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弯弯绕指柔》 第一章 【第一章】 冥王寨是位于京城郊区的贼窝,自老寨主杜天霸掌管时,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不法勾当。 只是冥王寨这「不法勾当」与一般穷凶极恶匪徒的做法不同,他们杀的全是贪官污吏,得来的钱银全布施给民间的疾苦百姓,因此在民间又有一个「义王寨」的称号。 自从老寨主过世后,义子殷淮接下寨主之位,也秉持义父的风格,彻底贯彻老寨主的精神。 亥时,本该万籁俱寂的时分,冥王寨议事厅却是热络无比,火光将四周映照得十分明亮,有如白昼。 议事厅正堂的白玉地砖上,铺着一块绘有整个京城以及近郊各县村的详尽地形图,数十名壮汉或坐或立,目光一致落在地形图上,而其中一名身形挺拔、面容俊秀的男子指着地形图上某一处高山位置,徐声开口:「由西郊的灵陀山山径半途杀出,至多半炷香的时间,取完该取的,便各自往四方散离。」他的话甫落,手中拽着个酒坛子、生得方头大耳、模样憨直的高平禁不住问:「头儿,这次真的不给那个肥大肚狠狠一个教训?」外人皆以为冥王寨尽是龙蛇混杂的乌合之众,却不知寨中卧虎藏龙、人才济济,每一次的掠夺计划,均是一再推演可能发生的状况,因此或许有兵戎相交的小损伤,却从未曾失手过。 在一番讨论后,殷淮下了总结,可被寨中兄弟奉为神厨的高平却按捺不住地开口了。 殷淮微微扯动如粉樱般的薄唇。「据闻王县令足足有五个小妾,每月初一、十五上香阵容庞大,估算能劫个百来两银,还不够给他教训?」殷淮口中的王县令是任职京城近郊小县的朝廷命官,仗恃着是偏远小县镇,天高皇帝远,搜刮民脂民膏,聚敛钱财成富。 如此贪官,不用说其妻妾养得多么娇贵,劫他这一次,应该足以救济诸多贫苦。 而痛失这百来银,也定会让贪财的王大富心痛个好些时日,殷淮认为如此便足够了。 「头儿,不如咱们再谋划劫入他府中如何?让兄弟们带上个大布袋去装那些污来的钱银?」冥王寨众人大多是被寨众收养的孤儿,自小在寨中长大,秉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真理,养了一身正气凛然、嫉恶如仇的豪侠之气,见不平之事,岂有不管之理? 高平义愤填膺的话语才落,便被身旁的汉子狠狠赏了颗爆栗子。 「你傻啊!那王县令家里的银库攒了多少金银珠宝?必定会派人守得严严实实,你以为想宰他像你宰条鱼那般简单?」高平还没来得及反驳,殷淮蹙起浓眉,轻喝道:「一劫归一劫,其余从长再议。」殷淮是被老寨主捡回山寨养的孤儿,生来就透着一股难以亲近的威严,而随着老寨主逝世、殷淮接掌冥王寨后,那股气质越发逼人,让寨中泰半年纪与他相仿的兄弟也事事以他马首是瞻。 高平也是因为不齿那王县令的作为才不小心激动了些,被殷淮那不容反驳的沈嗓一喝,只能尴尬地嘿嘿笑。 「是,头儿说得是、说得是,咱们莫冲动,这回不干,下回再议、再议。」殷淮淡淡弯唇,拍了拍他的肩。「各自散了,养足精神,准备好好的大干一票吧!」三月春雨,灰蒙蒙的天空落下细如牛毛的雨丝,随着微风轻柔斜坠。 秦思才刚抄写完佛经,望着窗外的低檐滴滴答答落着雨珠,神情有些懊恼。 每月初一、十五她都会到近郊的「玄觉寺」上香和抄写佛经,为母亲、身为兵部尚书的爹亲以及早逝的祖母祈福。 对养在闺阁的她来说,每个月的这两日是难得能四处走走的日子,若没下雨,说不准在回府前还能让马车绕到集市,瞧瞧有什么新鲜的货色可以买。 谁知天公不作美,这天气怕是哪儿也去不成了。 她正犯闷,这时耳边传来贴身婢女新芽的轻唤:「小姐,差不多是用素膳的时辰了。」秦思拉回思绪,想着用完膳就得回府,于是急忙道:「再缓些,我……我出去透透气。」这场雨瞧着暂时不会停,既然集市去不成,至少让她感受一下有别府中园邸的清新气息。 「可这外头不是还下着雨吗?」 「没事,这雨不大。」 闻言,新芽惊得猛摇手。「不成不成,雨虽不大,但多少带着凉意,万一小姐染了风寒,可怎么办?」新芽长主子几岁,已经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好些年,对于主子的脾性,她可是摸得很透澈。 主子有一张清艳的脸容,人前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但真实性子却与外貌截然不同。 她无法忍受繁文缛节的束缚,有一颗热情善良、喜爱探究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一旦让她寻到了有趣的事物,压根儿喊不回来。 上一回,主子在寺里的竹林里救了只受伤的白鹰,瞧见那只大得惊人的猛禽,她吓得花容失色,多怕那只白鹰万一发起狠来,利喙一勾、利爪一扒,两人的小命就这么没了。 但主子压根儿不怕,又是向住持要药、又是替牠包紮、喂水,整整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确定牠能飞,才将牠放归山林。 那日两人拖过未时才回到府中,主子吩咐她绝对不能提起救白鹰之事,却好巧不巧遇上由兵部回府的老爷子,她被逮着碎念了几句,老爷子还严命下一回要看好主子,不得迟归! 老爷子一声令下,她一个小小丫鬟岂有不遵从的道理?偏偏主子起了兴致,怎么舍得离开? 果不其然,秦思走到门边,拿起她摆在一旁的油纸伞说:「我没那么娇弱,真的去去就回。」她话一说完,没等丫鬟回应便直接出了门。 新芽拦不住主子,只得认命地跟在主子身后,不料才走了两步,便听到主子娇脆的声音——「不许跟。」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感受竹林里的氛围,多了个罗嗦的小丫鬟多杀风景哪! 尽管猜得出主子的心思,但她毕竟承担着老爷子的叮嘱,怎么能放心让主子一个人在竹林里乱晃? 「小姐……」 「你不是想快点回府?待我溜转回来,差不多到了用素膳的时间,若能立即用完膳,咱们就能快快回府了,是不?」秦思此刻只想甩掉黏人的小丫鬟。 新芽反覆思索主子的话,想着不能让主子饿着,用完膳就能快些回府,当下便决定先去张罗吃食。 如愿抛下贴身婢女,秦思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赶紧循着竹林间的石阶小径而去。 雨仍下着,空气里尽是夹杂着水气的竹叶香气,窜入呼息,清新的气息意外扫去秦思心头那淡淡的郁闷。 她突地想起,在祖母还没过世前,每回带她来到这片竹林,总会随手摘下几片竹叶,编成草虫给她玩。 玩心一起,她顿住脚步,将油纸伞夹在肩窝,弯下身子正想摘下一片竹叶,一抹细微的声响蓦地落入耳底。 她顿住手中的动作,循着声音来源拨开竹叶,竟对上一双黑如浓墨的深邃双眸。 她心猛地一促,是藏在林间的兽类吗? 她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石阶上覆着被雨水沾湿的竹叶,脚下的绣花鞋一滑,她重心不稳地往后倾倒。 「呀——」她惊呼,原以为会跌得狼狈,却被一双由竹林间窜出的手拉住。 伞落到一旁,她的身子瞬间稳住,同时也看清楚拽住她的人——原来方才那双眼不是什么兽类的眼,是双男人的眼! 只见男人满脸虯髯,而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被她误认为兽类的眼睛,清亮深邃,彷佛藏着一股会将人卷入的魅惑……在她恍神之际,男子沈哑的嗓音落入耳底——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男子的声音,她猛地意识到男人那双满布厚茧、热烫如火的粗砺大掌正紧紧扣住她的手。 她虽不受礼教束缚,内心也藏着些小叛逆,可她一个姑娘家,也知道这举动有多么不合宜,更何况男子的手还握着她的呢! 思及这点,她惊慌地挣扎道:「放、放手……」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殷淮倏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两人间过分靠近的距离。 第二章 秦思想乘机离开,却突然瞧见他的手臂正流着血,猩红的血液不断由伤口冒出,染湿了半边衣袖。 她原本就见不惯小动物受伤,一瞧见他的伤处不断冒出血,她的恻隐之心一点一点地被勾了上来。 看着那冒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料,她再也无法忍耐,暂时抛下对他的警戒,掏出手绢,将手绢压在不断沁出血的伤口上,接着以熟稔而迅速的手法简单包紮,最后打了个结。 「好了,这样血应该会暂时止住。」她轻声说道。 女子的语气温柔、动作敏捷,似是十分习惯替人包紮伤口,殷淮不禁猜想,难道她是个女大夫? 他正开口想问,却听到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你们往东、南,我往西、北,记住了,一定要仔仔细细的搜,绝对不能让冥王寨那班恶匪给逃了!」领兵将官的嗓门不小,秦思将他的话听得分明,思绪飞快地转着,眼神落在眼前这受伤的男人身上。 「玄觉寺」在开国时就建于京城西郊的灵陀山上,香火鼎盛,与京城仅有一个时辰的车程,因此成为诸多官家女眷上香之处。 既是富贵达人出入的地方,朝廷便拨了一支兵常年驻守在寺庙,守护香客的安全。 不过平时虽有官兵驻守,但动用到如此阵仗却很少见,再听见领兵将官的话,转而想到那吓到她又拉了她一把的男人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竟倏地隐身在蓊郁的竹林之后。 她不由得心想,难道……藏在竹林中的莽汉是官兵欲缉拿的冥王寨恶匪? 听爹亲说,冥王寨恶匪穷凶极恶,而刚刚那名男子虽满脸虯髯,但谈吐和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长年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匪徒。 她疑惑地思忖,捡起伞,未多时便看到领着一小队官兵的将官来到她面前。 「秦小姐失礼了。」将官见到她,神色恭谨地开口。 众人皆知,兵部尚书秦大人那容颜灵秀绝美的爱女亦是玄觉寺信众,每月初一、十五必会进寺上香。 因为容貌出众,加上驻守寺外的官兵亦是秦大人的职权范围,因此住持特别礼遇秦家小姐,特在这清幽之处辟了间厢房让她独用。 今日他们为缉拿冥王寨恶匪,不得已才闯入内进院的竹林深处,遇见传说中的娇人儿,谁不想多瞧两眼? 秦思压根儿没留意眼前那一班官兵惊艳的神色,好奇地问:「这位大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清甜的嗓音落入耳底,将官有些飘飘然,恍惚了片刻才道:「秦小姐,下官是来缉拿冥王寨的匪徒。」「冥王寨匪徒?就藏在这竹林里吗?」 「是的,听说冥王寨匪子劫了县令王大人家的马车,将王府女眷身上的钱银洗劫一空,还打伤王家护卫,我们猜想匪徒应该是往玄觉寺方向逃窜藏身。」县令王大人是出了名的贪官,会遇上冥王寨这以劫富济贫出了名的正义匪贼,其实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那藏在竹林里的莽汉就是冥王寨恶匪……她暗忖之时,却听到将官开口又问:「小姐在竹林里散步,可有瞧见一名负伤男子?」秦思敛住思绪,下意识看向方才被男子扣握之处,想起他的伤。就算他不是官兵要捉拿的恶匪,可若是如实说出有人藏在那片竹林之中,是不是会害了他? 且方才见着莽汉的伤,她莫名动了恻隐之心,下意识把那莽汉当作受伤的小动物,替他包紮伤口,如今她的手绢还缠在他的手臂上,若让人发现,会为此事做怎样的联想? 再三酌量后,秦思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将官不疑有他,随即道:「贼匪还未缉拿到案,此处不安全,还是让下官护送小姐回厢房吧!」秦思心慌地暗暗绞着手指,她应该跟着将官离开,但……但她的手绢还在他的手臂上呀! 她为自己的冲动懊恼不已,偏偏此刻什么都不能做,迫于无奈下,只能随着将官离开竹林。 如牛毛般的雨丝打在竹叶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殷淮单手扶着翠绿竹身,头靠在其上,整个人因为手臂上不断冒出鲜血的伤口而神志恍惚。 但他不允许自己晕过去,此次打劫贪官王县令虽看似顺利,实则凶险。 王家护卫各个身手不凡,他为了让弟兄们平安脱困,将追缉他的官兵引到玄觉寺,可他受了伤,流了不少血,恍惚进入竹林之际,蓦地出现了一个柳眉杏眼、容颜清艳的女子。 她显然被他吓到了,差点跌了一跤,在他伸手稳住她的身子时,她惊得想挣开他,那双清澈杏眼戒备地盯着他。 之后官兵来了,他隐身藏至浓浓绿意之后,心底已做了与那班官兵一决生死的打算,未料她没泄漏他的行踪,甚至跟着那名领头的将官离开。 透过片片绿意,他只看到她身上那袭绣着蝴蝶绣纹的衣衫,一头及腰墨发随风飞舞的美丽纤影深深烙入眸底。 那情景像画,很美…… 「冷大夫,头儿真的没事吗?」 冥王寨众人以不伤人为原则,打算劫了王大富那些美妾身上的金饰和银两后便离去,未料王家护卫武功虽不至上乘,使的招式却是缠黏至极。 迫不得已之下,兄弟们出了手,却又碍于不得伤人的寨规,纷纷挂了彩,未多时,驻守玄觉寺的官兵闻讯赶至,状况更加混乱。 而他们的头儿为保弟兄的安危,以身试险,在一阵混乱的打斗中,独自将人引去玄觉寺。 先行归寨的弟兄忐忑难安,好不容易等到头儿出现,话都没能说上一句,便见他直直地倒在弟兄面前,吓坏了一帮人。 「放心,死不了。」冷昱风在替殷淮看过伤口后,淡淡抛下一句话。 「真的没事?你瞧瞧,头儿这被血染湿的半边袖子都可以拧出一小碗血来了……」冷昱风的态度依旧云淡风轻。「其实这么大一个人,再多拧出几碗血也没事。」高平咋舌。「不成不成,你还是开几味补血的药材,我给头儿炖一锅补血汤好好给他补补。」「费事。」话落,冷昱风背着医箱,缓缓步出内寝。 高平见他这淡然的模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看向身旁的弟兄道:「哎呀!他这死不了的冷大夫怎么就这么无情哪?」殷淮的小厮小鹿子见怪不怪地笑应:「你都说他是死不了的冷大夫了,大夫说没事便没事,大厨您也别瞎费心,去给大夥儿煮顿好的,头儿就交给我看顾就好了。」高平不满的咂了咂嘴。这冷昱风的医术高明,他没话说,倒是这冷情的性子以及挂在嘴边那句「死不了」的口头禅真得改一改,每每有弟兄身上挂彩,疼得死去活来,听见他吐出这么一句话,还真的让人想伸手亲自拧断他的脖子哩! 高平恨恨地想,人已被小鹿子推出内寝。 房内一静,殷淮没多久便浑浑噩噩地醒来了。 他虽清醒,思绪却依旧朦胧,还来不及缓过神,便听见小鹿子走回床边的脚步声。 小鹿子看到他睁开眼,急声问:「头儿,您没事吧?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再去把冷大夫给喊来瞧瞧?」殷淮感觉头还有些昏沈,听见小厮紧张的喳呼,只觉双鬓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抬手撑额,另一手朝他摆了摆。「不碍事,你先出去吧!」适才昏睡间,脑中不知怎的,竟不断浮现与竹林中那名女子相处的片段,扰得他有些心浮气躁。 他所有心思向来全放在寨务上,从不为女子之事烦心,思绪会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萦回,着实怪异。 见他脸色煞白若纸,小鹿子有些迟疑却又不敢违逆,踌躇间蓦地想到一事,匆匆忙忙折回外间取了一物递到他面前。 「对了,头儿,这手绢已经洗乾净了,要留还是不留?」见着那条粉红色的手绢,殷淮脑中自有意识地浮现女子姣好的容颜,俊脸不由得一绷。 小鹿子见状,机灵地道:「噢,明白,小的马上处理掉。」一开始他们在头儿手上发现这条姑娘家的手绢,不免揣测头儿是不是在外头有什么红粉知己? 第三章 只是……若是红粉知己,又怎么会让负伤的头儿独自回到山寨? 众人揣度不清,心底好奇得不得了,如今小鹿子见头儿这反应,再笨也不敢捋虎须,心想得尽快将手绢处理掉。 谁知殷淮却开口道:「手绢给我,你先出去吧!」峰回路转的结果让小鹿子有些发怔。「啊?」 殷淮扬了扬眉,目光锐利地瞥了他一眼,只见小厮噤了声后匆匆找了个理由就逃出去了。 寝房又恢复一片寂静,殷淮拿着那条布料轻盈的手绢,眉心不自觉紧蹙了起来。 她……到底是谁? 由她的装扮以及谈吐可以瞧得出,她必定是出身良好人家的小姐;而由缉拿他的官兵以及当下的状况看来,也许她已经猜出他的身分?若是如此,她又为何没有揭发他? 他的手不经意摸到手绢一角,上头粗硬的质感吸引他的注意,他定睛一看,是个「思」字。 这……是她的闺名吧? 他反覆抚着手绢上头的绣纹,思绪却越发昏沈,没过多久,他又跌进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第二章】 四周高山环绕,青翠参天的古木成林,放眼望去,绿意绵延,光用眼睛瞧着,便令人感到通体舒畅。 秦思趴在马车窗棂边,任由无止境的翠峰映入眼底,鸟鸣回荡在耳边,她的心情因为这份悠闲而开阔不少。 「小姐,这愈是往山里走愈是凉,你就这么把头探出去吹风,真受了风寒怎么办哪?」 听着丫鬟绿吟在耳边叨叨絮絮,秦思轻蹙起眉,偏过螓首瞋了她一眼。「绿吟,我难得逮到机会出门一趟,你能不能不要破坏我的心情?」 绿吟委屈地努起唇。「今儿个小姐出门,是要到邻县去探望病中的姑夫人,若是不慎染了风寒,届时反要人照顾,不白白折腾了这份心意?」 秦思听了觉得不无道理,却又觉得绿吟才多大年纪,怎么就啰嗦得像个老太婆呢? 她无限感慨地吁了口气。「若早知道你这么唠叨,我也不管新芽染了风寒,也该拖着她陪我出门才是。」 绿吟纯真楞直,听不出主子语气里的玩笑意味,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小姐这是嫌弃绿吟了?」 瞧婢女被自己逗成这模样,秦思忍不住掩嘴轻笑,跟着轻拧她的鼻头,取笑道:「逗你的呀!」 她的话才落下,突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旁袭来,马车剧烈摇晃着,她还来不及有反应,只觉身子撞上车门后被抛飞了出去。 「呜……」 一阵天旋地转后,跟着一股极大的疼痛袭来,秦思连睁开眼去瞧瞧究竟发生什么状况的力气都没有便晕了过去…… 浓重的云层压在天际,原本晴朗的天空染上墨色,不多时,豆大的雨滴噼哩啪啦地落了下来。 殷淮正骑着马奔驰在熟悉的山林间,才刚惊觉天色有异,未多时,身上已被突降的雨水打湿了。 「该死!」他拉紧缰绳,缓下马速,在路旁一棵临崖的参天古木前下马,拿出油布将马鞍侧那一大箩筐里的东西密密妥妥地覆好。 这一大箩筐的东西全都是从靖王府的药铺里得来的珍贵名药,不只能替寨里增添一些药材,必要时还可以拿来救济贫苦。 他好不容易潜进城里最大、最黑心的药铺「借」来这些珍贵的名药,可不希望被这一场突来的雨给毁了。 在他动作之间,其中一样药材不知在几时被马速给震得颠了出来,悬在箩筐边缘的人蔘就这么顺势掉落。 殷淮眼一瞄,动作如电,稳稳捞住那可能随时会坠下崖的珍贵药材。 他暗暗吁了口气,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崖下某一处。 危崖峭壁间生了棵奇树,枝叶茂密,有一抹粉色布料突兀地悬在其间,在风雨中摇晃着。 他透过雨幕仔细打量,见那粉色布料下是一双绣花小鞋,他的心猛地一凛。 那悬挂在树间的是一名女子! 虽他不确定那坠崖的女子是否还活着,可他还是不假思索地将马拴在古木上,俐落地攀着岩壁朝奇树而去。 片刻,他强壮的单臂便稳稳抓住岩缝,脚尖抵在奇树上,腾出一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女子捞进怀里,带上崖边。 他将女子稳稳搁置在地,依她身上破损的衣料瞧来,这姑娘并非一般寻常人家的女子,非富即贵。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女子的呼吸虽微弱,却仍存一息,他迅速将她抱起,俐落地跃上马背,火速奔回山寨。 雨仍铺天盖地的下着,惊人的雨势让天地陷入一片迷茫。 殷淮费了比平常多的时间才回到冥王寨,待眼底映入寨门口那亮晃晃的火炬,便见数道人影映入眼帘。 他缓下马速,进入大敞的寨门后,立即翻身下马。 「头儿怎这么晚?大伙儿说再没瞧见您回来,要派人出去接您了!」一直守在寨门口等他的小鹿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道。 殷淮冷锐的目光淡淡扫了下四周,将马交给马夫后才开口:「被这恶劣天候给拖着了。」 闻言,小鹿子咧嘴一笑。「我就说,头儿出马,压根儿不用担心。」 瞧小厮那笑得没心没肺的傻样,殷淮心头暖意微荡。 寨中上下之人虽都不是亲兄弟,但满腔赤诚,感情好得像亲兄弟,让生来孤寂的他至今未曾感受过孤单。 他轻拍他的肩,没好气地扯唇。「得了,快去把马上那一大箩筐药材卸下给阿风送去。」 小鹿子颔首,注意到主子的墨色斗篷下似乎还攒着某样巨物,微微迟疑了下才忍不住问:「头儿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得卸下吗?」 寨里虽也有姑娘家,但却少有外来客,若这么贸然「卸下」他怀里攒抱住的姑娘,怕是会引起兄弟们议论。 殷淮暗忖片刻后才开口:「你只管顾好那一箩筐的药材便是。」 小鹿子不笨,即便有些许好奇,听主子这一说,还是赶忙将药材卸下,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 「头儿放心,小鹿子明白这药材有多珍贵难得,会誓死保护它!」 见他那夸张的言词和表情,殷淮嘴角微弯,扯出一抹淡笑。「把那一箩筐药材送去药窝后,立即让阿风来后窝一趟。」 山寨里的后窝便是一般人家的待客厢房,平时空置着,偶尔会留一些入寨作客的客人在此休息,而现下,他也只能把不知伤势如何的姑娘安置在那儿了。 小鹿子虽满腹疑惑,却没敢多问,迅速去办头儿交代的事。 殷淮目送小鹿子急忙离去的背影,跟着加快脚步往后窝而去。 一灯如豆,殷淮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沾着血渍与污泥的衣衫,以及一块刻有精美雕纹的玉佩上,若有所思。 冷昱风从内室出来,瞧见已换好一身干爽衣物的殷淮,用挟着几分怨慰的口气淡淡开口:「你还真当我太闲是吧?」 他向来不主动参与寨务,大半时间都在他的药窝里钻研他的医书,或是煎煮药草、炼制丹丸。 可偏偏就有人爱叨扰他,时不时传唤他看些芝麻点大的小伤,让他这个「驻寨」大夫没半点成就感,惹得他总有些意兴阑珊、提不起劲。 殷淮早就习惯冷昱风每回出诊时的惫懒样,微微扯动嘴角问:「那姑娘还好吧?」 「死不了。」 听他吐出那万年不变的结语,殷淮没好气地叹道:「早知道人到你手中便死不了。你倒是说说具体情况。」 救起那姑娘时,她身上被雨水打得既湿又凉,一身狼狈又昏迷不醒,他着实无法判断她究竟伤得有多重。 「姑娘身上大多是外伤,麻烦的是头上磕了个伤口,若有瘀血在脑中,怕是一时半刻醒不了。」 殷淮沈吟片刻,脑中思绪奔腾。 在救那女子时,他在她身上瞧到了块玉佩,上头的刻纹很是熟悉,他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难得见殷淮为一名女子露出如此沉凝的神色,冷昱风禁不住好奇地问:「这姑娘与头儿认识?」 他所认识的殷淮是个外冷内热、铁铮铮的汉子,时不时大发善心救人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 但奇怪的是他对女子的态度……似乎关切得有些过火了? 第四章 冷昱风心里觉得奇怪,开口想问,却见殷淮敛住思绪,喃声应道:「不识得。」 事出突然,救她是遵循胸口那一腔热血,可他大概能由女子身上之物猜测她绝非猎户或农家闺女,他顿时觉得自己太过冲动。 冥王寨虽打着「济弱扶倾」的口号行事,但毕竟是朝廷不容之事,彻底剿灭山寨一直是当朝皇帝心中最大的冀望。 他这个头儿掌管着一大窝汉子的性命,半点都马虎不得,因此若女子的身体状况允许,他会差人送她离开山寨,若是需要养伤,他也会让她在养好伤后立刻离开。 冷昱风明白地颔首,冥王寨弟兄似乎是挺常干这种事,更别说殷淮这个面冷心热的当家了。 他吹干了手中甫写好的药单,淡声道:「总之我会再观察数日,再依症给药,至于几时能醒来,得由姑娘的身子骨自己作主了。」 殷淮尚不及应声,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 「头儿,魏垚兄弟探了些消息回来,正在厅里候着。」 为了山寨安全,他在京城以及官员里安插了不少眼线,好随时得到最新情报与消息。 但在这天候、这时辰回山寨,着实让人不安,他立刻打消了进内寝瞧瞧女子状况的念头,吩咐丫头入屋看顾才离开屋子。 清晨,天气转晴,暖暖夏风吹拂,空气里尽是宜人的鸟语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秦思虽然陷入昏沈的睡眠中,但神智却一直被回荡在耳旁的陌生声嗓给不断的挑着。 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声音挥之不去,逼得她终是缓缓睁开了眼,微张檀口道:「能不能安静些……」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意外让耳边那扰人的嗡嗡声响停止了,但下一瞬,她却被突然凑上、猛地映入眼帘的脸给吓得杏眸圆瞠。 瞧榻上苍白虚弱的女子醒来,高平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小鹿子顶了顶高平的肩道:「你吓到人家姑娘了!」 小鹿子不过十四、五岁,从没离开过山寨,屈指算算,见到的姑娘家也不过是山寨里那几个与他同龄的小姑娘。 难得见到秦思这样的美人,连小鹿子也禁不住直勾勾地觑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 「就是!人家姑娘一瞧就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姐,你就这么凑上去,难不成想乘机偷香?」 「啧啧,高平你好大的狗胆,头儿带回来的女人你都敢招惹,你死定了……」 「呿,我不过是关心姑娘的伤势,你们在那里胡乱造什么谣?」高平被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窘得胀红了脸,往后退了几步,恼声辩解。 秦思有些恍惚,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映入涣散的眼里,耳底接收着纷乱的对话,只觉脑袋一片混乱。 她努力回想,只勉强忆起她跟着家仆准备探望病中的姑母,但途中马车好像出了意外,接着她就失去意识…… 才刚醒来,眼前就出现了一群鲁汉子,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马车出了什么事? 她……她被摔到什么地方了? 绿吟呢?为何不见绿吟的身影? 秦思左右张望,却没瞧见半个熟悉的人,反之,被几个汉子「围观」,她心头的惶恐与不安升到最高点,她勉强撑起身子,十指拽紧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挪移到床角。 见她原本苍白的脸因为惊恐而褪得无一丝血色,高平扬声道:「姑娘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秦思惊惧地瞅着眼前的汉子,她一个姑娘家沦落到这个举目尽是男人的地方,岂有不害怕的道理? 再有,十恶不赦的恶人真干起坏事来,会明白表示自己想干什么坏事吗? 秦思愈想愈惊惶,却仍是鼓足勇气问:「这、这是哪里?我、我身边的绿、绿吟在哪里?」 瞧她害怕的模样,尚有自知之明的汉子们又连退了几步,把年纪最小、仍细皮嫩肉的小鹿子推了上去。 「你,跟姑娘说说去。」 小鹿子突然被推上前,有些龈然,却抑不住得意洋洋地解释:「姑娘,这里是冥王寨,也不知怎么的,你掉下了山崖,是我们头儿正巧路过,好心把你救回来的。」 他满心满眼都是对主子的推崇与仰慕,再赧然也不忘宣扬自己主子的侠义行为。 闻言,秦思却像是被一道雷狠狠劈中。 冥王寨?是那个专与朝廷作对、以「济弱扶倾」名号打劫的土匪窝吗? 长久以来,她听闻过冥王寨的「丰功伟业」,心生敬佩冥王寨的行事,也想过要会会这些草莽英雄,可如今是在这种状况遇上了,她的心却悸颤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这些人乍看似乎不坏,但毕竟是长年在刀口下讨生活的人,岂是她一个姑娘家可以看透的? 再说了,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与这些汉子共处一室,她的闺誉何存? 她想着想着,眼泪不听话地涌出眼眶,成串落下。 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群汉子全懵了,个个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地悔青了肠子。 他们实在不该为了满足心里的好奇心,瞒着殷淮来后窝瞧这被救来的姑娘,这下可好了,惹哭了头儿救的姑娘,回头要是让头儿知道,他们一个个怕是吃不完兜着走啊! 高平率先开口:「灶、灶上还炖着人蔘鸡汤,热烫烫的,我这就去给姑娘盛来!」 他一出声,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人醒了,我去喊冷大夫过来给姑娘诊诊脉!」 「我……我这就去通报头儿姑娘醒了!」 见数名大汉边说边跑的作鸟兽散,内寝立刻恢复原有的寂静,秦思强忍着晕眩,下了榻,才走没两步,便见一名丫头装扮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朝她走来。 「姑娘,冷大夫说你身上还有伤,不能下榻走动哪!」 这是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女子,秦思犹如坠海遇见浮木似地紧拽住她的手哀求。「姑娘,你行行好,放我走好吗?」 小丫头露出迷惑的表情。「唔……放?可……头儿救你回来,是让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没囚着你呀……」 或许救她的山寨头子出自好意,但她怎么能留在这样的地方养伤?她得想办法通知家人来接她回去呀! 她挖尽脑汁,好半晌才开口:「要不你帮我给我的家人报报信?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我爹肯定会给你丰厚的报酬,不会亏待你的,求你帮帮我了!」 未料,她这话没打动这个小丫头。 「这……我不能作决定,头儿和大哥们对我有恩,要问过头儿才行……」 秦思心绪翻腾,现下没人可以帮她,那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顾不得光着的脚丫子踩在地上有多冰冷、身上的衣衫有多单薄,推开那小丫头后直接往外冲。 只是秦思万万没想到,在她踩着踉跄不稳的脚步冲出寝房时,会先撞上一堵肉墙。 由于她一心想逃离,加上她浑身上下还痛着,这一撞,可将她整个人撞得往后退了数步。 眼见着后背就要撞上寝房门扇,蓦地一股力道由后腰袭来,下一瞬,她整个人被揽进一堵温暖的怀抱里。 殷淮垂眸看着女子不及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心头一愕。 那日救她时下着雨,加上她受了伤,入寨后他便匆匆将她带至后窝命丫头换下湿透的衣衫,再交由冷昱风入内诊治,也因此他没能仔细看清楚她的模样。 一直到今日见到她,看到她那张令他悬着心的灵秀娇颜,他这才讶异那日他救的女子竟然是她? 他原以为那日与她在竹林分别后,两人不会再有见面的一天…… 他既惊又喜,只是小姑娘的反应似乎不怎么乐于见着他?这想法令他不自觉攒起浓眉。「你想去哪里?」 秦思下意识抓住男子缀着银灰狐毛的衣襟,听到男子沈冷的声嗓,抬起眼,对上他眸底流露出的幽深清冷,心不由得狠狠一颤。 这双眼……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努力思索,但还来不及开口,便觉强烈的晕眩感袭来,神智再度被扯进浓浓的黑暗中。 第五章 她无力地闭上眼,在失去意识的那瞬间,脑中浮现的却是男人那双令她心头不自觉漫上一股哀伤的眼眸…… 【第三章】 夜已深,夜风透过窗子的缝隙渗入屋中,房里照明的烛芯被拂得明灭不定,扯出一地光影。 秦思在黑暗中幽幽转醒,依然昏沈的思绪令她有种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的迷茫。 「醒了?」 耳底落入男人略沉的声嗓,她侧眸望向声音来源,才惊觉床榻边有一抹高大的身影。 因为晦暗不明的光线,那抹映入眼底的高大身影让她惊得攒着被子,弹跳起身,蜷缩躲在床角。「你……你是谁,不要过来!」 几个时辰前她就这么厥在他的怀里,免不了又是一阵慌乱,他立刻差人请冷昱风过来检视她的状况。 好在她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加上受伤未愈,才会又晕厥过去。 他好不容易腾出空档来瞧瞧她,没想到居然把她吓昏了。 他上前挑了下烛芯,原本晦暗不明的空间瞬间明亮了几分,也让秦思看清楚男子的模样。 她原以为又是那几个粗犷豪气却又热情的寨中贼匪,没想到映入眸底的竟是个外貌清俊、气质冷然的男子。 这男子不像贼匪,甚至有几分面熟…… 见她白着张脸、轻拧着眉,既警戒又疑惑地直瞅着他,殷淮开门见山地道:「我们那日在竹林里见过面。」 知道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她应当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竹林?」听到他的回答,秦思瞬间有了联想,反复放胆瞧了他好几回,才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唇惊呼。「你……你是当时在竹林里的那个人?原来你真的是冥王寨的人?」 只是当日在竹林里的男子是个满面纠髯的莽汉,怎么也不像眼前这个清俊文雅的男子呀! 她疑惑地问:「但……胡子……」 殷淮不自在地摸了摸少了胡子的光洁下颚。「剃掉了。」 不刻意剃胡是他每次行动前的习惯,也因为如此,江湖上传言冥王寨寨主是个蓄着大胡子的莽汉,而此次魏垚入寨传递新消息,说城里贴满缉拿大胡子莽汉的告示,更让他认定大胡子是保护寨主身分的最佳伪装。 秦思仔细比对,再嵌上那双让她觉得熟悉的双眼及脸部轮廓,那不敢置信的突兀感瞬间少了许多。 殷淮清楚地捕捉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直接报上姓名。「在下殷淮,冥王寨寨主,当日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听他报出了真实身分,秦思的心有些许慌乱。 若让爹亲知道她曾包庇一个贼匪,如今自己还被他给救了,留在这满是男人的贼窝里,肯定会气到晕过去的。 见她轻拧着眉、咬着苍白的粉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殷淮果断道:「这些日子你就放心在这里养伤,待你伤愈后,我会护送你回家。」 她由冥王寨的人口中得知是他们的寨主救了她,她心里便一直想见他,想问问他救她当时的情况,如今真见着他,还知道两人不久前的牵扯,她赶紧问道:「你救我时,有瞧见我府里的马车吗?瞧见绿吟……我的婢女吗?」 殷淮回忆了下当时的情景,才道:「你坠下之处是万丈深渊,若马车意外失控坠入谷底,恐怕……」 他的话未尽,发现眼前的女子脸色又煞白了几分,只得打住话,未再继续说下去。 秦思听着他未尽的话语,约略也猜得出马车若真的坠了崖,马夫和绿吟的下场会是如何,瞬间,她的心揪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很幸运,身子卡在崖间奇树上才能捡回这条小命,你该感恩,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出事的是她身边熟悉的人,她又如何能不为这样的意外感到难受?且即便她大难不死,她也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心思略定,她坚定地说出心中想法。「不,我不能留在这里!」 殷淮黑眸半眯,睨了她一眼,两道清俊浓眉微蹙。「为何?」 他从秦思身上的穿着猜想她大概是城中某商户的小姐,这样大户人家的闺女,应该怎么也不想跟他们牵扯在一起吧? 这想法让殷淮原本清俊的脸庞不自觉绷紧,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 秦思见他紧抿着嘴角,冷峻的轮廓紧绷着,迟疑了半晌,才硬着头皮开口:「家里的人若知道我出了事,铁定会捜遍方圆数百里来找我的。」略顿,她避重就轻道:「我爹……要是真的找来了,怕是对你、对冥王寨……不好。」 她这一失踪,府里铁定已经闹得人仰马翻,爹亲说不准早已动用朝廷的力量调兵捜山。 冥王寨虽然是劫匪,可做的都是义举,可想而知应该都是拥有侠义心肠之人,她不希望他们因为她而暴露了真正的藏身之处,惹上祸事。 他略沈吟了片刻才开口:「我殷淮是有恩必报之人,既然救了你,必会让你养好伤再送你回府,更不会让人知道你是被冥王寨所救,姑娘无须挂心。」 不知为何,秦思莫名就是知道眼前的男子不会伤害她,但要她一个姑娘家留在山寨里养伤,她实在做不到。 不过她能感觉到他的诚心,酌量了许久,她还是觉得不妥,摇了摇螓首。「这样……仍是不妥……」 「没有什么妥不妥,若非这次意外,我不认为自己能有报答你的恩情的机会。你想早点走就乖乖养伤。」 他的音调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不容反骏的威严。 秦思感觉得出他的心意已定,多说无益,又可能是受的伤尚未痊愈,和他说了这么会儿话,她真的有些乏了,脑袋又开始晕沉沉的。 「让我想想……」 殷淮没强逼她非得立即接受他的安排,只是淡淡嘱咐:「早点歇着吧,晚些再让丫头伺候你喝药。」 秦思若有所思,尚不及接话,便听到他开口又问:「可以冒昧请问姑娘的闺名吗?」 她一怔,好一会儿才开口:「秦思,思念的思。」 果然,那条绣帕上绣的是她的闺名。 确定这点,殷淮莫名生出不想将绣帕归还的念头。 「歇下吧!」话落他便旋身离开。 秦思的目光落在男人挺拔的背影上头许久,接着收回视线,将下颚抵在曲起的双膝上,郁郁寡欢地掉着眼泪。 最多再待一天,她得想办法离开,否则要真让爹找上门,届时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她……不敢想哪! 夜凉如水,清润如玉般的月色柔柔洒落,四周景物被浸润在一片皎洁的银白光晕当中。 一抹披着墨色斗篷的纤柔身影小心翼翼地穿堂过院,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议论声而顿住脚步。 「头儿,我觉得将那秦小姐留下不妥,大大的不妥!」 「我倒相信头儿的决定,再瞧那秦姑娘也挺好的,留下来的这些天虽然时常昏睡,但只要醒着时都还挺客气的,没什么千金小姐的娇气。既然没揭穿头儿,应该也是个善良的姑娘,不至于害咱们的。」 「我呸!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准连出这意外也是假的,为的便是混进山寨,将咱们的窝一举给灭了。」 「这倒也不无可能……」 不远处的厅堂透出明亮的烛光,即便秦思没竖起耳朵,争论的声音大得也能让她听得分明。 很明显的,厅中议论的是留不留她的事,每个人有各自的想法,可她唯独却没听到殷淮说半句话。 他对她……是什么想法呢? 那日他说得坚定,但在与兄弟衡量过状况后,他是不是会后悔当日说得太笃定? 思及这个可能,她的心无由来地涌上一股落寞,但很快的,她便把那诡异的情绪给甩开。 殷淮与她非亲非故,而她原本也没想要留下,既然早做好离开的打算,她实在没必要用过多的心思揣测他的想法,影响自己的心情。 心思一定,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继续挪移着脚步,迅速往后院的方向匆匆而去。 这些天来,她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也不会时不时犯晕,于是她借口想出去走走,套了单纯的小丫头的话,大概知晓山寨内部约略的地理位置。 第六章 听小丫头说,寨子最南边的后院有扇小门,小门通往后山,后山翻过几个斜坡便可以瞧见一条溪流,沿着走约莫两个时辰便可以瞧见郊道。 这条秘径是厨子不得已必须下山采买或捕溪产时才会走的捷径,只要她下山走上通往京城的郊道,应该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为此,她身上还偷偷多备了好几份干粮、水囊、火折子、油布……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儿,她该趁着众人在厅里议论,快快离开才是! 月上中天,秦思从冥王寨后院离开后,来到小丫头口中的山坡,却陷入说不出的忐忑与无助中。 这一路她借着月光指引,走得极为顺利,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斜坡后是一片茂密的幽深密林,只见直耸入天的巨木遮掩了星月,月光透不进密林,呈现一股森冷诡谲的气息。 看着眼前阗黑莫辨、有如一张漫无边际的黑色布幔的情景,秦思心口一拧,定住脚步,胃疯狂翻腾了起来。 「竟被个小丫头给诓了……」 她真犯傻了,在借机于寨中四处溜转时她就发现,冥王寨位在山巅,立在高处远眺可见角峰峥嵘,俯首低看,幽幽谷壑奔泻的湍急溪流让整个寨子仿佛与世隔绝。 小丫头口中的斜坡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所成的悬殊地势,要翻过坡,找到那条立高时可见的溪流,谈何容易? 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她要再折回山寨,依照殷淮的意思,乖乖养完伤再让他送她离开吗? 她脑中一浮现这个想法,立即甩头否决。 即便她对冥王寨的义举存有好感,但爹亲毕竟在朝为官,若让人知晓她的遭遇,爹亲的立场和她的闺誉该往哪儿摆? 看来眼下只有往前走了! 但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危机,秦思只觉得胃翻腾得更加厉害,她捏紧微微发抖的双手,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才定下心四处打量着。 她不知道深夜里的密林会有什么,只能找了一根宛如手臂粗的枯树枝,在上头裹上油布,做了支简单的火把,除了能照明,也能抵御危险。 熊熊燃起的火光照亮四周,驱走了凉意,也带给她勇气。 只要熬过天亮就没事了…… 秦思乐观地安慰着自己,勇敢而坚定地走进密林—— 子时,议事厅里的讨论告一段落,人群散去,原本闹哄哄的厅里瞬间转为静寂。 殷淮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泛疼的额际,寨中兄弟们各持己见,闹腾了几个时辰,他得好好思考才行。 未料,才安静不过片刻,他便看见伺候秦思的小丫头苦着张小脸,匆忙冲入议事厅内。 豆儿急得还来不及缓过气,便紧声开口:「头、头儿,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殷淮神情转为警戒。 他的口气虽然毫无惊慌,但毕竟是寨主,无形中透出的威严还是让小丫头紧张得几乎要升天。 「秦、秦小姐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殷淮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豆儿惴惴不安地猛摇头,眼泪管不住地落下。「我、我……呜……方,方才才打算给秦小姐送、送上就寝前的最后一帖药……就、就发现她人不在房里,我、我……心里着急,把整个寨子都绕过了一回……但……但就是没瞧见她的影儿……呜……」 殷淮终于理解可能发生的状况——秦思逃跑了! 只是他不懂,秦思不笨,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让她认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独自离开冥王寨回到平地的能力? 或者……有人接应她? 这个突然涌上的可能让殷淮的心一凛,他沈声问:「这几日秦小姐可有什么异样?」 豆儿勉强止住眼泪,努力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唔……这几日秦小姐探听了许多离开山寨的事,我就跟她说了平大哥爱走的捷径……」 殷淮拧起眉心问:「你是怎么说的?」 豆儿如实将曾向秦思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殷淮被她那太过轻描淡写的形容震得一怔。 秦思对冥王寨是陌生的,且她在被送来这里之前是处于昏迷的状况,她当然不会知道冥王寨位在多么隐密险峻的高山之巅。 而豆儿的描述太过简单,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下山的路忒容易! 他掐了掐眉心问:「豆儿,你是想让秦小姐死吗?」 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豆儿惊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头儿你相信我,豆儿真的没怀恶心,真的没想到秦姑娘会真的敢跑出去……呜……」 她还没说完,又被难过的呜咽声取代,殷淮只觉头胀痛得更厉害了。 他摆了摆手。「行了,别哭了,先下去歇息吧!」 「可……可是……秦姑娘怎么办?」 秦姑娘其实是个挺好相处的姑娘,若因此出了什么意外,她可是会内疚一辈子的! 见小丫头仍怔在厅里,殷淮起身,拿起一旁的铁灰色斗篷俐落披上后,大步走出议事厅。 豆儿回过神,咽声问:「头儿……您……」 「我出去找找。」话声甫落,他扬指抵在唇前,发出一声清亮啸音。 未多时,议事厅外的夜空倏地出现一抹巨影,巨影在空中盘旋数圈,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惊人之姿朝他俯冲。 豆儿见着猛禽振动巨翼俯冲而至的瞬间,心里莫名变得踏实了。 头儿养的这头猛禽可通人性了,有它相助,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秦姑娘了吧? 夜渐深,薄雾弥漫,冷风挟着雨丝迎面袭来,就算秦思手中拿着火把,依旧打了个哆嗦。 她拢了拢身上薄得可怜的斗篷,瑟瑟地发着抖,每次她前进一步,乐观与勇气便消失一分,她真的怀疑自己有办法走出这片密林,找到小丫头说的那条溪,回到平地吗? 秦思神经紧绷,脑中不断转着这样的疑问,蓦地一种被人窥视的诡异感无来由地涌上。 她屏着气,举高手中的火把朝四周照了一圈,没瞧见半点异样,心里却越发不安。 耳畔隐隐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狼嚎,巨木在火光的映照下烙下相互交错的暗影,脑中关于《搜神记》的片段一幕幕地涌上,占满了她的思绪。 那瞬间,她再也顾不得足下沾满水气的草地有多湿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却没料到走了片刻,竟见数头巨狼出现在眼前。 狼眸在黑夜中发出闪烁的绿光,她倒抽了口凉气,定住脚步,一颗悬在喉头的心直直坠入谷底—— 完了! 巨狼身形惊人却瘦骨嶙峋,想必是许久没猎食了,那凹下的肋骨随着亢奋的呼吸不断起伏,秦思惊惧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该赶紧拔腿逃跑才是,如果不逃就会变成饿狼的食物,但恐惧与无助让她脑中无法思考,双脚宛如千斤重,不听使唤地定在原地,只能等着被撕吞入腹。 巨狼缓缓朝她逼近,微张的嘴发出低咆,白色獠牙在暗夜中发出骇人的冷光,下一瞬便迅速朝她扑去—— 【第四章】 秦思双腿一软,往后跌坐在地,手中的火把掉在夜露湿重的草地上,很快便熄灭了。 少了明亮火光,那一双双如鬼魅般的兽眸,伴随着狼群扑拥而上的情景,映入她惊惧的双眸。 她难以抑制地发出恐惧的尖叫,没想到今日她就要命丧于此,成为狼口下的美食……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忽然听到耳边传来飒然风声,她猛地睁开眼,感觉到身子被拉起,揽进一堵温暖的怀抱里,尚不及反应,耳畔狰狞的狼咆瞬间拉走她的注意力。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宛如平地刮起的白色龙卷风朝着狼群猛扑而至,未多时,兽类哀痛的号叫声此起彼落,数头饿狼被攻击的斜倒在一旁,似乎没了气息。 秦思瞧得胆战心惊,压根儿忘了自己此刻正被一个男人揽在怀里。 殷淮见她一双素荑紧紧抓着他衣襟上的银灰狐毛,双眸落在不远处白鹰与群狼相斗的情景,禁不住先开口:「这里交给巴图尔,走!」 夜寒露重,方才被那群饿狼逼得那一摔,她身上衣履尽沾了湿气,若不早些让她换上干爽的衣物,怕是会染上风寒。 第七章 秦思回过神,这才惊觉两人的距离太过亲近,她赶紧松开手。「你、你先放开我。」 殷淮一双健臂不放,紧扣着她的身子问:「你还能走?」 在巴图尔领着他进入密林找到她时,他讶异她一个姑娘家居然能走这么长一段路,不过下一瞬,见着她被一群狼包围,他便什么也无法思考地命令爱禽上前营救。 在那样的惊险过后,他不认为她还有体力能「自个儿」走。 知道自己不自量力,秦思不自在地努了努唇,挤出一句话。「行。」 唉,她愈是不想给冥王寨的人添麻烦,就愈是适得其反,让她心头着实气闷啊! 殷淮不予置评,扯了扯嘴角,不由分说地扬起斗篷将她密密护住。「得了,这里交给巴图尔,咱们先回寨里。」 此刻,她几乎是整个人伏在他的胸膛上,耳畔落入他强劲而沈稳的心跳,让她一张脸红得像苹果般,扭着身子挣扎。「不,我不回去!」 就算差一点命丧狼口,她也没后悔打算离开的决定,她已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山寨,给那些看似恶人的匪子添麻烦。 殷淮有些无奈地垂眸,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被他那双冷眸一睐,秦思心头竟莫名升起一种自己在使小性子的错觉,但那感觉很快被她甩开。 都已经走到这地步了,她不会轻易妥协。 她瞥向与狼群缠斗的白鹰,忧心忡忡地问:「那只鹰是你带来的吧?难道你要丢下它?」 「不过是几头狼,巴图尔应付得来的。」 「巴图尔?」 「我养的白鹰。」 暗夜中,通体雪白的鹰伸展双翼,时冲时俯、忽左忽右,身形迅捷似一道横扫四周的银光,它占尽优势,大挫狼群锐气,相信无须花费太久时间便能解决。 她暂且放心了,收回目光,酌量了会儿才开口问「如果你愿意,能直接送我下山吗?」 瞧她半垂着长睫,虽然容貌娇柔,语气却极为坚定,殷淮的心为她悸动不已,无法再坚持己见。 他拿她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扬起一抹朗笑。「也罢,趁着月黑风高把你送回府,能少些麻烦。」 秦思闻言一惊。「不不不,你送我下山就好,我能自个儿找到路回去。」 她还没打算让殷淮知道她爹其实是兵部尚书,这官兵与强盗的立场一旦被揭开,不知他是不是还能如此热心待她? 殷淮瞥了她一眼,心里只当她是不愿意与贼匪有所牵连,因而不愿让他送她回府,这认知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难掩的落寞。 如此异样的感觉前所未有,他自嘲地扯了扯唇。「初时留你养伤是好意,如今姑娘想走,不愿让在下送,在下也不好强求。」 届时,他会暗地保护她,直到她安全回府为止。 听他这一说,感觉他语气里的失落,秦思正欲再问,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不寻常的呼呼低咆。 独自进入密林、遇上狼群,她对那兽类的咆叫极为敏感,正要循声瞧去,就听到殷淮低咒了声,重新将她压入怀里,再拉起她的手环在他腰上。 「抱紧我。」 秦思只觉一双大手压在她的后脑勺,整张脸贴在他胸前,她窘红着脸,挣扎着抬起头看他。「你、你又要做什么?」 殷淮神情凛然,落在她后脑勺的大手又略施了劲,压低嗓音道:「乖乖趴着,别动。」 原来领头狼不在那群攻击秦思的狼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边,正等待时机上前掠夺。 他不禁庆幸多年的习武经验让他的耳力比一般人敏锐,气流的变化让他察觉大狼在暗夜中逼近。 发觉他的语气有些不同,秦思不再挣扎,侧眸再瞧,心下顿时骇然,再也顾不得与他这般亲密是否有违礼教,双手将他劲瘦的腰圈得更紧。 「殷淮,我们现、现在该怎、怎么办?」 「没事,有我在。」 他脸上毫无惧色,甚至对她扬起一抹笑,他说的话像带着魔力,奇异地安抚了她乍见大狼的恐惧。 但在那瞬间,秦思也对这片密林产生更多感慨。 若不是殷淮出来寻她,她今晚注定在劫难逃啊! 在她的思绪幽转之际,大狼伺机而动,一与男子对上视线,随即躐跃而起,朝男子扑去。 殷淮俐落一闪,躲过大狼,接着翻掌劈出,那击出的刚猛力劲狠狠落在大狼身上。 大狼发出异常凄厉的低咆,扑向前的身势往后退了一丈有余。 殷淮这一掌仅出几成功力,原不想取了大狼性命,只想震退它,未料大狼受那一掌后兴许剧痛难耐,越发凶狠地展开第二轮攻击。 殷淮的武功尽得老寨主真传,加上寨中几位武功造诣极高的前辈指点,已比一般武林中人还高。 也许遇上武艺登峰造极之人不一定有胜算,但对手是一头大狼,没有诡谲的招式,仅是凭着兽类本能攻击,他倒是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应付。 这一人一狼缠斗间,殷淮招招挟带风劲,参杂大狼发出的低咆,不断回荡在秦思耳畔。 一开始,秦思还将他抱得紧紧的,但殷淮每一掌击出的力道,连带震得让紧圈住他腰身的双手酸麻不已。 她的手不自觉一松,下一瞬便整个人滚落在地。 大狼已现疲态,见着跌在地上的女子,灰黯兽眸瞬间一亮,觑准了时机便伸出狼爪朝她一扑。 大狼的扑击快如闪电,秦思大惊,连尖叫都还来不及出口,便见一双健臂将她牢牢护进怀里。 感觉熟悉而温暖的气息袭来,男子俊脸就贴在她的颊侧,发出一声闷哼。 这声闷哼让秦思一颗心无来由窜到心口,接着殷淮将她抱起。「走!」 若是他一人,他可与大狼缠斗,直至分出胜负,但此时有秦思在,他分心护她,如今右肩又被狼爪狠狠刨开,他已没把握能护她周全。 思绪一定,他轻点足尖,迅捷地在草上纵走,转瞬间便拉开与大狼之间的距离。 秦思看着不断由眼前快速后退的暗林,身上衣袂翻飞,惊讶殷淮那了得的轻功,身形之快,仿佛御风。 她拉开嗓门问:「殷淮,你要带我上哪儿?」 没听见他回话,秦思疑惑地抬起头,这才发现他的唇色有些苍白,肤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呼息间又似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内心一凛,急声开口:「你受伤了?」 想起适才她跌下后是殷淮护住了她,不难推想大狼那险落在她身上的狼爪是招呼到他身上去了,而当时他闷哼一声…… 直至此时,她才觉得事态严重。 热血不断流出,殷淮的意识有些涣散,好在秦思这一唤,让他瞬间清明了几分。「是伤着了。」 「严重吗?还好吗?」 殷淮还来不及开口,便觉她探过手往他的右肩摸去,他忍不住开口制止。「别碰!」 他没瞧见伤口,却大抵可以想象那会是什么可怕的光景,他不想吓着她。 他愈是不给她看,愈是让秦思内心充满自责与愧疚,回府的事已被她抛诸脑后,此刻她只想知道他到底伤得有多重? 「停下来,让我瞧瞧。」 殷淮充耳不闻,脑中盘旋的想法尽是如何保护她、如何在天亮前,让她平安回到秦府。 见他没反应,她强忍着泪水问:「你能找处安全的地方让咱们歇歇吗?」只要想起他是护着她才会受伤,她的心怎么会不难受? 殷淮听出她的哽咽,知道她的愧疚,衡量着自己此时的状况,着实是不宜再行…… 他定下心,理了理思绪才说:「好吧,我们先找个山洞歇息,等巴图尔寻来,有它一路护卫,我再护送你下山。」 黑暗的山洞中伸手不见五指,不过有一大片藤蔓覆盖住洞口,让洞里虽然阴冷,却意外地爽净。 秦思先扶着殷淮走进山洞,接着她又走出洞外,拾了些枯枝,再用身上的火折子以及油布生起了火堆。 火光照亮了山洞,一并驱走洞里的寒意,瞬间温暖了起来。 殷淮失血过多,侧身靠在石壁上,只觉思绪昏昏沉沉,偏偏一双黑眸却管不住的随着秦思打转。 第八章 他以为秦思是典型的千金大小姐,虽没架子,至少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对她而言,捡树枝生火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即便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但终究是把火给生起来了。 秦思坐在火堆旁,突然意识到男人灼烫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被他如此专注地盯着,她怎能不害臊?嫩白的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倜促地开口:「我、我脸上沾了泥吗?」 因为片刻前经历的那些惊险,她身上的衣裳带着湿气不说,还沾了不少烂泥和草屑,狼狈不堪,和平日衣衫整洁、容貌姣美的模样很不同。 秦思不自在地抹了抹脸,手上的污泥弄脏了整张小脸,她这模样看来狼狈,殷淮却觉得心管不住地悸动着。 只是理智却冒出了头,打坏那失控的情思。 这样一名女子,他要得起吗? 思及两人之间的差距,一股莫名的烦闷升起,他非得呼吸吐纳好几回,才能将那落寞连同想替她抹掉脸上脏污的冲动给抑下。 平静好了心情,殷淮才缓缓开口:「没事,只是不知你做了万全的准备,居然懂得带火折子和油布。」 听不出他这话是褒或眨,秦思咕哝了句。「最后还不是得让你救……」略顿,她发现他过分苍白的脸色,才想起她竟忘了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得做。 她着急地凑到他身边。「让我瞧瞧你的伤口。」 殷淮不忍拿身上的伤口吓她,淡声推辞。「适才我已经点了肩上几个穴道让血暂时止住,还服了颗丹丸,不碍事的。」 「怎么会不碍事?就算血止住了也服了丹丸,还是得做简单的包扎吧?」说着,她暗恼自个儿居然忘了带上一些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殷淮见她瞧他的目光忧心忡忡,不禁问道:「真的不怕?」 「怕什么?」 他努了努下颚。「虽然肩上的伤不严重,但应该有些不堪入目。」 「我怕,可难道要搁着不处理?」说着,她轻扳过男人的宽肩,看到四道由后颈划至右肩的伤口,声音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这哪里不严重?真的不疼?」 或许受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秦思也不得不佩服他坚韧的意志。 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神色自若地同她说话?若不是脸色白得吓人,她真瞧不出他受了伤。 殷淮侧过眸,看着她墨睫半垂,素眉忧心地轻轻蹙起,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起了波澜。 「是疼……」 他的话甫落,便听见哗啦一声,秦思已从裙子上撕下几块布准备给他包扎伤□。 再一次见到她这豪迈的举动,殷淮苍白的俊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惊诧。 发现他的凝视,秦思这才惊觉自己这动作不甚淑女,她面皮一热,窘声解释:「总是需要有东西帮你包扎伤口吧?这内裙里衬至少不算脏,就勉为其难用上了……」 闻言,殷淮又怎么可能嫌弃她这份真心?「我会赔姑娘一件新衫。」 「赔什么?我欠你的岂止这些?」她瞋了他一眼,将撕成条状的衬裙分别缠在他的颈部以及右肩上。 她一靠近,属于她的淡淡幽香窜入鼻息,胸口那怦动心跳又径自乱了谱。 秦思一心只放在他的伤口上头,一边细心包扎,一边开口:「明儿个一早你送我到郊道便成,回山寨可得赶紧让死不了大夫瞧瞧,知道吗?」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多少也明白,秦思这善良的姑娘会做这般傻气且天真的决定,多少也是顾虑到他的处境,不想让他再为她涉险吧? 他酌量了下后才缓缓开口。「你真觉得自个儿能平安回府?」 殷淮的询问让她手中的动作一顿,她侧过脸,唇不小心从他唇边蹭过,那碰触让彼此皆怔住了。 感觉女子暖甜的温热气息迎面扑来,殷淮有种想张唇攫取她粉嫩红唇的冲动,但以礼自持的理智还是冒出了头,压下了那放纵的想望。他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哑声道:「不亲自送你回闺阁,我无法放心。」 秦思只觉得心跳不争气地加快,那怦怦怦的节奏敲击着耳膜,扰乱了她的思绪,让她不知该怎么回话,只能傻傻地应声。 瞧她那脸红的模样,殷淮禁不住地叹道:「你只需顾虑到自个儿的安全便成了,即便是郊道,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俏生生的黄花大闺女,谁能不心动?你真如此低估自个儿的存在?」 秦思是有苦难言说不出呀!偏偏对他如此的关切,心口不由得泌出淡淡的甜。 她加快手中的动作,替他将伤处包扎好,等一切处理妥当,她才又回到火堆旁烤火。 怎么办?在殷淮一次次涉险救她,丝毫不掩饰对自个儿的关切,她对他的感觉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欢。 只是……他若知道父亲是兵部尚书,还会对她如此关爱吗? 他会对自个儿这么好,会不会只是因为他的侠义心肠,其实他对任何人都会这么好? 而适才,她为何没有因为那样的亲密距离而闪躲,难不成她也在期待他的亲近? 混乱的猜想在她脑中纠结,让她的心情也乱成了一团。 殷淮看着她被火光映照得红润的小脸,表情时喜时忧,又时而羞赧,他突然有些好奇她此时脑中正在想着什么? 「想什么?」 秦思猛地拉回思绪,哪敢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没、没什么……」 她一答完话,四周一静,耳边只有木柴在火堆里噼哩啪啦的声响。 瞬间氛围莫名的让彼此有些局促,殷淮找了个话题,开口又问:「你习过医?」 那包裹在伤处的布缠得不紧不松,十分妥当,再忆起在竹林那回,她用手绢替他止血的过往,他禁不住好奇地问出口。 秦思敛下思绪,佯装镇定地开口:「闲时看过一些医书,但仅是皮毛。我会擅长包扎,其实是因为我同受伤的小动物特别有缘,若真遇上,便没办法撒手不管……」 殷淮玩味地扬了扬唇,想听她多说些关于自个儿的事,让他多了解她几分。 然而有如此心思的不只有他,秦思有些腼眺地说完自己的事,也将内心一直存在的疑问问出了口。 「你……冥王寨为什么与朝廷作对?」 今日见过殷淮的身手,单凭他的武功,应当可以投身正当门派,可他却待在冥王寨里当起贼头儿,实在有些可惜。 殷淮沈吟了片刻才道:「我是孤儿,自小被老寨主收养成为义子,并授与我武功,但在我十八岁那年,义父却被朝廷高官给害死了……」略顿,他凛然道:「在山寨的兄弟们多半也是出身贫苦,或遭高官权贵迫害的受害者,我们聚在一块儿,也算『志同道合』。」 话落,他自嘲地扬了扬唇。像秦思这样人家的姑娘,或许难以理解他们这帮人的想法吧。 不过殷淮这一番话,却深深震撼着秦思的心。 谁说当官的都是好人?她所识得的、爹亲的同僚、长官,便不乏端着白脸干黑事的人。 像她这样有个在朝为官的爹的女子,在他心中会是好人吗? 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分……秦思打了个冷哆嗦,也意识到她与殷淮虽相识不深,却在几次共经患难下来,她竟有些在意殷淮是怎么看她的…… 这想法让她的心有些沉重,又觉这气氛太过紧张,脑中不断思考着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 她苦思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随身的小布包里还塞了点干粮,于是侧眸望向他问:「对了,你饿了吗?」 她的话才落下,却发现殷淮将头靠在石壁上,像是睡着了,状况瞧来似乎不是很好。 只见他皱着浓俊的眉,脸上布满细汗,隐隐可见身子打着冷颤。 「殷淮,你还好吗?」她忧心地问。 虽然他点住几个大穴让血不会再流,还服了颗丹丸,但兴许是失血过多、伤口太大,未对症下药或丹丸还未发挥效果才生起恶寒,假如伤口未再做进一步处理,接下来便会发炎、产生高热。 为免秦思担心,加深她的不安,殷淮努力拉回神智,避重就轻道:「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冷。」 第九章 闻言,秦思赶紧又把一些枯木添进火堆里,火光烧得烈,发出噼啪声响,带来阵阵暖意。 可那暖意似乎没让殷淮感到温暖,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上的寒颤反而更加不受控制。 秦思猜想殷淮的状况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乐观。 可她不懂医,身上也没药,现在更不可能找大夫过来,她只能暗暗祈求巴图尔能快快找来,至少它能帮他们带信息回山寨求救。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想尽办法减轻他的不适。 心思一定,她抛开女儿家的矜持,靠近他,小心翼翼地张臂将意识浑沌的男人拉进怀里,紧贴着自个儿。 殷淮哑声惊问:「你、你做什么?」 「让你不那么冷。」 虽说两人在方才危急时已经有过肢体接触,但这时危机已经解除,他没道理要她为他做如此牺牲。 「你……不必为我如此。」 秦思也知道她这样抱着一个男人,对她姑娘家的闺誉有损,但因为心善、因为对方是他,所以她愿意抛开世俗规范,给他温暖。 她赧红着脸,避开他的凝视。「就……就当作是还你恩情。」 她的身上还带着些许湿意,刚贴上他身体的那一瞬间,她还是能感觉到男人阳刚的身体线条与女子的有多么不同。 那层体认让她赧红的脸持续发烫着。 殷淮应该把她推开,但她柔软的娇躯以及密密相贴带来的温暖,舒服得让他不顾一切,将脸枕在她的纤肩上沉沉睡去。 秦思不禁讶异,殷淮身形颀长,没想到身子也这么有重量,她挪了下身子,让背靠在山壁上才减轻些压力。 男人的呼吸不断吹拂在她的颈窝,让她的脑子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搅得心头荡漾不已…… 【第五章】 到了半夜,秦思在脑子胡思乱想的状况下也跟着沉沉进入梦乡。 她刚睡着没多久,殷淮便清醒了,他感觉到丹丸的药效起了作用,恶寒退去,高热并未发生,表示他的伤口没有发炎。 他微微抬头,火光映在秦思美丽的脸容上,那模样美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在恶寒发生时,她脸上流露出紧张的神情,让他感受到温暖,能有幸遇上这样一位善良而美丽的姑娘,他怎么舍得放手? 趁她睡着,殷淮放纵自己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就在这一刻,洞外突然传来窗窣声响。 他的心一凛,不确定洞外是什么状况,随手捡了块可用的石头,以备不时之需,他缓缓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前,蓦地一股力量袭来,将他直接扑倒在地—— 秦思被巨大的声响惊醒,见到被扑在地的殷淮,吓得花容失色。 她飞快回过神,瞧见眼前的火堆,迅速捡了根仍烧得正旺的树枝,朝压着他的白色大兽喊——「嘿!」 殷淮此时受了伤,她要勇敢,要想办法将那只压在他身上的白色大兽驱离才行! 狭隘的山洞内回荡着她的声音,吸引了白色大兽的注意力,与秦思对上了视线。 秦思正想将手中烧得正旺的树枝朝它扔去,还来不及动作,便见白色大兽眸底闪过一抹光彩,她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下一瞬,白色大兽竟转而朝她疾扑而来—— 「嘎呀!」 直到白色大兽扑向自己时,她才发现那白色大兽不是兽,而是一只大鸟……是殷淮养的那只鹰! 秦思怔愕,殷淮却担心爱禽伤人,扬声一喝:「巴图尔,不!」 他的声音甫落,却瞧见巴图尔不是要攻击她,而是亲密地俯下头蹭她的脸颊。 感觉大禽柔软的羽毛蹭上,秦思脑中的记忆突地涌了上来,倏地惊呼:「是你!」 原本凶残得足以与饿狼缠斗的猛禽,经她一喊,瞬间温驯得像一只白鸽。「嘎呀!」 殷淮悬着的一颗心放下,看着分外温驯的爱禽,不解地问向秦思。「你和巴图尔见过?」 感觉白鹰热情地用颊蹭她,秦思发痒,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笑意。「在密林时太暗,我没能看清楚,方才靠近才瞧分明,原来……我识得这头白鹰。」 殷淮看见她脸上如花般的笑靥,有片刻失神,接着又听到她开口:「在竹林遇上你之前,我在同一片竹林里救过一只白鹰,它应该就是巴图尔。」 殷淮想起之前巴图尔的确受过伤,伤口经人细心包扎过,在拆下换药时,他才发现上头留有兽夹的痕迹。 当时他便好奇,巴图尔究竟是遇上什么样的好心人,可惜无从探究。 他万万没想到,救巴图尔的好心人竟是秦思,那个同样在竹林里救了他一命的姑娘。 那瞬间,两人间的缘分牵扯,以及对她的好感,让殷淮有种想将她留在身边的强烈渴望。 可两人即将分别的现实,又让他的心充满说不出的惆怅。 见殷淮盯着她和巴图尔兀自发怔,秦思有些担心地问:「你还好吗?是伤口又疼了吗?」 见她正要起身走向自己,殷淮赶紧将那股莫名的情绪抛开。「没事,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 「巴图尔不亲人,瞧它抛开原本的高冷形象,讨好地挨着救命恩人,竟让我有些不是滋味。」 秦思不解地望着他。 胸口的郁闷挥之不去,他闷声道:「你承了巴图尔的恩情,却不承我亲自送你回府的情,让我……有些失落。」 他会如此坦白,令秦思的脸一赧,张唇想解释,偏又碍于自个儿的身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察觉她的尴尬,殷淮暗恼自己堂堂一个冥王寨寨主,居然因为嫉妒一头鹰而为难起姑娘家。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没事,同你说说笑,你就放心枕着巴图尔,咱们好好歇歇,天亮我便带你下山。」 想到要回家,秦思莫名地感觉不到半点喜悦,反而被浓浓的惆怅给淹没。 待天亮一别,她与殷淮应该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吧? 鸟声啁嗽,晨风轻轻吹拂垂至洞口的藤蔓,为金色曙光筛落一地细碎光影。 山洞中静悄悄的,经过一夜,原本烧得正旺的火堆成了灰烬。 殷淮很早就醒了……不,正确来说,这一夜他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而让他失眠的罪魁祸首不是身上的伤,而是眼前与爱禽偎靠在一起,睡得正酣的女子。 因为知道她睡得沈,殷淮的目光放纵地落在她身上,思绪不断起伏。 在十八岁那年,他由义父手中接掌冥王寨寨主位置,那时本该就要寻个合眼的女子,为他生几个孩子。 但刚接下寨主之位,许多寨务需要熟悉,让他无法思考太多风花雪月之事,导致多年下来,他身边没有半个暖床的女人。 他以为自己淡寡,却不知他只是没遇上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 蓦地,有阵窸窣声打断他的思绪,他心一促,起身走到洞口,轻轻拨开垂落在洞前的藤蔓—— 「小姐!」 「秦思小姐……」 此起彼落的声音陆续传来,殷淮迅速缩回手,怔在原地。 他没想到秦家老爷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真的派人上山来找闺女。 他走回洞内,看着睡得安稳的秦思,秦家老爷这般大阵仗,更加彰显对她的重视……这将他内心对她几乎抑不住的暧昧情思狠狠压了下去。 有巨禽挨在身旁,还有殷淮守在一边,秦思这一夜睡得很安稳,这时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猛地由睡梦中惊醒,那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挨在她身旁休息的巨禽抬起藏在背羽中的头,警戒地朝四处张望了下。 殷淮安抚地抚了抚爱禽,对上秦思仍带着几分睡意的眼,敛下神思道:「应该是你爹派人上山来寻你了。」 闻言,秦思初醒的那一丁点睡意在瞬间消失无踪。 她急声问:「我爹派的人找来了?」 殷淮看着秦思紧张的反应,径自解读她的意思。 她毕竟是未嫁的闺女,若让人瞧见跟一个男子……还是冥王寨的恶匪,怕是会害得她的闺誉荡然无存。 他暗叹了口气后,柔声道:「既然是来寻你的,你就同他们回去吧!」 秦思知道两人迟早得分离,但却没想过这一刻竟来得如次仓卒,浓浓的不舍在心底蔓延…… 第十章 见她迟迟未动,殷淮催促。「你先去确认是不是你爹派来的人,若是,你便出去同他们会合,我会暗中保护你,直到你平安回府。」 殷淮这份心意让她感动,却也令她惶恐不安。 他还不知道她的身分,她不希望他因此讨厌她…… 「不不不,没事的,你别再冒险保护我了,先回寨里养伤要紧。我这就去确认。」 略定了定心绪,她淡拧秀眉,起身走到洞口,轻轻拨开藤蔓观看了好一会儿后才侧过螓首,朝他颔了颔首。 爹亲派人上山寻她,必是派出武功不差的子弟兵,而隶属于秦家的子弟兵袖臂处一定会缝上秦家家徽,并不难辨认。 再一次被她拒绝,殷淮心微微一沈。「好吧,既是如此,我们就此别过。」 秦思深深凝视着他,只觉心中有千万句感激的话想对他说,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却迟疑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多谢你三番两次涉险相救……」 殷淮摇了摇头。「不,这仅是我和巴图尔还你的救命恩情,我对你做的这些,不足挂齿。」 他的意思是,两人自此便互不相欠了,是吗? 似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一点,两人间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凝重,但洞外的声音愈来愈近,逼得秦思不得不开口。 「别送我了,待我走了之后,你们再出来。」 殷淮颔首,强抑着内心想要表明情意的冲动,目送着她走出洞外。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地感觉到一股柔软蹭上,回过神,眼底映入巴图尔哀切的眼神。 殷淮拍了拍它覆着丰厚羽毛的强壮身躯,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 秦思就像一个美好的梦,不管有多美好,都只是梦里才能拥有的,他……不敢奢想。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落,造型小巧却精致的湖边水榭内,用来遮风挡雨的竹帘被轻纱取代,随着湖面吹来的清风缓缓飘动,朦胧了日光。 水榭里,茶案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一壷刚煮好的茶仍冒着氤氲热气,茶香缭绕。 秦思倚在侧栏边上,一反常态,不吃茶点也不喝茶,只是眯起杏眸,神态慵懒地遥望着远方出神。 新芽见主子这模样,忧心地问:「小姐,是茶点不合您的胃口,还是这批新进的茶不对味?怎么没见您动半口?」 自从上一次马车坠崖的意外,主子失踪了好几日被秦家兵找回来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主子少了往日的活泼模样,沈静得让她心惊胆颤。 「没事,这阳光这么暖,只是让人有些发懒想睡罢了。」话落,秦思既无奈又慵懒地瞋了丫头一眼。「我这不是才刚用过午膳吗?才过多久,你又备了茶点,真想把我喂成母猪是吗?」 被秦家兵接回府后,家人欣喜若狂,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感恩上苍垂怜,没带走她的小命。 自那之后,新芽伺候得更勤劳,简直把她当作佛祖来供奉了。 新芽瞠大着圆眸,猛摇小手。「不不不,小姐您不能再睡了。」说着,她圆圆的眸子已经酝酿了一汪随时可能倾泄的泪水。「再说了,小姐这次历劫归来,瘦了好多,养了好些日子也没长肉,您这样……您这样叫绿吟在天之灵怎么会安心?」 回府后秦思才知道,那次意外,驾车的小三子和随伺的绿吟都没她幸运,坠崖后连尸首都没找着。 为此,她还难受了好些时日。 沈郁的心情好不容易舒缓了些,那个外表冷傲、内心炽热的男子却不断地闯进她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她不得不承认,那日与殷淮仓促一别后,她一直在想他,那在冥王寨短短几日的时光、遇难后与他相处的片段,时不时冒出心头,扰乱她的心。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总是不小心就走了神…… 见主子眉宇间透着一丝淡淡的哀愁,新芽心疼地想尽法子要让主子开心些。 「小姐不饿就别吃了,既然累了,那新芽伺候您入屋歇午?」 「不了,让我坐会儿,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让我静静。」 既然主子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多说,只能乖乖在一旁闭上嘴。 瞧她委屈的模样,秦思也知道这丫头是为她着想,便给她指派了个活儿让她忙去。 见她开开心心地领命离开,秦思这才毫无顾忌地发起呆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气越发凉爽,她竟觉自个儿还有些昏昏欲睡,在眼皮快闭上时,蓦地一道清啸自天际传来。 兴许是那夜在白鹰旁枕了一夜,从那之后,她对鸟鸣也分外敏感,听见声音,她由混沌中醒了过来,不自觉分神瞧上两眼。 这一瞧,却让她惊诧地捂住嘴。 原本在天际展翅翱翔的大鸟朝她俯冲而至,如电般的速度以及巨翼带来的强风把悬挂在水榭四周的轻纱扫得狂乱飞舞。 待白鹰姿态威武地落在水榭外,秦思连忙提裙朝它奔去。「巴图尔?你怎么来了?」 话声甫落,她瞧见巨禽如钩的嘴衔着一大把紫瓣黄蕊心的植物。 她曾在山寨见过这植物,当时听那个叫豆儿的小丫头说过,冥王寨四周全是冷大夫种的药草,每一种都很稀有。 虽不知这紫瓣黄蕊心的植物有何功效,但因为花朵颜色特殊,瞧来带有几分迷离色泽,十分赏心悦目。 她不禁笑问:「这是要给我的吗?」 巴图尔在救命恩人面前哪里还有凶禽的模样?它讨好地眯起向来锐利的鹰眸,歪着脖子俯下头,蹭了蹭她的粉颊后,又将嘴凑到她的手边,仿佛要她把花收下。 秦思因为它讨好的举动,心几乎要融化了。这巨禽简直跟冥王寨那些人一样,面恶心善,让她无法不喜欢。 在接过花的那瞬间,她脑中突然闪过某个念头。 巴图尔是殷淮养的鹰,这送花的举动……会不会是殷淮授的意? 思绪转至此,想起那个让她挂念的男子,她的心跳失去了控制,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口。 她压着心口,忍不住问:「是殷淮要你送花过来的吗?」 听到主人的名字,巴图尔兴奋地振了振巨大的双翼,仰头发出响亮的一声清啸。 巴图尔的反应让秦思认定这花是殷淮请它送来的,虽不明白他的寓意为何,可这暧昧未明的心绪却搅得心湖泛起圈圈喜悦的涟漪。她捧起花,嗅闻那带着淡淡药香及柔雅淡香的味道,只觉方才闷在心头的郁闷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淮还好吗?」她抬起头问向巴图尔。 再次听到主人的名字,巴图尔发出一声闷闷的咕噜声,头垂得低低的。 见它这模样,秦思有些着急地问:「他不好?为什么?」 巴图尔虽比一般鹰类还具灵性,但并未通人性,被秦思这一问,只是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对上巴图尔的鹰眸,秦思自嘲地扯了扯唇。 她真傻,巴图尔不过是殷淮养的鹰,就算再聪明,又怎会明白她的意思、回答她的问题? 她安抚地抚了抚它的额,若有所思。 那日两人分开得仓促,之后也断了联系,若不是今日见到巴图尔,她几乎要以为在冥王寨与他经历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不知道殷淮的伤痊愈了没? 虽然寨里有个古怪冷漠、医术十分高明的冷大夫,但她还是不放心…… 反复思索后,她朝巴图尔道:「帮我带些东西给殷淮可好?」 残月如弯钩,殷淮趴在临床的卧榻上,聚精会神地研究下一次任务的地形图,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 「头儿,喝汤。」 听见高平的声音,殷淮皱了皱眉头,扬声道:「不喝。」 自从上一次出寨寻秦思,翌日又负伤回山寨后,他便被寨中兄弟的关切给淹没,连平时总是云淡风轻的冷昱风也难得板起脸,命令他卧榻休养。 掌厨的高平最夸张,连日下来,一盅又一盅的养血、补气药膳汤,喝得他的嘴都畏了。 一听到他的回答,高平在屋外嚷嚷:「头儿,大伙儿都决定了,若头儿您不好好休养,下一次任务您就别领头了!」 简直要反了!居然威胁起他来了? 殷淮扬指一弹,下一瞬便听到高平发出一声痛呼。「哎哟!头儿,痛痛痛痛哪!」 第十一章 寨里的人谁不知道,殷淮有个得自老寨主真传的神功,就算在他手中的只是一颗小棉球,只要他指力一发,也能成为杀人暗器。 高平庆幸方才穿破纸窗砸上额头的只是颗豆子,头儿用的指力也不到一成,不足以要人命,却足以让他知晓老大不开心了! 高平哀怨地摸了摸额头。「好好好,食篮就搁在门前,头儿饿了就拎进去喝呗!」 殷淮听见他的咕哝,好气又好笑,这些兄弟虽烦人,却很可爱哪! 他合上地形图,起身准备到门外将补汤端回房里,门扇才咿呀推开,却感觉一股疾风而至,定睛一瞧,是巴图尔在暗夜中白得发出莹光的羽毛。 「嘎!」 巴图尔一见到主人,兴奋地振了振巨大的双翼,朝他欺近。 殷淮瞧它那模样,扯了扯唇。「大家伙转性了?」 多年前,在巴图尔还是只幼鹰时,不知怎么的就掉在他主寝院子里,孤雏怜人的模样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因此兴起了留下它的念头。 一日日过去,小鹰长成了巨鹰,他也并未束缚它,没为它设置栖笼,给了它完全的自由。 多年来巴图尔并不特别粘他,却总能在他危急、需要帮助时出现,助他一臂之力。 他已然习惯爱禽与他之间的互动,但……自从巴图尔遇见「救命恩人」秦思后,却总反常地频频带给他惊喜。 比如此刻…… 他摸了摸它靠近的头,正想开口,却发现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链子,上头勾着一个细如笔管的竹筒。 「这是什么?谁给你的?」 在他人眼里,巴图尔是只体型惊人的猛禽,即便寨里兄弟知道它的存在,与它打过无数次照面,还是会对它抱着些许畏惧,更别说外头的人…… 无来由的,他脑中浮现了近日盘旋在心头、夜里也要入梦的女子。 难道是秦思? 她是让巴图尔唯一一主动、愿意亲近的人,若它颈上的竹筒是秦思为它系上的,他并不意外。 只是……若真的是秦思,她要向他传递什么讯息?而她又怎么会与巴图尔联系上? 他动手拆开那细如笔管的竹筒,发现里头塞了一张细长的纸卷。 他拆开纸卷,发现纸上有字,而纸卷内还有一个用油纸卷起的细长纸卷,隐隐透着一股药味。 他按捺住心思,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 上等金创药,愿伤早愈。 虽然没有署名,但殷淮立刻就猜出送上金创药的是谁,这瞬间,他一颗心不住地怦动着。 分别后,他不断说服自己不要去想她,把与她经历的一切当成是一场美梦里最美丽的相遇。 但她这个突如其来的赠药举动,再一次将他努力压抑的心情,又搅乱成一池春水…… 【第六章】 初一,天色尚未亮透,玄觉寺便陆陆续续有香客入寺拜佛。 秦思自然也在礼佛的香客之列,一大清早,便见她纤柔娉婷的身影,出现在前往内进院的厢房路上。 转眼几个时辰过去,用午膳的时间将近,秦思的心思立即飘到外头。 每一次见着这片竹林,她就会想起与殷淮在竹林初次相遇的情景,对她来说,这片竹林有特别的意义。 「新芽,我出去转转。」 一听到主子「又」想去转转,新芽可苦了张小脸。「小姐,您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 察觉这碎嘴的小丫头又要叨念,秦思赶忙截断她的话。「好了,你去备午膳吧,待我回来发现没东西可吃,小心我罚你。」 在巴图尔送花那次之后,她让它把金创药送去给殷淮,没多久,便收到殷淮转送来的东西。 一个小瓷罐装着由冷昱风亲自研制的「冰肌玉骨凝露」,听说对淡疤有奇效,以及一张写着「甚好,勿念,珍重」的字条。 那瞬间,好不容易敛下的心绪被撩拨得激荡不已,一张寥寥数字的字条,她却反复看了好几次,想见他的想法充斥整个脑海,让她越发苦恼。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一道以世俗为标准的高墙,她是高官之女,他是冥王寨匪徒,即便正气凛然,在世人眼里依旧是匪…… 可偏偏,她管不着自个儿的心,尤其在以巴图尔为信差的鱼雁往返下,心底那初萌的小小情芽更加茁壮。 但……能怎么办呢? 除了他送的小东西,以及那片曾经相遇的竹林,她还能如何去抒发心里那越发浓厚的思念? 新芽又怎会不知道主子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压根儿不舍得真的罚她,又见主子近来郁郁寡欢,若到竹林散散心能让她开心些,不也是好事? 想明白后,她乖乖地去准备午膳了。 终于甩掉粘人的小丫头,秦思循着石阶进入清幽静谧的竹林,只觉满眼映入的绿意葱茏。 蓦地,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她循声望去,眼底被一张日夜悬念的英俊脸庞占满。 「你怎么……」她惊讶地眨眼再眨眼,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殷淮终是抑不住对她的思念,来到这个可能会遇见她的竹林,期盼能再见她一面。 当眸底映入她婀娜娉婷的纤影,看着她墨黑发间簪着一支上等珍珠檀木雕成的素钗,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天天想着他、悬着他,如今真的见了面,秦思只觉得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口,全身发热,连脑子也懵了,连自个儿想说什么都忘了。 瞧她发怔的模样,殷淮敛下笑容。 这阵子以来两人鱼雁往返,他们之间其实早就该结束了,是他……一直死攒着这份美好,万般依恋不肯放手…… 秦思见他英俊的脸庞突然沈了下来,顾不得害羞,一双美目紧张地朝四周张望。「你怎么来了?是要躲着谁吗?」 瞧她紧张的模样,殷淮自嘲地暗暗叹了口气。 这便是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即便打着正义的旗帜劫富济贫,匪终究还是匪…… 他抑下内心的情绪,自嘲地扯了扯唇。「没事,我只是来瞧瞧你。」 听到殷淮为了见她特地跑这一趟,秦思掩不住喜悦,粉嫩脸蛋浮上可人的红晕,害羞地道:「我很开心……」 莫不是菩萨听见她的祈求了? 殷淮主动来寻她,一解她对他的相思之情,教她如何不欢喜? 瞧她芙颊生晕,眼波盈盈如秋水,以及美得叫人心颤的眼眉,殷淮只觉她的美好如情丝,将他一圈圈缠绕,让他变得不像自己,忘了自己的身分…… 他怔怔地看着她片刻后才开口:「你能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吗?」 她该问他想做什么,但见到他,对他的信任如昔,她毫不犹豫地颔首。 感觉到她的信任与依赖,殷淮一手揽着她的纤腰,垂眸凝着她。「抱紧我。」 兴许是与他一同历险过,对他的信任让她愿意放下礼教的束缚,加上对他的思念,听见他沈稳的心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感觉他温暖的体温,她柔顺地张开双臂,搂着他结实的腰身。 她一靠近,娇软的身躯与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让殷淮心头涌上一股想要一辈子就这么拥着她,珍宠、保护她的强烈渴望。 他将她压进怀里,用身上的披风将她的头和身子轻轻覆住,接着施展轻功,朝着竹林另一端奔去。 秦思知道殷淮的轻功十分了得,也因为如此,即便感觉风在身旁急掠而过,感觉他抱着她忽上忽下,她心里仍旧安稳踏实,没有半点惊恐。 只是这一路,因为他惊人的轻功,身旁迅速流逝的景物让她瞧得头发晕,最后索性将整张脸压进他的颈窝不去看。 也许是他的怀抱带来的安全感,她的思绪有些恍惚,几乎要睡着。 「还好吧?」 一听到殷淮带笑的柔嗓,她猛地回过神,抬起眼对上他含笑的嘴角问:「到了?」 「到了。」 殷淮凝视着她娇憨的可爱模样,情难自禁地去捋她颊边的发丝。他布满厚茧的手指蹭着她娇嫩的颊侧,发现她的脸微微发烫,透着红晕,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动作有多唐突。 第十二章 「抱歉……」 她既然都愿意让他抱了,又怎会在意这样的动作?再瞧他冷峻的脸庞透着一丝不自在,她这才发现男人发起窘来有多可爱。 心湖因他而悸动,两人间暧昧流转的氛围越发浓烈,让她更加无法直视他的眼神。 她脑袋一片茫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里是什么地方?」 「崖上。」 两人此时立在一片突出的崖壁上,劲风狠刮得两人的衣裙猎猎作响。 有过坠崖的经验,秦思打了个冷哆嗉,原本环住他结实腰身的手将他揽得更紧。 「带你上『赏秋崖』来赏秋景。」察觉她的不安,他微微含笑地望着她。「有我在,无须担心。」 「赏秋景?」 她远眺后才发现,自己此时身处在多么壮丽的景致当中。 四周是一片莽莽绿林,因为季节的变化,满山尽是秋意,黛绿、浅黄、深橙、殷红,层层迭迭,错落有致地交织出一幅瑰丽秋景。 「天呀!好美……」秦思赞叹,眼前的美景令人很难转移目光。 殷淮抑不住内心的悸动,只想讨她欢心,他涉险到竹林想再见她一次,想再求一个与她共度的美好回忆,想再做些什么,让她展露笑颜。 此刻如愿看到她的惊喜与笑容,他深深地望着她说:「这是巴图尔的视野。第一次跟着它上来,我可是吃足了不少苦头,但这景致,值得!」 飞禽拥有一双翅膀,想飞多高就可以飞多高,一介凡人,即便有盖世武功,也取代不了可以直冲凌霄的双翅。 她目光远放,无限感慨地轻喃:「有时想想,若能像巴图尔该有多好,有双翅膀,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你想飞去哪里?」 感觉他灼烫的视线,秦思脑中浮现的尽是他的身影,不自觉便脱口轻喃—— 「你的身边……」 分别后,殷淮对她的思念与日倶增,就算早已看清自己的心,却顾忌两人身分上的差距,不敢逾越。 可当她张嘴吐出如此直接的言词,他再也难以抑制地低下头,吻住她娇嫩的唇。 秦思一意识到自己居然脱口说出那样的话,正有些懊恼,未料下一瞬感觉到男人刚毅的唇瓣吻上她的唇,加上喷在脸颊上温热的鼻息,让她彻底怔住。 他、他这是在……吻她吗? 虽说之前两人的肢体碰触也不少,但并未失控到如此地步。 她有些惊慌,环着劲腰的小手挪至他的胸口轻推,可其实她无法反驳……她的内心渴望他的碰触,她贪恋他带给她的悸动,以及强壮而温暖的感觉。 她终于察觉自己无法将他推开,无法在两人之间划上一条礼教的界线…… 于是她放弃挣扎,柔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享受这美好的一刻。 察觉她的反应,殷淮不再压抑自己,将这个吻加深,张嘴含住了她粉润的下唇,探出舌头,直驱进她的口中,将她彻底尝遍。 感觉他的唇由唇瓣轻轻扫过,接着张嘴含住,似啃似咬,最后甚至探出舌头进入她的口中……她几乎喘不过气,但内心却泛着丝丝甜蜜,粉颊酡红如霞。 她从不知人与人之间竟可以如此亲密,嘴唇与嘴唇的贴触,竟会带来如此奇异的感受…… 当一吻结束,他气息不稳地抵住她的额心。此刻的两人极有默契,都没再开口说话,也不愿去想两人之间那难以跨越的鸿沟,只想静静感受心口那倾心彼此的甜暖滋味。 好一会儿,殷淮似是想起什么,由怀里掏出一个用布袋束起的东西递给了她。 秦思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什么?」 「离忧草。」他解开布袋,将整株晒干的植物拿给她看。「冷大夫说这株草能助眠离忧,你将它塞进枕下,对身子骨有好处。」 瞅着躺在殷淮手心那一把晒干的植物,虽然颜色褪了些,但依旧瞧得出是那日巴图尔衔给她的绿色植物。 她失笑。「你不是已经让巴图尔衔了许多给我?新鲜植株与晒干的功效不同吗?」 殷淮不解地挑眉。「巴图尔?」 她赧着脸开口。「嗯,第一次巴图尔衔着一大把离忧草给我,我问是不是你送的?它应了。」 闻言,殷淮失笑。「好样的,原来是这大家伙自己跑去找你,我正纳闷你是怎么同巴图尔联络上的?」 万幸巴图尔只是一只鹰,还是他养的,否则佳人芳心应该会早一步被巴图尔给拿走。 「所以……不是你授的意?」 他颇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占有性地将她圈得更紧。「我猜是巴图尔自己想送给你的,可即便送你花的人不是我,你还是我的人,不许变心。」 秦思娇嗔了他一眼,格格轻笑。「如果没有巴图尔,就没有之后的鱼雁往返,你该谢谢它。」 「知道了。」他情难自禁地低头轻琢她的脸颊,内心充满前所未有的满足。 「得到你的心,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秦思偎在他的怀里,心里甜得发涨,只觉得这赏秋崖上的景色是此生看过最美的风景! 初冬甫至,几日大风雪过后,难得日阳露脸,晴朗的天气让积雪消融,温度却又骤降了几分。 由于年关将至,京城各铺补齐各式各样的应景年货,外地来的商人、小贩以及采办年货的百姓把整条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秦府虽是官家,但多年来采办年货的大事仍是由秦家主母一肩扛起,亲力亲为,全权负责。 用过午膳,她便偕着闺女,领着家中仆役浩浩荡荡地出门采买。 秦思向来喜欢热闹,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欢欢喜喜地跟着出了门。 第一站抵达的便是「京布铺」,京城里上等的衣料,甚至异域番邦的布料在这里应有尽有,是城中大户人家最爱的布料铺子之一。 秦思花了近一个时辰,陪同娘亲挑选府中上下裁制新衣的布料,最后挑得有些乏了,正喝着商家奉上的上等春雨茶歇息,眼角不经意瞟到坊外,顿时怔住。 那、那……那杵在人群中,身形潇洒挺拔的男子不正是日日让她心烦意乱却又格外思念的情人吗? 虽说今日大街上人来人往,但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难道他不怕被人认出来? 她愈想愈心惊,彻底没了喝茶的心思,赶紧搁下杯子,急乎乎地开口:「娘,我去前面几间铺子瞧瞧!」 不待娘亲回应,她已经拎着裙摆往外奔去。 秦家是武家,连同秦母的娘家也是武学世家,兴许是因为如此,秦思比一般官家千金还要「活泼好动」,而秦母生性豪爽,十分通达,了解自家闺女的脾性,见女儿如此不「端庄」,倒也没斥责,只叹了口气才喊道:「你慢些,至少让新芽这丫头跟着哪!」 秦思满心满眼都是方才见到的男子,哪里还听得见娘亲的话?何况要见心爱的人,更是不能让新芽跟呀! 殷淮一与她对上视线,神情自若地往前走,跟着便拐进小巷弄里。 秦思穿过人群,紧紧盯着他的身影,跟着他拐进小巷弄。 京城里的巷弄不少,迂回曲折,转瞬间便不见殷淮的踪影。 她停下脚步,正想着该往哪个方向找人时,一双手突地拉住她的纤腕,一使劲,她便撞进对方的怀里。 秦思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大叫,未料尚不及发出声音,嘴便被一双大手轻捂住,跟着传来魅人心魂的低语—— 「思儿,是我。」 认出情郎的声音,她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抡起秀拳狠槌向他。「你吓到我了!」 殷淮眼明手快地抓住她招呼来的小手,跟着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将脸枕在她的颈窝,嗅闻着她身上淡雅的香息。 「我好想你。」 自从那日与殷淮在崖上互诉情衷后,她的情思因为男人的想望得到了抒解,可惜因为他冥王寨寨主的身分,他不能光明正大与她见面,只能趁她初一、十五进玄觉寺上香的机会,在那片竹林相见。 听到情郎盛满柔情与相思的语句,秦思白晰的脸庞染上羞涩的红晕,甜甜地娇嗔:「不是上个月十五才见过面吗?」 殷淮沈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过两天我要出一趟任务,或许会有个把月见不到面。」 第十三章 两人在一起时,他几乎不提冥王寨的事,只是单纯用一个男人疼宠女子的方式,竭尽所能讨她欢心。 在那当下,她总能不去想两人的未来,可此刻她不得不正视她的情郎是个寨主的事实。 不过她明白自己的心,即便如此,她对他的心意依旧不会改变。 她略定了定心思问:「这么久?很远吗?」 「入冬了,天气越发严寒,尤其北方最为严重,本该在月初送达的赈资迟迟未送到,所以我们需要做一些事。」 秦思无须多问,也知道赈资可能是赈到哪儿去了,而这本该是由朝廷做的事,怎么反而沦到他们去做了? 背负着罪恶再去行善,这男人做的事,让她彻彻底底无法怪罪。 「完成那趟任务后再送去北方吗?」 「是。」 每每思及他过的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事,秦思便觉心惊胆跳,尤其对他倾心后,更是忧心不已。 「很危险吧?」这话问得傻气,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殷淮抬起眼深深看着她。「我会为你保重自己。」 她颔首,抬起手轻抚他英俊的脸部线条。「我等你,毫发无伤的你。」 「我承诺,会毫发无伤地回来见你。」 得到他的保证,秦思的心却怎么也没办法放松,就在这时,殷淮的下一句话让她彻底惊怔。 「思儿,这趟任务结束后,我想去请求你爹将你嫁给我。」 说这话时,他那双清寂冷眸仿佛燃烧着两把火焰,亮得惊人,坚定地让她无法忽视。 她虽欢喜,同时却也万分惊惧。 殷淮尚不知她爹是兵部尚书,若是知道了,他还能如此坚定地说想娶她吗? 见她眼神一黯,殷淮小心翼翼地问:「不好?不想嫁我?」 她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避重就轻道:「我……怕……」 殷淮径自解读她的意思,缓缓道:「我知道,不会有父亲愿意把女儿交给一个匪贼,但我已经想过了,我会努力,直到你爹答应我们的亲事为止。」 秦思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面对殷淮的坚决语气,她一时间更是难以向他启齿—— 他们之间……他们的未来……很不乐观哪! 【第七章】 在殷淮离开的这段期间,秦思也因为担心着他的安危,暗自注意着京中的动态,因此一个好好的年,她过得战战兢兢又落寞。 好不容易在元宵这日,巴图尔替她捎来殷淮已回到山寨的消息,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下人们忙着准备过节,掌灯时分,长廊下的红灯笼亮起,在夜里发出如火焰般的光芒,照亮整座秦府,好不热闹。 用晚膳前,秦思同娘亲在绣房里做针线活,心思却飘到了远方。 殷淮已经回到山寨,她好想见他,想知道在这样的节日里,他是不是与寨里的兄弟一起过?高平应该有为大家准备元宵吧? 她的思绪恍惚,突地感到鼻尖一疼,回过神,眸底映入娘亲忧心忡忡的脸庞。 秦夫人与女儿一起做针线活儿,还不过片刻,便见女儿拿着绣花绷子发呆。 她禁不住伸出手,轻拧了女儿娇俏的鼻头,忧心问:「你这是怎么了?打从那场意外被带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 意识到自个儿又不知不觉地出了神,秦思赶忙漾开笑容回道:「女儿没事。」 以往她藏不住心事,有什么苦恼便会在与娘亲一起做针线活儿时一股脑地倾诉,可当她爱上殷淮后,纵使有满腹的苦恼也只能兀自闷在心里,谁也不能说。 秦夫人依旧一脸不放心。「真的没事?」 「哪能有什么事呀?」她努力隐藏情绪,勉强扯开笑容,将手中绣了一半的纹样凑到娘亲面前娇声问:「娘,您替我瞧瞧配色可好?」 秦夫人没瞧她递过来的绣花绷子,反而定定瞅着她许久才开口。「你当娘亲是傻子吗?」 毕竟是怀胎十月生养的孩子,就算心思藏得再深,也逃不过她的双眼。 秦思没料到会被娘亲识穿,咬了咬唇,轻蹙着眉,酌量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晚些想过后,再想要怎么同您说才好。」 既然殷淮已经回来,过不久便会依他临行前对她所言的,亲自登门来向她的双亲提亲。 她不知道殷淮到底会怎么说服爹娘,但更让她担心的是,他若知道她爹是兵部尚书,会怎么看待她? 殷淮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但转眼这一日到来,那可预期的混乱让她如坐针毡。 秦夫人好不容易逼出女儿的真心话,想开口追问,却见女儿放下绣花绷子说道:「爹不是刚回府吗?我去给他送一碗蔘汤。说是要同咱们过节,说不准脑子又转了什么想法,又要回兵部去了。」 知道女儿有心回避,加上丈夫平日大多将心思放在兵部,回府的时间若非很晚,便是数日未归,此时能让父女俩见见面、说说话也好。 秦夫人叹了口气道:「去吧!也好好想想,怎么同娘说说你这难以启齿的心事。」 秦思颔了颔首,慌张地走出绣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端了碗蔘汤,又往爹亲的书房而去。 谁知才刚走到书房门口,她却听见里头传来谈话声,猛地顿住了脚步。 「开春后不安宁哪!」 「没错,边境的状况混乱,好在有驻军暂时压制,皇上的意思是,先处理冥王寨这个麻烦。」 「冥王寨一直是我朝的大毒瘤,先别提先前干的事,这一次竟然连朝廷的贡品都给劫了!说什么劫富济贫,我瞧就是打着正义的旗帜,替自己干的坏事找名目!」 「皇上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这冥王寨都得剿灭,如此天下才会太平,愈快愈好。」 「那……大人您可有属意的日子?」 秦继远沈吟,尚不及开口,便因为书房外突地传出的声响猛地一顿,扬声喝问:「谁在外头?」 秦思咬了咬唇,暗自懊恼自己因为太吃惊而不小心发出抽气声,她不愿让爹亲知道自个儿偷听到书房里的谈话,却忘了武人的耳力有多么敏锐。 她硬着头皮应道:「是、是思儿……」 听到女儿的声音,秦继远对身旁的人道:「甚武,你先下去吧!」 路甚武恭敬地一揖后便退了下去。 秦思见到路甚武退了出来,一颗心更是坠到谷底。 路甚武是秦家兵的领头,也是爹亲手下的猛将,十分受到爹亲的器重,不难推想爹亲为何会找他议论如此重要的事。 待属下离开,秦继远才开口:「正巧,爹有事想找你谈谈。」 方才她听到的事是军事机密,原以为爹亲会开门见山问她听到了多少,谁知竟是想跟她说其他的事。 她不由得感到紧张,缓缓走进房,惴惴地问:「爹……想与我谈什么?」 秦继远看着女儿,眉峰深蹙成峦,开口便问:「你和那贼匪往来有多久时日了?」 秦思的脸色骤然一变,为什么爹亲会知道她和殷淮的事? 秦继远由女儿的脸色便知道内心的揣想是真的,他脸色铁青,好半晌才开口:「自从你在山上被秦家兵带回来后就变了,你自个儿或许没发觉,但爹娘怎么会瞧不出来?之后新芽在你房间发现离忧草,你娘忧心忡忡地拿着那草要我去请教宫里的御医,是不是那没见过的奇花怪草让你恍了心神?」 秦思完全没想到竟会是离忧草泄漏了她与殷淮的情事,只是……爹亲又怎么会把离忧草与冥王寨画上等号? 看穿女儿的心思,秦继远径自道:「皇上不止一次想要剿灭冥王寨,这些年,我一直暗中监控,也私下去探过,知晓它确切的位置,自然也见过这只长在冥王寨的离忧草。」 秦思不知爹亲对冥王寨的了解比她还透彻,而对于她跟殷淮互相往来有多久的问题,她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秦继远暗暗观察女儿的神情,一颗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掐着,但他仍耐着性子等待,等着女儿给他一个答案。 迟疑了许久,秦思硬着头皮开口:「爹,一定非得剿灭冥王寨吗?他们……他们都是义贼,做的事全是为了救济受苦的黎民百姓,是弥补那些贪官污吏辜负天下百姓的事……」 第十四章 她看着爹亲的神情越发冷戾,不自觉噤了声。 在公事上,爹亲主张铁腕作风,但在娘亲与她面前所展现的却是铁汉柔情的另一面。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爹在她面前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 女儿这一番话彻底泄漏了女儿家心思,也让秦继远意识到自家闺女与那贼匪的感情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深刻。 他直言不讳地剖析道:「人人都知道,冥王寨干的全是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事,下手的对象都是贪官污吏、不公不义的恶人,深受市井百姓推崇,甚至被尊称为英雄,但对皇帝来说,他们只是一直削着帝王的脸颜、暗讽朝廷无能的存在。」 女儿毕竟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子,涉世未深,又怎么会明白朝廷与江湖势力间这微妙的关系? 秦思从未想过从皇帝的立场来看冥王寨竟会是这样……想起殷淮、想起冥王寨的那些人即将面临的危险,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因此对皇上来说,不管冥王寨是义贼或是真的盗匪,都非剿灭不可。」 那瞬间,秦思的心绪万分复杂,脑子却因为太过混乱,茫然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秦继远看着女儿大受打击的模样,意味深长地下了结语—— 「你好好想想,殷淮这个男人,是不是值得你抛弃一切,托付终身。」 另一方面,殷淮领着弟兄刚回山寨,一路风尘仆仆,尚不及梳洗换衣,便因为内心满溢的思念,急欲想见心上人儿一面。 在北方,他们亲眼目睹了边境百姓的苦难。 他们不知道北方的地方父母官是怎么与朝廷联系的,又或者是怎么与京中的大官勾结,该到的赈粮与钱银全都平白无故失了踪。 天寒地冻,饿莩遍地的惨状与丰衣足食的繁华京城形成极讽刺的强烈对比;再有,听闻北境外族蠢蠢欲动,虽有驻军镇守,仍然传出不少越境掳劫之事发生。 他想和秦思诉说这亲眼目睹的一切,倾诉内心的郁闷,可当真动了想见面的念头,却赫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秦府坐落在京城何处? 好在巴图尔主动领路,解决了他的难题,否则他真不知道这满腔思念要如何压得下去。 只是,待巴图尔领着他来到秦府大宅,他只觉心脏猛地一阵紧缩。 秦府大宅占地极广,气势恢弘的门前有一对威武的石狮子,门梁前悬着两盏明晃晃的灯笼。 门外,手持长枪的护卫站得直挺挺的,枪上银簇箭头发出的冷锐光芒,与门梁前那两盏绘着秦家家徽的明灯相互辉映,刺目的映入殷淮眸底。 犹记他曾看过她身上的玉饰,当时只觉得上头的雕纹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如今一切都有了答案。 在义父未逝前,他们曾与颇受皇帝器重的兵部尚书秦继远亲自训练的子弟兵交手过,只要是秦家兵,军袍的手臂处皆绣有秦家家徽,他会对秦思玉饰上的雕纹觉得熟悉,原来就是当时留下的印象。 原来秦思根本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女,而是兵部尚书秦继远的女儿。 回想那日临行前,他向秦思表明心意时,她脸上的神情古怪,且那日她在密林中遇险,她的家人派人来寻她时,她坚持不让他送…… 那日来寻他的应是她爹的亲兵,若是他不放心地坚持目送她离开,偷偷瞄一眼,便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虽说义父之死与秦继远无关,但却跟朝廷高官脱不了干系,加上寨中兄弟均是受朝廷人士的迫害而落难……他无法跨越心头的那道槛! 殷淮浑浑噩噩地盯着那两盏在夜风中摇曳的灯笼,内心纷乱的理不出头绪。 「嘎!」 蓦地,领路带他来到秦府的巴图尔盘旋在空中,发现他依旧杵在原地,于是扬声催促。 他回过神,盈满思念之情的心在知道秦思应该就是他最痛恨的高官之女后,瞬间冻结。 「嘎!嘎!」见主人迟迟没有移动脚步,巴图尔愈飞愈低,最后甚至拿它的巨喙去扯他的衣袖。 殷淮敛下心思,唇角泛出苦笑。 他怎么也没想到,期盼许久的再会佳人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如今她就近在咫尺,既然来这一趟,也是该见她一面,当面要个确切的答案。 与爹亲说完话,秦思也没了过节的心思,推说身子不舒服便回到闺房歇着。 她躺在榻上,脑中不断思索该怎么告诉殷淮朝廷将剿寨之事,但这么做,让冥王寨有了防备,爹亲是不是会遭皇上以办事不力为名降罪? 混乱的思绪塞满脑海,这时眸底突地映入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她的心猛地一凛。 难道她是因为太思念他才产生幻觉吗? 一定是的,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在玄觉寺的竹林里见面,殷淮根本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再说秦府戒备森严,进入她的闺阁哪有这么简单? 她反复思索,越发认定眼前的身影是出于自己的幻觉,正想下榻倒杯茶来润喉,突然听到男人低沈的声音响起—— 「思儿……」 今晚是元宵夜,殷淮可以感觉得出秦府内苑气氛热络,他本想在她的院落择一隐密处等她回房,却发现她寝房是亮着的。 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拣了颗石子打晕了守在门外的丫鬟,进入她的闺阁,闻到房中属于她身上香息的味道,他的心却是越发往下沉。 真正走进这属于她的天地,他便更加确认他与秦思的爱情有多么可笑。 他原本认为两人的身分悬殊,要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但对她的情意越发深刻,让他下定决心,就算再困难,他都会坚持求得她爹的认同,让他将女儿嫁给他。 可如今知道她真正的身分,这份为她悸动的情思,也终将成为遗慽…… 耳底落入情郎久违的轻唤,秦思的心没有因此雀跃,而是慌乱地直坠谷底。 无论如何,殷淮都不应该出现在她的闺阁,一旦他出现,就代表他知道了她的身分。 一阵恐惧将她紧紧揪住,她的声音因为不安而隐隐发颤。「你……怎么会来?」 殷淮意外得知她的身分后,明知两人不可能再在一起,可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他的心依旧为她而悸动。 她清瘦了几分,原本不及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让他想不顾一切地上前将她拥入怀,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恶狠狠地掐断了他的想望。 他沈着嗓,冷声开口。「我想见你……所以巴图尔就领我来了。」 原来是巴图尔领的路。秦思一时间哑口无言。 真是成也巴图尔,败也巴图尔,那聪颖的飞禽懂得来寻她,自然也懂得为主人领路…… 秦思一方面忐忑,一方面又因为他的意外到来,加上他分外粗哑的嗓,不安地下榻,朝他走近。「你的声音怎么了?是北方太冷染上风寒吗?」 在焦急询问的同时,她踮高脚尖,伸手想要去摸他的脸,殷淮却一把拍掉她靠近的手。 「别碰我!」 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戳进她的心口,让她原本苍白的小脸瞬间褪得毫无血色。 两人在一起后,他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遑论是用如此冷情的态度对她? 烛光下,她的脸容泛着似能掐出水般的柔光,神情却哀伤的让殷淮后悔自己适才的反应,可现实却逼得他必须不去在乎。 他无情无绪地沈敛着眉睫,许久才问出心中的痛—— 「为什么骗我?」 殷淮的疑问,证实了一切。 「倘若不是我思念欲狂,让巴图尔为我领路,你……什么时候才会向我坦白?你明知道我的痛、我的恨,可为何……为何……不说?」他自嘲地扯唇。 他原本还打算向秦父求娶,却在最后关头发现她根本不可能成为与他共度一生的伴。 她的欺瞒对用情至深的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秦思的心揪得都快碎了。 「因为我怕……怕失去你……明知道你的痛、你的恨,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爱上你……」 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眼泪已经难以自抑地落下。 第十五章 她知道自己迟早得面对这一天,也做足了准备,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对他坦承自个儿的身分有多困难…… 看着她的眼泪犹如烛泪般一滴滴落下,殷淮只觉像一把锋锐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往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其实两人走到相恋这一步,并不是她一个人可以主导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她? 未竟的言词找不出适当的词汇,只能化为难言的哀伤与充满遗憾的叹息。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话落的同时,一抹痛苦在幽黑冰冷的眼底一闪而过。 听到这句话,秦思的泪落得更凶了,她心痛欲绝,一双水眸含泪,却因为泪眼朦眬,没瞧见他眼底的痛苦。 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 她必须说些什么来挽回眼下的局面。「可我爹……是好官……他……不像那些贪官,淮哥,他跟你一样,有一颗正义凛然的心……他是好人,他没害过谁……」 想起义父枉死,想起北境的百姓,以及冥王寨的那些人,殷淮愤恨地开口:「可我却是个匪头子,是贼!与你爹的立场是敌对的,是解不开宿命的对立。」 他突然发觉,自己这些时日想着该怎么说服心上人的双亲,把女儿嫁给他的想法有多可笑,就算秦思的爹不是秦继远,天底下也不会有父母愿意把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一个匪头子。 他们的相遇、心动,至最后的倾心,全是他痴心妄想所导致的结果。 秦思定定地凝视着他,内心揪痛不已。 初遇时,她便觉他那双幽深双眸孤寂如兽,倾心后,那双眸子染上些许温度,荡漾着宠溺与柔情,令她沈溺在那份甜蜜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如今,那双好不容易染上温度的眸再度冰冷,那些决绝的话语将她整个人掏空,推入绝望的深渊。 她泪光朦胧,明明心痛得难以呼吸,却还是扯出笑容问:「贼与官是解不开宿命的对立……那我呢?那个钟情于你、把心给了你的我该怎么办?」 她的笑,凄然悲伤得让他心痛。 「对不住,我……要不起你。」 说完,殷淮不让自己有后悔或心软的可能,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看着那个曾经与她的心近到几乎贴在一起的男人的孤寂背影,秦思彻底崩溃,瘫软在地—— 【第八章】 晚春,愈接近夏日,繁花盛开,花园盈满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以往这时候,秦思就会当个采花小贼,在偌大的府邸里,寻找那开得最好的花,剪下一把,摆在府中每一处。 但自从那日殷淮向她说了那一番决绝的话后,她便一病不起。 什么大好春日、漫漫春光,全被隔绝在她的闺阁之外,被浓浓的药味与忧伤取代。 这一日,秦夫人来到女儿的榻前,探了探她仍发烫的额心,忧心道:「唉,都喝了大夫开的药方子好几日了,怎么还是不见起色?」 新芽在一旁提议。「还是新芽再去请城东的林大夫过来帮小姐把把脉,瞧瞧是不是落了什么症没给诊出来?」 主子的病况起起伏伏,大夫说这风寒之症是风邪入侵,对症下药即可,但到现在还不见好,追根究柢还是忧思致病,简单来说就是心病。 只是她就是想不明白,主子因何忧思,才会令病情反复难愈? 秦夫人沉吟了片刻才开口:「新芽,你再去把药煎了,好生看顾着,知道吗?」 新芽领命退了下去,秦夫人伸手摸了摸女儿消瘦的双颊,叹道:「孩子,何苦这样为难自个儿呢?」 丈夫同她说过,女儿爱上了冥王寨寨主,她听过冥王寨的「丰功伟业」,兴许是武家女儿,倒是十分欣赏冥王寨劫富济贫的义行。 女儿会病倒,应该也是因为丈夫奉命剿灭冥王寨所致吧? 秦思病得昏沉,感觉娘亲温暖的手心以及充满无奈的柔软声嗓,鼻一酸,心一涩,眼泪竟就这么落了下来。 秦夫人见到女儿的眼泪,彻底慌了。 她这个女儿心善活泼,有着武家人的豪爽,自小到大很少见她掉眼泪,这会儿突然这么落了泪,足以见得心里有多难受。 但瞧女儿仍闭着眼,秦夫人却分不清女儿是仍昏睡抑或是病得糊涂了,只是焦心地问:「怎么了?是真病得难受,还是心头不畅快?」 听见娘亲的声音,秦思睁开眼,看见那充满关切的面庞,再也压抑不住,虚弱地扯了扯唇角。「娘……我心里难受……好痛……」 女儿的话让秦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频频问,「心里难受?怎么个难受法?我先让人去请大夫……」 秦夫人正打算喊人,却感觉女儿拽住了她,径自流着泪,喃喃自语。 「娘……他说他要不起我……因为他是、是贼……爹是官,因为……因为我是爹的女儿……他不要……没办法……不要了……」 秦思一醒来,脑中便迷迷糊糊地浮现殷淮那日对她说的话,悲伤无所遁形地折磨着她。 女儿的呢喃断断续续,秦夫人却听得仔细,约略拚凑出结果,内心翻腾。 瞧女儿这状况,她知道事态有些严重。 她轻拍女儿的手,柔声安抚道:「好,没事,娘会同你爹商量该怎么做,你别担心,没事的……」 娘亲说这话的同时,眼眉温柔,就像一道暖泉在心头流淌而过,让秦思的眼泪掉得更凶。 最后,她哭得累了,体力不支,眼角悬着泪,沉沉地昏睡过去。 暮色渐浓,落日余晖在被雪色掩覆的林间洒下一层如金般的光采。 殷淮立在窗边,看着那璀璨的美景,只觉就像他和秦思的爱情,短暂却瑰丽。 想起秦思……他的心泛起一阵痛楚,伴随心口浓浓的惆怅,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日,他在她面前说得无情,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么挣扎、多么痛苦。 但义父的死、冥王寨规,以及官贼对立的事实,让他不得不狠下心肠,亲手扯掉那缠绕在心头的情丝。 可即便如此,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让他无法不想她…… 脑中反复浮现那日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以及听到他的决定时难以置信的表情,心总是痛得无法抑制。 但痛只能继续痛,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高墙是永远跨不过的阻碍,或者应该说,他们根本不应该对彼此动心…… 每每思及这点,他便觉头痛欲裂,无法思考。 他抚着额角,一道战战兢兢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头儿,魏垚带了个人求见。」 殷淮一凛,魏垚是安置在京城中的探子,若无事禀报绝不会轻易上山寨,何况此时又多带了一个人来? 这非比寻常的情况让他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让他到议事厅候着。」话落,他沈默了片刻,万分慎重地又嘱咐。「小鹿子,吩咐下去,要众人戒备。」 接收到主子的传令,小鹿子有些想不明白地挠了挠头。 这魏垚不是寨里的兄弟吗?怎么主子会传令让众人戒备? 他心里觉得奇怪,却还是依言照办,加速脚步去向众兄弟传达主子的命令。 议事厅前,殷淮的脚步才定,眸底便映入魏垚以及身旁那穿着墨色连帽斗篷的身影。 来者的身形颀长强壮,应该是个男子,入厅时并未摘下兜头罩下的篷帽,面容全部隐在帽缘的暗影中,让人瞧不清真实的模样,更显诡异。 一见到殷淮,魏垚抱拳躬身一揖。「头儿。」 殷淮警戒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人上头,语调严厉。「魏垚,难道你不知道寨里的规矩?」 寨外兄弟归寨时绝不许偕人同行,魏垚自然明白这点。 他硬着头皮看着头儿慑人的肃然神色,为难地道:「头儿,事情有些复杂,他……坚持要与您会面。」 能让魏垚违反寨规带他上山寨的人,绝非常人。 「何人?」 魏垚抢先一步道:「头儿,我先下去,你们……私下谈谈,我、我去厅外守着。」像是怕对上殷淮的目光,他话一说完,立即闪出议事厅。 第十六章 厅中顿时一片沈静,殷淮正想开口,穿着墨色连帽斗篷之人却率先摘下篷帽开口:「殷寨主,久仰。」 一见到那人的面容,殷淮的心猛地一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早些时日,他准备见面说服他将女儿嫁给他的秦继远! 「莫惊,今日本官涉险来见你,仅我孤身一人,不动干戈,只为一事。」 他尚未点明所为何事,但殷淮却知道,能让秦继远不顾兵部尚书的脸颜,亲自走这一趟的,应该也只有他的宝贝闺女。 想到秦思,他的心微微一揪,沈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秦大人不必担心,我与思……我与秦姑娘已无瓜葛。」 闻言,秦继远不喜反怒。「已无瓜葛?殷寨主难道以为感情如同你所劫的财物一样,说给就能给,说不要便可以丢弃的吗?」 殷淮并没有因为秦继远的怒气而害怕,而是静静打量着,他突然不明白他特地上山寨来跟他见面的原因。 「恕在下驽钝,不明白秦大人的意思。」 「我今日走这一趟,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要秦思吗?」 殷淮定定看着秦继远,好半晌才发出自嘲的低笑。「我要不起,即便要得起,也不能要。」 秦继远一点也不讶异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略沉思后才开口又道:「当年你义父的死我也略有耳闻,孰是孰非,因双方皆已不在人世,已无从证明……若暂且撇开仇恨不说,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可以保证给秦思幸福安稳的未来吗?」 殷淮狐疑地看着他。「你当真是兵部尚书秦继远?」未待他回答,他自嘲反问:「要不便是秦大人您在同我说笑,您当真愿意有个贼女婿?」 莫怪殷淮会如此质疑,若不是女儿为了伊人消瘦得万分憔悴,他也不会想过要实行这个思考许久的计划。 他无视殷淮的质疑,话锋突地一转。「你知道魏垚早为我所用了吗?」 殷淮一向信任魏垚,由他带来的情报,让冥王寨避过不少次危机,而今夜在魏垚领着秦继远出现在冥王寨时,他便猜想或许魏垚早就背叛冥王寨了。 他敛下心绪,沈着嗓问:「多久了?」 秦继远一双眼观察着眼前年轻、英俊的挺拔男子。 多年来,魏垚传达给他的讯息都是——殷淮出类拔萃,无论人品、武功以及外貌皆是上上之选。 所以女儿会倾心于他,他并不意外。 他作风虽强悍,却内敛沉稳,如今亲自领受,他说出在心中酝醸许久的计划。 「你还记得京中私铁坊一案吗?」 闻言,殷淮的心狠狠一凛。 魏垚是以商人的身分在京中建立其人脉,也因为商人的身分,才能暗中为冥王寨购得兵器。 几年前,魏垚私聘京中铁坊制造大量的兵器,引起朝廷注意,没多久就被捕下狱,严刑逼供那些兵器的流向。 当时,寨中兄弟已经做好劫狱的打算,但不知为何,最后却是草草结了案。 秦继远缓缓又道:「在魏垚被捕入狱没多久,我的马车撞上了一位孕妇,那妇人正是魏垚的妻子。为了救丈夫,她把我当作救命稻草,博一次生机。 「我一直都明白,冥王寨里人才济济,全非泛泛之辈,因此我早有收为己用的打算,但那时我对冥王寨还不够了解,便想到救他远比拿银两收买他来的有效。」 直到这时殷淮才明白,当初魏垚为何未再提起那件事……他当时也没有深究,没想到一时疏忽竟会造成今日的结果。 若不是秦继远有心降伏寨中人才,冥王寨或许早已不存在。 「在皇上要本官实行剿灭计划时,我虽领了圣命,但事后深思剿灭也许不是唯一且最好的路……加上女儿的心意坚定,我便想这是个合适的时机。我以前就曾想过,若能以降伏代替剿灭,这结果是不是会更好?」 殷淮听懂了他的意思,却感到有些好笑地问:「所以秦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带领冥王寨的弟兄们降伏朝廷,便愿意将女儿嫁给我吗?」 秦继远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过天真、太过理所当然?他又凭什么以为他会答应? 秦继远自然明白要眼前这领着一大群寨众的男人同意他的计划,不是用权威逼迫便能达到目的的。 「正是此意。你刚去过北方应该知晓,近来外族小动作不断,已有情报指出,一直在北境徘徊的外族虎视眈眈,而彻底压制外族犯境,可能是皇上继剿灭冥王寨后的第二个任务……若能将你们这一大帮人纳入秦家兵,甚至放入兵部,随军抵御外族,想必能立下军功,为自己闯出一条康庄大道。」 殷淮扬起嘲讽的淡笑。「秦大人这个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但您是否忘了,冥王寨里的兄弟皆因为高官权贵而被迫害,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惨痛过往,不管是我还是他们,皆恨朝廷入骨,又怎么可能会为朝廷效命?」 「我知道不可能。」秦继远似已料到他会对他的提议嗤之以鼻,但他依旧冷静地分析。「多年来,冥王寨劫富济贫的行为是义行,可行的却是小义,如今国家有难,何不将小义发扬为大义,救天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别的不说,得了军功、安定好国家,加上有我秦继远提携,方能保你们趋近朝堂,进入治国核心。」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若冥王寨真想行惩奸除恶之实,那就当个光明正大的真汉子,行大侠、仗大义,这难道不比锁定目标,劫那几个大行舞弊、中饱私囊的各地贪官污吏来得实际?先不论这冠冕堂皇的大话,若可用降伏代替剿灭,姑且不论官胜或贼赢,和平总比同族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来得好吧?」 秦继远说这些话时,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无形中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信服感。而他这让冥王寨众由黑转白的论点,彻底震撼殷淮,动摇了他向来坚定的心智。 多年来,冥王寨虽打着正义之旗,行的却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虽得了民心,但贼毕竟是贼,不是容于世间的存在。若寨中兄弟无法接受秦继远的提议,是否只能继续守在原有的地方,用那张正义的大旗,将贼匪的身分给正当化? 最令他激荡的是「血流成河」四个字,冥王寨形同所有寨众的家,若被剿灭,死的死、伤的伤,日后该何去何从? 诸多考量在脑中回荡,他沈吟许久才开口:「这并非我所能决定之事。」 秦继远由他的神情变化隐隐猜出了他的想法,至于能不能领寨众降伏,归顺朝廷,这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事了。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 殷淮突地抛出一句话。「你怎能保证皇上愿意用降伏代替剿灭?你又怎么敢用冥王寨众人?难道不怕我们假装归顺,实则找机会造反?」 秦继远不以为意地扯唇一笑。「并非本官自夸,本官这执掌兵部的能力可不是平白混来的。多年来,本官收编入秦家兵的不乏强盗、俘虏,区区一个冥王寨,本官不放在眼底,再说了,手中握有你这张王牌,本官有恃无恐。」 殷淮早已听说过秦家兵纪律严谨,也耳闻秦继远卓越的统帅能力,但让他有如此把握自己能成为他的王牌,代表他已看穿他的心思—— 秦思……的确是他的软肋。 若接受降伏,走上那条他为他铺好的光明大道,他不可能不要秦思! 秦继远没放过他脸上那细微的情绪转折,坦白地道:「殷淮,若不是我家闺女认了你这个死扣,为了你病得快去了半条命,本官不会蠢到拿自己的官途开玩笑。」 虽然他治兵如神、受皇帝器重,但他对那些人的了解远不及眼前这个男人,难保当中不会有败节之徒,他一向行事严谨,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力避殃及属下以及亲人的可能。 一听到秦思的状况,殷淮难掩焦急,连声追问:「你说她病了?病得快去了半条命?」 「纵使脑子烧得昏昏沉沉,她惦记的还是你的事。」秦继远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女大不中留的惆怅。「我秦继远就这么个闺女,自小,她想要的,我这个当爹的就是拚了命也会去达成她的想望。她既是认定了你,我这个当爹的怎么也要想方设法,让她要得光明正大、风风光光。」 第十七章 殷淮能感受得出秦继远爱女心切,而他若要秦思,就必须妥协……走上秦继远这已经为他铺好的路,当他见得了光的乘龙快婿。 秦继远加重了语气,继续道:「殷淮,这是本官为人父拿出的最大诚意,机会稍纵即逝,你……莫让本官失望。」 【第九章】 在一番深谈后,秦继远随着魏垚一同下山离开冥王寨。 虽说秦继远的话撼动了殷淮曾经答应义父要守着山寨过一辈子的承诺,但真正静下心来深思,他却无法果断的做决定。 循着夜色,他来到「英烈堂」,那里供奉着多年来每一次出任务壮烈牺牲的兄弟的牌位,连同义父的牌位也在其中。 他点了炷清香,禀明了与秦继远交谈的内容,接着问:「义父,倘若是您,您会怎么做?倘若孩儿依循自己的想望,您会责怪孩儿吗?」 于公,为保全众人性命而降伏似乎是最周全的选择;于私,亦是他最渴切的想望。 但只要思及义父,那想望便开始摇摆,这成了他接掌冥王寨寨主一职后,最难以果断作决定的事。 他敛神上香,蓦地屋外传来的骚动,让他的心无来由一提。他走出「英烈堂」,抓住一个脚步匆匆的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头、头儿,四儿的状况有变,冷大夫要大伙儿帮忙找药草。」 四儿是高平在雪地里捡到的孩子,因为在寨里年纪最小,且生性聪颖,因此十分受寨中兄弟疼爱,一听到他有事,大伙儿全都动员了起来。 闻言,殷淮蹙起眉问:「那寒症不是压下去了吗?」 「死不了大夫说复发状况不明,现在要大家寻找『阎王恨』,暂时抑制病症。」 冷昱风说过,四儿的寒症其实不难治,需以百药佐以暖泉浸泡三年不断,方能根治。 所谓百药,用的不算是珍稀的药,但难就难在冥王寨虽多有珍贵药草,但挑拣完后适用的不及一半。 如今病症再发,只能暂时用「阎王恨」抑制病症。 众人折腾到天露鱼肚白才找着药草,再藉冷昱风那妙手回春的医术,将那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经过一番折腾,殷淮留下豆儿以及几个丫头去顾四儿,命寨众兄弟到议事厅候命。 先是因为魏垚的事让大家警备,跟着又是四儿寒症复发,此刻众人看到头儿沈重的神情,心里不免忐忑万分。 殷淮看着寨中众人,将秦继远那番话如实转达,瞬间,众人各持想法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堂里响起—— 「头儿,这不成!我们怎么能归顺朝廷呢?」 「说的是、说的是,大不了大干一场,咱们宁死不屈!」 「头儿,咱们这么做是背叛老寨主,违背冥王寨的精神哪!」 往那群起激昂的声调中,有一抹略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接受降伏。」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的是高平异常认真的神情。 高平迎向每一个人的双眼,徐声道:「我在山寨出生,承的也是老寨主的恩清,虽然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出任务,却是真心拿你们当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我谁都不想失去。」 他这话一落,原本哄闹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厅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冥王寨当然可以不接受降伏,群起抵抗,胜算或许不小,但伤亡绝对也不会少。 谁都不愿失去这些可比亲兄弟的伙伴,更不愿意血洗冥王寨……这是众人共同的心声。 高平忖思了许久才又开口:「除了四儿外,寨里还有几个小娃娃,虽年纪尚小,无法自立,但若能选择,他们愿意像咱们过这见不得光的生活吗?」 他的话一落下,就有人立刻搭腔。 「我家小虎聪明得很,若能找到夫子愿意教他,说不准将来也能像那个秦继远说的,入朝堂当个好官,正本清源……」 没多久又有人附和:「我娘瞎了眼,一个人住在老家,我想回去陪她……」 于是,原本只顾及兄弟情谊和前尘恩怨的情绪,因为掺入了对至亲之人的考量而起了莫大变化,沈凝的氛围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与无奈。 高平望向殷淮,跟着又说:「头儿,你难得遇上一个倾心彼此的好姑娘,难不成真要背着我们这一大寨子人,勉强凑合找个女人,再生一窝贼孩子,继续过着这舔刀口的日子吗?」 殷淮有些惊讶地看着高平,想他平时大咧咧的,竟也有如此细腻的想法。 想起秦思,那个他所爱的姑娘,他那双深邃如潭的黑眸荡漾着复杂的眸光。 说到底,长年处在刀光剑影的日子里,大家都累了,没有人不想过安定的日子,而这份渴望回归平凡的想望让大家都动摇了。 而他,是真心想和秦思过一辈子。 初夏,天暖日和,大病初愈的秦思却仍觉得困顿疲倦。 她慵懒地窝在窗边的长榻上,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夏景。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落下绵绵细雨,绿意被雨幕覆盖,让她不由自主想起那片竹林。 脑中自有意识地浮现殷淮的身影,令她眼眶发热,鼻端有些酸涩。 都结束了……她对跨越两人之间的鸿沟无能为力,只能接受,把那一段过去当成一场梦—— 一场她不愿却不得不醒的梦。 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一道修长身影安静地杵在榻边,殷淮看着这几日一直在他脑中萦回的纤影,两道浓眉纠蹙成结。 明明听说她的病已经痊愈了,怎么还是犹带病容的憔悴模样? 距离上一次见面,她的确又清瘦许多,明明已是夏日,她躺在窗边的长榻上,竟还要盖上一条被子。 这哪里是病愈后该有的模样? 他既忧又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瞥见她眼角隐约含着泪光的怜人模样,仿佛有人拿刀狠狠剜进他的心口。 知晓她身分的同时,一种被欺瞒的郁闷以及对义父愧责的感觉,让他用了最直接的方式,狠狠扯掉纠缠着彼此的情丝。 可他也忘了,他很痛,将一颗真心托付予他的秦思必然也痛得鲜血淋漓。 横亘在两人间的现实让他无法回头,若不是秦继远的出现,他根本不知道秦思用这种消极的方式折磨着自己。 若他始终不知,她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 思及那个可能,他的心底发凉,再也难以自持地微微倾身,伸出长指,心疼地抹去她眼角那一滴泪。 感觉有粗糙的触感轻抚而过,秦思猛地睁开眼,看见那原以为此生再也不能见面的心上人,神思飘然恍惚。 他正垂眸定定瞅着她,那清冷的目光蕴藏着一种久违的、令她怀念的柔情。 这……一定又是梦吧? 只有在梦里,回到他尚不知她身分的那段甜蜜时光,他才会用这样放肆的温柔眼神瞅着她。 思及此,涌上心头的辛酸化成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抓住那搁在颊侧的大手,咽声道:「淮哥……我不想醒……不想放手……」 耳底落入她微微发颤的嗓音,感觉软凉的小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力道,殷淮再也难以自制,用力将她搂入怀里,收紧双臂。「不是梦……思儿,我不是你的梦……」 突地闻到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秦思从迷茫中回过神来,僵着身子,不确定地问:「这……不是梦?」 殷淮看着她写满不确定的泪眸,坚定地重申。「对,我不是你的梦!」 秦思不敢置信地问:「可为、为什么……你说……你说……」 想起他在元宵夜毅然决然说的那些话,累积多日的委屈徒然涌上心头,让她心酸地说不出话来,眼泪冲上眼眶,如断线般的珍珠,一颗一颗落下。 殷淮没有开口,只是捧着她的脸,吻去那一颗颗珍贵无比的泪珠。 面对心上人缱绻柔情的对待,秦思没有半点甜蜜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一股愠怒直冲肺腑。 她用力推打着他,哭着喊道:「你到底想怎样?结束了就结束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呜……你走!你走……」 殷淮任她发泄,直到她用尽力气,不得不靠在他的胸前才开口:「不,我不走了,我允了你爹的提议,所以不走了。」 第十八章 那日,他并未强逼寨里众人下决定,彻夜思考后,他便有了打算,并向寨中的兄弟表明,愿意追随他的同样可以依循他的脚步,与他去寻求一个新的未来。 今日,他到兵部告诉秦继远他的答案,接着就偷偷来到心爱女子的闺阁,见那个将他同样折磨得半死的小女人。 经过一番折腾,秦思原本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的话,心口骤然揪紧,抬头急声问:「什么提议?我爹要你做什么?你……答应了什么?」 听她如连珠炮似的提问,殷淮心口蓦然流淌一股久违的暖意,将秦继远的计划以及他的决定巨细靡遗地告诉她。 秦思静静听着,原本紧张的情绪激荡得几乎要跳出胸口。「你说……我爹为了我,为了我们的未来,因此做了这个决定?」 偷听到爹亲在书房与路甚武的对话后,她曾一度恨起爹亲,恨他位高权重,恨他让自己得不到幸福,甚至要亲手毁了她倾心的男子。 但毕竟血浓于水,再多的恨,伴随的是更多的无奈与割舍不掉的亲情,不管怎样,他还是她的爹亲,于是绝望的她就这么闷出病来。 如今从殷淮口中得知爹亲为她所做的,又想起那日在病中,娘亲握住她的手安慰她的话,百般滋味都化成了喜悦。 殷淮心里的膨湃不亚于她,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才开口。「最初我只当这是你爹打的如意算盘,但当他后来提及小义、大义,以及将来以军功谋一官半职,大大说动了我。」略顿,他充满感慨地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得不说你爹是个善于谈判之人,他知道你是我的软肋,拿你和我们的未来为诱因,又深知我的个性,激起我希望能保护寨中兄弟,以及北境人民不受外贼侵扰的情怀,我……不可能不妥协。」 从冥王寨下山到京城的那一段路,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激动,这一次,他无须再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人群,当个平凡的百姓,融入繁荣街景里…… 峰回路转的结果让秦思楞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所以……这意思是,冥王寨会收编入秦家兵,跟着爹去打仗?」 他颔首,深深地凝视着她。「思儿,原谅那日我对你所说的话,我——」 秦思伸手捂住他的嘴,眨着湿濡的长睫,嗓音微咽。「不,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在山洞那夜,我听你说起过往,知道你为何痛恨朝廷高官,心底慌得很,却怎么也没办法向你坦承……或许……我在那时已经对你动了心,我怕……真的怕你知道了以后会不理我……就算……就算日后我们不一定能再见面,但我也怕……对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殷淮倏地将她拥入怀里,炽热如烙铁的薄唇覆上她的唇,封住她未竟的话语,重温久违的甜蜜。 两人终于跨越了高墙,两颗被迫分离的心,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紧紧地贴在一起! 因为秦继远说服了皇帝,冥王寨的剿灭计划被降伏计划所取代,如此一来,遏阻外族犯境的行动便大大提了前。 秦继远在殷淮的协助下,火速由军中、秦家兵以及冥王寨里挑出了一批人,组成一支精锐骑兵打先锋,先行上阵会敌。 冥王寨归顺朝廷后,秦继远也给寨中老弱妇孺们一笔丰厚的银子,让他们回老家安心度日,而有意愿从军的壮丁则被军队收编,住进他替殷淮在城中择的两座比邻五进大院。 高平二话不说,直接住进大宅,为准备上战场的弟兄们料理三餐,继续当众人的大厨。 至于冷昱风,是哪儿有好药草、好医书,便往哪儿钻,于是他山里、京城两处跑。不过北境毕竟是疆土边陲之境,夏时万物恣长,蛇虫怪蚁横行,为了即将上战场的弟兄们,他也亲自挑了几款百毒不侵、百虫不近的珍稀药草,调配成药,让绣娘们缝制成香囊,分发给士兵配戴。 临行前,秦夫人召集了一班绣娘缝制药香囊,秦思亦是每日进绣房帮忙,只是离出发的时间愈近,她便越定不下心,如坐针毡。 最终,她终于忍耐不住地问:「娘,爹每回领兵上战场,你都不怕吗?」 以往在爹亲领军出战前,她都会跟着娘亲到玄觉寺求个平安符让爹亲带上战场,但这回,她即便抄了一遍又一遍的祈经文,也消不了内心的不安,一颗心吊得老高。 秦夫人感慨地回道:「若是不怕,我何必上玄觉寺请了尊观音,日日诵经祈祷?」 秦思这才想起,每回爹亲领兵出门,娘亲都会待在府里的佛堂,寸步不离。 「即便是那样,我还是担心……」秦思忧心地轻喃。 秦夫人见女儿满心满脑都是心上人,取笑道:「莫怪你爹要感叹,女大不中留呀!」 当冥王寨之事尘埃落定,她和丈夫皆允了女儿和殷淮的亲事,女儿的身子总算是彻底恢复了。 不过几日光景,因病而憔悴的小脸养回原先的丰盈,加上有爱情的滋润,气色更是好到不行,整个人神采奕奕,瞧得她这个当娘的心里都欢喜。 秦思被娘亲这一调侃,一张小脸染上羞涩的红晕,半晌后才开口问:「娘,晚些小鹿子他们要将缝制好的药香囊亲自送过去,我能一起过去帮忙吗?」 她想藉由送药香囊的机会,再见情郎一面,况且训校场就在出城不远的地方,坐马车过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距离并不远。 秦夫人明白女儿家的心思,也没妄想女儿会乖乖留在绣房做绣件,听她这一说,也没为难,爽快应允。 得到娘亲的同意,秦思匆匆放下手中的绣绷子便出了门。 秦夫人瞧女儿那风风火火的模样,禁不住叹息,嘴角却扬起笑。 女儿虽是生得花容月貌,但个性却少了点大家闺秀端庄温柔的气质,早些年她还担心这样活泼的女儿,有哪个人家会看得上呢? 庆幸终究还是有人看中她家这朵娇花,而她相信,殷淮这个男人一定会带给女儿幸福的。 近午,初夏的日头虽称不上赤艳,但经过几个时辰的操练,众兵已是大汗淋漓。 待操练结束,大家纷纷脱去上衣冲凉,直接坐在大树下乘凉,等着用午膳。 殷淮跟随着众人的脚步冲了凉,正准备穿回上衣,到未来岳丈大人的帐内与他以及他的几名心腹大将研议战略,却猛地瞥见一抹美丽身影在他之前先入了帐。 想起心爱的女子,他的心不自觉怦怦狂跳。 降伏后,他的日子虽然起了急遽的变化,但相对的,想要见心爱的人儿,无须再等每月的初一、十五,更不需要再偷偷摸摸相见。 不过……他像是想到什么,攒起了浓眉。 她没事跑到这全是男人的训校场来做什么? 由于小鹿子年纪小,不能跟着上战场,举凡与寨中兄弟们有关的事,他总是抢着做,所以这送药香囊的活儿,自然就落在他身上。 秦思看着小鹿子一走进训校场,便迅速地将药香囊分发给正在用午膳的士兵们,她也上前去帮忙,待药香囊均分发完毕,她才走入帐内,将爹亲的分亲自交给他。 秦继远伸手接过女儿递来的药香囊,叹了口气道:「这送药香囊的事,下不为例。」 他怎会不明白女儿想见心上人的心思?但秦家兵向来以纪律严谨、训练严格出名,怎能容许女人家擅入? 小心思被看穿,秦思暗暗吐了吐舌,乖顺地行礼。「既然药香囊已经送到,那思儿先下去了。」 爹亲是出了名的严苛,她想瞧瞧殷淮是否安好,实在只能用送药香囊这个理由呀…… 退出帐子后,她一双美眸滴溜溜地转着,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去找殷淮,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在临行前偷偷见他一面,顺道把药香囊交给他? 正兀自思索之际,突地感觉到手腕传来一股力量,下一瞬,她已经被拉到一棵树后。 「你跑来做什么?」 纤细的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她仰着头看着双手撑在她两侧、表情压抑的英俊男子,不禁露出羞涩的甜笑。 收编入秦家兵后,殷淮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变得更加炯亮,连白晰的皮肤也晒黑了,整个人越发阳刚,英气逼人。 第十九章 「我想你了。」不待他开口,她抢先一步道:「你明天就要启程了,之后兴许十天半个月没法儿见面,你可不许念我!」 因为在乎他,她变得柔软而脆弱,也明白自个儿这跳脱规范的行为也许会带给他和爹亲困扰,但……只要一想到之后会有一段时日无法见面,她的心便觉煎熬。 就算再刚强的男人,只要瞧见心爱的女子扬起笑弧,声音软绵娇甜地示好,也会化为绕指柔。 他压低嗓音,柔声问「你没被你爹训话吧?」 她摇头。「爹没欺负你吧?」 殷淮闻言,险些失笑出声。「你当你未来夫君是豆腐做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爹他在军中可是大魔头……」 殷淮轻拧她的鼻头,低笑出声。「我没事,我很好,正午的日头正烈,你快点回去吧!」 秦思眷恋地拽着他的手轻喃。「答应我,千万要为自己保重,我等你回来。」 这难分难舍的情形有些熟悉,犹记得去北方那回,两人也像这次这般不想分开。 「放心,我会为你保重,顺利的话,待我归来,推算应是在端午前后,你再同高平偷偷师,亲手包粽子给我吃?」 之前他们总是偷偷摸摸地见面,去的地方有限,相处的时间也有限,对彼此的喜好更是知道的不多。 不经意听他这一说,秦思一张粉颜瞬间变得认真无比。「你喜欢吃粽子?」 他望着她,只觉那张小脸让他的心悸动不已。「我只是想吃你亲手做的东西,想跟你一起过节。」 冥王寨的寨众虽然感情好得像兄弟,但怎么都不及有个家、有个心爱的人陪在身边一起过节来得美好。 认定秦思后,想要有个家的感觉越发强烈,也因此他更加期盼能藉未来岳丈大人给的机会,好好地大干一回。 「我可以带你上东城大街,那儿好吃、好玩、新奇的玩意儿不少……」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坦承。「我手拙,除了包扎伤口比较拿手——」 意识到自己在临行前说了不吉利的话,她赶忙捂住嘴,一脸懊恼地看着他。 不过殷淮却压根儿不在意,只是坚定且深情地看着她。「思儿,只要有你在身边,在哪里或吃什么都无所谓。相信我,我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许你一个未来,你且耐着性子等我回来。我保证,这一次我会给你幸福,不是眼泪……」 那一次分离后再相见的结果并不好,也成为烙在彼此心底难以抹灭的阴影,因此他会更加珍惜此刻,将他们的未来确实地攒在手心里,再不放手! 殷淮的话让她心中溢满甜蜜,感动不已。 她踮高脚尖,双手环住他强壮的颈子,主动吻住他的唇。 感觉她娇嫩带着点蜜味的唇贴上,殷淮心头一阵骚动,甚至想夺回主权,好好加深这个吻,品尝她的甜蜜。 但他可没忘记,他们此刻还在训校场上。 不过秦思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太多次的离别让她对他即将离开的事实抱着极大的不安与恐惧,她深怕再次失去心爱的男子,贪婪而笨拙的硬是要吻他。 殷淮有些啼笑皆非地任她吻着,直到彼此的气息用罄,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相衔的唇瓣,调整紊乱的气息。 「好了,我该回去了。」待呼吸恢复平顺,他抵着她的唇哑声道。 离情依依,分别在即,秦思却是怎么也舍不得放开情郎,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她才由怀里掏出药香囊亲自为他戴上,仰头对着他道:「我等你。」 殷淮轻抚她的嫩颊,深深看着她含情的细致眉目,禁不住又俯身吻了她的眉心后,才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秦思目送着情郎颀长强壮的背影,想着将有一段时间见不着他,倏地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这么掉落下来。 但她终究忍住了,为了他们的未来,殷淮勇敢地做出如此重要的决定,所以她也会坚强,等待他凯旋归来! 【第十章】 翌日,殷淮跟着由秦继远组成的精锐骑兵打先锋,先行上阵会敌,三日的突击效果立见真章,虽小有损伤,但结果终究没有让人失望。 殷淮归心似箭,没想到在回京途中,竟然遭遇埋伏。 唯一通往京城的林道上不见人影,但突如其来的漫天箭雨,却让几个骑兵措手不及,纷纷中箭落马。 追随秦继远作战多年的路甚武乃是精锐骑兵的主帅,见状遂扬声高呼:「自找掩护!」 话声一落,骑兵们立刻摆动缰绳,迅速四散开来,以手中的兵器打掉那如雨般的攻势。 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挡下箭雨,却又见到百来名穿着外族兵服的士兵从林间四面八方冲出。 瞬间杀声四起,本来已圆满落幕的任务起了变化,林木丛生的郊道顿时成了战场。 殷淮头一次随军上阵,虽然前几日的情况凶险,还是让他们克服了,可他却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埋伏将他们杀得措手不及,为这一场恶战再度掀开序幕。 他心里感到愧责,这时眼角蓦地瞥见一把形似弯月的利刃朝路甚武背心飞击而去,他不假思索地从马背上跃起,在空中疾翻了半圈后稳稳落在路甚武身后,顺势踢掉那把弯月利刃。 虽然他与路甚武相识的时日不长,可在这场战役早已成为同生共死的兄弟;除此之外,他还是精锐骑兵们的主心骨、岳丈大人的心腹,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倘若死在这场战役上,未免太可惜了! 路甚武虽然敏锐地捕捉到身后有动静,可当他回头时,只见殷淮弃马飞身落在他身后,他心一凛,侧眸问:「怎么回事?」 「那外族主帅身上有暗器!」 路甚武浓眉一蹙,想开口再问,眼角余光却瞥见数道银光又从四面八方袭来。 「殷兄弟小心!」他立即扬剑,击去飞射而来的暗器。 殷淮为路甚武挡掉那一枚弯月暗刃,却没闪过迎面而来的暗器,而路甚武虽然挡掉了几枚,可其中三发却啪啪啪地分别击中殷淮的胸口、肩膀以及腰腹。 他隐约可听见暗器嵌入骨肉的声音,额前迅速冒出冷汗,伤口一片濡湿。 一片混战中,路甚武还不知殷淮中了暗器。而殷淮受了伤,加上剧痛,身势不稳,在思绪即将坠入黑暗之际,他似乎瞧见秦思用那双含娇带媚的美眸注视着他,对他说—— 淮哥,我等着你回来! 淮哥,等你回来,咱们去逛东城大街,那儿好吃、好玩、新奇的玩意儿不少…… 淮哥,我想你…… 秦思怎样也没想到,当她得知殷淮的消息时,不是他穿着一身英武盔甲凯旋归来的喜讯,而是他遇袭命危的噩耗。 听说他们原本打了胜仗,却在回京的途中遇上埋伏,而他为了救路甚武而受了伤。 殷淮倒下后,精锐骑兵队被激怒了,变得悍勇无比,以数十人抵挡百人,一举歼灭外族的突击。 人人身上皆挂了彩,尤以殷淮伤势最重,先行被路甚武快马加鞭送到驿站找大夫。 冷昱风辗转由秦继远那里得知消息,他压根儿不信任其他大夫的医术,直接找上秦继远要了两匹可日跑百里的宝马,又命小鹿子整备好行装、药材,准备天一亮就赶到驿站去救人。 天还未亮,秦继远火速调来宝马,两人才准备离开,却见秦家大小姐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与他们同行。 秦继远看着女儿一身便装,蹙眉厉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也要去。」 闻言,冷昱风俊秀的眉头打结。「我是赶过去救人,你是赶过去掉眼泪吗?」 若非情况特殊,且冷昱风此时直挺挺地坐在马上,她一定毫不淑女的狠狠踢他一脚! 她强忍着泪水,坚定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守在他身边,所以,我要去!」 这个男人言而无信,说什么会为她保重,结果竟是这样…… 她又气又急又忧心,恨不得巴图尔驮着她飞过千山万水,让她可以马上就见到他,守在他身边。 冷昱风看了秦继远一眼,后者沈默了片刻才道:「我派几个人与你们随行,保护你们这一路的安全。」 第二十章 明白女儿此时心急如焚的心情,秦继远即便担心,也知道阻止不了她,只能多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跟着。 于是,原本两人的救急行动成了五人小团体,一行人快马离开京城,朝驿站奔去。 三日后,终于抵达驿站,众人都因日夜兼程赶路而略显疲惫,秦思才刚强打起精神,冷昱风和小鹿子已经迅速丢下马,冲进屋找人。 就她所知,冷昱风的医术高明,平时总是摆出连人命都可以掌握在手中的淡然模样,没想到遇上兄弟遭逢生死关头,也会失去平日的冷静。 瞧他那着急的模样,秦思才明白,冥王寨里的弟兄感情有多深厚。 她强抑下跟着进屋的冲动,守在屋外,内心既不安又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门扇被推开,她见小鹿子端着一盆略黑的血盆走了出来,遂颤着声问:「那……那是……」 「那帮外贼可真够阴毒的,头儿的伤口状况极差,死不了大夫正在处理,今晚是关键……」 闻言,她的心狠狠一凛。 「你的意思是……若熬不过……熬不过……」 脑中径自揣想着那可怕的结果,没等小鹿子再开口,秦思便大受打击的晕了过去—— 暗夜沉沉,秦思一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被安排在一间寝房里休息。 她没心思去理会自己发生什么事,下榻便疯狂的在驿站大堂寻找熟悉的面孔,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随着殷淮从军的弟兄,她急声问:「你们头儿他他他……」 瞧她慌得六神无主,一句话也说不完全,李三赶紧领着她来到殷淮的房前,还来不及开口,便见冷昱风慢条斯理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一见到他,秦思急切地问:「淮哥他……他……还好吗?」 其实路甚武找来的大夫还不算差,只是用药不够精准,伤口处理得不够细腻,让殷淮足足昏迷了好几日,直到今日才醒。 也庆幸殷淮底子好,加上有他为伤口善后,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而显然这小女人是关心则乱,话都还没听小鹿子说完,人就晕了过去,还得烦劳他分神去救。 她是毕竟是头儿看上的女人,加上怕惹麻烦,他也不敢再激她,立刻回道:「死不了,快进去吧!」 见他又摆出一贯的淡然态度,秦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松了好大一口气。 当她进入那充满浓浓药味的寝房,看着男子上半身裹着白布,白布上头还隐隐透出血渍,她的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着、拧着,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殷淮才刚喝过冷昱风亲手煎的苦到不行的药汁,思绪还有些昏昏沉沉,仿佛感觉到心爱女子的痛,他缓缓睁开眼,望向那站在榻前、沉着张小脸的人儿,沙哑地开口。 「你来了啊!」 听见他云淡风轻的语调,瞧见他不见血色的嘴瓣衔着微笑,她满腔的忧心瞬间化成一股愠恼。 她轻颦着眉,坐在榻边,难过地问:「淮哥,临行前,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殷淮颇无奈地一扯唇。「我当然记得,但是事出突然,我实在是……不得不……」 秦思听路甚武细述过当时的状况,也感觉得出经过这次的作战,他原本对殷淮的不信任已经消失无踪,对他大大改观。 这对殷淮来说是好事,但对她来说,他时时不顾自身安危反而成为她忧心的源头。 见她哀怨地瞪着自己,双颊因为气愤染上一片嫣红,他安慰道:「不疼,没事的。」 听他这么说,秦思气恼地望着他。「没事?被三枚淬了毒的暗器击中,你知不知道再严重一些就能取你性命?就能让你再一次辜负我对你的真心!」 说着说着,秦思的眼泪再也管不住地落下。 看见她的眼泪,殷淮内心满是歉疚。「别哭,我说过绝不再让你为我掉眼泪……对不起……」 她拨开他的手,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看他。 「真生我的气了?」 其实不难理解秦思会生气的原因,因为那是恐惧到极致才会有的真实反应。 他能明白,却因为伤口带来的痛楚,因此更需要她来转移注意力。 「思儿,别生我的气,别不理我……」 秦思半垂着眼眸没理他,殷淮只得闷声开口:「死不了大夫的药很苦,能不能给我些甜的?」 一听到他说苦,秦思急急起身,想去跟小鹿子要些蜜膏或甜糖之类的东西,却感觉男人突地拽住她的手腕。 「你抓着我我怎么去给你找些甜的……啊!」在他一个使力下,她整个人扑倒在他的胸前。 听到男人闷哼一声,她一惊,忧心忡忡地问:「我是不是压到你的伤处了?」 说话的同时,她迅速低头察看他的伤口,想着有没有必要再请冷昱风来处理。 殷淮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为他着急的模样,在她毫无防备之下,一双大手突地压向她的后脑,将那张可人的脸蛋按向自己,深深攫住她柔软的双唇。 他尽情舔咬她娇嫩的唇瓣,接着探进她的口中,恣意地、忘情地汲取她的甜蜜。 久违的缠绵如醇酒般醉人,秦思扭动着脑袋瓜子,口中发出嘤嘤抗议声。 「唔……」 殷淮压根儿不理会她的抗议,用更缠绵的吻融化她的气恼。 好半晌,他终于放开她的唇,秦思气喘吁吁地瞪着他,抡起拳头想槌他,却又担心他身上的伤,最后只能转过身呜咽道:「听到你受重伤,我快吓死了,你、你……还欺负人!」 这男人明知道她担心他,还拿自己身上的伤当借口,害得她紧张兮兮,他却乘机偷香? 原本想用吻融化她的怒气,没想到却适得其反,殷淮压低了嗓音,求饶道:「思儿,我爱你,所以别在这时候恼我,我会更痛。」 「痛死你活该!」 他轻扯她的衣袖,摆出低姿态。「是,我错了,别恼我好吗?」 她能气他多久?她兀自闷了半晌便转过身,哀怨地瞅了他一眼,幽幽开口:「淮哥,你有想过拒绝爹的提议吗?有质疑过我爹为咱们铺设的那条光明大道,是否值得你赌一把?」 殷淮收起玩笑的心态,毫不犹豫地开口:「值得。」 秦思惊愕地抬起眼看他,她原以为真正上场杀敌,最后负伤归京,会让他改变想法,却万万没想到会由他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 她沈吟了片刻才又开口。「但我质疑了,经历过这一次,再一次意识到我可能会失去你时,我开始怀疑……倘若你真的走上爹安排的路,立了军功、得了官职,你是否会快乐?是否真能如愿,在朝堂上一展鸿图?」 说到底,他心爱的姑娘顾及的还是他。 殷淮万般怜惜地轻抚她娇嫩的脸庞,哑声说道:「从前,我背负着冥王寨众人的责任,如今归顺了,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归所,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而在我爱上你、允了你爹的条件时,你便是我的责任,我需要为你争取我们的未来。 「未来能否立军功、得官职,如愿在朝堂上一展鸿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你,无论过程如何,我甘之如饴。所以我也许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受伤,但我会为你保重,这是我目前唯一能给你的承诺。」 听着他发自内心的话语,秦思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染湿了他的掌心。 他既已下定了决心,她又怎么可能不追随他的脚步?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我可以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与他当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你既已决定,我便随你、信你、支持你,我会让自己更坚强。」 她的话让殷淮的心房充满暖意,他伸手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未受伤的肩膀。 「待我养好伤,咱们再去东城大街逛逛。」 「好。」想着那情景,秦思嘴角扬起心满意足的笑容。 彼此相恋的两人,有了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共同心愿,以后遇上再大的困难他们都可以克服! 番外篇 【番外篇】 〈取名〉 风和日丽,灿亮阳光洒落在恢弘的深宅大院上,仿佛镀上一层金光,美得好不真实。 高平攒起粗眉,仰着头望向深宅大院门口,不解地问:「死不了大夫,你说头儿怎么迟迟不给宅邸落名呢?」 「不合适。」 「不合适?」高平挠了挠头。「为何?」 冷昱风斜睐了他一眼,叹息。「无知莽夫。」 这批评惹得高平大为光火。「死不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昱风眯起修长眼眸,敲了敲脑袋。「用用脑子,自己想想。」 话落,不知为何会杵在大门前与他一同发呆的冷昱风飘飘然离去。 高平仍旧处在原地认真思索,嘴里咕哝:「不就是在宅邸前冠上姓氏,真有这么难?」 话落,他兀自在脑中列出那几个文字组合,顿时觉得周遭一片凉意—— 「殷」宅。 「殷」府。 呃……这谐音怎么让人有种凉飕飕、阴森森的感觉? 他果断而爽快地抛开先前的执拗,彻底忽略前一刻坚持要为府邸落名的事。 〈睡前故事〉 夜色融融,纱帐中,火热的激情才刚平复,便又传来女人的恼嗔。 「嗯……不要了。」 秦思才刚缓过气,便发觉丈夫不安分的大手又在她光溜溜的身躯上游移,强健躯体重新贴了上来。 「不够。」男人用饱含情欲的嗓音开口。 闻言,女人有些乏力,素白柔荑怎么也推不开压在身上的强健体魄。「人家明儿个还要早起……」 男人压根儿不理会她,埋首在她柔软的胸前留恋地舔吮。 那熟悉的火热撩拨得她打了个哆嗦,思绪正又要被搅得迷乱时,一道娇嫩的稚嗓响起,纱帐跟着被掀开—— 「娘……睡不着……」 惊见方满两岁的小女儿可爱的脸容,秦思身子一绷,直接推开伏在身上的男人,火速拉起被子掩住光溜溜的身子,将女儿抱进怀里。 殷淮被推得十分意外,加上欲求不满、被妻子冷落,一张俊脸绷着。 成亲两年,两人的爱情结晶是妻子的心头肉,出生后也没请奶娘,都是由妻子亲自照顾。 如今女儿满两岁,他们的寝房隔了个空间就是女儿的睡房,如此方便照看,但也时不时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偎在娘亲柔软温暖的怀抱,小女娃习以为常地看着爹亲结实精壮的裸身,伸出指头,指着爹亲身上的伤疤,甜甜地撒娇。「娘亲说故事。」 殷淮瞧女儿那萌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心软得一塌糊涂,叹了口气道:「说吧、说吧!」 瞧丈夫由委屈转为无奈的神情,秦思上前,将唇附在他耳边,娇羞轻语。「说完故事就依你。」 男人露出满足的微笑,没多久便听到妻子温柔的嗓音在纱帐中响起。 「这道疤是你爹为了救娘,跟大野狼打架留下的……」 如同女儿偶尔赖上来蹭着要听故事的每一夜,殷淮展示身上的伤疤,让妻子细述那每一段过往。 回忆如流水,随着妻子的柔嗓轻轻回荡在耳边,最后,连殷淮自己也睡着了…… 后记 【后记 牵绊 柚心】 大家好,我是柚心。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最近,让人引颈期盼了大半年的美剧「阴尸路」终于开播,有追该剧的粉丝都知道,上一季的剧情就断在瑞克团队被大魔头尼根逮到,谁是尼根手中那根「露西尔」的棒下亡魂啊—— 没有答案,又害怕是自己最爱的主角领了便当的话题延烧了好一阵子。 结果,不意外的,领便当的人选是硬汉子士官长亚伯拉罕,而突如其来第二个领便当的人选,居然是在该剧中人气颇高的韩裔演员——格伦!!(大家应该都已经看完第七季第一集,所以不算爆雷吧xd) 那一集也是柚子有史以来看得最压抑、最紧绷、最无法呼吸的一集。 接连着看第二集、第三集后,柚子不得不说,尼根真的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他懂得在乱世掐住人性的弱点,胁迫众人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而愈是刚强、愈是重情重义有担当的人,自然也逃不过亲情牵绊的威胁,直到崩溃、屈服,因为谁也不希望至亲之人受到伤害! 看完那一集后,柚子的心情非常激荡,原来亲情牵绊才是毁掉一个人最致命的武器呀! 如果把柚子放到剧里,柚子一定立刻屈服。是说,没有主角光环罩顶,在充满丧尸的环境里,柚子应该是开片三秒立刻领便当的人吧,哈哈! 说到这里,其实柚子很不爱看过分血腥暴力的片子,偏偏这部剧追得还挺勤的,只是柚子没疯狂到想去cosy丧尸就是了。 不过前一阵子听跑去大阪环球影城的男友人说,他在乐园遇到丧尸,尖叫声四起,还真的挺诡异的。 那时我就在想,如果不是乐园cosy的丧尸活动,而是真的……抖抖抖…… 让我想到前阵子也很夯的「尸速列车」和「末日之战」——ㄟ,怎么扯到最后全是丧尸话题,再扯下去就要改后记标题了…… 回到柚子的作品上面,总之就是在看完「阴尸路」第七季第一集没多久,稿子正好进行到男主角是否接受女主角父亲的提议,放下私人仇恨,化小义为大爱,领着寨众降伏朝廷。 柚子思索了许久,最后决定以亲情的牵绊,成为男主角以及寨众们由黑洗白的关键。 比较有趣的是,当时脑力激荡出这个书名时,编编们认为《情丝弯弯绕指柔》是个可爱的书名,让柚子超讶异的。 因为柚子对这个书名的感觉是浪漫、柔情似水的,所以那时交出的故事大纲是个环绕着仇恨、强调男主角与女主角相爱的过程。 为了符合书名的调性,柚子稍稍调整了剧情,不知道最后成书的结果是否会让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最后……也许是今年过年是以南部的大地震揭开序幕的缘故,柚子总觉得今年这个年过得不太平顺,心情由年初忧郁到年底。 庆幸尽管再难过,转眼又到年底,一年一晃眼就要过了,希望能把不好的、难过的全留在这个猴年,用全新的、充满愿景的心情拥抱下一个新年,也祝福大家!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