泪,千般不舍柳芫出阁,可为了柳芫的声誉,她不得不让她嫁人。 一旁的柳堇观察好半晌,突道:「怎么,就只能通知你?」 柳九抬眼,毫不客气地道:「我住比较近,通知我比较快。」 「你要是又进宫咧?」柳堇凉声问着。 「我……」柳九顿了下,咬了咬牙道:「十三,五姊那儿虽是在青宁县,但也不过是南郊外十几里路,记得派人通报一声,总得有人能及时拉你一把。」 「……九姊,我只是出嫁而已。」不要说得她准备赴死。 泪水在眸底打转着,可偏偏她又忍不住笑了,虽说她从小就没爹娘疼,但她何其有幸,能得两位庶姊一路扶持至今。 所以,要是敢动她的家人,她会把命豁出去的! 原来,成亲是一桩这般折腾人的事,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新房后,她已经累得倚在床柱上不想动了。 「姑娘得坐正才成。」许嬷嬷见状,赶忙向前将她拉正。 红盖头下的俏颜可怜兮兮的扁起嘴,天晓得她又饿又累又渴,居然还要求她正襟危坐,给不给人活啊? 拜堂后还有一堆习俗,让人进喜房说吉祥话,在床上撒果子……一想到果子,她的手就不安分了起来,在身边摸索着,也不管摸到什么便往嘴里塞,那入口的甜软,教她认出是栗子,这般想来,肯定还有枣子,毕竟要图个吉祥的谐音,那就是枣栗子啦。 「姑娘,别动了。」春喜在床边低声说着。 「春喜,我找到枣子了。」一摸到枣子,她就忍不住献宝。 春喜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手指在她的盖头巾底下比了比,示意许嬷嬷和赵嬷嬷就像两尊门神立在她面前。 她多聪慧呀,一看就明白了,小手随即放弃了枣子,反正也吃不饱,只会愈吃愈饿。 垂着眼,疲惫地等着尹二爷进新房,届时她就能吃点桌上的果子什么的充饥,不过照许嬷嬷的说法,她大概还要等一个时辰左右,不知道一个时辰后,她睡着了没有…… 唉,嫁人怎么这么累? 正忖着,外头突地有人喊二爷回房,几乎同时,她听见许嬷嬷和赵嬷嬷说:「怎会这时候回新房,这时候不是还早吗?外头的宴客已经散了吗?」 柳芫微扬起眉,心想,早点回房也好,她可以先吃点东西。 出阁前,两位姊姊一再耳提面命,却始终没有提到他,彷佛已经认定他就是个利用她的混蛋。 至于她自己……她必须确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决定怎么对付他。 第十五章 「都下去吧。」门开,她听见他如是道。 「二爷,这时候还早,二爷应该……」 「怎么,想早点回房都不成?我就不能早点瞧瞧我的娘子?」 柳芫听着,脸颊有些莫名地躁热,「娘子?对喔,对,她是他的娘子。 听着他裹着笑意的声音,她几乎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他噙笑时的温煦俊颜,尤其是那双黑眸分外勾魂,彷似与他对上眼,任谁都逃不出他恣意的风情。 正想着,眼前突地一亮,她忍不住抬眼,对上他灿笑如星的黑眸,心头狠狠颤了下,同时听见了许嬷嬷尖声喊着—— 「桃枝啊,二爷,您应该拿桃枝,怎会是用手扯掉盖头?」 尹安羲不以为意地耸着肩,冲着柳芫笑眯了勾魂眼,用极其慵懒的嗓音唤着,「我的娘子。」 柳芫直瞪着他,不禁想这人怎能无赖到这种地步,却偏又无赖得不惹人厌? 把她拐进他家里,现在可称心如意了?然后呢,他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 「走吧。」他理所当然地牵起她的手。 「……去哪?」 「帮我弄吃的。」 「嗄?」 「我饿了,为了今天,饿上一个月已是我的极限。」他居高临下地说着,口吻是恁地放肆狂妄,彷佛为了她,他做出多大的让步。 而她,只能傻眼地看着他。 有哪个新嫁娘会在成亲当晚,也就是洞房花烛夜时,身处在小厨房里做糕点? 别说她傻眼,就连两位嬷嬷及春喜都谎了,然而在他一声令下,嬷嬷们和春喜也只能赶紧帮她换下喜服,取下凤冠。 然后,她就被带进这器皿完善且食材齐备的小厨房里,有洗净浸泡的糯米,早已磨好的糯米粉,还有一旁和好等醒面的面团,至于一旁的佐料,生的熟的渍的也有十来种。 照这状况看来,他确实是有所预谋,才会事先让素娘先帮他备好这些料吧。 「你瞧瞧,要是还缺什么,我马上让素娘去准备。」他就站在她的身旁,一身大红喜服未换下。 柳芫凉凉看着他,问:「你想吃的是什么?」 「都成,只要是你做的。」 「……你迎娶我,只是为了要我为你做糕点?」这事他是说过的,可是姊姊们都说他是有所意图才接近自己,如今她倒是一头雾水了。 「没错,唯有如此,你才能天天为我做糕点。」尹安羲笑开一口白牙,彷佛这是他这一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真的只有如此?」 「否则呢?」 「迎娶我,也许你还能……」 「娘子,能否待会再聊,你先决定到底要做什么。」尹安羲按捺着不耐催促着。「我是说真的,为了迎娶你,近一个月吃不到你做的糕点,我简直快饿死了,今晚你可得要多备一些,弥补弥补我。」 柳芫唇角颤了两下,怀疑自己遭他怪罪了……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 「二爷,眼前是洞房花烛夜,您怎可让二夫人……」 「洪临,我贪静,再吵,就将嬷嬷的嘴给封了。」尹安羲头也没回地打断许嬷嬷未竟的话,吩咐着洪临。 洪临万般无奈地朝许嬷嬷走近一步,吓得门外的许嬷嬷赶紧闭紧了嘴。 洪临羞辱地垂着脸,悲伤自己竟沦落到恫吓老妇的境地。 「许嬷嬷,不打紧的,不过是做点糕点给二爷解解馋罢了。」柳芫无奈叹了口气,先摸了摸面团,猜想素娘是用了哪种粉揉和的面团,再查看其它香料和已糖溃的蜜果豆类,想了下,手便开始动了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芫淡淡道:「好歹今儿个是个好日子,给你做个喜气的状元糕。」反正现成的材料都准备好,不会费上太多时间。 她动作利落地将糯米粉包上花生馅,压进了早已备好的木模子里,直接搁进蒸笼,随即又开始将一头的面团切成块状,拿起擀面棍压碾成条状,反复卷起再压,几回过后折成约手掌大小的条状,撒上芝麻油煎。 她目光一转,瞧见灶子边搁了几根莲藕,意外这时节已经采得到莲藕,干脆将莲藕去泥洗净,将一端切开后,一头留做盖子,再将漫泡的糯米和几许红枣桂圆一起塞进藕眼里,再拿竹签封口,另开一灶文火蒸着。 回头再将早已洗净蒸熟的红枣压成泥状,以小勺压着过筛,这时她分了点心神瞧了眼芝麻饼,正想动手翻面时,尹安羲快一步地拿起煎勺问:「要翻面了?」 「嗯。」她应了声,瞧他动作压根不生疏,不禁道:「二爷懂厨技?」 「这我可不晓得了,我没了以往的记忆,不过……翻得不错吧。」他回头冲着她一笑。 柳芫眨了眨眼,疑惑地皱起秀眉,方才,她好像心跳加快了些……为什么?「你手上这个是要做什么?」 柳芫回神,看了枣泥一眼,很自然地回道:「山药枣泥糕,我瞧有什么现成的料就做什么,至于那些豆果仁,你之前也尝过不少,我就不做了。」 话落,拿起蒸熟的山药捣成泥,然这山药水分稍多了些,她抓了几把面粉添了点糖和成团,切成块状,准备擀压。 「原来是这么做的。」尹安羲轻点着头,彷佛光是看着她制作的过程,都像是一场令人回味无穷的飨宴。 她抬眼,再看着手中的山药面团。「不对,是素娘挑的山药水分太多了,多到不加点粉是揉不成团的,否则一般不加粉的口感会更松软。」 「喔,还有这么些诀窍。」 「谈不上诀窍,不过就是变通罢了,二爷没听过穷则变,变则通?」 「娘子读过易经?」他诧问着。 「皮毛罢了,说来也好笑,我擅厨技不过是因为小时候没东西吃,所以我把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下锅了,最终教我找出能炸能蒸能煎的各种花、草、药,不管是什么样的食材,到了我手中,注定都要成为一道佳肴。」 「岳丈原是太医院院使,难道连一日三餐都供应不了?」 柳芫顿了下,惊觉自己太多话,暗骂自己怎么面对他时忘了分寸,拿着擀面棍转移话题。「二爷,该翻饼了,动作快,焦底就难吃了。」 「这颜色不算焦吧。」尹安羲动作飞快地翻着饼,挑了块饼问。 「还行,盛盘了。」她拿着擀面棍指挥着。「还有还有,那口灶抽两根木柴出来,火太旺,状元糕的口感会软了。」 尹安羲动作飞快地盛盘,随即又回头抽柴火,完成后转过身拎了块芝麻煎饼入口,外皮酥脆,内层酥软,教他满足地勾弯了唇,笑眯了眼。 柳芫傻了眼……这种货色真的像姊姊们说的城府深沉吗? 【第六章 针锋相对的敬茶】 洞房花烛夜,两人成亲的第一个夜。 厨房的四角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饼,而新郎官正大口品尝着莲藕米糕,那大口咬下,莲藕汁四溢,配上藕眼里的糯米糕和红枣桂圆,软榭带劲的口感,教他尝着咬着,连指尖上的都不放过,吮得一干二净。 豪迈吃相教外头的嬷嬷、春喜和洪临看得也忍不住咽口水。 坐在对面的柳芫傻眼极了,瞧他吃得一脸满足欢快,彷佛吃了什么珍馐美食,可事实上她今晚做的不过都是一些较寻常的糕饼。 「好了,莲藕米糕别再吃了。」眼见他准备拿起第二根莲藕时,柳芫赶忙阻止。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糯米糕吃多了会积食,你吃点别的,这些莲藕米糕就给嬷嬷他们吧。」她指着门外四个人。 「不给。」 「嗄?」 「我说,不给。」尹安羲压根不觉得羞愧,硬是将剩余的莲藕米糕都挪到自个儿的面前。「这都是我的。」 这是个娃儿吗?柳芫不禁自问着。「二爷,为了今日成亲大礼,他们也跟着折腾,都没能好好吃上一顿,将米糕给他们又何妨?」 「是吗?让洪临带他们到宴席上吃吧。」尹安羲不甚在意地道。 柳芫眼角抽了下。「二爷,你曾见过哪个府上办宴时会让下人上桌的?」 「嗯……」尹安羲咬了口枣泥山药糕,满足地揺头晃脑,龙心大悦地道:「洪临,带着她们去厨房那头找吃的,这不用服侍了。」 洪临应声,回头,用眼神逼得两位嬷嬷和春喜跟着他一道离去。 第十六章 「这样不就好了?」尹安羲笑眯眼地道。 「二爷,桌上这堆糕饼给五六个人吃都不是问题,你这般不懂得分享又吃不完,最后不都是浪费了?」她是瞧素娘准备了许多材料,要是不弄完,搁到明日也没用,又想能分给身边的丫鬟们,所以才会全都做了。 「我吃得完。」说着,三两口咽下枣泥山药糕,然后又拿了块状元糕,尝了口后,不禁道:「这个应该也能包豆沙馅吧?」 「可以,溃桂花和渍月季都成,芝麻酱也能。」 「改日试试吧,这状元糕的口感是比不上枣泥山药糕的细腻,但倒挺有嚼劲的,嚼着嚼着,这米香和花生混在一块,倒也爽口。」 「好啊,明天试试,我把我小厨房里所有的香料全都带来了。」 「不早说,方才要做之前应该直接用你的香料。」尹安羲扼腕了。 柳芫被他那吃货表情给逗笑。「都装在箱笼里,还要找呢,多麻烦,还是说,你觉得我没用自个儿的香料,做出来的糕饼就不同了?」 「味道略有差距,不过这口感确实是你做的,是素娘做不来的。」 「果真是个吃货,这张嘴真够习的。」 「这话到底是在损我还是褒我?」他笑问。 「褒,这糕饼的口感差别,除了所使用的米和麦,甚或是调配的比例不同之外,火候的掌握也非常重要。」她不禁揺头苦笑,怀疑他那舌头怎么刁到这种地步。 「我不是说了,这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当你的知音,如今可还认为咱们当夫妻不好吗?」又嗑掉了一片芝麻饼,他笑得慵懒地问。 柳芫微眯起眼,想了下,问:「二爷,你娶我,真的只要我为你做糕饼?」 「我都说了那么多遍了,你还是不信?」他不禁发噱。说真的,不管在哪里,他一旦说出口的话,没人不敢不当一回事的,就她一再怀疑,这到底是为什么? 「哪有人会为了糕饼做这种事啊!」她要是告诉两位姊姊,她们是决计不信的。 「我呀。」他继续朝莲藕米糕进攻。「当初洪临会娶素娘,也是我要洪临娶的,硬是将素娘这个专做糕点的二等丫头从老夫人那儿抢来。」 柳芫张了张嘴,认为这人行事真是太儿戏,可偏偏大家还真是都顺着他,不过……「你称婆母为老夫人?」 尹安羲不以为意地扬起浓眉。「我没了记忆,对她没有丝毫亲近之感,后来听说她本是我爹的妾,破格被抬为续弦的,而她待我客客气气,所以我也待她客客气气,就这般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挺好的?」 毕竟,他算是寄人篱下嘛,所以就认分一点,人家不要他强势,他就把头垂低一点,反正只要有糕饼,其余的他倒不是很在意。 「呃……」这感觉有些微妙呀。「二爷,听说现在府里是三爷掌事,那你……不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吧?」 吃贷,乃指赖吃不干活的废柴,他……应该不是吧? 尹安羲噙着笑,慢条斯理地品尝着莲藕米糕,想了下,配了口茶才道:「真要说的话,确实是如此,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是不?」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二爷一点也不想把权拿回来吗?」 九姊说过,已故老太爷是尹家大房子孙,而这皇商更是代代由嫡长房继承,而老太爷这一房就只剩尹安羲一个嫡子,没道理把权让给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尹三爷吧。 「不想。」他想也没想地道。 「为什么?」 尹安羲笑得一派悠闲。「我呢,还在养伤,那些繁琐的事就交给其它人便成,我只要有糕饼能吃就好。」 柳芫听完,几乎已经笃定,两位姊姊难得地判断失准了。 他没有深沉城府,更不是个想夺权之人,他就只是个吃货,一个比她还像吃货的吃货……老天让她遇上他,这棋逢敌手的安排,到底是为哪桩? 「娘子,咱们明儿个吃什么?」嘴里还嚼着,他已经开始期待明日了。 柳芫眼角抽了两下,余光扫过桌面,惊见满桌的糕饼竟已少了大半。「等等,我还没吃耶,我几乎足足饿了一天,你竞然连我的分都不留!」做人可以这么不讲道义吗?好歹也想想这一桌糕饼都是她做的耶! 「你如果要吃,应该额外做自己的那份才是。」他一脸正经地道。 柳芫拍桌站起。「我警告你,我饿了渴了累了一整天,就为了要嫁给你,你现在连一点吃食都不分给我,明儿个就别妄想我再做糕点!」 趁她说话就想扫光桌面,有种扫扫看,她跟他没完! 尹安羲闻言,二话不说地将面前的糕饼全都推到她面前,软声安抚,「娘子,不过是说笑罢了,怎么当真了?」 「你手里最后一块的枣泥山药糕给我交出来。」柳芫冷冷地道。 尹安羲不禁失笑,认命地将藏在掌心的枣泥山药糕摘进盘子里。「娘子真是好眼力,怎瞧得这般清楚。」 「别在我面前搞鬼,惹火我,你日子难过。」 尹安羲玩味地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娘子,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她不是乖乖的,弱弱的,很好拿捏的吗? 「都进你的门了,总不好还戴着面具吧。」嗯,人都有真实与虚伪的一面,虽然目前还看不穿他,但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让她慢慢摸索。 「是呀,戴着面具做什么,这样挺好的,我喜欢。」 「你的手不要靠近状元糕。」偷鸡模狗的,当她没发现? 「唉呀,娘子,不就是一块状元糕。」 「另一只手在做什么?敢抢我的饼。」声东击西?别傻了!柳芫二话不说地横过桌面,一口咬住他企图偷走的芝麻饼。 尹安羲见状,不禁低低笑开。「娘子,你到底被饿了多久,怎么连我的指头都不放过?」 柳芫愣了下,赶紧松口,岂料就在她松口的瞬间,那块饼大半就进了他的嘴。 「你竟然骗我!」她气不过地想再把饼抢回。 尹安羲哈哈大笑,抓着饼就跑,一路跑出小厨房,等到柳芫追到他时,饼早已进了他的肚子,教她傻眼极了。 无赖……天底下怎会有这种无赖! 翌日,小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春喜,茯苓糕可以先端过来放凉。」柳芫发号施令着,随即又专注在手上熬煮的两瓮浓汁。 「二夫人,这样不成啊,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在喜房外等着要收帕子,结果……」许嬷嬷话说到一半,老脸赧然地说不下去。 饶是医家出身的柳芫听到这种话,小脸也微微泛红着。 唉,这事能怪她吗? 昨儿个在小厨房吃完了糕饼,他带着她回房,然后就自己走了……要她怎么办?开口把他留下来?才不呢,昨儿个的糕饼被他吃了大半,她心里还恼着,况且打一开始,她就打算他既只是利用她,他俩之间便不需有夫妻之实。 因此,就这样两人分房挺好的,她没意见。 「晚一点,二夫人姿态放软一些,跟二爷说些好话,让他回房就寝。」赵嬷嬷站在她身侧低声劝说。 柳芫抬眼,道:「枣儿,太和饼行了,把灶火灭了。」 枣儿应了声,她便又继续拿着大勺不断地搅拌着,就怕手一顿,浓汁焦底,可就教她白忙了半个时辰。 「二夫人,咱们两个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嬷嬷,我不是不听,而是之前九姊吩咐过了,敬茶时,要我好生款待尹三老太爷,这事可重要得很,你俩一直说,要是害我分心,教这浓汁焦底,这两瓮都槽踢了倒无所谓,拿不出个什么款待,那就麻烦了。」柳芫柔声细说着,眉心微拧,满脸央求,教人怎么也拒绝不了。 「这……」两个嬷嬷对看一眼,无声叹息。这事重要,可她们说的事也重要啊,洞房花烛夜,新人就分房睡,这实在不是桩好事。 「二夫人,这包子好了没?」杏儿在一头问。 「再一会,那里头包了果仁,透一点较妥,还有发糕那一笼别动。」柳芫说着,见浓汁已经转成膏,随即将瓮给端到桌面放凉,待半凉后加进蜂蜜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回头看着蒸笼数,想着一早准备的这些糕点够不够,这时小厨房的门口传来了无赖的声音,「娘子,这儿真是香,你今儿个准备了什么给我?」 第十七章 一见他,柳芫毫不客气地板起晚娘面孔。「没有你的份儿,去大厨房找吃的吧。」 两个嬷嬷见状,一个忙拉她的衣袖,一个猛使眼色。 「娘子,你忍心让夫君一大早就饿肚子?」 「我倒认为你昨儿个吃的那些已经够你饱撑个三天三夜,三天后再来找我吧。」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可偏偏他的身形压根不壮硕,都不知道那些糕饼到底是装到哪去了。 「让我整整饿个三天,娘子的心太狠了。」尹安羲当她在说笑,压根没将她的冷脸放在眼里,大揺大摆地走进厨房,瞧见好几个蒸笼,有的还正炊蒸着,有的已经搁到一旁放凉。「原来娘子是刀子嘴豆腐心,早已经给我备上这么多了。」 「那不是给你吃的。」柳芫动作飞快地挡在他面前。 「那要给谁吃?」 「待会要上正厅奉茶呢。」 「奉的是茶,没必要给茶食吧。」 「你到底知不知道新嫁娘见公婆是很重要的事?」柳芫咬牙道。 「哪来的公婆?你的公婆早就没了。」尹安羲好笑道,那厅上的不过是个企图鸠占雀巢的老妇人罢了。 柳芫愣了下,觉得他这人真的教人摸不透,看似不甚在意自己被夺权,可有时道出的话又是恁地尖锐,藏着讽意。 「怎么了?」瞧她不吭声,他俯近她笑问。 他突地贴近,吓得柳芫连退两步,踢到搁在角落的木桶,身子往旁倾去,眼看要撞上大灶,小厨房里传来众人的惊呼…… 尹安羲眼明手快地将她捞进怀里,好笑地看着还在尖叫的丫鬟们。「省着点劲,犯不着大惊小怪的。」 柳芫瞠圆了杏眼,小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陌生的气息教她浑身不自在地扭了两下,从他怀里挣脱。 「我这儿还得忙一会,你先出去吧。」 「我也能帮忙。」进了厨房才知道这些厨房活儿不简单,又闷又热,又得看着火,又得忙着手上的活儿,瞧她一早就忙得满脸汗珠,他心疼了。 「你可千万别帮着吃。」她警告道。 尹安羲哈哈大笑,轻弹了下她的秀鼻。「怎么你都晓得我心底盘算什么。」 「你那点心思我要是摸不透,我就白活了。」 「既然都摸透了,那就——」说着,他动作飞快地掀开离他最近的蒸笼,从里头拎出了一颗包子,也不管烫手,硬是掰开包子柔嫩的皮,露出里头芝麻酱里松子栗仁的内馅,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喷发着。 他塞进嘴里,先是赞叹那芝麻的香,随后眉头微拢,嚼了两下,道:「娘子,内馅好像没有熟透……」 话未尽,他便听见柳芫银铃般的笑声,侧眼望去,她掩着嘴不住地笑,还偷觑了他两眼,彷佛恶作剧成功,教她乐得说不出话。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为什么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她,但隐约又觉得不是她,这状况每出现一次,心底就像有块痂被扯开,在痛的瞬间,彷佛有什么正慢慢地滴出,暖暖的,教人莫名喜悦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吃吗?」 他瞧见她笑露编贝地问,那得逞的快意让那张俏颜越发艳丽……愈看愈美了,教他很想稍稍报复一下。 「整我?」他笑问着。 「我没要你吃,我警告你了……」说着,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方才瞧他偷偷地朝蒸包子那笼走去,她故意不阻止他,谁知道他竟还真的挑中了包子。 尹安羲附着她的笑脸,心里没有半点被算计的不满,撕了块包子入口,一脸为难地道:「虽然没有熟透,但还是好吃得紧,我娘子的手艺是天下无双……嗯,你不信真好吃,来,你尝尝,尝尝。」 柳芫拔腿要跑,可偏偏尹安羲的动作偏是快了一步,硬是将她给抓进怀里。 原以为他是要将包子给寒进她的嘴,岂料他手上没动静,嘴倒是凑了过来,非常强硬又放肆地将口中的包子过渡给她,并且堵着她的嘴,她不咽下,他就不退开,僵持了一下,她逼不得巳地咽下口。 厨房瞬间鸦雀无声,只刺下柴薪啪啦声和蒸气的细微声响,小丫鬟们一个个傻了眼,两个嬷嬷则是尴尬的别开眼。 柳芫直瞪着他,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尝不出嘴里到底是什么味道,自己到底又是吞下了什么。 「好吃吗?好吃吧。」他笑问着,轻舔着沾在她唇上的芝麻酱。 柳芫双眼发直,小脸失控地发烫着。 这个人……这个人……姊姊们没教她怎么治这种人啊! 叩叩,大厅里已经坐着尹老夫人罗氏,尹家族长尹三老太爷和三老夫人,尹安道和其妻薛氏也入座,等着新妃奉茶。 「如玉,再差人去问问。」罗氏低声说着。 站在身后的大丫鬟如玉应了声随即走出厅外。 「新妇入门,头一天总是起得较迟,三叔和三婶子别见怪。」 尹三老太爷与三老夫人郭氏充耳未闻,一个喝茶,一个看着门外。 坐在另一侧的尹安道见状,神情不满地道:「三叔父、三婶娘,我娘在说话呢,一声不吭的,是怎么了?」 「安道!」罗氏低声斥着。 尹安道忿忿不平地看了母亲一眼,万分委屈地别开头,偏又杠上妻子薛氏那不冷不热的眼神,教他干脆闭上眼。 尹三老太爷精烁的眼扫过尹安道,淡道:「前几日染了风寒,喉疼。」 尹安道翻了翻白眼,懒得说昨儿个宴客时,他和二叔四叔道起娘的是非,那把嗓门可是洪亮得隔条街的人都听见了。 二哥娶妻关他娘什么事?谁又知道二哥那蠢蛋真有法子娶到威镇侯的姨妹子,更可恶的是,耍贱招把婚期定得那么急迫的人也不是他娘,为啥要将所有事都推到他娘的身上? 说来说去,全都是二哥搞的鬼!他自以为聪明地给二哥挖了个坑,谁知道人家竟然迎娶成功,还藉此咬了他娘一口。 他根本没失忆吧,分明是装疯卖傻要把他手上的权给抢回去! 「老夫人,二爷和二夫人来了。」如玉快步走进厅内禀报着。 「备茶。」罗氏赶忙招呼着,表现出当家主母的气势。 不一会,就见尹安羲走在前头,一步后跟着柳芫,待两人进厅,尹安道一见柳芫,不禁站了起来,长指一比——「你不是……」 尹安羲懒懒地嫩他一眼,一把抓下他的指。「你什么你,坐下。」 「不是,二哥,她是那天我在千风楼瞧见的……」 「安道!」罗氏低声斥着。 尹安道张口欲言,最终只能无奈地坐下,扼腕自己竟作了这种孽,将自己看中的姑娘拱手让人。 尹安羲微扬浓眉,经尹安道这么一提醒,才发觉自己意外救了柳芫一把,这事回头不跟她讨点赏怎么行?得让她知道,跟了他,是她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 他心里盘算着却不显于外,向前一步先向罗氏间安。「老夫人、三叔父、三婶娘。」 尹三老太爷一见他,随即热情地按住他的肩。「今儿个看起来气色还不错,身子都好了吧。」 站在尹安羲身后的柳芫垂着眼忖了下,大胆猜测这家伙昨晚是以身子不适为由回新房。「三叔父,我娶的好娘子照料了我一晚,还能不好吗?」尹安羲笑道。 「听说是柳院使大人家,更是被圣上称为「食医」的好姑娘,看来真是不错。」郭氏朝柳芫招着手,随即脱了手上的翡翠镯子。「三婶娘没什么好的给你,这镯子比不上宫里赏赐的,你可别嫌弃。」 柳芫按着翡翠镯子推辞着。「三婶娘说的什么话,这礼太贵重了,芫儿不能收。」她一边为难地看着尹安羲,一边暗地思索罗氏在尹家三房面前,真的是一点地位都没有,要不,这给新媳妇见面礼,照理说也要从罗氏先给才是。 况且尹三老夫人还在口头上护着她……看来九姊和姊夫真的是功不可没,替她打点了不少。 「收下吧,这是三婶娘给侄媳的见面礼。」尹安羲噙笑说。 柳芫闻言,想了下道:「多谢三婶娘,可是芫儿还没给长辈们奉茶呢,等奉茶后再收也不迟。」不管怎样,面子还是得做给罗氏,要不她这礼一收,可是等同给她这个婆母打脸。 郭氏听完,瞧了尹三老太爷一眼,尹三老士爷咳了声,道:「侄媳所言甚是。」 第十八章 于是,长辈一个个坐妥了,柳芫和尹安羲来到罗氏面前,如玉端着茶盘走来,柳芫却摆了摆手,道:「婆母,媳妇儿煮了茶。」 「是吗?让你一早费心了。」罗氏噙着慈祥笑意道。 「应该的。」她朝厅外招了招手,由春喜带头,几个小丫鬟手上端着茶盘进厅。 她取过春喜手中的茶盘,乖顺地跑在罗氏面前,「婆母请用茶。」 罗氏微眯起眼,意外她竟将礼数做得这么周到,压根挑不出毛病,看来她不如外貌那般柔弱,是个精明的。取过茶,才刚掀开茶盖,便闻到一股茶香融合着山楂和紫苏等药材香。 「这是什么茶?」她问。 「婆母,这道茶因为德妃喜爱,所以皇上赐名为仙茶。」柳芫神色腼腆地道。 站在她身旁的尹安羲浓眉微扬,黑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忍不住佩服起她。瞧瞧,昨儿个她待他可不是这般柔顺羞涩的。 女人啊,就像四季。 「仙茶?」一听是皇上宠妃喜爱,又是皇上赐名的,罗氏赶忙尝了口,只觉得这药茶不涩不苦,揉合着茶叶香,教人口齿留香,莫怪被赐名为仙茶。 「果真是仙茶,这茶味真是与众不同,今日得你这玲珑般的儿媳,真是讨人喜爱,这对玉簪是我给你的见面礼,盼你能为尹府开枝散叶。」 柳芫赶忙接过手,只见簪上雕的是童子送桃等吉利的图样,不禁羞涩地垂下长睫应了声后,赶忙起身再到尹三老太爷夫妻面前奉茶。 眼看就要跪下,尹安羲一把拉住她。「三叔父和三婶娘可舍不得让你行这么大的礼,对不?」后头这句话是问着尹三老太爷。 两人贴得太近,才一抬眼就险些亲上他的颊,教她羞得垂下脸。 这家伙怎能在轻薄之后,还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 尹三老太爷见状,不禁打趣道:「这么快就护着媳妇啦?」 「就这么一个,不宠着,成吗?」 尹三老太爷听着哈哈大笑,替郭氏取了一杯,自个儿也尝了口,不禁双眼一亮,看了郭氏一眼。「这茶果真是特别,这味儿真好。」 「三叔父,不只是味儿好,这茶清目醒神,理气活血,每日一饮,就能福寿无疆,三叔父要是喜欢,待会我差人备上几份让三叔父带回府。」 「这怎么好?」 「该要如此的。」她笑说着,回头看了春喜一眼,春喜点点头随即走出厅外。 「安羲真是个好福气的,能娶到如此娇娘,现下这礼能收了吧?」郭氏亲自替她将翡翠镯子给戴上。 柳芫娇羞的笑眯了眼,打趣道:「就算三婶娘要讨回去,我也不还的。」 「唉呀,这丫头。」郭氏被逗乐了,笑了几声却不住地咳了起来。 柳芫赶忙轻抚着她的背。「三婶娘的气色不怎么好,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 「不是,是年纪大了就不中用,三天两头就得咳一阵。」郭氏缓了缓气,拍了拍柳芫的手,打从心底喜欢她。 柳芫随即朝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从茶盘上取了一只玉罐。「看来老天肯定是知晓三婶娘身有不适,才会教我碰巧做了点二冬膏,正好可以孝敬三婶娘。」 「二冬膏?」 「这可是先太妃极喜爱的二冬膏,清心润肺又能止咳化疲,每日早晨以四、五匙冲水喝,一段时日就会见效。」 「唉呀,这般贵重之物肯定费了你不少时间。」 「没的事,不过顺手罢了,还有啊,这明目延龄膏就给三叔父养身。」柳芫随即又取来一只木匣,里头装了巴掌大的玉罐,还有鎏金雕镂玉球,那巧夺天工的雕法,教尹三老太爷瞧直了眼。 在她身边的尹安羲瞧得一清二楚,颀长身飞微动了下,挡去罗氏打探的目光。 尹三老太爷小心翼翼地收下了木匣,直将柳芫给疼进心底了。 柳芫笑眯眼,这下才转到尹安道那一头,一对上尹安道那露骨的眼神,她嘴角抖了两下,完美地勾出甜美笑意,上前奉了茶,将注意搁在薛氏面上,却见她脸色青中带白,彷似身有不适,待她的态度不算轻慢,只是淡漠了些。 待他俩都取了茶后,柳芫朝身后招了招手,让丫鬟们端着木盘入内。 「婆母,喝了茶配些糕点吧,这茯苓糕能健脾益肾,宁心安神,这太和饼呢可是皇上最喜欢的,这是补虚药方,能扶养脾胃。」柳芫亲手将一盘两款糕点送到罗氏手中。 「要是早晚皆一食,能够延龄益寿的。」 罗氏噙笑点着头,却是不住地观察着柳芫,余光扫向喜笑颜开的尹三老太爷和郭氏,神色微沉了下,嘴上开始对柳芫赞不绝口。 别说罗氏称赞,就连个性淡漠的薛氏都忍不住多看了柳芫两眼。 而一直跟在柳芫身边的尹安羲则低声在她耳边问:「娘子,我的呢?」大伙一个个吃得喜笑颜开,他却可怜兮兮地站在这儿,这像话吗? 「回去再吃。」柳芫噙着笑,咬着牙轻声回答。 「两笼?」 柳芫朝他望去,巧笑倩兮地道:「撑死你。」 「撑死也甘愿。」尹安羲放声笑着。这一笑引来满厅注目,尹三老太爷不住地点着头,瞧这一对是越瞧越满意,而尹安道的眼则快要冒火了,悔恼自己竟行差踏错,将佳人拱手让人。 罗氏呷了口茶润喉,对着薛氏问:「对了,彩衣,今儿个天衣布庄里不是送了一些布料来?」 薛氏平淡地应了声,让守在外头的丫鬟将几匹布料给抬上了厅。 「芫儿,你瞧瞧,挑你喜欢的,好让师傅帮你做几件夏衣。」罗氏饱含关爱地说,在尹三老太爷面前做足功夫。 「是府里要做夏衣了?」她问着。 岂料罗氏尚未回应,郭氏先抢白了。「既然府里做夏衣,这衣料要交由芫儿打理,不如嫂子干脆把中馈交给芫儿理吧,嫂子也合该休养休养了。」 话一出口,柳芫暗暗地闭了闭眼。 三婶娘,想对付婆母,也别拿她当枪使呀! 【第七章 吃喝用度都是钱】 罗氏脸上笑意僵了下,还没来得及回应,柳芫已经抢白道:「三婶娘太抬举芫儿了,芫儿才刚进门,什么都不懂,还得婆母教导呢,怎么掌中馈?」 她今天特地下重本,只是想要相安无事,无意挑起战火啊。 郭氏面有不豫,像是恼她不识抬举,身旁的尹三老太爷沉吟了下道:「芫儿说的是,新妇方进门,怎么掌中馈,不过倒是安羲瞧起来身子已经恢复,这皇商之权也应该还给安羲了吧。」 柳芫听着,不禁偷觑着身旁的尹安羲,这是他的事,她自然不会插嘴,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尹家三房对自己婆母和尹安道非常有意见,所以才会特地挑在这时候把话说开,至于结果……他们自个儿看着办吧,别牵扯到她就好。 刹那间,厅上鸦雀无声,彷佛每个人都在等着罗氏发话,抑或是等着尹安羲开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罗氏先出声了,「安羲,你现在已经恢复到能够重掌尹家产业,胜任皇商一职了吗?」 不等尹安羲回答,她又道:「时序入夏,宫中有不少釆买,要是安羲的记忆未全,又要如何与人交易买卖?与宫中作买卖可不是件简单事,要是有所怠慢,会招来杀头大罪的。」 柳芫垂着眼,很清楚罗氏这席话就等于——想掌权?作梦!否则记忆全不全,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吧,尹家底下的管事可不少,不需要事事项项都要当家的事必躬亲。 「老夫人说的是,我的记忆不全,看样子应该是不会恢复了,如今想要从头学习,说不准还会拖累尹家,倒不如维持现状,依我所见,三弟做得还不错。」半晌,尹安羲才不咸不淡地道出想法。 柳芫眉眼不动,无声叹了口气。 很好,她的相公是个货真价实的废柴吃货,她总算认清自己的命了。 罗氏闻言,不着痕迹地吁了口气,面向尹三老太爷道:「三叔,安羲都这么说了,不如就暂且如此吧,况且芫儿出身医生世家,有她好生替安羲调养,说不准过段时日身强体壮,记忆也恢复了,届时想重掌大权也不迟。」 尹三老太爷瞪了尹安羲一眼,像是无声斥骂他不思长进,可话都已经说到这地步了,他还能说什么。 第十九章 「婆母,这布料是府里人要的,倒不如就由我来分花色可好?」眼见气氛僵了起来,柳芫讨好地问着。 「甚好。」罗氏笑眛眼。 柳芫挑着布料,也替府里的正主子和半个主子们挑好,全数交给了罗氏,待他日请做衣师傅进府量身。 一场奉茶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虽然中途教柳芫捏了把冷汗,也庆幸终于和平落幕,要不她今日忙了一早可就白忙了。 无视尹安道赤裸裸的目光,柳芫福了福身离开,才刚走出厅外,却见尹安羲也跟在她身后,不禁低声道:「二爷,你应该留下来跟三叔父聊聊吧。」 尤其刚刚那席话势必惹得三叔父不快,不趁这当头稍稍化解吗,这还要她教吗? 「娘子,你是不是忘了我至今都还没用膳?」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方才大伙吃得可香了,他却只能闻香,太说不过去了。 柳芫头疼地托着额,低声道:「将三叔父送走后,你想吃还怕没有吗?」不要忘了,她也什么都没吃,又不是只有他饿肚子! 「确定?」 「废话。」不然响,真能将他饿死吗?她有点想试试看了。 「……娘子,你怎么厅里厅外差这么多?」他面容沉痛地抚着胸口。 「是啊,我一直都差这么多的,趁早认清我也是好事。」就好像她也已经认清他是个不事生产的吃货兼无赖,虽然无奈也只能接受。 尹安羲突地笑眯眼。「确实,不过你要记得,太和饼和茯苓糕都给我留下五份,我可是很清楚你到底做了多少。」话落,乖乖又进厅里去。 柳芫无奈叹口气,带着丫鬟嬷嬷回主屋。 进了小屋,随即又着手煮着茶水。 春喜见状,不禁问:「夫人,还要再准备什么糕饼吗?」 「不是,我是要煮糖溃玫瑰茶,待会你准备两份茯苓糕和包子,还有玫瑰茶送去三夫人那里。」柳芫说着,抬眼数着蒸笼里制下的糕点。 「怎么还额外给三夫人送茶点?」春喜不解的问。就她所见,三夫人的态度不冷不热,似是无意和夫人亲近,夫人又何必自讨没趣。 「因为她看似月事来潮不适,所以给她送点可以缓和不适的糕点茶水,不奢望她能与我亲近,能相安无事是最好的。」她这人不求富贵不求势,只求能平淡安稳地度日。 「我明白了。」春喜点了点头。 一会,春喜才刚端着茶点离去,便见小厨房门口有人探头张望着。 「你是哪里的丫鬟?」许嬷嬷上前问。 尹府的下人体制颇为分明,一等、二等到三等丫鬟的衣裳皆有颜色区别,好比罗氏身边的大丫鬟如玉穿的就是杏桃色的衣裳,二等丫鬟穿的是沉蓝色,三等丫鬟则是墨绿色,至于三爷房里的姨娘,大多是以冰蓝色为主,唯有正主子衣衫和款式是无限制的。 「奴婢是袁姨娘的丫鬟湖蓝,主子想见二夫人。」 许嬷嬷闻言,回头请示着柳芫,就见柳芫已经走来,然而话都还没说,就见又有个丫鬟挤到小厨房门口,一把将湖蓝推开。 「我是三爷的贴身丫鬟湛蓝,屈姨娘要我传话,说想见二夫人,还请二夫人移步。」湛蓝生得一副狐媚样,一双大眼不住地打量着柳芫。 柳芫微扬秀眉,九姊给她的册子上提及了这一号人物,听说她极得尹三爷的宠爱,要不是罗氏不点头,早就已经开脸当姨娘了,是说,依她得宠的程度,竟也会替屈姨娘传话? 正忖着,许嬷嬷已经怒声斥喝,「放肆!三房的姨娘岂能让二房的正主子纡尊降贵地前往小院落?」 那喝声一响,吓得柳芫愣了下,没想到许嬷嬷的嗓门也能这么大。 「你这嬷嬷在说什么话?咱们可是三房的人,你这嬷嬷是搞不清掌家的是……」 啪啪两声,硬是打掉湛蓝未竟的话。 柳芫抽了口气,又看着向来和善可亲的赵嬷嬷,从不知道赵嬷嬷有这般凶残的一面。「于理,二房长于三房,于理,我家姑娘乃是家世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更是威镇侯爷的姨妹子,你这下作东西脑袋不清楚,说起话来没个分寸,难不成尹府的嬷嬷都没好好教导?」赵嬷嬷板起脸,面如罗刹地质问着。 湛蓝让尹安道给护着惯着,早已经宠上天,何时吃过谁的排头,这两个巴掌打得她双眼殷红,怒焰冲天,眼看着就要冲向前,外头有人低喝—— 「还不住丰,你这丢人现眼的丫鬟,咱们尹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柳芫往外望去,瞧开口的是个面容姣美的姑娘,而湖蓝一溜烟地跑到她身边,柳芫立即明白这一位就是袁姨娘,听说是薛氏的陪嫁丫鬟,当了姨娘后便与主子争起宠来,后来色欲薫心的尹安道又看中了罗氏身边的丫鬟,也就是屈姨娘,如今又多了个湛蓝,虽然他好女色,但真要说的话,这人数也不算多,算是颇有节制了。 至干尹安道外头有没有外室,这她就不清楚了,九姊给的册子上没有明载。 湛蓝紧抿着唇,随即甩头走人,其气焰之高涨教柳芫傻眼。 这到底是怎么宠,才能把一个丫鬟宠到这种地步?这种丫鬟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柳家后院里……哪怕曾经出现过,也只能是曾经出现而已。 薛氏啊,到底是治下不严,还是无心管理? 「二夫人,真是让您见笑了。」袁姨娘一脸赧然地走到柳芸面前。 柳芫回神,噙着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没的事,不过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鬟,我没搁在心上。」多幸福的丫鬟,如果是卖身进柳家的话,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照理,我是不该来叨扰二夫人的,但往后在府里总会见到面,所以便厚着脸皮来了,还盼二夫人别以为我是个不懂规矩的。」袁姨娘姿态摆得很低,面上满是讨好的笑。 「袁姨娘多礼了。」柳芫淡淡笑着,回头让枣儿取了份太和饼交给湖蓝。「这饼能养身,尝点是好的。」 袁姨娘状似意外地道:「这怎好呢?先前二夫人差丫鬟送包子,现在还拿饼,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回礼。」柳芫客套地应着,见袁姨娘欲言又止,不禁又向前一步,低声问:「还有事要问吗?」 袁姨娘神色游移了下,轻声说:「三爷近来繁忙,想给他弄点补身的药膳,不知道二夫人这儿可有什么药膳或药材可以……」 柳芫神色不变,但已是了然于心,想了下,道:「晚一点,我让丫鬟给你送去。」 「这银两……」 「都一家人,提什么银两呢。」柳芫笑眯眼道。 袁姨娘欣喜地说些感谢体己话,才带着湖蓝离去。 「怎么了,有人找你麻烦?」 正目送着袁姨娘离去,耳边却突地冒出尹安羲的声音,吓得她横眼瞪去。「说话就说话,非得靠这般近吗?」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娘子,不近点,你怎会听得清楚我说什么?」尹安羲笑得坏坏的,像是以捉弄她为乐。 柳芫翻了翻白眼,正色问:「三叔父走了?」 「走啦,戏也唱完了,不走留着做什么?」他好笑反问着,下巴朝袁姨娘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她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来跟我求样东西而已。」正因为有所求,也莫怪她会这般低声下气,不过,这人世间并不是她求了什么,就必定会得到什么。 瞧她无意说明,他也无意追问,随即踏进小厨房,问:「我的糕饼呢?」 「不就在那儿。」她没好气地道:「难不成还会长脚跑了?」 尹安羲快速地扫过一圈,回头笑得坏坏的。「还真是长脚跑了,少了两块茯苓糕和太和饼,娘子要怎么赔我?」 柳芫顿了下,想起真是把糕饼给分送出去……这人一定要精得像鬼一样吗?他还真是把小厨房里的糕饼数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马车停靠在威镇侯府门前,门房和总管早已等候多时,一见柳芫便赶紧迎向前去。「十三姑娘,夫人和五姑娘已经等姑娘许久了。」门房一时改不了口,依旧是以姑娘称呼。 柳芫轻笑着点点头,习惯性地要往里头走,却被身后的男人扯住,回头才想起她这是归宁呢,得跟着她的吃货相公一起才成。 让洪临带着侯府总管去搬回门礼,她则带着尹安羲入内。 第二十章 「见过侯爷,姊姊呢?」一进厅就瞧见花世泽,她心里微诧却也不动声色。 「九儿在房里等你。」花世泽淡道。 「我知道了。」话落,正要走,又被尹安羲拉住,教她不禁回头,从牙缝中挤出气音问:「又怎么了?」 「我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我娘家在梅林县,咱们又不可能前往梅林县,所以我姊夫就充当娘家人,你就跟他聊聊,这也不会?」瞧姊夫特地候在厅里,不就是九姊要他来探探尹安羲的人品吗? 瞧瞧,桌上都摆了茶,不就是打算和他长谈。 「有什么好聊的?」 柳芫嘴角抽了下。「什么都好,反正你也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们姊妹有体己话要说,你就在这儿喝茶吧。」话落,狠狠地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人。 她到底是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不事生产还天天讨糕点吃……不过,算了,至少他不像京城里的纨裤子弟会到处惹是生非,她应该要感谢老天了。 进了主屋院落,熟悉的丫鬟嬷嬷一一对她祝贺着,她噙着笑意回应,随即进了屋,就见两位姊姊早已经候着了。 「怎样,那家伙对你可好?罗氏如何,可有在你面前立规矩,故意整治你?」柳九问着。 柳堇随即也接口问:「三房的如何,可有找你麻烦?那个色欲熏心的混蛋可有藉机亲近你?」 面对连珠炮发问的两位姊姊,柳芫不禁低低笑着,上前亲密地对着她们又亲又抱。 「姊姊们一口气问了这么多,我可真难回答,不过你们放心吧,敬茶那日,有尹三老太爷夫妇替我撑腰,婆母哪敢对我如何?三房的薛氏虽是不冷不热,但我连着三日都差人送花茶和茶点过去,今儿个还差丫鬟要给我银两呢。」 柳九听着,思绪转动得极快。「那就代表她认为你给的茶点不错,但又不想吃白食,意味着这人不占人便宜,应该可以试着再亲近。」 「我也这么想,明儿个打算给她备一些可以调养身子的糕点。」 「既然都给三房备上一份了,罗氏那儿可别忘了。」柳堇嘱咐着。 「放心,我没那般不懂事。」柳芫拉着两人在榻上坐下,自个儿则搬了张椅子坐在她们面前。「至于尹三爷,两位姊姊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才进门,他的妾就急着跟我要些补气的良方,所以呢,我也很大方地给了一个月份,估计一段时日之后,他就再也不能使坏了。」 两人愣了下,随即埯嘴低笑。「十三,这事要是给人发现了,你可吃不完兜着走。」柳九忍遏不住地笑骂着。 「才不会呢,又不是我动的手。」尹三爷那人面白颧红,口干唇燥,一看就知道是阴虚火旺之征,无疑是房事需索无度,所以我就帮帮他,让他的妾把药方炖进瓜豆类,让他消停一段时日,韬光养晦,日后他会感谢我的。」 「你这丫头成亲后说起话来就这般荤素不忌了?」柳堇跟着笑骂着。「那你那口子待你如何?」 「嗯……还不错。」当然,如果撇开他的贪吃、他的霸道、他的小气、他的可恶……大致上就还不错。 「真的?」 「真的,而且两位姊姊都猜错了,他娶我并不是为了夺回大权。」说着,她便将敬茶那日尹三老太爷的力挺,而尹安羲的不识抬举给说了。 柳九和柳堇对看了眼,对这话不怎么信,可又觉得……「所以,搞了老半天,他是因为迷上你的手艺才不择手段坏你清白?」 「嗯,他坦言如此。」天底下就是有这种奇怪的家伙。「而且,他确实压根不想接掌尹家事业,镇日在府里游手好闲等着吃糕点……姊姊们,你们可知道他名下竟然只有两亩瘠田,一年麦田收成连一石都不到。」 「嘎?是哪里的瘠田?小麦是旱季作物,冬旱也能种,哪可能两亩田收不到一石?」柳堇不禁发噱。「我在青宁县边陲处有座庄子,那里的麦收可以一年三获,光是一亩田,在一年里的麦收就有七八石。」 柳堇擅长栽种各种农作药材,经她的手没有种不活的药材,更没有不丰收的农作,一听到这种瘠田,教她不禁手痒起来。 「真的,我听总管说他那瘠田就在青河的河床边上,听说沙土多,不管栽什么都不好。」 「河床边的沙土嘛……」柳堇沉吟了下。「那就种菜材吧,有些药材反而适合在河床边的沙土层,好比桔梗、防风、知母、板蓝根之类的都可以,不过为何你这消息是从总管口中得知的?」 「呃……因为我看他每天闲在府里,便把总管叫来一问,才知除了茶食馆外,他就只有那两亩瘠田了,听说……还是他受伤之后,婆母好心要给他养伤,另给的田产,听说三月的收成庄户都养不活呢。」 「真是阔绰。」柳九皮笑肉不笑地道。 「确实是大方,跟咱们嫡母是一派的。」柳堇满是讪笑。 柳芫干笑了两声。「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请五姊帮个忙……别说要养家,至少要先养得起庄户啊。」 「小事,改天让那庄户来找我,我差人去帮他。」柳堇毫不迟疑地道。 「真是太谢谢五姊了。」 「姊妹之间有什么好谢的,倒是……二房一个月的用度是多少?你这样每日都上贡糕点茶水,这可是一笔花费。」柳堇凤眼一挑,直问核心。 柳芫这下笑得愈来愈干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也没把钱交给我,横竖吃喝都在府里,往来的人也不多,开销应该还足以应付,况且九姊还给了我千风楼当嫁妆,这一个月的营收——」 「十三,你的意思是你拿自己的体己养相公?」柳九横眼瞪去。 「……没有,他有银两可用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去动用自己的体己,九姊放心吧。」话到最后,在柳九的瞪视之下,她只能幽幽地给出承诺。 说真的,她没有勇气跟姊姊们说,他的月例约莫十两银子,送到她手上的只剩下三两,距离下回领月例还有半个月……春喜的月例就得要二两银子,可以想见他这个二爷相较其它爷儿们的月例,偏穷了些,偏偏又贪吃得要命。 「城府深沉是个麻烦,不知长进更是麻烦。」柳堇最终下了结论。 柳芫脸愈垂愈低,低到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两位姊姊。 唉,都已出阁了,除了认命,还能怎么着? 用过膳后,送柳芫和尹安羲离开,柳堇不一会也跟着离开,这时柳九才问花世泽,他对尹安羲的看法。 「不像个寻常人。」花世泽淡然道。「我想也是。」导常人是不会像他那般游手好闲还等着糕点吃的。 「在我面前,他神色自若,问啥答啥,话是不多也不少,没有哈腰讨好,更没有卑躬屈膝,彷似在他面前,我不过是个寻常人。」 身为皇上的外甥,他这个威镇侯在宫里就连一品官员见到他也要巴结奉承几句的。 柳九偏着头想了下,怀疑这尹二爷根本是撞坏脑子,所以没将侯爷当回事。 「而且……」花世泽微眯起眼,沉吟了下,斟酌着用字。「他给我的感觉,和书生十分相似。」 「咦?」柳九呆了下。 书生?对了……书生到底是上哪去了? 马车驶离了威镇侯府,却没向尹府的方向去,而是往城南。 「二爷,这是要去哪?」 「素娘说,城南那里近来开了一家糕点铺子,而且主打的是各种酥酪,听说里头师傅还用一种早已失传的古法炼制奶酪,光是一碗价格就叫价一两,咱们去尝鲜,要真好吃的一话,你偷学下来,咱们回家做。」 柳芫听完,内心百感交集。 这是她向往的生活,有个知己能陪着她东南西北地到处尝鲜,可问题是她已经成亲了,她得持家,那一碗一两的价格,他这个不事生产的人怎么说得出口? 但槽的是,她也好想去。 「怎,你不想去吗?我可是趁着你回门,想给你个惊喜。」 「我当然想去。」就一回吧,就这么一回,花个二两银子,算她请客。 「就知道你肯定想去。」动手刮了刮她秀巧的鼻,尹安羲心情大好地看向车窗外。「到了七夕时,咱们再上街,每年的七夕在正南御道那头会有很多贩子叫卖,卖的都是一些简单的糕点,可我觉得那些糕点味道还比一些铺子要来得好。」 第二十一章 「真的吗?」 「中秋时也有,那时各式各样的月饼出炉,什么莲蓉的、豆沙的、花渍酥酪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今年有你陪我,咱们可要大吃特吃了,肯定比一个人独享要来得香甜,对不?」 柳芫听完哭笑不得。原来,他跟她是一样的,都想找个志同道合的伴……一如她就算做出了新的糕点,没人与她共享,开心就显得很空泛。 来到城南的铺子,里头几乎是座无虚席,让小二招呼着到了角落的小桌,尹安羲点了一碗叫价一两的二皮酥酪,至于店铺子里卖的乳酪、乳卷、酥酪饼,几乎是菜单上有的都各叫一份。 随侍在旁的洪临已经忍遏不住地退到店铺外干呕,嫌弃满屋子的奶味。 「二爷,你会不会叫得太多了些?」其实,她想问的是,他有没有带钱。 「咱们每样都尝,回家后,咱们再一一来仿,而且还要仿得更好,但不卖,就只做给我尝。」尹安羲眉开眼笑地说,彷佛光闻这一屋子奶味,就叫他神清气爽了起来。「记住,可别搁到千风楼去卖,那是要做给我尝的。」 柳芫啼笑皆非,八字都还没一撇,他倒是想那么远了。「欸,你方才在侯府都和侯爷聊了什么?」她知道是九姊要侯爷与他交谈,但就不知道侯爷到底是问了他什么。 「也没什么。」 「没什么?」 「问我府里可安好,问我与你可好,问我身子可好,就这样。」说着,他笑了笑。「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与他又不熟。」 「你怎么回答?」她知道侯爷向来就不是个话多的,要不是九姊央求,哪还能问出三件事。 「好。」他简洁有力地道。 「……就这样?」 「不然?」 「所以,后来你们就大眼瞪小眼?」 「谁跟他大眼瞪小眼,我是看着外头的园子,倒是他直盯着我……是瞧我俊吗?」他突地俯近她问。 他瞬地近在眼前,吓得柳芫一个往后退,小脸莫名发烫着,「你哪俊了?侯爷才是俊。」无礼的家伙,老是没来由地凑近,也不想想会不会吓着她。 「他俊?他有我俊?」 他微眯起眼,那深邃的黑眸带着几许勾人的魔性,像是会摄人魂魄般,教她莫名的心慌。「别闹了,上菜了。」余光瞥见跑堂的上菜,她忙喊着。 瞬地,尹安羲像个大孩子般笑眯了眼,端正坐着,瞧跑堂一一上菜,十根纤长指头已经开始躁动起来。 待跑堂的一走,他二话不说地拿起调羹,挖了一口二皮酥酪往嘴里送,柳芫见他那吃相,不禁摇头叹气,正要嘲笑他几句,却见他慢条斯理地品尝着。 「怎么了,味道如何?」 尹安羲没吭声,再舀了一口,送到她嘴前,「你尝尝。」 柳芫不禁愣住,闪避着,「我有调羹,我自个儿……」话未完,那口二皮酥酪已经送进她嘴里,教她薄薄的脸皮微微发烫。 真是的,她跟姊妹间都不见得会共食了,他竟如此霸道,问也不问地喂食她,也不想这是在外头……多丢人啊。 心里腹诽着,但那二皮酥酪一入口,她不禁用舌尖轻抵,让味道在舌上慢慢地化开,试着推想这酥酪里头是添了什么料,用了什么样的手法制作,以往,只要一口,她大略都能推断出,可这一口…… 「原来二皮指的是这两层奶皮的口味不同,上层鲜甜,下层爽滑,这爽滑里头又是添了什么,怎会教这奶皮的味不同?」尹安羲喃喃自语着,又挖了口送进嘴里,细细品尝。 柳芫望去,小脸不禁又更烫了。 这家伙!那调羹她刚刚用过了,他……就不能换一根吗? 「娘子,你猜这二皮怎么做的?」 「二皮倒是不难猜,火候方面恐怕得要稍稍试试才准确,教我较疑惑的是你刚才说的,这第二层的奶皮相当滑润,口感与口味都略略不同,到底是添进了什么……」她沉吟着,托着腮思索。 尹安羲将调羹一放,拿起乳卷品尝,顺口又尝了块酥酪饼。「这乳卷和酥酪饼的味道和上层皮的味是一样的,顶多就是奶加饴,至于第二层……」他回头再尝了口二皮酥酪。 柳芫看着他的吃相,尽管她老骂他是吃货,可实际上看他吃食是件舒服的事,彷佛他吃进了世间绝无仅有的极品。 虽然,他的舌极利,掺了什么他都尝得出来,不过这一回他应该栽了吧,连她都尝不出那其间差异,他又怎么可能—— 「蛋清。」他突道。 柳芫顿了下。「你说什么?」 「应该是蛋清吧,那种滑溜的口感,还有极淡的蛋香,应该是蛋清没错。」说到最后,他几乎笃定地道。 她瞠圆了眼,不敢相信他那张嘴竟连蛋清这种近乎无味的添加料都吃得出,可确实极有可能是蛋清啊! 「娘子,咱们回家试试吧,快点,走吧。」尹安羲拉着她的手,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仿着试做。 「可咱们叫的……」柳芫看向桌面,神情呆滞了起来。 刚才,桌面不是还有近十道的糕点吗? 去哪了? 【第八章 后宅生活靠手段】 「不对、不对,虽然你的味儿比较好,可这口感还是不对。」 回到家中,哪怕已是近晚膳时间,趁着柳芫去跟罗氏问安兼送礼的当头,尹安羲立刻要洪临到茶食馆将铺内的牛乳全都打包带回。 而柳芫一进小厨房便一次又一次地试做,从一开始的煮乳,放凉到加入拌匀的乳汁蛋清,直到火候的掌握和蒸煮的时间,不断地重复拿揑尝试,不断地推想哪个环节需作调整。 她好长的指头在桌面轻敲着,看着他面前那碗试做的二皮酥酪,拿调羹挖了口,口感确实不够滑腻软嫩,所以是她蛋清加太多,抑或者是火候上拿捏错了,所以感觉口感老了。 「娘子,以往你做醍醐糕时,火候怎么拿捏的?」尹安羲毫不浪费地嗑光最后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问。 柳芫眨了眨眼。「你不是不懂厨技?」可这话问得够一针见血了。 「是不懂,但我在想你做的醍醐糕口感相当滑润,那火候肯定是温火到文火,咱们现在试的这个,要是改用文火,你觉得如何?」 柳芫看着他半晌,突地揺头失笑,回头又拿了碗早已烧开的乳汁,轻轻地划开表面的奶皮,将乳汁慢慢倒进装着蛋清的大碗里,动手细细打匀着。 「娘子,你刚刚笑什么?」尹安羲绕过桌子,走到她身后。 柳芫头也没回地道:「笑你那张嘴利得跟什么似的,说得一嘴功夫,什么时候亲自动手,让我开开眼界?」 「得了,我就这张嘴说得好,要我动手可不行。」他说着,看着她将拌匀的乳汁蛋清又倒回原本的碗里,撑起了碗里的奶皮,她从灶里抽开一些柴火,再将碗搁进了蒸笼里。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行云流水间像是支曼妙的舞姿,妸娜多姿得教他看得目不转睛。 柳芫确定火候后,一回头正巧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教她一颤,心莫名的颤跳了两下,没好气地道:「还没好,回去坐着。」 「是,娘……子。」那恶意拖长的音换来柳芫毫不客气地瞪视,逼出他喉底的笑声。 柳芫佯怒背对着他,瞪着眼前的蒸笼,分不清脸上的热意是因为他,抑或者是这文火太燥。更让人不自在的是他毫无忌惮的注视,哪怕她头没回,但就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烫在她的背上。 真烦人,他为什么老是要盯着她瞧? 好不容易等时间差不多,她掀开了蒸笼盖,拿了调羹轻触着酥酪的表面,就见表面轻弹如水波揺曳,她随即拿布将碗给捧了出来。 「好了?」 柳芫一回头,没想到他竟是近在身后,眼看着手中的碗要烫着他,教她不假思亲地将碗甩到一边,岂料他动作更快,长臂一探,就将碗给捞回,稳稳地抓在手中,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她意会过来才尖叫了声—— 「你疯了,那碗多烫啊,还不赶紧丢开!」她欲拍开他的手,谁知道他护得可牢了,回头就将碗摘在桌上,气得她想骂人,却只能先抓着他的手泡水,然而这手一抓「奇怪……」 「奇怪什么?」 第二十二章 「怎么可能?」她紧抓着他的手看着,难以置信他的手别说红肿,竟连一点热度都没有,在这入夏的天候里,尤其又待在灶炉旁,怎可能掌心还透着凉意? 尹安羲垂着眼,任她吃着自己的豆腐,当她的指尖一再骚过他的掌心时,他心里有某种异样的悸动。「挺痒的啊,娘子。」 柳芫顿了下,问:「痒?」 他很认真地点着头。「你到底是在瞧什么?是瞧我长得俊,就连手都漂亮倒也无妨,我是你的相公,你爱怎么碰就怎么碰,我不会阻止的。」他不喜与人亲近,不过她的亲近,他可以接受。 「说哪去了,我是……你刚刚拿着碗,压根不烫吗?」亏她这么担心,他却像是没事人般地调戏自己。 「不烫,我皮粗肉厚,不觉得烫。」说着,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眼前先品尝这二皮最重要,其它的都不是要紧事。」 柳芫瞪着被他握住的手腕处,他的掌心真的一点热度都没皆,教她不禁想起他两年前曾遇劫,怀疑罗氏根本没将他的身子调养好。 现在调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可问题是,她诊脉的功夫大大不如九姊,还是干脆请九姊过府替他诊脉? 正暗自盘算着,却听他叫了声对了,吓得她瞪大眼。 「对了!娘子,就是这个口感,就知道我亲自挑的娘子肯定是一绝,不过是对你稍加提点,你就能马上修正,做出比那铺子还美味还要滑嫩的二皮!」 看着他那欣喜若狂的神情,她不禁跟着笑了。「真的比那铺子的还要美味?」「你不信?来,尝尝。」尹安羲舀了口送到她嘴边。 柳芫吹了两口含进嘴里,微微眯起眼后,唇角缓缓地勾弯。「二爷,连我都觉得自己真是太棒了,什么古法,我试了几回就成功了!」天啊,她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她的风味更甚,就连口感也是上乘,简直完美到连自己都挑剔不了。 「真的是太棒了,就知道你行的!」尹安羲忍不住轻掐着她的颊。 「我当然行,二爷,你尝的这口味可是素味,里头没加什么内馅,要是再加上内馅,那味道绝对教你赞不绝口。」柳芫忘了挥开他的手,沉浸在与人分享的喜悦里,脑袋里甚至已经翻飞出数种改良的法子。 「能加内馅?」尹安羲食指在桌面不由自主地轻敲着。「该加什么呢?松仁、栗果还是核仁?」 「都成,不过我倒觉得添点渍玫瑰那风味肯定更好,改天我打算要渍莲藕,等到近中秋时,还能溃桂花呢。」柳芫说着,已经开始遥想那梦幻的将来,而所有的新口味,都有人与她同享,光想就忍不住笑得眉飞色舞。 「那还等什么?赶紧试试,把你手头上有的糖渍全都拿出来。」 「你这吃货还敢催我。」柳芫侔怒瞪去。 「不催不催,不过咱们先试试溃玫瑰吧,娘子。」 「先说好,往后我要是做糖渍还是食饴,甚至是麦饼,你都得帮我才成。」要知道那些都是粗活,有个男人在旁边,不好好差使怎么对得起自己。 「这有什么问题?不过,麦饼应该不用吧,我不喝酒。」 柳芫轻呀了声,想起她的清白之所以会败在他的手中,就是因为酒酿……所以,要是哪天他惹得她不快,她可以偷偷在糕点里加一大把的酒酿,或者是她可以做一些酒酿汤圆?想着,她不禁笑得贼兮兮的。 「娘子,不知为何你这笑法,教我心底有点怕怕的。」 柳芫巧笑倩兮,温柔婉约地道:「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呵呵,被她抓到弱点了吧,哪天要是惹她不快,就让他大醉个几天几夜! 在多年以前,小厨房一直是柳芫最快活之处,不管以往嫡母怎么罚她,嫡姊妹怎么欺她,只要逃进小厨房里,忙着厨房里的话,就能让她忘记所有不愉快,然而,近来小厨房几乎快成了她的梦魇。 「……一整笼都被二爷带走了?」柳芫颤着声问。 「二爷要拿,咱们也挡不了。」春喜苦着一张脸,无奈地道。 「所以,他连蒸笼也一并带走了?」柳芫告诉自己必须平心静气,不能跟一个吃货一般见识,可问题是……一整笼都带走,他想死了吗他! 她不过是躲回房里,从她秘密的空间里拿了些糖渍和食饴,谁知道一回头,她的小厨房就被抢了! 那可恶的家伙,明明知道她的糕点是要上贡给婆母和妯娌,有的还要拿来收买其它丫鬟嬷嬷的,那些糕饼都掺着对姑娘家特别好的药材,他一个男人跟人家抢什么啦……很好,他真的惹火她了,准备今晚请他念酒酿汤圆。 「其实,二爷有说,如果要拿回那笼糕点就必须拿二皮酥酪去换。」春喜低声说着。 柳芫哼哼两声,笑得阴冷。「我就不给。」以为拿走她的糕点就能胁迫她,她是能被胁迫的人吗,也不看看她的后台有多硬,混蛋! 「夫人,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嫁进府里都一段时日了,直到现在都还未和二爷同房……老奴倒觉得夫人应该想个法子将二爷给诱进房才是。」许嬷嬷偷偷地走到她身边进言道。 「把他赶出去都来不及了,我还把他诱进房?」柳芫冷笑几声,回头道:「春喜,去把搁在地窖里的那桶乳汁搬来。」 「夫人要做二皮酥酪了?」春喜喜出望外地道。 近来夫人试做二皮酥酪,她们这些下人跟着试吃,尝过的莫不称赞,就连老夫人都赞叹连连。夫人的手艺在尹府里早已经传开,府里的丫鬟嬷嬷莫不偶尔过来串门子,她也乐得拿些糕点交换府里的小道消息。 「嗯。」她应了声,开始准备材料。 「要给二爷做几碗呢?」二爷的好胃口和大食量她们是有目共睹,一顿起跳都要来个十几份的。 「谁要给他尝?偏不给他!」她要把昨天刚进的牛乳一口气做完,分送给他以外的人吃,刚好气死他。 「呃……」春喜摸摸鼻子,带了个小丫鬟往地窖去了。 二爷不吃,她们都可以多吃一点,也算是好事。春喜如是想着,可两位嬷嬷却在一头叹气,不知道要怎么凑合两人同房,谁叫这两人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 柳芫哪里知道她们的心思,她只知道今晚要赏尹安羲一顿酒酿汤圆了。 花了点时间蒸了两笼的二皮酥酪,她让春喜送了三份给罗氏,手里拎着食盒带着枣儿备几分梅花饼往三房的方向去,其余的自然是赏给自个儿的丫鬟们享用了,就连一丁点渣她都不愿意留给尹安羲,以示惩戒。 「二夫人。」一到薛氏的寝房前,薛氏的贴身丫鬟紫蕊便赶紧迎上前来。 「我来看看三夫人,她现下方便吗?」柳芫笑眯眼地问,回头看了枣儿一眼,枣儿便赶紧将手上的木盘递给紫蕊。「这是刚做好的二皮酥酪,尝尝。」 「谢过二夫人,让奴婢先去通报三夫人一声。」紫蕊让一旁的丫鬟接过木盘,自个儿便赶紧进屋通报,而屋外的丫鬟莫不热络地招呼着柳芫先到廊檐下稍候。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哪怕二、三房少有往来,可这三房的丫鬟嬷嬷,哪一个没尝过柳芫的手艺,哪一个没听过柳芫的好脾气,尤其见她一副亲切没架子的模样,大伙更乐得与她亲近。 也不过聊上两三句,紫蕊便请她进房。 柳芫一进房,就见薛氏略显拘谨地站在锦榻边上,忙道:「坐下吧,咱们又不是外人,你的年岁又比我大些,哪有你站着等我的礼?」 「不管怎么说,你是二嫂子。」 柳芫噙着笑,将食盒搁在锦榻上的几桌。「近来我试着做二皮酥酪,今儿个添了点内馅觉得不错,你也尝一点。」 「怎好老让你破费。」薛氏说着,双眼一见食盒里那碗如凝脂白雪般的二皮酥酪,不禁看直了眼。 「一点东西谈不上珍贵。」说着,将二皮酥酪递给了她,顺便打量着她的气色。「可惜呢,明明是个美人胚子,却因为月事不调,整个人就像快要蔫了的花。」 薛氏愣了下。「……听闻二嫂子出身医家,连脉都不用诊,就能猜出我的病情?」 「你这不算病,只能算是初潮来时没调好,一看就是个肾阳虚症,只要稍稍调养一下,身子好了,气色也好了。」柳芫笑着说。「我呀,只能算是懂皮毛,诊脉不怎么精,更不像我九姊会针灸。」 第二十三章 「可是,你前些日子天天差人送来茯苓糕,我吃下之后,真觉得舒缓许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认为柳芫也许是个能往来的妯娌。 「喂,茯苓对月事多少有帮助,尤其你是肾阳虚症,会更有感受。」瞧她似乎颇有兴趣,柳芫才又接着道:「月事是由天葵、脏腑、气血、经络共同协调,眼前你只要调好了肾阳虚证,问题就解决了。」 薛氏尝了口滑嫩的二皮酥,无声赞叹那细腻口感和温润的奶味。「可是我喝不下汤药,以往未出阁时,怎么也吞不下。」正因为汤药喝不下,才会教这月事给整得这般憔悴。 「那么,你尝得出这碗二皮酥酪里藏着药吗?」 「嗄?」她疑惑地挖开酥酪,只见里头有核仁和渍玫瑰,压根没瞧见什么药材来着。 「没有啊。」 「我将茯苓磨粉和在乳汁里,你当然找不到。」 薛氏眩目结舌,「二嫂子真的无愧于食医之名。」 「这要归功于我九姊,我九姊知道我喜欢做糕饼便跟我说,反正都要吃,倒不如弄点好吃又有益身子的,所以我就这么一路摸索,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给你养养身子,最慢一个月内绝对见效。」 「二嫂子为什么想给我养身子?」她出身大宅,又嫁进尹家这富商宅邸,后院里的事哪里有不明白的。打一开始,柳芫就刻意地讨好她,可一段时间了,也没瞧她有所动作,突地,今儿个上门了,而且表明来意。 「因为我觉得弟妹该稍稍整顿一下三爷的姨娘通房。」 「整不整顿又如何?」薛氏想不透,这事与她有何关系。 「一来是因为刁奴不整会欺主,二来是拴紧了三爷的心,省得他惹是生非,三来……」她咳了声,有些腼腆地道:「卖你一个人情,要是往后有事要请你帮忙,你比较不会拒绝。」 因为她已经预见了不久的将来,他们二房就差不多要喝西北风了,趁这当头与薛氏交好,他日若她掌家,月例才不会被克扣。 唉,她真的要得不多,只是想要平平静静地度日,可谁知道她家相公那么败家,光是一日三顿的膳食,花费大得教她咋舌,照这样下去,她想她差不多要准备吃树皮草根度日了。 薛氏打量着她腼腆干笑的样子,眉头疑惑地蹙起,问:「三爷去招惹你了?」 「……那是我出阁前的事了。」 薛氏冷笑了声。「我可不稀罕拴住他的心,他要怎么惹是生非,我可管不了。」尹安道的声名狼藉早已闹得满城皆知。 「彩衣,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柳芫唤着她的闺名,咬了咬唇道:「我五姊说,女人一旦出阁了,就是夫家的人,哪怕再不愿意,也得在夫家站稳脚步,而首要之务必定是子嗣,因为五姊说,咱们可以不冀望夫君,但至少要有个孩子傍身,要不这漫长日子怎么过?」 「他根本就不肯进我的房,怎么有子嗣?要我去讨好他不成?」薛氏摇头。「我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不需要你去讨好的。」柳芫催促着她赶紧将二皮酥酪吃完。「只要你将身子调养好,就会像朵盛放的花,哪里需要你去屈就,咱们就想着,想借他生个孩子罢了,忍耐一会就过了,况且我保证,他会主动亲近你且宠爱你。」 薛氏直瞪着她,苍白的脸浮上淡淡红晕。「你这话说得真教人难为情。」 「呵呵,一时就……」她和九姊都是专攻妇科的,对于房事话题自然都是直白了些,她不以为忤,听的人可就害羞了。 「横竖你就姑且试试吧,不管怎样把身子调养好最重要。」薛氏思索片刻,抬眼,一口允了。「好,就听嫂子的。」 柳芫不禁喜出望外。「放心吧,我会把药都磨成粉再和在糕饼里,教你绝对吃不出药味。」 薛氏轻点着头,淡淡地勾出笑意,苍白小脸添了点血色,显现出些许姑娘家特有的柔媚与娇俏。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见时候不早,柳芫赶着回主屋,薛氏才刚送她到屋外,就见湛蓝迎面走来。 不约而同的,两人眉头蹙了起来。「彩衣,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种冰蓝色的衫裙,似乎只有后院的姨娘才能穿吧?」柳芫低声问。 听说尹府每年夏冬两季必做新衫,而布料则是从薛氏娘家的布庄挑选的,这颜色和款式,薛氏应该是比她还清楚。 「别理她,由着她去。」薛氏淡道。 柳芫心想薛氏都没意见了,她自然也不会多事。 一会湛蓝来到面前,俨然像个主子般道:「三夫人,老夫人有事找你,请你去一趟。」 「知道了。」薛氏压根没瞧她,对着柳芫道:「既然这样,我就送你到腰门。」 「嗯。」柳芫应了声,走在前头,却冷不防地被挡了下,幸好枣儿眼明快地托住她,要不她真是要跌个狗吃尿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薛氏沉声斥道。 湛蓝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不过就是不小心罢了,三夫人这般大声做什么?」 「你!」薛氏咬了咬牙,道:「来人,掌嘴!」 站在薛氏身后的嬷嬷一个箭步向前就要掌嘴,却见湛蓝咬牙斥道:「打打看!届时三爷要怎么发落你,我可不晓得。」 这话一撂下,嬷嬷手不禁顿住,回头看着薛氏。 薛氏气不过,上前要掌嘴,却被柳芫阻止。「彩衣,不就是个不懂事的人,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柳芫噙着浅淡笑意,缓缓地松开薛氏的手。「走吧,婆母不是等着你吗?」 薛氏气得浑身隐隐颤抖,只能被柳芫拖着走,那一口气憋在心里,简直快要逼出一口血来。 「别气,想对付个小丫鬟,哪里需要主子出面来着。」柳芫瞧她一眼说。 「你……」 「瞧,那头不就来了个枪使?」柳芫下巴朝腰门的方向努了努。 袁姨娘方巧从腰门外的园林小径走来,瞧见两人想回头已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前来问安。 「二夫人、三夫人。」袁姨娘朝两人欠了欠身,始终垂着眼。 她本是陪嫁丫鬟,却因为贪图荣华富贵主动勾引三爷,因而与薛氏有所龌龊,若非必要,她是尽量不出现在薛氏面前。 「欸,袁姨娘,怎么没穿新夏衣呢?我替你挑的那件冰蓝色绣缠枝月季的襦衫很漂亮,肯定很衬你的肤色。」 柳芫话一出口,薛氏不由得看她一眼,心想她说的衣裳款式,不正是方才湛蓝身上穿的那件? 袁姨娘张口欲言,却又像是顾及什么,犹豫了半晌才道:「我至今都还没收到新的夏衣呢。」 「怎么可能?新的夏衣在三天前就已经送进府了,我和三夫人一道挑的,还让丫鬟送到各个主子院落,湛蓝没交给你吗?」 薛氏暗吸口气,看着柳芫的目光多了几分诧异。 袁姨娘一听,像是恍然大悟般,咬了晈牙低声骂着,「又是那个丫头,我还以为是夫人……两位夫人,我先退下了。」 柳芫应了声,见袁姨娘气急败坏地走了,才慢条斯理地看向薛氏。「彩衣,有些事是不需要自己动手的,难道你在薛府时没瞧过?」这种把戏,她在柳家看得可多了,一时借来用也挺顺手的。 「我倒没想到你竟会……」是真人不可貌相,瞧她笑起憨厚甜样,想不到也是有些心思的。 柳芫笑了笑。「我呢,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攻之,这是我的处世之道,况且留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没将正主看在眼里的丫鬟,迟早会酿出祸端的,此刻心不狠,他日就怕难以善后。」 薛氏仔仔细细地瞅着她,突地掀唇笑着,「我可没犯你喔。」 「好坏。」柳芫笑骂着。 两人走到腰门外,分走向两条小径,薛氏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突地瞧见园子里尹安道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不禁皱起眉。 「紫蕊,马上差人去找二爷,然后再让几个嬷嬷跟上二夫人。」 紫蕊闻言,随即回头去办。 「希望别惹出什么事才好。」薛氏无奈地叹了口气。 柳芫一路回主屋,才刚绕过园子,身知脚步声突地逼近,她回头见是尹安道,不禁无声叹了口气。 「见过三叔。」柳芫垂着脸朝他福了福身,枣儿也跟着欠了欠身。 第二十四章 尹安道来到她面前看着她,心里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咒骂尹安羲,更懊恼自己还是那个献计人。 「要是三叔无事的话,我先回主屋了。」柳芫没抬眼也能感受他的视线不断地在周身缠绕,教她倍感恶心,只想赶紧离去。 想想,她对彩衣寘的是太苛了,今日换作她是彩衣,她是宁可独居一处也不愿跟这种人睡在同张床上。 「等等。」尹安道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 柳芫叹了口气,思索着要怎么抽身。「三叔有事?」 「我……」尹安道想了下,道:「我有些事想问你,能否借一步?」 柳芫忖了下,侧过脸朝枣儿使了个眼色,枣儿轻点个头便朝主屋的方向走去,走过了转角后,立刻拔腿奔跑。 「三叔想说什么?」 「你……二哥待你好吗?」 柳芫将冷笑憋在心里。「挺好。」她跟他熟吗,有熟识到教他这般亲密地关心她的夫妻生话? 「你觉得二哥好吗?」 「不错啊。」她很认真地道,当然那些恶习罪状改掉就更好了。 「他哪里好了,他哪里比得上我?现在掌家的是我,他不过是混吃白食的,那日要不是他阻止我,我就能拦下你,追问你的芳名,甚至可以迎娶你!」可恶,这事再想一遍还是教他痛心疾首。 他一步步地逼近,柳芫一步步地退,听着他片段的话语,想起在千风楼外他的拦阻,那时确实是有人唤他,她和五姊才得隙上马车的,难道那个人就是二爷? 他没提起,她压根没联想起这件事。 「他为何事事样样都要阻挡我?如果没有他挡在我的面前,这一切合该都是我的!」他怒吼了声,长臂一抓,欲将她搂进怀里。 柳芫飞快地避开,怒斥道:「三叔自重!不管有无二爷,我都不可能嫁与你,因为你早已迎娶正室,而我是不会委屈为妾的。」 「我可以为了你休妻。」尹安道向前一步,硬是将她逼进假山壁前。 「你疯了吗?我已经嫁人了,嫁的还是你二哥。」要不是身形力气差距太大,她真想给他一顿饱拳。 「我二哥不过是个废渣!当初人人都说我二哥是个经商奇才,可事实证明,尹家没有他,依旧吃立不揺,而我同样也能杠起皇商这个重担,我不是不能,我只是无人肯给我机会,如今我已经当家作主,你要是不从我,你可知道我二哥会落得什么下场?」尹安道阴恻恻地道。 柳芫怒瞪着他,一双杏眼潋滟剔透,突地那儿怒焰瞬间消失,目光僵直地瞪着他的身侧。 「三弟,我会有什么下场?」噙着愉悦笑声的沉嗓在尹安道的耳边响起。 尹安道瞬间瞪大了眼,黑眸慢慢地往旁一瞥,对上尹安羲笑得又邪又慑人的脸,莫名恐惧了。 「……二哥。」他喊着,就连牙齿都有些打颤。 「嗯?」 「我……二哥听错了。」尹安道很想撑起气势,可莫名其妙的,每当他对上尹安羲那双眼,总觉得那儿是没有温度的,每当他对着他笑时,总觉得那笑意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他莫名心慌恐惧,不管他再怎么说服自己都没用。 其实,他觉得二哥那双眼,有时看起来……很不像人。 「我听错了?」尹安羲笑嘻嘻地贴得更近。「娘子,三弟方才说了什么?」 柳芫直睇着他的笑脸,总觉得他的笑意很冷,教她认为他根本就听清楚尹安道到底说了什么。 在尹安羲越发贴近的瞬间,一阵冰冷气息袭来,尹安道浑身一颤,赶忙从他身边逃开。「我方才是跟二嫂子说,你要是天天都只吃糕点,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如此而已,我还有事忙,先走一步。」话落,像是后头有恶鬼追赶,眨眼消失在两人面前。 尹安羲目送他离去,懒懒回头。「当心点,娘子,尹府里专养狼的。」 果然!他分明都听见了。说来他这人也真是奇怪,明明就清楚自己的处境,却不争取拿回实权安生…… 「想什么?」 「你是枣儿去通报才来的?」她不答反问。 「没,我从刚刚就一直在后头那儿。」他指向假山后头。 「你躲在那里做什么?既然早就来了,怎么不赶快帮我?」 「因为……」他舔了舔唇,笑得满脸讨好。「我正在吃最后一块茯苓糕。」 柳芫瞬间刷成晚娘脸,甩头就走。 「娘子,我的二皮酥酪呢?」尹安羲快步跟上。 「没有,今天没有、明天没有、后天没有……尹二爷,你恐怕再也吃不到我做的二皮酥酪了。」柳芫笑眯眼道。 「娘子,这是何必呢,不就是没注意吗……唉,都怪你的茯苓糕太香了,香得我嘴馋了,这又不是我故意的,娘子……娘子……」 【第九章 想方设法攒银子】 十天之后,柳芫终于明白尹安道那句威胁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二夫人,三爷不盖印子……各房的月例小的是不敢随意发落的。」府里的周帐房满脸尴尬地解释着。 「我明白了。」坐在屏风后的柳芫笑意不变地道。「春喜,送周帐房出去。」 春喜应了声,送了周帐房出屋子。 柳芫啼笑皆非,不敢相信尹安道的手段就是借故扣了二房的月例……怎么会有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真的是吓到她了。 看来,是她不够大方,送给袁姨娘的药不够多,才会让他还有心思找二房的碴,晚一点,她会再送几帖立马见效的药材过去。 不过……现下该怎么办? 三顿伙食可以到大厨房拿,可下人们的月银该怎么办?她手底下的人都是九姊送的,月银都是比照威镇侯府,算了算也将近十两,如今月例被扣,日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况且她还得天天进贡一些糕点。 有些糕饼材料,二爷是让素娘直接从茶食馆拿回府里的,还是跟二爷商量一下,将茶食馆的部分营收挪回府用? 想着想着,她突然发觉他根本就没将茶食馆的帐本交给她,据春喜的说法,茶食馆已经经营年余,在城里也是颇负盛名的,营收应该不错呀…… 「夫人,素娘来了,说有一瓮牛乳,是要先搁在小厨房,还是直接放到地窖?」春喜走进屋里问着。 柳芫闻言,赶忙走到门外。「素娘在哪?」 「正在小厨房那儿呢。」 柳芫随即朝小厨房走去,选日不如撞日,既然素娘都来了,顺便问问她应该无妨吧。 「素娘。」 正在小厨房门口与一些丫鬟交谈的素娘,闻声回头对她欠了欠身。「二夫人,那些牛乳……」 「那事先缓着,我有话问你。」说着,将她拉到小厨房里。「素娘,茶食馆的帐本有没有在你那儿?」 「有啊。」 「不如一会你将帐本拿给我瞧瞧。」 「二去人为何要看帐本?」 素娘的反应教柳芫顿了下。「我不能代替二爷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家茶食馆是二爷与我合资的,我是半个老板,至于每个月分给二爷的红利,二爷说折衷成等值的糕饼,而二爷成亲后又说折衷成等值食材便成了。」 素娘瞧她一脸呆滞,不禁问:「二爷没跟二夫人提起吗?」 柳芫揺了揺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毕竟哪有主子和下人合资做生意的? 「当初我是老夫人的二等丫鬟,专做糕饼的,二爷看中了我的手艺,想跟我合作,就拿出所有体己开设了茶食馆,将一半的经营权当作洪临给我的聘礼,往后茶食馆每月一半的营收就是我和洪临的工资,我是这样才嫁给洪临的。」素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精了,否则当年怎么肯嫁给失势二爷的随从? 柳芫听完,深深察觉,她的相公不只是个吃货,还是个败家货!有人这样做生意的吗?好处都给了人,他……他只要有糕饼可以吃就好了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主屋这里只有洪临一个随从了,因为他根本发不出月银!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穷的正主子?亏他还是尹家的嫡子嫡孙,这事传出去不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吗? 天啊……她现在悔婚来不来得及? 「二夫人,你还好吧?」素娘瞧她脸色忽青忽白,赶忙搀着她到一旁坐下,顺手倒了杯茶缓口气。 第二十五章 柳芫深吸了几口气,呷了口茶,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虽然她手上有些积蓄,还有千风楼当嫁妆,上个月的营收就有近百两,她比她相公富有太多了,可偏偏这些钱都是不能动的,九姊会查她的帐。 每个月的开销是避不了的,尹安道也不会那般容易放过她,所以她必须想办法攒点钱,否则再这样下去,大伙一起喝西北风吧。 思来想去,她不由将目光放在素娘身上,想起茶食馆…… 「二夫人,怎么了?」怎么刚刚还锁着眉头,现在却笑得有点……傻气?没事吧,不会是跟了二爷后,被二爷染了病? 「素娘,我弄点糕饼搁在茶食馆寄卖吧。」 「欸?」 「咱们三七分帐,你三我七,你意下如何?」她拿现成的食材做糕饼,寄卖在茶食馆里,九姊是查不到帐的。 「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二夫人不是有家千风楼……」 「当然是我要多攒点体己,这事你可别让二爷知道。」 素娘轻点了点头,完全认同她的做法,毕竟二爷……唉,女人还是要多点银两傍身,才有好日子过。 送走了素娘后,柳芫独自一人回屋,压根没睡见锦榻上躺了个人,从床下取出一只篮子,随即轻触着耳上的红玉。 瞬地,她已经身处在一幢小小院落里,院落里头搁放着各种食材、有面粉、薯粉和各式的米,而屋里头全都是她仔细调配的酱料、酒酿和糖渍。 她不知道为何红玉里会出现一幢小院落,更不明白为何这里的气候一直如冬,犹如进地窖一般,可也正因为如此,这儿最适合搁放各种食材,这方便的法宝,让她把家当全装了进去。 走进另一间房,里头搁的全都是各式药材,里头大半都是柳堇给的,她逐一清点了数样药材,确定给薛氏养身的药材都齐全,随即取了些茯苓、桂枝、干地黄、附子、泻泽和牡丹皮,想了下,回头又取出薯蓣和山茱萸。 想着要做太和饼,不禁又拿了天南星和使君子等等药材,不一会就装了满满的一篮子。 确定药材已经足够,她轻触着耳上红玉,瞬地又出现在屋里,正提着篮子要往外走时—— 「娘子。」 柳芫蓦地倒抽了口气,缓缓回头对上尹安羲那饱含兴味的黑眸。「你……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里?」 「我不能来你房里?」他佯讶道。 柳芫瞧他没个正经样,正打算转移话题时,却又听他道:「方才上哪了?收成挺不错的。」 柳芫闭了闭眼,从没预料到面对这种状态,她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般怪异的事,她只告诉最亲近的人,免得惹祸上身,可如今偏被这个合该是她最亲近,她却不是很想亲近的家伙发现。 该怎么瞒过去? 她思索着,见他起身徐步走向自己,可偏偏她还想不出搪塞的借口,实在是不管怎么编谎,都觉得会漏洞百出。 尹安羲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那一篮药材,沉吟了会才启口,「有没有可能你再跑一趟,等你回来时,篮子里装的全都是糕点?」他一脸认真地问。 柳芫呆愣地看着他。 「不能吗?」尹安羲忍不住失望了,一脸嫌弃地道:「那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见他显而易见的失望,教柳芫忍俊不住地笑出声,屋里满是银铃般脆亮的笑声。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来着?」尹安羲偏着头贴近她问,像是被她的笑声感染,笑意暖了那双偏邪的黑眸。 「二爷,我突然觉得你还挺不错的。」他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想,只要他乖一点,他们绝对可以和平相处。 「嗯……既然不错的话,要不要给点赏?娘子,你已经冷落我很久了,说是惩罚,也该差不多了吧。」他这几日过得颇为狼狈,堂堂尹二爷,竟然得跟丫鬟抢糕点,好窝囊。 「嗯,让我考虑考虑。」她噙着笑推门而出。 「不用考虑了,你这些药材能做的糕饼种类可多了,茯苓糕、太和饼、二冬膏和桂花饼……娘子,我觉得这二冬膏要是能入糕点,也是挺不错的,你要不要试试?」尹安义亦步亦趋地跟着,顺便提出建议。 「行吗?」她思索着那味道要配什么内馅,要做成饼还是做成糕。 「我娘子有什么不行的?走走走,咱们去试试。」 「你根本就是想吃吧!」这吃货! 「我当然要吃,不然干么跟你提议?况且,你试做时不找我试味,怎么知道如何改善?」尹安羲说得理直气壮,逼出她忍遏不住的笑声。 一路上,直到小厨房,笑声不断,教小厨房里的丫鬟嬷嬷都忍不住探出头。 许嬷嬷欣慰地抽出手绢拭着眼角,心想,太好了,这两人终于有点夫妻样了。 一如往常,尹安羲天一亮就晃到厨房去,远远的就闻到各种香味,教他不由得笑眯了眼。 唉呀,敢情是娘子要给他惊喜,要不今日小厨房的香味怎会突地浓厚。照这味道闻来,少说也有七八样,他带着笑意加快脚步朝小厨房而去,却见洪临竟出现在小厨房的门口。 这可见鬼了,这家伙不是说闻糕饼味闻到很想吐,从不愿意靠近小厨房,如今天未大亮就晃到这儿来……敢情是来跟他抢的? 「好了吗?如果好了……」 「洪临。」 「哇!」洪临吓得险些将搁了一竹筛子的糕饼给甩落地,回头看着尹安羲,没好气地道:「二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走路时有点声音行不行,你老是走到我身旁才出声,都没想过人吓人会吓死人吗?如果把我给吓死了,你上哪再去聘个随从,我说的话,你就算不爱听也得斟酌点听……」 「闭嘴。」尹安羲往他眉头一弹。 洪临当下痛得弯下了腰,要不是双手还抓着竹筛,他还真想看看他的头破了没有,好疼啊……无声哀哀叫着,瞥见黑影逼近,洪临二话不说地往后退,硬是让尹安羲的手给扑了空。 「这是在干么?」尹安羲笑眯眼问。 跟他说话没大没小,没个主从之分又是个话痨鬼,这些他都可以不计较,但要是抢他糕饼,天皇老子也别想活! 洪临张了张嘴,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 「洪临,你在跟谁说话?里头正忙着……」 素娘一走出门外,见是尹安羲,眸色一转,随即摆起笑脸,道:「二爷今儿个起得真早。」 「洪临,回答。」尹安羲笑脸依旧地问,将素娘晾在一旁。 洪临一脸委屈地看向素娘,只见素娘水眸一瞠,他更是委屈得无以复加。 又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来帮忙的…… 「二爷,是这样的,咱们茶食馆的厨房出了点问题,所以就借了这儿做糕点,二爷应该不介意才是。」素娘心思动得快,随即想出了说词。 「那不是你会做的糕点,味道不对。」尹安羲看着她,神情有些讥讽,还有些嫌弃。「要撒谎,就要先想清楚。」 素娘嘴角抽了抽,暗骂他精得像鬼,竟光闻味道就能分辨出是二夫人所做的糕点,可偏偏二夫人回房拿药材,他却趁这个空跑过来……唉,看来二夫人是注定没法攒私房钱了。既然瞒不了,她干脆把柳芫的盘算说出来。 「这可不是我跟二夫人建言的,是她自个儿这般打算的。」解释完,不忘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省得二爷秋后算帐。 尹安羲听完,微扬起浓眉,像在思索什么。「嗯……那就先这么着吧。」 「真的可以?」二爷是这般好说话的人吗? 「不过,每种糕饼都留一个给我。」 「这个……」素娘面有难色,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省得主子待会反悔不放人,她损失更多。 尹安羲拿着食盒就走了,走到园子里的假山壁里大快朵颐,边吃边想,等到将食盒里的糕点全都嗑光之后,才又往尹家的大门方向走去。 「洪总管。」远远的,他就瞧见洪临的爹洪亮正在门边不知道和小厮交代什么。 这一唤声,洪亮回头望来,圆滚的身形飞快地来到他的面前。「二爷有吩咐?」问着,泪水已经在眸底打转。 喔喔,二爷……打从二爷失忆之后,一直鲜少与他在来,有时见了面别说招呼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如今二爷唤他了…… 第二十六章 「洪总管,眼睛要是不好,就去找大夫。」尹安羲无奈地叹着气,只能说这对父子都是一个样。「家里的帐房在哪里?」 洪亮闻言,差点老泪纵横。多可悲啊,二爷竟连家里的帐房在哪都不知道,真是教人不胜唏嘘。 「你如果不打算说,那就算了。」大不了他慢慢找,省得看个老人家哭哭啼啼的模样,就说了,这对父子真的让人头疼。 见尹安羲真转身要走,他赶忙道:「二爷,我带你过去吧。」 尹安羲瞥他一眼,勉为其难地忍下不耐跟着他走。 帐房就位在南屋最西边的角落里,眼看着就快要到了,洪亮才问:「二爷找周帐房是有什么事?」 「嗯,有事问问罢了。」他漫不经心地应着。 洪亮见状也就不多问,领着他进入帐房后,就见周帐房正在案前拨着算盘。 「老周。」洪亮喊了声。 周帐房噙笑回头,一见他身后的尹安羲,笑脸瞬间凝结。 「二爷有事要问你。」 「二爷。」周帐房战战兢兢地起身。 「这个月的月例呢?」尹安羲也不罗唆,开门见山地问。 这一问教洪亮瞪大眼,顿了下,随即看向周帐房,看见他一张老脸苍白如纸,便知其中一定有鬼。 「说呀,老周。」洪亮催促着。「你该不会吞了二房的月例吧?」 「怎么可能?我就算跟老天借胆也不敢!」周帐房赶忙喊冤,只差那么一点双膝就要跪下了。「这不关我的事,是……是三爷说,二房的月例暂时不发。」 「那么,何时要发?」赶在洪亮开口之前,尹安羲淡声问。 「这……二爷得去问三爷才成。」周帐房垂着老脸说。 「简直是岂有此理!三爷凭什么扣住二房的月例?这掌管月例的是老夫人,三爷是不能插手这事的,我去找老夫人问清楚。」 眼见洪亮转头就要走,尹安羲懒懒地揪住他的衣角。 「洪总管,不用问了。」尹安羲真的想叹气了。 说真的,他实在不太明白他们这对洪姓父子怎能在尹府里赖活这么久,却压根没发现老夫人才是真正的狠角色?真是太匪夷所思了,奇葩呢。 「二爷,这事怎能不问,难不成要眼睁睁让三爷给欺压着?」 尹安羲垂着长睫,忖了下,笑意越发的浓。「洪亮,走了。」 「二爷难道就这样算了?」洪亮追问着。 走到帐房外头,尹安羲回头笑得洪亮心头不自觉发颤,听他开口道:「我呢,一直都挺安分的,怎么欺我,我都觉得无妨,可如今让我的娘子为了月例发愁,这事可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他所识得的柳芫不会无缘无故寄卖糕点,这意味着她缺银两使,却又不敢动用体己,想来想去,他只能推想和月例有关,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尹家三爷真是好阔绰的做法,扣人月例,这般小心眼的举措教他都想笑了,但笑归笑,他不能让娘子日子难捱。 「所以二爷认为——」洪亮是绝对站在他这一边的,随时准备两肋插刀。 「喏,洪亮,帮我个忙吧。」 「二爷尽管吩咐。」洪亮拍着胸脯喊道。 尹安羲微魅起黑眸,笑意越发的浓,眸色显得邪而摄人,像是蛰伏在夜色里的魅,如今被迫走出黑暗。 三夫人的寝房里一丁点声响皆无,只因柳芫正在给薛氏诊脉。 就见柳芫的纤指在薛氏的腕上轻压点按,诊了好一会后,才收手。 「如何?」薛氏神色紧张地问。 柳芫突地扬笑。「有没有好些,你自个儿都没感觉的?」虽说脉象还是偏沉紧了些,依旧是寒凝滞,但跟初次诊脉相较,现在算是改善很多。 她诊脉是比不过九姊,但跟一般大夫相较,也算是有功力的。 「有啊,总觉得好像没那般昏沉,不再容易头晕,浑身无力了。」 「那就是啦。」柳芫说着,将食盒提起,从里头取出一壶茶和几块糕饼。「喏,这茉莉花茶往后就在来潮前七天开始天天喝,还有这伪十全糕呢,倒是很适宜一日两回食用。」 「伪十全糕?」 柳芫干笑着。「其实应该是八珍加黄奋、肉桂,可惜你就不爱当归的味,只好把当归拿掉,用杜仲顶替了。」如果不是薛氏对药膳特别敏感厌恶,依她的药膳调理,会更加见效。 薛氏完全不吃当归,哪怕她掺的料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她还是尝得出来,试过几回后,她就放弃了。 添了杜仲嘛,是以防万一,这药方不但能人肝补肾强筋骨,还有安胎的妙用。 「可真是难为你了。」薛氏满脸歉意地道。 「压根不为难,能让我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倒也挺有趣的,你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薛氏轻点着头,咬了口,随即唇角勾得弯弯的。「好绵密,压根尝不出添有药膳呢。」 「呵呵,那就好。」那是因为她除了将药磨成粉和在面团里,还额外加了些渍玫瑰,玫瑰对女子的月事挺好,而且花香够浓,藏得住其它味道,除了她相公,应该没人猜得出里头和了几种药粉才是。 想到她相公……她今儿个好像都没瞧见他,到底是上哪去了? 见薛氏不住地打量自己,她不禁望去。「怎么了?」 「那个……二嫂子懂药理真好,将自个儿调理得不但肤白唇红,吹弹可破,尤其是……」 顺着薛氏的目光,柳芫缓缓地往下看,目光停在胸上,小脸难得有抹羞涩。 「唉,这个啊……你呀,初潮来时没调养,身体多少是亏了底,加上你又不敢吃当归这一味,想要调理成我这样……我再想想有没有其他方子。」不是不能调,但得要先将她的底子打好才成,况且她的胸又不是调理出来的。 「听说有相公疼爱也会比较……那个。」薛氏红着脸道。 柳芫瞧着她,小脸跟着烧烫起来。「不是,那个……我厨房还忙着,不跟你说了,你要记得我跟你说的,生冷瓜果、酸寒辣苦都别吃。」唉唉,没事搞得她都跟着难为情了。 离开薛氏的寝房,柳芫不断地用手搧着风,却搧不去脸上热意。 她跟她家相公?才没呢……他俩现在这样处着正好,也不急于圆房,她实在无法想象跟他圆房! 甩了甩头,她决定进厨房多弄几样糕饼,省得胡思乱想。 柳芫站在小厨房外,古怪地看着四周,眼见天色都暗了,可今儿个居然都没瞧见她家相公……要下红雨了吗?嗯……天色真的不太好呀,好像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亏她特地为他做了梅花饼和核仁桂花糕,有十来块呢…… 她忖着,走进小厨房将糕点装好,打算带回房,心想他要是真的外出了,这些糕点就拿去分送府里的下人,尤其是罗氏身边的曹嬷嬷和如玉。 心里盘算着,踏上长廊,就听见身后春喜喊着,「夫人,二爷在那儿,好像刚从外头回来。」 柳芫回头望去,果真见他从通往大门的小径走来。「这可难得了,他竟然出门了。」不对……他不会跑去乱买什么糕饼回来吧。 「春喜,拿着。」将手上的食盒递给春喜,她微撩起裙摆快步走向尹安羲,先是瞪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再细细打量他的指尖唇角。 「娘子怎么了?」尹安羲好笑问着。 「上哪了?」 「去你的娘家。」 「嗄?你去威镇侯府?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太可恶了,要是捎着她一道去该有多好。 「你为什么跑去威镇侯府?」 他笑得神神秘秘的,「不久之后你就知道了。」 「你在装什么神秘,你要是不肯说,我差人回去问也是一样的。」 尹安羲不甚在意地耸着耸,随即佝中闻到什么气味,问,「梅花饼吗?还有桂花的味道……」他闻着,目光随即锁定还站在廊上的春喜。 柳芫立刻回头道:「春喜,快跑!」 「咦?」春喜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跑……为什么要跑? 来不及了,尹安羲已经像阵风般地刮近她,一把将食盒抢走。 「二爷!没跟我说清楚,你不准吃我做的饼!」柳芫吼着,想追却已经来不及……这家伙会不会跑得太快了些? 可恶,他到底跑去威镇侯府做什么? 这事,约莫在半个月后,谜底揭晓。 第二十七章 「……你怎会知道我的生辰?」坐在梳妆台前的柳芫冷着声问。 「娘子问这话是不是傻了点?你都进了我家的族谱了,我怎可能连你的生辰八字都不晓得。」尹安羲慵懒坐在铺榻上,看着屋里的丫鬟替她梳头上妆。 当初纳釆问名时,当然有她的生辰八字,可问题是她不认为他会细心地去看过她的八字。「二爷,你到底是在盘算什么,哪有人替新妇办生辰宴的。」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哪来的银两请了外烩的厨子。 「嗯,我开心嘛。」 柳芫从镜中瞧着还在吃糕点的尹安羲,忍不住揺头叹气,偏偏她又不如九姊精明,根本猜不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待春喜和赵嬷嬷替她打扮好一身行头时,她不禁疑惑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指着她头上那套碧玺头面。「又不是什么大日子,犯不着这般招揺吧?」 光是她这一身月牙白绣出水莲花的绵锦衫裙,就教她觉得太隆重,如今连她压箱的头面都取出来……他是要害她在府里混不下去是不是? 春喜和赵嬷嬷对看一眼,虽说不知道二爷打什么主意,但既然是二爷提议给夫人打扮,她们自然是倾尽一切的梳扮,要是今晚能补着洞房花烛夜,那更是完美无缺。 「谁说不是大日子?今儿个是我娘子生辰,是大日子!」尹安羲煞有其事地说着,走到她身后,细细打量镜中的她。「嗯……美人胚子,难怪那家伙老觊觎你,不过呢,你别担心,他不会再有机会靠近你了。」 柳芫微扬秀眉,经他这么一说,隐隐猜出他打算对付尹安道,可他要怎么对付?他没权没势又没钱,拿什么争?「走吧,待会让你看场好戏。」尹安羲轻柔地扶起她。 宴就办在主屋的厅堂里,柳芫原以为就府里两房人罢了,岂料待她进厅堂,才发觉厅堂和旁边的梢间全开,男女分席却未隔开,她匆匆一瞥,瞧见一堆陌生人,可一个个都上前跟尹安羲招呼着,才发觉竟都是尹家族人。 待她进了女席后,尹三老夫人随即热情地挽着她,拉着她介绍尹家的女眷,又是哪房哪家的行几姑娘,看得她眼花缭乱,还记不清谁是谁,菜便已上桌,一伙人赶忙入席。 她坐上了主桌,就在罗氏身边,再往旁看去,竟然摆了七八桌,更别提一旁的男席开了几桌……天啊,这要花多少钱,他是要逼死她吗? 待一盅盅的药膳锅端上桌,看那锅里的菜色,她随即认出是千风楼的招牌,因为是她亲自设计的,她绝不会看错,而此时—— 「大伙尝尝,这可是千风楼大厨的招牌菜,而这道菜就是我娘子亲写的食谱。」隔壁的男席传来尹安羲的声响。 顿时,她恍然大悟。原来,他去了威镇侯府,是去找九姊商借大厨啊。 可是……直接跟她说,不是更快?何必舍近求远。 柳芫边吃着菜边注意着罗氏的反应,也不知道是罗氏道行太高,还是她自个儿修行太浅,罗氏看起来跟往常没两样,哪怕心里有不满,大概也会等到小宴结束之后再算帐吧。「抱歉,来得晚了。」 正忖着,听见薛氏的声响,柳芫随即朝她招手。 薛氏妆扮素雅,然而一袭湖水绿绸缎襦衫搭配同色百襦裙,教她走起路来如秋水凌波,而那张微微粉雕过的颊映着自然的红晕,白里透红教众人惊艳。 「唉呀,这是彩衣吗?」席间有人问,不少人往她那头望去。 「怎么才一段时日不见,出落得更美了。」 「可不是吗,这气色一好,整个人都娇媚了起来。」 薛氏闻言,羞涩地垂下眼,拣了个离柳芫近点的位子坐下,道:「是二嫂子给我调养的,不过一个月,效果奇佳呢。」 「就知道是芫儿调养的。」尹三老夫人压根不意外,对着其它女眷说:「芫儿果真好手艺,那日敬茶她还特别给我一罐二冬膏,你们可知道那二冬膏有多好用,非但治好了咳嗽,我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起来呢,光瞧我气色就知道。」 「原来……」 尹三老夫人才刚说完,女眷们纷纷开口询问柳芫该如何调养身子,教柳芫应接不暇。就在这当头,突地听见男席那头有人道:「我说安羲呀,我瞧你恢复得也差不多了,也该找点事做,要不你瞅着,你的媳妇有家千风楼当嫁妆,还有一把功夫在手,你总不能落得妻养的下场吧。」 尹安羲还未回话,尹三老太爷随即又道:「找什么差事来着,咱们尹家的规矩,向来是由嫡长房嫡子接承皇商一职,安羲既然身子爽朗了,当然是要将原本的差事给接回来,咱们尹家的祖宗规矩可不能废。」 「那倒是,皇商打一开始就是老大交给安羲的。」 「可不是吗,只有安羲才是咱们尹家名正言顺的嫡长房嫡子,只有他才能接下皇商一职。」 尹安道听到此,再也沉不住气地拍桌站起。「三叔父,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是嫡子吗?」 「咱们皇朝近千年的历史里,还没听过妾能抬成续弦当正室的!皇朝律例里可没有这种做法,真要论的话,你爹那个老糊涂是有罪的,是咱们不想将事闹开才默许了这事,但这不代表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尹三老太爷毫不客气地斥道,不少宗族弟兄更是大声应和。 柳芫偷觑了罗氏一眼,瞧她脸色青白交错,再悄悄觑了薛氏一眼,她倒是显得气定神闲,迳自用膳着。 天啊,难不成二爷是打算藉这场生辰宴,要宗族耆老出面,逼罗氏和尹安道交出大权?这管不管用啊?若人家的脸皮厚,硬是不还,哪怕上宗祠,恐怕也是没辙的,他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正忖着,男席那边有了动静,大票的族人移至女席这头,压根不避嫌了,以尹三老太爷为首,开口便道:「罗氏,你道这皇商之权是不是该还给安羲了?」 柳芫尴尬地垂着脸,余光瞥见罗氏放下了碗筷。 「三叔,这不是还不还的问题,而是安羲是否能够撑起皇商这块百年招牌,三叔,安羲不只是失忆,他甚至连算帐都不会,是要如何将大权交给他?难道三叔就不怕为了一句名正言顺赔上咱们尹家百年的皇商之名?」 「这……」尹三老太爷不禁语塞,看了尹安羲一眼。 柳芫也偷觑着他,瞧他笑意不变,彷似胸有成竹。是不是太有把握了些?连算帐都不会,他是凭什么抢回皇商大权? 就在这当头,洪亮突地从外头跑来,气喘吁吁地道:「老夫人,外头来了宫中的贵人,说要祝贺二夫人生辰。」 柳元惊讶地抬头,往外望去,蓦地起身。 【第十章 生辰宴上出风头】 「黄公公!」柳芫喊了声,赶忙走出厅外。 厅里的人见状,莫不跟着起身走到外头。 「十三姑娘。」黄公公客客气气地喊着,像是想到什么,又改口道:「瞧我这脑袋,都忘了十三姑娘已经出阁了,该唤尹二夫人了。」 「唤什么都好,能见到黄公公真好,黄公公里面请吧。」她实在搞不懂为何皇上面前的红人黄公公,会亲自上尹家来找。 「不了,咱家只是代替皇上和德妃娘娘来给尹二夫人送礼的。」黄公公手一摆,后头的宫人随即抬着箱笼到她面前。 后头一堆人莫不想要挤上前,瞧瞧那箱笼里装的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要知道这位贵人方才说了是代替皇上和德妃娘娘前来送礼的……忍不住的,众人看向柳芫的目光满是推崇和敬意。 「这是……」 黄公公亲手打开了箱笼,头一层是一套鎏金丝翡翠头面,下一层则是金镯玉镯排了两列,而最底下的一层是宫中的金雕嵌玉花瓶,一样样的宝物教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别说众人傻眼,就连柳芫都受宠若惊。 「德妃娘娘说,尹二夫人出阁时都没说上一声,她来不及送贺礼,前些日子从威镇侯夫人那儿得知今日是尹二夫人生辰,便将贺礼给补上了。」 「娘娘送的太贵重了,民妇实是受之不起。」柳芫感动地道。 当初她也不过是随着九姊进宫给德妃娘娘调养身体,真正救了德妃一命的是九姊而不是她,怎能赏赐她如此的多。 第二十八章 「娘娘说了,要是尹二夫人得闲就多多进宫,娘娘想念那道珍珠杏仁酪了,直说御膳房做的没有尹二夫人的地道,那味道是不同的。」 柳芫不禁笑眛眼,道:「好,赶明儿个就给娘娘送进宫,让娘娘解解馋。」 「娘娘知晓了肯定开心极了。」黄公公顿了下,看向四周,问:「皇商在哪呀?」 「皇商在此。」尹安道立刻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这位就是尹二爷了?」黄公公笑问着。 登时,现场尴尬了起来,柳芫轻声解释着。「黄公公,他是我的小叔,不是二爷。」 黄公公愣了下,神色严肃了起来。「不对呀,这百年皇商尹家继承的是尹家二爷,那是唯一的嫡长房嫡子,为何如今变成了尹三爷?」 这尖锐问题丢出来,罗氏目光闪烁了下,尹安道更是愣住,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公公眸子一扫,「谁来给咱家解释解释?」 柳芫眉头微攒着,直觉得今天太古怪了……黄公公的出现,加上这问话如此尖锐,实在太不合理,她不禁怀疑是她家那口子设的局。 可,他有这种心思吗? 「黄公公,在下尹二,两年前出了点事受了伤,为了养伤,所以才会暂时让三弟代理。」尹安羲噙着笑意开口解释。 「你就是尹二爷?」黄公公上下打量他,像是要将他看得详实点。 「正是。」 「可我瞧你虽是肤色偏白,但面上气色极佳,双眼有神,开口有力,哪怕两年前受了伤,如今也早该都养好了,况且你身边还有尹二夫人这位食医呢。」 「确实是已经好了。」 柳芫心里咯噔一声,心里的猜想落实了。 「既然已经好了,就应该重掌皇商大权,百年尹家继承从嫡不从庶。」黄公公说着,环顾众人。「皇上说了,尹二爷掌皇商,尹二夫人掌家,如此才能教尹家再缔辉煌一页。」 此话一出,后头的人莫大声应和着,然而柳芫却连头都不敢回。 太狠了,这根本就是藉着皇上的口,非但拔了尹安道的皇商之权,就连罗氏都得交出中馈……这真是二爷设的局吗? 「尹二夫人,这是皇上要咱家交给尹二夫人的腰牌,有此腰牌,尹二夫人可以随时进宫。」黄公公说着,从宽袖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玉牌。 「谢皇上恩典。」柳芫颤着手接住。天啊,这是在昭告天下,她有皇上当她的靠山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家那口子策划的,那么她就真的看走眼了! 一场生辰宴吃得宾主尽欢,当然,除了罗氏和尹安道这对母子之外。毕竟这一天风云变色,得势的两人同时丢了权,哪能开心的起来。 待送走了族人后,柳芫一把拖着尹安羲进房,劈头就问:「你说,你那天回威镇侯府,是不是就是在策划夺权?」 「是。」尹安羲有问必答。 「九姊怎会答应?」 「我跟她说,你被人欺负了,我没法子保护你。」 柳芫倒抽口气。「所以九姊才会进宫,故意要皇上和德妃娘娘赏赐我?」 天啊,九姊知情后,当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保护她呀,难怪黄公公会刻意说些寓意深远的话,分明都是九姊交代的吧。 「喔不,那是我跟她建言的。」 柳芫再吸口气。「你!」 「嗯,原本是你九姊要带着威镇侯亲自走一趟,但我觉得这么做不够,因为我必须将实权取回,才能真正的保护你,所以我就跟她建议,让她进宫去跟皇上说说,毕竟皇上可是欠了你们两姊妹人情,这当头去要,正是时候。」 柳芫呆滞地看着他,他不是只会吃糕饼兼败家而已吗,什么时候也跟人家权谋斗争起来了? 「我呢,没了记忆后,总觉得我是寄人篱下,只要能过活,也就没什么好争的,可偏偏那家伙觊觎你在先,扣月例在后,你说,我该怎么吞下这口气?欺我就算了,连我娘子都欺……是真的把我当死人不成?」他是真不喜欢这些事,可偏偏他们就要逼他出手,真是,他也很无奈。 「你知道他苛扣月例?」 「你无端端要将糕饼寄卖在茶食馆,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 柳芫心里五味杂陈,以为他只是个散漫度日,天天讨糕饼吃的败家货,从不知道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原来……他也会想保护她的。 「娘子要是感动了,要不要给我一点赏?」他俯近她问。 「我才没有感动,我是在担心。」她嘴皮硬得很。 「担心什么?」 「你做得这般绝,你认为婆母会让咱们好过吗?」她扬着小宴上罗氏丢给她的尹家几把大钥。 她一直想要低调度日,可偏偏他却在转眼间将她的生活揽得天翻地覆……她从来就不想当家,握在手中的钥匙串说有多沉就有多沉,简直是要逼死她了。 「我会保护你。」 「你接回大权就代表你要开始忙了,你又不能时时跟在我身边,如何保护我?」她无法想象他这般散漫的人到底要怎么打理尹家的家业。 「我可以聘几个随从守在主屋里,而且这工作嘛,也不需要正主子事必躬亲,找个能干的管事帮我办事不就得了。」尹安羲随口说着,彷佛早有盘算。「反正先掌了权,后头的事谁都做得来。」 柳芫目光愣愣地看着他。是啊是啊,要是一切都像他想得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是,根据她多年来的经验判断,真的不会那么容易啊。 隔天,依例向罗氏请安时,柳芫被挡在寝房外,而且是连廊阶都还没踩上,就站在廊外晒日头。 头一天,她哂了一个时辰,晒得她浑身懒洋洋的,然后才说不忍她再站,赶着她走;当然,接下来的几天,她所站的时间都不会少于一个时辰。 而今日,照惯例——「老夫人昨儿个身子不适,还没起身,二夫人请再等一会。」曹嬷嬷面无表情地道。 「是。」柳芫除了应是,还能如何。 刚入夏的日头,说毒嘛也还好,但要是站上一个时辰,任谁都会头昏眼花的。 「夫人,我再去问问好了。」陪着柳芫站在廊阶边的春喜低声问。 「不用了,人家存心整治我的,我就多晒一点,人家开心点,我的日子就好过点。」 柳芫无所谓地道。毕竟她以往待在柳家时,受尽嫡母各式各样的「训练」,眼前这么点程度……不过小菜一碟。「况且,日头像是不见了。」 「夫人,好像快下雨了,我闻见雨的味道了。」一旁、端着茶盘的枣儿低声说。 「是吗?」柳芫看了眼天色,似乎是真的。「春喜,回去拿三把伞来。」 「是。」 然而,就在春喜刚走没一会,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 「夫人,怎么办?」枣儿慌极了,怕茶盘上的糕点沾了雨水,更担心夫人淋到雨水,可偏偏她两手端着茶盘,只能瞎慌着。 柳芫微眯起眼,瞧守在屋外的大小丫鬟,一个个存心看她淋成落汤鸡,唉……该怎么办才好?她家那口子这几天为了尹三爷丢来的帐本,天天将商行的管事找来商议,似乎还没理出个头,而她这头节节收退,要不要干脆狠一点,把一个已经不掌事的老夫人给丢到一旁算了。 如果是姊姊们肯定会说,人家不会领你的情,既然都已经坏了情面,那就坏到底吧,没什么好稀罕的。 嗯……似乎应该这么做呀,她要是太忍让,人家会以为她是软柿子呢。 正忖着,突地听见—— 「这是在做什么!没瞧见二夫人淋雨,一个个还杵在廊檐下不动?」 凌厉的斥喝声教柳芫蓦地回头,见是薛氏带着紫蕊走来。 「你傻呼呼地站在这儿淋雨做什么?」薛氏打着伞替她遮雨。 「呃……」柳芫干笑着。「反正天气也挺热的。」 薛氏见罗氏屋外的大小丫鬟一个个都使不动,干脆拉着柳芫先进花厅里避雨。 「没经婆母允许进花厅不妥吧。」柳芫低声道。 「也没非得要婆母允许才能进花厅,谁是掌权的人,这尹家真正继承的人又是谁,你到底弄清楚了没有。」薛氏边说边抽出手绢擦拭着她脸上的雨水。 第二十九章 说到这事,柳芫满怀歉意地垂着脸。「彩衣,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她对罗氏基本上是没有半点愧疚的,可是对彩衣就不同了,毕竟原本掌权的是尹二爷,如今却易了主,教她很难面对她。 「又不关你的事,谁都知道当初是婆母和三爷谋夺了二爷的权,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彩衣……」柳芫感动不已,她好久没遇见这么明事理的人了。赶忙对枣儿招着手,让她将茶盘搁在桌面,拉着薛氏尝着糕点配茶喝。 反正人家都不肯尝了,她就和彩衣一起吃光。 「让那家伙吃点苦头也好,现在他无权无势了,瞧他还能到外头花天酒地不。」薛氏哼了声,对尹安道没有一丝同情。 「那他会不会对你臭脸还是咒骂什么来着?」她俩走得近是尹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就怕尹安道会藉此斥责她。 「他臭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你生辰宴之前的几天,我瞧他天天臭着脸,眉头紧锁着,像是恼着又像是愁着,还听说偷偷熬了药吃呢。」 柳芫一听,随即意会,应是她给袁姨娘的药奏效了。她那药放得不重,一天吃一回,身子慢慢损坏,现在就算找大夫医治,恐怕得要一段时间才会有所起色,但如果是找她医治,就不用费太多时间。 「你在笑什么?」薛氏不解地问。 「没事,我是在想,回去我给你几帖药,你熬了送到三爷那儿,如果你能把他叫进你房里的话,自是最好「他真是病了?」 「嗯……也不算病,只是男人偶尔需要滋补就是了。」 「哼,你也不用待他太好,他呀一肚子坏水,你让二爷小心一点。」 「怎么说?」不会是他给的帐本有问题吧? 薛氏想了下,瞧了门外一眼。「昨儿个他把我兄长给找来,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我知晓每年这个时候,皇商得负责釆买宫中的布料和纸,你也知道我娘家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布商,尹家每年采买的必定是我娘家的布匹,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要我兄长扣住布匹不卖给二爷。」 柳芫垂着长睫思索。「假使真是如此,那该怎么办?」使这种绊子,还真是尹安道的风格呢。 「要不,我回头写封信跟我兄长探探口风,要真是如此,我会要我兄长看清大局的。」薛氏轻拍着她的手,要她安心。 「彩衣……」原来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人。 「不过,入夏后皇商经手宫中釆买的不只是布,还有纸笔砚墨,甚至是石材和各种细顶,入秋后,采买的是五谷和棉蚕,你帮二爷注意一下,最好是明天开始就拜访那些商贾,毕竟合约是一年制,要是今年不想再续约,就得再找下一个买家,千万别迟了该缴货的期限。」 「我知道了,回头我会跟二爷说一声的,真是谢谢你了,彩衣,要不是你跟我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些。」她只擅厨技,其它事都一窍不通,更槽的是,她家那口子恐怕也不会比她好到哪去。 「说什么谢,我出身商家,对于这些事自然是比你清楚,况且我嫁进尹府已经年余,我也很清楚婆母和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的结果,我不认为有何不妥,至少我觉得心安理得。」 柳芫笑眯了眼,真觉得自己真没看错人,彩衣是个值得深交的,所以她非得要帮她一把不可。「不管怎样,嫁都已经嫁了,有个孩子傍身总是好。」没相公能扶持,有个孩子陪着,漫长岁月才不孤单。 「嘎?」薛氏不解地看着她,觉得这话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待会我会把药材送去你那儿,记得要熬给三爷喝喔。」至少先将尹安道的心思搁在彩衣这儿,省得他老是出馊主意扯二爷后腿。 回主屋后,柳芫逮了空,将薛氏的话对尹安羲说过一遍。 「看来,我只好请管事去约那些老头出来聊聊了。」尹安羲无奈地道。 「你争气点,瞧瞧你那什么表情。」 「我还不够争气吗?我这几天不就忙着学看帐本,我都是这般努力了,照理说给几盘糕点都是应该的,可惜啊……有的人心硬似铁,连点赏都不肯给。」话落,还煞有其事地叹气。 柳芫嘴角抽了两下。说穿了,不就是为了糕点,叹什么气装什么可怜! 「夫人。」 门外传来春喜的唤声,几乎同时,尹安羲已经从椅上跳起,开口道:「我闻到糖包子的味道了,还有……应该是绿豆千层和腕豆黄吧,我喜欢吃的腕豆黄,你做的是粗的还是细的?」 柳芫闭了闭眼,不禁想,他上辈子是狗,肯定的。 开了门,尹安羲一把就将春喜手中的食盒给接过手,回桌前大快朵颐着。 柳芫摆了摆手,示意春喜将门带上,随即坐在他面前,「吃慢点,别活像是饿了你几顿似的。」 「你说,你饿了我几顿。」尹安羲分了点心神呛她。 「没人顿顿都吃糕点的。」嫁给他之后,她发现他几乎都只吃糕饼,虽说她做的药膳锅他也会捧场,但是餐后还是要给他糕点。 「我呀。」他骄傲地道。 柳芫叹了口气,不禁又嘱咐着。「记得要将近来要釆买的各种品项都记清楚,还有每个老板你都必须亲自上门拜访,让人家知晓尹家已经换人当家作主,最重要的是……」 柳芫突地噤声,只因她的嘴里被塞了块糖包子。 「用膳是件多开心的事,你在这头吱吱喳喳的会坏了我的兴致,倒不如陪我一道吃,咱们吃完再聊。」 柳芫用力地嚼着糖包子,像是嚼着他的肉,瞪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神情,气又一下消了。 对一个厨子来说,他这吃相是最能满足厨子的心。 而且,她发现,她还挺喜欢看着他的吃相。 「不吃?」 「你吃吧,我要是分食了,就怕你去偷整笼的,我可亏大了。」 「是拿,怎说是偷呢?」他咂着嘴,尝着糕点,又道:「就算你不吃,我还是会去拿的。」之于他对她的了解,她是不可能一次只做这么一点的,这就代表小厨房里还搁着不少,他得趁那些丫鬟们还没分食前赶紧再去拿一些。 「既然如此……」她还跟他客气什么。 她伸手去拿,可谁知道他动作更快,右手抓了盘绿豆千层,左手先塞了块糖包子进口,陆即又端起那盘豌豆黄跑了。 「喂……我做的糕点,你竟然不给我吃,这还有天理吗?」 当人相公的可以这般欺负人吗,还说要保护她,别欺负她就好了! 尹安羲哈哈笑着,回头将盘子搁在桌面,咬了口豌豆黄,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在她不及防备,吻上了她的唇,分食了点豌豆黄给她。 「喏,别说我对你不好,好吃吧。」 柳芫满脸通红地瞪着他,见他又靠近,状似要舔去她唇角的糕渣,赶忙用手抹去。「不要再靠过来了!」老是这样欺负她,真以为她都不会反击吗? 「怎么这么浪费?」尹安羲拉起她的手,细细舔去她手背上的糕边。「我娘子做的,不能浪费的。」 他的唇舌在她的手背上舔吮着,教她僵在当场,脑袋一片空白。 「太嫩了,娘子。」最终,他还是在她唇上偷了香。 柳芫心跳如擂鼓,整张脸又烫又臊的,可他却像没事人般地吃着糕点,用那双噙笑的勾魂眼不住地瞅着她。 这男人……她到底要怎么治他?她必须回去问姊姊们才行了。 翌日,柳芫决定不再去罗氏寝屋外罚站,倒是进了宫,替德妃准备了想念的珍珠杏仁酪和几样糕点,聊了些体己话后,再去找黄公公问起近来宫中采买的各种细项,确定尹安道有无造假。 回府后,她将问出的与尹安道拿来的历年釆买杂项一一对照,发觉根本就少了两样,气得她牙痒痒的。 「是吗?」尹安羲知情后,打了个哈欠,不痛不痒地应了声,彷佛他早已猜着。 「你就这反应?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连商行的管事都瞒着你,就等着你出事,这当家又换人,你知道吗?」可恶的尹安道,等到他日彩衣有喜,她绝对要他再也不能有子嗣! 「娘子,有哪个人被拉下主位后能心平气和地辅佐来着?」 第三十章 「所以你早就猜到?可是就算你猜到,你又怎会知道是差了哪些细项,要不是我今天进宫问了黄公公,还不知道少了硬黄纸跟朱砂呢。」她没好气地道,不相信他能神机妙算到这地步。 尹安羲笑得一脸坏样。「我当然不会知道缺了什么,但我知道我的好娘子肯定会替我打探来,而我就能藉此好好地整治那帮管事,最好是只留下两个,其它的再从底下拫拔上来,慢慢地将尹安道的人手全都撤换,这做法是不是名正言顺多了,不会教人说我闲话。」 柳芫愣了下,怀疑他真能连她都给算计进去,可瞧他那表情还真像回事,难道说他真的是个擅谋弄权的人? 「娘子,多谢你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他轻掐着她的颊。「我要先去商行里处理那几个管事,晚上约了纸商的陈老板和石材行的车老板,可能会晚一点回来,记得给我留一点糕饼,要是有二皮的话,那就更棒了。」 柳芫傻愣愣地呆在原地,揉了揉被他抬过的面颊,觉得脸有点烫。 怪了,她最近怪怪的。搭着自个腕边诊脉,除了心跳快些,她诊不出个所以然,唉,她是不是应该去威镇侯府请九姊替她诊脉? 尹安羲一进尹家商行,便要人将几个管事全都找来,等了半个时辰,才见管事们姗姗来迟。 「二爷。」几个管事堪称客气地喊了声。 尹安羲懒懒扫过一眼,问:「怎么不见孙管事?」 「孙管事去巡视庄子了,不在城里。」回答的是石材铺的金管事。 「喔?」尹安羲闻言浅浅地扬起笑,就连嗓音都噙着笑。「想不到孙管事竟是这般亲力亲为。」 「二爷,应该说咱们都是如此的。」开口的是打理书铺子的钱管事。 「喔……」尹安羲懒懒地拿起桌面上的宫中采买册。「既然如此,钱管事能不能告诉我,为何采买的细项里忘了写上硬黄纸和朱砂?」 钱管事顿了下,偷觑了眼同侪,怀疑有人出卖自己,但仍旧神色冷静地道,「二爷,那肯定是小的疏忽了,小的会立刻照办。」 「不用了。」 「嗄?」 「你可以回去了,从今天开始,书铺子就交给掌柜打理。」话落,像是嫌烦般地摆摆手,要他立刻消失。 钱管事愣了下,老脸再也撑不住笑,板起脸道:「二爷这做法教人无法信服,不过是小小疏失,岂能就要我走人?」「小小疏失?」尹安羲惊诧地看着他。「原来漏了采买明细,届时害尹家采买品项不足,遭宫中怪罪,摘了皇商招牌只是小小疏失?」 「不……这……」钱管事没料到他竟会伶牙俐齿地紧咬不放,放软了姿态道:「这确实不能算小小疏失,但不管怎样,总是在送迸宫前就发现了,事情摆明了能小事化无,况且我可是从老爷在时就跟在一旁的,没道理因为这么点事就……」 「这样吧,那两样细品就不用补了,届时宫中发话,我就把你推进宫,你意下如何?」到时候看他要把谁抬出来都好,不用急着在他面前说,他不想听,真是烦人。 「你……二爷这般说词未免太过儿戏!」钱管事动怒地道。 「是呀,二爷,这事明明就是能小事化无的,何必非要闹大?」 「是呀,二爷,小事一桩,咱们自个儿人,自个儿处理就好了。」 几名管事跟着缓颊,一个个摆着笑脸,笑脸里藏着几分鄙夷和造次。 一个失忆,就连算帐都不懂的二爷,能有什么作用?说穿了,不过就是想忖着妻室那头的势力夺回权力,可要真是啥都不懂,只怕这位子也坐不久。 「谁跟你们自个儿人?」尹安羲皮笑肉不笑地道,随即点着眼前三人。「这样吧,要是对我的做法不满,你们就一道走吧。」 「二爷,何必意气用事,此刻将咱们都赶走,恐怕二爷这位子很快就要易主了。」其中一名管事沉着声道。 尹安羲听完不禁低低笑着,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到最后忍遏不住地拍手叫好,回头对着洪临道:「洪临,你听听,照他们这说法,好像我没了他们什么事都办不了呢。」 洪临从头到尾都板着脸,不敢相信这些以往昔与二爷共事过的管事竟是如此轻蔑二爷。「这话听起来,好像我没用极了。」 尹安羲依旧止不住笑地道。「嗯,既然你们都这般本事,想必很快能另起炉灶,我就不留人了,走吧。」话落,像在赶什么厌恶的虫子般摆着手。 「二爷,你可要想清楚了,今儿个没有咱们打理着各产业,皇商的招牌要是扛不住了,可别怪咱们。」钱管事开口呛声,瞧了眼一直没吭声的两名管事。 「不怪不怪,走吧……」尹安羲赶着人,见人要走了,像是想起什么,脱口道:「等等等等、先等等。」 「二爷现在要咱们留下,这每个月的薪饷可是要调整了。」钱管事哼了声。 「不是,我打一开始就没要留你们,把你们叫下,只是要你们把钱还回来。」尹安羲将桌面的帐本摊开,上头有用朱砂另批的真实算价,很明显管事们很习惯从帐上动手脚,中饱私囊。 三个人见状面面相觑,然后看向另两名管事,怀疑是他们出卖了自己,却见那两名管事早就吓得面无血色,只因在帐面上动手脚是大伙都会玩的把戏,可是二爷没将他们铺子的帐本摊开,是否意味着他们还有后路可走? 「喏,把金额补上,否则我会向官衙递状。」 「二爷这是要逼死咱们?」 「你说错了吧,是你们要逼死我吧。」尹安羲好笑地扬起帐本,这几本帐本是他强迫府里的周帐房帮他抓出手脚的,也亏周帐房赶得及。回头,他朝屏风招手。「你们都出来。」话落,就见屏风后头走出几个人,几名管事定睛一瞧,这些人不就是他们铺子里的掌柜吗! 「你。」尹安羲指着其中一人,「你马上派人上孙管事家里,要是他人在家中,就跟他说,请他把挪走的银两补回,否则我一样递状告官,还有,他明儿个也不用来了。」 「是。」米粮铺子的掌柜随即领命而去。 几个管事直到这一刻才知晓,原来在他们看轻他的时候,他已经从他们手底下的人开始着手收买,才会有今天的局面。 「记得,银两要补足,还有,不要跟我讲情面,我跟你们之间毫无情面可言。」话落,回头看着三名掌柜。「从今儿个开始,你们全都升为管事,只要能把事办得妥当的,另有奖赏。」 「多谢二爷。」 「离开时顺便帮我差人把这三个碍眼的人拖出去。」尹安羲说完,便不再瞧着他们,正随意地翻看帐本时,突见有人扑到脚边,抱住他的脚,他嫌恶地皱起眉,不让对方开,便道:「趁着我现在心情还好时快走,可千万别让我不快。」 淡淡的,软软的毫无杀伤力的话语,却让那管事对上他的眼瞬间,吓得随即松开手,软倒在地。 「架出去。」尹安羲不耐地道。 洪临随即要外头的伙计将三名管事全都拉出去,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剩余的两名管事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尹安羲在赶走三名管事后,笑眯眼对剩余的两名管事说:「我呢,会挑人的挑伶俐的,聪明的,最重要的是,忠心的,我都会留下。」 「小的明白了,谨遵二爷意思。」徐管事立刻哈腰应着。 金管事也跟进,就怕一个不小心,下一个被赶走的就是自己。 「去吧。」尹安羲摆了摆手,懒傲地坐在锦榻上,待两名管事离开后,才出声问:「洪临,咱们跟陈老板约的时间到了吗?」 回应他的是抽鼻子的声响,尹安羲抬眼,随即又无力地闭上。 这对父子到底是怎么了?动不动就哭……到底是不是男人? 「二爷,我好久没看到二爷这般威风凛凛的气势了,二爷……」洪临感动到控制不住泪水。 「闭嘴,我方才问的你还没说呢。」 洪临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二爷,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这时候过去万花楼刚好,咱们是东家得要早到,毕竟这两个老板要不是三爷出面商议,他们还不肯来见呢,二爷刚好趁这个时候,展现你以往的风釆,让他们知道当家二爷已重出江湖,绝对要他们……」 第三十一章 尹安羲掏掏耳朵,压根没将洪临慷慨激昂的话语听进耳里,一想到是尹安道牵的线,他就忍不住想笑。 这能是什么好宴吗?就让他瞧瞧,那家伙还能玩什么把戏。 万花楼的江月房里,尹安羲难以控制地臭着脸,原因并非出在面前两位老板让他倒足胃口,而是身边的花娘,身上臭得教他难以忍受。 「二爷,我先干为敬。」陈老板举杯敬他。 尹安羲看着桌面,不耐地问:「我的茶呢?」 「二爷,来这儿怎会是喝茶呢?奴家陪你喝一杯。」身边的花娘直往他身上蹭,举杯要喂他。 岂料尹安羲毫不怜香惜玉地拨开她贴近嘴边的酒杯,沉声道:「出去!」 「二爷?」那花娘吓得花容失色。 「你们几个全给我出去,别让我再说一次。」尹安羲沉着眉眼,慑人气息教人不寒而栗,吓得几位花娘夺门而出。 陈老板和车老板不禁对看了眼,斜着眼偷偷打量着尹安羲。 就见他移坐到窗边榻上,闭眼好一会才沉声道:「好了,两位老板,我呢也就不多说了,只希望这一回能合作愉快,洪临,将合同拿给两位老板。」 「是。」洪临快速取出两份合同递给两位老板,走到尹安羲身侧几步外,用力欣赏他家二爷今晚狂野的一面……想不到事隔两年,如今慑人的气息更胜以往,完全看不出休养了两年的生涩。 二爷,经商的奇才! 尹安羲凉凉地看着洪临那张会说话的眼,嫌弃地调开目光,看着窗外流动的人潮,总算觉得舒服了点,花娘身上那股浓艳的臭味打坏了他的心情,靠夜风吹散一些,让他勉强可以平心静气地说话。 他不禁想,还是他娘子身上的味道最香,指上有着各种面粉米粉的甘味,身上有着各种渍物内馅的甜味……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又粉嫩滑腻,教他想着就想咬她一口,而她笑时的银铃声,嗔时的泼辣风情……唉,他想回家了。 不知道今晚娘子会替他准备什么样的糕点? 两位老板大略扫过了合同,还未开口,有人推开门走进来,「是不是花娘们不合几位爷的意?我又备上了几个……」 「把茶搁下,出去。」尹安羲淡声道。 鸨娘顿了下,赶紧将茶壶搁着,赶着身后的花娘一并离开。 车者板见状,替尹安羲倒了杯茶。「二爷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尹安羲一个眼神,洪临随即将茶杯送到他手上。他浅呷了一口,浓眉微扬着,直觉得这茶不怎么好喝,像是多了种味道。 还是,他根本是被娘子给养刁了嘴,除了她备的糕点茶水,都再也入不了他的口了? 忖着,余光瞥见桌边两位老板边喝着酒边打量自己,一触及他的视线,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合同……难不成这茶有什么问题? 唇角一勾,下了榻走到桌边,尹安羲提起了茶壶,「这茶叶不知道是哪来的,芳润回甘,你俩也尝一点。」 车老板眼见他要在自己的酒杯添茶,赶忙抓起酒杯。 尹安羲慢腾腾地扑了个空,似笑非笑地看着车老板。「怎了?」 「……二爷,我酒都还没喝完呢,这哪有茶跟酒混在一块的。」车老板摆着笑脸,不知何时已满头是汗。 「这样啊,那陈老板的酒杯是空的。」尹安羲欲斟茶,陈老板却想也没想地抢起了酒杯,假装失手掉落,碎了一地。「哎呀,瞧我真是不小心,竟把杯子给砸了,冒犯了二爷美意,还请二爷海涵。」 尹安羲瞅着两人,笑意愈浓,眸色愈沉,蓦地他单手环过陈老板的脖子,硬是以壶就口灌着他喝茶,陈老板不知从哪生出的蛮力,硬是将尹安羲推开,不住地抹着嘴,提起了酒壶猛灌。 【第十一章 三房频出狠招】 尹安羲凉凉瞅着,才将茶壶搁下,就见陈老板像是失去了力气,双手死命想抓着桌缘,扫落了杯盘,却没能抓住什么,狼狈地趴倒在地,浑身不住地抽搐,嘴角渗出血丝。 「这是怎么回事?」洪临见状,往前一探——「二爷,陈老柝瞧起来像是中毒啊!」 「是吗?」尹安羲懒懒地看向一脸苍白错愕的车老板。「车老板,你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车老板猛地抬眼,惊俱不已。「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紧张做什么?」尹安羲笑眯眼,提起了茶壶走向他。「瞧你,流了这么多汗,喝点茶吧,这是凉茶,很解暑气的。」 车老板一见他逼近,一把拨开他的手。「我不渴……」见他还是执意朝自己走来,他不禁发出尖锐的求救声,整个人吓得跌落在地。「二爷,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洪临疑惑地看着车老板,再见尹安羲走到车老板面前,问:「什么事不关你的事呢?车老板,有话要说就得快,要是说不了话时,什么都不用说了。」 车老板浑身颤着,恐惧地抬眼。「毒……那茶里有毒……」 洪临闻言,脸色大变,只是方才第一个饮茶的不就是二爷! 「谁下的毒?」尹安羲懒懒地问。 「三爷……是尹三爷!他吩咐了人,只要二爷额外叫了茶或酒,就在里头下毒……不关咱们的事,是三爷想要对付二爷。」 洪临难以置信地站在一旁,看着状似昏厥的陈老板,光看那脸色也知道,再不赶紧找大夫陈老板就要死了,而三爷竟会下这种毒对付二爷…… 「撒谎,三爷可是我的亲弟,他怎会做这种事,分明就是你伙同陈老板企图毒杀我。」尹安羲黑眸深沉得近乎无情,沉声道:「洪临,去报官!」 「二爷,你相信我,真的是三爷差人下毒的,是他要咱们来见二爷,好趁此动手的。」 「所以,你们两个就是从犯,与三爷共谋,假藉与我签合同邀我上万花楼,实则是为了毒杀我……」 「不是的,我被逼迫的,我一直是想和二爷合作的,我会马上押印!」车老板取出大印,找着桌上的红泥立刻盖印。「还有,如果二爷想要对付三爷,我会替二爷上堂作证的!」 尹安羲微眛起眼,懒声喊着,「洪临,去找大夫,动作快。」 「是。」 「车老板,去跟鸨娘说用绿豆甘草煮个简单的解毒汤上来。」 车老板不敢怠慢,快步往外而去。 尹安羲横眼看向已经停止抽搐的陈老板,就见一抹黑影从窗外乍至,在陈老板身边团走着,瞬间,他瞧见陈老板从躯壳被提拉出来,他随即怒斥,「什么东西,谁准你带他走!」 那抹黑影彷似受到惊吓般地回头,一见着他,随即趴伏在地不敢动,嘴里吐出破碎断续的粗哑嗓音,「武判……大人……恕罪……」 尹安羲微眛起眼。「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而我也不是你叫的那个人,现在马上给我滚。」 「是……」瞬间,黑影彷佛碎散一地,消失不见。 几乎同时,被提拉出躯壳的陈老板又回到躯壳,尚存一息。 尹安羲托着腮在桌边坐下,看着陈老板又喝了口茶水……「难喝。」唉,真是难喝得紧,是因为有毒吗? 毒……为什么他一点事都没有? 而刚刚,他瞧见的又到底是什么? 在洪临找来大夫时,鸨娘已为陈老板灌下了一大碗的解毒汤,大夫依茶里的毒开了方子,服过一帖后,已有起色。 尹安羲将陈老板托给车老板,待陈老板清醒后,请他在合同上押印,否则他会特地走一趟官府。 回到尹府后,走在通往主屋的路上时,洪临忍不住问:「二爷,你真的不要紧吗?应该要让大夫顺便诊治的。」 尹安羲头也没回地道,「不都跟你说了,二夫人早有防备,出门前就让我先服下了解毒药丸了?」 「可是……」二夫人是食医,不算大夫呀,解毒药丸到底有没有用? 「没有可是,这事就别再提,也别让二夫人知晓,省得她担心。」说着,他停在通往三房的腰门前。 「二爷吩咐的事,我会谨记在心,可是二爷,三爷他……」洪临内心五味杂陈极了,他作梦也没想到三爷竟会企图毒杀二爷。「二爷想要怎么处置三爷呢?」 尹安羲哼笑了声。「先留着他吧,横竖他不会只有来这一回。」本来是想到尹安道房里吓吓他的,但他现在实在没那心情。 第三十二章 「不会只有一回?二爷,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得要有所防备,就算不报官,好歹也应该先跟族里耆老提一声才是,二爷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一个不小心真着了三爷的……」话语在尹安羲冷冷的注视下化为无声。 「洪临,我心情不好,安静点。」 「……是。」洪临乖顺地垂着脸。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为何还是扬着笑脸?可说是笑脸嘛,又教人看着看着,莫名地背脊发凉。 尹安羲回到主屋,瞧见柳芫的房里还有烛火,房外还有丫鬟值夜,想了下,脚步转了个万向。 负责值夜的枣儿一听见细碎脚步声,赶紧起身,见是尹安羲,愣愣地问了安后,就见他进了房,想阻止嘛,又觉得没道理,不阻止嘛,又怕夫人会吓着……二爷的脸有点恐怖呢。 尹安羲进了房,很遗憾柳芫早已就寝,只是她习惯性地点着烛火入睡。 站在床畔,看她睡得额上微布细汗,他不禁抽起花架上的手巾替她擦汗,谁知道轻微的碰触似乎惊动了她,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等着她清醒,然而她抓住他的手后,竟拉着他贴在她粉娕的颊上。 他微扬起眉,正疑惑她的举措,没一会他就明白了。他的体温异于常人,她肯定是觉得他的手极凉,解了她身上的热。 两年前他刚回尹府时,罗氏曾找大夫替他诊治,那大夫越是诊脉,神色越是古怪,看他的眼神藏着惊惧,当时他不以为意,可后来慢慢的他就察觉有那么点不同,他……实在不像个寻常人。 而她,当她发觉后,她会如何看待他? 瞅着她微微噙笑的睡脸,他干脆躺上床畔,而她在睡梦中似乎察觉他身上的凉意,身子贴到了他身上来。 肌肤的暖意隔着衣料传递过来,他突然觉得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彷佛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也有个姑娘如此地依偎在他怀里,他觉得怀念,有种说不清的情愫在心底躁动着,偏偏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是,他喜欢她的依偎,喜欢她依赖着自己。 忖着,长臂环抱过她,将她再拉近一点,偏偏她却在这当头清醒,初醒的惺忪睡脸说有多惹人怜爱就有多惹人怜爱,但下一刻——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柳芫吓得往后退,抓起被子卷起自己。「你想要做什么?」 尹安羲瞅着被她松开的手,凉凉地道:「娘子,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 「什么意思?」她戒备地看着他。 「刚才明明是你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走的,我既然走不了,当然得要躺着睡,总不好要我在床边站一晚吧。」 「你胡说,我哪有?」柳芫压根不信。 「你不觉得刚才睡起来挺舒服的,像是有块冰贴在颊上?」 柳芫眨了眨眼,想起她好像作了梦,梦到自己躺在一块大冰块上头睡觉……「你身上很凉吗?」梦中的冰块就是他吗? 「凉,不信你摸摸。」他很大方朝她伸出手。 柳芫迟疑了下才轻触他的手,惊觉他的手确实冰凉,教她想起试做二皮酥酪那天,他烫了手,可偏偏他的手是凉的。「你的手怎么老是这般冰凉?」 「天晓得呢。」 「我听我九姊说,确实有人的体质入夏为凉,入冬为暖,说不准你就是这种体质。」以往听九姊说时,总觉得羡慕,那种体质不管在什么天候都很好入睡,尤其这几天天候突然热得教人难受。 「也许。」 「……你心情不好吗?」她突然问。 尹安羲微诧地瞅着她。「你为何如此猜想?」 「你笑得很不真诚很虚应,好像在掩饰什么,而且要没什么事,你也不会无端端地跑进我房里,是不是今晚谈得不愉快?」她轻声问。 尹安羲瞅着她半晌后,微使劲地将她拉进怀里,听见她尖叫了声,出声安抚着她。「大半夜的,尖叫声会扰人清梦的,娘子。」 「你你你……」难道说他想要趁今晚补了洞房花烛夜? 「今晚我不想独自一个人睡,你陪我一道睡吧。」 「睡?」她倒抽了口气。 「嗯,我累了,睡吧。」 柳芫浑身僵硬着,感觉他的手臂横过她的腰,她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好亲近,太亲近了……可是,好凉,真的好凉啊……凉到她昏昏欲睡。 「娘子。」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像导常人?」 「嗯……」眼皮重得快要张不开,咕哝着。「你本来就不寻常啊……」 「怎么说?」他诧疑地问。 柳芫像是恼着睡意一再被打断,口气不善地道:「寻常人要是瞧见我突然提着一篮药材凭空出现,谁都会把我当成妖怪,可你只在意我能不能带回一篮子的糕点……二爷,没人像你这样的。」 尹安羲听完,低低笑着。「娘子,能遇见你,真好。」 「别以为嘴里掺蜜,明儿个我就会做糕点给你。」她低声咕哝着。 瞧她真是倦极了,他也不再打扰她,从搂着她,变成她自动地趴到他身上,他失笑连连,单手环抱住她,免得她翻过头摔下床。 「娘子,如果你发现我真的不寻常,你……会不会不要我?」他哑声问。 他想,他这一辈子都不想从柳芫的脸上瞧见任何一丝的嫌恶和恐惧,他希望她可以永远对着他笑着,发出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这夜过后,尹安羲开始过着昼出夜归的生活,正正经经地扛起了皇商这身分,也将几份釆买的合同都签妥。 「二爷。」徐管事在商行的帐房门外喊着。 「进来。」尹安羲懒趴在榻上。 徐管事进了门,放轻了音量道:「二爷,小的听到一个小道消息,想赶紧知会二爷一声。」 「什么消息?」他懒懒抬眼。 「听说三爷暗地里在找人,似是要对二爷不利,还请二爷多加提防。」 「是吗?」尹安羲半垂着眼,半晌才抬眼笑道:「我向来喜欢聪明人,你今天这事办得极好,再多放点心思,我绝不会亏待你的,城南那家粮行就交给你了。」 「多谢二爷。」 待徐管事欢天喜地地走后,洪临才低声道:「二爷,徐管事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要是将粮行交给他……」 「他要是聪明,就不会碰不该碰的东西,他要是不够聪明,想顶替他的人多的是。」尹安羲忖了下去,随即起身,「走吧。」 「二爷要上哪?」 尹安羲看他的眼光像是看个没救的孩子。「回府。」 「这么早?」二爷近来都是早出晚归,外头天色还亮得很,突然要回府,他当然会意外嘛。 「难不成我还得天天都装忙到三里半夜?」 洪临无声叹了口气。二爷除了应酬就是待在帐房里,可天晓得二爷根本不看帐本,他只负责将帐本分类,再全数交给管事处理,最终再将帐本带回府里交给周帐房查看…… 周帐房近来可是瘦了一大圈呀。 尹安羲一回到府里,柳芫瞧见他也很意外。「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想你了。」尹安羲笑眯勾魂眼说着。 柳芫顿时红透了脸,只因她身后有一票丫鬟嬷嬷,他为什么非得桃这种时间地点说这种肉麻话,都不会替她着想吗,不知道她会被取笑很久吗? 「想你做的糕点。」他凉凉地补上一句。 柳芫刹时刷出晚娘脸。「没你的份,你要是敢再踏进小厨房偷我的糕点,我就打断你的腿!」 此话一出,身后的丫鬟嬷嬷被吓得倒抽口气,不敢相信向来温柔婉约的二夫人竟会吐出这种狠话。 尹安羲被逗乐了,一把牵住她的手。「娘子,你也未免太过厚此薄彼了,我听说你对三房那儿可好得很,天天药膳糕点送着,却连块糕点都不赏给天天在外头奔走打拼的相公,说得过去吗?」 「嘿,我那是在行善。」她正在撮合三房那一对,治好尹安道的病,省得他三天两头就找他麻烦,并让彩衣身强休健些,要整治后院才有力气。 「将我喂饱也是善事一桩。」 「哪门子的善事?」柳芫呿了声。 「要不然,至少也算是一报还一报,看在你夜里都对我这样那样,所以拿点糕点弥补我,给我滋补滋补……」话未完,已经被柳芫紧紧地捂住嘴。 「你不要乱说话!」柳芫咬着牙警告着。 第三十三章 什么这样那样?不就是因为他天生体温低,所以有他陪着入睡,睡得分外香甜,怎把她说成……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身后有几个人! 尹安羲笑眛眼。「我说错了吗?每每你睡着后就会这样……然后这样……甚至……」他抓着她的手在自个儿身上游移着,最后还放进他的衣襟里,吓得柳芫险些惊叫,至于她身后的丫鬟嬷嬷早已全部背过身,任由这对新婚夫妇尽情打情骂俏。 「我哪有?」她用气音吼着。 「真的,昨儿个还对我又揉又……」 「闭嘴!再说下去,我保证你再也吃不到我做的糕点!」柳芫气急败坏地骂道,整张脸已经红到不能再红了。 「想要我闭嘴,拿点什么来塞我的嘴呀。」尹安羲笑得坏坏的,总觉得天天逗逗自己的小娘子,这样才是生活。 柳芫杏眸半眯,最终只能无奈地答应这无赖的条件交换,带着他进小厨房,品尝刚出炉的糕点。 「对了,娘子,过两天陪我去秀山庄吧。」他尝着糕点边说着。 「秀山庄?在哪?」 「那是尹家最大的一座庄子,在田江县,离京城大概要三四天的路程吧。」 「你是要去巡视?」毕竟还未入秋,农作未收,没有租赋可收。 「嗯,有管事跟我提议,说当家换人了,当然得去露露脸,二来是因为秀山庄的张管事挺有本事的,我想去会会他,还有去的路上会先到谈阳县的织造厂瞧瞧,听说管织造的那位连管事也挺不错,我想要趁机物色几个当我的心腹。」虽然眼前也有几个能用的,但人才是多多益善。 柳芫听着,认为他也不容易了,从一窍不通到想要物色心腹,确实是有用心在经商这一块上头了。 仔细打量他,才发现他近来的脸色越发白皙,倒不是病态,而是他彷佛天生就这般没血气似的,唇红齿白到……有点异常妖美的感觉。 「怎么了?」尹安羲懒懒扬眉,任由她打量着。「瞧我瞧得入迷了?」 柳芫嘴角抖了两下。「好看的脸我看多了。」不知道柳家专出美人吗? 「有我好看吗?」 瞧他突地凑近,她赶忙往后退。「你吃糕点就吃糕点,专心点成不成?」 「喏,让人打点一下,过两日就跟我一道出门吧,咱们顺便去找找哪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哪需要打点什么,不就是几天罢了。」 「你做糕点总得带着食材吧,还有那些瓶瓶罐罐的。」 柳芫眯紧了杏眸,有股冲动想揍他。「你让我跟你去,为的就是要我一路帮你做糕点?」 瞧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甩头就走。 「你自己去!」 谁出门巡视还要带人做糕点的,这种鬼话也只有他说得出口! 说归说,等到那一天,柳芫还是被架着出门了,两辆马车,一辆是由他夫妻共乘,后头那一辆载的是春喜和枣儿,当然还有几袋面粉、生糯米和瓶瓶罐罐等等做糕点必须的食材。 「开心点,咱们难得出游。」尹安羲坐在对座,笑得眉眼弯弯,只因为他正尝着千层酥果,这是他娘子近日新研发的糕饼,饼皮炸得香酥,就连内馅也是清脆可口,当然,这也是就他的建言所研发出的。 柳芫皮笑肉不笑地道:「出游的是你不是我,我只是个苦命厨娘。」 「哪儿的话,有我伴着,哪儿苦命了?」 柳芫呿了声,懒得看他的嘻皮笑脸,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致,尹安羲干脆坐到她这头,在她身旁磨磨蹭蹭的。 「娘子,看我嘛。」 「你有什么好看的?」她看腻了。 「看嘛。」 实在是被他蹭得受不了,没好气地转头瞪他一眼,岂料他却一把吻上她的唇,两人大眼瞪小眼,就在她错愕的当下,他的舌钻进她的唇腔里,勾缠着她的,教她脑袋一片空白,想要反抗,他却扣紧她的后脑杓,硬是不让她退开。 陌生的挑逗吮吻,教她心跳如擂鼓,浑身不住地颤着,双手就抵在他的胸膛上,不愿再让他靠近自己,可偏偏他的吻彷佛掺着蜜不断地勾诱着她,直到她呼吸渐乱,眼看着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才蓦地放开她。 「槽了,真想一口把你给吃了……」他哑声呢喃,轻啃着她的唇。 柳芫觉得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口似的,浑身松软无力,想骂他,却又找不到斥责的理由,他是她的相公啊,亲吻她有什么不成的,况且他们还未圆房,不过…… 「你不会真的想吃了我吧?」不会因为她身上有甜味,就以为她浑身都是甜的吧,她的相公应该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吧。 尹安羲听着,低低笑开。「是呀,你这般甜,我常想着咬你一口,说不准就连血都是甜美极了。」 柳芫倒抽口气,只听他又笑得更放肆了。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什么她会嫁给一个奴役她又喜欢欺负她,耍弄她的相公?「我一定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才会遇见你。」她无比肯定地道。 「真是错得对极了,要不我怎么遇见你?」他笑着,舔着她的颊。 这吓得她尖叫出口,低骂着,「不要舔我的脸!」 「有饼屑嘛。」他无辜地解释着。「不要浪费。」 柳芫抚着颊,摸到唇角,果真有残留的饼届,不禁踹他一脚。「你不要再靠过来了,过去,否则我再也不做糕点!」 为什么就非得要逼出她最凶残的一面?她这一面可是连姊姊们都没见识过的。尹安羲双手一摊,乖乖地回到对座吃千层酥果。「到了谈阳县,咱们再去找找市集里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对对对,你要是喜欢,我再仿作给你吃。」 「不是仿作,你向来可以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我的娘子更厉害的了。」他向来不吝于赞美自己的亲亲娘子。 柳芫表面上哼哼两声虚应着,可事实上心里还是甜滋滋的,毕竟没有人不喜欢被赞美,况且他的舌头比谁都习,想得到他的赞美并不容易。 而他也真的是巡视兼出游,到了谈阳县后,随意地看过织造厂,随意地和管事聊过后,大半时间都耗在市集上,可惜的是谈阳县里卖的几乎都是仿造京城的吃食,没什么新鲜味。 于是,在谈阳县留宿一晚后,他们随即启程前往田江县,希望沿路能找到特别的吃食,哪知赶了半天的路后,开始下起大雨,雨势打跑了街上的贩子,路经的大小城镇被雨打得冷清极了。 于是,两人只好把希望放在田江县了,眼看着只剩下半天的路程就能到田江县,可偏偏雨势港沱,俨然像是江水倒灌般,走在半山腰上的马车只能愈驶愈慢,眼看着天色要黑了,却还进不了县城。 「二爷,雨势很大,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着?」柳芫拉开车帘一角,只见外头雨势如瀑,像隔着纱帘般看不清四周景物,尤其天色暗下来了,就怕一个不小心会摔下山。 「这儿恐怕没什么地方能歌脚。」尹安羲看向外头,突地耳尖地听见后头传来急驰的马蹄声,他回头眯眼望去,瞧见山腰处果真有马匹急驰而来。 这种雨势不乘马车而骑马?尹安羲皱起眉,偏偏这会的处境是进退两难,连要避开的余裕都没有。 「洪临,动作快一点!」几乎不假思索,尹安羲掀开车帘吼道。「贴着山壁走。」 「是!」 听洪临应了声,柳芫不禁问:「二爷,都说了雨势这么大,再赶路的话会很危险,你竟还要洪临动作快?」 「现在不走会更危险。」尹安羲将头探出窗外,盯着远处逐渐逼近的马匹,一、二、三……三匹马,而能够自保的只有他和洪临,眼前的状况是肯定甩不开他们,但至少要先让马车停靠在安全之地。 瞧他上半身几乎被雨打湿,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柳芫心头一阵惊慌,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尹安羲看了她一眼,勾起笑意,道:「哪能有什么事?」他注意着前后,瞧过了个转折,出现一块较大的腹地,他便吼着,「洪临,贴着山壁停着吧。」 「是。」洪临应了声,正要将马车转进山壁的腹地,后头的追兵已经来袭,竟然纵马朝马车撞来。 第三十四章 一个撞击,马车失去了平衡,直往山谷的方向滑动,尹安羲毫不迟疑地将柳芫护进怀进怀里,大吼道:「洪临,快走!」 没听见洪临的应声,感觉马车往右侧倾倒,柳芫重摔在他怀里,吓得发出尖叫声,而下一刻,她感觉两人坠落,心像是要跳出喉口一般,听见他在她耳边说:「别怕,我会护住你。」 她抬眼,黑暗中,他的眸色异常闪亮,只专注在她身上,教她心旌一动,单手环抱住他,另一手随即往耳瑺上的红玉一摸,瞬地,两人消失在坠落的马车中。 没有天旋地转亦没有坠落,他稳稳地站在一处房舍院落里。 他抬头看不到天,这处院落彷佛是另一个空间,吊诡的是,他压根不觉得陌生,他的脑袋明明不存在任何记忆,但他竟记得这里的黑瓦红砖,一草一木……为什么? 「二爷,你要不要先放我下来?」 尹安羲回神,发现自己还将她紧抱在怀。「……娘子,难不成这里就是你偷药材的地方?」 「……二爷,嘴巴放干净一点,会偷东西的只有你,这屋里的东西原本就是我的,是我存放在这里的,还有,你到底要不要放我下来?」他的双手扣得很紧,她的胸一直贴在他的胸膛上,她很难为情。 尹安羲轻柔地将她搁下,继续环顾四周。「你说是你将东西存放在这里的,难道这房舍院落是你建造的?」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她只会做糕点而已。「我头一次来时,里头就长这个样子了。」 「……你怎么进来这里?」 柳芫指了指她的耳瑺。「就是这个啊,这是两年前我在娘家宗祠里捡到的……那时也是我们头一次见面。」 尹安羲回想着,脱口道:「可是,我之前就来过这里了。」 「怎么可能,这个地方没有耳瑺是进不来的,况且只有我碰耳瑺时才能进入。」柳芫说着,想起她捡到耳瑺时,他突然出现……「难道,我捡到耳瑺时,你人就在这里头,所以我一碰耳瑺,你就掉出去了?」 但……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谁让他进来的? 【第十二章 夫君的不寻常】 「我不知道,我没有之前的记忆。」他一脸无奈地道。「可是,我确定来过这里,这房舍里有三间房,第三间房外有一座小园子,里头栽种了许多花草。」 柳芫诧异地眨了眨眼。「确实是这样……可是,到底是谁把你关在里头的?我是因为死马当活马医,才会试着抱着你去碰耳瑺,之前我试过带姊姊们进来,却一直没法子,想不到带你进来一次就成了,也许你是真的进得来这里,并非侥幸……可你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尹安羲揺了揺头。「我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我也没打算找回记忆,倒是……不知道洪临现在到底怎样了?」 「对喔,为什么咱们的马车会坠落山谷?我感觉马车被撞了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事发前,他的神情有异,肯定是察觉什么了。 「被马给撞的,之前我就发现咱们后头有急驰的马,心想这山道又不宽,就怕天雨路滑马儿会失控,所以才要洪临贴着山壁以防万一,谁知道还是撞了上来。」尹安羲简略地说,不提这可能是有心人所为。 先前听徐管事说尹安道私底下找人手,他猜想该是针对自己,但又担心会对柳芫出手,所以才会带着她一道上路,岂料祸事还是发生了。 也许,应该将她留在尹府才是最安全的。 「真是的,现在该怎么办?不能放着洪临不管,况且还有春喜跟枣儿。」 「还有做糕点的食材。」 「……」柳芫横眼瞪去。 「说笑的,轻松点了没?」 「与其说笑,倒不如想个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他想,既是针对他的,应该不至于对付其它人。「咱们现在在这儿,你要是摸耳瑺,咱们就出现在坠落的马车里,那不是死路一条。」 她之前取药材都是先进房里,消失再出现,都是在同一个地方。 「不知道能不能先移到安全之处,我从没试过,但也许可以试试。」 「怎么试?」 「不知道,但也许我可以想象另一个地方。」 「好比……」 「我的房间。」柳芫说着,想着自己的房间,一手拉着他,一手碰着耳瑺,瞬地,两人出现在一间房里,柳芫喜出望外地道:「真的可以耶!」 「这不是你的房间。」尹安羲看着陌生的摆设。 「这是我还没出阁时睡的房,这里是威镇侯府。」还好,附近没有下人,要不她凭空出现真要把人给活活吓死。 尹安羲略带不满地道:「你的房间在尹府,你忘了你已经出阁了?」 「干么生气,有什么差别?」 尹安羲微眯起眼,「我问你,你是不是对你姊夫有非分之想,或者你真的跟你姊姊共事一夫?」以往没在意过的,突然觉得不满了。 柳芫双手插着腰。「你把话给我吞回去,否则我就把你丢在这儿。」 「有没有,一句话。」 柳芫懒得理他,摸了耳瑺就要走,谁知道他动作也快,拉住她跟着她一道回到了红玉里头的空间,随即一把将她卷进怀里。 「说呀,你看腻了我,是不是未出阁前拿你姊夫养眼?」 柳芫火冒三丈地回头。「你说的对极了,我姊夫长得太好,我一直都是拿他养眼的,你真是猜得奇准无比。」 尹安羲微扬眉,突地勾笑道:「没有就说没有,何必说气话呢?」瞧她双眼都快喷火了,太好懂了。 「谁说是气话,是真话,要不是我九姊早已跟了威镇侯爷,我就……」话到一半被封住了口,不似以往逗人的吮吻,而是吻得浓重,像是要将她给吞噬了一样。 「娘子,我知道你在说气话,但是呢,就算是气话,我听了还是会不舒服,所以往后千万别这么做,我会生气的,知不。」他粗嗄低喃,轻吮着她的唇。 「你有什么好不舒服的,是你先看低我的。」不舒服的人应该是她吧。 「我没有看低你,我不舒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喜欢着我以外的男人,懂不?」 彷似绕口令的一串话,听在柳芫耳里,却像是——「你吃味?」因为他的莫名其妙是从他们回到威镇侯府那间房开始的。 「……应该。」 「是不是,一句话!」她学他的口气质问着。 尹安羲蹙眉思索了下。「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没了记忆,没了以往,所以没得比较,但是我要你知道,这一辈子咱们既已是夫妻,我就只会有你这个妻,不可能有妾,而你,心里也只能有我一个。」 柳芫傻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又臊又甜,只是嘴上不放过他。「天晓得呢,哪日你若是在外头遇见了比我更有本事的姑娘,说不准就使贱招把人给带回府了,哪里还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我说出口的话自然就会做到,这一辈子我只想跟你白头。」他黑沉的眸色里有着他不自觉的柔情和期盼。 柳芫得了便宜还卖乖,努着嘴道:「再说吧,姊姊们都说男人的话不能信的,而且眼前最重要的是,咱们要不要回到山道上?」 「有没有伞?」 柳芫傻眼。「这儿哪里有伞,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淋湿不成?」 「是怕你淋湿。」尹安羲没好气地道。 柳芫捂嘴低笑着,难得主动地牵起他的手。「你会护着我吧。」 尹安羲笑着,跟着她离开的瞬间,倾盆而下的雨在转眼间就淋湿了两人,她不禁笑骂,「你不是会护着我吗?」 「娘子,这种雨势怎么护?」尹安羲忍不住放声大笑。 「二爷!」 洪临的大吼穿越滂沱雨势传来,尹安羲眯眼望去。「洪临,我在这儿,你们都没事吧?」 一会,就见洪临飞也似的奔来,他又悲又喜,教人怀疑他脸上的雨水是泪水。 「二爷……还好你没事,你叫我快走我就快走,可我一走马车就翻了,马车翻了,我心都要碎了,两年前二爷摔一回失了忆,到现在都没恢复,还染上嗜吃糕点的恶习,我好怕再摔一回二爷会……」 尹安羲捂着他的嘴,笑眯眼道:「够了,可以闭嘴了。」 第三十五章 洪临点了点头,抽了两声鼻子,赶紧领着他们朝另一辆马车走去,再将在外头寻人的春喜和枣儿给找回来。 就这样,一辆马车共载着六个人,艰辛地下了山进了田江县,到了秀山庄时,已是二更天,还惊扰了张管事一家子起身招呼。 待尹安羲梳洗后,已是三更。他坐在窗边锦榻,看着外头的雨势渐小,逼近的细步声越发清晰。 「呵,真是万全准备啊。」他轻笑着。 马匹冲撞后,还有第二批人守在秀山庄附近为确认他的生死,看来这一回是执意要他死在外头了。 忖了下,他开门离开屋子,不闪不避,反倒朝脚步声的方向去,至少离其它人远一点,省得连累他们。 唰的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他不禁想,这些人还真是等不及呢,他人都还没走近,他们就急着送他上西天,一群没耐心的家伙。 正忖着,背后已被划上一剑,他可以感觉到皮开肉绽,血从背上淌落,但他并不觉得痛,也没有回头,并不打算反抗,直到迎面一阵气息,长剑刺入他的心窝,他听到了剑刃滑过骨头的声响,但是依旧没有痛感,在对方抽剑的瞬间,他配合倒地不起,任由那人探着他的鼻息。 再三确认后,一行人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过了会,尹安羲坐起身,往胸口一按,哪有伤口来着,再往背后一探,皮肉完整如初,他不禁坐着发呆。 这已经不只是不寻常了吧……毒药毒不死他,也许可以解释他天生不怕毒,但胸口这一剑要怎么解释? 这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吧……如果不是人,他是什么? 尹安羲心情极度恶劣中。 柳芫打量着他,哪怕他眉眼间噙着满满笑意,但她就是知道他心情不好,非常的不好。问她为何得知,因为他身旁的糕点还有剩呢。 「二爷。」她轻唤着。 「嗯?」尹安羲缓缓地从窗外拉回目光。 「莲子糕很难吃吗?」 「我娘子的手艺会差吗?」他噙笑反问,从茶盘里又挑了一块入口。 「里头包了什么?」 「莲子。」 「还有呢?」 他嚼了又嚼,最终又拿了一块。「喔,原来还有莲藕和苡仁呢。」 「发生什么事了?」柳芫不禁问出口,实在是因为他太过漫不经心。 「能有什么事呢?」他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待会稍作收拾,咱们到市集里走走吧,多留个几天再回京城。」 瞧他像是又恢复精神了,柳芫偏着头想了下,应允了他,正要将春喜和枣儿找来,适巧春喜捧着衣物走来。 「夫人,这是昨儿个二爷和夫人换下的衣物,都晒干了。」春喜说着,不禁看了尹安羲一眼。 「怎么了?」柳芫察觉有异地问。 春喜将衣物交给枣儿放置,只拿了其中一件玄色衣衫,拉着柳芫走到屋外。「夫人,你瞧,这衣衫像是被利器划开了一样。」 春喜摊开衣衫,清晰可见背后遭人划了一记。 柳芫接过一瞧,知晓这是尹安羲的长衫,再仔细翻找了下,见左襟下方也有一个破口处,像是被利物直穿而过的痕迹。 「这件长衫丢在更衣间里,是张管事的丫鬟清洗时瞧见的,听说用水一冲,水都变红了,说是血,可是……我瞧二爷又没什么不对劲的。」春喜压低声响,疑惑地说着。 血?一说到血,柳芫脸色都变了,随即联想这衣衫上的口子会不会是刀剑砍过,但如果刀剑砍过,他怎会一点事都没有? 「娘子,准备上街了。」 尹安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就见他伸了个懒腰,开口催促着。「走走走,去瞧瞧市集上有什么好吃好喝的。」话落,他便迳自踏出房门外。 柳芫和春喜不住地打量他的背影,春喜不禁道:「搞错了吧,应该是染到什么,二爷应该是发现衣衫破了才丢在更衣间里的。」 「嗯。」她也这么认为。 如果衣衫上的裂口是刀剑所致,穿在身上时被划开的话,还能不皮开肉绽吗?要真是一点事都没有,还是人吗? 最终他们在田江县停留了三天之久,一行人才吃喝玩乐地一路回到京城。 「娘子,咱们去跟老夫人请安吧。」一进尹府,尹安羲就拉着柳芫上梨花苑。 一路上,柳芫心里古怪不已,要是她没记错,打从她进尹府的门,他就不曾晨昏定省过,现在却突然要去跟婆母请安……怪怪的,不知道他又打什么主意了。 一到梨花苑,就先遇见曹嬷嬷,而曹嬷嬷那神情活像见到鬼,一双眼快要瞪凸似的,尹安羲也不管,拉着她继续往前,适巧罗氏就在园子里剪花,远远的,他便喊了声—— 「老夫人。」 罗氏手里正剪着六月雪,那唤声教她的手一抖,剪子掉落在地,她诧异地回过头,满脸难以置信。 柳元脸上噙着笑,内心却仍是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像哪里怪怪的,可一时间,她又想不出是哪里怪,总而言之,罗氏那神情好像是他们不该回来。 「你、你……」罗氏吸了口气,挤出慈祥笑意。「你们回来了?」 「是呀,这一趟去得比较久,所以回来时特地来跟老夫人请安。」尹安羲笑眛眼说着,随即又问着柳芫,「娘子,不是说带了什么要给老夫人?」 「婆母,我们路经织造厂,顺便给婆母挑了些花样新颖的眉州锦,待会就给婆母送过来。」真是的,不都说了晚点再送过来,干么突然提起呢。 「老夫人,那是咱们的一点心意,算是我谢过老夫人的疼爱。」尹安羲摸着胸口,意有所指地道。 「很好,两个乖孩子,不过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回房歇着吧。」罗氏笑意不变地道,手中的六月雪却快要被她捏烂。 「是。」 待两人一走,罗氏脸色揪变,沉声道:「把三爷找来。」 「是。」如玉应了声,赶忙离去。 「二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回主屋的路上,柳芫忍不住问。 「没。」 「我觉得有。」嘴巴都快笑咧了,像是奸计得逞般快活,说没事她才不信。 「别胡思乱想了,何必自寻烦恼。」尹安羲噙着笑,掐掐她的颊。「去给我准备几样糕点吧,我饿了。」 柳芫啐了声,心想,晚一点她就去找彩衣探探近来府里有无发生什么事。 回府两三天,尹安羲终于甘愿去商行了,柳芫才找到空闲去找薛氏。 「你一回来就忙着替我张罗这些?」薛氏正喝着茶,见她提着食盒进屋,不禁打趣道,「到底要我怎么谢你才好?」 「是呀,你要怎么谢我才好?我想想。」柳芫将食盒搁在榻几上,煞有其事地思索着,「不如跟我聊聊我不在府里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就这么简单?」薛氏好笑道,跟着在榻上坐下。 「唉,我这人向来没什么野心的。」柳芫将食盒打开,取出了莲藕醉饼和一壶薄荷菊花茶。 薛氏接过茶想了下。「府里没什么事,三爷也挺安分的,大半都待在府里,倒是常到婆母那儿走动。」 柳芫听着,也听不出有何异状。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挺奇怪的。」 「怎么说?」 「大概五六天前吧,我跟婆母请安时,隐约听见她对曹嬷嬷说什么事已成,又说什么要准备办丧了……可是,办什么丧?」 柳芫眨了眨眼,有些啼笑皆非。「莫不是你听错了吧。」 「没有,我绝对没听错。」说着,薛氏压低音量问:「你们这一趟出门,可有遇到什么怪事?」 柳芫愣了下,「怎会这么问?」 薛氏喝了口茶才道:「你认为谁是婆母的眼中钉?」 柳芫好歹也是柳家后院训练出的庶女,经她这么一提,还听不懂吗?为了三爷,婆母自然是恨不得二爷能消失,教她不禁揣测他们在山道上遭冲指并非意外,而是蓄意谋杀……她垂着长睫,想起尹安羲的异状,想起事发前尹安羲不寻常的恼意…… 「不管怎样,你们都平安回来了,也许是我想岔了,但有些事,还是先想起来搁在心里备着,总是比较妥当。」薛氏意味深长地说着。 柳芫一颗心不禁往下沉,只因她没想到罗氏竟会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这么说来,两年前二爷遇劫,罗氏绝对脱不了关系。 第三十六章 和薛氏又闲聊了几句,她便先回主屋。 晌午的天候阴霾了起来,本该是艳阳高照的午后,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天上的云犹如泼墨画般地蔓延,转眼暗如掌灯时分,柳芫坐在房里榻上想得出神,连烛火也没点上。 她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个通彻,认为山道上的事肯定有诈,那么二爷的破衣……如果二爷真的中剑了,怎能无事? 裂口像是利器又是斜劈又是直刺而入,要真是穿在身上时出事,是人,怎么可能还活得了? 二爷的肤色偏白,但也有不少男子肤色偏白;二爷的体温偏低,可医书上也记载确有此种体质……然而,她的红玉耳瑺,不管她和姊姊们试了几回,姊姊们就是进不了她红玉耳瑺的空间里,可他却一次就成了,甚至他早去过那个空间。 她会不会想太多了? 她应该着重在防备罗氏和尹安道,而不是莫名地怀疑起二爷的身分,甚至怀疑他不是人…… 忖着,余光感觉有影子晃动,她侧眼望去,惊见一抹影子从暗处移出,在她面前慢慢地幻化成人形,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书生?」柳芫倒抽口气。 「许久不见,十三姑娘,或许该称你尹二夫人。」 柳芫瞠目望着,虽说她曾猜测过他不是人,但她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而他来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书生特地前来,找我有什么事?」她深吸口气,稳住心绪地问,起身点起了烛火,又间「要不要我差人煮一壶茶?」 「不麻烦夫人,在下前来,只是有一件事想问。」 「什么事?」 「当初在下问过夫人捡到耳瑺时可有无异状,那时你说当时出现了一个男人,我想再问夫人一次,那次之后,你可曾再见过那个男人?」 二爷……对了,书生要找的人不正是他吗?当时在书生离开后,她才又跟他重逢的……书生为何一再追问他,质疑她是否再见过他? 「你是因何事找那个男人?」她斟酌用字地问。 书生笑而不答,宽袖一抖,翻手接住了一样小物,摊开掌心后,她清楚地看见那是另一只红玉耳瑺。 「这……」 「夫人告诉我是在梅林县的柳家宗祠捡到红玉耳瑺,为此,我特地走了趟柳家宗祠,可惜一无所获,正当我打算回京时,在县城里听人提起梅林县一带盗墓猖獗,听说还意外挖到一处古墓,据说那是数百年前的墓了,而盗墓贼在挖开古墓后,一个个莫名丧生,所以我便走了一趟,找到了这另一只耳瑺。」 柳芫想起两年前就听闻梅林县一带盗墓猖獗,但她倒没想到这个耳瑺竟是从数百年前的古墓里取出。 「这个耳瑺上有那个男人的气息。」书生突然道。 「咦?」 「但却不及你耳上那只耳瑺的味道浓。」 柳芫力持镇静,可她的心跳却已是乱了,有太多线索直指二爷,如今她害怕的到底是他……终究不是人,抑或者是担心书生伤害了他。 「初次见夫人时,我就觉得你身上有股熟悉到快要遗忘的味道,如今想来那是糕点的味道,而我要找的那个男人最嗜吃糕点了,尤其偏爱酥酪那股奶味。」书生噙着逗弄猎物般的恶意笑容,徐步接近她。 柳芫身后贴着圈桌,双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如今再见夫人,你身上的味道依旧,但更添了那男人的味道……说吧,他在哪呢?」 柳芫缓缓吐了一口气,一脸无辜地笑着说:「我听不懂书生在说什么。」 「夫人是个聪明人,和那男人相处过,必定会察觉那男人不寻常,而实际上他当然不寻常,因为,他不是人。」 顿时,窗外闪光爆现,乍亮的光芒映照着书生异于常人的俊美脸庞,也映照出他异于常人的半透明身躯。 柳芫在宽袖里交握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好半晌才勉强自己镇静下来,心知再也瞒不过,她才认命地问:「那么……我可以问你为何找他?」 「嗯……怎么说呢?」书生低笑着,俊魅的脸庞噙着某种难掩的欢愉。「说冤家吧,他欠我可多了,让我找了五百年,你说,我会怎么对付他呢?连我也很难说得清楚了,当我再见到他时,到底要怎么灭了他,光是想象,就教人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灭?她的男人是能随随便便被灭的吗?「那么,我也只能带你去找他了。」说着,她主动走向他。 书生动也不动地睇着她,见她主动地牵着自己,正要说她碰不着非以实体出现的他时,她却已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他惊诧之余,眼前随即换了个时空。「这……这是?」 「想灭了我的男人?我先灭了你!」柳芫愤怒地低咆着,触碰耳瑺的瞬间,随即回到原本的房内。 柳芫防备地回过身,环顾四周,确定书生并没有跟在她身后跑出空间,才腿软地挨近床边坐下。 她这么做是不是太大胆了?但她是不会后悔的,大不了往后再也不用那个空间就是…… 就这样把书生困到她老死之前再放出来,如此一来,九姊跟二爷都安全了,她和姊夫就不用惶惶度日了。 可,这不也证明了,原来那个空间一般人是进不去的,而二爷和书生是一样的……都不是人,二爷……不,他不是尹二爷,他只是借住在尹二爷的身体中,真正的身分到底是什么,恐怕将永远是个谜,因为他早已遗忘了一切。 他没有记忆,当他发觉自己不是人时,他是不是会害怕?想起在田江县时总是心不在焉的他,那么嗜吃糕点的人竟散慢得连糕点都忘了吃……他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察觉了什么?而五百年前,又到底是谁将他封在耳瑺的空间里? 脑袋里充塞着太多找不到答案的疑问,但她唯一肯定的是,她希望他可以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哪怕要他一直假冒着尹二爷。 她的相公在她有难时,不假思索地护着她,相对的,她也会在她相公有难时,毫不迟疑地为他挺身而出! 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他,是她的相公! 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外头突地传来脚步声和喊声,「夫人、夫人,不好了!」 柳芫起身开了门,瞧见外头雷电交加,甚是吓人,而枣儿正从长廊一端跑来,尖锐的声音硬是破开雨声而来—— 「夫人,老夫人差曹嬷嬷搜了小厨房,说什么在小厨房里找到了砒霜!」 柳芫顿了下,脑袋快速运转,推敲出——「三夫人中毒了吗?」 枣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到她的面前,用力地喘着气息道:「她们说,三夫人在夫人离开之后毒发,认定是夫人下的毒,所以搜了小厨房,可问题是小厨房怎么会被搜出砒霜?」 「想栽赃还怕没法子吗?」柳芫冷笑了声。 胆,真是太大胆了!明知她有皇上和德妃娘娘当靠山,却还是硬要动她,简直是太目无王法了! 「现在该怎么办?她们就要来押夫人了,是许嬷嬷要我赶着先来通知夫人。」枣儿说着,回头望去,还真见到曹嬷嬷领着一群婆子来了。「夫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看着办!我也想知道她们到底有什么好计谋能置我于死地!」她好歹也是经过嫡母训练过的柳家女儿,就让她瞧瞧罗氏的计谋有没有比嫡母还高竿! 最可恨的是,既是要对付她,就应该要针对她而来,利用她伤了旁人,简直是太可恶了! 柳芫一肚子火地瞧着曹嬷嬷领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走来。 曹嬷嬷面带不善地道:「二夫人,听说晌午时二夫人曾去过三夫人那儿,待二夫人一走,三夫人就身子不适,老夫人要我等将你带到梨花苑问个清楚。」 柳芫冷冷看着曹嬷嬷,问:「找大夫了吗?」 「等问完二夫人话,再请大夫也不迟。」 「既然知道三夫人中毒了,不急着请大夫却急着找我问话,也未免太不将人命当一回事,要是三夫人真有了差池,谁担当得起?」 曹嬷嬷见她一改以往的腼腆羞涩,不禁暗自佩服老夫人的好眼力,早就看穿她不过是装乖扮柔顺罢了。她掀唇笑得冷厉,「三夫人要是有了差池,这事不就是要二夫人担起吗?」 第三十七章 柳芫微眯起眼,不敢相信她们竟然这么随意地要将一条人命扣在她头上……那是人命,她们到底将人命当成什么了? 她竟然疏于防备到这种地步,这事要是传到九姊耳里,她肯定会被九姊给骂到臭头……简直是气死她了! 【第十三章 人到府审案】 「走吧,二夫人。」曹嬷嬷使个眼色,后头的婆子随即向前,准备将她架走。柳芫抓起悬挂在腰间的腰牌。「皇上御赐的腰牌,见此腰牌如见皇上亲临,谁敢动我!还不退下!」 几个婆子见状,回头以眼神询问着曹嬷嬷。 曹嬷嬷看见那腰牌,那可是那日宫中贵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的,教她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思索了会道:「不管怎样,还是请二夫人走一趟,否则三夫人要是救治得晚了,这人命咱们可都背不起。」 就在这当头,许嬷嬷和赵嬷嬷从后头赶上,对着曹嬷嬷劈头就骂,「这是打哪来没见过天家的愚蠢奴妇,竟敢在夫人面前造次,甚至想将人命扣在我家夫人头上,这事要是闹到宫里,到时咱们再瞧瞧谁能理直气壮!」 曹嬷嬷闻言,笑了笑。「既然二夫人是清白的,让老夫人问清楚就没事了,只能当是三夫人命薄,怪谁呢。」 柳芫听完,用力地闭了闭眼,忍住冲上脑门的火气。 命薄……命薄不是天生命薄,足人为命薄!和书生相比,她们这些人,比鬼还不如!书生至少还会先礼后兵,哪像她们如此恣意妄为,视人命如蝼蚁……他人命薄,她们福厚吗? 没这道理!如此手辣之辈……她也不需要留情! 「走是必定要走,但我不去梨花苑,我要先去探视三夫人。枣儿,马上去小厨房熬煮解毒汤。」话落,她独自走在前头,就不信她们真有胆拦着她。 曹嬷嬷见状,随即领着婆子跟在她身后。 许嬷嬷见这状况,沉声道:「春喜,你赶紧回侯爷府禀报侯爷夫人;枣儿,你去熬煮夫人交代的解毒汤,待会我找人去通知二爷,顺便要二爷将薛家人也找来。」 许嬷嬷说完,再看向赵嬷嬷,道:「你留在夫人身边,绝不能让他们动夫人一根汗毛。」 「那当然,咱们分头进行吧,动作得快。」赵嬷嬷脸上浮现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惊人气势。 长公主和侯爷夫人在十三姑娘出阁时,再三嘱托她们,她们岂能让这些不入流的妇人恣意伤害十三姑娘! 柳芫淋着雨踏进薛氏的小院,没再受到以往的热烈欢迎,反倒是一双双噙满敌意的目光不断地审视着她。走进房里,守在床边的紫蕊一脸的戒备,教柳芫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看了眼薛氏的脸色,已是青中带黑,几乎是命在旦夕,她气愤不已。 「二夫人,已经探看过三夫人了,也该走一趟梨花苑了,老夫人正等着呢。」曹嬷嬷跟着进房催促着。 柳芫冷冷回头。「谁跟你说我要去梨花苑了?老夫人要问话,就请老关人亲自走一趟,我人就在这儿等着。」 「二夫人这是不把老夫人当一回事了?」 「不是,是老夫人没将我当一回事。」柳芫铿锵有力地道。 「既然二夫人敬酒不喝喝罚酒,那就别怪我无礼了。」曹嬷嬷话落,上前要抓她,岂料都还没沾上她的衣,就被一把力道给推到一旁。回头望去,见是赵嬷嬷,曹嬷嬷不禁恼声斥道:「你是什么玩意儿,敢推我!」 「老身出自宫中,曾是正五品尚宫,随长公主进威镇侯府,是长公主的陪嫁宫女,守的是宫中的规矩,踩的是王朝的律例,你这老东西是什么货色,胆敢抓皇上御赐的食医,找死吗?」赵嬷嬷说着,毫不客气地抬腿踹去。 柳芫吓了一跳,不知道赵嬷嬷不只是很会赏巴掌,就连脚下功夫都很独到呀。 「你竟敢踹我?」曹嬷嬷颤巍巍指着赵嬷嬷。 「这是教你规矩,身为奴才,胆敢对主子不敬,该罚!要是在宫中,可是要杖责至死的。」赵嬷嬷嗓音凌厉,目光锐如刃,站在柳芫面前,不允许任何人越过自己欺负柳芫。 曹嬷嬷见状,气急败坏地离开这房。 「赵嬷嬷,你去看看枣儿解毒汤熬好了没,这动作得快,再迟的话,怕是神仙也救不回三夫人了。」柳芫细声催促着。「横坚曹嬷嬷去搬救兵,一时半刻不会过来,你、就替我走一趟吧。」 「是。」 柳芫回过头探看薛氏,就见紫蕊不住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不是二夫人下的毒吗?」 「我如果要对二夫人下毒,平日为何要替她养身子?」 「可是曹嬷嬷说是二夫人下的毒。」 柳芫撇了撇唇,幽幽地道:「唉,我进府的时日不长,自然比不过曹嬷嬷,你要听信曹嬷嬷的话,我也没法子。」 紫蕊闻言,思来想去,便道:「二夫人离开之后,三夫人就喊着不舒服,后来又喊说肚子疼,当三夫人疼得在床上打滚时,曹嬷嬷就闯了进来,稍作查看,说三夫人中毒了,问着先前谁来过,我答是二夫人,她便说是二夫人下的毒。」 真是拙劣的计谋,不过……「紫蕊,在我来之前,可有谁来过?」 「湛蓝说袁姨娘让她送茶水来。」 「湛蓝?」 「已经十来日有了,袁姨娘都会让湛蓝将茶水送来,三夫人一开始是不领情的,可瞧她天天送来,所以这几天都有喝下茶水,也没什么异状。」 「可是袁姨娘不是有个叫湖蓝的丫鬟,怎么会让湛蓝代劳?」况且就她所知的湛蓝,好像跟袁姨娘也不是那么合拍。「前阵子湖蓝病了,送到庄子里养病去了。」 柳芫微皱起眉,姑且不管袁姨娘和湛蓝之间如何,但这事很明显的是与湛蓝有关,知晓她今日会探望彩衣,所以才下了毒…… 「夫人,解毒汤来了。」还没瞧见人,就先听见了枣儿的声响。 柳芫才抬头,就见枣儿已经端着解毒汤进房。 「紫蕊、枣儿,你们两个将三夫人抱起,我先喂她喝解毒汤。」 就在三人欲将解毒汤灌下时,笑然听见曹嬷嬷喝了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要合力毒死三夫人不成!」 「赵嬷嬷,掌嘴。」柳芫头也不回地道。 赵嬷嬷上前要赏曹嬷嬷巴掌时,便听随后而至的罗氏怒斥道:「这是在造反了吗?」 柳芫将手中的解毒汤喂完后,慢条斯理地起身,朝罗氏福了福身。「见过婆母。」 「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婆母吗?放眼王朝各大宅院里,有谁家的媳妇胆敢违抗婆母的意思,甚至还要婆母亲自走一趟的?拿皇上赐的腰牌招摇欺压,你这摆的是什么谱?」 罗氏说着,狠狠地瞪向一旁的赵嬷嬷。「谁家的奴才如此不明是非,不懂规矩?」 赵嬷嬷欲开口,柳芫随即抬手一挡。 「婆母息怒,芫儿只是想先救彩衣罢了。」柳芫低眉垂眼地道。 罗氏哼笑了声,「是想救还是想杀她呢?人在你走后就倒地不起,这还需要多说吗?我尹家怎会出你这种媳妇,如此心狠手辣,在府里恣意行凶?」 柳芫蓦地抬眼,直视她,「谁才心狠手辣?」 「你说什么?」 「婆母,彩衣中毒,姑且不论凶手是谁,都该先请大夫过府医治,然而婆母却一心想定我的罪,不睬彩衣死活,这心狠手辣的到底是谁?」柳芫怒声质问。 「放肆,你这行凶者竟敢含沙射影,来人啊,还不将她押下!」罗氏一喊,见赵嬷嬷似有动作,斥道:「在尹府里,我就是规矩,犯不着拿皇上还是威镇侯来压我,哪怕要告到皇上面前我也不怕,就让皇上来论论理,身为儿娘能对婆母以下犯上吗?」 「敢问婆母,我是犯了何罪?口口声声说是我下了毒,证据呢?千万别说在小厨房里搜出批霜这种可笑的说词,就怕连县令审案都不釆信,况且我和彩衣向来亲近,府里的下人都能作证,而我又有什么理由伤害彩衣?我掌了家,彩衣对我有何威胁? 「再者,既是砒霜之毒,既是在小厨房搜出砒霜,那么,就该探问京城里所有的药材行,看看到底是谁上了药材行买了砒霜,毕竟谁都知道砒霜买卖是得记名的。」 罗氏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颤着手指着她。「强词夺理,看来你是要逼我家丑外扬,硬是将你给告上官府!」 第三十八章 「也好,咱们就在官府里说个清楚,顺便说说三爷私底下做了什么,才会让我和二爷在巡视庄子时,险些遇劫!」要算是吧,来!她正苦无机会呢,要闹,就闹到最大,就不信从中审查会查不出蛛丝马迹。 「你!」 「老夫人,威镇侯爷和侯爷夫人来访。」外头突然有丫鬟来报。 登时,柳芫瞪大眼,看了赵嬷嬷一眼,不禁哭丧着脸。槽了,她会被九姊骂死的……罗氏还来不及反应,柳九已经提着药箱走进房内,摆着笑脸望向罗氏微点了头,再看向柳芫,斥道,「十三,谁允你如此放肆地与婆母说话?」 「九姊……」柳芫可怜兮兮地垂着脸。 「你方才说了什么?三爷私底下做了什么,才会让你和二爷在巡视庄子时险些遇劫?说清楚点,你姊夫就在外头,我可以让他马上去查。」 罗氏闻言,脸色愀变。 「九姊,那事待会再说,你先替彩衣诊脉吧,我方才给她灌下了解毒汤,但她的脉象还是不稳。」柳芫拉着她到床边。 柳九看了眼脸色青中带黑的薛氏,「老夫人到外头歇着吧,这儿就交给我了。」柳九开了药箱取出针匣,突道:「十三,可有让人看住府里所有的下人?」 此话一出,曹嬷嬷眉心一跳,不禁看向罗氏。 「呃……」她没想那么多。 「算了,你姊夫顺便带了一支禁卫在外头……赵嬷嬷去跟侯爷说,围住尹府,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柳九语气平淡地道。 待赵嬷嬷离开房后,像是想起什么,又笑灿灿地回头,「老夫人,我这般做法还妥当吧?唯有如此,才能证明所有人的清白,对不?我柳九向来不护短,只求是非对错,十三有错,我会押她进官府,但十三无错的话,还请老夫人还十三清白。」 罗氏闻言,心知今日这出戏是白演了,悻悻然地带着一干婆子丫鬟离去。 柳九对着薛氏施针,又从药箱里取出早已备妥的解毒药让紫蕊熬煮,才端坐在榻上瞪着一直垂眼装可怜的柳芫。 「九姊……」柳芫缓缓走到她身旁,轻扯着她的衣袖。 「就跟你说了脑袋得清楚点,你要是随随便便就出事,是要怎么对得起我?」柳九狠瞪着她,一想起春喜冒雨回府报讯,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对不起嘛……」她继续扯着。 「你当心点,不要连这种小事都要我出马。」 「知道了,绝不会有下次。」她举起手假装发誓。 「当然不能有下次。」柳九一把抓下她的丰,正色道:「你刚才说三爷做了什么,害你和二爷弄点遇劫,到底是什么事?」 「呃……」唉,她不想说,可是她知道她不说,九姊不会放过她的。 掌灯时分,尹安羲顶着风雨归来,不但将薛家人给找来,就连京城知府也一并带回,让得知消息的罗氏气得浑身打颤。 而且不只如此,他还带回了京城里几家药材行的掌柜,心思之细腻,办事之有效率让柳芫开了眼界。 尹安羲选在大厅里让知府审案,威镇侯则是坐在知府身侧,柳九、柳芫和罗氏则是坐在下座,对面坐的是薛氏的兄长薛平,而跪在厅堂上的则是湛蓝和尹府几位丫鬟,当然,其中也包括了罗氏的心腹如玉。 「诸位掌柜,就请你们仔细地瞧,这里头的丫鬟可有上你们药材行买砒霜的,抑或者抓了掺了砒霜的药方。」尹安羲敛去了笑脸,俊魅的面貌显得摄人。几位药材行的掌柜一一上前,仔仔细细地瞧过每个丫鬟,然而一个个都揺头,表明没见过。 「那么,再请几位掌柜看向厅外,那几名小厮可有面熟的?」尹安羲指着府里的几名小厮。 同样的,几名药柜还是揺了头。 柳芫微蹙起眉,余光瞥见罗氏轻撇唇,笑得鄙夷。 也是,人家既然会玩栽赃戏码,那就代表早有万全准备,哪可能这么简单被找出破绽,看来要找出证据并非易事。 「那么……那位呢?」尹安羲的手指向适巧朝大厅走来的尹安道。 尹安道大步走来,看这阵仗,心里有了底,正打算以静制动,谁知道其中一名药材行掌柜便指着尹安道说:「就是他。」 此话一出,厅里哗然,罗氏瞬地握紧了拳,怒目瞪向尹安羲,薛平则气得站起身,一脸想掐死尹安道的狠劲。 「你在胡扯什么?」尹安道斥道。「我警告你、不要含血喷人。」 尹安羲一把按住他的肩,状似亲热地搂着他,问:「三弟,你刚回府,什么都不知道,怎会认为人家含血喷人?」 柳九见状,秀眉微挑,这家伙还挺有本事的,颇满意地点了点头。 尹安道顿了下,急忙辩白,「不是呀,二哥,他无端端指着我,说就是我,这谁听了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嘛!」 「那倒是。」尹安羲颇认同,又问着那位掌柜。「掌柜,说话得要有真凭实据,在知府大人面前颠倒是非,可是有罪的。」 「大人,真是他,四天前,他确实来过药材行,买了二两的砒石,我的伙计也能作证!」那掌柜信誓旦旦地说,只差没有指天跪地起誓。 尹安道闻言,怒声骂道:「我听你在放屁,你见过我去买了二两砒石,你是见鬼了不成?」 「大人,可以传我的伙计作证。」 知府垂眼思索了下,便道:「来人啊,将尹家三爷押下。」 就在外头的衙役要进厅时,罗氏便哭哭啼啼地喊道:「老天啊,老天无眼,今日竟让厅堂上坐着的高官置我儿于死地……这是要逼死我啊,我就算死也不暝目。」罗氏捶胸顿足,哭得好不伤心。 柳九冷眼瞥去,鄙弃地揺了揺头,嫌弃罗氏请得不够地道似的。 「老夫人这番话,莫不是指威镇侯勾结了知府大人吧?」尹安羲轻声间。 柳九不禁抚掌,附在柳芫耳边低语,「你家这口子是真人不露相,今日才发现他是个狠角色,以往是我看轻他了。」 柳芫干笑着,突然觉得他的道行应该是跟九姊同一个等级的。 「尹老夫人这是在质疑本官了?」知府忿忿起身。「本官今日就是要将尹三爷押下亲审,若是尹老夫人能找到其它反证,再上官府击鼓申冤吧!」 眼见尹安道真是要被押下,罗氏气得脸色又青又白,直瞪着跪在厅堂上的湛蓝,湛蓝犹豫了下,终于忍遏不住地喊道:「大人,那个掌柜说谎,分明是我请人去买的。」 状似要走的知府,看了湛蓝一眼。「所以,是你下的毒?」 「我……」 「是谁要你买毒行凶?说!」知府怒声一喊。 湛蓝瑟缩起来,不敢抬眼看任何人,晈了咬牙道:「是袁姨娘要我这么做的,大人,我只是个丫鬟,主子要我做什么,我也只能做什么。」 「谁是袁姨娘?」知府问。 尹安羲解释着。「她是舍弟的妾。」话落,便要洪临去将被带到隔壁梢间等候的袁姨娘和屈姨娘带到厅上跪下。 「你就是袁姨娘,就是你让丫鬟湛蓝为你买毒行凶?」知府问。 袁姨娘刷白了脸。「我没有,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湛蓝,你为什么要栽赃我?!」 「明明就是你要我每日晌午端茶给三夫人,是你要我在茶里下毒的!」 「是你说要帮我的……」袁姨娘呐呐地道:「是因为我想跟小姐重修旧好,可是我没脸见小姐,是你说要帮我的,为何却陷害我……」 她突地看向跪在身旁的屈姨娘。「是你、是你要湛蓝陷害我的!」 就见屈姨娘无声坠泪,哭得梨花带泪。「我又是为什么要陷害夫人呢?前些日子一直是你占着三爷,而这一阵子三爷则是和夫人相处融洽……我一直是备受冷落的,我还能害谁?」三两句话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也让众人知晓唯有袁姨娘才有行凶的动机。 「这个演得还不错。」柳九用气音说。 柳芫点头,心里信了袁姨娘几分,至于屈姨娘……她见过几次面,但就觉得这样的狐媚女子,能忍能让才是最可怕的。 「你……我没有,大人,我真的没有,我可以发誓,我如果毒杀我的小姐,我就不得好死!」 知府捻着长须,觑了威镇侯一眼,威镇侯神色淡似是无意插手。就在知府思索着要如何插手尹府的家务事时,尹安羲懒懒地开口了。 第三十九章 「谁在小厨房里找到砒霜的?」 这淡淡的一句话,像是平地一声雷。当砒霜出现在小厨房时,柳芫被指成了嫌犯,但如今柳芫已经洗清嫌疑,砒霜自然不应该出现在小厨房里,更不应该被人搜出,而搜出的人,自然与这案情相关。 「二爷,是曹嬷嬷!」跪在厅里的枣儿立刻指着曹嬷嬷大声喊着。 「没错,咱们都见了,曹嬷嬷带着几名婆子进小厨房搜,最终是曹嬷嬷在夫人放糖渍罐的架上找到砒霜的。」厅外的许嬷嬷将当时一切说个详实。 众人指证历历,教曹嬷嬷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了罗氏一眼,而这个动作在场所有人都瞧见了,谁知下一刻—— 「你这个混帐老东西!」罗氏毫不留情地朝她踢了一脚。「你说,你为什么要诬陷二夫人?亏我这般信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曹嬷嬷跌坐在地,痛着也不敢吭一声。 「这个奇了,袁姨娘指使湛蓝买毒行凶,曹嬷嬷怎会知情?」尹安羲一脸不解地晃到曹嬷嬷面前。「曹嬷嬷,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我……」 「千万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心血来潮的想要陷害二夫人,又偏这么巧,三夫人中了毒……你如果这般神机妙算,就不会只当人家的奴婢了,是不。」 尹安羲笑眯眼问:「但,你要是不想说,也成,让大人带你进大牢,你只要想想有没有命走出大牢。」 曹嬷嬷脸色惨白,没想到这案情峰回路转,竟绊了自己一脚。 「只要你说清楚,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给你一笔钱,让你荣退养老,你意下如何呢?毕竟你不是主使者,更不是下毒的人,挺多是栽赃了二夫人,二夫人向来宽容,不会跟你计较的。」 曹嬷嬷一双眼转来转去,彷似犹豫着,罗氏向前欲再责骂她,尹安羲却像是背后长眼似地道:「老夫人,这当头要是斥责过头,会教人误以为你和此事有关,你还是稍安勿躁,一会就会真相大白了。」 尹安羲停住了话,厅里瞬地也静默了下来,彷似所有的目光都专注在曹嬷嬷身上,等着她公布真相。 曹嬷嬷垂着眼好半晌,突地一咬牙道:「是,都是我做的!是我不满二夫人不敬老夫人,为了要给二夫人一个教训,所以才会要湛蓝对三夫人下毒,藉此陷害二夫人,全都是我做的!」 尹安羲低低的笑开。「好个忠心为主的老奴啊,如此不明是非,明知是老夫人亏待了二夫人,还硬是替自己的主子出一口气,心狠手辣的不请大夫过府,欲置三夫人于死地,就只为了陷害二夫人……那么,方才湛蓝说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说法与你很不一致呢,曹嬷嬷。」 「二爷,湛蓝和袁姨娘有过节,所以才会陷害她,可事实上这事就是我做的,我一人承担了!」 尹安羲几乎要拍手叫好,还真没见过这般硬气的老奴呢。「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说来,是尹府太过纵容下人,才会让底下的人这般行事,还请大人从重量刑,切勿轻判!」话落,他回头朝知府大人作揖。 知府大人听至此,沉吟了会,出声道:「来人,将她押下。」 「是!」衙役立即进厅将曹嬷嬷架起。 被押走之前,尹安羲走近曹嬷嬷低语。「曹嬷嬷,你呢,还有两个儿子,七个孙儿,你以为老夫人会给你安家吗?」 曹嬷嬷蓦地瞪大眼,随即垂眼不语。 「忠心为主没什么错,错就错在跟错了人,你就在牢里好好地想,我会请大人给你很多时间慢慢考虑,要是哪天你想清楚了,差人通知我一声,我呢,不只会替你安家,还能帮你两个儿子飞黄腾达,至于信不信在你了。」 曹嬷嬷抬眼对上尹安羲那双裹着冷意的黑眸,猛地打了个寒颤,一颗心狂颤不已,以往的二爷会教人如此毛骨悚然吗? 一场闹剧在知府大人将曹嬷嬷押回府衙后告一段落,薛平在探望过妹妹后,告辞前若有所思地注视尹安道良久,任凭尹安道如何解释,薛平仍没应上一声就走人,反倒是对尹安羲和威镇侯夫妻再三道谢。 「十三,你家这口子让我放心了。」柳九看着将薛平送出大门的尹安羲,对着柳芫低声说。 「九姊不用担心我,他待我很好的。」 柳九轻点着头,像是想起什么,压低了声又说:「田江县发生的事,我会让你姊夫去追查,相信不出几日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那就劳烦姊夫了。」 「还有,要是苗头不对,就立刻让春喜通知我,可别拖到最后一刻。」 「知道。」意思是说,一定还会有事发生就对了,唉。 送走了威镇侯夫妇后,尹安羲回头,一把将柳芫给搂进怀里,吓得她猛推着他。「你做什么,这里人这么多!」没瞧见尹安道还站在一头吗,快放手! 「你没事吧?」 柳芫不禁好笑地道:「二爷,你这话问得太迟也问得很多余,我要有事的话还能站在这儿吗?」 「那就好,你要是有个意外,他们都得陪葬的。」 柳芫猛地抬眼,瞧他敛笑而冷沉的眉眼。「……在说什么呀?」她是不是听错了?他怎会说出这种话? 尹安羲慢慢地勾出往常的慵懒笑意。「娘子,我饿了。」 柳芫抿了抿嘴,只好学他将刚才那句话略过。「别说你饿了,就连我都饿了,到小厨房,我弄点简单的,咱们一起吃吧。」 「就等你发话。」 「说得好像都听我的。」 「不听娘子的要听谁的?」 「那好,等会你就跟我说说,你怎会聪明地把一票人给带回府。」她很想知道他的脑袋里到底是什么时候装了那堆栽赃嫁祸人的计谋,顺便教教她吧,在尹府这种地方,她有必要学点旁门左道。 「你终于发现我聪明了。」他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 柳芫啐了他一声,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主屋,压根没瞧见尹安道目光歹毒的瞪着两人离开的身影。 「三爷,别恼,咱们多的是机会。」屈姨娘从大门边的小径走来。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怎能对彩衣下手?」尹安道怒斥着。 以往他总认为彩衣心高气傲,可近来相处,发现她倒也温柔婉约,不像以往冷若冰霜,重要的是,去她那里之后,总觉得他的身子日有起色,比吃外头大夫开的药方要有效得多。 屈姨娘顿了下,难掩委屈地道:「这关我什么事呢?都是老夫人的主意,三爷不如朝老夫人撒火去。」 「我能不撒火?瞧瞧今儿个这事办成这样,曹嬷嬷要是受不了牢狱之苦,将母亲供了出来,再瞧瞧咱们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他隐约知道母亲要对柳十三下手,可谁知道竟是对彩衣下手再栽赃,可笑的是还漏洞百出,教人逮住了机会反咬一口。 「那就赶在曹嬷嬷供出之前,把碍眼的人先除去不就得了。」 「你说的倒容易,这一两个月我没出手?」明明该死也确定已死的人,竟然几日后又回到京城,思来想去,肯定是这个柳十三救活了他。 「别担心,我不是说了咱们多的是机会。」 「机会,咱们还能有多少机会?那家伙将我安插在商行里的人都拔掉了,甚至一些往来的商贾都朝他倒戈,如今恐怕就连母亲都帮不上忙,再这样下去……看着吧,早免被他赶出府。」 「不会的。」屈姨娘笑得一脸胜券在握,扯了扯尹安道,附在他的耳边低喃了几句。 「当真?」瞧她轻点着头,他眉头皱了皱。「可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岂不是——」 「三爷要成就大业就别三心二意,否则真要等着被人赶出家门?」 尹安道哼笑了声。「也是,能让他们夫妻一道上路,这也是他们的福气。」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他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第十四章 一不小心中了招】 「把药材行的几个掌柜找来,为的纯粹是想嫁祸三弟,要是有用就将计就计,要是没用,至少是开战前的鼓声,让他们知道我不再容忍。」尹安羲愈说愈简略,因为他的眼正忙着欣赏他家娘子如跳舞般地做糕点。 「反正,既然要闹,那就闹大一点,最好是闹到满城皆知。」 第四十章 瞧,纤白长指在面团上来回揉叠,犹如白蝶轻点,那动作说有多细致就有多细致。 「那薛家长兄呢?」她头也没抬地问,将面团揉成条状后,快速地捏作一小块一小块,再拿出擀面棍,将小块的面团擀成圆形,再将早已备妥的枣泥内馅包入,巧手一捏就成了一小球,收口前再塞入一颗栗子。 「嗯,也没什么,就只是想让薛平了解老夫人是怎么对付他妹子的,如此一来,可以免费赚得薛家的信任和支持。」尹安羲说着,忍不住问:「怎么还拿刀子在上头划了几刀?」 「一会下锅,你就知道了。」柳芫动作飞快地包入内馅。「对了,我九姊夸你了呢。」 「我要她夸做什么?得要娘子夸才有用。」娘子夸,他才能讨赏。 柳芫没好气地睨他一眼,问:「你要吃几个?」 「这个份量……」尹安羲略略据算了下。「三十个。」 「你是饿死鬼投胎的吗?」三十个?也不想想她的小厨房被人家翻箱倒柜,她能将干净的收抬好做糕点,他就要偷笑了,还奢望她做到三十个。 笑骂后却见他稍顿了下,哪怕只是一闪而逝,她还是看穿了他一瞬间的不自在,赶在他开口前,道:「我凑凑吧,这些内馅是我正午时就准备好,幸好没被打翻的,也不知道够不够做到三十个。」 她将注意力放在糕点上,拨了点心神偷觑他,瞧他如以往般地露出抹笑意,但她就是知道他心里不舒坦。 他应该察觉自己并非人,应该也被吓着了吧,那么,她是否该将书生告知的事转告他?可他都不记得了,转告又有什么用? 「做不足三十个,二十个也是成的,最重要的是娘子亲手做的。」 柳芫手上顿了下,随即又加快逨度。「你少灌迷汤,把我灌晕了,也就只有那么多,横竖有多少馅料我就做几个。」 「等着呢。」 待柳芫将所有内馅都用完时,没想到还超过了三十个,眼见油锅已热,她拿起大汤勺,将做好的糕点开口朝上的放好,准备下锅。 「娘子,这是什么糕点?」 「莲花酥。」 「……你没加莲花吧?」甚至就连莲子也没瞧见啊。 「不一定,得要加莲花才能叫作莲花酥吧。」她将汤勺放下锅,那糕点一遇热油,从开口处划的三刀绽开来,开出了六瓣莲花。 「哇,还真是一朵花。」尹安羲啧啧称奇。「最后塞入的栗仁简直就像是花蕊一样,这颜色搭得真是漂亮。」 柳芫熟练地炸着莲花酥。「这糕点就跟人一样,不是非得要有魂魄才叫人。」 尹安羲黑眸微转,对上她熠亮的杏眼。 「莲花酥有其形,是以其形起名,里头没有莲花,但谁说它不能叫作莲花酥呢。」她笑嘻嘻地道。「对吧?」 尹安羲注视着她,突地勾唇一笑。「只要是我娘子说的都对。」 她察觉了吗?不,她不可能察觉的,她应该只是有感而发才说的,但也就是这样的心性才会吸引他。 何其有幸,此生有她相伴。 也许哪天当他把事实告诉她时,她也会笑笑地道,那又如何呢。 「别站在这儿,去那边等着。」她指着桌边,又忙着炸莲花画系。 然而,尹安羲却几乎是贴在她背后,暧眛地在她耳边吐着气息。「可是,娘子,我想跟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她抬头问,回应她的是他热切的吻,他的舌钻进她的唇腔里,那般恣意地挑诱着她,教她心跳如擂鼓。 他这是怎么了?这是小厨房呢,外头有人哪。 尤其当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吓得她险些重大汤勺打人。 「二爷……」她握住他不安分的手。 「讨厌吗?」他哑声问,不住地吮着她的唇。 「不是……这儿危险。」外头有人,旁边有油锅,她手上还有大汤勺,她的指上还沾着面粉……他怎么突然春情荡漾了起来? 他们成亲已经一段时日了,也不是没有同床共寝,可是他从来没这般热切过,教她不知所措。 「那咱们就去不危险的地方。」说着,他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柳芫惊呼了声,赶紧将大汤勺丢到桌面,随即当着小厨房外众人的面被抱走,羞得她不知道该把脸搁到哪去。 一进房,见他自动自发地脱着衣衫,她羞涩地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不喜欢吗?」 「不是,我只是……」话还未说尽,她已经被抱高,吓得她双脚赶紧缠在他腰上,想要他将她放下,他却只是朝她笑得极度温柔,教她脸皮子都发烫了。「二爷,太高了,放我下来。」 「亲我,就放你下来。」 「二爷……」 「快呀。」他催促着。 瞪着他笑得坏心眼的俊颜,她咬了咬牙,俯身往他嘴上轻啄了下,岂料他随即缠上她,唇舌吻得又浓又重,几乎教她发疼。 她想避开,他却不住地缠了上来,教她呼吸紊乱,快要喘不过气时,他才总算放过了她,将她安置在床上。 她喘着气息,瞧他褪去了中衣,露出壮而不硕的体魄,想起他那件破损的长衫,看着无一丝伤痕的胸膛,不禁伸手轻触着……冰凉的,就算此刻,他的身躯还是比常人要来得冰凉。 「娘子这是在挑逗我吗?」他哑声问,握着她的手贴着他的胸膛。 柳芫回过神来,满脸通红,想抽回手却被他按得死紧。「不是,我只是……」 「可我喜欢你这么做。」他俯近她亲吻着,大手滑进她的衣衫底下,在肚兜底下磨挲着浑圆稣胸,她瞪大了眼,浑身不住地颤着,不是厌恶或恐惧,只是从未与人这般贴近过,教她羞涩,却又期盼要得更多。 有了夫妻之名,再佐以夫妻之实,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永远留在她身边? 她不在乎他到底是什么,她在乎的是个能相守一辈子的知己。 她发热的柔嫩身躯熨贴着他,仿似让他身上也有同样的热度,教他越发情动,以唇舌与双手来回含吮爱抚着她滑腻的肌肤,直到再也无法忍受,他蓦地进入了她。 柳芫紧抱住他,不断地呼着气想消抵被撕裂般的痛楚,却又清楚地感觉到他烙印在她的体内,那般凶猛地颤栗着。 他隐忍不动,直到她的身子逐渐放松,他才缓慢地律动着,顾及着她取悦着她,看着她在身下展现诱人的风情,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痕迹,一回又一回。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细微的声响教柳芫蓦地张眼,就见尹安羲状似刚进屋般,手上还端着…… 「你跑去小厨房?」她疲累地问,想坐起身,却是全身酸疼得难过。 「嗯,凉了吃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尹安羲干脆整盘端到床边花架,替她将发收拢在耳后,间「要不要尝点?」 「嗯。」她看了眼,颜色炸得不匀,不禁叹了口气。「大概是枣儿和春喜接手炸好的,可惜火候不够,这样外皮就不会酥脆了。」 「也肯定好吃。」尹安羲将她轻搂坐起。 柳芫紧抓着被子,问道:「我的衣裳呢?」 「反正待会就要睡了,不穿也无妨。」 「不行!」谁会不穿衣裳吃东西。 尹安羲没辙,从柜子里帮她取了一套衣裳,被迫背对着她,好让她穿上衣裳。嗯……他不太懂,该看的方才都看过了,现在有什么好遮掩的? 忖着,他先抓了块莲花酥尝,边评论着。「娘子,这外皮正酥脆,而这内馅……嗯,栗仁炸得熟透绵密细致……娘子,里头的内馅是什么?」 「怎么,你尝不出来?」刚穿好衣裳的柳芫不禁发噱。 「不是,我没吃过会苦的内馅,你是添了什么药材吗?」他回头问。 「哪是,那是枣泥内馅,哪添了药材。」 尹安羲边嚼边眯起眼。「是有甘味,但这里头还有股淡淡的苦味。」 「苦?」柳芫不信,拉过他的手,咬了口他手上的莲花酥,用舌尖不断地轻点着内馅,眉头微微皱起。「真的耶,有点苦味……怎会这样?」 「不只是苦,还有一丁点的辛味。」 她不信邪地再尝一口,确实带着一股难以察觉的辛味。「虽然我没试吃,但我用的是黑枣做的枣泥,黑枣可是比红枣还要甘甜的,怎可能有苦或辛?」 就在她轻喃时,突地晕眩了下,尹安羲赶紧托住她。「怎么了?」 第四十一章 「没,只是头有点晕……」正说着,一阵麻感袭来,她紧抓住他,开始不断地呕吐。 「娘子。」尹安羲紧搂住她。「到底是怎么了?」 柳芫虚弱地按着自己的脉,惊觉自己竞是中了毒,而他…… 她猛地抬眼,瞧他没有半点中毒反应,她安心地微勾唇,欲开口时,口舌已经麻痹不能语。 「娘子……」见她无法开口,昏厥在他怀里,他吸了口气,吼道:「洪临,赶紧前往威镇侯府将侯爷夫人请过府,快!」 守在房门外的洪临顿了下,随即领命而去,而同样守在房门外的春喜和枣儿微推开门探了下,惊见柳芫倒在他怀里,赶紧跑进房内。 「二爷,夫人怎么了?」 「快煮解毒汤,快!」 枣儿闻言,立刻冲回小厨房,小厨房的柜子里有夫人随时搁放的绿豆、甘草和金银花,夫人总说这是万用解毒汤,不管是什么毒,都能先挡一阵子。 尹安羲紧搂着柳芫,余光瞥见有黑影窜出,他横眼一瞪,那黑影随即又隐入黑暗之中。别想,谁都别想从他手中抢走他的娘子! 「解毒汤喝下了吗?」柳九几乎是一路冲进主屋寝房里,一进门就问。 「喝了,给她灌下两大碗。」尹安羲在床边应着,一见她来,随即退到一步外。 柳九连药箱都没取下,直接坐在床边给柳芫诊脉,随即又问:「可知道是什么毒?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送走你和侯爷后,娘子替我做了糕点,她一尝之后就晕了下,后来好像不舒服的吐了起来,最终连话都不能说,这毒发得很快,我便让洪临上威镇侯府,差了枣儿煮解毒汤。」 「十三做的糕点怎可能有事?」她问后像是想什么,又道:「今儿个不是说府里的嬷嬷进了小厨房搜吗,是不是趁机搀进了什么?」 「不可能,几个人盯着,不可能掺进什么。」他也想过这可能性,早就将人问过一遍。 「那么……小厨房可有人留守?」 尹安羲突地顿住,心想光是在主厅上问审时,她身边的丫鬟嬷嬷都在厅里厅外,还有谁能留在小厨房,莫不是趁那当头,有人溜进小厨房里下毒? 见尹安羲眸色狠戾了起来,柳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十三真是太不小心了,我跟她说过几回得要留心,她偏是……」柳九气恼地闭上嘴,毕竟现在不是数落妹妹的时候,她得先知道是什么毒,这样对症效果最快。 「既是糕点,那么是吃了外皮还是内馅,哪个环节有异?」 尹安羲回神道:「是我先尝的,我跟她说内馅有苦味,她不信才尝的,可事实上那内馅微苦还带了辛味。」 柳九猛地抬眼。「苦带辛?」 「是。」 「附子吗……」她喃着,开了药箱,从里头取出几味药,朝外喊着,「春喜!」 春喜赶紧走进屋内,双眼泛红地看着柳九。 「赶紧贪去熬,给我盯着,双眼不准离开炉火,还有,小厨房必须有人轮值,多派一些人手在小厨房附近,如果有鬼崇之人,一律拿下再议。」 「我知道了,马上去办。」 待春喜离去后,柳九不禁轻搓着柳芫冰凉的手。「你这吃货,这么爱吃,就知道早晚有天会出事,怎么不小心点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九姊跟你保证,尹家一个都别想活!」 她不是嘴上发狠而已,而是这事只要皇上知情,皇上定会彻查到底的。 柳九背对着尹安羲,没瞧见他垂敛长睫掩去的浓烈杀意。 不需要任何人出手,他可以了断这一切。 待春喜将药送来时,尹安羲一回头,瞥见尹安道的身影就出现在屋外的园子里,随即勾起嗜血笑意。 见柳九正给柳芫喂解药,他便道:「侯爷夫人,我先到外头一会。」 「去吧。」柳九头也没回地道。尹安羲走到外头,面对着园子,噙笑说:「三弟半夜睡不着,赏月赏到主屋这儿来了?」 躲在园子里的尹安道闻声,知道自己泄露了行迹,只能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横竖他今天带了几个随从,不怕的,只可惜,出事的似乎只有柳芫……为什么这人就这般幸运,怎么也死不了? 「二哥,今儿个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怎么睡得着呢?况且先前听到主屋这儿似乎有些骚动,而且腰门也没上拴,所以就到这儿走走,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套说词说得尹安道自己都满意极了。 「喔?」 「二哥,没发生什么事吧?」他佯装关心地问。 「没什么事。」 「喔,没什么事就好,不过我刚才过来时瞧见威镇侯还在府里,觉得奇怪,莫不是二嫂子出了什么意外?」 尹安羲直睇着他,笑竟冷厉慑人,吓得他向前的脚步慢慢地往后退。 「二、二哥,你怎么了?」尹安道颤着声问。 是他错觉吗?二哥的眼睛好像变红了…… 尹安羲敛笑瞅着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一把燃着火焰的钩刀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他毫不迟疑地朝他射去,就见钩刀穿过了他的身体,硬是将他的魂魄给勾出体外,钉在园子里的圆柏树干上。 那魂魄不断地发出凄厉的哀叹声,却无人听见。 尹安道身后的随从正疑惑尹安羲方才那个动作是在做什么,却见尹安道无声无息地倒下。 「三爷、三爷!」一随从赶忙向前将他接起,就见晕厥的他,鼻息微弱得像是快要没气了。 「还不赶紧将三爷带回去找大夫诊治?」尹安羲冷声说,直朝园子里而去。 随从们七手八脚地将尹安道抬走,尹安羲则走到圆柏树前,看着不断扭动哭嚷的魂魄。「为什么总是说不听?为什么老是要惹火我?」 尹安羲无奈地揺着头,冷眼看着那魂魄哭求的神情,「求我?没用的,我这气还没消,怎可能放你走?还是你怕孤单?啊……这事倒好办,你稍等一会,哥去帮你找几个伴,找那几个和这桩事有关的人来跟你作伴。」 死,太容易了,无法让人反省己错,他得要让他们尝尝,何谓惊惧惶恐、生不如死的滋味,要不怎么对得起他受苦的娘子。 就在柳芫喝下汤药约荚半个时辰,随即悠悠转醒。 「十三!」柳九喜出望外地喊着。「……九姊?」柳芫疑惑地注视着她,直到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回笼,才脱口问:「我相公呢?」 「你喝下药后,他就到外头去了。」 「他不要紧吧?」 「他哪里要紧,要紧的人是你好不好!」柳九低声骂着。「你不担心自己,倒是担心起别人,有没有想过我一直在这儿为你担忧着?」 「九姊……对不起。」 「你怎会如此大意,竟然没让人守着小厨房,给人有机可乘,要不是你家相公跟我说那糕点内馅苦带辛,我一时还猜不出是哪种毒……」柳九叨念着,脑袋有一道灵光闪过,顿了下,问:「他也吃了糕点?」 柳芫张了张口,脑袋空白得不知道怎么搪塞。 「他也吃了糕点……为什么他却没事人般?」柳九蹙起了眉头。「难不成,他连我也算计,事实上是打算将咱们一网打尽?」 「九姊,你想太多了……」柳芫没好气地打断她的揣度。「二爷要是想对我不利,何必差人通知你,二爷只是天生异于常人,毒对他没用而已。」 「是吗?有这种人吗?」 「都有姊夫这种迷药无效的人,为什么没有服毒无效的人?」 柳九想了下,没兴趣在这种事上头争辩。「不过,尹家人也未免太过大胆,我明明都已经在你生辰宴时将皇上给抬出来,为何他们还敢对你下手?脑袋全都残了吗?还是以为这简单的毒,没人诊得出?」 「不就是为了权势,连良心都没了。」 「简直是愚不可及。」 「不谈那些了,九姊,你去帮我将二爷找来,好不。」虽说她很清楚毒对他没用,但总是想见见他,确定他的安好。 柳九眯眼瞪着她。「有了相公就没亲姊了是吧。」 「九姊……」柳芫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知道了,我让人去找总成了吧。」柳九没好气地起身,开了门,瞧春喜在外头候着,正要她去将尹安羲找来,却见对面园子里像是着了火。「唉呀,怎么着火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二章 说着,她快步下了廊阶,直朝园子而去。 春喜不解地跟在她身后,问:「夫人,哪里着火了?」 「不就是哪儿!」柳九指着一棵圆柏树。 「没有啊。」春喜眛了眼,怎么也瞧不出哪里有火。 「哪没有,分明……」柳九突地噤声,咽了咽口水,拔腿就往后跑。 「夫人?」 「没事、没事、没事!」柳九叠声喊着,一路冲进柳芫的寝屋里。 「九姊,怎么了?」柳芫瞅着柳九一副见鬼的苍白脸庞。 「太恐怖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情状……」柳九不住地拍着胸口,倒了杯茶压压惊。 「什么恐怖的情状?」 「刚才我以为对面的园子着火,结果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有……那个……像是被一把着火的刀给钉在树上……吓死我了。」柳九说着,整个人被吓得魂不守舍,不住地在房里来回团走。 「是喔。」柳芫知晓打从柳九借尸还魂之后就能见鬼,她只没想到尹府里有这么可怕的景象,庆幸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时候要是有书生在就好了,我就能问他那是怎么一回事,他之前说要去找故友,谁知道一去就没回来。」天晓得那景象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富意,好比是她这个借用的躯壳要被取走,她就等着被带走。 「找故友?书生是这么说的吗?」 「嗯,听他的口吻,像是找个许久不见且感情极好的故友,真不知道他到底能有什么故友。」柳九好笑道,走了一会,觉得心跳缓了些,她在床边坐下。 柳芫垂睫想了下才问??「九姊,那个书生到底是什么身分?」 「他……就我的故友啊。」 「九姊,你没有故友,或者说绝对没有能够询问外头那景象是何意谓的故友,你就老实跟我说吧。」 柳九撇了撇嘴。「我呢,不太喜欢指这个,但说说应该无妨,书生他……其实是地府文判。」 「文判?地府判官?」 「嗯,当初也是托他的福,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借尸还魂,所以就算我再不愿意,还是答应让他在侯府借宿一阵子。」 「……他是好人吗?」 「不是,他又不是人……但至少他对我是好的,他要是真打算将我带回地府,当初就不会通融我借尸还魂了。」 柳芫轻呀了声,总算确定自己错将君子当小人,而二爷是他要找的故人……她是不是应该将他放出来? 「十三,你怎么突然问起的?」 柳芫怯怯地抬眼,万般艰涩地启口道:「九姊,其实书生已经回京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指了指耳瑺。「我把他锁进里头了。」 「为什么?!」柳九傻眼。 「因为我怕他对九姊不利,趁着他来找我时,我就把他锁进去了。」她避开书生欲找二爷的事。 柳九蓦地站起身。「赶紧把他放出来!你要是惹火了他,到时候要是害我遭殃可怎么办?况且,他是地府判官耶,他要是久留人世有人找来……我恐怕就真的死定了!」 「喔。」 就在柳芫触上耳瑺,瞬间消失不见的当头,适巧尹安羲走了进来,见柳芫不在床上,不禁问:「十三呢?」 「呃,她……你先出去一会,她在更衣间里。」柳九随口诌着要赶他走,省得柳芫的秘密被发现。 「我去瞧瞧。」想不到她竟好转得如此神速,已经能起身了。 「欸,你一个大男人瞧什么瞧?」柳九立刻起身挡着。 尹安羲笑了笑。「她是我的娘子,有什么是我不能瞧的?」 「可是……」话都还没出口,床的那边,出现了柳芫和书生身影,柳九头痛地托着额,思索着这一幕到底该怎么解释时—— 「崔颐!」 那声闷吼叫唤,教尹安羲蓦地定住,缓缓地回过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瞬间像是有什么不断地涌入他的体内,填满他原本空白的记忆。 「书生,你在叫谁?」柳九不解地问。 柳芫直睨着尹安羲,看着他的袖色从恍惚逐渐清明,眼里并没有她,而是直视着书生。 「……华逸?」 「华逸?」柳九傻愣愣地看着书生。「书生,你叫华逸?」 书生压根没理她,大步走向尹安羲,一脚就踹了过去。「你这混蛋到底上哪去了,竟然在阳间游荡了五百年!」 柳九闻言,整个人定在原地不能动。 她到底听见了什么?疑惑地看向柳芫,见她虽然讶异却不意外,这又是什么状况?为什么尹家二爷会是书生的故人,还说什么在阳间游荡了五百年…… 「……五百年?」崔颐哑声呢喃,虽说记忆已回笼,可华逸说的五百年,他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二爷?」柳芫怯生生地喊着,就怕他一恢复记忆,却将她给忘了。 崔颐目光微转,定在柳芫身上,脱口道:「奉仙!」 柳芫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书生已不耐地拖走他,才走了两步两人便如烟霖般地消散不见。 「……十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柳九神色呆滞地问。 柳芫挣扎着坐起身,想找人,却连该要去哪里找都不知道……这一夜,像场漫长的梦,装满了她一生的喜怒哀乐。 【第十五章 他的真实身分】 梅林县,古墓。 五更天,天色却依旧暗黑一片,站在不着灯火的古墓里,崔颐,地府武判,直睇着棺椁里的骸骨。 「奉仙……」他低哑唤道,轻抚着那具骸骨。 五百年了,他想不到自己竟然沉睡了五百年,错过了与她相恋,错过了她的死期,任由她孤单离世。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被封在那个空间里五百年?」书生站在他的身后问。 「算不上被封住,我是在里头沉睡养伤。」 五百年前他前往阳间追捕亡魂,谁知道却被奉仙的手艺给吸引,继而与她相恋,槽糕的是,他因为儿女私情而放松警戒,逮到亡魂了,却也被那亡魂给伤得形体俱散,要不是奉仙在最后一刻将他带进空间里养伤,他也许早就消失不见了。 「这个女人这般厉害?」 「当然厉害,奉仙是凡人修仙,能以修行创造出意识空间是相当了得的,只可惜她遇上了我,硬是折损了道行……当她将我送进那空间里时,我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却没再撑上一会就陷入了沉睡……」 他哑声喃道,在他恢复记忆时,五百年前失去所爱的痛楚跟着苏醒。 他是她的劫,如果没有遇见他,她是有机会修炼成仙的。 「所以……柳十三是奉仙的转世?」修仙者的意识空间通常是拿来炼丹的,哪怕修仙者进入轮回,空间还是认得主人的,也唯有主人才能开启空间,说来说去,这缘分是注定要在五百年后重来的。 「嗯。」 书生哼笑了声。「这柳家姑娘的际遇怎会如此不寻常,你现在决定怎么做?」 「我得想想,我的心都乱了。」五百年前失去所爱的痛楚与五百年后方得情爱的喜悦混杂着,快把他搞疯了。 「不用想,先跟我回地府复命。」 「就算要回去,也得等我跟芫儿说一声后。」 「有必要吗?」 「为何没必要?」 「你会再为她回阳间吗?」 崔颐不禁沉默。他不是尹安羲,他无法一直待在阳间,也不可能为了她一再重返阳间……正因为如此,他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柳十三……他该拿她怎么办? 柳芫倚在床柱上,等了一天,眼看着天色已全暗,却依旧等不到他的归来。 难道,他就这样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他,再也看不见爱尝糕点,老缠着她讨要糕点吃的他了? 往后,就算她做了糕点,又有谁能像他那般充满诗意地评论?还有谁会在她危险时,毫不犹豫地将她紧搂入怀,又有谁能像他那样一声又一声地对她喊着娘子…… 「娘子……」 那气音般的叹息,教她猛地抬眼,见他不知何时来到床边,一双黑眸依旧噙着笑,也藏了些无奈。 不假思索的,她一把抓住他。「回来了?要吃糕点吗?」 「娘子……」 「二皮好不好?府里没有牛乳,可是素娘那儿一定有进货,让洪临去跟她拿一些,我帮你做点你最爱的二皮酥酪可好?」她问着,灿笑如花,豆大的泪水却不断地滑落。 第四十三章 崔颐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别哭了,娘子。」 「我没哭,我是开心。」她在他怀里挣扎着,抬眼直睇着他,冲着他笑,偏偏泪水像是断线的珍珠不停掉落。「昨儿个也没能好好地吃,你现在肯定是饿了,我马上帮你准备一些简单的,很快就好。」 「娘子,不用了。」 「怎能不用呢,虽然没现成的,但……有冷饭呀,记得吗,你为了我私闯侯府,那时我不是为你做了甜锅巴吗?甜锅巴好吗?很快的。」她紧楸着他的手,抓得关节都泛白了,就怕他转眼消失不见。 崔颐心底发疼着,吁了口气道:「不用了,我得走了。」 「二爷要去哪?」她紧张的抓得更紧。 崔颐苦笑了下。「娘子,我不是尹二爷。」 「……我知道。」 「我不是人。」 「那又如何?!」她哭吼着。 崔颐不禁笑眯了眼。跟他猜的一样呢,这个傻丫头。 「咱们成亲了,是有名有实的夫妻,不管你是什么,咱们的名已经写在月老簿里,那是既定事实,老天就该成全咱们。」 「也许老天会成全咱们,但不管怎样,我都得先回地府复命,我已经游荡了五百年,不管怎样总是得先回去一趟。」 「什么时候回来?」 这问题可真是问倒他了。「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会回来。」也许会等到她即将离世来迎接她。 「不要。」 「嘎?」 「如果你没办法告诉我归期,我就不准你走。」 「娘子……」崔颐苦笑连连,从不知道原来他的娘子也会像个娃儿般地袖,可这事并不是她拗就能解决的。 「我不管!我不准你走,你要是走了,你往后再也吃不到我做的二皮酥酪,你要是走了……我就不要你了……」 崔颐勾唇笑了。「好,就这么着。」柳芫直瞪着他,泪水彻底决堤,将她的视线淹没,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脸,而他在转眼间消散不见! 「不要!回来,我说说而已,说说而已!」柳芫放声哭着,猛地张开眼—— 「十三,你怎么了?」柳九担忧不已地问。 「九姊……」柳芫紧楸住她。「九姊,他走了,帮我把他找回来,我刚刚说了气话,他就真的走了……」 「十三,你只是作梦而已,只是梦而已,你……九姊会替你想法子,你冷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你不能大恸大悲吗?」余毒未祛,大悲大恸只会让她气血逆行而已。 「不是梦……他是真的走了……」柳芫气若游丝地低喃着,双眼直盯着紧闭的门,盼望着他再次走进门来,然而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她什么也看不清楚,直到黑暗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阴森地府里,崔颐被关在一处牢笼,他贴着围杆,黑眸无神地垂敛着。 唉,好暗,真不习惯。 没有日月星辰,搞得他现在也算不清自己到底被关了多夂,要是阎王老大多关了他几日,他不是亏大了? 想找个鬼问,却连个鬼影都汾瞧见,真是的,这人事也太精简了些。忖着,突地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教他精准地望向味道传来的方位,就瞧见了——「华逸!兄弟。」 「谁跟你兄弟?」华逸徐步走到他面前,手里还拎了个油纸袋。 「兄弟,咱们都相识五百年了,还不算兄弟?人家兄弟也没咱们这么亲……我问你,我被关了几天了?」 「……才一个时辰。」 「哪可能?少说也有十来天了。」 「你要是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华逸皮笑肉不笑地道。 崔颐抓着围杆,笑得谄媚。「兄弟,你去帮我瞧瞧我娘子吧。」 算了算,打从他回地府挨了训话又被关起来,早过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娘子好不好,他担心她的身体,就怕她又哭了。 「你急什么?阎王才关你一年,一年后你就能见你娘子了,况且阎王也说了,你呢擅自作主,在阳间顶替了人,还成了亲,等于是替自己给结上了姻缘,这缘分不走到尽头是不会散的,你不开心吗?」 「开心是开心,问题是我一天都等不了,你还要我等一年?」有没有人性,这家伙不是他兄弟! 「谁要你逗留阳间五百年。」 「我睡着了嘛。」这般罚他太没道理了。 「又是谁勾出了人类的魂魄动用私刑。」 崔颐挠了换额头。「我善后了。」 「是啊,你把魂魄还回去,结果尹老夫人痴了,屈姨娘傻了,尹三爷到现在还在生死边缘游走。」 「这事好办,等我回去,稍微给他们点两下就没事了,你去帮我跟阎王老大说吧。」 「自个儿说去。」 「……我出不去!」没看见他被围着吗? 「那我也没办法,阎王说了,只要你有本事踏出来,他就由着你,你再试试吧。」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将油纸袋递给他。「喏,别说我对你不好,我特地上阳间找的糕点,你多吃点,补点体力,也许就能冲出来了。」 崔颐冷冷瞪他一眼。「幸灾乐祸吗?你就别栽在我手里,他日换你求我时,就有得你受的。」 也不想想这围杆是阎王老大设的,他有法子冲出去,撞到形体散了,他也出不去好不好! 「你恐怕得等几百年了,看看有没有机会。」 「我等着。」崔颐哼了声,从油纸袋里拿出一块糕饼,嚼了两口,嫌弃地丢到一边。「这是哪门子的桂花糕来着,外形也不通透,嚼感也不佳,你知道吗,我娘子做的桂花糕可真是一绝了,那晶莹剔透的模样,可瞧见里头有着桂花瓣,一咬进口,几乎是入口即化,馅香花甘,锁住了深秋的萧瑟,咽迸去的是夏末的繁华。」啊……他快要饿死了。 「怎么五百年不见,你变话痨了?」 「你才话痨!」崔颐贴着围杆,无奈地闭上眼。「一年呀,我娘子会怨死我的,你这家伙上阳间买了烂糕点,怎么就不替我去瞧瞧她?去帮我跟她说,等我一年,我就回去了……」 华逸嫌恶地附了他一眼,正打算转身走人,就瞧见一抹纤瘦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崔颐身后,教他不禁瞪大了眼。 有没有搞措,一个阳间姑娘竟然就这样出现在地府里! 「华逸……就帮我嘛,下回你有难时,我肯定二话不说地帮到底。」 「不用我帮了,你回头瞧瞧。」华逸没好气地道。 崔颐顿了下,蟇地回头,身后柳芫陆即一把紧拥着他,在他尚未开口之前,两人同时消失不见。 华逸错愕得说不出话。阳间凡人的不顾一切,真能做到上穷碧落下贲泉? 太久了,他已经久到遗忘当人,不顾一切的张狂味了。 「娘子……」崔颐难以置信地将她拥入怀里,再细细打量她的眉眼。「瘦了,你身上的毒可有袪尽了?」 「有九姊在,还能有问题吗?」她笑盈盈地望着他,轻抚着他的颊。「还好吧,没受多少苦吧?」 「我没事,不过是一点责罚罢了,倒没想到你竟闯了进来……」 「我一养好身子,就想到这法子,心想姑且试试,没想到竟能成。」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不要气我,你知道我只是说气话而已,不要气我……」 崔颐想起那日她说的话,好笑道:「明知你是说气话,我怎会气呢,我也想见你,只是一时走不了。」 「待会,我帮你做二皮酥酪,我已经把料都备好,就等着你。」 「好。」 「真的?」她喜出望外,激潇杏眼里隐隐闪动泪光。 「我想死娘子的手艺了。」 「……不想我?」 「更想你。」他对答如流地说。 柳芫笑眯了眼,主动轻啄了下他的唇,随即羞涩地垂下眼,「往后咱们就在这儿生活,只要在这儿,他们肯定找不到你。」她想,他被封在这里头五百年没人知,那么要再将他藏个一百年也绝对不是问题。 「这倒不用。」他睡着笑意,迫不及待要告诉她好消息。「阎王说了,只要我有本事走出来,处罚就到此为止,而且我跟你之间已系上了缘分,往后咱们可以相守了,虽然一个月内,我恐怕得拨一半的时间处理地府的事,但有一半的时间仍可以伴着你……娘子,你开心吗?」 瞧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忍不住轻点她的秀鼻。 第四十四章 「所以,咱们是被允许相守的?」 「是啊。」 他见柳芫缓缓地综开娇柔的笑花,但不知怎地,那朵花像是瞬间被冻伤一样,俏颜刷成了晚娘面孔。 「……娘子?」怪了,这反应不在他预期之内。 「奉仙是谁?」 「咦?」 「那天你对我喊奉仙,奉仙是谁?」心底担忧的事既然都已解除,那么就来算算旧帐吧。「不交代清楚,没有二皮酥酪。」 「娘子,奉仙就是你的前世,将我封在这空间里的那一位。」 就说了,他的娘子像一年四季,转眼春夏秋冬,明明还春暖花开着,如今已是冻进人骨子里了。 「那你心里头惦记的是谁?」 「……娘子,都是你啊。」这要他怎么说呢? 「所以你惦记她?」 崔颐闭了闭眼。「我个记的当然是你,想念的也是你,不能失去的也是你。」这个答案,该是合意了吧。 「敷衍。」 「娘子,我真心诚意说的话,你怎能说是敷衍?」这是怎么着,方才不是还浓情密意,怎么眼前快要恩断义绝了? 「你爱我吗?」她问。 崔颐直瞅着她,向来无温的脸竟莫名的热了起来。 怎么……好像有种很臊的感觉? 「答不出来你就留在这里吧。」话落,柳芸随即消失不见。 崔颐呆在原地,不敢相信她竟然丢下他,她竟然将他封在这里……「娘子、娘子,你好歹也等我把话说完吧!」 然,几乎在瞬间,她又出现在他面前,手里端着茶盘,上头搁了好几碗二皮酥酪,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下。 「吓你的。」她笑得贼贼的。 崔颐啼笑皆非地接过茶盘,真不知道该骂还是该笑。 「但,惹我生气,也许你真的会被封在这里。」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娘子是个狠角色。 「动作快一点,这些二皮酥酪全都送到夫人房里。」春喜一声令下,所有丫鬟随即动了起来,一个个端着茶盘,鱼贯进入柳芫寝房里,摆满了一整张桌子的二皮酥酪后,退出了房外。 「唉,二爷一回来,咱们就没有二皮可吃了。」枣儿关上门时,忍不住叹了口气,扼腕极了。 前阵子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两位夫人先后中了毒,二爷突然不见,而老夫人像是痴了,谁都不认,无独有偶的,屈姨娘听说也变得疯疯癫癫的,最惨的是三爷病得根本不起来,大夫都说药石罔效了,眼见府里无人作主时,夫人养好了身子,立刻大刀阔斧地整顿了府里的下人,尤其是老夫人身边的,自然也包括了湛蓝一干丫鬟。 隔日,二爷突然回来,奇的是,大伙突然都好了,只是老夫人跟屈姨娘有点怪,偕同住进庵里不肯回来了。 不过从那时开始,二爷一个月约莫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头巡视,而每逢二爷要回来,夫人总会备上二爷最喜爱的二皮酥酪,那个数量实在是令人咋舌。 「二爷要是不回来,夫人不开心,连糕点都不肯做了。」春喜应了声。「走吧,走吧,夫人正在沐浴,赶紧去伺候她吧。」 而这时,继续扮演尹安羲的崔颐才刚踏进大门,随即对上洪临那哀怨得让人不想看的脸。 「怎么了,被素娘赶出家门了?」崔颐没好气地道。 「是被二爷遗弃了。」洪临泫然欲泣地道。 以往不管二爷去到哪,他总是跟到哪,可是近来二爷就是不肯让他跟,不管他怎么跟各商行管事套交情,就是没人能告诉他,二爷到底上哪去了。 他京呀,悲喔,怨哪! 「够了,把脸挪开。」哪怕洪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但光看那张脸就很有戏。 洪临扁着嘴退到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眼见主屋近了,崔颐想了下,脚步一转,朝三房那头走去,随口问:「三爷近来如何?」 「和平常没两样,不过……」洪临顿了下,压低声量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老夫人有关,近来三爷跟着求神问卜,要是遇上术士也会搭话,甚至将人请回府。」 崔颐闻言不禁笑眯眼,一路抱持着好心情踏进了三房院落,就见拱门上头贴着符,堂屋上都贴着符。 此时尹安道正指挥着随从贴符,于是他无声地走到他身后,轻柔地道:「三弟。」不夸张,尹安道当场跳起,发出吓人又凑厉的哀嚎声,一回头见到崔颐,二话不说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符就往崔颐额上贴。 崔颐当场捧着头,状似痛苦地弯下腰。 「二爷、二爷,你没事吧?」洪临赶紧搀着他,直瞪着他额上的符。 尹安道见状,惊吓的面色一转嚣张了起来。「很好,总算制住你了,看你以后还能怎……么……」话还没完,符已经被扯棹,露出崔颐笑得万分邪气又慑人的脸。 「二哥,我开玩笑的,好玩吧。」 他呵呵干笑着,泪水在眼里打转。 他奶奶的,那个江湖术士骗人,讹了他一百两…… 「三弟,别拿这种下流等级的招数对付二哥,二哥的道行没这么低,不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要是一张江湖术士的鬼画符就能制住他,他真的没脸回地府了。 「不是的,二哥,我只是……」 「你乖,二哥还不想杀你。」说真的,尹安道是个经商人才,相当具有生财之道,唯一不好的就是偶尔想榨些油水,还有尽想着办法怎么制他。 不过,要怎么控制这孩子,他办法多的是,只要他哪无不开心,就再把他的魂钩出来玩一玩,绝对够他老实好一陈子,乘乖地替他走命赚钱。 「二哥,我再也不敢了……」当下,双膝跪下。 「别这样,都要当爹的人了,别胡乱跪,会教人笑话的,瞧,你那些随从在笑话你了呢。」 尹安道随即起身,回头瞪去,「笑什么笑?这是我二哥,我跪二哥是天经地义,因为我感谢我二哥,我爱我二哥,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兄友弟恭?一群没读过书的混蛋!」 崔颐没兴趣看他怎么教导随从,转了个方向回主居。 他想念他的二皮酥酪和娘子了。 一进门,他见到满桌的二皮酥酪,感觉他的心都快要融化了,他的双手失控地颤着,眼看着就要摸到那魂牵梦萦的二皮酥酪时—— 「原来你想念的就是这些二皮酥酪?」 崔颐立刻转了个方向,将刚从更衣间走出的柳芫搂进怀里。「娘子,我想死你了,如果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已经死很久了。」 「……」看来,他刚才的馋样激怒娘子了。「娘子,我真的好想你。」他深情款款地喃着,亲吻着她的额、她的鼻、她的唇。 亲着亲着,他情动了起来,直接将她抱上了床。 「你不是要吃二皮酥酪?」柳芫羞涩地问。 「我现在想先吃娘子。」他褪着她的衣裳,啃着她的香肩。「嗯,我娘子肤白似雪,就像二皮酥酪一样,似凝脂……娘子,如果我把一碗二皮酥酪倒在你身上,你会生气吗?」 「不会,但是我会把你封进空间里。」柳芫冷若冰霜地道。 「说笑的,娘子。」 「你的表情很认真。」她怀疑只要她点头,他会立刻将二皮酥酪倒在她身上。 「我随时都很认真,爱你也是认真的,放眼天下,你绝对找不到像我这般爱你的人了。」 「你又不是人。」 「……娘子,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我是哪里惹你不快了?」娘子今天特别尖锐,已经捅了他两刀。 柳芫抿了抿唇。「你把我摆在糕点后面,我刚刚明明就站在那儿,你没瞧见我却瞧见了二皮酥酪。」她殷勒期盼他的归来,可他一回来注意力却摆在二皮酥酪上头,要她情何以堪。 「娘子,是因为二皮酥酪是你准备的,我才会忍遏不住,如果尹家大宅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踏进一步,我呀是为了你回来的。」崔颐笑叹着。 「所以,如果下回我不准备二皮酥酪,你不会气我?」 「不会。」他不假思索地道:「不过要是有,我会很开心,因为我知道这是娘子宠我的方法。」 柳芫笑出声。「最好是。」 「不是吗?」他噙笑在她身上胡咬一通。 柳芫被咬得发痒,不断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会,声响化为教人闻之面红耳赤的娇吟。 编注:欲知柳九死而复生的曲折爱情故事,请看《万两小医女》。 后记 【后记 当吃货遇上吃货 绿光】 大家好,我是绿光 。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说穿了,这是两个吃货的故事。 其实,原本设定的大纲走向不是这样的,这本书里应该再多一点宅斗权谋,抑或者是男主角身分特殊之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也许是因为我自己本身也是个吃货吧,所以一个不小心就把重心给摆到了烹煮和吃上头了。 书中每道糕饼点心是真的有其出处,所以当我下笔时,脑袋出现的是各式糕饼,还有一个男人大快朵颐的模样,尤其是那豪迈却又优雅的吃相,唉,一个不小心就把篇幅都浪费在吃上头。 害我差一点就要忘了,咱们这位男主角是个非人类。 是的,上一本《万两小医女》里头出现的书生,跟这位男主角就是百年故友啊。 想当初把大纲交上去时,阿编诧道:「十三不是配书生?」 不是啊,我从一开始就没点明,而且我也没写错,纯粹只是书生对十三身上的味道感到熟悉罢了。 不管怎样,咱们这位极度废柴只会吃的男主角还是让我给完成了,而且写得超顺的,顺到阿编都忍不住唾弃只会吃的男主角。 可是吃归吃,人家该做的还是有做咩,对我来说,这样的男主角是很萌的,而且我好像也没写过这一型的男主角,满有趣的。 这是很独立的一本书,没看过《万两小医女》的读者们也一定看得懂,对吧?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下半年要是能得偿所愿地朝非人类的方向而去,那就太好啦。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