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娶我》 第一章 长安城里平日最人声鼎沸的“逍遥居”乃是富贾名绅和市井小民最爱溜达的去处。 人嘛,非色即赌。况且如今正是一片盛华升平的景象,逍遥居的进账更是日进斗金。 然而,今夜一更鼓始敲响,合该是大呼小嚷的热闹氛围竟奇异的退尽;当家掌柜孔阳斥退一干仆役,逍遥居今儿个不营生赚银两啦。 一向意气风发的孔阳现下低变着身躯,恭恭敬敬的紧张神色令人诧异,怀疑究竟是哪一个人有此能耐?! 内堂的大位上坐着一名身材伟岸的贵气男人。他肌肤黝黑,极深邃的五官不似大唐子民的儒雅斯文,仅仅是一蹙眉便给人莫大的压迫感,凡夫俗子谁敢樱其锋,谁又不折服于他那浑然天成的傲芒! 他是狂狷倨霸的,即使平日表现得吊儿郎当的模样,那股不容冒犯的气势仍是难以掩藏。 “抬头。” 如奉圣旨,孔阳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一脸卑微至极的喊道“爷,请吩咐。” “我想在逍遥居里当个小差,比如小厮或是跑腿之类的,当家的你不会反对吧?”他蓄着及腰的微松长发,说有多狂放就有多狂放。 孔阳的眼珠子暴突如龙眼,心下一慌,小厮?跑腿?这、这可是折辱天威,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但是他也没胆子反对。 进退维谷之际,他听见贵气男人的淡笑声,吓得软了脚,跌跪下地。 “爷,您才是逍遥居的真正主事儿,小的不过是端在台面上的老板,哪有纡尊降贵充当小厮的道理。” “我已经决定了,倘若你有二言,不如和我一块当差吧。” 意思是他这威风八面的逍遥居老板做不得了?孔阳的脸色一下子刷白,明白眼前的男人一句话便能判他此后富贵通达或贫穷过日。 辛格.亚伯拉罕,这男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权贵公子,姑且不论他在朝廷举足轻重的父亲,光是宫里的公主们对他的青睐便叫人既羡又妒的怨叹——人,生而不平等啊! 假若他孔阳能有这主子爷的十分之一权或贵,整个长安京畿就可以横着走喽。 “敢问爷,为何要、呃要……”他咬到舌头了,因为主子那野肆纵笑。明明是笑容,但总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悚骇…… 许是由于他显赫身份和厚实的富贵家世吧。 辛格深邃的眉眼里激泛起自嘲的戏谑,“我想体验一下贫穷的滋味。”还有那个挺有趣的约定。“呃?”孔阳的下巴差些脱臼了。这是什么怪理由?世上竟有人想见识贫困的生活? “下去吧,白石大概快来了,准备几套破旧衣裳和鞋履。” “是、是。”孔阳连忙爬起身领命而去。那个白石啊,一身神力和过人的功夫,但最可怕的是和蛮子一般的嗜血。 果然,当辛格饮罢一盅西域烈酒,人高马大如门神的白石臭着脸跨进内堂。他行上一礼,声音沙哑的请安。 “王子!” “白石,你好似有什么不满?”瞧他的模样,仿佛他这主子苛待了他。 白石的脸色依然臭着,连额上的青筋都可见暴突。他瞪着正对他咧嘴而笑的主子,三声无奈涌上心头。 辛格正是大食亲王威斯.亚伯拉罕最疼爱的幺子。 威斯.亚伯拉罕是现在大食王的亲弟,按照其王位继承的顺位,威斯即是下一任继承大位的人选,因为大食王众妻妾所出的儿子没一个成材,但威斯却坚持留在大唐发展,不然,辛格早已是王储。 而他的母亲乃是当朝天子的义妹,是故辛格的天成威傲可以想见。 但是如此蒙天眷宠的主子实在是肆意妄为到令他这奴才几度想和他干架!尤其是这一回,简直存心闹笑话,玩得太过分了。 辛格一副我也是逼不得已的神态,他摊摊手,对着这虽名为仆从却情如兄弟的白石说:“唉,你知道的,我那三位金兰同声一气,我人单势孤,只好就范。”他一概撇清。 白石扭曲着粗犷的五官,自鼻子吭气,“是啊,属下明白你都是受那三位爷儿的逼迫!”拜托,他的主子是如何的目中无人他又不是不清楚。 他不要逼迫旁人就好了,这事说到底还不是自己买玩。白石真的是越想越头痛。 普天之下竟有人因为烦腻被人奉承的富贵日子而离家,进而想尝尝穷酸潦倒的滋味! 辛格挑挑眉梢,睥睨着一脸不相信的白石。 “其实我原本想混进丐帮,当一当遭人轻践的乞丐。” 闻言乌云笼罩头顶,白石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乞丐,那可是成天一身脏污恶臭,穿破衣、吃剩食,甚至让地头蛇踹着取乐的下下等人。 抚着右眉,辛格的眼神灼亮如炬,“所以赌场小厮的身份应该好上许多了是不是?” 他点点头。的确,赌场小厮虽然任人吆喝,总是强过以天为帐、以地为席的臭乞子。 他看着身穿锦绫花袍,腰系无价宝玉流苏的主子, 突觉无力,他垮下双肩。哎,京城中的四大贵公子相邀订下的约定,他这做奴才的已是无以置喙、无力改变。 不过他固执的撂话,“白石一定要随身护卫主子的安全。”赌场小厮,他也要扮。 “随你。”也好,免得这白大块儿泄露他的行踪。 他,辛格.亚伯拉罕,长安的不羁俊才一定拔得头筹—— 他将带回值得他倾心一世的爱姬! 〓〓〓〓 长安西市附近的福府人丁繁杂,单是如云的仆役常是同府做事不相识。由于福员外所开设的绸布庄是长安城最出名的店肆,府内还设置绣坊和染坊二处,以应付源源不绝的客人,甚至经丝路卖给西来的商人。 金银儿即是绣坊里的粗绣工,她的老爹金多好是府中负责打理马厩的役工,所以为了多挣几个钱儿、金银儿也时常帮马夫照顾骏马。 今日,外头云高气爽的,十几个粗绣工也忙中偷闲,反正管绣坊的李婶跑去染坊闲嗑牙了。 突地,一阵老母鸡遭火烧屁股似的尖锐叫喊传来,令众姑娘们惊出冷汗。 随着声音来源望去,咦,李婶怎么手持一件抹胸呢?臊哪。 “说!哪一个缺德鬼做的缺德下流事!” 姑娘们个个茫茫然,直到她走近了些,才听明白何谓缺德事。 赵小壁一边以手捏鼻,一边问:“那什么味道那么难闻……”叫人作呕。 李婶铁青着已是松垮的老脸皮,气忿极了,“不知是谁敢整治我,竟然在我的衣上洒尿!这料子可是上上极品,官家夫人和富贵奶奶才有的哩!”花了她一年的薪饷啊。 大伙儿你瞧瞧我,我瞪瞪你,老半天还是没一个认这帐。李婶气得发抖,哑着嗓,丢下警言。“若叫我查出是哪个烂蹄子所为,哼,有得戏唱!” 等她气呼呼离开后,姑娘们忙不迭的挥挥手,企图挥去那残留在空气中的尿臭味。 “臭死喽!那件小衣裳八成毁了。唉,看它布料可是抵普通人家一两年的生活开支,真可惜。”赵小壁是绣工里最貌美最年轻的。 “活该啊李婶!谁要她老是恶劣的扣减咱们的薪饷,咱们可是一针一线,每天刺得血丝直冒才赚几纹银,她一定是黑心肝来着。”最资深的绣工叶玉咬牙又切齿。 “不过,到底是哪一个够胆量去恶整李婶呢?” 一阵七嘴八舌,再加上外头枝桠上的麻雀也来掺一脚,绣坊内顿时生气得很。 金银儿缩坐在角落,无言的埋头刺着绣。然而仔细看,低下螓首的她正悄悄的勾起一抹神秘的笑痕。 她相信不只是李婶,包括绣坊所有的人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来,她的笑意更深了,没错,那天杀的缺德鬼正是她。 她是替天行道,而且她已经手下留情了,原本她是要趁李婶睡沉把她的八字眉给剃光的。 呵呵,不好意思,她金银儿看似善良无害,事实上却是小有心机。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儿小奸小恶,也认为做人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秉持公平对待的处世原则,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 而长得平凡、行事低调更让她不引人注目。 她十九岁,是有些不太年轻喽。 一阵爆笑令她好奇的抬起眉眼,瞧,怎么笑歪成一列? 赵小壁看见她一脸茫然,“你又神游呆想啦,咱们正在说嫁人和生儿育女的事……” “这有什么好说嘴的?”而且还笑得花枝乱颤。金银儿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叶玉一副老大姐的为她解惑,“女人家盼的望的也只有这一事儿!嫁好的相公、过好的日子,你可不小了,不想望吗?” 干笑一会,金银儿耸耸肩。 赵小壁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喊,“不会吧!银儿,你的大姐和二姐早全嫁了,难道你没有半丝渴念?” 叶玉接口,“听说金富儿和金贵儿的夫家都有些家底子,你的老爹应该也会为你设想。” “大概吧。”金银儿复又低头,这话题挺无聊的,说句老实话,嫁人有啥好?她才不要像两位姐姐一样当人家妾室,她做不来那种得下跪为大夫人洗脚趾的卑微生活! 即使她是穷酸贫困女,但是她相信自己有能力靠劳力养活老爹和她自个儿。 赵小壁忽地抢走金银儿手中的绣布,“你说说你想许的相公是哪样的人品和身家,否则咱们可要跟你闹上一闹。” 金银儿皱皱鼻尖,决定来个满口胡言,“我呀,发誓嫁个既富且贵,还得是权倾一时的公子哥儿!” “多富多贵啊?”大伙儿不是都巴望着这等极优的良人吗? 胡言再加上乱语,“就嫁给城里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四大公子喽!”哈哈哈,小玩笑,不伤大雅。“你发癫啊!听说那四个贵公子不但人品优,更是众家千金淑媛的目标,哪里轮得到你这个粗绣工。” 叶玉也表赞同,“银儿啊,你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长相嘛,堪堪算是入得了眼。嗟,想上八辈子也没用啦。” 废话,她也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是敷衍两句。 她金银儿是粗野贫女,就连贩夫走卒也未必看得上她。 人,贵在自知。她金银儿自认有几两重也没太大的误差。 〓〓〓〓 白石痛苦的暗自呻吟一声。老天爷啊!他无法接受一向高高在上的主子居然成了这副德行。辛格玩得可尽兴了,他无视白石的痛苦神色,自得其乐的继续玩下去—— “这位小哥,我初次上工,若是冒犯了您,请多包涵。” 主子居然对赌场的另一名小厮如此卑躬屈膝,而且还用上“您”?白石真的想哭。 憨实的于阿弄搔播头发,又摸摸耳朵。他原是最资浅的小厮,在逍遥居算是让人捏图搓扁的小角色,因为他笨,所以总让人欺负取笑,如今这新来的小厮竟然对他好声好气?呜,他感动的想哭。穿着一身布衣,头戴巾帽的辛格笑着睨他左右的两人。怎么了,他做了什么可鄙的事,竟然惹得他们眼眶泛红 “阿弄小哥……” 于阿弄摇摇手,“咳!别称我小哥,我、我同你一样是端茶送水兼供人随意使唤的小厮。”让个伟岸高挺的男人这么尊敬对待,实在怪怪的。 总觉得他和他们不是同一路人,他该是极有地位的大人物,一定是他的笨病又犯了,不然这人怎会甘于当个让人使唤的小厮。 辛格笑咪咪的,“我们同是逍遥居的跑腿小厮,互相帮忙吧。” “好、好好。”于阿弄连连点头称是。 孔阳一头冲进小厮专用的仆房,跑得差些喘不过气。 于阿弄吓慌了,嗫嚅不已,“大老板您、您怎么会到奴才的房?是不是我又犯了错事?” 孔阳连忙抓住他的肩头,厉声问:“你有没有冒犯……呃,有没有欺压……辛格?”他压根没注意到立于一旁的白石,不知他的问题是白问的。 “没、没……”于阿弄猛摇双手,他是笨,但从不欺压人,因为他明白被人欺压的难受。 “他不是你这奴才能够冒……” “老板。”辛格的叫唤淡淡低低的,却是犹如一阵寒风。 孔阳放开于阿弄,转身习惯性的弯着腰。 “阿弄人很好,请你别误会他。” “是,啊这……”上抬的三角眼瞥见他的冷然眸光,孔阳先是一骇,然后回头粗鲁的对于阿弄怒叫,“还不快去上工!凉茶煮妥了没?桌椅摆下了?” “奴才这就去忙活儿……”于阿弄赶忙避祸去也。 孔阳换上讨好的脸皮,“爷,您委屈了,挤在这狭小窄陋的小房间,那个粗鄙的奴才没有对您不恭敬吧?我立刻为您张罗上等酒菜。” 辛格场勾一抹漠然笑痕,“你是老板,我是小厮,别又弄混了。” “但是……” 他阴骛的斜盹一记,“我不喜欢交代第二次!” “是是!孔阳会牢牢记得。” “饭盒和待遇与一般小厮无异。” “是。”孔阳应得顺口,生怕反应慢了,惹得人不开心。 “交付个差事吧。”他已经开始期待体验不同的人生。 这个……伤脑筋,总不能让爷去清扫茅房啊。孔阳小心翼翼的问:“收账可妥?” “账本去拿来吧。” 孔阳连连点头,恭敬退下。 白石至此终于发出爆吼,“爷!您真玩得过火了!”主子他怎能卑微的四处去收赌账!那很可能会被一棍打出门的。 辛格状若未闻,对着小铜镜整理衣冠,检视自己的长发是否尽掩藏于帽内,又咧了咧嘴,极有意兴的练习着身为小厮该有的表情和笑容。 “爷?!”白石不太习惯如此模样的主子。虽然他清楚自己主子那水与火相融合的双重性情,冷沉时,足以吓破人胆;热情时,又有那么点狂和柔。 唉,尤其是他和那安南王府小世子称兄道弟后,性子变得更多面了。 突然,辛格笑得一脸恶劣,“交代你一件差事办。”他要趁机遣开他,免得自己的玩兴打了折扣。白石闷着声,“请爷示下。” “两位义兄和义弟想必已经展开行动,我想知道他们将以什么面貌和身份进行贫穷变身计划。” 他喜欢掌握一切的态势,大哥秦关雷一向和他较对味,不知是否开始行动;二哥御骄那天还一副兴趣缺缺,至于四弟可就积极了,隔天便不见人影,出了城。 白石不知有诈,爽快的接下命令,“属下立刻查明。” “好!你慢慢查,仔仔细细的查。”越久越好。 “遵命。” “那么,我要去收赌账了。”跟屁虫轻易的被打发了。白石,莫怨我算计你,因为你实在太烦人,而且留你在身侧,我如何体验一般小老百姓的酸楚? 他还想尝试帮人端茶送水,富家子弟当久了,腻啊。 〓〓〓〓 福大夫人看着桌上的账本和借条,柳眉越拧越纠结。 “一千两纹银在一夜里输光……”合上账本,她揉着隐隐抽痛的太阳穴。 辛格卑恭的满面涎笑说:“福员外是大气的人,这一点钱他可是不必一晌即能赚入福庄商坊。”讨债可也有方法,不必带着凶神恶煞的面孔。 他是个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两,是出世来享受富贵的宠儿。只要他一个眼神,底下的人无不尽力奉承、小心伺候,然而却寻不到能够真心相待的知心友人。 直到遇到那三个与他义结金兰的兄弟,终于他的生活有了不同的转变。 身着锦衣绸缎,珍馐美味,出入华轿,一声令下,众仆皆应;这般日子世人或许向往,但是顺遂的生活其实也会叫人生厌。 方才在福府外等候传唤便是头一遭的新鲜经验,加上他身上的补钉旧衣,福府管家那从头至尾拿鼻孔睨他的神情,没叫他生气,反而令他玩出兴头来。 “我说,我家老爷对你们逍遥居的贡献真是大呀!”福大夫人细着嗓觑他。 他仍是必恭必敬,“福员外的手腕一流,这点钱他还不放在眼里,而有出必有进……” “你这小厮倒是挺会哄人开心,三句不离奉承。”不过她也挺受用。 “小的说的是实话。”经验守则罢了,毕竟奉承人的话他已经听到耳朵长茧,随便拿几句来说说,没啥困难。 “抬起头来。”这穷酸样的小厮倒是俊得很,像个顶天立地的血性汉子。 辛格依言抬起头。 福大夫人上上下下的审视他,心中感到诧异,眼前的阳刚面容好看到令她这四十岁的妇人心湖起了波澜。尤其是那眉宇间的尊贵气息,合该会让女人为其失了魂。 “你是哪儿的人?” “小的是孤儿,身世未明。”大唐与他国来往繁密,像他这种“混血”的弃儿多得是。 “孤儿啊!”难怪身上处处补钉,她不禁心生怜悯。 “留下来用个便饭,老爷约莫两个时辰后回来,你再向他索讨赌债。” “叨扰了。”微微的弯下腰身,辛格暗笑,父亲若是见他向人低头,怕不气晕过去。 〓〓〓〓 一捆又一捆的白布送进绣坊,忙碌告一段落的赵小壁缠着叶玉撒娇。 “拜托嘛!人家真的想再见他一眼,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 “但是李婶……” “哎,她在厨房里吆喝着,分不开身管我们。” 踌躇着,叶玉挣扎了一会才勉强点头,“不过不能耗太久,免得李婶又要苛扣我们的工钱。”那老婆子既势利又刻薄待人。 “太好了。”赵小壁像只开心的粉蝶转呀转的,笑着拽拉金银儿的膀子,施着蛮力拖她往绣坊外走。 金银儿既好气又好笑的忙问:“现下是上工时间,你发啥花痴?” “带你去瞧好看的……”倏地,她压低声音,“是好姐妹才让你分享呢。” 然而耳尖的人都听到了,于是所有的绣工纷纷丢下针线,吵着也要分享那劳什子好看的。团结力量大,金银儿的纤细身躯不由自主的被众人推挤拉扯来到福府的后庭小园。 “哇!” “好、好好、真的好……”好好看哪。 金银儿一惊,发丝散乱的她停下整理的动作,朝众绣工的尖呼声望去。她也呆了。 “一辈子,不,是一百辈子也看不厌。”赵小壁梦呓似的喃问着,“银儿,你有没有心跳又急又快,四肢无力得像要死掉的感觉?” 前方那傲然巨人就是赵小壁口中“好看的”?!她原以为是什么东西来着。 赵小壁恍神了,她敲敲自己的头,“银儿啊,他是逍遥居的小厮。等会儿就要回赌坊去了,你看他那眼睛和鼻子、嘴唇是不是像画里头的好看?也很像说书里的生角儿,啊,她们居然围住他……”她拔腿,往心之所往速冲去。 捣住左胸,金银儿莫名的一阵害怕,怕自己乱了章法的心跳。一定是方才走得太急,所以这会才怦怦怦的狂跳,一定是的。 前方又是一阵骚动。她看着所有女孩一脸的痴迷,而那个英气勃勃的男人正温柔的凝脸着众人。 金银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快窒息了。那男人有一双魔魅的眼,她知道他并没有看见躲在大石块后的她,可是他的眼神仿佛正注视着她一人,传递温柔爱意。 辛格的眼像是脉脉含情,又仿佛是不经心的流露出戏弄之意。那吊儿郎当的暧昧更引人心湖波澜大兴。 “辛格哥哥,我送件好衣裳给你好不好?”绣姐儿青芸兴奋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的绣工才是一流……”叶玉也一改平日的沉稳。 不知怎地,金银儿感到紧张,为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迷倒一群青春活泼的姑娘。 辛格致厚的唇瓣缓缓咧开,“你们真是可人儿……” 一阵娇笑声刺痛了金银儿的耳膜和心口。她手握成拳,气怒起来。 但是下一刻她自问,他要甜嘴,要对旁的姑娘好笑根本与她无关,她也无权生气,那么,她为何生气? 她极少发怒,这会是慌了、乱了,她发现自己竟掌控不住那情绪的波动。 怎么办?她好无助,该不是中邪了吧? 〓〓〓〓 金多好感染风寒,金银儿便向李婶告了假,而该她负责的绣布也由她带回家赶工。 来到马厩,她准备帮爹亲工作,马夫交代完差事后使偷闲去了,她不以为意,反正只要不是太欺负人她都可以忍着,当其忍受不了时,她自有办法来整治人。 伺候骏马食用草秣后,她又忙着为马匹刷洗,然后是处理马粪。 突然她像是被雷给劈中…… 一阵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需要看大夫吗?你的脸色太苍白了。” 是他!那赌坊里的跑腿小厮。金银儿想逃开,又想留住这一刻。 辛格抚抚右眉,“难道你是被我吓着了?我不是鬼,也不难看才是。” 困难的,金银儿沙哑出声,“你怎么又来了?”是为了再见哪个绣工姑娘吗?她的心里泛出酸意。“原来小奴才成了福府的红人。”难怪那些小女人见到他好像蜜蜂见到花朵似的。他就是受不了众人的热情才会避到马厩来的啊。 “昨日福员外外出未归,我这讨债奴才只好再上门喽。” 金银儿不自觉的退后几步,一丝危险讯息掠过她心头,他,之于她是危险的。 他以手掩鼻,眉峰立攒,“挺臭的味儿,这马厩的骚味委实令人不敢恭维。” 金银儿的脸儿一臊,难堪和困窘令她不及思索拔腿就跑,其实她并不介意清扫马厩后所沾染上的坏气味,但是这一回,她好气自己,为什么要以这种出丑的模样面对他呢? 她一边急跑,一扶苦笑也泛上她嘴角。 像她这般既不动人,亦不美丽的平凡女子,他恐怕是见过就忘,况且现下的她发乱脸脏…… 仅是两次照面,她竟情不自禁的将他往心窝里放。可是这注定是她一人的单恋,注定春梦了无痕啊! 第二章 天凉凉的,躺在床上的金银儿却觉得体内尽是涌动的热潮,她掀开破棉子,来到屋外低檐下的泥地上落坐。 二更了,今夜的云层极厚,天上一颗星也没有,四周黑暗一片,然而她无论睁眼或是闭眼,总有一双灼灼带笑的星眸出现,叫她心颤神悸。她叹息了,觉得好无力。 是不是避不开他了呢?也许这是她的情劫,但愿别落个万劫不复、体无完肤的境遇。 未曾奢求过什么,她一向讨厌不自量力的妄想蠢行,清楚明白自己的本份和能力。 但是这次她难以抗拒体内激越的欲望。“也许可以试一试?”金银儿喃喃自语。 至少试过了、失败了,了结心中的妄想,她不会再魂不附体。 但他是那样眉目如画的俊俏样,轻易的便招惹无数芳心;而她,一级贫穷女。虽不是无盐貌,却也不具特色,令任何人过目即忘。 骤地,一只流萤振拍着小羽翅由她眼下飞过,她有了一计。对,她要努力争取她的……想望。 就让贫穷女假装成千金女,这只是夺爱的小小诡计,并不会伤害任何无辜。 “辛格……”你这混赌坊的奴厮可了解我所花的心思? 〓〓〓〓 福府惟一的千金小姐福贞开朗的笑说:“既然是你三婶娘的大寿,装扮得体面去赴宴是礼貌。”向李婶告假的金银儿请求福贞帮忙,闻言不自然的笑笑,“是呵,三婶娘的大寿席开十桌,我不好意思一身穷酸样的进门贺寿。”老天爷暂时耳聋吧,她是逼不得已才扯谎。 福贞拉起她的手,比她还兴奋,“来,这妆台上的各式珠钿、胭脂你全试上一试。你的腰细,腿儿又长,正好穿上我刚让人裁制妥当的香芋色衣裙。” “小姐,谢谢你。”金银儿微哽着声,她料想得到小姐的好心肠,但是没想着她的慷慨。 福贞故意板起晚娘面孔,轻轻斥喝,“银儿最不够意思了,我们好歹也认识了十年,你还和我生疏啊。” 吸吸鼻子,金银儿挤出一抹含泪的感激笑容。 “这才对嘛,”福贞按下她的双肩,“你没碰过胭脂,一定不知如何上粉涂黛,我帮你。” “嗯。” “你这一来一往可得耗个三天吧,索性多带一套更换的纱衣。” “好。”谢谢。 “金老爹不是病了吗,你一个人可得提防点,毕竟孤身在外,人心险恶。” “是的。”最最险恶的是瞒骗她的她呀。金银儿深深的在心里向她致歉。 就让她自私的做一回痴恋梦吧。 〓〓〓〓 应该如何不着痕迹的接近他呢?守株待兔?嗯,她就来个守赌坊等待意中人。 赌坊、妓院是夜里最热闹的地方,当夜幕低垂,那川流不息的客人像是所有长安城的百姓都聚集到这。金银儿站在对冲不安的猛扯衣摆。 一头金钿和珠花,尤其是莲步摇的翠钗最令她觉得头疼,还有唇上的唇彩也叫她小心翼翼,生怕抿个嘴会掉了。 经过装扮之后,金银儿已从丑鸭儿成了天鹅,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仍具有清妍秀姿。 他曾多看这样的她一眼吗?只要一眼就好。 辛格正在逍遥居里为众赌客递茶送毛巾忙得好不过瘾。等他空闲下来,才突觉五脏庙需要祭一祭。 伶利的孔阳当然察觉他的抚肚动作,然而他又不敢显露出忧急和奉承的模样,想了一下,他清清喉咙,“咳咳,辛格,去买些甜食来给诸位大爷吃,也好让大爷们再多玩个几局。” “是,小的立刻去办。”“小的”二字他早已朗朗上口,有时真以为自己就是那低下微鄙的奴才。走出逍遥居,他往大街走去。 站在对街石狮旁的金银儿忙不迭急奔快跑,待绕至他身前,她又匆匆的扔下香巾帕。 谢谢,公子。这是他替她捡回帕子时她预备说的开场白。 但是等了半天,她发现他竟然目不斜视的踩过她的帕子。一阵气呕的她只好跟在他后头,看他停步在一小贩前,她顺手丢出她的荷包,盼他能发现,这次向他盈盈一福,犹如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可是他还是没有发现,她只能无奈的自送他往回走。 难道她和他无缘?连相遇相识的缘份也没有?不,不要,她拒绝灰心丧志,更拒绝苍天的不仁。再试一试,只要勇敢一点儿。 回过神的她惊呼一声,她发现街上的仆妇或年轻的姑娘纷纷以娇羞的微笑“诱惑”着辛格。 是呀,他是令人为之亮眼的无敌美男子,尤其他挺拔的身高,他应该有六尺二以上吧,更是让人无法忽视。 在着急又苦思无法的情况之下,金银儿做出连她自己也吓一跳的大胆行径—— 她冲向前,猛一转身,然后如箭般的扑进他的怀中。 辛格愕然。他应该抱住这莫名其妙的千金小姐或是把她踹开去? 四周发出不屑的嘘声——全是女人的抗议。 金银儿的腮颊正贴在辛格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直觉这是最叫人悸动的天籁之音。可她也是懊恼的,她不知应该紧紧环抱他的腰身,还是假装虚软无力的倚靠着他,甚至是“滑”下去以表示她并不是故意轻薄他,她是真的一时身子不适。 两人各自犹疑不定的当口,一名推手推车的小贩因为醉了酒,直直往他们俩推了过来。 原可以轻易闪避,但是辛格的几丝长发飘出帽沿,他直觉的伸手拨弄垂发,接着才狼狈的将她拥到一旁。这大伤是避过了,但一道血口子却出现在她的右额上。 他自责的伸手抚揉她的右额。 “抱歉。”他所认知的男人天赋之一是保护女人,即使这个女人与他素昧平生。 金银儿怔怔然的痴望着他,细声的他显得更温柔,更令她战栗得紧。 是她的错觉吗?他似乎对她情意绵长,眼里有着怜惜的情芒。 如果要她在他如水般柔情、如火似热烈的专注眼神下死去,她想,她也愿意的。 一名同是逍遥居的仆役提着几袋热食跑过来,他焦虑的问:“辛格你没受伤吧?要是伤到筋骨可不能大意。”他远远的就瞧见辛格差些被手推车给撞上。 “多谢关心,你先回去逍遥居吧,免得被老板处罚。” 金银儿黯然了。原来他是天生的桃花眼,因为他看那男人也是用那既柔且热的有情眼,那是他打娘胎带出来的“天份”吧。她想起初见他的时候,他的凝眸相视和挑情微笑都是怨地深情,而且令人怦然心动。 但是那时的他应是不耐烦的吧,所以才会在第二天逃躲到马厩去。 辛格好奇她的神色变化,他问:“你还好吧?” “嗯,没大碍……”她发现当他微蹙浓眉的时候,那脉脉含情的眼光竟然倏地转为令人胆寒的威厉神采。 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依然使她心动。 “你可以放手了吧?”他淡笑,嘲弄之意颇重。 金银儿怔忡着,她放什么手呢?低首一瞧,她惊呼,“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这回是实话。她怎么会不知不觉的把手搁在那令人羞窘的部位?! 毁了,他该不会以为她存心吃尽他的豆腐。情急之下她只得假装头晕。 “可能是撞着后脑勺,现下我感觉天旋地转的……真是失礼了。” 辛格扶起她,”双灿目迸射出火花。“姑娘府上哪里?我送你回去。” “嗯?府、府上啊——”差些咬了舌,她脑子一片乱烘烘的忙想,半晌才轻声道:“就在翠巷里。”那里多是商贾人家的老宅子,应该能够“蒙”到一两间空屋吧。 下一刻,她的身子腾空。金银儿骇凛轻呼,“公子,求你放我下去,这样不好看,而且我正头晕着……” 抱着她的辛格咧开嘴,一副玩世不恭,“就是由于姑娘头晕,所以我才要怜香惜玉的抱着你呵,否则要回翠巷你还得走上一大段路程。” “哦,那么小女子先行谢过公子,有劳公子你了。”天知道她的脸儿烧烫烫的,幸好街上的灯笼不太明亮。 〓〓〓〓 身体与身体的贴靠是最亲密,也最暧昧的。 金银儿双手环住辛格的颈项,轻轻嗅闻他衣服上的气味,她害臊的幻想着,整个人已经陷溺进去。 倘使她是他的妻,他们可以夜观星辰,可以相濡以沫,可以为彼此添饭夹菜,可以手牵着手……“到了。” 磁性的男声令她一震,呵,她似乎打了个小小的盹。 辛格轻轻将她放下,随口道:“你太瘦了,才会跌一跤也犯头晕。”如她这般骨瘦如柴的姑娘怕是难找到婆家配婚。 女人嘛,没有一点儿肉抱起来就是少了些销魂滋味,更甭谈惹人遐思、引人一亲芳泽的冲动。 金银儿愣愣的瞅着他,心和身都热暖得像是浸在温泉水池里。他居然发现她的纤细,这是不是表示他对她有着注意和关怀? 感动,她好想扑进他的怀里流下幸福的泪水。 辛格皱眉,淡淡的睇视她。这千金小姐是不是右额的小伤犯疼,否则她为什么泪盈盈的?但她又仿佛是在感动什么…… “翠巷到了,姑娘府上是哪一户?” 金银儿猛地一慌,她“府上”是半里外的小破屋,这几间豪华美宅她想住进去恐怕得等下辈子。眼下一转,她力持镇定的对他微微一福,“就是前头的老宅子,公子你请慢走,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行吗?不差这几步路。” “若是给门房小仆瞧见我让男人送回家,不太妥当是不?”金银儿屏住气息,等待他的“宣判”。如果他坚持的话,她这“千金小姐”的伪装岂不是露了馅。 辛格对她作了个揖,“既然如此,在下就回去了。夜安。” “夜安。”她轻声道。 直到瞧不见他的背影,她才撩高长裙,往半里外的小破屋跑去。老爹一定还未喝药呢。 〓〓〓〓 于阿弄憨憨的说:“辛兄弟,我觉得你是我的贵人耶。”天已大亮,上赌坊的客人多已回巢休息,养精蓄锐后再战。 正忙着将一头卷发重新盘起的辛格不太经心的问:“此话怎讲?” “因为自从你来咱们逍遥居后,大伙多加了宫食一顿,三餐的菜色美味多了。” “以往孔、呃,老板他苛待你们?”墨黑的眼瞳泛出微不可见的寒芒。 播播耳朵,于阿弄老实回答,“也不是啦!你可别胡说,要是老板知道我们嚼舌碎嘴,可是会毒打我们一顿,到时只怕连床都下不了。” “杖责?宫里那一套他也学了三分?”寒芒之中燃起烈焰,辛格感到一把怒火燃起。 “什么责?什么宫?”哎,自己又变笨了,连辛兄弟的话也听不懂。 “没什么。”看来他这真正的老板应该管管事了。 “啊!”于阿弄用力拍了自己脑袋一下,“那个姑娘一定等得不高兴了,都是我这笨脑袋,老是忘东忘西!” 戴好巾帽的辛格缓言告诉他,“慢说,甭急。” “是、是,有一位叫什么金子银子的姑娘托我带口信给你,她说她在逍遥居的小后山等你过去……” “金子?银子?”姑娘? 于阿弄突然神秘兮兮的压低噪音,“你和她是不是人家说的……偷偷摸摸的私下订情,那个什么、什么怕人棍打鸳鸯……” 拜托,他这大食亲王的幺子是负了许多情,碎了花娘们的恋慕芳心,但是他可不记得自己和人谈过情、说过爱。 于阿弄把他的沉默当默认,“呵呵,被我说中了。别不好意思,你可是我于阿弄所见过最高大、俊美的男子汉。”他觉得自己变聪明了,真好。 〓〓〓〓 小山坡上,一抹纤秀的身影忙得不亦乐乎,当辛格蹙眉走近时,娇小的身影正巧倒退几步,跌入他的怀中。 他没有圈拢住她,只以右手按着她的肩头,将她扳转过身。 “是你。”昨夜那个以饿虎之姿扑进他怀中的千金小姐。 金银儿灿烂一笑,清秀的脸儿沐浴在金阳之中令辛格微微闪了神。 “我真怕你来晚了,这白粥冷了就不好下口。” “白粥?”他看向她身后正飘着热烟的陶锅,想走上前,才发觉身前还杵着一个她。 随着他瞥向自己的目光,金银儿连忙退离他一大步。他会不会以为她是豪放无视礼教的小姐?男人喜爱的应该是谨守闺仪的娴静女子,她是否已惹他不快,让他看轻了? 辛格对她的困窘视而不见,径自走向冒着烟气的陶锅。 金银儿小跑步跟上,蹲下身,盛起锅里的白粥到小碗,再递上装有八色小菜的食盒。 “为了感谢你昨晚的保护,这些是我小小的心意。” 辛格望着眼前的食盒,的确是开了脾胃,里头有好些菜色他不曾尝过,他率性的就地而坐吃将起来。 金银儿技坐在他的身侧,一颗心跳得厉害。 凝睇着他的侧脸,她发现比起一般男子还要深刻许多,这或许就是即便他穿着仆服却仍显出不凡光华的原由之一吧。他的眼窝深邃,鼻梁又直又挺,仿佛睥睨天下、惟我独尊。 她看得专注,直到他偏转头颅询问她,“这个是什么?” 她低头一瞧,发现食盒里的烤肉片和炒脆肠还有一大半,可是各式腌渍的酸菜和笋干小菜却只留下一两丝。 “你怎么尽挑些腌渍小菜配粥?” “原来这是腌渍小菜啊!”真是美味至极,往后他一定要厨工穆罕也试试这味食材。 金银儿有些诧异。“辛公子没吃过腌渍小菜吗?”这可是最平凡的菜肴,许多穷人家都自己动手腌渍好几大缸呢,连福府的膳桌上也常出现。 “你,银儿是不?你怎么知道我是逍遥居的小厮?”高挂的烈阳烘得她的腮颊红扑扑的,他突然觉得她俏美无垢,足以吸引任何男子。 一定是饱食所产生的幻觉。不需费力,他已经找着理由说服自己。 “昨晚你和同伴交谈时我得知的。公子你好,奴家姓金,名唤银儿。”金银儿小心的措辞。 “银儿姑娘,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不必公子长、公子短的,我只是卑微的赌场小厮,可能还比不上贵府的长工。” “可是我也……没有看轻你啊!你千万不要自轻自践,人的出身是由老天爷安排的,出身卑微并不是你的错。”就像她,虽然是破落户所出,十岁起就进福府和老爹一块清扫马厩,但是她从来不怨天尤人,而且乐观的过着每一天。 辛格一时兴起,扬眉掀睫道:“世人不都只瞧身家底子和表面风光?一个多金少爷和一名任人使唤,甚至打骂的小厮,之间的差别可是天云地泥,而且残忍无比。” “赌场的管事打你、苛责你?”这怎么可以。 有趣,她的模样像是要保护雏鸡的小母鸡为了他抱不平,而要挺身而出。 他的沉默令她更笃定他是遭虐的小厮奴。 “我原以为可能是你没吃惯米粥,所以自然也没吃过腌渍的粗菜,因为我猜你是西域人吃惯大胡饼,但是现在我已经弄明白了,原来你连这等粗菜也觉得是美食,是由于赌场的管事虐待了你,他们是不是只给你野菜填肚?”主欺奴,多得是! 勉强挤出愁惨的悲苦神色,他低声说:“只有剩食和杂粮可以裹腹。” “什么!他们给你吃……吃赌客们的剩食!”太过分、太可恶、太叫她生气,她为他心疼不舍啊。辛格演得更加卖力,“谁让我是无父无母的弃儿,是人们口中的‘杂种’。” 金银儿怒发冲冠,猛力一拳,指甲陷入了手心肉,“他们怎么能这样残忍的对你!”如果她手中有刀,她真的想砍人。 “我的确是个杂种!”父王,请原谅孩儿说谎。辛格痛苦的忍笑,以致双肩上下耸动。 金银儿却以为他是心伤,想也不想的将他拥抱住。 “别伤心,你的出身并不是你能决定。况且人人都是平等的,即使穷苦过日,也可以过得快活。辛格,你不是杂种,你是爹娘爱恋的结晶、宝贝啊。” “哦?”他美丽的母亲若是听了肯定直点头。唉,他会不会演得太过火了,明明他是人人欣羡的辛格.亚伯拉罕啊。 咦,她的怀抱让他的心一阵柔软,他发现她整个人微微地颤抖,是这儿风大的关系? 他抬手捧起她理在他身前的容颜,意外的瞅见她泪湿羽睫。 “哭什么?”辛格莫名的哑了嗓,心亦为之一紧。 金银儿赶紧低下头,她的哭相不太好看,尤其她那像是弯弯的月牙儿眼睛,一哭便肿得像核桃,眼睛不变得更细长了吗? “别、别瞧。” 他咧开嘴取笑她,“怕丑,还哭?” 她是不想哭呀,但是忍不住,“泪水要掉,我也没法子。” 他发现她哭时,啜泣声几近听不到。像是刻意压抑,让他不得不动容。 “你为了我这个杂种奴才而哭?” 她抓住他的衣襟,“你好可怜、好悲惨。”至少她还有老爹一同挨过苦日子。 滴水能穿石,金银儿的泪将辛格的心淹了下,原本无感硬实的心,渐渐释出柔情。 他的补钉旧衣也没逃过这一场水劫,泪印子越扩越大…… 好半晌—— 她的泪怎么像流不尽似的,辛格的两道浓眉越蹙越紧,“不准再哭。”她想把眼睛哭瞎吗?还是想把她一生的泪水一次流尽? 金银儿一凛,随便的抹拭去眼泪,推开他的胸膛。 “对不住……奴家失态了,请你莫见怪。” 耸了耸肩,辛格正色道:“同情心太过泛滥不是好事,你应该珍惜你的眼泪。” “但我难过你的艰难……” “艰难或快活是我个人的事,与你何干?”这千金女看似慧黠,事实上并非如此,被他诳了,居然还为他心疼流泪? 金银儿怔然,他说的极是呵,他与她没关系,她不需为他的辛酸遭遇掉泪。可是她已芳心暗许,对他的痛楚感同身受,就是忍不住心酸酸,眼  。 “哭得更丑。”他用衣袖替她抹去泪渍和残余的胭红。 金银儿忽然有点懂了,因为忍人不能忍的挨活过来,所以他才会偶尔有着吊儿郎当的放纵,让她总是错觉他是水火相融的双面性情! “原来你是爱哭鬼。”他轻叹,看了自己湿透的前襟一眼。 努力的吸着气,她警告自己,不许再哭个没完,她很少哭,即使十岁那年为了找爹,孤身上山,被大蛇咬了一大口。 见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他敲了她的头一下,“该不是哭昏了?”鼻头红红、眼眸晶亮的她看来虽不是什么绝色,却让他觉得可爱。是挺耐看的。 金银儿因眼前放大的脸孔吓了一跳,想站起身,可由于跪坐许久,双腿一阵麻酸无力又跌坐回去。 “我帮你。”辛格的双手按抚着她的小腿肚。 她的心要跳出喉口了,被他碰着的地方像被火灼过一般…… “好些了吧?” 金银儿的脸烧红一片,“谢谢你,辛格。” 他噙着一抹带有深意的笑,“你是第一个能让我‘服侍’的女人。”养尊处优的他居然也有伺候人的时候?白石若是亲眼目睹肯定要掉下巴。 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辛格不太像个赌场小厮,还是说他不应该屈居在逍迁居才对? 偏着螓首,她问:“其实你可以另寻东家,为什么非要待在逍遥居?那儿龙蛇混杂,不是时时有输不起的赌客闹事、找架打吗?” “唉——”他逼不得已啊,谁叫他是逍遥居的真正老板。 “你有委屈?”所以才会这般无奈的深深叹息。 “因为被奸人所害的我,目前还欠有巨债,逍遥居的老板命令我必须做到老死,所以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当人奴隶的命运。甚至可能随便一个意外,不是死在赌容之手,也有可能被官府查抄入狱。” “逍遥居不是闻名京城的豪华赌坊吗?难道官老爷还会胡按罪名?” “难说。”千金女就是这么好逗弄。唉,所以他一向爱逛烟花地,毕竟大家闺秀一类全是中规中矩得令人反胃。 金银儿真的急了,她站起身以粉拳击掌。 “这世上的清官都死了,虽然现下是太平之年,但总有些贪官奢想收受好处,如果油水少了,他们肯定要刁难人。”所以危险极了。 “金姑娘倒是聪慧。”还不算笨得过火。辛格傲岸的身躯站起。 “你欠赌坊多少债?” “这个……”说多或是扯少的好? “快告诉我呀!”她急得很,像是暴躁的小野兽。 他笑了,发自肺腑的愉悦大笑。“五百两白银。” “五百……”金银儿差点岔了气儿。天啊,这是她做十辈子的粗绣工也赚不到的薪饷。 辛格几乎要捧腹狂笑了,“是的,所以我永远也还不了债,无论如何的勤奋吃苦,不过,要是哪天来个意外我就可以重新投胎,反正债多不愁,愁亦无用。” 意外?她脸色瞬时刷白,脑子里像有上千根的细针刺着。她不要他枉死啊。 凉凉的讽声再起,“这并不干你的事,你不必畏恐或挂怀。”怕了吧,看你是否如我所料的避之惟恐不及。 她看了他一眼,深深的,然后撩起长裙冲下山坡。 “果然视我这永不翻身的穷酸男为毒瘤,人性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复又坐下,拿起食盒吃将起来,白粥已冷,腌渍的菜丝酸涩难以入口。奇怪,刚才他吃得津津有味的食物怎么变了味? 更奇怪的是他的心空空洞洞,泛出阵阵的冷意。他瞧着那渐行渐远的纤细身影,于风中飘飞的乌丝长发,怔怔出神。 第三章 孔阳心跳如击鼓,他的背身一片汗湿,像是等待行刑的死刑犯。 “这笔账款的支出,”辛格眯起墨黑的深眸,“似乎……” 孔阳狼狈的擦擦汗水,语无伦次,“爷,奴才不敢造次,更不敢犯上啊,逍遥居的每一笔应收和未收的赌账,以及各项支出……” “相信你不会假报账项。” “是的,奴才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违逆……”为什么他觉得爷儿的眼神犹如利箭似的射向他? 辛格阖上账本,嘴角带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 孔阳双脚抖得几乎要软倒。他明白这俊主子根本是说反话的个中高手,他对他是有了质疑,否则又何必查账。 辛格的笑容逐渐扩大,一派毫无心眼的开朗。“你放心,我不是喜欢事必躬亲的王子,不过,我倒是非常喜欢忠诚尽责的下人,你办事我是十足十的放心,才会把整个逍遥居交给你。” 听这意思,是倘若他不安份守己的话,那眼下的风光随时可能保不住?孔阳困难的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的巴结笑容。 “爷待奴才宽谅大气,孔阳一定竭尽心力为您效力,即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空口说白话很容易,甭自己吓自己,我还没有考虑换人,也不打算多找个副手打理逍遥居。” 孔阳一颗心吊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漂亮应对。 这时们上传来一阵急促剥啄声,接着似乎是人体冲撞木门的偌大声响。随后禄至的喊叫声清楚的传来—— “姑娘未免太胡来了吧!逍遥居不是没规矩的地方,你要寻人托话,且先通报一声;如果是玩几把,请黄昏后再移驾。” 清脆的女声诚恳的哀求,“我不是要玩赌的客人!老伯,请你行行好,阿弄告诉我,辛格就在这正屋里。” 门内的二人猛地一怔。但孔阳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敢擅自作主。 辛格倏地走离案头,一把将孔阳拉向主位,压低声音告诫他,“记住,你才是主,我是奴,连长工都不如的奴!” “是、是。” “让她进来,我要和她说话。”无论她为何又来找他,落魄潦倒的新形象还是不变。 “是,爷。” 穿着妍丽花色衣裳的金银儿一进门立刻喊道:“辛格公子。” “咳。”孔阳不安的出声,“姑娘是……辛格的朋友?你和他聊聊,本、本大爷还有账本要整理,失陪了。” 看着脸色怪异的他快步离去,金银儿看向立在一旁的辛格。“那人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不是说要去整理账本,可是我听说这里就是账房,而他竟说‘失倍’?” “金姑娘跑这一趟为的即是研究孔老板的行径?” “当然不!”他似乎颇为淡漠,语气不甚高兴?“我是特别来找你的。” “赌场不是良家妇女该来之地。” “可我……”她索性拿出腰间的绣荷包递到他面前。 “做什么?”他不喜欢她的小巴掌脸儿笑起来时充满阳光感觉,在此刻他心情不好时显得有些碍眼。 “给你。” 拧着眉心,他接过玲珑的绣荷包。 金银儿漾开灿烂的甜笑,“快打开。” 她竟然命令他!算了,好男不与女斗。他不情愿的打开绣荷包。 里头是白花花的银两。 他的浓眉拧得更紧,“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玩把戏?她没有啊!“这里头有六十三两银,是让你拿去还债用的。” “让我还债用?”这世上会送他银两的女人恐怕惟有她一人。通常都是他赏钱给花娘们。 “你不用还我……”他难看的脸色一定是为烦恼还钱的问题。 这些银子是她平日勤劳做工所攒留下来的……嫁妆;倘若终身无靠,或许还是她终老的棺材本,但为了他…… “金姑娘?”她又神游太虚去了。 见她回神,他笑笑的谢过,将绣荷包收于自己的腰带里,奇怪的问:“今早你不是听见我‘可怕’的遭遇落荒而逃?” “我没有。”五百两的债款的确很骇人,可是她只想要尽全力帮他还清,好让他早日离开逍遥居这是非地。 他挑了挑眉梢,明显的讽意一览无遗。 金银儿再次大声、用力的澄清表白,“不准你误会我!今早我绝不是因为你的……不堪而跑掉。”她激动的连拳头都握得死紧。 “是吗?”他以两指轻托起她稍赚细尖的下颚,男性的侵略气息强烈的令她悸颤。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唇缘,很轻、很轻,仿佛是她的幻觉一般,她无法动弹,即使明白他的行为轻佻,但他的眼神与笑容带着魔魅引力,她只有任由他在心中占领越来越多…… 辛格的眼神里迸射出奇异的火花,“你很勇敢!竟敢只身独闯赌场,不畏那些孔武有力的武仆。”甚至大胆驳斥他的误解。 “我没想到……”她哪是不怕死,只是一心想着要把银两送给他。听说逍遥居的武仆比官兵捕头还厉害,而且尚不输武馆或镖局的力士。 “现在才知道害怕?”辛格见她突地打起颤,不免出言讥刺。 “往后不准你再莽闯逍遥居。”他和她不该再牵扯更深。 “嗯?好。”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指名找他啊。方才的禄至老伯和上次的阿弄小哥都是和善的人,他们应该会帮她这小忙。 这么爽快?辛格感到莫名的不悦和失落,似乎有什么压在心头,沉重得连呼吸都不舒坦。 他一向是最洒脱、最吊儿郎当的,若为她破例,难保不遭人取笑。 论外貌,她是那种即使和他擦肩而过,他也不会多瞧上一眼的平凡女。论性情,她是有些特殊,尤其她不介意他的落难身份,而狂傲孤高的他是无法带着她参加来年的中秋之约,她太平凡。 不对!他不可能对她动心,何必庸人自扰,多作谬想?她可是连他的粉红知己都构不上边。 金银儿瞅着他复杂的神色变化,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你的表情十分奇怪。”她的关怀之意表露无遗。 “不必你多事,走!”他牵起她的手,眉间一耸。 “走去哪儿?”心跳好快,他的手好大、好温暖。 “送你回家。”她的小手微颤…… “谢谢。”他对每位姑娘都会如此是不?并非单单只对她。 辛格突然抓起她的手向上翻开,粗鲁的按捏着每一个不平的粗茧。 “金姑娘,请解释你的手为什么粗得像下人?你不是富家千金吗?” 糟了,他若是发现她的卑微身份,恐怕会鄙视她。 她不要放弃争取他的感情。“是银儿自幼活泼好动,时常爬树和……种花养草,才会把手给弄粗了,就像做粗活的女仆一样,对不对?” 辛格摇摇头,暗责自己的莫名激动。她的手是粗糙或滑嫩,与他并无关系。 但是他又忍不住询问她,生怕她是有苦说不出,“你是金家的嫡出?” “是呀,为什么这么问?”她爹只娶过她那早逝的娘亲,而穷人家想要享那齐人之福,嗟,门儿都没有。 “我想你也许是姨娘所生的庶出女,手上的粗茧厚皮可能是遭处罚或劳役所致。” “如果我是庶出且被苛待的女儿,你会瞧不起我吗?” “不。”他只会心疼她的遭遇和处境,想严惩错待她的人。 “辛公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一丁点关心?你会……”怜惜我吗?她有些意外之喜。 “少胡想了。”他悍然否决,但是方才胸臆间的紧窒感又如何解释? 他强拉着她一路疾走,对于她必须以小跑步慌忙跟上,完全不当一回事。 怜香惜玉?等他寻觅到他想望中的爱姬,再来学习也不嫌迟。 “到了。”他硬着声。 啊?金银儿茫茫然的看向四周,他怎么突然停步,害她差点撞上他的背脊。 辛格放掉她的手,指指前方。“到了,你家不就是那几幢大屋其中之一?” 他的记忆力真强!昨晚黑漆漆的他竟然记得清楚?可是放眼望去,她暗暗着慌。 几间大屋门前居然都站了门房看守,叫她如何佯装是自己家,镇静的“走入”? “谢谢你送我回家,王、王管事是个多话的人,我怕他误解了你和我的关系。”盈盈一福,她勉强维持笑容。 他淡然一盹,挥挥手,像是赶蚊子似的,要她快走。 金银儿忐忑不安的往前走。老天爷呀,保佑我不要出糗吧!她感觉到身后的灼热视线,甚至觉得他正撇着冷冷的讽笑,怪不正经的! “这位老伯,”她走上其中一户的台阶,对着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家问:“请问这……嗯,这附近有什么吃食是出了名儿的?” 老人家热心的回答,“晚了,只有靠近赌坊、妓院的大巷还热闹着。” “哦谢……”偷偷觑了后方一眼,糟,他怎么还未离去? 她紧张的又忙问:“叨扰了,再请问老伯,那个、那个平安街怎么走啊?” “小姑娘迷路了是不?哎,往后别这么一个人上街,好歹带个小丫环。那平安街就这大巷直走左转,过一个桥墩后右转就是了。” 辛格走了。呼,金银儿轻喘一口气,低变身躯的对老人家行礼致意。 “谢谢您帮了我一个忙。” “不过是问个路罢了。小姑娘赶紧回去吧,否则夜色渐浓了。” 金银儿笑着点点头往一旁的巷弄奔去。 〓〓〓〓 “咳……咳……”金多好困难的坐起身。人老了,体力也差多了。 刚熬好药汁的金银儿一跨进小屋就瞧见爹亲难受的模样。 她放下药碗,连忙在他身腰后搁置枕靠,让他舒适些。 “怎么还咳着?你老诳我,欺我是小风寒!”叨念的同时,她已经拿起药碗,一匙一匙的喂着汤汁。 金多好快五十岁了,他父兼母职的拉拔三个女儿长大,盼的不过是女儿们的终身有靠,毕竟女子再强、再有本领也是黄花飘零命,得有个良人相偎依,好生照料。 喝完药汁,他又连咳几声。金银儿忙替他拍背顺气。 金多好有感而发,“银儿啊,你是爹爹三个女儿中最坚强,最能干的。”也是最令他心疼不已的。这孩子没享过半分福,自小便懂事孝顺,十岁便跟着他入了福府攒银钱。 金银儿自嘲一笑,“也是最平庸的小鸭子。”大姐、二姐皆是沉鱼落雁之姿,及笈后,上门求亲的官爷和商贾不知多少,两人不到十七岁就都坐上花轿出嫁了。 独独只有她“耗”到一十九的“高龄”还是乏人问津。不过,她的眼里也从未入得了哪个臭男人,除了近日识得的辛格。 金多好轻摇着头不以为然的低斥,“在爹的心中你是最美的女儿,不可以自我看轻。” “是!”她对他扮起鬼脸,“因为我是尚未雕琢的璞玉,我的美好只有识货的人才瞧得见对不?所以二姐才会妒嫉我这像玉人儿的妹妹啊。” “你这孩子!”金多好被女儿逗笑了。“你和你娘亲同是一个性子,容不得旁人欺凌,暗地里整弄人,回个暗枪。” “爹爹知道我对二姐做的歹事?”她只是小小报复一下,出一口累积多年的怨气。 “你没有恶念,爹明白,不过你在贵儿出嫁前,把她的金钗涂抹上野狐狸的唾液,那味儿可是颇怪异,你啊!顽皮。” “这比起二姐老是捏我、打我的劣行,已经算是最小的惩戒了。” 二姐打小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仅常趁着爹爹和大姐富儿不在的时候毒打她,还会使劲的扯拖她的长辫,仿佛她是一头畜生。 幼时的她只能无助的掉泪,没敢向爹爹和大姐告状,担心二姐可能因此受到更恶劣的对待。 她不是一点怨气都没有,但她强忍下来,直到二姐嫁前她才小小的整弄她。 后来她才知晓二姐之所以总是欺凌她,是因为二姐认为是她克死了娘亲,又加上爹爹特别疼爱她,才生妒狠着心虐待她。 “爹你歇歇,我拿点猪肉给隔壁温大婶,她的女儿十五岁了,面黄肌瘦的可怜,得吃点肉,待会我再回来煮饭。” 〓〓〓〓 “这衣裳我已经洗净浆好,谢谢小姐。” 福贞正贴描着时兴的花儿粉妆,从铜镜里对着金银儿扬开笑容。“三婶婆的寿宴上你一定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三婶……哦,她都忘记自己胡址的谎话了。“多谢小姐把这上好料子的衣裳借给我,三婶婆可高兴着。” 金银儿行上一礼,“小姐,银儿得去马厩忙活儿,改日再来陪你。” 福贞关心的问候,“金老伯的小风寒应该快好了吧,你这样又清扫马厩、照料马匹,还得向李婶拿绣布回去绣,银儿,你的身子受得起吗?” 金银儿开朗的笑笑,“多一份工资是挺好的事。” “但是你太辛苦了。像我,光是走一小圈的花园都吃不消,得躺着歇息。” “我是粗工的贫贱命,只要多存些银子就心满意足了,多做几份工不过是劳点力气。” “银儿是强人,是好姑娘。”端着茶走进房的小幸俏皮的拐一拐金银儿的手肘。 “小三八。”金银儿笑道。 福贞走向前,温柔的笑睐她们,微微叹息。“其实我这福家小姐日子过得混沌,着实羡慕你们的自在,像连出个们买些自己喜欢的饰物和胭脂,都因为于礼不合,怕人说了闲话。” 小幸说:不姐这是富贵命啊!府里多得是奴婢供你使唤,何必劳动你自个儿。” 金银儿伶俐的轻问:“小姐是不是想买些现下最时兴的褐黛粉?我可以替你跑个腿。” “你知道那褐黛粉?” “听说抹上柳眉可以增色不少,让人妖娆几分。”这几天她在外头时,小贩曾经拼命对她兜售。可是那褐黛粉要价五两银,是丝路的货,她才舍不得花费这开销。 福贞开心的递给金银儿七两银,“替我买一盒,其余的当是谢谢你跑腿的贷银。” 金银儿推辞,“不成!小姐已经对我够好的了,更何况只是上街买个粉,哪能收好处?” 福贞故意板起脸,“你这是不当我是你的小姐,瞧不起我是不?” “不不,哎,我收就是了。” 福贞满意的看着金银儿往马厩方向跑去,一旁的小幸忽地噗哧一笑。 “小姐的心地真好!将来一定会嫁个好相公。” “贫嘴。” “难道不是?小姐是知道银儿都省在自己身上,才故意让她买个粉好塞给她银子啊。” 福贞喝着茶,算是默认了。过了半晌,她问:“听说银儿曾上山猎狐换钱?” “对啊,金老爹年纪大了,马厩的劳役对他来说太沉重,偏偏马夫总以银儿是姑娘当借口,苛扣她代替金老爹清理马厩的薪饷。银儿猎狐经验不少,狐狸皮可是值钱哩。” “银儿好勇敢,好努力的生活。”福贞心下十分佩服。 小幸笑得神秘,“老天有眼哦!那歹毒的马夫最近都闹肚子,上吐下泻的只剩半条命喽。”歹人有歹报才是天理,谁叫他动不动就欺压老实人。 〓〓〓〓 活该! 金银儿开心的看着马夫提着裤子跑向茅房。哼,小小教训,谁叫你老是踢打我爹,苛扣我的薪饷。 天要黑了,她得赶上山检些柴火回家,爹爹的身体禁不住秋夜的冷凉,还有,她要帮忙辛格。 虽然五百两颇惊人,可是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奋斗,假以时日总能还清。她不要她的心上人这辈子都在赌场服侍人,早日离开那不见天日、龙蛇混杂的恐怖地方…… 不多想了,她得赶着回家煮饭,还得给爹煎药,但她已经快一天没见着辛格,相思原来是这般折磨人啊,可是他也同她一般的心思吗? 〓〓〓〓 一双似笑非笑,极具魔魅诱惑的深沉黑眸注视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的烛光摇晃不定。孔阳压低声,气急败坏的吼着,“不是告诉你那个人已经起疑了吗?你还过来找我,是不是嫌活腻了?” 另一个男人带着浓重的东北腔,“废话!不就是担心他起疑,否则俺干啥半夜不睡的摸黑来找你?” “快回去!改日我再去找你,天大地大的要命事那时再议。” 男人扭曲着面孔,粗嘎的哑笑几声,“孔老板可是长安城里好些人急欲巴结的爷,如今怕成这鼠样!” 孔阳怒吼,“我的风光只要那个人使个眼色丢了也就丢了,只怕到时连小命都要断送。” “那么我们不如把他给……”男人比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不成!他可是大食亲王的宝贝儿子!莫说官府要追查,恐怕连皇帝老子也会雷霆大怒,万一他的大食王伯父举兵来犯,你想,我们俩还有全尸吗?” “俺是无所谓啦,反正做假账和诈赌是你所为,我不过是听命行事。” “想过河拆桥?!”孔阳挥拳霍霍。 男人轻易的以掌包覆住他的拳头,“准备一千两吧,这个月的例奉兄弟们还没有拿到手。” “那个人现在逍遥居,明的是小厮,但是已经开始清查账目,别说是一千两,就算十两我也拿不出手啊。”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要一千两,你可是逍遥居的大老板,私房钱应该藏得不少吧。” 孔阳很得咬牙,掏出一张票子丢砸过去。 “命令你那些兄弟们,这阵子来玩不能使诈!否则别说我不顾念兄弟情,我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 屋外一双黑眸渐渐泛出冷笑,阴鸷得仿佛是幽冥鬼王。 看来,他应该开始部置天罗地网,想想是快速的除掉孔阳和其党羽,或者慢慢地刨尽一千人等的根? 〓〓〓〓 “好眼光哪!你家小姐抹了这褐黛粉一定是绝代风华。” “我家小姐原就是面如芙蓉。”金银儿拿出五两银子递给卖胭脂花粉的老妇人,准备赶回福府交差。 老妇人扯住她的手腕,“也为你自个儿买一盒吧,这可是上好难寻的货。” “谢谢大娘,但我是粗工的命,这实在……” 她硬是不放手,“我看小姑娘虽然是小草芽出身,往后却是贵夫人的命。瞧你这富贵的面相,这么吧,我算你四两银。” “不成不成……”那可是足供她和爹爹半个月的开销,她舍不得花费在这没多大作用的胭脂上,更何况她还得攒钱为辛格还债…… “难道小姑娘没有意中人?” “我……嗯……” 老妇人终于放开手,眼亮嘴笑的拿出另一盒揭黛粉。“这就是喽,女儿悦己者容,姑娘家总是得妆点自己好讨男人欢心嘛,你的男人若是见你抹上这褐黛粉,肯定为你神魂颠倒。” 如果她抹了它,或许她的平凡姿容会增色一些,那么辛格也会因此更注意她,陡地,她想让他瞧一瞧她的小小美丽。 小姐多给了她二两银……“大娘,我只有多带这二两银,可以赊欠吗?” 老妇人考虑了一下,点点头,便将一盒褐黛粉递给她,开心的接过二两银。 “辛哥,我们快回赌场上工吧,不然上头怪罪下来,我们的晚饭可就没着落了。” 金银儿猛然一怔,她身后这声音不就是于阿弄吗?辛哥?完了,是她想得心都酸的辛格, “不必怕!孔阳,呃,孔老板不敢饿着我们。” 果然!是辛格那微哑的嗓音,顿时金银儿只觉得双腿发软,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如雷响。她不敢擅动半分,偏偏那呆傻的于阿弄往她直直撞来。 她踉跄了下,幸而辛格伸手扶住她,呃,不对,不是幸运,是大不幸呀,因为耳际响起的声音令她头皮发麻。 “姑娘没有扭伤足踝吧?” 金银儿细尖着声,“没有。” 辛格闻言放开她,准备离开。 金银儿正想吐出一口大气庆幸没被认出,于阿弄忽然跑到她身边,向她鞠躬表示歉意。 她怒瞪着他的头顶,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立即迅速的将身旁菜摊的一把野菜抓起,想要遮掩未上任何胭脂的素容。 于阿弄被她一吓,愣愣的说:“姑娘的脸上长了丑胎或怪斑吗?” 笨阿弄!金银儿忍着气,尖着嗓道:“是的。” “好可怜。”于阿弄正经八百的诚恳道,他还想再说,一阵冷硬催促传来。 辛格头也不回的扬声,“阿弄你在 嗦些什么!你不是想要裁件御寒的袍子?” “对哦。”于阿弄赶忙跟上,几步路后他又回头大喊,“姑娘!你那把野菜上爬满了小肥虫,快放下来吧。不要怕旁人笑你丑。” 菜贩子呵呵的笑说:“你的脸上没长什么丑陋的怪东西啊,而且你也不难看嘛。” 另一个小贩也附和两句,“是啊!你比我家的红玉还美喔。红玉是我七个女儿中最漂亮的一个咧。” 金银儿只能干笑。 方才卖胭脂的老妇人拍拍她的肩,“小姑娘的脸上沾了野菜的泥碎渣渣。” “谢谢大娘的提醒。”她立即用衣袖大力的擦拭双颊。 她压低粗老的声音,“那两个小厮之中是不是有你的意中人啊?所以才害臊的躲着。” 是羞赧!因为她现下是一身破旧的补布衣裤,倘若让辛格认出来,那么她这个伪装成千金小姐的穷酸女岂不是被识穿了? 然而她禁不住想笑——素容旧衣的她横看竖看都不像那个经过妆点打扮的金银儿,也许就算眼眉相对,辛格也可能当她是不相识的陌生人。 〓〓〓〓 辛格躺在草地上,口衔一根青草,百无聊赖的看着满天星辰。 无雾少云的暗夜让群星闪照出更炫目的亮芒,他的脑海莫名的浮出一张清秀的容貌。 这真是一件奇异的事,他竟然难以掌控自己的思绪,无端的记着金银儿的一颦一笑。 “愚蠢的女人!”想到她相赠的绣荷包,他忍不住低咒。 尽管他在心里咒骂她千百回,为什么还是感觉得到系置在腰间的绣荷包沉重得很! 绣荷包里的银两应该没什么重量才是,但他却无法忽略。 开玩笑,他一向是自己的主宰。取出绣荷包,他使劲的往前一扔。 但是沉闷感更加的挥之不去。甚至在这半夜三更的时分,想念起那一锅冒着热烟的白粥,以及生平所尝过最美味的腌渍菜肴。 陡地,他想起今日在市井上遇见的怪异女子!她一身补钉似乞丐的粗糙衣裤,竟莫名其妙的让他错认为是金银儿!用一大把占着泥土和虫子的野菜遮挡自己的脸。 太荒谬了,如果穷姑娘是金银儿,那她给他的银子是如何积存下来?没有人会自虐到放着银两不用,而穿着补钉旧服逛大街吧? 除非那人和他一般同是过腻富足享乐的生活,想尝点新鲜有趣的日子! 如同白石所言,这世上大抵只有他和三个出身叫世人妒羡的义兄弟才会以这种扮穷装可怜的主意当乐子。 想到这,不知他们的贫穷体验好不好玩! 至今,他是一个美人的影儿也没寻着,他可不想成为失败者,受他们三个调侃。 只是,怎么一想起命定真女,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金银儿那羞怯的笑,以及为他“悲惨”遭遇哭泣的心疼模样。 他想抗拒这不请自来的想法,然而它欲霸占着他的心头…… 只见他如箭矢般的冲进他掷丢绣荷包的小河。 他看见它静静的躺在河底,心自有主张的操纵着地!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半湿,手中紧紧的握住潮湿的绣荷包。 “该死!”这咒骂不知是针对什么。他只是将绣荷包握得更用力。 也许他是中了毒!而解药……是那一脸无辜的纯善小银儿! 第四章 “五叔公的寿辰啊?” “哎,是四十大寿。只一日,明儿个我就把小姐的衣裳还来。” 福贞将一套黄白相间的华服递给金银儿,还附上美丽的珠玉发钗。 金银儿深感愧疚,小姐待她如同自家姐妹,她却扯谎骗她。 这次再厚着脸皮向小姐借衣也是为了要与辛格见面,她这大户人家的假千金还得继续扮演呀。 福贞轻轻的拍她一下,“快上路吧,别误了寿辰才好。” “嗯。”温笑还等着她呢。 福贞忽地喊住她,“银儿,明日在家里歇一歇吧,马厩的差工让马夫忙,相信他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可是我要……”攒钱。 “唉,听叶玉说你带回去的绣布都如期完工,你一定又是绣到半夜才肯停手对吧?瞧瞧你那憔悴样!”她是真心的不舍啊。 “撑得住!你晓得的,我虽然看起来开不禁风,但是我的体力一向较寻常姑娘好上许多。”除了照应爹,家里的生计追还是得顾,而且她想再帮辛格多凑些钱。 挥别福贞后,她快速的回到小破屋的隔壁。 温笑十分紧张,她已经穿上新年时才舍得拿出来的衣服。那虽然是粗制的旧料子,但是堪堪称得上是丫环的行头了吧。 银儿姐姐请她充当她的贴身婢女,她并不明白银儿姐姐为什么要演戏,只知道她时常接济她和娘,所以她的事她非帮不可。 金银儿装扮妥当后走出房间,温笑一时看傻了眼,“银儿姐姐,你好像仙女哦。”佛要金装,人也要衣装哪。 “福贞小姐才是仙女般的美人,我和她一比,差多喽。” “但是姐姐你的心好……” 金银儿失笑,“说到心好,福贞小姐才是第一,我呀,别让人很得牙痒痒的就不错了。”她想起李婶持着发臭的锦缎兜衣的神态。 温笑诚实的直言,“在我和娘的心中,你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那么今天就是你报答我这大善人的最佳时机,走吧。” 温笑忍不住再确定一回,“那幢大屋真的可以让我们进去?” “十二个时辰之内那大屋的主人是我这‘千金小姐’。放心,要躺、要坐都随你开心。”她可花了不小代价哪,卖了三张野狐皮才换来的,但也幸亏大屋的主人正准备南下探亲,索性答应她出借她。 温笑不禁欣喜若狂,“太好了!我从来没有坐过太师椅,也好想试躺一下富贵人家的床榻和被褥,那一定像是躺在云层里般舒服。” 金银儿敲敲矮她一个头的温笑,“好生伺候我这个假千金吧,特准你试试云里的滋味。” “谢谢‘小姐’。”温笑盈盈一福,新奇的体会即将到来。 〓〓〓〓 辛格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双手环胸,如天神似的睥睨着金银儿的轻笑粉容。 温笑瑟缩的躲在她身后,悄声轻问:“他是不是不太高兴?” “正确的说法是十分气怒。”金银儿还是皮皮的笑着。 薄唇微掀,辛格怒极反笑,“原来金姑娘知道自己的恶劣行为足以激怒人。” “对不起。”她对他弯腰一福,“不欺骗禄全,他怎么可能跟你说呢?” 她的错误只是扯了个无伤大雅的谎,目的是想见他。 “说得轻松。” 这看似纯良的金家小姐居然告诉禄全,她患了不治之症,想要见他最后一面,与他告别。没想到心急如焚的他赶来时,发现自己被诳了! 他瞪着她,思考着要不要任由疯狂的欲望驾驭,把她狂吻到他觉得惩罚够了才放手,毕竟得知她即将香消玉殒时,他只想毁灭一切。 金银儿的胆子一向大,他的勃发怒气只让她骇了一下,随即便满眼满脸都是笑。 “既然你都已经出来了,再气也没啥用,不如和我到寒舍坐坐,我准备了许多好吃的哦。” 温笑忙不迭的举高双手中的提篮,“小姐这一回没有骗你,真的。” 辛格冷嗤,“笑话!逍遥居不曾有过饿死人的传闻吧。” 温笑颤抖着声,“但是我家小姐是一片好意,她担心你人高马大的,逍遥居里的吃食让你饿不死也吃不饱。”这大眼睛、高鼻子的男人淡淡一瞥就叫人心底生寒,说不出来的畏惧。 金银儿忧虑他会拂袖而去,所以抛却姑娘家的羞耻心,一把抓住他的左手。 “除了白粥和腌渍酱菜以外,还有肥鸡腿和烤乳猪醺片,不吃白不吃对不?如果你真生气,就把我准备的大餐吃光光,那些可都是银两买的。”是她省掉好几餐所换得的,为的就是想替他补一补…… 辛格迟疑半晌,点了点头。 金银儿开心的笑开贝齿,扯着他朝豪华大宅走去。 他没有甩开她的手,由她拉扯。心里低叹,自己之所以跟着她走,是因为怀念白粥和腌渍小菜的可口美味。是的,别无他由。 温笑随后跟上,踌躇着该不该警告金银儿姐姐,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以抓着男人的臂膀子亲热的逛大街呢,会损名节的,媒婆恐怕不敢上门提亲。 〓〓〓〓 “寒舍到了。”金银儿巧笑倩兮的说。 “府上在另一头吧?” “是呀——”这谎得圆下去,“而这宅邸是我们金家的别庄,平日没有仆役打扰。你想想,我还未出阁,总不能无视世俗礼教的带男人回家吧?” 温笑忍俊不住的低笑出声,银儿姐姐忘了自己刚刚的热情行径吗? 轻盹睐她一眼,金银儿暗示她谨记自个儿扮演的丫环身份。 跨进大门,三人走入宽广的花庭。这圈子的设计朴素大气,看得出来不时有人过来清理整修。“随便坐坐。”她像个主人般的招呼。 辛格落坐,仍是冷着一张俊容,不过黑眸中已经不自觉的含着笑意。 温笑立刻将提篮里的几味小菜端放好,还有白粥、馒头和女儿红也一一摆置上。 “小姐、公子请慢用。”这样应该很像贴身丫环吧?温笑得意的自忖。 “咳咳。” “小姐?” 金银儿不自然的提点她,“还不快把白粥盛入碗。” “哦。”温笑慌张的盛好两碗白粥。 “酒呢?” “哦哦。”她赶紧再斟杯酒。 辛格随口问问:“你的奴婢好像非常紧张?” “她是因为不曾伺候过陌生男子,她和我终日待在大宅子里,对她来说不熟识的你自然让她心生畏惧。” “是这原由……” “还有,她今年才十多岁,是个大孩子,一慌就忘了自己的本份。”好险。亏她伶牙俐齿,反应灵敏。 温笑吓坏了,几乎想哭上一哭。她不晓得贴身丫环也得斟酒、盛饭,她没有伺候过千金小姐嘛。金银儿赶忙摆出小姐的威仪,轻斥道:“下去。” “好……是的。”温笑忐忑不安的依言退下。 金银儿做贼心虚的猛打哈哈,“吃些热粥暖胃。来,我替你夹菜,今日我们畅快的喝酒、大口的吃肉。” 辛格凝视她,原本揪得莫名其妙的心骤地开朗,虽然他不甚清楚她的不安是为着什么,但是她取悦了他,而他喜欢被她取悦。 她夹了许多腌渍菜放在他的碗里,“喏,这是我前日特地为你做的。”连爹想贪食一口也让她阻止了。哎,不孝女。 他吃着菜肴,酸酸甜甜的口感直沁心脾。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之所以喜欢吃,并不是纯粹的只为可口滋味。 饮尽一杯女儿红,他笑睇她不算文雅的吃相。他甚少和女人单独用餐,即使是长安的第一花魁也不曾,通常他和异性的交往只限于酒池肉林的享欲纵欢。 这一餐他吃得极多,几乎扫尽桌上的每一道菜。连他自己都要误认为的确是挨着饿,只食残羹的小厮了。 金银儿忽然停下竹箸,摇了摇头,想把晕眩感摇走。 辛格发现她的动作,“金姑娘?” “头昏昏的……”身子也无力到快要就此瘫倒。 “你并未饮酒……”她面前的酒杯仍是盈满着,他困惑的说。 “我不是……是嗯……”亮晃晃的一片,她仿佛瞧见他眼里的关切和焦虑。 是她多想了吗?倘若他真的为她用上一丝一毫的心思,就算与世决绝她也愿意。喔不不,她只是头晕,她不会死去。 可是沉重的黑暗忽地笼罩下来,就在她即将跌疼身子的瞬间,辛格抱住了她,使她免于受伤的危险。 〓〓〓〓 将她抱上床榻,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顾不得男女有别,心急的他解开她的纱龙外衣和锦织上衣。 意外的竟然发现她的肩头和胳臂上伤痕累累,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都有。 他抚摸她的伤痕,怒气和不舍同时袭向他的血脉。 “啊!”温笑的尖叫声使他立即奔出房。 只见温笑愣坐在地上,不一会即傻呼呼的笑出声。 他蹙拢眉心,恼怒的质问:“你鬼叫什么?” “我不晓得这房外有石块,所以被绊倒了。”这儿大得不像样,害她猛转圈圈的还是迷了路。呜,她找不到大厅啦。 辛格若有所思的问:“这别庄不是你家老爷所有?” 老爷?打哪来的……双眼迷茫的她好半晌才惊呼,“喔这是、是金老爷众多别庄中的一处。我是第一回和小姐过来,所以不太熟悉。” “是吗?” 温笑点头如捣蒜,这的确是她和银儿姐姐头一回来。 “小姐人呢?”她仰首。 “昏了。” “昏了?啊!”她慌乱无章的叫嚷,“一定是太累了才会昏去!最近她常上山,还要照顾金老爹,一定禁不住这劳累的……”说着她抽抽噎噎的低泣起来。 温笑只顾着自己的伤心,将金银儿的千叮万嘱全抛诸脑后,“银儿姐姐太可怜了,为了买方才那些东西替你补身子、为了替你还清债务,不仅常饿着肚子好省钱,还利用以前邻居屠老爹教的猎技,上山打猎去,呜……” “打猎?她一个弱女子?” “银儿姐姐很强、很勇敢,常可以猎到狡猾的小狐狸。可是她最近除了到福府当差,照顾马厩,还要做上一个粗绣工应负责的份很累人。” “她不是金家的千金小姐?” “银儿姐……啊!”完了,她怎么哗哗啦啦一古脑儿的至说溜了?银儿姐姐肯定会招断她的颈子。 “说清楚。”事实昭然若揭,那女人并不是金枝玉叶,只是姓金,名银儿的破户女吧。 温笑吓得猛摇双手,“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呃,不是不是,我什么也没讲,刚刚是你耳误,听糊涂了,对,就是这样!” 辛格扬着笑,但笑意未到达眼底,“如果你不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什么打猎和到福府当差的疑问,我想还是把你的‘小姐’摇醒,我亲自问她。” 温笑哭丧着脸,不得不接受他的威胁。呜呜,事已至此,她只好一五一十的把银儿姐姐的事情说与他知。她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像银儿姐姐说的是个好男人,他威胁着她很坏的。 随着她的叙述,辛格黝黑的俊容一下铁青,一下微微抽动。激狂的情绪在他胸臆间翻涌。 那个笨女人!她的亲娘没有生脑子给她吗?他之于她不过是个陌生男人,即使她倾心于他! 她吞了吞口水,“说完了。可以打个商量吗?请你不要让银儿姐姐知道是我泄了底,不然她会十分生气的和我断交。”而且她和娘可能再也吃不到银儿姐姐送来的猪肉片了。 他淡言,“可以。不过你必须守口如瓶,别让你的‘小姐’知悉一二。” 〓〓〓〓 打发温笑以后,辛格走回厢房。凝视着沉沉入眠的金银儿,一股怜惜抓住了从未动心的他。 其实他应该雷霆大发,他不是最憎恶虚伪做作的女子吗?她扯谎骗了他,按理他应该鄙视她,甚至不屑她的好意。 然而他的忿怒却是来自她的自虐行为! 银儿姐姐送给你的银两可是她存了好久才存下来的…… 温笑的控诉似乎言犹在耳,辛格摸着腰间那只沉甸甸的绣荷包,心不自觉的揪疼了。 她说她想你想得连梦里也见到你……呃,不太正经的笑。 不太正经?他不禁笑深了黑眸。 因为许多粗绣工也迷上你,银儿姐姐觉得自己长得平凡,匹配不上你这高大好看的男人,所以她才施上这么一个不伤人的诡计,以为如果她是千金小姐的身份也许你肯对她留点儿心。” 所以贫穷女假扮千金女?他笑叹的摇摇头。银儿啊银儿,你的小聪明令人难以苟同。 如果对她无意,纵使她是公主之尊他也不会多加青睐。她把他这“卑微”的赌场小厮当成什么?用钱就能钓上的鱼?他可不是专靠女人养的。 床榻上的金银儿梦呓了几句不甚清晰的呢哝软语,轻颦秀眉的她似乎不太好受,是不是劳累过度的痛楚难当? 辛格紧张的抚平她的眉心,但一瞬间,他仿佛被炙铁所烫的缩回手。他是怎么了,竟然为她动了心。 她为他付出一切,他可以感谢、可以感动,但仅限于此,况且是她心甘情愿,又不是他要求的,与他无关。 但是他的心为何刺痛难忍! 不管如何,他绝不让她再继续如此下去,他不想再受她无私的牺牲,他不想……他不和她玩下去。 “嗯……疼……”金银儿悠悠转醒。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好像断上好几截般的泛疼。 “终于醒了啊?千金大小姐。”冷冷的,蕴藏着怒意的声音从头顶飘下。 “嗯?”头晕脑胀的好想再睡上一觉,她挣扎着起身,一脸茫然的张望四周。 一张俊美无俦的俊帅面容出现在她眼前。啊!她一吓,呐呐的说:“辛公子你、你一直陪着我?我真没用,竟然昏了过去,咦?温笑呢?” 辛格托起她的下颚,她羞臊的轻颤令他的浓眉几乎拧成一道。他决定了,快刀斩乱麻。 “以后不许再来找我,我不想、也不愿再见到你。” “怎、怎么……”一觉醒来,怎么忽然变了样?金银儿敲敲头,怀疑自己在作恶梦。 他紧锁住她只剩慌张的双眼,“听着,我没有时间和多余的心力陪你闲耗。” “辛格……”她想伸手摸摸他,却又害怕他是真实的存在,眼前并不是一场恶梦。 他残忍的讽刺,“盼望我被你感动?别傻了,千金小姐多得是,长安城里随便一问都是镶珠镶玉的宝,你以为涂涂胭脂就能增添几分美色?” “是不是我哪儿意你生气,为什么你要和我说这些……可怕的话?” “我只是不想因为你的纠缠而失去我的意中人。” “你有意、意中人?”她的声音破碎,一如她的心。 “不行吗?难道要你这丑女同意?”不能心软,他的两指微施力道。 被他捏疼的金银儿呆怔住,宛如是具毫无生命力的木偶,她轻轻的点头,喃喃自语,“是啊,我是丑女,没人要的……” 该死!他的心竟然比她的还要痛上几分!他明白她的心伤,但是他必须更残忍的再刺上几针,令她的恋恋芳心对他断念。长痛不如短痛,她不是一般的烟花女,他不能由着她一径对他好。 “你不知道你对我造成多大的烦恼吧?”他确实是因她而烦恼。 这种情绪波动是头一遭!隐隐约约的他知道暧昧的情愫早已深深困扰住他,但是他必须抗拒,而且要断绝得彻彻底底。她并不是令他第一眼即神魂颠倒的真命天女,但要命的是他不愿意她对他的冀爱渴情到最后成空时,还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对她极尽的伤害其实是为了保护她自焚似的爱恋。 金银儿没有掉泪,只是仰着脸儿痴望着他,魂不附体似的说:“你的意中人一定很美……” “只有她配得上我。”相爱的两人并没有配不配的问题。“她是个千金小姐,奴婢如云。” “她好幸运、好幸运。”好叫人妒嫉,可是她为什么掉不出泪,难道她的心没有了知觉吗? 辛格的眉心完全不见放松,一抹痛苦的神色染上他的眉宇和眼底。 “的确。所以你这个不相干的女人不准再来烦我!” 不相干……烦、烦他?是这个样子呀!她敲了敲自己的头,越敲越使劲。 “住手。”他握住她行凶的手,神色严厉。她已经够笨了,难不成想再敲笨些 金银儿空洞的回视他,“我的头,好痛。”她一定要睡个觉,清醒了就能证明这至是一场梦。 他拿出腰间的绣荷包,将它置放在她颤抖的手心里。 “这六十三两银子至还你,一两不差。”六百三十两他都可以爽快散尽,何况是这区区的六十三两!但是为什么他觉得心酸,一股气就这么压在胸口。 她瞅着他,轻轻的笑出来,羽睫上亮亮闪闪的似乎是沾着泪珠儿。 她听见了尖锐的破碎声自体内传出,是什么呢,她想不出来,也不愿想得明白。 〓〓〓〓 握着绣荷包,金银儿非常平静的和温笑一道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没有哭出声,原以为自己会哭得肝肠寸断,甚至将死,但没有。 温笑担心的扯扯她的衣摆,“是不是辛格公子对你吼骂了?” “没有。”她只是让他感到厌烦且不相干的人,他可能懒得骂她吧。 银儿姐姐好像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矮木屋就在前头了,金银儿停下脚步,真诚的对着温笑致谢。 温笑把两只竹篮交给她,“只是很小的忙,没啥啦。” “我告诉过你,我很爱、很爱辛格吗?”不自量力的她还是飞蛾扑火的爱了。 “日前说过……” 金银儿柔柔的笑了笑,“那是我诳你的。” “啥?”可是那些话她已经一字不漏的转述给辛格听了。 重重的点一下头,金银儿笑得更深,“真的,全是说着玩的。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他那样子好像是自西番来的……” “你没有爱上他啊?” “对!我没有!”无能为力的痴爱换来一场伤心。她不爱他,也不能再爱他,至少不能使他更讨厌她。 即使抹上褐黛粉,换上一袭美丽的纱衣,她还是那个连可爱秀丽都谈不上的蓬门女。 她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她笑过也哭过,或许不完全算是恶梦。可是她不会再胡酒做梦了,她没有力气再进入自我催眠的妄想梦境。 “晚了,回家吧,明早我再拿猪肉片给你和大婶。” 温笑关心的问:“今晚还要上山打猎啊?你的脸色好难看,歇歇吧。” 笑了一笑,她自送温笑走回家,然后快步的跑回去,提篮一丢,再把绣荷包往腰上一系,用双手把嘴角扯了扯,摆出一个看似开朗的笑靥。 “先煮好饭,爹爹一定饿了,待会再煎药。”自己和自己说着话,她双手忙碌起来。 小矮屋外有个英挺颀长的身躯,他翻飞一蹬,落在矮木屋的屋顶上。 辛格的面色难看到无人敢靠近,这女人还要摸黑上山打猎?!她没想过晚上的山上是多么危险吗? 他应该要立刻离开,否则他真的会把她掐死! 可近两个时辰过去,他没有离开,也没有现身招死她。第一次发觉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连他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这期间她屋外屋内的穿梭忙碌不已! 她存心要让他心疼死吗?翩翩佳公子的他快被她逼成火爆狂人了。 这么纤细弱质的她居然能够承担这等粗重繁复的活儿,打水,煮饭,她的每一日都是这么辛苦度过的吗?人生不是应该精精采采、畅意舒心? 她进房去好一会了,是认份的倒下休息了,还是……他拿开屋顶的一块砖瓦,不太光明磊落的往下偷窥。 这一眼让他差点喘不过气,瞧瞧他看见的——她正就着极小的烛火刺绣! 她真当自己是铁铸铜造的吗?他思忖,是否应该把她丢到榻上,命令她立刻闭上眼睛去找周公叙叙旧。 不知为何他忿怒中还夹带着苦涩的失落感?她竟然没有为他的绝情绝义而痛哭流涕,竟仍一副没事人的做着活儿! 难道她对他的恋慕之情来得快去得更快?她真能云淡风轻的完全释怀? 辛格感到非常、非常的不是滋味!仿佛遭受狠心抛弃的苦主是他! 金银儿站起身,伸展一下僵硬的肩腰。将绣布放到竹篮子里,穿上厚粗的外袍,套上爬山用的厚底鞋履,背妥了弓和箭后将烛火吹熄。 她要上山去打猎! 自己不是已经极尽残忍的拒绝她的情和付出了吗,那她还去打什么猎?! 他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远远的跟着,深恐她被山里的野兽突袭,更担心以她的蒲柳之姿如何爬上陡峭的山坡。 夜,越来越深。圆月高高挂于天际,仿佛正对他嘲弄似的。他何必搁不下她,就算她暴尸山野也是她的事啊。 “呃!”金银儿闷哼了声,跌跪在地。 他心下大骇,全身的肌肉绷得犹如即将断裂的弦。 她愣愣的瞧着脚边的石块,须臾,她清脆的笑出声。“居然被石块结绊了一跤!” 笑着笑着,她忽地双手遮捧住脸。 远处的辛格眉心蹙得死紧,她的双肩微微抖动着,隐约中他听到她压抑的,令人心痛的啜泣! 这一刻,屏住气息的他感受到心痛,宛如被千刀万剐般,只因她的眼泪。 金银儿对他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他所以为的…… 爱,来得太汹涌,令他无法招架;即使理智告诉他,沉沦下去的后果可能是万劫不复。是呵,他所要寻觅的是一位以心相待,不以身份贵贱评定他的价值的女子,还必须是能够与他匹敌的绝世佳人。银儿她是吗? 现在他明白自己的残忍和寡恩薄情,而她的眼泪正幻化成千万支小飞箭刺入他的心口。 金银儿抹抹泪,急喘的呼吸仿佛下一口气随时会上不来。许久,她才回复平稳不再激动异常。“回家好了,天快亮了。”她对自己说话,站起身往来时的路途踅步而去。哭过一场,她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虽然非常艰辛。 辛格并未随后跟上,他的目光瞪着在石块旁的那只绣荷包,她所遗落下的…… 他走了过去,久久,才蹲下身将绣荷包拾起,以掌心包覆住。 之退是回到我的手中……”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五章 “庄家,赢。” “他奶奶的,姥姥进棺材!”一名大汉将骰子丢向做庄家的男子。 男子微愠,“不许胡来,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大汉扭曲着一脸的构肉,“逍遥居又怎样!还不是赌窟,叫孔老板过来给俺敬盅酒!” 一只银杯倏地砸向大汉的鼻梁,力道强劲得使他的鼻梁登时折断,而且喷出腥红的血液。他捣着伤,怒吼道:“哪个兔崽子,胆敢暗算俺。” 穿着仆服的辛格一脸阴骛的走了出来,他逼人的气势使得在场的众人个个噤若寒蝉。 半晌,大汉勉强的挺直胸膛,哑声低吼,“哪一个小厮敢得罪大爷,想挨板子啊?” 辛格冷冷的嗤笑一声,不屑和这等粗人唇枪舌剑,再从旁边的赌桌上拿起数只银杯同时砸向大汉的耳和嘴。 霎时,大汉满脸的血伤。呜,他不过是输惨了才发发脾气罢了,这番国来的奴才干啥对他施用暴力,他的脸八成毁了。 “孔阳,出来,瞧瞧你的奴才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好事!” 跑得一身汗水的孔阳一见这阵仗也呆了!他看向自个的主子,惶恐之色难掩。爷他又怒火狂烧。 这阵子爷一下冷酷得宛如噬血邪魔,一下又像是火爆浪子似的把闹事的赌客打得骨断血流,搞得他真的是胆战心惊,就怕什么时候也被爷的怒火烧着了。 陪着笑,孔阳连忙安抚大汉,“林公子大人有大量,这……小厮不是故意招惹您的……呃,他……” “逍遥居号称以客为尊对不对?”大汉搓搓手,十指关节发出咋咋的声响,“本公子不会叫你毒打他,因为,我要亲手捧他个半死不活。” “这可不成!他、他他……”孔阳着急不已。 辛格一把撂开当在身前的孔阳,他对大汉勾勾食指,扬着眉睫的挑衅着,“过来,我等着揍扁你!” 听闻几个赌客窃笑不已,大汉忍不下那口窝囊气,冲上前,架式颇为惊人的大喝,“看我撕掉你的嚣张嘴巴!” 一个转身,长腿旋踢而上,辛格轻易的压倒大汉,接着他疯了似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槌落在大汉的身上。 所有的人无不骇凛到极点,大汉哀呜哭嚎,讨饶的喊着老天爷。 但是辛格疯狂的像是丧失理智般,众人自动的一退再退,没人有胆站出来劝阻他的暴行,因为大伙儿一致认为,辛格失控到可能大开杀戒。 就这样,倒了八辈子霉的东北大汉遍体鳞伤到不忍卒睹的模样。 “这个高大的厮奴原来这么可怕……他以为他在打沙包?” “他像是在发泄什么,会不会是疯癫了?!”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惊觑了一会立即作鸟兽散,保命要紧。 〓〓〓〓 辛格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就像是发了疯的狂徒,然而他掌控不了自己,他的体内燃烧着火焰,烧得他痛苦难忍,即使毁天灭地也无法纾解。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双眸一闭,那张楚楚的泪容就可恨的浮现在他的脑海,还有她压抑哭泣时微耸的纤肩。 金银儿已深入他心底。什么时候呢?是当她扑进他怀中?还是为他盛上热粥时?抑或是她送他六十三两的那一刻? 摸着腰间的绣荷包,辛格苦苦一叹。他想,他不得不认输。 但他不是臣眼于她的勇气和善良,而是抗拒不了自己的心。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其上布满自残的伤痕是他这几日有着骇人行径的证据,他几乎成为狂魔的代名词了。禄全和阿弄见了他总是目不敢直视的畏缩着,他们也担心被他狠捧一顿。 好个金家小银儿!至今惟一令他乱了心绪的女人! 如此一来,他只好拐她当他的爱姬,那中秋之约的伴侣舍她其谁? 〓〓〓〓 马厩里,金银儿摆出夜叉之态娇喝着,“这个由我来,你不许碰!” 金多好摇手说:“爹的风寒已经趋尽,身强体健的都可以上山砍柴了。” “老爹爹!” 女儿真的生气了,每一回她动肝火的时候就会唤他老爹爹,哎,金多好摸摸鼻子,不敢再坚持己见了。 “但是那些马粪,唉,银儿,还是爹来弄。” 耸耸肩,金银儿绽开笑,“没关系,有银子好赚嘛,总得忍着些。爹,你去准备马食吧,这几匹骏马骄生惯养,耐不了饿哩。” 金多好是个好父亲,他不太敢违背女儿的……命令! 看着爹亲往另一处忙活儿去,金银儿提吊的心才略略放松。满地马粪清扫起来绝对是难受的差事,爹年岁大了,实在不能让他如此操劳。 马粪的气味着实可怕,边清理金银儿边想,待会她还得替马儿刷洗。 好不容易忙完一样,她又动作敏捷的准备清洗工具。 “大黑。”她向第一匹马打招呼,马儿慵懒的睇她一眼。 她开始为它冲水,刷洗马身。今日可是庆祝丰收的节日,粗绣工们也放了假,叶玉和赵小壁兴高采烈的逛街市去,欣赏花海和灯海。 而她必须照料这十匹骏马,这也是她的兼工之一。 “大黑,你从西域来到中原会不会觉得孤单呢?你有没有心仪的母马?马儿之间也有浓情蜜意吗?” 大黑低啸一声,不置可否。她将一桶水泼向它,它挺舒服的甩甩头。 “其实,爱人好苦,还是别爱的好……”心,依然泛疼啊。 “姑娘。” 金银儿全身一颤,这是那使她思念至极,却也痛到心底的声音,她僵硬的挺直背,好半晌才敢回头。 辛格。她仰脸着这令她魂萦梦牵,努力想要忘记却又忘不了的魅人俊貌。 她的眼眶热热的,似乎要夺泪而出。可是她咬唇忍着,就算不争气的哭了,她也不让旁人瞧见她的脆弱。 “姑娘喜欢咬着唇?不痛吗?” “你……”他不认得她了?当她为他如此心碎的时候他竟然忘记她! 她低低的笑了起来,任由涩苦的滋味充斥全身。 辛格似笑非笑的眼神带着温柔的安抚,“姑娘是马夫?” 金银儿一怔,这才想起现在的她蓬头垢面,他自然是不认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身着昂贵锦绸和飘丽纱衣的金银儿,难怪他当她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相干……她的眉心痛苦的一抽。无论是她伪装的千金女或是真实的贫穷女,他对她都是一样的冷绝。 但她依然是情难自持的沉沦下去。认不出来也好,至少他心中的金银儿胜过现今的她。 因为身上沾惹了马儿的骚味,她连退数步。 “你又……过来收赌债是不?”她忽然怕起他如深泓似的凝视。 他是按捺不了想她的煎熬,所以飞墙闯进福府。他往前大跨一步,镇扣住她的双肩。 金银儿不由得又慌又乱,“你要、要做什么?” 他勾挑着不正经的笑,直到她以为自己快晕倒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声音 “想不想出去玩玩,瞧瞧热闹?” “呀!”她惊呼,因为他说完话后竟然动手为她抚理她的乱发。 将她的一绺落发勾到她耳后,当他的手碰着她敏感耳垂的瞬间,她打了哆嗦,心悸得紧。 轻佻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他竟抚摸她的小耳垂……以及她的颈子。 金银儿想躲开,想要挣扎出他的狂情钳制,却是苦无力量反击他的浪荡。 她生气了!“住手!你不是心里有人了吗?怎么可以背着她对我做出……”是调情,抑是戏弄?!辛格朝她眨了眨桃花眼,“姑娘知道我的心里有人?” 当然!是他亲口告诉她,而且因此嫌弃她的纠缠不是吗?她没好气的咕哝,气得用力挥掉他的手。 “请你自重。我和你……素昧平生。”他竟然是用情不专的坏胚子! 可怜的她仍是眷恋于他,她羡慕他心里那个幸运的女子呵。 他看着她怒红的双颊,觉得自己犯了错,他怎么会以为她是平凡至极的小女人呢,瞧,她这模样既动人,又娇俏! 他不禁自豪自己的眼光!但话说回来,即使她脸上生了一大块胎记,他也是爱她到底,舍不掉的。 “银儿。”他情不自禁的呼唤出他所压抑的欲念。 猛一愕,她嗫嚅,“你你……你知道我是谁?” “难道你以为你这模样,我当真认不出来?” 金银儿觉得自己好像是做小偷被当场逮到,她缩了缩颈子,很没志气的不敢面对他。 逃吧。她转身拔腿就跑。 辛格睐着她的纤纤背影,半晌才施展鹞子翻身的挡住她的去路。 “啊……” 止不住步子的金银儿吓呆了,以为这回要跌个鼻青脸肿,回过神时,他已将她拥圈在强健的双臂间。 他微微笑着,然后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的事—— 他吻了她的羽睫,轻轻、轻轻的。 金多好扛着一大篓的马食来到女儿所在的马厩这边时,正好看见他的小女儿被一位高大的男人轻吻眼睫。 原本他大惊失色,但随即露出安慰的宽怀笑容。他知道那男人会十分珍惜银儿,因为他对她浓烈的情爱全写在那立体深邃的面容上。 他目送他牵着女儿的手走远…… “得赶紧筹措女儿的嫁妆……”他放下竹篓子,思索起来。 〓〓〓〓 金银儿感觉自己像踏在云端之上,有种恍惚似梦幻的不真实。 他,吻了她。 而后她只记得他扬着迷人的笑意,她便魂不附体似的让他牵着手从小后门走出去。 他要带她去哪儿,她忘了问,但是也无关紧要,因为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依归。 两人带着笑意安静得很,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辛格带着她来到闹烘烘的大街上,看众人快乐庆祝各藏的丰收。 金银儿听见自己的怦然心跳,即使四周是如此的吵嚷不休。 他将她的小手握得牢紧,微俯着身与她咬耳朵。 “想不想知道搁在我心里的那个小女人是谁?” 她微凛,小手开始冰凉起来。为什么要在这时提起呢?但又是哪家的黄花闺女?长安是天下富贵最多的地方,想必他看上的是才艺双全的金枝玉叶。她多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她想当一只小鸵鸟。 他很坏的取笑她,“我爱的那个小女人是个欺骗人的恶女。” 欺骗?全银儿不知怎地乱了心律。他所意指的人可是她?! 他托起她略显瘦削的下颚,灼灼的凝脸犹似火苗烧烫了她的心。 “那个小女人刚刚被我吻了一下。” 她闻言全身软弱无力的依靠着他,眼里爬满了雾。这是梦吗!如果是的话,她希望永远别清醒。“我觉得方才那个吻不够份量,我想,我吻上瘾了。”沙哑哑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和心窝。 上瘾?份量不够?金银儿用着一双泪眼难以置信的瞅着他。 然而下一秒她即明白何谓吻上瘾的意涵——他拉着她来到一条无人小巷,低下俊容,狂悍的给她一个缠绵的激吻。 当她快要喘不过气,他仍辗转的吮吻她的颤抖唇瓣。 他将他的情爱斩钉截铁的宣示告知—— 以他的怀抱和他的亲吻封缄。 金银儿所能回报给他的,是她热烫的泪水。 〓〓〓〓 庆祝丰收的热闹活动由白日进行到黄昏,甚至持续到黑夜。一整日,金银儿都满足的依偎在辛格的怀侧,由他牵着她走,宛如两人是恩爱逾常的夫妻。 他带她吃了豆花、植果子和西域小贩所售的甜食与胡饼。还玩了各式各样的节庆游戏。 她像被满溢的快乐圈围住,笑得好不开心,甚至觉得从小到大没有这般欢愉过,眼角一阵湿润,泪滑了下来。 辛格抹掉她的泪珠,爱怜的取笑,“又笑又哭,小狗撒尿。” “辛格!”她在泪雾中直视他魅惑人心的黑眸,其中有着灼热的温存情意。 他吻了她的唇,轻轻的啮咬着。她羞赧的想躲逃,轻槌了他的肩膀嗔道:“别一直吻我,这儿人来人往的……” 他扬着一抹狂妄的笑,“大唐律例中订了一条不许情人亲吻相拥吗?” “我们不是在私宅里。” “那又如何?我并没有吃了你啊。”他喜欢看她脸颊动人的红晕粉霞。 羞人啊!她瞪他,为他吊儿郎当的不以为意。这人的脸皮真厚。 他复又牵起她的手,“晚了,送你回去。” 小矮屋就在咫尺前方了。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感受着彼此的手温和那已经发芽的情苗正滋长的奇妙感动。 金银儿喟叹一气,轻轻的说:“我原以为你是讨厌我的,所以才对我不耐烦。”毕竟是她忝不知耻的主动找上他,他若是受不了她的纠缠也是合情合理。 辛格没有出声,只是紧握一下她的小手。 她还是有些疑虑,“你有没有……有没有一丝的不快?毕竟我骗了你,我根本不是什么金技玉叶或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而是很不堪、很低下的粗绣工。” “对于受你欺弄,我的确应该忿怒才是。” “对不起,我太卑鄙、太恶劣,太耍心机了。” “的确。” “辛格……”她心慌不已,弄不懂他对她的心思究竟是什么。他吻了她三回,这代表的是她所冀望的真挚情爱吗? 他沉吟着,带着懊恼,“我最痛恨表里不一的人,尤其是女人。所以我应该不屑你的矫揉造作,更应该因被你要玩而惩罚你这个小劣女。”原本应该如此,只是乱了谱,因为情难控。 小手轻颤,金银儿噙泪轻诉,“真的很对不住。” 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坏心的朝她咧开嘴,“既然知道你对不起我,那么就用你的人生来弥补你的过错。” “我的人生?” “往后你便知道。”她的小奸小恶哪里比得上他这邪恶的男人?! “可你怎么知道‘金大小姐’的真实身份竟然是福府的粗工奴儿?” “秘密。”不说是因为怕温小妹妹吓坏,那女孩已经够傻气了。 金银儿还想追问,陡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刺笑。 “小妹啊,你可真是骚浪,居然半夜里和野男人卿卿我我!” 金贵儿!她那打小就以欺负她为乐的二姐。金银儿蹙眉,微怒的反驳,“别乱嚼舌!我和辛格并无逾矩,我们只是去参加庆典。” 一身珠光宝气的金贵儿原就依仗着自己的美貌看轻金银儿这平庸的幺妹,嫁为富贾的姨太太以后更是骄气凌人,自认高人一等。她斜睨着她身旁的男人。 “哎唷唷!怎么搭上一个一辈子也翻不了身的奴才!这男人身上的补钉装,呵呵,和妹妹你倒是挺相衬。” 金银儿生气了,“不许你对他出言嘲讽!” 金贵儿又是一阵尖笑,她手捂着嘴,像是以凌虐继女为乐的后娘一般无的放矢,“妹妹你可还是咱们金家的女儿,这火气发得挺好笑的哩,等你成了人家的媳妇也不迟嘛。” “二姐!”她想张口咬她! “怎么?难不成你们俩搞上了?哎唷唷,妹妹你是等不及了啊,好歹也等人家的花轿来抬啊。不过别说二姐没警告你,你的男人养不饱你的啦,勾搭上他,和勾搭上臭乞子不是如出一辙吗?” “金二小姐的利口和蛇蝎心肠倒是令我开了眼界。” 低沉微哑的好听嗓音使得金贵儿一怔,她抬高下巴,眯着眼想利用自屋里透出的光线瞧仔细这男人。 这身穿破烂粗服的高大男人竟然带有一股慑人的强大气势!他那迷死人的笑弧,令她体内涌起热滚滚的欲流。 金贵儿连呼吸都停了半晌。她怎么也料想不到,银儿这平凡无艳的女人所勾搭上的野男人竟是这般不可思议的俊! 生得俊的男人她是见过,但是在他的俊美之外,似乎多了一丝叫人怦然心动的什么。 她的视线移到辛格和金银儿紧紧相握的手,莫名的感到嫉妒。银儿配不上他,即使他可能是终日不饱食的穷酸汉子。 金贵儿不是滋味的讽刺着,“好一对佳偶啊!但是妹妹,二姐再劝你一事,你小心被他拐财骗色唷,长得太好看的男人通常都是不可靠的恶徒。” 金银儿气得想往她脸上吐口水!如果不是碍着心上人的关系,她肯定把她的嘴巴打肿。她不许任何人诋毁辛格,更不让他受到侮辱和委屈。 男人最要紧的即是尊严。 辛格明白她护他心切,他不怒反笑的一言,“贵儿姑娘的嘴巴真毒,也挺臭的,和你的美貌太不相衬。”侥天之大幸,他的银儿不是这个叫人作呕的美艳鄙女。 “你!你是哪里的贱奴才!我的丈夫可是南方一带的巨富大绅!” 金银儿忍不住嘀咕,“你不过是那肥男的婢妾。说好听点是姨太太……” 金贵儿冲上去想刮她一掌,不意却迎上辛格的掌风厉扫—— 她跌了个四脚朝天! 听闻她的哀叫声,两个丫环立刻从小矮屋奔跑出来,慌忙的扶起金贵儿。 金贵儿哪里是肯闷声吃瘪的人,她命令丫环们,“去把她的脸给抓花!” 丫环们不敢听从,因为那站在一旁的男人叫人打从心里颤凛。 金贵儿气得发抖,无可奈何的转身离开。 丫环们匆匆丢下一句,“我们住在九富客栈。”便赶忙跟上去伺候。 金银儿歉疚的对辛格致意,“二姐她可能是回来参加庆典,应该不出三日就会回南方了。她一向喜欢刻薄几句,你别放在心上。” “怕我伤心,自惭形秽?” “嗯。”他的喜怒哀乐是她生命中的第一要事。 辛格绽着洒脱的笑容,“我是穷酸的赌场小厮又如何,你不是爱我爱到心肝里?!” “贫嘴。”她不依,想槌打他却是无能为力,因为他将她的两只小手都包覆在他手掌心内。 夜风依旧微凉,相依相偎的有情人的心却是暖热得紧。 他吻上她的唇。 小矮屋里的金多好笑皱老脸皮,他想他得和亡妻上住香,告诉她幺女儿的终身幸福已有着落了。 〓〓〓〓 金银儿无法原谅金贵儿对辛格的鄙夷屈辱!她摸着黑潜入九当客栈,并且十分顺利的进行她的小小报复。 她将金贵儿的双眉剃去,在她唇边涂抹一个指尖般大的假黑痣,再帮她的十根手指甲上了色。这是绣坊里的特制剂,至少可以维持三个月以上。 也就是说,那平日最注重容貌的金贵儿必须丑上三个月了。即使她将唇边的黑色渍痕抹上胭脂也遮掩不了,除非是罩纱巾或从此避开所有人。 等她张眼那没有眉毛的样子肯定很好笑,不晓得像不像丑青蛙?金银儿不太善良的忖度,笑咪咪的又摸黑离开。 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得逞,实在是因为她深知金贵儿一睡下,便是八匹马也惊动不了的沉眠! 别说她是坏姑娘,她只是秉持公平原则,施予小小的处罚。人,没有权利去伤害或荼毒另一个无辜的人对不? 二姐的尖酸苛刻她可以吞忍,也可以假装不在乎。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攻击她最在意的人,她绝不宽恕! 倘使她再犯,她就把她的头发全剪光,并且在其光溜溜的头皮上涂上特制的黑色染剂。 “辛格,我替你出了一口怨气。在我的心中,你是最难得的有情郎。”不论他是贫穷男或是负债的悲伤男。 她会尽其所能、竭尽心力的“赎”他离开逍遥居。只要他肯要她,她什么都愿意为他付出。 为爱付出也是一种甜蜜幸福。 “天要亮了。”她得赶快回家去,辛格喜欢她煮的白粥和腌渍小菜。 第六章 小山坡上,两个男人迎风而立。 黑石恭恭敬敬的禀报:“二爷!这一段时日我所派遣的诈赌小兵已经削了逍遥居十万两,还要继续吗?” 辛格玩着树枝,露出一记邪佞的笑。 “继续。”反正逍遥居的财富足以比拟国库。 黑石踌躇着,“但是逍遥居是爷儿您的啊!” “诈赌小兵所削的银两不也是我的?” “属下无知。”为什么要以五鬼搬运法把逍遥居的财富挪来移去!他着实想不通。 辛格扯了一根小青草,咬在唇角。“孔阳的伙伴至少损失了五万两吧,我所图谋的便是把他们私盗的款项以诈赌的方式讨过来。” 爷,英明。“但是属下担心孔阳那家伙若是知悉事迹败露,为免成了一穷二白,这奸险小人也许会挺而走险。爷,您得提防点他,防备防备。” “等网张好了,我会毫不留情的将他们一网成擒。” 黑石揖上一礼,欲言又止了一会才出口问:“白石是不是有任务在身?许久不见他的踪影。” “你和白石都是我的近身侍卫,也是我视为兄弟的好伙伴。白石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唠叨,太像管事老人了。” “所以爷丢给他一个任务,目的不在任务本身,而是借机调开他,以免他像只蚊子在耳朵旁嗡嗡叫。” “聪明。” 看着他的温和微笑,黑石无奈,这爷儿可是他自小跟随的主子,然而他永这摸不透爷儿的真正心思。 如同外界误以为他是流连花丛的纨绔子,但他所了解的爷儿恰恰相反,在爷儿的邪魅飒爽之下是细腻如针的澎湃热情。 白石兄弟啊,你可得早日回来。 〓〓〓〓 金贵儿睡了一个饱眠。在梦中她瞧见金银儿的野男人对着她勾场挑情的笑。呼!他真是具有男性气概的美男子。 但是那么贫贱穷酸的粗工怎么能有那惟我独尊的傲气呢?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虽然那男子是低鄙的粗工苦役,但是倘使我能够与他来段露水姻缘……”光是凭空想象她的心口就卜通的胡乱跳动。 坐在床沿的她一面以指梳发,一面自言自语,“银儿那平庸的贱胚子哪配得上那副好皮相!像我这般一流的美貌嫁的却是个肥肉佬,还是做婢当妾的委屈了她,而银儿若是和那美男子成了婚,至少会是正室,怎么都比我强呵,而且他又是那么的令人又气又爱哩。” 下了床,她穿上绣花鞋,心下琢磨着,“不如我把他勾引过来当我的小狼兄!既可以让银儿痛苦难受,又能够解了我的闺怨。嗯,就这么办。” 相信以她的美貌和诱人的胴体,一定可以轻易的勾引他与她合欢相好。她想,他大概是因为身份太卑微了,所以才没有姑娘家巴上,以致糊涂的和银儿亲近搅和。 “啊!”打水进来的丫环摔了盆子,一脸看到鬼的模样。 金贵儿冲上前去一个耳光狠狠的刮下,“贱蹄子!你鬼叫什么?” 丫环捣着疼痛的左脸,泣道:“二夫人你的脸……你的眉毛……”好丑。 她奔向铜镜前,这一瞧,三魂七魄都快飞了。 铜镜里这个没有眉毛,而且嘴边长了一个大黑痣的女人是谁啊!简直叫人作呕! “不是我、绝对不、不是——哇!”她放声干嚎,眼光扫到自己的纤葱十指。 “天啊!我的指甲!”黑污污的!她用力的用衣袖擦拭,却是徒劳无功。 完了!抹不掉!谁好心的救一救她啊! “快备轿!我这怪病得找最好的大夫瞧瞧,老爷一定愿意花钱替我治疗。” 呜呜!她想要钓那小狼兄的计划被迫得暂且罢休了。 〓〓〓〓 辛格不准她再上山打猎! 辛格不准她赶夜工刺绣! 辛格更不准她为了多赚几文钱,而去替马儿清扫排泄物! 金银儿嘟着嘴,整个小脸蛋都快皱成一团了。 是的,她在气恼,可是心窝里还有一道暖乎乎的暖流滑过。 她明白辛格是怕她过于劳累,心疼她。但话说回来,当他对她不假辞色的时候,她都甘愿拿出自己仅有的银两,如今两心相印不是更应该帮帮他吗? 也许他肯娶她为妻呢,但她可不要他们的孩子也得终身为奴来还债。 头上响起一阵轻响,她抬起皱起的脸,故意没好气的说:“做什么!” 辛格轻嗤,“小老太婆!”不过她皱脸的神情倒是可爱得令他想啄咬一口。 她推推他,但是住她再使劲,他还是像一面墙似的不为所动。 “竹篮子拿来,我要回家去了。”小鸡们等着吃食,菜圃也等着浇水,她到逍遥居的目的只是送粥菜给他而已。 没别的了。 才叫他吻了三回就霸道得仿佛他是她的主宰似的,这要管束,那要教训。 她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下了工便迫不及待的想见他一见,她已经够没志气的了。 辛格以指腹轻轻的摩挲她的下颚和纤颈,似笑非笑的命令着,“和我去走走。” “走走?走去哪儿?你不是还得张罗赌客们的甜食和酒?” “那是晚上的杂事。” “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 受宠的女人容易倔强使刁哦!他噙着淡忽的魔笑,“因为你是我的爱姬。”惟一的。 爱姬?这称呼挺稀奇。她正考虑要不要再耍脾气的当口,他已经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你不是想看看翠溪的夕照吗?这时候正是最美的落阳景致。” 金银儿再一次很没有志气的偎进他的怀侧。原来他是要陪她去走走呀,这男人也有害羞的一面。 被人捧在心口珍爱的感觉使她主动的反手相握,两人的十指深深交扣。 一抹贼笑在他们身后越扩越大。血腥的风暴即将展开。 〓〓〓〓 绣荷包! 金银儿惊喜极了,却也疑惑。“这荷包丢了好久,我一直找不着,你在哪儿找到的?” “你家中后面的山上。” 那么是她上山打猎时弄丢的喽,可是怎么会被他拾去?除非他跟踪她! 她一脸感动的瞅着他,明白他是由于真切的关怀她的安危才会跟踪她。 她真的好感动,鼻头一酸,眼前一阵  。 辛格点点她的鼻尖,故意戏笑着,“当时我只不过是好奇毫无武功基础的你如何单独一人猎得小山猪。” 不山猪跑得很快,不是时常猎得着,有时得耗上大半个月才猎着一只,而猎得的猪儿可以卖到挺不错的价钱。” “倘若你跟着我,可能一辈子都必须吃苦受罪,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不会怪责你的。” 金银儿真诚的回答,“就算一天只吃一餐,餐餐以野菜和野果里腹,我都不以为苦。”她从来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一点都不在意什么享受。 “难道你不向往过着锦衣玉食的奢华日子?” 偏偏头,她认真的思考,“如果能够过好日子,我想,我应该也是欢喜的,毕竟没有人愿意天天为生活而忙碌。” 诚实的小女人。辛格拥着她往河边走去。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洒人双双的剪影犹如一幅画。金银儿手握绣荷包,辛格的大手则包覆着她的小手。 “射!” 一旁的山上突然传来厉吼,十几支粗箭狂射而出…… 辛格快速的推倒金银儿,自己跑向另一边引开下波攻击,由于他动作敏捷,尚能躲过无情的箭。 但金银儿倒地时手中的绣荷包顺势掉入河流中,她甚至没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跳进河中希望抢救她的绣荷包。 听见异常的水声,辛格心惊的回头看,此时一支粗箭射进他的左膀子。 当他骇见金银儿的身躯在河流中载浮载沉时,他也急奔入湍流之中。 十几名弓箭手直到此刻才停止拉弓,瞪着两人被河水越带越远。 一个贼似的闷笑道:“他活不了了!伤成那样,还想下水救人?嘿嘿嘿,原来极尊极贯的大食辛格·亚伯拉罕竟是个多情种啊!” 〓〓〓〓 缓缓的苏醒过来,金银儿神情恍惚了会儿,好疼,她全身上下仿佛被鞭打过似的,难受极了。 只记得她像被一股漩涡给卷入河水中,然后呢? “辛格!”她一凛,想起当她奋力挣扎时,曾听见他撕心裂肺的狂吼呐喊。那么他现在身在何方,安然无恙吗? 艰难的站起身,她发现自己的右手腕被绣荷包上的带子给紧紧系住。 “太好了,这里头可是我要给未来相公的婚聘。”里头的六十三两是她的血汗钱。 抬眼四望,这是什么地方呢?大大小小的山洞在长长的河岸边一字排开,她拖着脚走,突地发现,不远处躺了一个人。 莫名的她感到恐惧,歪歪倒倒的向前跑去,没一会,她发现一道血迹自那人方向流来。 她心里无声的嘶喊,千万不要是他的血,千万不要! 软了脚的她跪下了,用膝盖跪爬向前。 “辛格——”一瞧见他上衣被了鲜血濡湿,她几乎要晕厥了去。 “不!求、求你,别死!”她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气息正一点一滴的消失。 这时浮上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不能让他孤独的死去,她要陪他一块儿下黄泉。 “辛格,你等等我,我立刻来陪你!虽然我们还未拜堂,可是我已经认定了你,我绝不让你抛下我一个人。”泪,一颗颗的往下掉。 她的泪滴在他颤动的睫毛上,“休想丢弃我,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她闭上眼,决绝的往旁边的尖石撞去—— 愿天可怜,下一辈子让她能和他有情有绿,亦有份。 一只手臂圈住了她,她的额头轻轻的擦划过尖石,添了一道伤口流淌出鲜红的血。 怔愕的金银儿缓缓的张开泪眼,惊讶的瞪视着也张眼的男人。她应该叩谢上苍,应该紧紧的拥抱住他,可是她只是嘴唇发抖,硬发不出声音。 嘶哑的声调含着虚弱的笑意,“小傻瓜,你若是死了,谁来赔给我一个娘子?你的殉情举动令我很感动,我想,我不介意以身相许。” “你没、没有死?!你还活着……哇!”她放声大哭,整个人趴在他的胸前。 辛格满足的承接她为他所流的泪。他懂得的,她是恐骇过度加上碎了心,因为她以为他们今生有缘无份。 “放心,你还没有见过公婆,行过大礼,所以你当不了我的未亡人。” “你坏!”她捶了他的胸膛一下,他咳了咳,她连忙跪起身,“怎么了?我打很轻……” “往后不许你再打相公我。” 相公?“少吃我的豆腐!”她发现他试图掩饰的痛苦和他左肩上狰狞的伤口。 她赶忙撕下自己的裙摆替他暂时包扎。 辛格的意识逐渐涣散,左手仍然圈拢着她颤抖的身子。 “我的上衣暗袋中有一香丸,快让我服下,这样也许阎罗王还见不到我……”那支射入他左肩的箭矢已让他完全拔出,幸亏箭上无毒,否则他恐怕难逃和阎罗王称兄道弟的命运。 “好、好!”摸索了一阵,她找着暗袋里的丝绸小包,里面有一颗暗红色的药丸。 这时辛格已经不省人事,他的眉峰微微聚拢。 她将药丸塞入他的口,然而他却无法吞食。金银儿急怕到了极点,无计可施之下她想到以口哺喂他。 她的唇压上他的,企图用舌头把药丸送入他的喉内。 好不容易终于让他吞入药丸,心力俱疲的她,没一会也窝在他身侧沉沉的睡去。 夜如黑幕,罩住这一对顿失意识的恋侣。 〓〓〓〓 当金银儿从昏眠中醒过来,头上已是一片璀璨的晨曦日照,但还有比日照更为耀眼、温暖的光芒…… 辛格的眼睛! 他的双眼正朝着她扬勾宠溺的笑意。 她关心的忙问:“你的伤势要紧吗?” “死不了。不过我全身的力气都没了,所以也动不了。” “我背你。”艰辛万分的背起他,她的脸涨得通红,每一步都走得蹒跚。 他太高大、太重了,她觉得自己像是要被他压垮。 咬紧下唇,她使劲的将他半背半拖带到一个山洞里。 “呼!”身上无一不酸痛啊。 “银儿。”辛格乏力的伸出手,揉抚着她泛出血丝的唇瓣。 她握住他虚软的手,“没事,我还撑得住。” “看来我真必须以身相许才能回报你的恩情了。不过——我十分愿意。” 又来了!她嗔他一记,“坏胚!老是不正经,哪有男人动不动就要以身相许!你愿意,可我未必。”眉梢自信的轻扬,“难道你嫌弃我的体格?”他对自己深具信心。 “你,真是的!”她被他逗弄得娇颊染上红晕。“看来,你死不了才是。”还有精神说笑。 “那颗香丸能够活络筋脉、疗愈百伤,小小的箭口子不需一时半刻即能复元。”大食的使官和王族身上都带有这种妙药仙丹。 金银儿想起初见他时,心怦怦狂跳,现在她的心也是失序的跳着。 咦?他什么时候吻住她的唇?她膛大眸子,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 他用手示意把她的双眸闭上,笑语说:“接吻的时候要专心一意,感受我对你的爱。” 这吻,温柔万干,非常的缠绵悱恻。可是她想问,他不是毫无力气了吗?为什么还可以对她——这个样子呢? 〓〓〓〓 幸好山洞旁有果树,金银儿和辛格这几日就依靠果子充饥和河水止渴。 辛格宝贵的性命虽然保住了,但由于大量失血,这段时间他连走个路都备觉困难,只好待在山洞运功顺气。 他解下上衣,好方便她拿去河边清洗沾染上的暗色血渍。 山洞里不是完全的暗黑,外头的光线仍可透射进来。 当金银儿洗好衣裳,走回山洞时,正好瞧见他凝神运气的样子。 原来他有一头极不驯、极狂野的长胡发!他的额际散落几绺发丝,波浪般的曲线使他的深邃五官更形俊逸,而且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贵公子。她又再一次强烈的感觉他不该是端茶跑腿、任意供人差遣的赌场小厮。他仿佛是标准的贵公子,是她高攀不上、望之不及的! 这念头令她倏忽一吓,但她随即用力的摇摇头,她怎么胡乱妄想呢?辛格明明是翻不了身的贫困男子呀。 辛格睁开眼眸,陈着她既眷恋又感迷惑的神色不禁莞尔。 “呃,我衣服洗好了,先晾在外面树枝上。”她因他的微笑慌了手脚,却佯装没事的走近他。 他抓握住她的小手,对她眨眨眼睛,魅笑着。 “你笑什么?别乱笑。”害她莫名其妙的泛起激荡的涟漪。 “你在害怕?” “怕啥?乱、乱说!”只要他别用这种眼神脸她,她哪会胡乱紧张。 他咧开嘴,“看见我的裸体喽!你要负责。” “只有看见你的上半身,什么裸体,什么负责!你发神经呀,又不是贞节烈女。” “我是贞节烈男啊!”他俯贴向前,与她鼻尖相碰,气息相传。“你看见我强健精硕的胸膛,满意吗?欢迎享用。” “臭辛格。”羞死人了!幸好山洞内光线不挺明亮,否则她可能会昏倒。 她想求饶,可是他不让,硬是钳制住她挣扎的双手。 “你的力气好大。” 是那颗异香药丸的神效,或是他本身过人体质?受伤不说,还为救她与河水搏斗,失血甚多,居然经过几日歇息便恢复七八成。 忖思的当儿,诱惑煽情的亲吻已落在她的唇上,并且带着激情探入她的唇内,与她的丁香小舌相亲相爱。 金银儿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全身虚乏无力的任由他摆弄。他压上她的身子,不再苦苦抑止自身的狂放想望…… 微喘的低吼,嘤咛的呻吟,日光明明灭灭的映射进来。 金银儿觉得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酥麻颤悸之余她只能牢牢地圈抱他的颈肩。 如梦似幻,他的吻落在她每一寸肌肤上,哄疼的、珍惜的、掠夺似的千千万万个亲吻令她的肌肤泛出玫瑰丽泽,仿佛她是个受尽欢宠的女人。 直到她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才从梦幻里苏醒。 最初的刺疼让她明白她已非完璧,她是他的人,此生此世。 长发狂散的辛格强忍自己的渴望,他痛苦的调匀喘息。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压抑和对她的呵护。“辛格。”她湿了眼,不为身子承受的痛,而是他所给予她的好。 黑眸深深的氤氲着难耐的欲望,他轻轻抚摸她的颊面,轻柔的吻她。 等待她能够适应他的占有后,他立即勇猛如战士的开始进攻…… “嗯……辛格!啊——”狂肆的爱将她彻底征服。 〓〓〓〓 金银儿枕在辛格的肩膀上,回味她初为少妇的震撼余温。 辛格懒洋洋的把玩她手掌心的薄茧,他道:“你是我的爱姬,灵魂和身体全属我所有。” “好狂妄呵。”她拍掉他的手,换她卷弄起他的黑松长发。 他哀怨的埋怨着,“难道你要对我始乱终弃,用完即扔?” “越说越离谱!你又不是东西,什么扔不扔的!” “那么你是愿意‘要’我了?” 厚脸皮的男人。她笑而不答,虽然被他拥有了,可是姑娘家的矜持还是让她决定得摆个样子。他突然说:“我不是初尝云雨的青涩男子。” 她微赧,“你自个儿的事,与我无涉。”这人怎么忽地向她告罪似的,她当然理解一个二十几岁的成熟男子绝不可能同她一样是初经人事。 可是她真的感到不舒服,心里猛发酸意。 他抚摸她的耳,笑语,“我和许多妓女有染。”所以京城中的人都认为大食亲王之子是不折不扣的绂挎花心男。 金银儿愕然,“你上妓院?你有银子吗?”他不是连买块胡饼的银钱都没有,上妓院可是奢侈的花销啊。 他赶紧扯了个谎,“赢钱的赌客会请客招待,我只是个粗使奴才,自然不敢不从,得卖个面子给那些大爷啊。” “喔……”他和妓女在一块儿亲热也同对她一般的款款深情吗?她不敢多问,任凭心中疼痛不堪。 辛格收臂一揽,将她困于他的胸口。“听听我的心声,它喊着它的主人只爱金银儿一人。”不是谎言,是他灵魂底处的呐喊。 脸儿发烫,金银儿微打颤的哑了声,“它又不会说话!你少骗取我的感情。” “你不是老早就爱上我了?”他的话不无得意。 真想捶他一拳。“随时可以不爱的。” “你敢!” “为何不敢!你咬我呀!” 他低低的笑了,弄得她一头雾水。 半晌,他扳过她的脸儿,“我不会咬你,但是我想吻你。” “色胚。”甜甜的情意冲淡了些心口的酸涩滋味。哎,她还是介意的,谁叫她好爱好爱他。 将她压于身下,他的眼神难得的严肃慎重。 “惟一让我动心的是你这不起眼的小璞玉!即使天降仙女也无法令我移情别恋。”爱和欲的融合只有她能够令他疯癫至此,合为一体时的意乱情迷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感觉到。 金银儿动容了,哽咽的娇嗔,“你坏!故意弄哭我……” “送你一个火辣的吻,你就不会哭了。” “谁要给你吻啊!说吻就吻,我又不是你的玩物,老是动不动就……” 吵闹的抱怨被他的吻给封住了,但是她随即轻咬了他一下,含泪诉衷情。“不许你抛弃我,我不是那些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妓女。” “你是我惟一碰过的清白女子,我破了你的处子身,毁了你的清白闺誉,自然只有娶你回去为我生儿育女喽。” 好委屈哪!她用力的翻身向上,换她将他压贴于下。 “我想,我必须谨慎考虑要不要当你的糟糠妻!你好穷的……”她放意表现为难,想气一气他,挫挫他的骄傲。 他笑睇她一会儿,莫测高深的说;“也许我应该让你沉迷在我的技巧之下——” 金银儿懵懵然,但只一瞬她就懂了,因为他的手正覆上她的胸前,惩罚似的轻轻捏招。 她不由自主的拱起身,然后听见自己的羞耻喘呻。 第七章 一阵杂杳的急步声!金银儿张皇失措,她才回头就被一记手刀轻劈颈后,陷入黑暗的无觉世界。 黑石将她放在河岸边,命令属下好生看管。他则一个山洞、一个山洞的寻找。 “黑石?” “爷儿!”黑石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当他见到辛格毫发无伤时,也禁不住激动的红了眼。 “怎么找得到我?” “于阿弄偷偷告诉属下,孔阳曾经对着您和金姑娘的背影露出怪异的笑容,我便去追查,因而得知你遇袭落水之事。” “果然是那家伙!看来我必须收网了。” “爷,您的气色十分不好看。” “这些天我都是依靠河水和野果子度日,自然是无法恢复原有的体力。” 肩伤未愈不说,更何况这两日他不分朝夕的用身子来表达对银儿的浓烈爱情。 “金姑娘是爷儿的救命恩人,属下们一定……” “是恩人,也是你和白石未来的主母。”是他仅有的恋侣。 黑石一呆,那个姑娘顶多只能是个妾啊。甭说是外国使官的公子,即使是大富人家的子弟也不可能迎娶那不具才貌、出身卑微的贫女。 辛格泼泼散乱的髻发,“敬她如敬我,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是!”从这一刻起,他和所有伙伴都将以性命护卫爷儿心爱的女人。 “暂时别让银儿知道我的身份……” “是。金姑娘方才被属下劈晕,不过绝无大碍,仅一柱香的时间她就会清醒。” 沉吟了会儿,辛格吩咐出口,“派人送她回家,告诉她,我往西域天山走一趟,叫她乖乖待着等我。” “是。”踌躇了一下,黑石还是忍不住问:“爷儿要往天山去?” “骗她的。孔阳和他的为恶党羽该除,不应该再让他们以为我是纸老虎……” “属下立刻处置,绝对使一干奸人坐上十年黑牢,呃不,孔阳企图取爷儿的性命,那狗贼应当让他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辛格邪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笑,“逍遥居的大小事都该整顿一番,至于孔大老板的死活,我懒得用上心思,由你决定。”他不认为自己是以德报怨的善心人士。 爱很强烈、恩怨分明一直是他的作风,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他的狠戾程度取决于对方的违叛。黑石是个酷残的执行者,把孔阳交给他处置,他非常放心。亚伯拉罕王族的家训之一即是借刀杀人,己身不染腥。 〓〓〓〓 于阿弄呆掉了。 禄全也掉了下巴。 逍遥居的每一个小厮和仆役全都呆若木鸡。 辛格坐于上位,左边有黑石静立着。 “阿弄,从今天起由你打理逍遥居。” “啊?”他在做梦吗?眼前这个身穿极品丝绸衣裳的尊贵少爷真的是那个西番小厮朋友? 眼睛、鼻子、嘴巴和脸型,甚至是声音以及那似笑非笑的神态皆极为相似,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除了那一头波浪发的及腰乌丝。 黑石厉喝,“爷的命令你没听见?还不快叩头谢恩!” 于阿弄吓得跌跪下去,迭声回道:“谢爷儿的恩德,谢谢爷儿。” 辛格好笑的说:“起来坐。不必发抖,我不是食人兽。” 于阿弄又是一阵骇恐,赶忙颤抖的站直双膝,大气不敢喘半声。 黑石端来一张座椅,按着地坐下。他搔搔头顶,鼓起勇气问:“爷儿,您真的是那个……呃,那个待在我隔壁房的奴才吗?和我一同吃大杂烩的……的……” “不必怀疑。”辛格爽飒的笑开颜。 “是孔老板时常挂在嘴边的……真正老板?” 颔了颔首,辛格拿起一酒盅,以内力击飞送到于阿弄身旁的桌几上,半滴酒液皆未洒出。 “喝酒吧。”他率先一饮而尽。 于阿弄不敢怠慢半刻,抖着手端起烈酒喝完。“但是我很笨、很笨,这么庞大的逍遥居我不会打理。”更不会管人。逍遥居里光是厢房和合居室他就搞不清楚了。 “黑石会帮你,相信逍遥居的奴才没有一个胆敢不服从。” 辛格浓眉微一勾扬,堂下每一个人都不禁心惊胆战,冷汗涔涔流。 鬓发花白的禄全暗暗打哆嗦,心忖,这爷以往所作的伪装居然连他这老头儿也瞒隐过了,他所记得的辛格一直是吊儿郎当的模样,要不,就是那火爆残肆像中了邪咒的模样。 如今坐于主位的他竟另有一股冷冷的雾气,原来他的真实身份是如此尊贵,也难怪当时他发狂,孔阳一声也没吭。 所有的仆役皆全身僵硬,各个慌忙回想往昔是否有错待辛格的……不知他会不会秋后算账啊? 辛格离开座位,走到于阿弄面前,轻拍他的肩膀,“当我是你的兄长吧,我说过你不会永远受辱,更不会挨饿,对不?” “辛……爷儿,您待阿弄的好,阿弄一定做牛做马的报答你……”呜呜…… 〓〓〓〓 “上天山得走多远的路程呢?” 金银儿一边砍着柴火,一边计量。她好想去找辛格,好想见一见他,她怀念他的声音,怀念他的气息和拥抱。 那一日她在河边准备取水,不知怎地脖子一痛便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为此,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作了一场无边春梦。 幸好桌上的一张纸条明白的写着辛格欲往天山,十日后方可返回,她才定下心不再犹疑。 爹爹说,是两位像番将军的大男人和四个轿夫一同送她回来。他们说他们是恰巧经过河岸才“救”了她和另一位待在山洞里的男人,而男人告诉他们将往天山的事。 乱纷纷的,她总觉得事有蹊跷,但又想不出一点头绪来。 “十日……过了三日,还得熬七个日夜啊!”漫长的等待真是令人煎熬磨心! “银儿,天候不早了,咱们快上福府去。”金多好一边喊,一边已经迈开步伐。 赶忙放下手中的柴火,金银儿用力的抹擦手上的污灰。李婶可是刻薄的监绣工,只要晚些时候去,少不了又是一阵挨刮,甚至还会扣她工钱哩。 而且她还得帮忙爹爹清扫马粪,又是难喘歇的一日。 〓〓〓〓 最毒妇人心! 刀疤刘再一次确认,“那是你的亲妹妹,你真的下得了手?” 金贵儿摸摸自己唇边的大黑点,忿忿不平的嘶喊,“即使杀了她,我这做二姐的也不会心软。” 如果不是银儿那贱丫头对她恶整的可恨行为,她哪会因为这副丑恶的模样而让老爷子给赶出门! 她只是个小姨太,既要取悦老爷子,还要和众姨太争宠,这夹缝中的苟延残喘其实一点也不风光。况且老爷子虽然也算是她的丈夫,但是他只当她是他买来的侍妾罢了。 就因为这斗大的墨渍脏污,如今她连个表面风光也保不住,那三姨太居然把她的十根黑指甲诋毁成是她不干不净的证明。 死银儿!以为我查不出是你整治我的? “价钱谈好了吗?”既然她已是弃妇,首先考虑的便是将来的生活开销。她已经享受惯了,回不了过去的一穷二白。 刀疤刘咧出一嘴黄牙,“你妹妹还是完璧身吧,妓院的价钱可拿得多一些哩。” 金贵儿笑着,“应该是吧!那个西域来的高大男人应该还没有……”哼哼,即使已是残柳身又如何!反正她拿了她的卖身钱就要往他乡去了。 能多捞一些便是,姐妹亲情?那可是不值一文的廉价品,况且她讨厌银儿,欺凌她早已是习以为常。 〓〓〓〓 刀疤刘非常非常的怒火滔天,原本要把金银儿强押到妓院去赚一笔,但是他的兄弟居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来告知一个吓死人的事实—— “不能碰她啊!她的男人是辛格.亚伯拉罕。” “亚伯拉罕!”这姓氏使得刀疤刘浑身一悚,“大食亲王的家人?” “对对对!辛格是大食亲王的幺公子!”刀疤张满面惶恐。 “传说中的四大贵公子中的老三?怎么可能!那种高高在上的男人不可能看上金银儿,不说她的粗鄙出身,她可没有她大姐和二姐的妍丽美貌。”虽然现在的金贵儿简直不能见人啦。 “大哥,这可是小的在王府里当差的好朋友说的。” “可恶!金贵儿那女人想害死我们兄弟啊!可这笔钱难道就这么的飞了?” 当然不!于是两人一同往客栈“杀”去! 金贵儿被他们给吓坏了。 “你们在做什么,我交代的事做完了?”老天,这两个比猪还丑恶的男人居然当着她面脱衣服!刀疤张一边脱掉布裤,一边重复他刚刚对老大所报告的惊人发现。 金贵儿气得全身发抖,“不不不,一定是弄错了!那男人一身补钉装,合该是粗鄙役工,怎么会是京城中有名的贵公子!” 刀疤刘粗吼一声,“反正卖不了你的亲妹妹,就用你来代替!” “你们要把我卖到妓院好赚一笔钱?” “废话。”刀疤刘恶心的笑咧开嘴,“不过因为你嫁过人,不是可以叫高价的姑娘了,加上你现在的德行,也许只能卖到一半的价钱。所以在我们兄弟卖了你以前,先和你玩玩。” 刀疤张附和道:“没错,你就先伺候伺候大爷我们。” “哈哈!”刀疤刘整个人扑上金贵儿,动作粗鲁的剥开她的衣服,“小张,大哥先来,你等等!” “不——”她不要遭受这种屈辱对待。 “住嘴!再叫,就让客栈的店小二和所有客人来玩你!” “不,不要!求……” 连续几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她的牙齿被打落,流了一嘴的淋漓鲜血。头昏昏、全身无力的她只有任由他们糟踏! 她不甘心,银儿的男人酷俊无双已经令她嫉妒若狂,没想到那男人竟是极其举荣的大食亲王之子! 银儿何以能受天宠!即使为那贵公子端洗脚水,她也不配啊! 而她一向是男人们心仪目标的艳女,不但成了一无所有的弃妇,还将受到男人邪恶的玩弄。 “不!不要!你们走开!”金贵儿嘶声厉喊。虽然她未出嫁前就已非完璧之身,但那是她自个儿的选择而不是如此受侮辱的强暴啊。 刀疤刘快意的恶笑出声,“叫啊,再叫大声一点!反正这客栈没几个住客,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砰!”一记重物撞击声在房间响起。 金贵儿愣住,瞠瞪双目,无法置信的轻喊,“银儿——” 地上两个男人扭曲着五官,痛嘶着,“你这娘们居然偷袭!” 金银儿看着地上碎裂的砖块,这是她方才偷袭的凶器,他们的后脑勺铁定要肿上一大块了。 “你们非礼女子可是要送交官府严办的!”她忙跑向金贵儿,胡乱的替她将衣裳拉好。 她将金贵儿扶起身,一副捍卫的保护模样,站在金贵儿身前。她不是不怕,毕竟这两人模样凶恶、猥琐,块头粗壮,但是她不能扔下二姐不睬,一定要拼命的和这两人对抗。 她的眼神迅速的偷岁四下,寻找可以自保的东西。 刀疤刘歪着嘴:“金银儿姑娘,你的二姐要把你卖到妓院,你还想保护她啊。” 刀疤张直点着头,“是呵是呵,别说金贵儿是蛇蝎心肠,就算她是一般心性,你也犯不着冒着己身安全和我们对抗。” 金银儿微微一震,但是依然双臂大张的将身后的金贵儿保护好。“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们伤害她……”毕竟贵儿是她的亲姐姐,当她身临险境,她说什么也不能拂袖而去、坐视不管。 刀疤刘按着指关节,嘎嘎的响声极具威胁。不过他咧开大嘴,“既然你这么不畏危险,真有手足情义,我们就放过你的二姐喽。” 刀疤张可不甘心欲望无法纡解,他低叫,“大哥,这娘们随便踢去一脚她就晕死了,我们干吗落荒而逃?” 刀疤刘一边拖拉着他,一边吼着,“那娘们的男人是谁,你这猪脑袋忘了啊!命重要还是消火重要?” “但是妓院的银子我们已经拿了一半,没有押个女人去卖,我们的命随时不保……” “所以快逃啊!离开长安……” 房内陷入一片沉默。 金银儿回首看着她的至亲手足,“二姐,他们所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设计……要把我卖给老鸨?你忍心毁掉我的一辈子?” 金贵儿发窘的答不出来,悔意爬上心间,但只一晌。她随即扬高尖细的嗓音,“是又如何!你忘记从小我是如何待你的吗?我曾经用炭火烧烙过你的脚板,也曾经用针刺你的手指头,我原本就是个坏姐姐。” “但是……你有必要恨我恨到想毁掉我?” 金贵儿往前逼去,展示她的十根黑指甲,“这是你的杰作吧!如果不是你的恶弄,我哪会被逐出夫家?现下的我还是那颐指气使的二夫人哩。” “你被休了?”金银儿不无诧异。 “不是休!你以为我是人家的正室啊!我啊,从后门进,也让人从后门赶出来。” “对不住二姐,我只是一时气恼,真的不是故意害惨你……” “我的美丽完了,你以为往后还有男人肯纳我为妾吗?” “哦,不是这样的,我用的特殊染剂只要一段时日就会褪色,你脸上的黑污圆点和指甲上的颜色会渐渐消失。” 金贵儿大喜,“真的?” “嗯。”即使是忍不过气的小恶整,她也是有所分寸的啊。 那么她的美丽仍在喽。金贵儿高兴的冲到铜镜前。 她审视自己,“既然我的姿色可以完好如初,那么被那又肥又老的无情丈夫赶出来倒也好,那些姨太太整日和我争,烦死人了,哼,等这丑色褪了,凭我的本事一定可以再找一个有家底的男人……” 听了这话,金银儿心上的石头总算放下,否则她岂不是永难弥补自己一时的错误吗?她从不伤及无辜,即使二姐曾经苛虐过她,可是她也不允许自己的心蒙了尘。 “二姐,我还有点儿碎银子,虽然不多,但是总可以让你维持一段日子。” “哼哼,不用你好心!我被赶出来的时候带了些私房银钱,够我开间酒坊的了。你啊,剥光了皮也榨不出油水的啦。”她还偷了几块上等的玉饰,变卖之后可是一笔为数不少的银子哪。哼,那三姨太以为借机赶走她就能令她潦倒过日吗? 原来是福不是祸!至少她不必再伺候那毫无恩爱的老爷子。只不过她不能再用热开水浇洒婢女们的脸,也无法端个威风样的让底下人伺候。 她从铜镜里睐着金银儿,“你走!休想我会感激你的解救大恩!还有,也别以为我和你从此便是好姐妹,你知道我讨厌死你了!” 金银儿黯然,她明白金贵儿一向当她是克死娘亲的恶女,所以她极力忍受她的这种种虐待。 “那你保重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告诉我一声。”今天她是拿着小狐狸的毛皮到客栈寄卖,因为听见她的喊叫才能适时的赶走坏人。 在金银儿踏出客房后,金贵儿毫不客气的把房门狠狠踢上。 “笨女人,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男人是辛格.亚伯拉罕,你啊,早被方才那两人给生吞活剥,也许还会一命休矣。你以为不顾生死的保护我,我这做二姐的就会善待你?”哈!别呆了。 但是她的心里为什么会淌过一阵又一阵的热流?酸酸烫烫的,当银儿将她护在身后的时候。 〓〓〓〓 金银儿瞪大眼睛,指着自己,意外极了。“我只是个粗绣工,小姐应该带小幸或其他的丫环去呀。” 福贞微笑,“但是明天宴会中的猎野活动只有你才能胜任,你不是时常到山里打猎吗?宴会规定只能一奴伺候,所以我不便多带丫环。” 怪宴会!主人该不会也怪得紧吧?金银儿暗暗嘀咕。 “那是大食亲王的公子所举办的野宴,可是富绅和名们千金都向往的,地点就在京郊的别庄,我们福府能够接到邀请帖子可是荣幸之至。” “小姐很高兴参加对不?” “嗯。”听说大食亲王的几位公子里以幺公子最是逸俊非凡。 金银儿打趣,“小姐怎么忽然脸红耳赤呢?是不是想见见所谓的富绅雅士?或者你也是暗恋贵公子的众姑娘之一。” “京城中最有名的四大贵公子……”福贞羞臊的柔柔一笑,“如果能看一看传闻中的三公子,该有多好。” “排行老三的那个什么大食的……的……” “最大食亲王的么公子!大食亲王虽然是外吏大使,但他在朝中可是具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那么公子不就是镶金镀银的贵公子喽?”哼哼,那又如何,她金银儿可是连瞧上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听说亚伯拉罕王族中每个人都有漂亮迷人的深邃五官,个个风采逼人,绝色冠当代。” 金银儿不太优雅的咧嘴大笑,“那有可能是夸大之词,小姐你得小心点,免得幻梦太美而破灭。” 福贞跺跺脚,“要不,你可遇过称得上绝色的男人?” 当然,她的辛格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色! 他的眼睛好亮,好像是会诉说情话的辰星!还有那狂放的长髻发丝,完完全全将他的阳刚轮廓展现出来,还有、还有他的浓眉以及那弧度优美的薄唇! 哦喔!她好想念他呵,她已经忍耐九天的相思之苦。他还好吗?天山那儿不知冷不冷,他可有挨饿受冻?还有他也同她一样的被思念所折磨吗? 福贞轻轻拍打金银儿的小圆发髻,好笑的问:“神游太虚了,快回神啊!” 〓〓〓〓 穿着丫环衣裳的金银儿扎绑了两条粗麻辫子,跟着福贞进入大别庄里见识何谓奢华的酒宴。 四周都是珠光宝气的美姑娘和摇着扇子的阔少爷,以及许许多多兴奋得不得了的小厮和丫环。 金银儿却是惟一的情绪低落者,她站在福贞的身旁,为她斟酒夹菜。 福贞压低声,努力的不让高亢之情表现出来。“银儿你瞧瞧,这就是大富人家的风雅酒宴。青芸她们一定会抱怨我这小姐不带她们出来见世面,这可是难得的经验。” “银儿感谢小姐的好意。”今天是第十日了,辛格回来了吗?他会不会跑去小矮屋找她? 如果爹爹见着辛格,他们应该可以相处得好吧。哎,她好想有一双翅膀能够立刻飞回去。 福贞突然扯紧金银儿的衣摆,声音激动的拔尖,“快瞧瞧,远远的那边出现的贵公子便是大食王的幺子。” “哦。”今晚她一定要记得问辛格一声,为什么突然跑去天山,不等她清醒?他这样算不算不告而别,她该不该对他发脾气? 福贞猛抽了一口气,“天哪!亚伯拉罕公子居然如此高大,如此的英姿焕发!” “哦……”再怎样的英姿焕发也及不上她的辛格啊。辛格的笑容是那种叫人又羞又慌,想躲又想再多看一眼的恶魔魅笑。他呀,最善变了,一下子酷飒寒淡,一下子又乱不正经的。 “他、他他就走过来了……”福贞连忙双手抚着心口,生怕失态的聂厥过去。 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和抽气声使得金银儿皱皱眉,她正想念辛格的邪气勾笑呢。 微微轻抬羽睫,她怔住了,她居然产生幻觉!是不是因为思念太浓的关系,她竟瞅见辛格对她眨眨大眼睛? 她甩甩头,揉揉眼,那幻象仍然存在!怎么可能! 身旁的交谈声传入她的耳里—— “那长发的野性男人就是大食亲王的幺子,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啊!”,是啊!辛格.亚伯拉罕可是威斯大人和皇帝爷的义妹所生的宝儿子。听说威斯.亚伯拉罕也是出了名的俊爷儿。” 辛格.亚伯拉罕。辛格……辛格…… 是她的辛格吗?那个和她在河边的山洞里共同度过美好时日的辛格? 她瞠大眸,几乎以为自己又陷溺在虚梦中。 极深的眉眼,立体的五官,以及那波浪似的披肩长发,比一般大唐男子更加伟岸高就的顺长身形和精硕结实的剽悍体格。 是的,这个被人所簇拥包围的贵公子就是她的辛格!可是他不是应该是那既贫穷又负着巨债的小厮吗? 她正欲冲上去抓住他,来个大审问的当口,前方突起一阵狂乱骚动。 “辛……” 金银儿的喊叫声被更多、更高亢的声音所淹没,她急得快哭了,她非见他不可呀。 “银儿?”福贞终于发现她的异样,忖思半晌,她笑了,“亚伯拉罕公子是绝色中的绝色,连你也被他迷慌了心。唉,前头那些阔少爷无非是妄想与他攀个交情,至于那些大家闺秀,礼仪和规矩都丢了,真是不知廉耻。” 一个威武的男声宏亮的响起,“诸位上宾,今天的野猎友谊赛是让诸位一同竞技较量,猎得小野狐的人即可与亚伯拉罕公子喝上一盅酒。” “哇!”欢呼声震天响地,人人摩拳擦掌。喝酒就是可以和贵公子结识喽。 〓〓〓〓 喝上一盅酒?猎得小野狐? “这个野猎友谊赛是为了我举办吗?猎小野狐,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儿!” 她一定、一定要赢得这场赛事。 “如果那人真的就是辛格,嗯,不对,不是如果,他就是他啊!那么我现在应该高兴或是生气?”等待未时到来的金银儿走来走去,嘴里自言自语,“应该生气的,因为他欺骗、愚弄了我。但是我又何尝不是欺弄过他呢,那么我应该兴奋喽,毕竟他是多金公子哥,不是那个可怜兮兮,遭人欺负的赌场小厮。 “既然他有极富极贵的家世,如果我嫁给他,不就是大食亲王府的少夫人?那可是……总之一定风光极了,爹爹也可以过好日子,不用再每天辛苦的工作。” 金银儿精神奕奕。“对!就是这样,反正我爱他爱到心坎儿里,无论他是贫困穷酸或是人中龙凤,我都爱定他了。” 突地,广场传来一阵锣响,未时将至集合了。 金银儿连忙深呼吸一口,理好妆容后背上她惯用的旧弓箭袋,抱着必胜的决心前去…… 〓〓〓〓 一个英挺的身躯伫立于稀疏的枝影下。 白石像一抹鬼魂似的飘飞过来,话语带酸的说:“原来奴才这一段时间错过许多精采的桥段。”辛格一边玩着树叶,一边对他的忠心属下笑言,“这是身为奴才该有的语气吗?” “属下放肆了。”白石自刮一巴掌。“黑石那家伙居然大方待在逍遥居里训练人手,这可能会曝露出主子你即是逍遥居的老板,毕竟外人有注意的便知黑石和属下都是您的左右手。” “如果大食亲王的儿子经营逍遥居是不道德的可耻勾当,那么我可以考虑把它送给你和黑石。” “主子!”头真大、真痛。 辛格拨弄一下自己的长髻发,心不在焉的随意问:“关雷他们三人如何?流落何方?” 白石恭恭敬敬的回答近日调查所得。 “那么我的贫穷经验会不会太过无聊?”时间还有,或许他还能再玩玩别的,当然,是带着银儿一起。 白石悚然大骇,“难道主子还没过瘾?” “倘若当个江洋大盗或是更为悲惨的人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当前之急是赢过我那三位兄弟,成为第一个订下美婵娟的胜主。” “美婵娟?就是黑石和于阿弄所说的那个身兼三份粗差事的奴工女子?”说完,自日觉犯了多嘴大忌的他立刻自动的狠刮自己一巴掌。 但是辛格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因为那俊邪的面容正噙着极淡、极淡的笑。 末到一到锣声打响,山里已经鼓噪热闹了起来,野猎竞技正式展开。 他相信他的小猎女一定能够成功的猎到小野狐,因为她强烈的爱着他,希望来到他身边。 他等着她对他拳打脚踢、破口大骂。听人说打是情、骂是爱,这滋味他决定尝一尝,只要她不是要他的命,任何惩罚他都甘愿承受。 他要用一辈子的爱来照顾她,所以他不准她爱他爱到杀死他啊。 第八章 “杀——杀杀——” 山中的动物四处奔逃,躲避胡乱射来的飞箭。 也许是“学术有专攻”,再加上凭着对爱情的坚决,金银儿虚发两箭之后,第三箭射中了小野狐。她立刻拎着小野狐回到别庄。 总管将小野狐交由下人带下去,将她领到主子的居所。 金银儿屏住气息,好半天,她一个声音也发不出。 那原本背对她的男人转过身,瞅着她直笑。 许久,她才听见自己以微抖的声音问:“辛格,亚伯拉罕?” 他颔首,“小猎女,我等你好久了。” “你就是逍遥居的跑腿小厮?那个欺骗我的辛格!” “无庸置疑。”他展开双手,等待她的投怀送抱。 金银儿文风未动,“你根本没有去天山,对不?” “过来。”让我抱抱。 “负债五百两是胡诌的,你也不曾吃过剩饭剩菜,之所以喜欢吃腌渍小菜和白粥是因为你一向锦衣玉食!” “过、来。”她太吵了,他想,也许应该直接把她抱到床上温存。 “我应该生气对不?亚伯拉罕公子。” 辛格放下双手,一副悉听尊便的认命样。 她走向他,眼睛亮亮闪闪的像是恼怒又像是微笑。 就在距离他五步之远的时候,她骤地往他冲跑一跳起身,用一种极不文雅的姿势与他身贴着身。 他低笑,“你用双腿把我的腰身夹住,这景况还真是暧昧,令人想入非非。” 她用双手死命的圈住他的颈子,至于她的双腿当然是使劲的更加夹拢。 “你还要我吗?亚伯拉罕公子。” “你认为呢?” 皱皱眉,她喊道:“不许你抛弃我!你说过要和我到白头的!” 他俯下面容,以鼻尖轻轻的摩擦她的,“难道你没有一些些的……不愉快?我以为你会掉头就走,从此两不相见。” “因为你骗了我?”她摇摇头,咬他一下鼻尖,“才不!我想过了,虽然你的真正身份如此高不可攀,但多金多权并没啥好糟糕的,或许我应该高兴才是,因为我是大赢家,人财俱得!多好。” “你很高兴,因为下对赌注,爱对了人?”他也轻咬她一下鼻尖。 “不对!不管你是贫贱或富贵,我的心都给了你,收不回来。”身子也已属于他了呀,“总之,你身为大食亲王的公子总比赌场小厮好吧,起码我不必再辛苦的赚钱替你还债了。” “正确想法,明智的选择。” “那么你是不是还要我这个粗鄙出身的女人?”这是最要紧的…… “我一向信守承诺。” 她的眼儿笑咪咪的,“你会用大红花轿娶我过门吗?” “当然。我的爱姬舍你其谁。” 一阵静默。 于格不禁感到紧张和恐惧,因为金银儿敛住了笑,并且极为严肃的直瞪住他。 “银儿?”老天!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昂藏男人居然一时心乱如麻。 她仍是直瞪着他。一滴、一滴的泪滑跌出来,然后她吻住他的唇,感动的,激狂的封吻住他。 他立刻热烈的回应,这个吻持续到两人差点没气才依依难舍的分开。 “下去。”他哑声道。毕竟他与她的姿势实在是有碍观瞻,虽然他一向视礼教为无物。 金银儿乖乖的离开他的身躯。她的脑子一片昏,如果他再继续吻下去,她恐怕要昏在他怀抱中。 “拿来。” “嗯?拿啥……” 他伸出左手,“绣荷包。” 咦?“你不是挺富贵的吗?这里头只有六十三两银子。”可是她还是从腰间取出,放置在他的掌心。 “你的绣荷包是你最重要的珍宝,也是你给我的订情物,所以应当物归原主。”他才是“原主”啊。 “那么我也要一个你的订情物!” “宝玉赠爱姬?或是珍珠,还是黄金万两?”尽管开口!除了天上的月亮他摘不下来送给她。 “我要……你的一束发丝。” 简单。他动手准备以小刀割下,但是她阻止了他。 “让我一根一根,亲手的拔好不?可是会很疼的。” 辛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为难和不舍,然后蹲下了身。 “来拔吧,随你要拔多少。” “真的可以?” “即使你要拔五百根也无所谓!疼不死我的。”即使疼得受不了,他也得咬牙忍住。因为比起她曾经为他付出的一切,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牺牲。 金银儿动手将他的长髻发一根又一根的拔起。 扎成一小束后,她将其小心翼翼的置入腰间暗袋内。这是她一辈子的珍宝,是他对她呵宠的爱。 “疼不?” “疼。”是诳她,却也有几分真实。其实他不无意外,自己居然能够纵容她到这般境地。 危险啊!爱得过火是幸,抑或不幸?他苦苦一笑,已有心理准备的接受他很有可能是妻奴中的妻奴的事实。 金银儿一听他说疼,忙不迭的为他揉揉头皮。 然后她想到一件挺要紧的事,她问:“可我长得平凡,你也许是一时的新鲜感才决定要我的对不?” “爱是不需要理由。”绝艳丽色在前他也可以完全无动于衷。“或许是你的善良打动了我吧,如果你想要一个理由的话!” “可是我不是真的善良,我也有报复心,也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恶劣。”自首无罪,坦白方为上策。 呆银儿。“倘使我不是大食亲王之子,也不是下等小厮奴,而是犯罪累累的恶人之首,你会因此把你对我的痴情收回去吗?” “不会。” “这不就是了!”他对她可说是金石之情,水可枯、石可烂,惟有他的心坚定不悔。 不过这等誓言他是万万不可能说与她听…… 他也会不好意思,冷酷和洒脱只是他的某一面,针对毫不在乎的外人。 金银儿安忐忑的心,她晓得现在她是这世上最幸运,也最是幸福的姑娘。 〓〓〓〓 由于福贞一回福府就和丫环小幸等人说出金银儿和大食亲王公子的感情事,口耳相传之下,整个福府上下全知晓了,尤其是绣坊里的粗绣工们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而当金银儿到绣坊时,那一向用下巴“瞪”人的李婶也一反常态的捧起她来。 “我就说嘛,你的额头又高又亮,肯定是好命富贵一世的。” 陌着李婶的笑脸,金银儿只是淡笑,“承您贵言!我可以领取剩余的工资吗?” “当然啊。”李婶眉开眼笑的双手奉上十锭白银,共一百两。 “不用这么多……” “哎唷唷!这是你的绣工钱和偶尔打理马厩的工钱,多的呢便是福老夫人私下给的遣散银子。福老夫人一向厚待奴工,更何况你未来的夫家……唷!等你嫁了人,这里也算是你的半个娘家是不?” 她只取她该取的份!将七锭白银归还李婶,金银儿勉强维持客套,“请代为感谢福老夫人的宽好。李婶,我想和绣坊的姐妹们聊聊,成吗?” “成!哪能不成!银儿姑娘的喜气大伙也盼沾上一沾啊!里头早已备好茶食和清茗……” 不再理睬她那刻意讨好的嘴脸,金银儿长裙一提就跨入绣坊的圆拱门。 第一个跳起来的是赵小壁,她喳喳呼呼的,“银儿,你要吓死人啊!一声不吭的便要成为少奶奶,要不是福贞小姐亲口说,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攀上大食亲王的儿子!” “听说上回来福府收赌账的那个辛格便是你的心上人,原来他姓亚伯拉罕。” 另一个绣工咳声叹气,“哎!京城中最出众的四大贵公子咱们多少也听过,偏偏忘了人家的名姓……” “要是经心点儿,也许你也会同银儿一样的相中绝佳目标,也许捞个妾也是富贵享用不尽。” 赵小壁直嚷嚷,“对啊!银儿倒是小好小诈的,原来之前你说要嫁给最有权有势的多金男人是早有图谋的事。” 金银儿好笑的轻喊,“说到哪儿去了!” 叶玉突地插上一嘴,“我记起来了!那一日你发下宏愿要摆脱贫困,追一个有钱即时,正好亚伯拉罕公子到府里来!原来你晓得他的身份为何,所以才处心积虑的追求他啊。” 赵小壁忙接口,“温笑都和我们说了,你曾经伪装千金大小姐去接近他,可他无动于衷,所以你便来个苦肉计,就是想使他感动或由怜生爱吧?” 金银儿沉默着,没有作任何驳斥。因为的确是她先恋上辛格,而且也积极行动与之亲近。至于误信他的不幸处境,进而不顾一切的攒钱帮他乃是出于深爱他的缘故,怎么会址上是她精心的算计呢? 正犹豫是否要解释的当口,叶玉拉尖嗓音叫着,“不够意思哪银儿!小小谋略一使便让你从此富贵双全,你的运气太好了吧。” 赵小壁则自艾自怜,“人家我比你年轻,而且貌赛貂蝉!可是上我家提亲的全是长工和小贩子,真是的!你是云,我是泥啊。” 她也好委屈呀!瞧瞧这些好姐妹把她说成什么厉害德行了,她可是在野宴中才明白辛格的神秘家世。 是有一些些的窃喜啦,毕竟她能得其所爱,往后也毋需再贫贱操劳了。这是人性常情是不? 难道她要冀盼心爱的男人永这是被人看低、作践的小厮吗? 所以当叶玉大声的逼问她,能够嫁给亚伯拉罕公子是极为欢愉的事是不?金银儿只有点头。 粗绣工们纷纷大笑,银儿脸红了唷。 金银儿也跟着笑了开来。好一会儿才止住大伙的喧嚣,“我得去和福贞小姐道个谢。” 跨出圆拱门,她意外的瞧见辛格,他正背对着她。 她开心的冲上去,用双手圈抱住他,甜蜜蜜的说:“你是特别走一趟,接我到大食亲王府的呀?”白石悄悄告诉过她,关于那个中秋之约的事,她想,他一定是为拿到第一,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将她这丑媳妇介绍给未来的公婆。 辛格将她的双手分别擒握住,没有回身抱她。 他的眸子迸射出怒光,威胁烧尽眼前的一切,尤其是她。 〓〓〓〓 金银儿的左手腕被勒出极深的淤痕,辛格从福府一路将她半拖半拉的带到河岸边。 他使劲的将她甩向地上,力道之强几乎令她跌伤筋骨。 她不懂,他发狂是为了什么?她一路上的哀呜和祈求他居然充耳不闻。 辛格俯下俊容,一手狠拧着她的下颚,恨恨的嗤笑,“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了吧!你的心中是否正在嘲笑本公子的愚蠢?” “你发哪门子的癫啊!”无名火烧过头了吧? 他眼底浮现恶魔似的火光,“还想扮演你所擅长的美善纯好的虚伪样?我全听见了!很可惜,拆穿了你精心策划的把戏。”他恨不得摇死她,将她千刀万剐! 多么荒谬讽刺啊,他这自负自傲的狂浪男人居然栽在这一介穷酸女的手上! 她欺诳他、玩弄他,而他却是捧着心肝的奉献他最初,也将是最终的情爱。这是老天爷和他开的玩笑吗?被人称为矜贵贵公子的他竟是逃不过她的邪恶情网。他恨她,同时也恼恨自己。 “将我要玩在你的股掌之间,你是不是连梦里都在嘲笑我啊!” 金银儿大凛,她被他凶神恶煞似的神态几乎吓破胆了,可是她不能哭,现下不是哭泣的时候。 当她细细的思索,她不确定的问:“是不是因为你听见我和编工姐妹们的对话,所以你误会了什么?” 他冷佞一笑,“你以为我谈会了什么!是我亲耳所听,你想要否认那个夸口嫁与有钱郎的宏愿是子虚乌有,是旁人所编造出来的谎言?别忘了当她们起哄的时候,你并没有吭半声气!” 金银儿着急得连泪水也迅速聚集在眼眶中,“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当时只是一时的戏言,是姐妹间的饶舌胡言!而且我之前并不晓得你是那么尊荣的爷儿……” 他放开她的下颚,当他看见她的下颚被他指出细细的淤痕,他的心抽紧了,但是他迅速武装起自己早已碎了的心。 “罪犯通常不会承认自己所犯的过错。金银儿,你何必再猩猩作态?” “你判了我的罪……”怎么能!他怎可以冤屈了她! 他认定她是罪无可恕的恶女,他侮辱了她对他的一片挚爱,这让她崩溃了。 一滴泪珠滑出眼眶,她尝到微咸的泪。她脆弱、卑低的哀求他。 “请你听听我的解释,别冤枉我好不?” 辛格仰首狂笑,长散的发发半遮住他的俊酷美颜,也掩饰了他的痛苦之情。 “我没冤了你,你所图谋的不就是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吗!同你一般想望的烟花女子比比皆是,是我错估了你。”是他沦陷在可笑的感情中,所以他的遍体鳞伤和万劫不复都是他应该受的。 金银儿只是一直摇头,她无声的呐喊着,他怎能残忍的将她比作青楼妓!即使她真是如他所以为的污脏不堪,他就能说不爱就不爱吗?他对她的爱凉薄微少到这地步? 辛格狠戾的眸中交织火光和冷芒,“我不要再见你。” “辛格……” 他残忍的再刺她一刀子,用着寡情的羞辱话语。 “亚伯拉罕少夫人的位子你是妄想、空做梦了,无论我娶哪个卑贱女都比你还洁净,至少不会令我作呕。” “是吗?”她像失去魂魄的空壳子,毫无意识的怔怔出声。 他拿出腰间里的绣荷包,对她轻蔑的勾出一抹残笑。 “这里头的六十三两即是你心机算尽的筹码是不?”他将六十三两碎银倒出,慢慢的一颗颗丢向河里。 一声又一声的碎银子落水声惊醒了恍惚的金银儿,她跪爬着过去,抓牢他的足踝和小腿,哭求道:“别再丢了!求求你,那是我的……”的什么呢?她乱了心绪,只知道他的投掷举止令她心如刀割,虽然她应该是碎了心的…… 辛格将脚抽开,她便瘫软的往旁倒栽,吃了一嘴的沙。 心知无力抢救那六十三两,金银儿只有流着泪水瞅着他的举动。 丢完最后一颗银子,他直盯着她的楚楚泪容,告诉自己,不准心软,她不过是想再一次玩弄他罢了。笑话!他所见识过的泪美人从无法打动他的心,从今而后,她也不会是个例外。 他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擦出火焰来,将手中的绣荷包烧掉。这是他对她的致命回击! “明日我会让白石带六百三十两银子和十个新荷包给你,我从不欠人。” 他要与她断得干干净净。六百三十两又如何呢?那不是她拼命所赚得的血汗钱啊,更不是她深刻感情的纪念。 远处的山洞就是她把自己完完全全交托给他的地方,她远远眺望那山洞,千愁百绪涌上心头。 〓〓〓〓 金银儿病了,病了三天三夜,昏迷中她仍见到辛格的怨恨仇视。 好不容易醒来,已是一脸的汗和泪。 照料她的金多好关爱的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勉强扯开一抹虚弱的笑,“爹,不打紧,我只是做了一场……恶梦。” “快躺下,再歇歇。” 她一边摇头一边安慰,“小风寒而已,发发汗就好了。”她下了床,经过昏睡后,身体有些许的酸疼。 “一定是那个猎野味的活动害你染上风寒……” 金银儿卷起衣袖,开始忙着炊煮早饭和酱菜。 金多好是个木讷的人,看着女儿即使虚弱仍然坚持为他做饭,一颗心暖热得很。 “今日歇个工吧,再多休息一天。” 她准备好碗筷,请金多好入座,一句话也没说的将稀饭端上桌,再替他夹菜。 “我说银儿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沉静令他不安,而且看她苍白的脸色也不太像是感染风寒。 金银儿低着头,仿佛正努力地隐忍着什么,她的双肩一耸一耸的,下一刻就见透明水珠滴入她面前的碗内。 金多好大骇,“银儿!告诉爹,你怎么了?”这小女儿总是躲起来哭泣,只怕他为她多担那么一点心。 她仍然低垂螓首,声音微咽,“我好想大姐……”大姐,总是为了她和二姐吵得面红耳赤的……她如母似娘的亲姐姐。 她还记得十岁那年,二姐企图烧她的辫子,当时大姐像是保护小鸡的母鸡气急败坏,打了二姐一顿,她真的、真的好想念她。 是不是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总是自然而然的寻求亲情的依偎。 金多好叹了口气,“富儿远嫁江南的前几日,你总是舍不得的整夜未眠,是想多瞧她几眼吧。” 是的,当时她多想请求大姐带着她,她愿意当她的贴身奴婢照料她,但是为了爹爹她不能啊,她得代她照顾、孝顺爹爹。 只要大姐过得好……曾经,她的人生中只有这么一个盼望…… 然后,她奢求了她不该、也不配拥有的男女情爱。辛格……这个烙烧在她心上的永远伤痕,他还恨着她吧? 而她竟然无力反驳他的“亲耳所听”!他未经审判便已定了她罪,一生一世不可饶恕的罪刑。 金多好突然开口,“贵儿回来了,她在长安西市开设一间酒坊,豪华的厢阁恐怕要不少开销。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银子,该不是偷拐来的吧?”唉,知女莫若父。这贵儿心性高傲,所要紧的只有衣食无虞的奢华生活。 “爹,”她想告罪,“我对二姐做了不该的事,害她被逐出夫家,是我害了她。” 先是一愣,而后金多好淡淡的撇出笑痕,“如果你对她拳打脚踢也是她该承担的,她这做姐姐的人从来没有给你关爱过,老当你是个奴隶般的使唤和棍打。而且她被赶出来也好,否则那些姨太太和她互咬互斗,迟早要出事。” “但是我还是不该……” “甭自责了,贵儿出嫁以前的花费和她出嫁时的珠花嫁妆可都是你日夜做工所积攒下来的,她欠你不可谓不多。” 二姐厌恶她似乎也是应该的,像她这般毫无艳色的妹妹居然让爹爹把所有的关心全部倾注,依二姐的要强好胜当然受不了。嫉妒,只是人性的一部份。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心去化解她对她的不满和忿怒。 “爹,我们一块儿到福府上工吧,你放心,我挺得住的。”挨不住的是情伤之痛。 第九章 叶玉和赵小壁一直偷偷颅着金银儿,两人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悲悯。 其余的粗绣工则是窃笑私语,有的是幸灾乐祸的喜滋滋样,有的则是一副“乌鸦妄想攀上美凤凰”的轻鄙。 金银儿无力去探问什么,尽管与三日前的景况天差地别,她也无心去感觉了,那日辛格的恩断义绝让她的心碎裂成灰。 她理首刺绣,希望自己能够麻痹无感,对他的深深眷恋。 青芸拿了一叠绣布给她,“拿给福贞小姐,让她挑选花色。” “好的。”她接过绣布走出绣坊。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讪笑—— “唷!就说嘛,那种纨绔贵公子不过是一时尝鲜,瞧,没有几日光景她便让他抛弃了吧。” 金银儿的颊边滑下两行清泪,她赶紧拭去,提步往福贞的厢房走去。 前方一个暗影使她抬起头来,“李婶?”怎么她径自冲着她笑呢? “哎!这不是金姑娘吗?你不是巴上贵公子了,怎么,做惯了粗活所以决定过来瞧我这婆子的恶嘴脸?” 她退后一小步,想避开她。 然而李婶伸开一臂挡阻她的去路,另一手则用力的掐上金银儿的脸颊。 “疼……” 她狠狠的道:“这会儿我可爽快了!上回给你的工资,还有茶水和点心,可是得用上你半年的差工来抵!还有,你既然是人家不要踹开的小蹄子,就安份的给我在这好好当差。” 李婶突地把她手上的绣布结推下地,皱着一脸老皮笑道:“这些布可是丝绸,如果弄脏了,就从你工资扣。金姑娘啊,你这辈子注定穷酸劳苦了,我就想嘛,依你的姿色也能勾引男人,那么我李婶的女儿岂不是可以当太子妃了。” 李婶扭着肥臀一摇一摇的走开。 蹲下身,金银儿拾起散落的绣布。她不哭,绝不掉泪。 〓〓〓〓 “对不起,小姐。这弄脏的绣布我会赔偿的。” 福贞连忙华起金银儿的双手,想说些什么,却又数度哽在喉中。 小幸代替她开口,“银儿,你是不是和亚伯拉罕公子起了口角,或是真的一拍两散?否则他怎么夜夜买春呢?” 买春?金银儿颤了一颤。 小幸接着说:“我上街的时候听来的,他不是和你……咳,怎么传出他已经住在妓院里,一月花上千两银!” 福贞忧心忡忡的出声,“听管事的说,他也许会和哪个公主成婚,也或许会来个选妻大会,而他挑选对象的惟一条件就是对方得是官家千金,这岂不是除开了你?底下人说你是他玩腻的货,所以不得不来上工……” 金银儿缓缓的扬起淡笑,“别为我担心,他不要我这样粗鄙低下出身的人是应该的啊。我不要紧的,真的,我只是做了一场梦。梦,总是会清醒的。” 〓〓〓〓 新开的酒坊云楼入了夜后仍是人声鼎沸,但是等到天光微亮酒坊便空荡荡了。 独坐于云楼最上等厢房的辛格一如这两个月来的习惯,一杯接着一杯的将酒灌入口。 醉生梦死也难以麻痹他内心的痛苦,他感觉自己体内像是有一把火闷烧着,逼得他几乎要发狂。 他想毁了这世间,想让天崩,想令地裂!及腰的长发用一条黑布扎成一束甩在右肩上,看起来更加的冷魅不羁。 金贵儿再一次的在心里赞叹他的绝世无双。 她一进厢房,立刻脱得精光,赤条条的主动缠上他的身躯,毫无廉耻心的以她丰满的坚挺按摩他的背脊。 辛格冷冷的下令,“滚开。” “亚伯拉罕公子,我和银儿同父同母所出,更何况我比她貌美十分!” “滚!”银儿……他痛苦的泉源!天知道他竟然无法收回对她的感情! 金贵儿更加费力的使出狐媚招数,一边以手抚摸他的颈肩,一边将大腿跨绕上他的前胸。 “看看我吧!我对男人很有功夫的,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包管你尽兴。” 浪荡成性。“你不是嘲笑我是低贱的下等人?” “当时奴家误会你了嘛,有眼不识你这贵公子!无心之过—难道你记恨不成?” “金贵儿,你还不配我记恨。”他的爱与恨都给了小猎女! 脸色一僵,她勉强的维持尖细嗓音,“公子你已经独自喝闷酒好些时日,这酒啊是越喝越苦,倒不如把酒液泼洒在奴家的身上,那滋味可是美妙之至。” 下贱。他倏地转身,将手中的酒液滴在她光裸的身体上。 金贵儿大喜过望,她终于引诱住他了。唉,多少女人想爬上他的床啊,这两个月她可是试了又试,却总是被他用掌风打飞出去。 她开设了云楼后,才明白长安城中的官吏和商人都想尽法子接近他、笼络讨好他,只要她能够伺候他,即使是个婢妾肯定也是风光和滚滚富贵啊。说实话,她对他可是真的动心又动情。 趁着他和银儿弄拧,她得加把劲夺取他的眷宠,一丝一毫都成啊。 辛格邪气的勾起魅惑的笑容,金贵儿被他迷得晕汇然。 他的大手捏握住她饱满圆丘。 她娇羞的微喷,“原来你是这般热情……呃!” 痛!她想尖叫,却又不敢。 辛格射出如魔似的冷厉眼神,“滚!如果再有下回,我会让逍遥居的赌客们轮番上阵对付你这骚浪荡妇。” 他将她重重一摔,骇人的力道几乎叫她断了骨头,她站不起来,然而他的模样是她未曾见过的可怕,她只好像小狗般的慢慢爬了出去。 这耻辱她一定会讨回来。没想到银儿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居然赢过她的妖娆丰腴。 回头睇着他一仰而尽的英姿,金贵儿诡谲的抿唇轻笑,一个计谋已在她心中形成。 〓〓〓〓 春药。 金贵儿挑眉奸笑,她已让店小二把春药下在酒壶里,现下只需耐心等待银儿过来和药力发效。她这做姐姐的成了酒坊的老板娘,银儿合该过来向她祝贺吧,所以她要人送了信给她,再安排她亲眼目睹自己和辛格缠绵合欢的景象,相信这比任何欺凌都来得伤人心肝呵。 “砰砰!”厢房传来异常声响,金贵儿摇摆着身子跨进厢房。 辛格瞠大双眸厉吼,“你下了药?”他浑身燥热,气血狂涌。 她挺挺胸脯,“是春药。” “下贱。”又是一个踉跄,他撞翻几个花瓶。 金贵儿搔首弄姿,她一边轻解罗衫,身子倚向了他。 辛格屏住心神,开始运功。他要把这鬼春药逼出身体。 “被下了药,你也要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她的魅力真的不敌丑银儿?或者是他太痴情? 男人该是欲望的俘虏,何况是眼下春药的他!她开始磨磨踏赠,极其所能的想点燃他的渴念。然而他仍是毫不理睬,尽管由于运功已经令他汗如雨下,甚至心律快速得使他喘息呼呼! 一个收势,他张开的黑眸陡地一眯,只见那站在厢房外的一抹倩影。 她在这儿? 他反手一把抱住金贵儿,扬起淫笑,“你这磨人的狐狸精!全脱光吧,躺到床上等我!” 金贵儿娇笑连连,“我比银儿那小丫头猛浪吧?你是不是早就对她生厌惹项?” 他招招她的腰,“那种粗工女子哪里比得上你的雪白凝脂,随便一个妓女都胜过她三分。” “这样啊!”哼!这男人还真是厉害,明明已经把药力运出体外,居然因为要气银儿而对她假意热情? 她朝着厢房外的金银儿勾了勾笑,胜利的炫耀她表面上的“受宠”。 纤纤玉手伸出,她将他的大手贴放在自己的左胸,“冤家,听听我的心声。我的胸脯是不是弹性十足,令你想要一亲芳泽?” 辛格放意邪佞的搓揉那两团丰满。 直到房外那抹撼人心魂的微抖身影黯然离去,他猛地推开金贵儿,低吼说:“滚。” “哎唷,”她连忙穿戴整齐,“这酒坊可是我的,你也未免太狂妄了吧,居然要我这老板娘滚开!哼,别以为我被你利用得不明不白,方才你是故意激怒银儿!因为爱难收,所以你的恨没个安置处。” 他眯了眯眼沉笑道:“原来你也发现她杵在房门口,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竟残忍的要她心如刀割!” 局是她设下的。她撩撩发丝,“亚伯拉罕公子你才残忍哪,银儿是你心爱的女人,你不也令她心中淌血?” 辛格握住一盏酒盅,猛一使劲,酒杯碎裂成两半,他的心突然剧狂的抽疼不已,仿佛有几千支利刃正在刺割。 “呀!呃?”金贵儿抖了抖,不知怎地软跌下身子,发现自己双手和双腿都使不上力。 辛格也僵了脸色。四肢百骸仿佛被冰冻似的竟然无法动弹半分,即使运功通穴亦是无能为力。 〓〓〓〓 金银儿像个魂不附体的木偶般走下木梯,她的身体不停的颤抖,似乎一阵风吹来就可以轻易的撂倒她。 手中的小野狐毛皮掉落下地。这是她这几日天天上山所猎到的惟一一张毛皮,原本是要送给二姐当作庆祝她生意兴隆的贺礼。 然而她所看见的竟是令她不堪承受的痛楚! 不该再心伤的,辛格已经弃她如敝屐。 弯身拾起毛皮,她想,应该把这毛皮交给店小二,或者是等二姐下楼来再送上自己的祝贺。 犹豫的当口,一阵强风刮扫过她身旁,她揉揉眼,觉得诧异。那阵“强风”竟是禄全老伯! 禄至老伯不是已经五十开外,怎么身手能够如此利落呢?尤其是她似乎感觉到他身上腾腾的杀气? 她直觉的转身,迅速跑上楼去。 〓〓〓〓 “无色无味的五毒虫薰?”金贵儿骇叫,这东西听起来简直和死亡是同义词。 一旁倚靠着床侧的辛格脸上并无惊恐,他冷着俊容,“为什么要在酒壶里施放毒气?”原来他所中的不仅仅是春药。 禄全低低的笑了,“你的内力比白石和黑石都强,寻常的毒恐怕制不了你!而这毒虫的气只要闻上一刻钟,任由你有再强的内力也要虚软如活死尸。这般,我才好下手杀死你。” 金贵儿开始哀嚎,“天啊!我也闻了好久的毒气,而且就站在酒壶前,难怪我也没了力!谁来救救我啊,你要寻仇,找他,不干我的事。” 禄全拔出长靴内的短刃,走上去猛力往辛格的臂上一划。 “哈哈哈!我要一刀一刀的切割下你的肉,好为我儿报仇。” “你是孔阳的父亲?” “对!虽然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待在逍遥居为的就是能够瞧瞧他。”当年他抛妻弃子,所以无颜与他相认。 辛格淡嘲着,“以为你是老实的老仆役,看来是我错了。但孔阳挪用赌坊的银钱,而且私通外人想射杀我,他是罪有应得。” 禄全红了眼,他一边掉泪,一边又刺去一刀。 “我知道他坏,但是他总是我的孩儿啊!今日,我要你的命!” 眼看他手中的短刀即将再落下,一抹身影冲跌过来,奋力的与他拼斗。 辛格一震。“银儿!你走开!走!” 勉强抓住禄全拿刀臂膀的金银儿匆匆瞅他一眼,“不!我不能让你死!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金贵儿吓得快晕了,她怕这老伯杀完辛格和银儿就会顺便送她上西天。她扯开喉咙,尖声骇叫着。 “救命啊!杀人啊!小二,来人啊!快到二楼救我!” 禄全终究是练过功的武莽汉子,他格开金银儿,转换目标的往金贵儿刺去。 “啊——”金贵儿惨叫,然而刀子并没有刺入她的身体。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趴在她身上的金银儿…… 禄全又刺下第二刀! 辛格心急如焚,“禄全!要就冲着我一个人来,不准你伤害无辜。” 禄全哈哈大笑,“爷,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用‘不准’的命令词啊。好,我先解决你。”他往床榻方向走去。 金银儿慌忙转过身,伸长手抓住禄全的足踝。 禄全踢开她,“小姑娘,你的背上挨了我两刀,怎么,你还想再试试刀割的滋味?” “我绝不让你伤他……”背上的伤刺得极深,她忍住痛的爬跪过去,想要保护她的辛格。 禄全狠狠的再刺她一刀,刀入锁骨下方,只见喷泉似的鲜血急涌而出。 “我先送你到黄泉地府一游!”他瞄准金银儿的心口要害! 一柄刀疾飞过来,准确的把禄全手中的短刀射落。 他错愕的抬头,迎向他的是黑石和白石的横眉竖目。 〓〓〓〓 辛格眼睁睁的瞪着榻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人儿,他的唇线抿得甚紧,长指抚触着金银儿微丰的冰冷嘴唇,感受那颤颤然,一如他此刻的心悸。 他再也受不住这煎熬,抱起她,疯狂的摇晃她的纤纤娇躯。 “求你……”醒过来。 他的低鸣仿佛中箭负伤,甚至即将断气的兽王。 而她依然眼眸紧闭,面色枯槁,对他撕心裂肺的声声呼唤毫无所觉。 为怕她的伤口扯裂开来,他轻轻的将她的螓首移进他的胸壑之间。 金银儿的呼吸极浅、极幽微,像随时会停止似的!这使得他更加惊骇,无措的湿了眸,不知如何救回今生的爱。 他哽咽的说:“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吗?我不该冤屈了你!你能够为了我日夜兼工的攒银子,怎么会是欺骗我的恶女!我错了,我害怕失去你,也无法接受失去你的痛……” 轻轻的,他将她抱在怀中摇晃,如同是疼惜初生儿的母亲一般。他极为温柔深爱的对她诉说至其至诚的心中话—— “因为爱狂了你,所以才会痛恨你是虚情假意。你懂吗?这两个月,我逼着自己不再见你,誓言与你决绝,但是天知道我没有一日不想着你,我疯狂的想抱抱你,吻吻你。” 辛格死命的抱着她,泪如雨下。“我不能面对你,因为我怕自己的脆弱受你讪笑,原来爱情可以令人坚强,也可以使人脆弱得毫无抵抗力。银儿,你真的很坏,很可恨,纵使我每天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我还是思念着你啊。” 他埋在她的颈间,哽咽不已。 银儿身中三刀,血流如注的景况依然清晰。二十个时辰过去,银儿整整昏迷了二十个时辰。 他守着她,不吃不喝,一步未离,就怕她有什么万一。 “呃……”眼睫毛颤动一下、两下,金银儿微呻低吟出声。 辛格一愣,不敢相信的问:“银儿,你醒了?” 〓〓〓〓 守在厢房外的金贵儿如释重负,长长的叹了一气。 银儿醒了,她的妹妹活了过来。 听见辛格的话,一直站在门外守候着的她流下了泪。不知怎地,她的心好酸、好疼,每一次回想起银儿为了救她不惜用自己的身子阻挡落下的刀势时……那两刀刺进她的背脊喷出的淋漓鲜血…… “银儿……二姐会弥补你的……”感谢上苍。 金贵儿双手合十。 她好久没有回去看爹了,如今她是老板娘的身份,应该把爹接到云楼服侍,不该再让他在福府打扫马厩,受人吆喝指使。 曾经亏欠的,她得努力弥补。她这一条命是妹妹用鲜血所换来的啊。 〓〓〓〓 狂野的热吻结束。 金银儿想坐起身,但是一阵头晕目眩让她放弃了。 “辛格,你没有受伤吧?”她记得她似乎瞧见黑石、白石,然后整个人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嫁给我。” “嗯?”是头晕所造成的幻听吗? “嫁给我,银儿。” “啊?”她瞅着他的俊容,看他的嘴形的确是在求婚,除非她也幻视了。 辛格捧起她的双颊,激荡的浓情蜜意满溢在他的眸底。 “冠上亚伯拉罕的姓氏,可好?” “你要娶我?你相信我不是愚弄你的感情?” “嫁给我。” “我要……想一想。”头,真的好晕。 〓〓〓〓 十日后。 “要我嫁可以,有两个条件。” 辛格拍拍胸脯,气盖山河的撂下话,“尽管要求!任何条件都允你!” 允婚的条件之一即是他必须亲自跳下河中捞捡当时他所丢掷的——六十三两银子。 简单。辛格带金银儿来河边,将她安置好,便带着得意的笑容纵身跃入河中。 原以为不及半炷香的时间即可找回那六十三两银子,没想到却花了他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和河水搏斗了许久,他立于灿阳之下,长髻发边滴着水珠子,咧开嘴,“第一个条件我做到了。”“还有一个哩。”好戏才要上场。“你得亲手缝制个绣荷包。” “不过是绣荷包,有何困难?”他可以一对十的扳倒大力士,难道还会害怕小小的针线? 他怕死那一针一线了! “银儿……”男人向自己心爱的女人告饶应该无损尊严吧? 金银儿叉着腰,“倘若你没有亲手一针一线的做出绣荷包,那么你请便!” “请便?” “另娶夫人啊。”她摆出恶婆娘之态,“不是任何条件都成的吗?” “唉——”认命的他拿起针线继续在绸布上绣着。 “呃……”细针又刺到指肉了。他不怕这一丁点的痛,但是他实在对这针线活没辙。 转瞬间,绸布上已经是一团又一团的线结球,他烦躁的想把绸布撕成两半。 但是…… 见金银儿作势要走,他只有再取另一块绸布,重新再以针线缝合。 这个条件和摘星星一样的艰难万分,他苦笑的为自己哀叹。唉,再继续吧,即使要缝上三天三夜他也得缝啊。 “如果让黑白二石和阿弄瞧见你像个女人似的拿着针线绣荷包,完了,你的尊严全完了。”她凉凉的讽笑,像是没心肝的恶女劣……妻。 〓〓〓〓 辛格决定先成婚,不为别的,只为拔得头筹关于他们四兄弟之间的中秋之约。 他要在中秋佳节之前和她完成婚盟!所以他邀请逍遥居的仆役和金银儿昔日的粗绣工姐妹们参与婚宴。婚宴是在黄昏后举行的,以大食国的自在方式进行。 威斯亲王与王妃因疼爱儿子和开明作风,一切由着儿子开心就好。 金多好的嘴巴笑得都歪了。小女儿终身有靠,他感恩啊。 最高兴的还有金贵儿!因为婚宴中的好酒好食完全由云楼负责,光是这一次酒席办下来,她就可以另设分号了。 赚钱当然是叫人快意的事,然而真正使她边笑边落泪的却是感受那被亲情拥抱的感动。 金富儿也和丈夫大老远的赶来喝喜酒。温笑和福贞亦高高兴兴的来参加。 然而有一个人很不高兴,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银儿,够了吧?” “再一刻钟。” 辛格真想吼叫!身为新郎倌的他心情大好的走入喜房,没想到他可爱的新嫁娘居然自行卸下凤冠和震岐善服,只着一件小肚兜和薄透的纱短裙迎接他。 他迫不及待的脱解下自己的衣裤,兴匆匆的想要给她一个最激烈的洞房花烛夜。 但是他却看见金银儿开始打扫喜房内的桌椅和物品。 也许她喜欢干净吧,他暗暗忖度。不过她打扫得未免过于仔细,居然连花瓶也要擦个老半天。但他忍! 这娘子可是他拿着针线辛辛苦苦的把一块绸布缝成荷包才娶到的啊。他爱她,所以他能忍人所不能忍。 但是他快受不了了!他已经兴致勃勃的准备冲锋陷阵了。 房门传来一阵剥啄声,“辛格,老夫人说要和媳妇说说体己话。” “我就去。”放下抹布,金银儿利落的穿好衣裙,对着新婚夫婿甜甜一笑,“婆婆的命令,我不敢不从。夫君,我去去就来,你等会儿。” 望着她的背影,光裸着身躯的辛格慌忙大喊,“不要逗留太久。我快要……”快要被欲火焚烧殆尽啦。 他完全没想到这一切有些不合理,王妃怎会在这时要求见刚过门的媳妇。 一更敲,二更响,三更复又上。 辛格望着自己不退的男性雄风…… “银儿……”回来啊!未来他恐有不举之可能,如果她再不赶快回来扑火的话。 〓〓〓〓 新嫁娘新婚夜让新郎倌独守空闺? 金银儿是故意整弄夫婿的!她可是喜欢报复的劣女坏妻呀,谁叫夫君之前冤了她,还抛弃她两个月呢。 现下她正和温笑等人在另一厢合把酒言欢。不过众女子都已醉了七、八分了。 福贞含糊的道:“小心你的新婚夫君拿刀过来砍你。” “小心他把你踢出去,另纳小妾哦。”金贵儿一说完,又咕噜咕噜的喝了一盅酒。 金银儿沉吟了,但不是听入她们的规劝,她所琢磨的是等她明早拜见公婆,一定要和婆婆打好关系。 对,她要好好巴结婆婆,这样夫君欺负她时,她又多了一个人教训他。 尾声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七香亭里,刺史大人贾全忠正独自品茗,桌上各色瓜果糕点齐全。他遥望明月在池面上波光邻邻地摇晃出另一个月盘来。这月,是赏得有些寂寥,不知道他等着的几个人,何时才会到呢? 才想着,一道听起来无比意气风发的声音响起,“哈哈,果真让我拔得头筹!”接着便看到秦关雷携着一名眉目间有些冷意的女子出现,而他续又说得眉飞色舞,“没想到我出生抢得快,连娶妻也快人一等。” 贾全忠微微一笑,他的媒人大礼少了他这一份,他早就知晓了,正要招呼他俩就坐,又未见人影先闻声响的听到一串笑声。 “大哥,此言差矣,你并未抢先小弟我一步,我和我的小娘子早来了,在池边赏月呢!”御骄搂着不太合作一直想挣开的娇妻出现,贺遥虹还在闹别扭,对于他们打赌的事,她居然被蒙在鼓里。 “还有我们、还有我们!”喊这话的是一名女子,众人疑惑地转头一瞧,只见个健步如飞的爽朗少妇拉着辛格跑来,嘴里还不住嚷着,“快点、快点,慢了输了赌约你去娶公主,我怎么办?” 喘吁吁地来到亭子里,金银儿对大家有礼一笑,“大家好,我是银儿,辛格是我相公。” 玉禅心和贺遥虹也露出笑意,微微颔首。 “一、二、三……咦?辛格,你不是说总共有四个兄弟吗?怎么才三个女的……”金银儿张望了一下,看到贾全忠,看着他直笑,“喔,大哥你完蛋了,你没找到娘子喔?呵呵,你要被皇上指婚了,听说公主都很可怕,前阵子才有个丑公主被嫁往突厥和亲,嫁不出去的才会嫁给番邦……” 辛格叹了口气,嫁不出去的才会嫁给番邦?!那她自己算什么?“银儿,他不是我大哥。” 金银儿播搔头,“不是喔,我才奇怪这几位公子看起来都这么年轻,怎么你们大哥会是个老伯……” “哎呀!又晚了一步!”秦海棠的声音响起,众人视线又被转移。他手牵着一名恬静俏佳人走进亭子,“早知道昨晚别贪玩,来这睡,包准得第一。” 秦关雷笑道:“你不是慢了一步,是慢三步。”他瞅瞅各个义弟身边的人儿,再回头看了玉禅心一眼,“不过也无妨,我们全嬴了。” 御骄笑盈盈地来到贾全忠面前,有礼一揖,“贾大人,劳烦你来这一趟了,虽然你做不成媒人,有空还是请过府来喝杯水酒。” 贾全忠迭声大叹,苦着脸看着眼前的几对,心里直埋怨着他的月老梦碎七香亭呵……可瞧着瞅着,心下又释怀开来,他最大的心愿还不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眼见他们即有情、妹有意的浓情蜜意,不正是最好的结局!亚伯拉罕夫人说的对,皇上踢婚都不见得能宽到这般好良缘呢! 他笑了笑,“恭喜各位公子赢了赌注、娶了娇妻,看你们这样,我都想回去陪陪我那老来伴啦!老夫先告辞了。” 金银儿对他笑笑,“贾大人慢走。”这位老伯好慈蔼喔,和她的公公婆婆人差不多一样好。 想到婆婆,她忍不住咧嘴笑得更开怀了,她现在和婆婆可是同一国的呢,婆婆很疼她,直夸辛格好眼光,大唐女子多贤淑;呵,在婆婆身上下的苦心总算没白费,几十件精心绣制的巾帕、荷包,是收买婆心的最大功臣。 “在笑什么?”辛格走过来,揽过她的腰。 “我在想要怎样再巴结婆婆……”想得出神的她不自觉地说出心中想法。 他闻言不满地啄了她嘴一记,“你是嫁我还是嫁我娘?” “呃……侍奉公婆是媳妇的份内事嘛!” “那伺候夫君呢?”他故做宽宏大量地叹了一口大气,“好吧,我再另娶小妾为你分忧解劳好了。” “喝!什么?”金银儿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你不能娶小的!顶多……顶多我以后多巴诘你一些。” “这可是你说的。”想想也真惨,还要跟娘争自己娘子的宠。 “当然当然,相公,那你现在是要喝茶、吃饼,还是要捶背、捏脚……” 他将她拥进怀里,下巴顶在她头上,“现在,和我一起看月亮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