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小后娘》 第一章 鹿净菟今年一十六巧龄,无爹无娘的她自小在孤苑长大。 由于孤苑所收容的弃儿在十岁左右就必须离开,讨乞或是为奴作婢的想办法养活自己。因此这六年来她四处流浪,由这个村到那个庄,对于一身破破烂烂的她来说,最高兴的即是能够填饱肚子。 她住过坟墓,偷吃过旁人祭拜其祖先的祭食。也住过小庙,向菩萨“借”过食物,虽然总是被庙祝公公揪提耳朵臭骂一顿。 她一直是孤孤单单的生活着,自己和自己说话。 然而她从来没有伤心沮丧过,饿得发慌的时候也总是带着微笑。偶尔被一些坏小孩丢掷石块嘲笑愚弄,她也不会哭。若真的感到鼻子酸酸,眼泪要掉滚下来了,她会很努力、很努力的把嘴角向上扬,勾起一朵灿烂的笑花。 但是这会儿的净菟不再是孤单的人了,她有了两个伴。 可这两个伴坚持喊她一声娘。 要命的是她只有十六岁呀,怎么可能成为七、八岁孩童的娘? “娘——” “我是大姐姐。”她再一次的强调。 “哦!”顿了顿,又是清脆的叫唤,“娘!” 净菟晓得她摆脱不了这两个“女儿”了。 她也喜欢她们——七岁的是镜花,六岁的是水月。 她们同她一样是孤儿,因为她“施舍”一碗粥和半粒包子,所以她们决定跟着她、巴着她,并且认定是她的……嗯,女儿。 镜花和水月是混乞丐长大的,她们不是亲姐妹,只是一同乞食,一同抵抗欺负她们的大乞丐。 其实这两个小小人儿无名亦无姓,因为听见喀栈里的大人们摇头晃脑的吟着镜花水月这四个字,所以她们就帮自己取了这两个名字。 现下,镜花和水月也要帮自己选择娘亲。 她们好喜欢总是微笑着的净菟,就像梦里的娘一样。想着慈母应该就是这般温柔的微笑呵。 “娘!你当咱们的娘行不?我和水月从来没有叫过娘……没有人可以让我们叫一声娘呀。” 镜花努一努爬满小雀斑的鼻子,水月则是用着期待的眼神,像是渴求主人豢养的小狗狗似的仰望着净菟。 她觉得眼睛里一阵热,赶忙挤出笑容。 她也从来没有喊过一声娘。每次瞧见街上的小孩子一边拉扯娘亲的衣裳一边喊叫娘,她的心就会空空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难捱的感受。 如果她有娘亲,就算是每日挨骂挨打,她也会觉得快乐。 见她点了点头,一阵欢呼,镜花和水月开心的手舞足蹈。 “我们有娘了!我们终于也有娘、了,呜……”带着哭腔的两个女娃绕着她们的娘转圈子。 净菟也和两个女儿跳起舞来。虽然一大、两小的三个孤女的舞姿像是要杂技的小丑,乱好笑一把的,但是准在乎呢?要紧的是她们是一家人了,彼此是彼此的依靠。 月亮的旁边有了星星陪伴,就不再寂寞…… 于是净菟成了一个小母亲。她们一家三口努力的抓小龟,努力的挖菜、挖芋头。 当她们共同享受一条小鱼的时候,水月哭得渐沥哗啦。 “好棒!不用一个人吃东西了。” 镜花也想哭,但是她用力的把眼睛里的水气贬掉,并且板起一张恶姐姐的脸孔,“笨水月!往后我们连挨饿也有伴了,被雨淋湿也有伴,被小狗迫也可以一块跑。” “也有人可以……吵嘴了对不?姐姐。” 这一声姐姐让镜花气得猛跺脚,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被逼出来了啦。 净菟仍是微笑。这一回她有了对象,用不着再向天上的月亮微笑了。 一母两女继续流浪,惟一让挣菟困扰的是镜花和水月老是抢着喊她娘,而且计较对方喊叫的次数。 甚至差点打起架来,只为了对方多喊一回娘! 不过她也会努力的摆出一个做娘的威严来教训她们。 每当有人质疑她如何生得出两个女儿,毕竟她看起来稚嫩得不太像是生孕过的小妇人。这时,她就会虚报年龄,多加个几岁。镜花和水月也有默契的为自己少报个两、三岁。 反正她们的身子骨比一般同龄的孩子细瘦,加上长时期的挨饿,两人矮小虚弱得叫人心疼。 然则两个姐妹相貌殊异得怎样瞧都不像是同母同父所生,所以人们的疑问令净菟为难了一下下。 “第一个孩子的爹呢?”好事者如此询问。 “不晓得。” “咦!你的第一个丈夫人在何处?” 随口应答,“死了。” “所以你改嫁,又生下第两个女儿?那么你的第二任丈夫……” “死了。” 三姑六婆和四叔七公争相奔告,原来一身脏污的小乞妇是个不祥的克夫孽妻啊。 得了这骂名,净菟一点儿也不在意。不祥就不祥,只要别饿死就很感恩了。 她觉得比起两个女儿来她幸运极了,至少孤苑的十年日子她只是半饿牛饱,能有一片屋瓦窝一窝是多么的美好。 而且她有名有姓,她的爹爹姓鹿吧? 孤苑的嬷嬷告诉她,有一种花名便是菟丝。 夏天绽开的淡红小花朵。 摸按着颈下的一处,被衣裳遮掩的这儿微微的浮凸。这衣裳里有着她最要紧的……比她的性命更是宝贵的物品。 她喜欢自己是微笑、坚强的,惟有面对这物品的时候,她才会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所以她必须天涯海角的流浪,她希望找到姓鹿的人家。她想,瞧一眼自己的爹娘,只要一眼就好。 她一定会微笑的向他们致谢,因为他们赐给她生命。不管他们为了什么原因而遗弃了她…… 时光荏苒,净菟带着两个小女儿流浪已经有半年光景了。 母女三人手牵手,哼哼歌、跳跳舞。这是净菟最开心的日子。 镜花和水月可是老天爷送给她最温暖的赏赐呢。 然而气候逐渐冷凉,起风的沁骨透心总是让她们难受;虽然三个人可以缩抱在一起取热保温,但是今年似乎特别的寒,对于衣裳单薄的她们而言真的是个艰辛考验。 尤其是六岁的水月,小小瘦瘦的身子连夜里睡觉也是猛打颤。 净菟决定了,她一定要为两个小女仔添加衣裳。力量浅弱的她惟一想到的法子,便是多抓儿条鱼去和村人交换旧衣或是多余的破布。 可是吃食怎么处理?她可以挨饿,小女儿们可不行。所以她跪求客栈的店小二大哥,让她捡拾客人们吃剩下的余食残渣,无论是洗碗或是扛抬重物她都能做。 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带一只鸡翅膀回去唷。 看着镜花和水月高高兴兴的吃着食物,是她最欢喜的事了。 冬日愈来愈难捱,镜花和水月常常乞讨一整天连一文钱也没有。不过她们一点儿也不伤心,比起饿死在街角的乞丐来说,她们幸运极了是不? 这一日,雨丝绵绵。 净菟和她们挥挥手后就到客栈里做差事,可是店小二大哥换了人,而且对她瞪眼睛,手叉腰。 他不让她进去。 “求求小哥,我可以洗一整日的碗盘。”只求能有一些剩食带回去。 店小二挥打毛巾,像是赶着一只苍蝇。 “快滚!你这脏乞丐婆子不准再过来了!这是掌柜交代下来的。你想害我找骂啊。” “我不会惹招……” “哕嗦。”他索性拿起扫帚打她,“阿成就是因为可怜你才让店掌柜的辞退!告诉你,残羹渣肴可是要喂猪只,哪里轮得到你啊。” 遭受人们的轻蔑和侮辱挣菟早已习以为常,并且麻木的认了命。她不会难过,可是这会儿她却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能让镜花和水月饥寒交迫,绝对不能。 所以她躲在角落,趁着店小二大哥不注意的时候,偷取盘子里的残余食肴。 即使是一小团的粗面条都是弥足珍贵的呀。 倏地,一棒子打落她抱在怀里的粗面条和几个破碎馒头。 “乞婆!再不滚,小心我把你送到官衙去和老鼠睡 觉。” 净菟忍住臂膀的疼痛,她跪爬着忙捡拾馒头。当她窝在坟墓旁过夜的时候,老鼠总是吱吱叫的在四周跑来窜去,所以她不怕。 就算是官老爷要责打她,她也不怕。她一心一意只想着可怜的镜花、水月。 店小二忽而发狂似的往她身上猛打,他一下用扫帚柄奋力击打,一下又用拳头捶打。 净菟原就纤秀,哪能禁得起这般粗鲁的凌虐!她倒卧在地,一声又一声的求饶。 两个小小身影如旋风般的冲撞过来,店小二被咬住小腿,他火冒三丈的气愤不已,“小乞女!讨打啊!好!我连你们一起教训。” 镜花哭得泪涟涟,“你是坏人!你怎么可以欺负我娘!” 一脚踹开咬住他小腿肉的水月,他又是踢又是打的仿佛是红了眼的恶魔。 净菟挣扎起身,当她看见镜花和水月像是破碎布偶般的挨受毒打,她连忙用自己的身子护卫住她们。 店小二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她的背上和头上。 她痛呻,咬牙忍耐。 镜花和水月嚎啕大哭。 “别哭。小母鸡一定会保护小小鸡的……” “娘!哇……娘啊!” 两个小女孩的哭泣声,使得旁观的闲杂人等也不禁为之鼻酸。 有人开口了,“阿宏!算了吧!她们母女和你尤冤又无仇的……” “打也打够了,出完气就好了。”第二个人附和道。 狠狠诅咒几句,店小二扭曲着五官,大骂,“再让我看到你们三个乞婆女,我见一次打一次!” 几个客人把他劝进去了。 一位妇人忙不迭的拿着一袋馒头,匆匆忙忙的递给净菟,“赶紧走吧!阿宏的新婚妻子跟野男人跑了,所以,他这会儿才会不可理喻得像是每个人都欠了他似的。” “谢谢。”紧紧抓着布袋,她爬起身,站起来对着妇人弯腰鞠躬。 目送三个母女歪歪倒倒,彼此搀扶行走的蹒跚背影,中年妇人摇头叹了叹,但是她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世态炎凉,各人只能筲顾各人的温饱啊。 一间没有门窗,没有屋顶的破旧竹房里,几声啜泣呜咽极其压抑的忍在喉口。 净菟勉强绽开一抹虚弱的笑,“这些小伤死不了人,你们乖,别哭。” “娘!”镜花和水月扁扁嘴巴,努力把眼泪逼回眼眶。 当她们一路乞讨,因为口渴想讨个水喝而走到西大街的时候,没想到却见到和她们相依为命的娘亲,居然惨兮兮的被揍打在地上。 为了护卫她们,娘亲全身上下瘀青泛紫,伤痕累累得像个破布偶。 不忍心两个小女仔悲伤,净菟把笑容扬开得好不灿烂,“以往我也时常被人踢踹呀,哪一个孤零零的乞女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况且这一回有你们陪伴我,还为了我掉眼泪,其实我好安慰也好开心。” 水月哇地一声大哭特哭。镜花连忙捏住她的鼻子,不允她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好丑。 净菟说:“我饿了,那些馒头呢?”事实上她今天没有吃过任何一口食物。 镜花拿出怀中的那袋馒头,她分给爱哭的小水月后,塞给净菟两个馒头。 “娘,你多吃一点儿。” “嗯。”软绵绵的白面馒头即使冷了,都是可口的美好食物。 这六年的浪迹天涯,她所吃下的都是人们咬啃过,要不就是发霉的硬馒头。 那位妇人好慈悲,如果能够,她一定要报答这一袋馒头的恩惠。 三个人好珍惜的细细咀嚼,连一小片皮渣渣也吃得津津有味。 小水月突地说话,“娘!我爱你。” 镜花也赶紧表明心意,“我更爱娘!” 净菟沉默了,她的眼睫一颤,豆大的泪珠子掉落在她手中的馒头上。 她不哭的呀,她是坚强、乐观的微笑净菟。可是这泪水根本不受她控制。 “镜花、水月,我也爱你们,好爱好爱。”没有血缘关系的三个母女,却是彼此最亲、最重要的亲人。 镜花“抢”过她手中的馒头,“这馒头上有娘的眼泪,我要把它吃到肚子里,藏好。” “笨。”抹抹泪,她哽咽着,“馒头会消化,哪能搁上永远?” 小水月伸出如柴的细膀子,她怀呼,“我也要把娘的眼泪吃下去。” 寒风侵骨,可是破屋子里却是温温热热的洋溢着最动人的世间情。她们是卑微的流浪孤女,她们不晓得未来和希望在哪里,然而她们一定会勇敢的生活,会笑着和太阳公公打招呼,向月亮婆婆道晚安。 这几天,带伤在身的净菟只能歇躺在草堆上,吃食都由两个小女仔去乞讨。 她好自责,觉得惭愧,不但没能好好照顾她们,还拖累了她们。 所以她尽量忍着饥饿,当真挨受不住的时候就拼命的喝饮溪水。喝得腹胀不就不饿了吗? 倘使饿到眼冒金星,她会闭上跟睛,拼命的告诉自己,睡着了就不觉得饥饿了。 她总是对着两个小女仔说:“在外头挖到芋头和菜根,所以吃饱了。” 一日过着一日,这一天冬阳露出笑脸,镜花和水月高兴的欢呼。至少这个时刻不用再被寒风吹得牙齿打颤。 过了会,水月突然大叫大哭,“姐姐,娘她、她一动也不动。”哇、哇哇! 镜花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她立刻蹲曲双膝,用力摇晃洚菟。 她吓坏了,因为无论她如何的使劲,娘亲仍是昏迷未醒。 就连水月那可怕的大哭声也吵不醒她,怎么办? “娘!你醒醒!醒醒啊!不要丢下我们,我们当了好几年的弃儿,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娘!” 水月趴在净菟身上,一边哭泣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娘!别、离……你是水月认来的娘……” 片刻后,镜花跳了起来,“娘一定是生了重病!” 仰抬起小巴掌般的脸儿,水月嘴唇发抖,“娘会不会死掉掉?好多大人生了病就死掉掉了。” 握紧拳头,她发誓,“我们一定要救娘!” 从这一日起,两姐妹分工合作,一个去乞讨,一个照料净菟。镜花甚至因为偷药而遭受大夫的杖责。 净菟依旧昏迷,她的面色苍白得叫人怜惜。逐渐衰弱的生命气息使得两个姐妹以泪度日,惶恐到了极点。 一阵淅沥哗啦的大雨花打湿了三人,镜花和水月把自个儿的破布衣裳脱下,遮盖在净菟的身上。 雨停了,净菟似乎仍然陷入无知无感的另一个世界。 水月冲跑出去,年幼的她一下跑、一下跌倒。 “救救我娘!救救我最爱的……”这附近都没有住户人家。一片荒草和一条小溪,像是被遗忘的人间角落。 镜花一脸的泪雨交错,她和水月一同疯狂的哭喊,即使喊破喉咙她们也要求救。 杂杳的马蹄交错声呼啸而过,未及半刻又重了回来。 黑亮高大的骏马上,一名皱着眉头的男人淡漠的开口,“你们的娘快死了?” “侠士。”镜花学习说书老者所曾提及的称谓,急急的恳求着,“我娘生了重病,我们没有银子买药,求你慈悲为……”为什么呢? 男人的五官如刀似剑般的凿出不近人情的线条,微湿的发丝狂狷的随着寒风飞扬。 他的声音毫无温度,“我不是侠土。”至于慈悲为怀,应该和他搭不上吧,他自谑的勾了一笑。 水月跑在地上,她一下接着一下的磕头,声音破碎, “大侠救救我们的娘!她是世上最温柔的娘!大侠,我们可以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德。” 男人眯了眯眼,他一向深沉的眸光起了些微变化。 “这两侧小女娃儿岁?似乎像个小大人般的早熟,居然还懂得做牛做马这一套? 眼见男人不点头也不下马,镜花索性用双手抱住马腿,她不能让这惟一经过这的男人离开,否则娘亲一定会病死的呀。 “走开。”男人挥动长衣袖,“小心成为马蹄下的亡魂。” 她不放手,并大声哭嚎,“如果娘死了,我宁被马大哥踏死、踩死好去陪娘。” 男人抿紧唇线,依然是冷淡的孤傲神采。须臾,他一把捞起镜花和猛磕头的水月。 “这也算是房子?不过是三丽墙和一堆枯草。”男人把镜花和水月抱下马,当瞧见奄奄一息的净菟,他的眉心不禁微蹙。 “这小姑娘是你们的娘亲?”他的口气近乎暴躁不悦。 “嗯……” 他大步跨向前,居高临下的凝视净菟,她太小、太小了吧,左瞧右看,她自己都还需要别人的照料才是,居然已经是两个娃仔的娘? 大小孩生下小小孩?荒谬。 他屈蹲下身,为她诊脉。虽然他不是大夫,但是最简单的看诊他尚且能够胜任。 下一瞬,他的眉心陡拢,“你们的娘没有生病。” “嗄?”镜花和水月相互对视,她们茫茫然。因为在她们的认知中只有病人才会一直闭上眼睛,而且一动也不动。 男人解释,“你们的娘……是饿过头!她饿晕过去,由于体力不济所以无法苏醒。” 一听见“饿”这个字眼,两娃仔立即鼻子泛红,她们低下头来,非常的内疚。 “是我们害了娘……” 男人从随身包袱里拿出干粮和一些银子,“她只要吃些食物就不要紧了,你们不必再哭泣了。” 伸手接过干粮和银子,镜花的感激梗在喉间,她望着男人正要离去的背影,不一会儿她冲跑过去。 这一回,她抱住的是他的小腿! “侠士!请你留下来。” 男人讽刺的勾出笑痕,“我和你们无亲无故,留下来做什么?” 然而他留了下来,莫名所以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想,自己是为了马匹必须休憩,所以才留在这一间根本称不上是房子的房子里,而不是为了这三个奇怪的母女。 可笑的是当他看见两个小娃仔一边流泪,一边喂食她们的小娘亲,他竟然无法转开视线。 真正令他情绪波动的是,当他瞅见净菟臂膀上的旧伤痕…… 这小女人是个乞婆吧,难怪瘦弱得像是十几岁的孩子。 天色暗了,他点燃火引子。 镜花和水月就着木柴架子的火光取暖,她们异口同声的笑嚷,“有火呢!真好!不用再发抖了。” 男人轻瞥一眼,对于富贵出身的他而言,挨饿受冻是什么滋味他丝毫无法领受一二。 第二日,他走了。 睡了一个好眠的镜花和水月—一发现男人和马匹不见了,一股惆怅感使她们足足发了许久的愣。 然后,外头传来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令她们惊喜得跳了起来。 “恩人回来了?” “没错。”男人含笑的声音响起,他持着两大包的食物,走进这间没有门窗的……房子。 镜花抹掉丧气的脸儿,她期待的看着他把食物一一放在他铺开在地的巾布之上。 “哇!”水月拍着手,“有鸡、鸡腿耶!” “还有烧肉!热腾腾、香喷喷的一大盘烧肉!这些……呜,我们从来没有吃过。” 男人走到净菟身旁,他对着她微掀的眼皮轻笑。 净菟不知是因为昨夜的进食或是这会儿食物的香味扑鼻,她晕晕然的苏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陌生面孔令她的心紧窒了下,这男人似笑非笑的眼光仿佛带着研究的意味。 而她,感到无措。 “你……” “玉惊破。” “呃?”依然微晕的脑袋瓜过了半晌才转得消楚明白。她连忙坐起身,报上名字,“你好,我姓鹿,名唤净菟。” “干净的兔子?” “不是,是菟丝花的菟。”是爹娘特别喜欢菟丝花,所以才为她取了这名儿是不? 她眼里的惆怅和恍惚并没有逃过他的锐芒,然而他不会因此而对她多了些不必要的怜悯感情。 镜花拿着一只鸡腿过来, “娘!你赶紧吃,好香哦。” 偏头看了眼,净菟讶异的望着一地的丰富吃食,以及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水月。 “玉公子……” “娘!他是我们的恩公!你饿晕了两、三天是他施舍他的干粮给你吃。”镜花笑着解释。 “我饿晕了两、三天?”她以为她只是睡了长长久久的一个足眠。不过她在梦里的确感觉到自己似乎啃啮着食物。 她双膝屈跪,对他重重的磕上三个响头,“恩公的恩情,净菟一定报……” “自然会给你报答的机会,不过必须等到我想妥的时候。”施恩勿求图报,况且这对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他将这报恩的机会“送”予她,为的无非是使她安心罢了。 净菟柔柔的浅笑着,“好!等到恩公想到要我怎么报恩的时候再告诉我!”她一定信守承诺,即使要她日夜捣米。 水月双手抓着烤鱼和烧肉块,她口齿不清的说着 “娘、娘吃吃!” 镜花敲她一记头顶心,“小心噎着!不要含着食物说话!瞧你,吃得连下巴都油腻腻的哦。” 玉惊破坐在草堆上,他闭目养息,如僧入定。姓鹿的小妇人似乎碍于他的眼光,羞怯得不好意思进食他不如假寐一会,好让她自在的享受食物。 净菟小口小口的吃着烧肉块,她偷偷觑瞥双臂揽胸的他。 他十分、十分的高大,劲瘦结实的身子骨——看就知道是练拳耍剑的那种厉害的人。 瞅着镜花和水月塞满一嘴巴食物的满足样,她的心流淌过烫热的暖液。他真是个好人,萍水相逢的他其实可以置之不理,就算她饿死了也不干他的事。 他的眉毛好浓、好黑,峻锐的弧度使他的飒飒英气又增加了几分。他似乎喜欢皱眉,说话的时候皱眉,连闭着眼歇憩也像是有着舒展不开的忧郁。 骤然一个想法跳进脑海,她骇慌的丢下烧肉块,一手抓起一个女儿,并且用嘴唇警戒她们不可出声。 镜花和水月完全懵懂,但是娘亲的紧张神色使她们也小心翼翼的轻步走。可她们还想多吃一点儿呀。 三人蹑手蹑足的走了几步,玉惊破像是鬼魅般的“飞奔”到她们面前。他皱眉微笑,如同抓到小老鼠的大猫。 “鹿姑娘,你尚欠我一个恩情,怎么不道声再见就想溜?” 是呀,溜之大吉嘛。可现下被他识穿了她该如何是好? 净菟伸展双臂,将小女儿们护在身后,“如果你一定要卖,卖我就好,她们还小,连当奴婢都不能。” “卖你?敢问一声,你值几两银?” “你不是人口贩子吗?不然为什么对我们伸出援手?”前两年她差点被恶汉抓进去妓院里,幸好她机灵的趁着恶汉小解的时候逃掉。 他伸出食指,轻点她的鼻尖,“你以为我是奴贩子?”这小脑袋瓜啊。 净菟一脸的勇敢无畏,“如果你动歪主意,我绝对以死相拼!我不会让镜花和水月受到任何伤害。” “伟大的小娘亲。”他一个掌气即可击碎母女情深的三个人。 眼看净菟那誓死如归的模样和微微发抖的虚弱身躯,他不禁放声痛笑,笑得眼泪都逼出来了。 净菟只觉得这男人莫名其妙、莫测高深!有什么好笑?他不是应该恼羞成怒才是? 还有,他究竟耍笑到什么时候呀! 镜花这小家伙忽然大声的说活,“恩公大爷,你笑的样子好好看!” 头一回被女人直接称赞,而且是个小不点娃仔,他应该感到荣幸吗? 玉惊破掀了掀眉梢,他双手将三人捞抱起来,力道适中的“让”她们坐入草堆中。 “听着!我只是一时兴起,施银布食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你真的不是坏人?”毕竟……人心难测。 眸光一沉,“你时常遇到坏人的欺凌?”他想到她身上深紫泛黑的伤痕。 净菟轻轻扯开笑容,对于遭受的种种折磨她不愿意回想。能够安然的度过每一日,她已经充满感激了。 玉惊破冷下峻色,感到愤懑不快。虽然他明白人有善恶之分,也知道许多人是多么辛苦的求生存。 但是这一刻,他对于这个小妇人所承担的…… 天杀的怒焰在他心内焚烧! 第二章 玉惊破抓了几帖药,亲自熬煮药汁让净菟服下。 他丢下一瓶药膏,用着冷漠非常的声调命令她,“将你全身上下的新伤和旧伤抹一抹。” 玉惊破每日准备丰富的可口美食,饱足她和两个女娃仔的腹欲。 净菟十分不安,她的微笑僵麻得仿佛是用尽力气挤弄出来的。这男人已经和她们耗了三日,他心里到底是何计量打算? 镜花和水月则是悄悄的交头接耳,当她们达到共识后,便请求恩公大爷到溪流旁……商量大事。 “这个、呃那个……”吞了吞口水,镜花一口气说出,“娘的心很好,她对谁都是微笑的唷,就像是个好菩萨!” 水月也加入赞美的阵容,“是呀!娘她呀,宁可饿死她自己!” “好了!我明白你们的小娘亲非常温良,就直接说明你们的用意吧。” 水月呆呆的傻笑。镜花则是偷偷的在心中为他加上一分,聪明的大人哩。 “如、如果我们的娘嫁给恩公大爷,好不好?” 他好笑的一睐,“你们想为娘亲作媒?这事情倒是奇特。” 嘴唇忍不住打颇,镜花小心的问:“恩公大爷讨厌我们的娘亲?” “不。”不讨厌并不表示一定喜爱。不过净菟总是偷偷瞄他的可人神采却是令他莞尔。 曾经他起过逗弄她的心眼,然而她一会泛红,一会苍白的变化而色令他打住。 她太无邪,恐怕是轻易就认真的性情。他不想招惹无聊的烦事。 镜花的一声欢呼使他扬耸峻眉。 “爹!”她恭恭敬敬的鞠躬。 水月也迭声的喊, “爹!爹爹!”好好哦,她有了娘,又有了爹!她不再是没人要的弃孤了。 玉惊破原想制止,然则他转念一想,也许他的谋划计策中可以多加安排这两个小娃仔以及……他的未来妻子。 “为什么希望我和她成婚?” “因为你和娘一样,都是最好的人!” “而且可以让你们不再挨饿受冻!”他刚刚购买几套衣裳,两个娃仔既哭且笑,想立即穿上却又担心弄了脏。 镜花扭弄双手十指,水月吐吐小舌,两人乱不好意思的呢。 玉惊破眼不笑,脸皮也不笑,“但是你们的娘亲大人恐怕不乐意嫁给我,你们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洚菟的微笑,已经凝结在唇边足足一刻钟了。 镜花和水月抬高下巴,渴盼的等待她的回答。 这好、好怪异呵。净菟左右为难,她想要竭尽所能的满足她们的需求,可是要她嫁给一个令她心紧的大男人,她会害怕。 他为什么答应娶她?她有自知之明,她这灰色的小鸭子配不上他的傲岸气质。 “娘!好嘛,恩公大爷一定是好丈夫和好爹爹。” 两个人扯拉着她的两只袖子,熠熠生亮的眼睛如同星辰般的使她不忍拒绝。 一个暗影罩下,她抬眼,瞅见一双深沉如墨的酷眸。 玉惊破蹲下身躯,直视她的苍白容颜,“我有—个儿子,你愿意当他的后娘吗?” “咦!”镜花和水月跳起来。她们认来的娘亲要成为另一个小孩的娘?呃不,是后娘! 这样岂不是有人分割她们得到的母爱了吗?两人苦着一张比苦瓜更苦的脸,哇,欲哭无泪哦。 “我儿子的娘死了,她是我的小妾。”元配之位犹虚啊。 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了。净菟忍不住黯然神伤,为了那未曾谋面的小男孩以及她自己。 “记得负欠我一个恩情吗?你不是忘思背义的人吧?” “当然不!” “那好。”他咧开嘴,“当我儿子的后娘吧。” “嗯……”妻或妾都无所谓,她要报恩,还要照顾那个缺乏母爱的小男孩。虽然她年仅十六。 “如果成婚后我死了,你不能改嫁,必须待在玉府,你做得到吗?为人媳、为人母的责任你能尽力而为?” “我会努力……”除了前项缘由,她也希望能够让镜花她们过着平凡的生活,至少不用忍受随时可能饿死或冻死的恐惧。 至于天涯海角寻爹娘的心愿,她放弃了。鹿姓虽少,然而人海茫茫啊。 盹着两个安静异常的小女娃,玉惊破笑言,“从今尔后你们能够吃饱穿暖,高不高兴?” “高兴。”毫无心眼的姐妹俩一想到鸡腿和烧肉,就把小男孩的存在忘光光。 净菟犹豫了下,仍是大着胆子问:“可以让她们读书识字吗?”像她,只认得鹿净菟这三个字。 孤苑的老嬷嬷好心的告诉她这三个字的读音。 “当然可以。”束惰费不算什么。 于是这桩交换条件的婚约定下了。玉惊破雇请了马车和马夫让母女三人乘坐,他则是骑着黑马缓缓朝城里前进。 他们的目的地玉府只需一个日夜的行程。玉惊破的神色愈渐冷凝,这一次他一定要揪出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罪人。 玉府占地百顷,广阔的庭院仿佛是狩猎场,一望无际到令人咋舌。 楼阁亭台,假山流水。或奢华,或壮丽,亦是朴实豪迈。 净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作奴仆如云。 “来。”玉惊破伸出大手,他似笑非笑的睐她。 这小少妇吓呆了吧,直愣愣的眼睛瞪得既图又大。 稍稍迟疑,净菟把左手放人他的大手中。属于他的温热气息由他的掌心传达至她的心窝, 不太确定的奇妙情绪扰乱了她的思想,她红着脸的在他的搀扶下走下轿舆。 他难得的以玩弄的口吻调侃,“怎么?害羞?你将成为王府的女主人,而我是你的良人。” 心悸了会儿,是不是由于这原因所以她才会觉得情思异样?因为她将是他的妻…… 即使这是一个交换条件的婚约!他赐给地和两个小女仔衣食无虞,而她则成为关爱他的亲儿的小后娘。 钱花和水月被一旁的马夫抱扶下,她们——见到前方的华丽屋舍便开始连连的吸气。 “畦,好大的房子!可以住上——百个人耶。”水月兴奋的挥舞双手。 玉惊破带着一大两小的女人进府的事早已经人通传,当他们跨人正厅堂,两位婶娘已然等候片刻了。 “惊破。”身为玉府二老爷的大夫人白香,起身作了一拇。 “婶娘,几日不见。劳你烦忧了。” 二老爷的二夫人黄菊,也赶忙盈盈行礼,“少爷,安好。” “我娘呢?” “嫂子她带着玉旋礼佛去了,约莫明天即回。”对于他这玉府真正的掌权者,白香虽是长辈,却也忌惮三分。 毕竟女人家的地位和蝼蚁相差无儿。 “哈、哈啾。”水月的一个打喷嚏声打断了大人们的对话。 两位婶娘暗觑打量,眼儿溜溜的她们使得净菟不禁凛慌。 虽然她们三人换了一身新衣裳,但是自我的卑微令她低垂螓首,不敢直视贵气的她们。 玉惊破以两指夹抬起净菟的下颚,他对她眨眼戏笑。然后他迅速转过身,微冷的面庞所透射出的是极度的疏远和高傲。 “她是我即将过们的妻子,鹿净菟。” “妻子?”两位婶娘同时尖喊。 水月吓了吓,她忙扯着净菟的衣袖,“娘!娘……” 白香惊惶万分的大叫,“娘?这两个小女仔是你的孩子?你嫁过人了?” “嗯,是、是的。”她不是故意扯慌,她答应过镜花和水月要当她们的娘亲。 “你的相公呢?” “死……了。” “天啊!是寡妇!”黄菊一副快昏倒的模样,“她们不是同一个爹对吧?”完全不同的五官容貌,明眼人—看便起了疑虑。 净菟只能紧紧的握住两个小女仔的手儿,她求救的看向仿佛事不干己的玉惊破。 诡谲的寂静之后,他淡道:“据我所知,她的两位相公都死了。” “被她……”克死两个字梗住喉口,黄菊不敢逾矩,但是她眼中的不屑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白香咳了咳,她假意亲切的上前几步,对着净菟笑容满满,“几岁了?” “我十……嗯,二十二岁。”为什么她觉得玉惊破的眼神闪烁了下,他的深沉才是真正叫她心慌无措。 “孩子们三、四岁吧。骨架子很弱呵。”这话,明摆着损贬之意。看来这未来的少夫人根本没有好身家。 为什么他不替她解个围呢,净菟的心内涌起浅浅的伤悲及怅然。她明了他只是要一个小后娘,他对她并没有多余的…… 哎,她竟然胡乱奢盼不该拥有的想望?她努力的笑出梨涡,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护卫镜花和水月。她可以吃苦受罪,也能任人欺,但是她不要她们被人一再的轻贱。 没爹没娘不是她们的错啊。 面对她的笑靥,白香冷笑一抹。她试问着漠然的玉惊破,“婚事应该由嫂子决定吧?或许她有中意的儿媳人选?” “小侄已经二十五岁,纳过妾,生了子,可以自己决定一切了。” 他转过身往内堂里大步踏去,净菟怔了一怔,连忙牵着镜花和水月跟上。 亦步亦趋的走在玉惊破的身后,净菟再次为他的傲岸英挺而扰乱一向沉窒的心海。他好高大呵,如同说书先生口中的卓绝出尘,是天生的脱俗贵人。 此时此刻,她更加觉得自己的低微不堪。她连自己爹娘的生死也不明了。 “呃……”闷哼声出自于她……“怎么突然停步?”俏鼻梁撞上他的背身,疼呀。他是铜铁铸的吗?肌肉壮硕得仿佛是硬石。 他侧首,戏谑的瞅着她微含娇嗔的生动表情。 第一次他感觉她是个甜憨的小女人,而不是拼命护卫小女仔的妇人。 净菟被他盯视得发慌,他的眸中交错层层叠叠的浪潮,然而却又深邃到完全看不见最底、最底的意涵。 高大的身躯俯低就下,他的鼻尖几乎碰着了她的,彼此的气息亲近腻浓得激荡出令人羞躁的旖旎况味。 净菟退了一步。 “你怕我?为何?”淡淡轻轻的口吻,如同逗弄一只小兔子。 “我……”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她从来不曾有过这般纷乱的心绪。 他逼近过来,冷沉的面色与他眼底的笑意颇为不搭,“必须勇敢,因为你将是王府的女主人。” 他决定娶她为妻子所看中意的,即是她和两个小女儿的困苦求生。 一旁的镜花和水月陡地欢呼嚷叫,“前头的房子又大又漂亮,还有楼梯呢。” 玉惊破笑了,“朝露阁是你们娘亲大人的眠歇处,丝竹间则是你们的天地。” “哇……”她们居然能够有漂亮的大房子住! “不用再住会漏水和被风吹的破屋了,好好哦。” 一行四人走人丝竹阁,小水月却是一直爬上爬下的跳楼梯,她当这两层高的楼梯是玩具一般的戏玩。 镜花呢,她一会儿摸摸桌几,一会儿又碰碰窗边的镂空纱帘。 玉惊破离开了,净菟看着装饰华丽的丝竹阁,恍若梦境的不真实感令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身子。 似乎,她是掉人陷阱的小白兔。猎人可以把她当作宠物,也能将她杀了。 玉惊破是哪一种猎人呢? 心里头闷闷的,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喘息艰难。 “娘!”小水月爬楼梯爬累了,她跳上床榻,汗珠子把她的小小脸庞衬托得朝气蓬勃。 诤菟微笑的为她拭汗擦渍。 “这床好大、好软,好像香香的耶。” 镜花一听水月亢奋的语调,她也赶忙跳上床去。两姐妹开心得像是捡拾到天上的星星…… 当玉惊破走进丝竹阁的时候,床榻上的母女三人睡得既沉且香。 不过没一个睡姿优雅的就是了。 “呀……”小水月滚下榻,她的轻叫声立即惊醒净菟和镜花。 “恩公大爷?!”镜花笑粲粲的挥手招呼。 净菟却是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她长年流浪在外,但是男女之间的分际她明白的,即使他将是她的丈夫。 对于她的腼然,玉惊破视而不见。他吩咐下人准备早饭,并且唤人替她们梳洗弄发。 他在偏厅等候。 不一会儿,净菟带着两个笑咧着嘴的女仔进入,她坐在距离他最远的……对面。 一桌子的热食佳肴完全吸引住镜花与水月的注意力。她们双手进攻,忙忙碌碌的举着夹食。 净菟一方面欣慰着,另一方面却又不由得暗暗喟叹。 他赐予她们衣食无缺她答应当他的妻,以及他儿子的后娘。这互惠的婚姻中,她是不是应该另外付出什么? 玉惊破从容的饮汤,他状若无事般的闲聊,“你今年二十四岁了?” “嗯……” 他低首,双肩微耸,似乎忍憋着满腔的笑。 如果他对她有所不满的话,那就是她不够奸狡,居然连谎言都会说错。 昨日她回答两位婶娘的岁数可是二十有二!经过一夜随即虚长两岁? 终究是忍俊不住,他纵然放笑。 净菟不知是害羞或是怎地,她连看他一眼的胆量也没有。她努力的吃食,即使感到无滋无味。 每一样美食都无法传达到她的味蕾,因为他给了她无形的压迫是不? “娘亲回来了,走吧,准媳妇应该拜见婆婆大人。”玉惊破将她拎起,她的细纤荏弱又再一次令他的眉头舒展不开,“太瘦了!你得多养些肉在身上。” “是……的。”对她而言,他的话就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他忽然俯首,舔去她唇边的一粒米饭。 净菟震颤不已,她身体僵硬得动不了,也出不了声。 他他他他……轻狎了她!她的嘴唇被他的冰唇淡淡略扫,这样的接触深深引动她的最初愫情。 对于自己的情怀,她不无恐惧啊。 因为他根本对她无动于衷,甚且,她只是他认为适任的利用工具。 不该伤悲…… “倘若你继续发愣,我这准丈夫索性抱着你到另一个楼阁。” 不敢再陷入迷迷茫茫的思潮,净菟赶忙遵从的移开脚步。 一路上,她感到无数的疑惑眼光。 玉府的奴仆们虽然恭敬有礼,然他们也同世俗人士一样的看轻她这孤女吧。即使她已换下破烂的衣装,即使她不再脸污发乱。 进入一间朴而无华的楼阁,一位慈眉慈目的老妇站起身来对她表示亲善。 “净菟是不?”她牵起她的冰凉小手,“甭慌,我这婆婆吃斋念佛,绝对不会对你虐苛欺凌。” 原来这发丝斑白的老妇是玉惊破的慈母。净菟躬身福了一福,“老夫人。” “乖。”她轻拍她的手背,“我就只有惊破一个儿,你安心,我一定将你视为亲生女儿般疼惜。” “谢……谢。” “惊破他爹早死,唉,我这十年来都待在自家佛堂里,玉府的大小事务全由惊破的叔婶打理,可玉堂他也跟着他大哥走了。”泪啊,滴了下。 “玉堂是我的叔叔。”养育他长大成人的亲人。 净菟睇着玉惊破的沉眸,她感觉到他的悲痛和愤恨。 这一刻她多想能够抚平他眉间的摺痕和心底的伤疤。他是压抑的是不?这样的活着其实很难,很疼。 或许无亲无戚、无依无靠的她应该感恩,至少她不用承受失去至亲的痛。 一个小男生匆匆跑了进来,他抵靠着门,怯怯的轻喊了声,“爹。” “玉旋。”玉惊破朝他挥挥手,“过来认识你的……未来的娘亲大人。” 五岁左右的玉旋缓缓走进来,他目不转睛的瞪着一身粉红的净菟。 久久,他蹦出两句,“我晓得你!你是我的小后娘。也是爹爹要的娘子。” “嗯,你好。”这情状有点儿尴尬,她总不能说“诸多多指教”呀。 玉老夫人开心极了,“玉旋,往后你就有了小后娘照顾你了,可别再像个石头的发闷。” 玉旋不答话了,他把嘴巴闭得死紧,别别扭扭的他根本没有半点儿的欢喜。他亲生的娘是父亲的妾室,他这小少爷如果不是有奶奶的守护,他和厨房里的伙夫没啥两样,他明白。 对于这初见面的小后娘,他不讨厌,却也不喜欢。反正,死去的娘从来没有爱过他,亲爹爹又像座峻山似的令他惶凛,但又孺慕非常。 他不以为这年轻的小后娘会疼他、爱他,因为他是被人抛弃的孩子。 他转身跑了开。五岁的他其实有着很多的不安和很多很多的忧愁。 玉老夫人慈祥的解释,“玉旋这小家伙就是孤僻了些,他只和我亲近,不过偶尔也会和我保持距离。净菟,你不会介意吧?” “不不,不会的。”在她眼中和心下,她觉得玉旋比她这孤女更可怜。 封闭酌心应该受过伤才会拒绝关爱。桀骛不驯的人也有良善的一面,这是她一直的认知。 乞讨流浪的日子里,不也有好心人施舍一粥一衣吗? 玉惊破蓦然盯锁住她的眼,他目中的锐芒是她前所未见的光亮。 她该躲开的,这芒会灼疼她的心。可她无法行使意志,她的眼光只能跟随、依从。 过了半晌,玉惊破换上另一个玩世不恭的面貌,“你在悯怜我的儿子吗?小菩萨。” 第三章 对于玉旋来说,他有了一个小后娘。 对于镜花和水月,她们喜欢婚典大礼,因为好吃的可口食物使她们很不能多出两个胃来。但最最开怀的是她们有了爹爹耶。 她们为自己认了一个娘亲,如今又有了爹,好幸福呢。 这个婚庆圆满的完成,剩下的便是一对佳偶的洞房花烛夜了。 直到这个时候,净菟才真正的感到心脏无力,她好想晕昏了事。 但是新郎可不让! 玉惊破像是玩弄小白兔的大野狐,他卸下她的红头巾和风冠后,勾情似的以指尖轻挑她大红嫁衣上的襟扣。 净菟鼓起勇气与他商议,“可不可以不要……” “不要什么?”露出一抹可恶的笑,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冷冷淡淡的男人。 可是依然高深莫测!她缩了缩,嗫嚅了老半天才出声,“玉公子,你要的只是一个打理家务的妻子,名份上的妻子对不?” “是又如何?”将她“晾”着不理?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从来不会考虑。 “记住,你现下是玉少夫人。应该敬呼我一声爷,或是相公。如果你想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不反对。” “玉公……”叹了叹,她有点儿着恼,这人都不懂得人家的失措不安。 她只有十六岁,而且是个处子身呀!除了他以外,她的唇没让任何男子碰过。 骤然之间他将她按压下,而他如星辰闪烁的眸中有着玩笑以及……令人动容的一种珍惜。 身为孤女的她从来不曾得到过的珍惜……她眼眶一热,想哭的情绪排山倒海击攻向她。 他的指腹缓缓、柔柔的摸抚她的额、她的眉眼和她的细纤美颚。 净菟微微的颤抖。她觉得她全身乏力得几乎要晕昧了去。 他的指腹往她的耳垂和颈子摩摩掌掌,似是游戏的不羁,又似是专注的全心全意。 “不是成过亲,生了女儿?为什么你的紧张令我愉悦?”该不是在意了吧。 “相……”相公是在取笑她,或者是反讽呢? 她该不该坦诚以告?她根本不曾和男人亲近或是……不规矩。 他翻身坐起,对视她错愕的目光,“你有一晚的时间可以好好考虑,是否和我行周公大礼。” “你不……勉强我?不会生气吗?” “娘子的勉强两个字,使为夫的沮丧啊!”难得的放纵说笑是因为她,或者是多饮了几杯酒? 事实上他非常的汗颜,他利用了她的善良来成就自己那一桩巧设的计谋。然而他也不禁迷惑,那原本谋策受当的计划中不一定非要一个娘子不可。 他皱深了双眉,炯亮的芒迅急黯然。 这一夜,新郎和新娘分房而眠。 朝露阁中一盏烛光孤单的照映着房中的人儿。 “你是爹爹的儿子玉旋对不对?我是镜花姐姐。” 玉旋恍若未闻。 小水月也凑了上去,“我六岁,也算是你的姐姐哦。”她忘记要少报年龄。 眼神如锐剑,泛出冷残的光。 镜花嘟高嘴唇,“喂,你好孤僻!我们是想要和你相亲相爱的哩。” “拖油瓶。”哼哼。 两姐妹异口同声,“你才是!你是你爹的拖抽瓶!”讨厌的王小鬼。 玉旋听了着实不爽,火眼金星的怒吼,“你们的娘是我的小后娘,她都不吭气了你们叫啥!” “你你你你……”两姐妹跳来跳去得像是气愤不已的野猴子。 眼看她们要被惹出泪水来了,玉旋忽然抬头挺胸的离开,那小小的身影仿佛是只狮子。寂寞的狮子。 他不要小后娘,也不要任何大人来疼他,或是管束他,甚至于是恶待他。 他想要的是一个宽实的男性胸膛,可惜他的爹爹令他望之生畏。爹爹憎厌他的生母,所以也不愿和他多加接触。 累赘。 这是奴仆们私底下对他这小公子的讥嘲。那个看起来十分温良可亲的小后娘不久以后也会讨厌他的存在。可是他没得选择,他也想要有爹娘的爱惜,也想要耍耍赖,当个有权仔性的小霸少爷。 拖油瓶、拖油瓶……这个声音残忍的迫害他的耳膜和心灵,他受不了。 咚!他的脚趾撞上一块滑石,他路跌在地。 “玉旋。” 他抬眼,狼狈的连忙擦着一脸的泪。 净菟伸出手想牵他起身,但被他一把挥掉。 她的右手泛疼,可以见得他的力劲多大,以及多么的不喜欢她。 她蹲下身,依然温婉,“摔痛了是不?来,我替你抹药。” “假好心!”他像是被激怒且爱面子的小泼虎。 “玉旋,你应该叫我一声娘,要不,叫声姨好吗?” 你不可能喜欢我这个妾室所出的拖油瓶!玉旋的心恨恨的发出无声怒嚎。 一道暗影罩下,他惊悚得立时爬起来,颠颠歪歪的拖着受痛的脚离去。 净菟也是一慌,虽然她原就是过来跟他请安的。 “相公,早。”挺怪异的,昨日是他们的婚典和洞房花烛夜。 玉惊破一手牵起她,她的轻盈身骨令他完全不费力,“风波阁距离朝露阁并不近,你这一路行来没有让奴仆们瞧见?” “没有……”应该没有。可他询问这个作啥呢?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流转,他慈悲的为她解惑,“新婚夜一对新人分房睡,奴仆们一定嚼舌,那么你这个少夫人不但情何以堪,你的威仪不也荡然无存?” “谢谢。”她对他微笑,眸光灿灿。他真好,连这细微的枝节也为她设想妥善。 他牵着她走向朝露阁,姿态自然得仿佛她原本即是他所爱护的人。 “天寒风大,晨起时必须披上软袍。”她的手心总是冰凉凉。 那些流浪日子里的饥寒交迫,她啊,存活下来并不容易吧。 净菟低下螓首,她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小手儿。 这是他第二次把她的手包覆在他的手掌中,温暖依旧,悸动依稀。 如果由风波阁到朝露阁能够这一些些,那么他的手就会牵得久一会儿。 哎,她乱想什么呢?不该贪心的。 名份上她是他的妻,可是实质上他是她的恩人和主人。她和奴婢并没有不同阿。 “你看起来美丽极了。” “嗯?”他何时与她只有半寸之距。他的气息好近,好压迫人。 “人要衣装!”他调侃的说笑,“当时看到的你不但憔悴,甚至还泛出不太好闻的气味。” 净菟感到羞耻,是呵,那时她快饿死了,一身是伤;加上几日的昏晕,她连到溪边涤发和擦身都不曾。 最难堪的肘候被他瞧见了……而他没有烦厌,并且留在破屋子里,他是面冷心慈的大好人。 也不,他淡笑和朗笑的时候比起任何人来都要好看上十倍、百倍。 进屋,坐在妆台前,她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眼睛晶晶见亮。 “相公,如果要我为你舍去性命,我将会微笑的阖眼安息。”当她说完的时候,心头不免骇上一骇。 这话是真挚的,可是就这么露骨的表明令人羞呀。除了报恩,除了条件交换以外,似乎还有什么正在翻涌成潮。 玉惊破梳理起她的发丝,“我不值得你掏心掏肺。”或许当她明了真相的那一刻,她会恨他恨到极致。 他自谑的沉沉闷笑。 净菟晓得自己没有资格——他不需要她的掏心掏肺。 微微受伤的心情使得她安安静静,许久,她才惊觉他正为她梳髻入钗。 他道:“你一定不会弄发,虽然我也不习梳过女子的发,不过至少试试无妨。” 连玉旋的娘亲,他也不曾为她梳过发吗? 当这个疑问在净菟心中困扰的时候,她忽然嫌弃自己起来。因为她竟然起了计较心,这是恶念。 别奢盼什么不该的想望,他说了不是吗,他只是觉得不妨试上一试。 努力的稳住波动的感觉,她转移话题,“玉旋似乎很怕你?” “严父吧,小孩总是畏惧父亲。” “可是他希望能得到父爱,而且他很寂寞。”所以才会筑起一道城墙来保护自己,也隔绝了与大人的互动。 “可怜弱小是美德,但是过了分不一定好。” “你这样……很残忍,玉旋他有爹,却缺了爱,这要比起没爹的孩子更加凄凉。” “所以你这个菩萨小后娘十分的重要。” “所以你并不是完全不疼惜他,对吗?” 她的神采尽是崇敬和赞赏,不过玉惊破并不憎恶,反而享受起她对他的至高仰望。 然而他将伤害她…… 但愿她承受得住! 净菟这新人门的媳妇儿跪拜公公和祖先的牌位后,她先是向玉老夫人敬茶请安,再至白香和黄菊的房里问候。 镜花和水月依然是吃吃喝喝不歇停,她们连逛个花园都要一个糕点儿在身上呢。 “原来刚出炉的白馒头这样的好吃。”水月塞了一嘴食物的说着,“要是每天吃饱穿暖,死了也可以。” 镜花则是忙着采摘花儿和扑捕蝴蝶,她太喜欢这里了,连洗澡水都是热呼呼的,不同于往时所洗涤的冰凉溪水。 寒冬时候能有热水浸泡,哇!人间极乐。 至于净菟这新嫁娘的第一日如何度过? 直到深夜她才觉得累乏,两只腿儿几乎跑断,幸好孤苑的生活训练了她的忍耐力。 她知道玉府财富惊人,但万万料想不及的是这样的千金万金,连造个宫殿都只是如办个芝麻小事般的轻而易举。 绸布庄、钱庄、米坊、古董买卖和许许多多的营生令她记也记不住。所以她明了了玉惊破肩头上的担子足以压垮一般男子。 然他亦是个卓尔非凡的玉爷!她看得出来底下人对他言听计从之外的崇仰。她又何尝不是呢? 二十五岁的他好了不起,她不禁心疼起他的劳心劳力。如斯忙碌的他居然可以为了萍水相逢的她,耗费他的宝贵时间持在当时的破屋里,她感动、感激得好几次湿了眼。 夜了,她盯着烛光荧荧。已经梳洗好的身子微微颤抖。 不是冷呵!屋里有着火炉呢。 净菟紧紧抓着裙衣,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声。 一会儿后他会过来吧?他将如何待她,而她又该如何应对才是好呢? 她希望他满意……可没人教她男女之间的事,她所听到的全是嘻笑式的闲谈,因此,她似懂非懂,一颗心揪得都疼了。 今日她问他,为什么带她到玉府所属的每一个店肆? 他说:“你是玉府的女主人,玉府的每一桩营生你必须了解,甚至懂得掌管。” “可是我不认识字,也不会做生意。”当时她是这么急慌慌的回答。 “店肆的总管可以帮你。” “帮我?可你才是当家主事的爷儿!” “如果我不在的时候?” 她记得那一刻,他的眼神有多么奇诡的射出极热的芒!他不在她的身边,不在玉府?她连想象也不敢。 漫长的夜过去了,天际已亮白。 她竟等了一夜,就在她一心思想着他度过这一夜。 可他没来…… 他不要她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吗?如果他只是想选个小后娘或是女主人,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任由他挑,怎样都比她这个什么能耐也没有的孤女强过许多。 况且她还是个有了两个女儿的姑娘。她不会异想天开的以为他对她有情…… “唉。” “娘子的叹息是我的不是,我该检讨。” 净菟赧然,他怎么无声无息闯入朝露阁呢?但转念一想,她不由得暗暗嘲笑自己,这整个玉府都是他的所有呀。 玉惊破长发被泻下,尚未束发带冠的他有一丝儿叫入迷惑的危险魅力。 他扫一眼平整的锦榻,“一夜未眠?” 他会取笑她的。无言以对的她,颊畔浮现红霞的丽采。 他将她压向锦榻,当她误以为他可能对她……的刹那,他咧开口,“立刻睡一觉,晚些时候我们还得出府,有你累的。” 微甜的感觉窜入净菟的每一寸肌肤里,几乎渗入骨髓。 她一定会用力、用心的珍存这个感觉,直到她咽下气息的最后一瞬。 当净菟打了会儿小盹后,不太文雅的打着呵欠、伸伸懒腰,突然床畔一个低低沉沉的笑声使她立时心绪翻涌。 “你怎么待在这儿?”一直待着吗? “朝露阁是我们的新房。”理所当然。 被人护守的甘甜滋味再度令她既喜又怯!方才他一直盯着她的睡姿是不?那么岂不是太羞赧了。 丈夫坐在一旁凝望妻子的人眠娇态,这似乎是女人家最大的幸福。 玉惊破扶她下床,双手一拍,十数名婢女鱼贯般的走入朝露阁。 “由你自己排选服侍的婢女,四个或六个都可以。” “不……”她想说不用了,可是她不能拂逆他的好意。 然她真的不习惯有人服侍,她是最卑微的流浪女啊。 终究她还是选择一个婢女! 玉惊破掀掀峻眉,“一个足以差遣吗?梳髻、穿衣和着妆等等……” “一个就好。” “为何挑她?小醇可是连厨房都嫌弃的丫环。”而且面目丑陋。 “她很可怜的……”她瞧见那胖胖黑黑的丫环的手掌心全是鞭痕,肯定是哪一房的主子凌虐了她。 盯着净菟真诚无伪的神情,玉惊破下颗微微抽动了下。他竟对自己愤怒懊恼,相对于她的无邪无辜,他所要行使的计策简直是罪大恶极的残忍。 他将把她推人如何可怕的冷酷探渊。 用食完毕,他牵起她依然冰冰凉凉的小手走出玉府。 今日,他们不乘马车,而且没有奴仆跟从。 只有他与她,新婚的一对鸳鸯。 风大,吹乱她的可爱刘海。 她并未挽臀,只简简单单的扎了一条辫子垂放于右胸前。被穿着白狐毛皮短大氅和一双软毛长靴的她,活脱脱就是个清秀佳丽,如果孤苑的往日同伴们见了此时的她,绝对是相见不相识。 丑小鸭一夕之间蜕变为美天鹅,这是她的相公所赐予的恩惠。 她已经多久没有挨饿忍寒了呢。 “相公,我们不是要到玉府的店肆去忙吗?”方才经过的织造坊也是玉府所有。 “临时改变主意。”玉惊破将她的小手握紧,“今日带你四处逛逛,看看皮影戏和唱小曲。” 掌心所传来的温热感是净菟最最熟悉的了。他收留了她和两个小孤女儿,也收留了她一颗无人理睬,极其脆弱的心。 她喜欢极了,好想一辈子拥有这分温热的感动。 他亲自为她买胭脂和戒环。 吃饱了,玩足了,夕阳已西沉。 橘黄色的霞晕映照着他们,该是回府的时候。 “你的手心终于暖了。” 因为有他的牵握呵。她对他漾开一朵足以打动任何铁石心肠的笑靥。夕阳晕染下,她像是初出娘胎,最是纯洁的小娃。 两人经过一间店肆,美丽的装修已告知里头只有昂贵的买卖。 “糖果……”净菟轻呼。 这店肆里所摆设的货物居然是包装精巧的糖果!令人咋舌的是其皆需所卖不赀的超高价钱。 一小颗糖果可是好几十串糖葫芦的价钱呵! 对于自小被丢弃在孤苑的她来说,能够和同伴们分享一颗糖葫芦,就已经是可以开心一个月的幸运了呢。 当她瞪直了眼,玉惊破早已向伙计购买一整盒的糖果。 光是这雕刻精美的木盒子,便已是富贵人家才有能耐拥有的收藏。 盒里大概有着二十格方格子,每一方格子内放实的糖果儿形形色色,没一个相似的。 “给我的吗?” “当然。” “可是好贵的……”比十尺的丝绸昂贵呀,这是异国的珍货。 “你是我的妻。” 是承诺吗?因为她是特别的,所以他只送给她。 净菟不晓得糖果儿的甜味如何,但是这会儿她已觉得自己的味觉和每一个呼吸都是甜滋滋的回味无穷。 玉惊破却是倍感沉重,他太恶劣了,不该牵连她卷入漩涡的啊。可爱的糖果便能叫她笑得灿烂如斯,这容易满足的小家伙。 也许是罪恶感使然,所以他才破天荒的为女子费了心思。 回到玉府,夜雾已起。 新上任的丫环小醇,居然趴在阶梯上睡得呼噜呼噜。 “嘘。让她睡好吗?” 玉惊破勾了勾不见笑痕的淡笑,看着净菟解下自身的短大氅技盖在小醇的身上。 净菟腼腆不已,她的双手不停的揪扯着衣裙。 瞧见玉惊破的注视,她连忙把手儿端端正正的摆在衣裙上。 “嗯,相公你怎么……” “怎么不滚回风波阁?” “不是……”她哪有胆子赶他呀!她只是紧张得快晕了。 他倏忽觉得她羞臊的慌然,将他心内的冷硬撕扯出一道口子,他贪看着她柔怯的红赧。她的耳垂肉也红透了。 “打开木盒子。” “嗯,好。” “吃一颗,尝尝滋味。” 可她舍不得,这样美丽的糖果儿……小小犹豫之后,她小心的解开彩色的包装纸,小心的先伸出舌尖舔舔糖果儿。 “好甜。”比任何山珍海味更加可口。 “喜欢吗?”玉惊破的眸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焰。 “喜欢。”挣菟又舔了舔,就是不舍整个吞含。 这可是他送给她的礼物,是她最美好的一刻了。 他的声音绷紧,“将整个糖果含着……” 如奉圣旨般的她,忙不迭的遵照。 他的星目眯了眯,异样的芒沉人眸底;除非仔细审视才能察觉那里头激起的是怎么泛滥的渴求。 这一时好安静。 “吃完了吗?”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疼痛。 “嗯。”双手十指扭呀扭的,不知怎地她感到一股压迫。 “那么……” 她抬眼,来不及分辨乍见他眸中炙人的芒是什么感觉,他已经俯低下身,以吻封住她讶然微张的小嘴, 净菟知晓夫妻之礼应该有的肌肤之亲,可她从不曾想过嘴与嘴相贴的举止为何。这是什么呢,她完全无法反应。 玉惊破欺弱的趁机探人她的唇口内,舌尖交缠得令她更加的怦怦心动。 “你的嘴儿非常甜蜜。”是糖果的滋味,抑或是她自身的芳香? 他不会排斥这行为,也许,还会留恋吻她的极致享受。 她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唇似乎胀肿了。酥麻的战栗依然停留在她的四肢百骸。 “这是吻,丈夫对待妻子的自然举动。”他的修长指尖轻轻揉抚她的唇,“只有我能够吻你,懂吗?” 眼睛眨也未眨的她怔然的仰望他。怎么办呢,她竟然想掉泪,可是她的心是满溢的呀。 深深沉沉的瞅她一晌,他将坐在榻边的她抱上床,一语未发的离开了朝露阁。 这一夜,净菟的梦中全是他的丰神俊朗。 她在梦中流下泪水,微笑不歇。 “玉爷即将远行,可能乘船出海。” 奴婢们口耳相传,小醇虽然愚顿了些,但是总也尽责的把她听到的讯息告诉主子。 然而已经三天没见着玉惊破的净菟,知晓这讯息时已是他整装准备出发时候。 “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呢?”尤其是他吻了她之后,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 她想见他,又怕见他。这乱乱的情绪彻底困扰住她! 即将启程前一日的黄昏,玉老夫人命令每一个楼阁的主子必须全部出席晚餐。 算是送行吧。 自然的,净菟被安排在玉惊破的身旁,她的双眼低垂,浓密的眼睫遮掩了她慌急的思潮。 他会不会对她说些什么话呢?譬如请珍重之类的。 她的另一身边坐着玉旋,这孩子的淡酷神情总是令她揪心。其实他也舍不得他的爹是不? 同她一样的吧。 玉旋正襟危坐,他一气也不吭,径自安静的吞食莱肴。至于镜花和水月,哎,两人竟然狼吞虎咽的埋头猛吃,仿佛少吃一些些便要难受似的。 这一餐饭就在麸言之中结束。 玉惊破起身后立即回风波阁,他没有多看一眼谁,包括净菟。 前些日子他在她心湖里掷下一小颗石,激荡出涟漪。如今,这小石沉沉的压着,她以手抵胸,窒息的感觉好难受。 她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他不再华握她的手? 美好的幸运难道是一场虚妄的瑰丽梦思? 净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朝露阁,也不明白是如何度过这一深夜。 鸡啼了,天亮了。 小醇扭动着图胖的硕大身躯过来,替净菟净手洗面,笨拙的梳发挽髻以及穿衣接扣。 “夫人,爷待会儿便要出门,车队和奴仆都等在外头了。” 净菟以指沾了点儿胭脂,她第一次涂抹艳色在自己苍白的颊和小巧的唇肉上。 他就要走了……她想留给他最美丽的一记回眸。 小醇憨憨的笑开大嘴,“这是奴婢摘采的菟丝小花,粉红色的喔。” 接过她手中的花,净菟感激的致谢。谁说小酵蠢鲁呢,她竟细心的采了同她名儿一样的花。 菟丝花。以藤为枝,缠缠绕绕。 她呢,以君为攀依吗? 将花儿插入斜髻中。她急忙的跑向廊道,玉惊破已经走到前庭。 沉深的蓝,她望之所及的是他的孤傲背影。 “相公!”惊觉的同时她已脱口。 玉惊破并未停下足步。 奴仆们面面相觑,他们纳闷着爷儿是不是和夫人有所不和? 净菟的心往下沉,一直沉到了底。她确定他听见了她的呼唤,可是他却不理不睬。 为什么呢?美丽的想望竟在一个吻之后破碎。 她并不知道当自己闭上眼帘,黯然神伤的那一刹那,玉惊破回了眸,他睇见了她为他装扮的娇美。 以及她斜髻里的一朵菟丝小花。 “继续进行?” “绝不更改。” “但是这对那个小后娘,会不会残酷了些?” 他不予回应。 “忽然之间对她保持距离,这意味什么?你惭愧了?不安了?” “多话。” “事实上不必多她这一个角色,计划一样可行。” 沉默了。 一声开朗的少年笑声差点震倒客栈里的梁柱。猫抓老鼠的谋略是麻烦了点,不过挺好玩的啊。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仍觉得错愕,这桩“诡计”坐根本不必多那几个人嘛。明明不相干的人却莫名加其妙的牵涉进来,只有不解两个字可以形容他这做小弟的心情啦。 该不会连大哥自己也理不清明?唉,喝酒是也。 第四章 这一个婚姻原就是彼此供应的交易。相公给予她和两个女儿安居饱暖的生活,她这为人妻的自然该当理好家。 孝敬婆婆和照顾疼爱玉旋。他也算是她的儿子。 —每日问候总是待在佛堂的婆婆之后呢,净菟的责任便是代替五惊破,尽心使力的让玉旋欢乐满足。 虽然父爱不是一个做娘亲的可以代替,况且她只虚长玉旋十一岁,他其实喊她一声大姐也不为过。 今日净菟如同往常一般的走进后园子,那儿有一个池塘;玉旋似乎喜欢看着鱼儿发愣。 有一回她听见他对着鱼儿说话,以及叹息。 他是个寂寞又不安的早熟孩子,叫她心疼不已。 果然,小小身影就在这飘满雪花的后园子里。 将手中的狐衣遮蔽上他的身肩,她感觉他似乎打了个哆嗦。是由于她这不速客的亲近吗? 玉旋转过身,他侧着脸,满眼的惊惶和防备。 净菟把她原就轻柔的嗓音放得更柔和,“霜雪浸骨,以后出了房门一定要被好袍子才不会坏了身。” 他盯着她,以一种愤世嫉俗的神色。 “要不要跟镜花她们玩玩?你们三人年纪相当。”他太孤僻了,把每一个人都视为蛇蝎。 如果让他这样长大成人,她担心最最受到伤害的是他自己。 他咬了咬唇,久久,却依然像蚌壳似的一句话也没说出口。他将双肩上的狐衣扯卸下,用力丢在她的足踝边然后转身往前跑去。 他不要、也不能再面对她,为什么她老是纠缠不休? 净菟忙不迭的捡拾起占了片片雪花的狐衣,她跟着他身后跑;天候这样冻人,他的鼻尖和耳朵都冻红了呀。 足下一滑,她骤然跌趴了下。 玉旋回首,踌躇了会儿便又往前冲急的跑开。 片刻后,净菟才爬起身来。雪花并不会跌疼人,可是他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态度使她伤心。 回到房间的玉旋把整个人摔丢向床褥,他握紧拳头猛力的槌打枕衰。 为什么他想哭呢!都是她害的! “讨厌讨厌!什么菩萨小后娘!我不信,终有一日她也会憎恶我的啊。” 事实上他好怕,怕净菟憎恶他的那时候的到来!更怕自己喜欢上她! 前日的记忆浮现脑海,心头一阵酸疼和感动使他颤了一颤。 她为他亲自炖了盅热汤,当时他看见她的双手红红肿肿的,一定是被炉火给烫痛了。 她的左手手指还有几道伤痕,那是新划出的血口子。是她切剁食材所弄伤的吗? “你总是躲在房里头用餐,我听厨娘说你吃得极少,这可不妥。” 他依稀还感觉得到,她声音里的关怀心意。 然后她怯怯的轻声说:“这是我第一次煮东西,以往我只会生火烤鱼而已。假若不合味儿,我会改进的。” 那模样好美啊!她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来,而且是为了他这个一点也不可爱的孤僻小孩。 她是他的小后娘,是爹爹亲自带回来的夫人。其实她不用对他这般疼惜,甚至低声下气得像个小奴小婢。她不用忍受的嘛,他是妾室所出,根本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小公子。 他不理睬她的,纵使她再怎样温柔待他。他一把将那瓷盅挥打掉,匡铛的破碎声十足十的骇着了她吧。 因为她的脸一下子刷上死白色。他想,她就要骂他了,要不便是动手打他。 可是她却以怜悯的眼神,揪紧他罪恶的心,“玉旋,你喜欢吃些什么,告诉我,我请厨娘教导我。” “哼。”他送她一记不屑的盹视。 她身子似乎震动了下,然后低弯下身去捡拾碎片。 碎片轻轻划过她的手掌心。 当她离开的那一瞬间,他想跟她说声对不住,但是声音哽咽在喉间,他吞咽几下,放弃了。 夜里,他翻来覆去无法成眠。直到门外熟悉的足声响起他才忙着假寐。 这一阵子她每一晚都进来帮他盖被子。她担忧他踢开被子吧!惟一对他好的奶奶也不曾帮他盖过被子啊。 她总是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一边轻轻拍抚他,一边低吟浅唱。就像是他的亲生之母似的。 可他对于已死的生母其实没多深的记忆,也许她也不曾这般爱护他。 今夜,她会过来帮他遮盖被子吗?他想念她的安眠曲。 净菟拿笔在纸上划了条线。这纸上已经有了七条线,表示玉惊破已经离府七日。 “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乘船渡海需要一年半载吗?” 她期待他的归来,这分思念是由于他是她的相公的关系吗? 拿出那雕刻美丽的木盒子,她打开盖子,静静的看着里头的糖果儿。每一颗的形状和颜色都不同,却一样的令人想要尝上一口。 她舍不得吃,除了它们是这样的精巧之外,因为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她希望这些瑭果儿能够留存永远。 那甜味犹在心间,充满她体内的每一个缝隙。 每一日,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打开木盒子,对着亮彩缤纷的糖果恍惚起来。偶尔惆怅,有时候却是酸甜揉合的复杂滋味。 她知道自己挂念他至紧。而他呢?是否同她一般的思绪。 “惊破……”只有独自一人时她才敢悄悄的喊出声。喊出她最初的情意悸动。 细心收起木盒子,她该去巡视镜花和水月是否乖乖睡觉。那两个孩子呀,自从进了玉府就一直亢奋着,她感到欣慰,可也觉得好好笑哦,两女娃的高昂情绪不知要维持到何时。 还有玉旋呵!他睡着的模样是那么的俊!而且不再张着锐利的目芒刺人。 “一个亲娘是怎样的心思呢?”她毕竟未曾孕育过小孩,况且她不过十几岁呵。 雪花飘落得急狂,似是宣示酷冬的严寒有多么的冻人筋骨。 被穿着粉红长袍的净菟伸出手,她抓到了一些雪花屑。 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无忧无虑的欣赏雪景,亦是头一遭她不再冷到牙齿打颤。这温暖是惊破给予她的 陡地,尖喊声和哭嚷一波又一波的涌入朝露合。 廊道外响起急促的足步声。 小醇用破锣嗓子喘气咻咻的喊,“少夫人、少夫人!” 站在窗边的净菟伸回手,并且阖上窗,免得小醇老嚷着要告诉老夫人她这贪看雪花飘飘的习惯。 “怎么了?慢点儿说,甭急。”怕这鲁直的肥小醇岔了气。 “爷儿他……他他……呃……” “相公?他回来了是不?”喜上眉梢的净菟,像个沉浸于丈夫疼笼中的幸福少妇。她忘了渡海远行至少需要几个月的往返奔波。 她直点头,“爷儿回来了。”可她又忙摇着头,“但是爷儿他,是被抬回来的……” 刚刚跨出门槛的净菟心下一骇,她惶惶问道:“相公受伤了?严重吗?请大夫过来了吗?” 猛地,小酵瞪凸双眼,她的黑乌乌的大圆脸煞白了,“呃,爷儿是!!是……” “病了?” “死了。” 净菟全身僵麻住,她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死了?你说,玉惊破他死了?死了?” “少夫人……”呜呜!好惨!少夫人嫁入玉府没多久就成了未亡人。 “死了吗?”软弱无力的声音之后,她忽然尖锐的太叫。 发自肺腑深处的嘶吼厉厉,“不准诳我!” “爷儿真的死掉了!尸体抬到了正堂,老夫人和白、黄两位夫人都已经认过尸并已先回房了。老夫人一直转动佛珠,好伤心。” 尸体!玉惊破的尸体…… 不,不要!她不要他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不要不要不要!哇…… 净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正堂的…… 事实上她跌摔好几跤,然而却毫无所觉。她几乎是用爬的进入正堂时,奴婢们一致退离,只有吴总管留下告知情形。 “玉爷乘坐的船突地翻覆,一行人全遭灾难。尸首是由玉爷来往商号的船只打捞起来的。” 双膝乏了力,净菟跪下去,颤抖的手儿伸出去却又缩了回来。 她不敢掀开白布,她怕瞧见他成了尸,灭了魂。 如果可以,她能不能欺哄自己这是一场噩梦,只是个梦而已。 吴总管拭拭泪水,嘶哑道:“的确是玉爷的……尸啊!衣裳和配饰,以及靴子上的织绣完全是王爷所有,连身量也几乎无差。” 一阵风突然吹掀开白布,那已是模糊并且肿胀的面目,重重的撞击净菟的心脉。 是他?!怎么会?!他的剑眉星目和深刻的绝酷线条,如今却已全不复见…… 吴总管为她释疑,“由于尸首在海里载浮载沉了几个时辰,所以已是面目全非。” 她抚摸玉惊破这张微带紫青的肿胀脸庞,她没有掉泪,没有哀呼痛嚎。她的安静是最深沉的悲凉。 他死了,那么她是不是应该跟随呢?她浅浅的扬唇一笑。 吴总管见状不禁惧恐三分,“少夫人请节哀。”他连忙退下,把这空间留给她好好的……伤怀。 净菟仍是笑着,许久后她开了口,“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来不及告别呢?” 回答她的自然是沉默。 “存心的对不?你是存心让我肝肠寸断啊!玉惊破,你居然死去,就这样的连告别也不让……” 今日一早,她在纸上划下第八条线! 她等到了他,不必三个月,也毋需半年。然而她等到的竟是他的尸体! “我明白你对我的好,只是你的慈良心肠。”没有别的了,“可是我对你有着……为什么不给我表明的机会呢!你这为人丈夫的好失责,好不该,” 陡然,她摇晃起躺在地上的尸体,像是使劲全身的气力。 她的泪珠子一滴一滴的洒落在尸体上,楚楚若怜的她忽而悲愤的怒叫。 “我好气你!我真的真的气你!”她的拳头开始捶打再也不会动弹的玉惊破。 “可是我也……”好爱你呵!她全身的力量一下子被抽了尽,她趴俯在尸体上放声大哭。 即使被人欺,即使她以为自己快要饿死的那时,她也不会哭泣。因为一个被爹娘遗弃在孤苑的她没有哭泣的权力。 不会有人疼惜或是在意她的泪,所以她总是微笑着。 哭得惨惨兮兮,哭得似要量死的洚菟并未察觉,有一双墨黑的眸因着她的痛泣而隐氲一向冰冷的芒。 哭到肝肠寸断是什么样的极恸? 净菟不明白,因为她已哭晕了去。她就这般趴俯在肿胀的尸体上……曲膝跪地的她已无任何意识。也许这对她反是救赎…… 至少她能够少一点点的心碎哀鸣。 一双厚实大掌将她翻侧过身。 这手掌的主人静静的凝联她眼睫上犹然泛湿的莹亮,视芒愈来愈沉黯,仿佛载不动许多千头万绪。 最后,一只手掌将她扶撑住,另一只则是包覆上她的双膝,以及小腿上的每一个穴位。 内力缓缓运人她的体内,温热她僵麻过度的膝腿。 “笨女人!成为残废有许多原因,如果是抚尸所造成的,你绝对是第一个。” 王府大门悬上白纸灯笼。 丧家总是一片凄凉,或是惊天动地的嘶哭嚎叫。 然而自从玉惊破的尸体扛抬回府,只有寂静的低温氛围。 玉老夫人每日念经敲木鱼,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她算是坚毅的了。 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着,吴总管一肩挑担起打理丧务的事宜。 镜花和水月因为恩人后爹的“升天为仙”,她们晓得不属于玉府中人的自己随时可能被驱赶,所以她们除了不敢走出丝竹阁惹人赚以外,便是忙碌的偷偷存备几个包袱的干粮,为以后的流浪乞讨作准备。 两位婶婆老是对她们冷冷的笑,好像要吃她们的肉哦。 玉旋一如往常的不与人亲近半分。他没有掉下一颗眼泪,但是夜半骇醒时总发现枕上的泛湿潮意。 未亡人净菟呢? 自从大哭一场后她不吃不喝,呆若木鸡的她连小醇的粗嗓子也听而未感。她只是一直抱着木盒子,疼痛的眼眶连一丝丝的泪雾也没有了。 这一晚是头七。据说是亡魂回归的时刻。一身白衣、白头巾的她像个幽灵,飘飘荡荡的无所依。 作完法事,回到朝露阁的她又是茫然的面对一室沉重的黑。 “惊破……”她的相公大人。她喜欢念着他的名,似乎是他仍在她身旁一般。 如果真能欺骗自己该有多好。 拿出针线和一方绢布,她掌了油灯,开始细细缝缀。 她想绣朵菟丝花给他。 当作是陪葬品吧。她的心意和思念全在这方绢布上了。 “呀……”针的尖锐刺到了左手指腹,一小滴血渗了出来。 她继续缝缀刺绣,她不怕伤了手,即使被针扎得血肉模糊她也不要紧。 “这是我仅仅能够为你做的……”聊表心意吗?不是的啊。 “相公。”她一针一线的边低吟,“你好残忍!给了我美好的记忆,给了我不能断绝的感情,然后再赐予我最痛的经历。” 针再一次刺人指腹,然而她却已无知觉。 “我晓得你不会爱我,就像夫妻之间的那种爱!可我盼着能同你厮守,可你居然不让我有付出的机会。” 对于玉惊破,她有着迷惑和感激,以及更多更多的动容,近乎于非君莫属的情意了。然而就在两人还有一丝暖昧恍惚中,他死了。她只知道自己正承受着的是,深刻焚心的极悲极痛。 她想,这就是爱了吧。 但愿她能够随他而去!可是她不能抛下三个可怜的孩子。还有王老夫人,她是她的婆婆,身为媳妇,她不能不孝。 原来想死而不能死的滋味,是这样艰辛的酸苦。 “呀!”这一针居然深深的刺入! 她用力将细针拔出,血珠子滑滚奔出,不一会儿就把她的左手和绢布给染红了。 菟丝花绣好了。她的血染艳了它的芳姿。 净菟低低的笑出声来。她不懂,自己怎么会笑呢? 她颤了一颤的站起身,一手拿着油灯。门外,小醇站着梦周公。 “对不住,小醇。”这真心为她忧愁的丫头。 身上的白衣随着她的足步移动飘飘飞掀,须臾,她来到停放棺木的厅堂。 奴仆们一个个歪歪倒倒的睡下了。七天来的守夜使得每个人都累乏至极。 棺木并未上盖,必须等条明日诵经时由道师上盖。 躺在棺木内的惊破一定很孤寂吧,他的魂魄回来过吗? “求你回来……”她好后悔,这七个夜晚她总是睡了一刻钟便因心悸而醒了眠。 所以他无法入她的梦,是不? 将绢布放人棺木内,她诉说:“相公,这是我第一回拿针线刺绣,绣得丑,请你莫怪。” 这厅堂没有奴仆胆敢进来,因为今夜是头七。 挣菟抚着棺,却是连声啜泣也忍了住。 “你听得见吗?我想告诉你,我好贪的,把你当作是真真正正的夫君至亲。”即使他没有“碰”她。 “我将为你守一辈子的贞节。你放心,我守得心甘情愿,没有任何勉强。”至于她一直浪迹天涯的寻亲 她早早绝了心思。姓鹿的人氏不多见,可是茫茫人海呀。 许是七日的神伤折磨,她踉跄了一下,差点儿仰倒了去。 一只有力的膀子将她撑扶住,她抬眼,恍若隔世的震撼令她更加昏晕。 “相公……” “你的手指上全是伤!”这语调是薄愠的责怒。 “你的魂魄真的回来了……”够了!他的魂魄肯回来见她一见,她已是无憾无很了。 “魂魄?哼哼。”能否认吗? “他”的确已死亡七日。 净菟痴痴的仰望着眼前这张刀刻斧凿似的峻容——仍是微掀的傲眉,依旧是懒得理睬人的淡笑。 “那儿……可好?” “哪儿?”她神智不清了吗? “阎王和黑白无常会不会……很可怕?”她担心他受了刑,虽然他是她以为最好的人了。 他的眸光一敛,这小家伙问的是地狱是吧?也就是三魂七魄应该归去的地方。降地,他闷闷的无声的笑。 胸腔胀得发紧。 净菟“瞪”住他!其实不是瞪,只是她的眼神太炙热了,她好怕眨眨眼睛他就会化为一缕白烟。 ‘“魂魄能待多久呢……”她的轻喃使得他心窝一栗。 “玉少夫人,你很伤心。”肯定的口吻。 “你是我的相公……” “就这缘由?”她倒是轻易即可惹恼他啊,“方才我明明听见,你充满情意的告白。” 白云似的面颊倏地泛出赧色,她慌然失措的咬着银牙。 “你说你要守一辈子的寡,说说挺容易,执行却是困难。” 她急忙表明心迹,“请你相信!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我已经许了你呀。” “但是你还是清白身,尚未是我的人。” “一女不可二嫁!”即使她没有读过圣贤书,但是孤苑的老嬷嬷所教诲的每一句话她全谨记在心。 他敛下眉睫,眸中的晶亮隐没。她承认她的清白身,也说了不二嫁。如他之前所臆测,这十几岁的小女人果然仍是青涩果子。 他的无语令净菟更加的乱了心绪,他不信她吗?她可以立重誓的! 其实她好渴望摸摸他,或是投入他的怀抱。 她眷恋他的气息,他的大手掌的温度呵。可她不敢,她不确定魂魄若是和凡人接近会不会飞散成尘。 将她的踌躇看在眼底,他感觉体内某一处的冷硬又塌陷了。 “鹿净菟,别再失魂落魄,你瞧你,连走个路都无力,仿佛随时会被雪花卷走。”他一直跟随着她…… 她抱着木盒子发呆,对着烛光痴想,抑或是笨手得让针刺了手指,无一遗漏的全落人他的眼。 微怒的情绪中,似乎波涛汹涌着其他不知名的 他扫向她的左手,声音冷酷,“记得擦药。” “嗯……”净菟讶然,他怎么知道她手指曾受过伤,可血已干渍了。 而且她不感到疼!她只是急促的求着,“你可以常常到我的梦中吗?” “我怎么进入你的梦中啊!笨……”舌尖咬到了,他猛地一愕,该死,他忘了自己现下“应该”是一缕鬼魂。 而她竟敢用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对付他!她以为堂堂大丈夫如他者会吃这一套?, 哼,他软硬都不吃!她休想又令他心生愧疚! 这七日他过得比“鬼魂”更为凄惨,这全是拜她之赐!谁让她把自己整弄成这般!痴情断肠人啊。 他与她既无鸳盟,亦无永誓。不过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互易婚姻。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暗暗弹动,一道劲力往前飞去,挣菟眼前忽而亮晃晃的一片,当她重新定住视线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影儿。 “相公!相、相公……”他的魂魄被拘走了吗? 他有没有一些些的依恋?“惊破,玉惊破!”一声声催泪般的呐喊由她的喉中沙哑吼出,她真的连他的魂魄也不能多留住片刻啊。 第五章 玉惊破的丧礼隆重的置办完毕。 残败的气味留在这楼阁重重的玉府……一府之内有了三房四名的寡妇。 仍是穿着素白衣袍的净菟寻到了后园子的池塘,玉旋一如往常般的独立于寒雪中。 她轻吁了口气,幸好他披了厚裘。 “玉旋。” 他一震,全身绷紧。 净菟歉疚极了,“对不住,这些日子我对你疏忽了。”失去父亲的玉旋才是最叫人怜疼的啊,她好自责。 他狠狠的回身,狠狠的瞪她,狠狠的道:“我不希罕你夜里来不来探我!也不希罕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嘘寒问暖……” “你知道我夜里去探……” 讨厌讨厌! “懒得睬你!”她又不是只关照他,她对那两个小拖油瓶不也是这般? “因为我太伤心了,所以忘了去探探你,更不该的是,对你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小醇说她这些日子像是行尸走肉,十分的可怕。 是吗?她不晓得自己是怎样度过整个丧礼,她只是觉得心好痛,痛到撕裂了,痛到火焚似的。 然后是彻底的冰冻了。 直到她看见玉惊破的……魂魄来兮! 玉旋退开数步,严厉控诉,“原来你对我这个拖油瓶,只是责任而已。”他多么冀盼她是真心喜欢他。 “是责任!”她直直瞅他,“还有心疼和感情。” 他再退避几寸,射出满眼的刺芒。 净菟诚挚的说:“我会当个好后娘,你信我好不?” “爹死了,我的生母也早早死了,待我较好的奶奶镇日关在佛堂里敲木鱼。我是惹人嫌的庶儿,你是夫人,才不是我的娘。” “可我是你的小后娘……”只差上血缘传承罢了。 这要紧吗? 人和动物不都是一样的生灵。也许是她还太年轻,也或许是她不曾孕育过胎儿,不曾领会娘亲这身份的感动。总之,她对玉旋只有极欲付出的关怀,并没有排斥和憎恶。 两位婶娘在服丧期间曾对她冷嘲道:“除非你不是真心真意爱着惊破,否则怎么会对于他和小妾所生的儿子没有痛恨?人啊,若爱得强烈,嫉妒和怨恼应当也是沸沸滚滚。” 底下奴婢们也是纷纷嚼舌着,“一定是图谋玉爷的财势,不然她还真当她自己是活菩萨呀!” 净菟自认她不是多么伟大无私的人,她好平凡的,也的的确确爱着玉惊破。恩或情早融为一体,她将抱怀对他的思念过这一辈子。 “玉旋,我们和睦相处好不?我疼你、爱你,你把我当作依靠,我们相互取暖。” 玉旋颤悸了下,他不禁动心得想要喊她一声娘,但是心房封闭已久的他跨不出这一步。 净菟伸出双手,等候早熟的他。 “娘——”开心愉悦的呼唤不是出于他口。 镜花和水月远远的一边扬手,一边高喊。 足下滑跌了下,净菟重心不稳的往后仰倒,哗啦一声,她掉进池塘里。 不懂水性的她拼命挣扎,厚软的外袍使她迅速往下沉坠。 玉旋往前奔跑,然而他急急打住步子,沉寂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芒。 他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冲跑。 远处的镜花和水月见状不禁大哭大吼。怎么办?她们不会泅水啊。 半晌,净菟的身子已沉入水中,乌漆的发辫一下子浮起又一下子落沉。 “呜……” 朝露阁中童泣声响亮了一夜,然后成了嘶哑的难听声音。 直到净菟苏醒。 又是一阵忙乱,几个婢女进进出出的端姜茶,捧药汁。 镜花抹抹嘴巴,她尝到咸味儿,“娘!人家好怕你死掉掉。” 水月岔话,“就像恩公爹爹一样,变成恐怖的……”尸什么呢,她讲不出来。 净菟支起上身,靠着厚枕,“乖,别哭。玉旋人呢?” “哼!”镜花嘟高嘴,“那臭人!他居然跑走,太坏了。” “对,坏蛋。”水月附和着,“他都不担心娘会死掉掉!娘,你别当他的小后娘了,他不要的嘛。” 眸光一黯,净菟忍住悲伤,她努力的咧嘴笑笑。 即使他这样唾弃她,可她仍是必须护他呵。 “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他才不喜欢我。” 镜花大叫,“我们不和他好了!我们要和他开战。 “不可以!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开战?这是谁教的浑话。 人与人的缘份多么可贵,怎能不珍惜。 耳际裁着一朵大白花的小醇端着热水盆进来,以往她每一日都会摘一朵大红花插在发上,因着丧期她现下只能头插大白花了。 大伙儿都笑她是痴颠愚奴,但是她明白谁对她好,就像少夫人。 “辛苦你了,小醇。”净菟笑着说。 “少夫人。”她大咧着原就宽大的嘴巴,“雪……呃,会滑。少夫人以后要小心些儿。” “好。” 水月突然抓住小醑,“我要向你磕头,是你救了我娘。” 爬爬后脑勺,她竟然害臊的红了脸,虽然她的肤色太黑,只能瞧见暗暗的红,“我会泅水,力气也很大,所以能够撑着少夫人泅上岸啦。但是要不是小少爷跑来告诉我,我也来不及跑去救少夫人啊。” “呀!”镜花和水月相互瞪着眼睛,仿佛比较谁的圆大。 净菟抚住心口,那儿好暖好暖。 阁外的另一个丫环喊声,“少夫人,元先生请见。” “元先生?” 小醇呆呆的张嘴结舌,她忘记元先生是谁,糟了,那可是白夫人交代下来,她却没有告知。 净菟善解人章的忙安慰,“别慌,我不会怪责你。” 不一会,元先生就径自进屋了。 净菟感到十分不妥,不说她现在半躺在榻,不说她发丝凌乱,但就她是新寡少妇的身份就不该和陌生男子见面。 然而眼前的元先生,竟是一个两鬓霜白,连头发和眉毛都是银白色的老人。 “吁……”安了心,这样就不会逾矩犯规。 “少夫人,安好。” “元先生是……”他的脸上全爬满皱纹,应该很老很老了吧。 “小的单名一个希字。” 见他弯躬着背脊,净菟赶忙请他坐在红枝椅上。 他谢了声,“小的是大管事派遣过来的,协助并教授少夫人掌理家务和所有营生。” “可你……”好老了呀。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被白胡子覆盖住的嘴角淡淡的勾扬,“小的虽然年岁大了,但是还能做点儿事。两位婶夫人并无异议。” 净菟赧然,她不是碍着他老年,她是忧虑应该儿孙满堂的他若是过度劳累的话……唉,全是她不济力,无法独力撑起一个玉府。 元希咳了咳,“明日开始教授的课,小的会在偏厅候着。少夫人请歇歇,小的退下了。” “嗯,谢谢你。”有一点点儿的心慌…… 元先生没有七十岁也应该有六十了吧,可是为什么他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近乎于想哭又想笑,甚至夹带了甘甜酸楚的悸疼。 元先生的手掌好大呵,但是皱巴巴的。 “少夫人?”这小女子居然瞪着他的手老半天,仿佛是见着稀世珍宝。 忙回过神来的净菟连声的对元希道歉。她是怎么了呢?男子的手原就比女子的大上许多,无论是年轻或是年老。 “少夫人想念亡夫?”基本上这是冒犯的无礼问话,更何况如今的他乃是一介奴仆是也。 “先夫……”何止是想念呢,“不知是否有招魂的……” “你想招魂?招唤我……呃,玉爷的魂?为何?” “我好想他……”极轻,极伤感。 他听见了,牵引了最深处的某样情愫。 净菟漾着泪光的眸,像个孩子似的祈求着,“多希望他能人梦来,可他却完全的舍了我!” “他的魂招不来的,甭费心机。”他说得斩钉截铁。 “再高明的招魂大师也招不来吗?” “是。”气结,她竟含着水雾逼视他! “元先生年高德郡,所见所闻应该都是道理。”那么,连招魂也是不能的了。 心呀,煎煎熬熬的剧痛。可是分明碎了的心不该还有感觉。 白发白眉白胡须的元希,冷眼看着她的自我折磨,他不禁紧握双拳,紧了又放,放了再使劲。 白香走进偏厅,她眄了一记桌上的帐册,尖锐的刺嚷道:“净菟啊,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看得懂账册?” “婶婶,请坐。” “甭了!”挥挥纱巾,她抿着唇笑,“嫂子不管事,这玉旋又年幼,虽然像个小大人似的叫人厌……” “不要这样说他!”挣菟急急打断她的话。 “唷!”可得另眼看待!“你这没脾气的少夫人,为小少爷出头了啊。” “婶婶,请原谅我的犯上。可是请你别再诋毁玉旋,他是个孩子。” 这小贱胚倒是挺坚强的嘛!不过也真奇……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 “喔!我明了了!因为惊破死了,你这未亡人又无孕喜,所以你巴着玉旋,以为他那小少爷的身份能够保你一世富贵。” “不是这样的……” “呸同是女人,你甭遮掩了!玉旋可是与你无关无系,即使你当真是活菩萨,但是他可是你的夫君和另一个女人翻云覆雨所生下的啊。” “咳咳。”元希适时的打断白香毫不友善的挑拨。 对于这老人,白香可是懒得多看一眼,他那皱扭的脸皮叫她作呕。若不是那些为数惊人的营生店肆由他大权在握的发号施令,哼,她早撵走他这老不死的。 不过这元老头也真了得,不过是前段时候不知怎么搭勾上玉惊破让他在出海远行前托与重任,而使其埠位凌驾诸位管事之上。 似乎不能小觑。 白香风韵犹存的款摆腰肢的离开。 随后,元希居然求见,她在内室接见,瞧瞧他葫芦里头卖啥药方子。 元希恭敬作揖,“白夫人,其实你不必把小的视为敌对。” 一下子就敞开来说个白啊!“记住你的身份,你不过是奴,我虽是妇道人家,总是个主儿。”放聪明点儿。 “是、是的。”够卑微了吧,婶婶。 “说吧,你究竟打啥主意,不准虚言伪语。” “小的只求荣华富贵,但愿夫人成全。” 白香抿抿唇,要笑不笑了半天才说:“我喜欢实话实说的人。富贵,哪个人不想啊。” “小的富贵和白夫人的富贵相比,不过是万分之一。 “怎么个成全法?你可是管账,也管钱票的人啊。” “小的年岁已高,还能有多少光景呢?小的明白玉府在东北的势力,所以不会乱动贪念的作假账,私自拿钱。小的现下巴结你,对你尽忠,为的是小的儿孙往后的前途。” “原来是这种成全……”顿了顿,她不禁迟疑,“元先生果然深思熟虑,看得长远。不过这玉府里头的主儿可不只是我啊。” “老夫人长年吃斋念佛,少夫人难有作为,更何况她没有玉爷的子嗣,成不了气候。这家里大权始终会落在白夫人你的手中。” “那么元先生可是自己人喽。”白香乐笑盈怀。很好,她需要心腹为她开路。 “小的定当竭尽心力,小的真正主子只有你。任何手段、任何使唤夫人尽管放心交付。” 自己人叫他暗嗤,当她知道他的确是“自己人”的那一刻……哈,她的表情绝对精彩,黑红紫青白恐怕交错得增色不少。 不过他现下只想去瞧瞧他的“主母”,究竟看不看得懂那本账册。那账册自然是假造的…… 招魂?是情太深、爱太浓而不得不欲得的慰藉吗?净菟想招他的魂魄来兮啊,恐怕难遂其愿了。 “元先生,请歇歇,喝个汤。” 好笑的脸去一瞥,元希阖上书册子,不语。 净菟温婉道:“见你老是咳嗽,年岁又高,我请厨娘熬煮的这盅汤可以润喉生津,滋养肺腑。” “小的不过是个奴,少夫人不必费心,这岂不是折煞小的吗?” “别说主和奴的,世人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更何况若不是相公对我的恩情扶助,我现在还是个流浪女。” “哦?”他想,她介意的是恩或是纯粹的情? “真的,”她以为他不信!“因为要寻亲所以我无法去别人家当个婢差,这六年来我连泥土也吃过。”至于十岁之前的孤苑生活,亦是有一餐没一顿。 “咳。” 忙不迭的近过身去为他拍拍背脊,她一向敬重老者。 然而不知怎地,她的手儿倏停在半空中。怦怦然的心动感使她惊凛不已,这是为什么呢?元先生只是一个慈祥的老者呀。 方才,仅仅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竟以为相公就在身旁,甚至,她把元先生和相公混为一体。 她不禁用力敲敲头,“别乱想!”一个是卓越威风的飒飒男子,另一个则是垂垂老矣,佝倭着背的老先生。 而且相公已人黄土了。她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元希眯起熠熠生亮的笑眸,她莫名其妙的举止令他莞尔。 外头突地传来一阵哀惨惶呼,夹和着犬儿的吠吼。 净菟连忙走出偏厅,一见到眼前的阵仗,她想也未想的便跑过去护守住玉旋,以及他怀中的小黑犬。 黄菊极为不满,“怎么着!你这小后娘要为继子出头?” “二婶娘……” “哼!”她右手叉腰,夹枪带棒的讽刺,“玉少夫人也知道我是你的长上啊!你这会是要展现你的威仪,趁机杀杀我的锐气吗?” “不不,二婶娘请息怒。我只是、只是……”一时情急呀。 一旁的吴总管赶忙说明白,“两个死奴才正在谈论家中的母狗所生的几只小狗无力养大,小少爷恰巧听入了耳,他央求那两个死奴才把其中一只小狗带进府中由他照料。” 净菟回眸,看见玉旋一脸的倔强。 老榕树下缩蹲着两个年轻仆人,他们的嘴角被打得渗出血丝。刚刚的惨叫声便是由他们发自的吧。 黄菊冷嗤勾笑,“玉府是什么地方!养小狗?哼哼,我不允!” “可是玉旋养小狗,犯不到二婶娘呀。”她就事论事。 “我说不准是不准!不可!不用劳什子的道理!”那只小黑犬长大了,若是恶意咬她一口腿子呢,哼哼。 净菟求情,“二婶娘大人有大量,就让玉旋养它吧,我保证它不会乱跑胡闹。”玉旋那样的孤单呵,他需要一个伴。 “倘若它每个楼阁乱跑呢?要是撞破花瓶什么的……” “由我代受惩罚。” “说了可算?”长长的指甲尖一指,“吴总管和奴才们可都是证人,倘若真有那么个时候我可不能不罚,否则我的脸面岂不是没了光彩。” “二婶娘放心,净菟一定说话算数。” 轻轻一哼气,黄菊扭腰摆臀进了内室。 吴总管忙着斥唤两个仆人退离。 净菟其实很紧张的,她从来不曾和人争过什么,这会儿为了玉旋她大起胆子和二婶娘对上,说个实话,她也意外自己哪来的力量? 玉旋抱着小黑犬,慢慢的说:“休想以为救了它我就会感激你,我不会喜欢你的……”不能喜欢!他要保护自己,因为她才不可能真诚爱他永永久久。 “我没有盼过你的感激……”但是她确实希望他有一点点的喜欢她、接纳她。 她的讨好使得玉旋又烦恼了,他索性匆匆奔逃。 元希抚摸白胡须,已经观察一切,包括净菟每一个眼波流转。 她的眼神总是清清澈澈,一派无邪无垢。 “你很勇敢哦。”但是总是为了旁人。 “这是我该做的。” 他蓦地握住她的手,果然!“事实却是你忍住了极大的畏惧!瞧,手心湿了,都是冷汗。” 净菟想缩回手,但他却不放。她愕然,不知如何应对。 “趁着天光仍亮,我们上街市去查铺子吧,看看哪一个管事偷懒或是跑去喝酒。”唉,他竟喜欢上她总是冰凉的手心触感。 牵握她的手似乎是个瘾了。 上了马车,独坐于车内的净菟不由得以左手抚摸自个儿的右手。这儿有着元先生的接触…… “不要紧的,他是个老人,好老好老的老人。” 到了市集,马车夫系妥马儿妥当便去喝酒。 净菟心存忐忑的急步走着,两旁稀奇古怪的玩意摊子完全引不起她的注意。 这根本与她平日的举止大异,她应该搀扶元先生才是呀。 一声干嚎令她止住步子,她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年少乞丐捧着肚腹喊饿。 她就近往客栈里买点儿吃食送给他,见他面前的破碗空空如也,她拿出身上所有的银两搁进碗内。 他粗声粗气的吼着,“这么点儿,塞牙缝?!” “可我就只带这么多……” “喂!我要你髻上的蝴蝶玉饰,舍不舍?” 净菟未及思索便将玉饰施舍了去。 她身后的元希原想阻搁或是送这年少乞丐一顿揍,然他忽见街边转角处两名衣着华丽的侍卫猛往这里瞟睐。 看来这乞丐似有来头,他且礁上一瞧。 年少乞丐目芒精锐,“这位少妇请留个步!为了你的良善,我替你摸个骨相,卜上一卦。” “嗯,不了。”男女授受不亲。 “你没有未遂的心愿吗?或者盼望什么的吗?” 正当净菟犹豫不前的刹那,年少的乞丐已经擅自作主的抓住她的臂膀,并且按压摸揉。 净菟怔怔一凛,然而并非因着他的鲁莽,亦不是他的男儿身份不该逾矩。她暗忖的是同样是肌肤接触,为什么他的手温丝毫不会令她悸然? 反倒是白发老翁竟然…… 她不敢往下胡想,也不敢回瞅身后的元希。 “摸够了吧?”出声的是元希。他微愠的妒气使得年少乞丐呵呵怪笑。 他放下被卷撩起的衣袖子,开始卖弄他的神算能耐,“你呀,六亲缘薄,自小便是弃婴,刚刚许配良人是不?” 净菟猛然大震,“是的!那么你能算得出我的爹娘在何方吗?我要如何与他们相认?” “十六岁吧?” “嗯……”他好了得。 “出生时的你适巧遇到天数运转,那是命定的。你有两个姐妹同你一般被遗弃了,你们出生之时适逢干旱天灾,愚蠢俗人自当认为你们是不祥女,坎坷过一生啊。”但是祸福同一线,难定。 “我还有两个姐妹……”酸了心,想哭,她却笑出一朵灿花。 “那么她们在哪儿?过得如何?”若是青灯古佛能赐福,她愿意和婆婆一样把自己关在佛堂里为她们祈福。 “骨肉相逢自有缘,天命之数不可违。”摇头又晃脑,无限的……惹人气。 “请问……”神算乞丐吗? “我的亡夫可会入我的梦来?他转世投胎了吗?” 睐呀睐的他,当真一副讨打的瞥向她身后的元希,故作神秘状,“天机不可泄露。” 净菟好失望,她思思念念的即是寻亲和盼着玉惊破的魂魄入梦中。 “夫人不如暂且迥避片刻,我这个天下第一神算乞丐想算一算你的……老仆人的命。” 净菟走开了,她待在人声喧扰的街井径自发愣。 元希冷眸以待,他倒要见识这年少乞丐的本事。 “老先生啊,别对我扫射冷火,我好胆小的哩。” “老先生?”哈哈哈哈,“你算得出我是六十岁或是七十岁?” “二十五岁。” 元希微微颤震,“甭说笑了吧,我老得没多少日子好活。” 年少乞丐把声音压得更低,“喂,诅咒自己不好玩耶!你的娘子太可怜了,莫名其妙当个假的未亡人,伤心都白受的哦。” “你……” 正要揪住他衣襟的元希因为净菟的呼唤,他立时转过身奔向她。 原来她被路人给撞倒了。 只见得一个老朽的白发老者健步如飞,英雄气概尽显无遗。 “可惜美娇娘没有瞧见……” 距离年少乞丐十步之远的两名侍卫,终于走过来揖上一揖。 “小王爷,可以回府了不?王妃吩咐奴才担待着。”玩兴应该足了吧,他们当这差事,唉。 拍拍双手,他仍是披散着像鬼一般的乱发,蓬头垢面的扮演着乞丐。 没错,他不是讨食的乞丐啦,他是皇帝的亲戚。 然而他惟一的兴趣便是扮乞丐,惟一的志向当然是成为神算仙人喽。 “今日真过瘾!遇到一对奇特夫妻。”顺便印证自己的功力,哈,快意!“记得把破碗带回王府,那是本小王赖以为生的工具。” “遵命。” 桌上放着一顶白发、两道白眉和一副白胡长须,还有几张皱摺的假人皮。 颜真望着他的兄,亦是他的主子,“破!当真要撒出人网找寻姓鹿的人家?” “去办即是了。” 但是凶手尚未查出,我们的人力耗费再找姓鹿的未免……”被冷光射中的颜真,扁扁嘴后又不怕被拆成八大块的逞着口舌之快,“不过话说回来,姓鹿的是你的岳父,哎哎,若是小王母知道你这一份心,不知是否会涕泗纵横。” “哕嗦。” “既然那个乞丐神算如斯神准无误,破,你干么不叫他算一算杀死你叔叔的到底是哪个混蛋?” 他抿紧线条冷硬的唇角,未置一词。 颜真憋住一肚子的笑,“难不成,你这商场上的枭雄忘记询问?”因为“她”跌疼了娇臀…… “但是你可以再去找他,逼他算一算啊。” “那个年少乞丐不再出现,像彩虹般的消失。” 冷冷的声音,冷冷的神色以及冷冷的风采,的确,这男子即是众人以为已死的玉惊破。 入土为安的是一名死囚,玉惊破给了死囚家属一大笔钱。死囚的身形和他相似,所以把死囚的面容毁伤,并让他穿上他的衣饰。 之所以如此故弄玄虚,甚至不惜诅咒自己,为的转过身奔向她。 原来她被路人给撞倒了。 只见得一个老朽的白发老者健步如飞,英雄气概尽显无遗。 “可惜美娇娘没有瞧见……” 距离年少乞丐十步之远的两名侍卫,终于走过来揖上一揖。 “小王爷,可以回府了不?王妃吩咐奴才担待着。”玩兴应该足了吧,他们当这差事,唉。 拍拍双手,他仍是披散着像鬼一般的乱发,蓬头垢面的扮演着乞丐。 没错,他不是讨食的乞丐啦,他是皇帝的亲戚。 然而他惟一的兴趣便是扮乞丐,惟一的志向当然是成为神算仙人喽。 “今日真过瘾!遇到一对奇特夫妻。”顺便印证自己的功力,哈,快意!“记得把破碗带回王府,那是本小王赖以为生的工具。” “遵命。” 桌上放着一顶白发、两道白眉和一副白胡长须,还有几张皱摺的假人皮。 颜真望着他的兄,亦是他的主子,“破!当真要撒出人网找寻姓鹿的人家?” “去办即是了。” 但是凶手尚未查出,我们的人力耗费再找姓鹿的未免……”被冷光射中的颜真,扁扁嘴后又不怕被拆成八大块的逞着口舌之快,“不过话说回来,姓鹿的是你的岳父,哎哎,若是小后母知道你这一份心,不知是否会涕泗纵横。” “哕嗦。” “既然那个乞丐神算如斯神准无误,破,你干么不叫他算一算杀死你叔叔的到底是哪个混蛋?” 他抿紧线条冷硬的唇角,未置一词。 颜真憋住一肚子的笑,“难不成,你这商场上的枭雄忘记询问?”因为“她”跌疼了娇臀…… “但是你可以再去找他,逼他算一算啊。” “那个年少乞丐不再出现,像彩虹般的消失。” 冷冷的声音,冷冷的神色以及冷冷的风采,的确,这男子即是众人以为已死的玉惊破。 入土为安的是一名死囚,玉惊破给了死囚家属一大笔钱。死囚的身形和他相似,所以把死囚的面容毁伤,并让他穿上他的衣饰。 之所以如此故弄玄虚,甚至不惜诅咒自己,为的是要查出他如父般的叔叔究竟被何人残害。 五年前叔叔暴毙,当时二十岁的玉惊破人在关外学习武术和商场存亡之道。他一直以为叔叔是心病瘁死,因为那是他的宿疾,再加上听闻那日他饮酒过了量。 仵作的验尸报告上亦作如是解。 然而就在前些日子,他无意中得知叔叔根本不是病死!他是因颈子里被刺穿人一根铁钉窒息而亡……当时负责验尸报告的仵作许是收受黑心钱而折寿,他是由仵作的儿子口中得知这其中的真相。 但件作的儿子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知是谁教唆贿赂其父干下这有违良心的歹勾当。 玉惊破誓言揪出凶手,并惩其罪。他查遍所有和叔叔玉堂有生意往来的敌对和好友,也查了玉府的奴仆粗婢,但是无一是涉嫌的凶手。 如今只剩下两位婶娘了。 杀夫?动机呢? 他清楚若是严刑拷打也未必问得出,她们之中任何一个就算是凶手也不可能承认罪行。毕竟是死罪。 所以他暗暗查探,并且下自身亡故的布局,他忖思,如果他这主事的爷儿不在人世了,两位婶娘的戒心至少除去大半,他要瞧瞧她们如何吞并玉府的每一桩营生,又是如何再和好人联手危害其他人。 所以他化身为白发老翁元希先生。更进一步即是成为两位婶娘的心腹,好让她们说出当年杀夫的该死恶行。 但是惟一令他后悔的是,净菟为他所流的眼泪。 他竟对她的泪有了感觉?不可思议呵,纵使是玉旋的生母他也一向无心无绪。 玉爷的不近女色可是远近驰名。他憎厌和女子之间的纠纠缠缠,那是既无聊又可笑的风流。 但当他“死亡”,净菟抚尸痛泣的那一幕他亲眼所见。一切的一切,她的心、她的情无不令他心疼至紧。 甚至感到碎了心的痛,和一种甘甜滋味。 那小家伙当真把爱情给了他! 虽然他弄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要对他死心塌地的爱着,强烈的念着?但是他却因此欣喜千万。 颜真打断去惊破的恍惚,“之前你不是查到白香和黄菊是‘对食’吗?应该就是她们为情、为爱谋害丈夫了啦。”陷入感情泥滑中的男子,似乎时常恍恍惚惚的喔。 所谓的对食即是指女子的断袖癖啦,那两个中年女人可亲爱的哩,难怪不曾妻妾争宠,或是勾心斗角。 玉惊破第十九次以“欣赏”白痴的眼光对着颜真,“她们可会坦实认罪?”若是简单的查凶,他何必装死啁。 颜真耸耸肩,“兄弟我只是对小嫂子十分心疼啦。” “不必你多心!” 喔哦!这眼神差点叫他摔下椅子,险险忘了心跳。 恐怖! 他敢和老天赌一往,玉惊破若是对那一株菟丝小花无情无爱,呵,杀了他,他也不会相信的啦。 第六章 七七四十九天。 净菟这未亡人,却是从来未曾梦过亡夫。 她决定去祭坟。然而一个妇道人家按规矩,只能在祖宗祠堂里行跪哭大礼,所以她趁暗夜到厨房去准备吃食和酒,带上一束香与镰刀。 寅时初分,她由后门偷偷的溜出去。 一抹英挺的身影随后跟上。 山路泥泞难行,加上挣菟的双手提满重物,她走了一小段就已经薄汗淋漓。 可她是从小坚强过来的,啥苦没尝过?咬着牙,她不畏颠踬的仍是到达墓地。 荒草凄凄,黄土漫漫。 净菟缓缓的走上前,她抚着墓碑,欲哭却无泪。 碑上刻着的玉惊破三个字令她疼,英才早逝四个字更叫她痛。 “相公!”我来见你了。 她先把提篮搁下,取出镰刀开始割除杂草。 雪早溶,气候渐渐回暖;这墓地四周的杂草虽不长,却也生了满。 费了好大工夫终于除完草, 自然的,她的左手也留下几道刀伤,右手心则因握力的关系而红瘀一片。 四色素果摆置妥当,一大束清香燃点上,她执香跪拜,久久、久久。 插好香,她依旧双膝跪地,“相公……你在黄泉底下可曾思念过我?你可过得好? “我晓得你不爱我的,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好爱你。虽然我没爱过人,也不太明白爱情究竟是怎么地,但是我那样、那样强烈的想着死去的你,这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爱情了是不?” 她扯开唇角,努力的笑出,可泪光已是莹然,迷潆了她的眼,“如果不是为了那三个小孩子,我好想跟你一块儿去。相公、相公!” 净菟的轻声哽咽、柔情诉说,全都人了另一个人的耳。 也入了他的心。 甚至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玉惊破走上前,扶起为爱哀恸的她。 “元先生?”她一吓,慌忙抹着泪。 “少夫人十分思念……玉爷?” 她无言,想得心呀扭曲成千百个结。 “玉爷对少夫人你可有承诺?你们之间可有波澜?” “没……” “既然如此你何必自作多情?又何苦困住自己?”这话很狠,很毒辣,更是不留余地,但是他必须敲醒她,否则往后她的日子如何挨得过? 玉惊破的“复活”之时尚在未定之天,他不允她夜夜噙泪,躲着人轻泣。 净菟仰望着他,她忘了要挣脱他的怀抱,只是瞅着他,眼神眷恋。 玉惊破不禁大骇,她是不是伤心过度而失了心?他竟然想逃避她的眼神,竟然感到心绪翻腾。 够了够了!他都为她悸动了情思,难道要他完完全全栽在她手上? 他猛然推开她,她跌了一大跤。黄土扬扬,沾染得她狼狈不堪。 “该死的——”自己!他狠狠咒着。 应该离开,管她要死不活的痛苦不已!管她要祭境祭到何时! 但是他竟不能不管。 烦! 他一把拉起她,粗鲁的手劲弄疼了她。 而他的声音更是火爆,“不准你再用这种古怪的鬼眼神瞅我!”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失控过了。 为商之道首重冷静和沉着。一向训练有素的他居然因她而破例。 这小家伙究竟在他身上施了什么法术?可恨。 “元先生……你是元先生呀!” 净菟的喃喃自语令他大为光火,很好,她不费吹灰之力即能激发他的怒气。 “废话!难道我是扁先生或是尖先生!”早知道不泫用元希这假名。 “可你的眼睛好像……”令她战栗的依恋呵。 “眼睛就是眼睛,无聊。”他忘记必须扮演垂垂老矣的元希。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可不会有这么可怕的火气和大嗓门。 然净菟亦无察觉有何异样,她只是专注的望着他的眼睛。 玉惊破骤然惊觉她反常的缘故了,她的痴痴凝睇使他怒气全消,并且情不自禁的紧了臂力。 他想将她挤入他的身子内,想吻她干遍万遍。 是他把她推到如此的深渊,是他太自私了。他原以为他赐予她和两个女娃温食暖衣已是恩泽,但是她所付出的却是较之性命更为可贵的…… “唉,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你这泪做的小女人……”她一向微笑,一向甜柔温婉,她其实不爱流泪。 她只为他流泪,这叫他如何不动心! “呜……”依着他的胸膛,净菟哭泣悲呜。 她需要依靠啊!她明白如今抱拥她的是个六、七十的老者,不是相公。 且让她释放她的如海伤悲吧,她怕自己将会崩溃 玉惊破沉沉叹息。他的……妻对他这“亡夫”一往情深,他注定必须以他的一生一世来偿报。 但是若真无情,若真寡恩,他何必在乎她的用情诚挚?他又怎么可能为之动容? 承认吧! 他是爱绝了她!他的铁石心肠早被她的似水柔情给软化得彻彻底底。 一个儿子能够逃得过娘亲大人的眼睛吗?纵然他已经易容、变装。 幸好玉老夫人不与外人接触,也不涉府出事务,潜心清修的她只是偶尔见见玉旋和不时间安的孝顺媳妇。 但是玉惊破必须暂离玉府,因为各个店肆要来个大整顿。 白香派遣了他所伪装的元希主事,意思不言而明了,她把他视为心腹看待。 他自然要讨她欢心,以便套出她的恶奸罪行,所以他准备回府时带些希奇珍礼送给白香以及黄菊。 临行前,他竟起了不舍的依依情。唉。 他在朝露阁外请见。 小醇,边插上一朵大白花于圆髻中,一边缓缓咧开大嘴,“少夫人往风波阁去了啦!” “那不是我……咳,是玉爷的起居房!” “对啊。”肥手肥腿的小醇没啥心机的坦实相告,“老先生你不知道我家少夫人好爱爷儿,她时时去风波阁东摸摸西碰碰,说是每一件物品上都有爷儿的手温。” 玉惊破闻言心沉了沉。他造了孽,由她承担。 “少夫人半夜里也常常上那儿去哩。嫁人真不好,守了寡就这般凄凉。不过白夫人她们可快活哩,人家兴高采烈的过着富贵奶奶的日子。” 玉惊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风波阁的,他头一回尝着恍惚的味儿。 一抹素白纤影像是幽魂似的哀哀一叹。 他也跟着叹了一叹。 “谁?”净菟一凛。 他无言的躲至一旁。 她咬紧下唇,唇口上甚至涌现血丝,“是不是相公你呢?你的魂魄终于回来了?” 他不得不现身。 净菟的眸光瞬即黯淡,“原来是元先生你……” 他不忍她失望,差一些就要向她表明他的身份。 他是她的相公,有愧于心、未尽夫责的坏相公。 然他强行忍住了。“少夫人请回朝露阁吧,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顺变。”这似乎是诅咒他自己呵,什么鬼节哀的! “待在这儿,我才好过……”夫妻不过几日光景,惊破却永远的离她而去。 只留给她无止境的情思爱念,还有那只美丽的糖果木盒。 玉惊破的眼眶湿了,直到第一滴泪水淌出他才惶惶惊觉。 他走了开,将一室寂静留给她一人。她仿佛遗忘他的倏忽离去,只是目光茫茫的悼念她以为的亡魂。 风波阁外有一株槐树,他站立于槐树之下陪伴她的孤单。他只能这样了。 荒谬的一切应该尽早结束。 他将以满腔的悔和情弥补—— 玉旋抱着小黑犬发抖,他被黄菊.手中的利刃吓坏了。 她像是拨妇骂街,“这次我肯定要宰了它!” “不、要……”呜! 小畜生把白夫人的榻褥尿湿已经该宰,它居然还敢用爪子抓伤她的脸颊!”白香乃是她的情人啊。 那死去的玉堂风流成性,她和白香皆无儿女承欢膝下,如果她们不是对食的爱侣,这嚼而无味的深宅岁月老早逼疯她们了。 她晃着尖细的利刃。 净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大厅。元先生出门去了,幸好另一个小丫环奔来告诉她。 她喘着气儿,“别!由我担待,我保它……” 黄菊扬起刺耳的笑,“又是你这自以为是王母的低贱女人,我记得你说过承担对吧,也好,就由你受罪。不过你受得了吗?可甭让下人说嘴,我好歹是玉旋的婶婆,可不欺负人啊。” “是我自己要受的……”若是小黑犬惨遭不测,玉旋一定更加封闭自己。何况小黑犬也是一条生命呀,她不能置之不理。 黄菊冷下脸来,肆虐的笑意在她眼角眉梢浮动。 “那么……就让你好好的受吧。”小贱胚可玩不过她。 一刻钟之后。 黄菊手持一把剪刀,她命令净菟跪下,使力抓起她的一撮发丝。 净菟瞪圆双眸,她因为赶着过来救小黑犬所以只扎系好一条辫子,另一边的发丝则是散乱的垂放予右肩上。 黄菊啧啧出声,“哎唷!可惜了这挺滑顺的乌亮发丝。听说你长年饥饿,居然能有这美丽的发丝,不过就快没有啦……” 咋咛一声,发丝被剪断,散落一地。 净菟吁出一口气,她并不重视表相,发丝断了再养长即可,何况她是孀寡少妇,美丽与否已无所谓。 黄菊见她一点儿也不伤怀,她恼了,用力刮去几个巴掌。 玉旋呼叫,他震惊的看着净菟的脸上红肿一片。 她这些罪全是为他而受……为什么要!他只是一个妾室所生的拖油瓶呀。 净菟朝他勉力一笑,“别慌。”如果几个巴掌可以让她出出气,她觉得值得。 黄菊丢下剪刀,她气白了脸,“贱胚就是贱胚!连皮都比一般人粗厚,哼。” 踏出门槛,她羞恼极的命令,“给我跪着吧!鸡啼了才准你起身!还有,晚饭不准你用食。” “谢谢婶娘。”拳打脚踢她自小就尝尽了,不说流浪的六年困苦,孤苑的十年生活她也得受…… 因为几个嬷嬷们,总是拿孤儿们渲泄闷气! 玉旋一直待着,净菟要他带小黑犬回房去休息,他却只是直愣愣的瞪着她。 “怎么……”是不是她的脸肿得难看,他吓呆了? “对不住。”是他害惨了她…… “别往心儿里搁!这些只是小处罚,不算什么。”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曲膝下跪。 净菟忙喊,“别跪!” 见他孩子气的哭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她慌张的只能连声喊着,“乖!你乖哦!别哭,也别跪。” “让我陪你跪!”他也雇了。 “膝盖会受伤的……” “不要紧。” “不行!”她大声凶他,她不能让他也跪上几个时辰呀。 玉旋因着她这一声似怒非怒的嚷呼而暖了心,这是他第一次被大人这样……算是吼骂!可他感受到的是她如母如姐的善意爱惜。 他怯怯的轻问: “我可以喊你一声……娘吗?”小黑犬跳下他胸怀。 “你愿意叫我娘?!同镜花和水月一样……” “可不可?”他怕拒绝,他怕她厌弃他这总是冷臭着脸的小孩。 净菟急忙的点点头,她觉得眼眶热热的,“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小孩,同她们一样!” “真……的?”仍是不安。 她微笑,像个温柔的活菩萨。 玉旋先是轻轻的唤声娘,然后他又大喊着,“娘!娘!你是我的娘!我有了娘了哇!” 他扑进净菟怀里,把脸儿深深的埋人,哭叫出他最渴望的呼唤。 娘—— 这是多么平凡,却又多么幸福的呼唤呢。 半夜时分,玉旋依依不舍的离开大厅。小黑犬自行跑进他的房阁里呼呼大睡,他却像个小大人般的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挨到鸡啼,他立刻奔向来时路。 然后他呆掉了。 镜花居然扯着黄菊的衣袖大叫大吼,水月则是钻到她裙下啃咬她的腿肉儿。 “反了反了!”黄菊挥动双手,她又痛又恼。 “你们这两个杂种女!吃我们玉家的饭,竟还敢对我这主儿……”臭乞女!力气居然如此惊人。 玉旋见这浑仗,他忙问着一旁的仆人,“我娘呢?” “啊?”不是早早死了? “鹿净菟呀!爹爹的妻。” “哦是少夫人哦!她被黄夫人掐、呃,掐了一身伤,可能因为体力老早不支,所以昏倒被送回房。两位小小姐恰巧看见,所以她们就发疯似的狂缠黄夫人。” 玉旋咬咬牙,他冲上去抓住黄菊便是一阵乱咬乱打。 黄菊吃了痛,却摆脱不掉三个小鬼,因为他们像山里的野兽般张牙舞爪。 “玉、玉旋你这小贱种!竟敢对我动手,我可是你的婶婆。” “你欺负我的娘!”说完,张口使力再咬。 镜花嚷嚷,“是我的娘!你这孤僻儿甭想跟我抢娘!” 在黄菊裙下钻动的水月探出头来,“姐!我咬得牙痛。” “住手!住口!”黄菊尖叫,而一旁的奴仆居然全逃光,没有一个肯为她这主儿出头。 玉旋喊声,“我们一起停!也一起逃!” 下一瞬间三个小孩同时停止咳打,然后同时拔腿狂奔出大厅。 狼狈的黄菊瘫倒跌下,她恨意满满,“一定是鹿净菟教唆他们造反的!” 秋千旁,三个小孩子眼看就要磨刀霍霍一 虽然他们手中没有刀。 镜花先用气势压人,“喂喂!你不是高高傲傲的吗?干么和我们抢娘啊。” 玉旋昂起下巴,“她是我的小后娘!这是爹爹在世时说的!”怎样? “可你又不爱!” “我现在爱了呀!”又怎样! “可娘、娘,呜……娘是我和水月先认下的嘛!我不要娘把感情分一半给你啦。” 水月岔话,“不会少一半,娘可以爱我们也一块儿爱他。” 玉旋第一次觉得水月脸上的雀斑十分可爱,连她老爱吸吮手指的习惯也很可爱。 他依旧摆着酷酷的孤气,“怎样,要不要一起待娘 好?娘是我们共有的娘亲大人。” 左忖右思老半天,镜花点了点头,“我七岁,水月六岁,而你‘才’五岁!所以你以后是我们的弟弟,要听我们的话才可以。” “你们不是比我年幼?” “哎,那是胡址的啦!要不要?” 可她们好矮、好瘦小耶!真的比他大吗?算了,谁叫他是男子汉,让让她们喽。 “好!我喊你们姐姐,我们一起保护我们的娘。”他有姐姐了耶,好棒。 “打勾勾!” 小女生都是这么麻烦啊!哼哼,他是男子汉耶,才不会做这无聊事。 须臾,他伸出小指头——和她们打了勾勾! 丝竹阁内,三个小孩玩疯了心,个个喊哑了喉口。 净菟坐在一旁看着,她的笑痕愈来愈深。玉旋开朗许多,不再像个闷葫芦了。镜花和水月也除了猛吃、狂吃之外变得更加快乐,总是笑声不断。 他们快乐,她也快乐。除了夜里的思之若渴…… 她站起身,拍一拍趴在地上的小黑犬; “你们三个别上下乱跑呀!小心跌倒。” 三个小孩连声称好,却仍是一下子爬上楼梯、一下子又奔下楼梯。 木造的楼梯发出咔啦声。 她眼稍一睐,倏地惊骇大叫,“别再跑了!有蛇!” 然而三个小孩的笑声掩盖住她的叫喊,眼看那条毒蛇就近在咫尺,净菟来不及细思便冲下楼梯去。 蹬蹬蹬蹬—— 咋地一声,木楼梯断裂了! 她整个人摔下…… 那条小黑蛇往她身边爬去…… 一切快如雷电,三个小孩全吓呆了,他们愣在原地全身僵麻,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净菟晕厥了,她陷沉在一片黑暗中。 眼见小黑蛇已经爬到她的裙边,它伸出小舌尖,似乎想咬她,把它的毒液送入她的血脉内—— 倏地,一支小银剑准确无误的刺进小黑蛇的头下三寸,立即毙命。 易容装扮成元希的玉惊破由门口处快奔向内,他一把拥起倒在地上的净菟,无暇他顾的横抱她入怀,并施展令人炫目的点飞轻功往外奔去。 呆若木鸡的三千小孩眨巴着眼,他们瞄一眼小黑蛇的尸体和堆叠成一块儿的木屑片条。许久,他们骤然拥抱在一起,仿佛比赛谁的哭功较了得似的扯开嗓子大哭特哭。 原蜷缩着身趴俯着睡觉的小黑犬,一时也慌骇得汪汪叫。 小孩的哭声和狗儿的叫声震天价响,久久,久久…… 第七章 清凉阁是白香的房居,此时烛光荧荧,映照出二室嗳昧氛围。 她轻吻着怀中的黄菊,多少柔情尽在无言中, 两女只着一件小兜衣,房内四周的几盆炭火和她们的热烈情欲,使得她们丝毫不觉冷寒。 霜雪溶了即是暖春将临之际。 年已四十的黄菊此刻如猫似的慵懒和甜娇,她用指甲刮呀刮的轻轻滑过白香的锁骨,“幸好咱姐妹是有情人,否则不说妻妾间的争斗,光是咱的寂寞深闺呵,就挺不好受。” 白香淡笑,她把锦被覆遮上两人的身。 黄菊忽而一叹,“那小后娘原本不是跌死就该是被毒蛇咬死,谁让她命大。” “你唷!”点点她的额,白香轻责,“谁让你使人去放毒蛇!居然连木楼梯也偷锯出个缺痕来。” “瞧她碍眼喽!其实要不是小醇那坏事丫环,哼呵,小后娘不知死过几回。” “怎说?” “第一回我在饭菜里下毒,小醇居然不济事到把银盘翻倒,那些有毒的饭菜自然是派不上用场。第二回我则是铁了心的守了大半夜,把一大包的毒粉洒入鸡汤内,没想到小后娘已经要就口喝了,那小醇居然挥手动臂的把汤碗弄翻。 “小醇的笨手笨脚,反而成为鹿净菟的救星啊!” 去! “第三回我更气死了!那一次我只是想略施薄惩,远远的瞧了她便伸出我的右腿想绊倒她,好让她跌个惨!可、可居然……” “慢慢说,甭急,更甭气啊。” 黄菊扭曲着红唇,“走在她身后的小醇,居然因为发现前头一只彩色大风蝶而快步跑向前……” “你绊倒了小醇啊?” “那肥肿的贱婢居然踩着我的绣花鞋!她那么重,那一脚踩得我快站不住了!最气人的是,她竟没感觉她踩了人!” “喔,可怜的菊妹。” “香姐!你得替我出这一口冤气啊,这一回我特地支开那简直是克煞我来着的小醇,可没想到竟来了个元希救美。” “说到元希……”白香沉思了会儿,“他应该是我们的心腹才是!他贪财,又想为他的子孙铺路,或许他有啥原因才救她的吧?” “人心最不可信了,香姐,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把那自以为是菩萨心肠的小后娘给弄死,否则下人们全仰她鼻息,我们这主儿当得窝囊啊。” “我想想……”她要权也要钱,但是致人于死嘛,这可得费一番思量,不能莽撞。 屋瓦之上,玉惊破轻悄无声的放妥瓦片。果然如他所料,小黑蛇是黄菊的杰作,那可是剧毒的蛇类,只要被咬上一口,任何人都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居然连木造的两层楼梯,也让她派人动了手脚。 可恨!他多想立刻杀死这毒妇!他性冷情寡,但不嗜血腥!然她伤到他的女人,绝不原谅,绝难宽贷。 他更不容许再有一回的危机逼迫净菟的安全。 提身一纵飞,他迅速的来到朝露阁。 小醇正提着一篮的红花,“元先生好。” “摘这些花有何用?”  。 “少夫人受伤了啊,在房里头放满鲜花会让人心情好,香味又足。”等会儿她还要再去后花园多采几篮子哩。 玉惊破笑言,“谢谢你了,你的确是好丫环。”亦是净菟的救命恩人。 “没、没啦!”她不好意思了耶,“是少夫人不嫌弃的挑了我伺候,少夫人才好呢。” 的确!净菟可是他情不自禁想要怜疼的爱侣良妻。他觉得与有荣焉,欢喜接受小醇的赞美。 “元先生你……” “呃?”她怎地一副被鬼吓到的神色? “你的背脊不弯了耶!还有,你刚刚走路时没有足步声。” 糟!“可能你一边哼歌一边走路,所以便没注意到我的足步声吧?” 咦?她刚刚有哼歌吗?她不记得了耶!一定是她的蠢呆又多了几分,这可不妥,她已经够笨了。 正绞尽脑汁如何扯谎的玉惊破猛地一怔,小醇居然尚未等待他解释关于他的背脊为何不弯弓,便径自把花篮里的花朵洒在朝露阁的台阶,然后拖着肥笨的躯体走了。 他莞尔,小醇这婢女着实可爱,她绝想不到自己曾经无意中救主数次。 “元先生。”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大夫对他点一点头。 “少夫人她、她苏醒了?”盼她毫发无伤,盼她立即醒来。 但他又希望她好好的歇眠,而他能够独拥她的美好馨香。他想抱一抱她,强烈的想要着! 曾经,他在深夜陪着正在思念亡夫的她;曾经,他点了她的昏穴,好让他能够抱抱她的邪恶念头。 这些她完全不知,她伤心的时候,他陪她煎熬。 但有何用?是他残酷的设了这个局,是他令她夜夜反复辗转啊。他利用她的天真,以及她对镜花和水月两姐妹的爱心,迫害她成了未亡人。 他思忖着白香一定会对这小主母下手,因为净菟是他的妻,这名份将威胁她的存在。而他计算着届时揪出白香的恶念奸行…… “少夫人受了几针安眠下了,不过她可能是惊骇犹存,偶会梦呓和发抖。” “是我……”她遭的苦劫是他一手造成的啊,“她的腿骨还算完好吧?” “稍微伤了筋骨,不过幸未大碍。但少夫人恐怕需要好些日子裹药布,暂时不可下榻。” “有劳大夫了。请到帐房去支领诊金。” 大夫称谢,背扛着厚重的医药箱离开。 阁中伺候的几个婢女被玉惊破遣退,他走至榻边,静静凝望净菟安眠时的恬柔温顺。 天光渐暗,尚未掌灯的房阁昏昏暗暗的微透出宁馨的氛围。 她似乎做了个美梦,唇边展露出微笑的梨涡。 “你钓梦中有我吗?你总是因想我而微笑、而流泪。” 初以为她不识情,不懂情,未料及她竟可以为他留情,为他多情。 倘若连一缕魂魄她也能眷恋一世,那么他的动心是理所当然。除非他早巳另有所爱,否则凡俗肉胎的他何以抗拒? “嗯嗯……”轻蹙娥眉的她似乎改作了噩梦。 他俯身弯下,以手抚去她额上的冷汗。他感到她的颤抖,她正恐惧着…… 他的心狠狠一抽,仿佛受了鞭刑。 “蛇!玉旋、水月、镜、镜……快,快快走……” “净菟!”他将她抱起,让她依偎着他的胸膛—— 这将专属于她的温暖! 玉惊破轻轻抚拍她的背脊,一声声低吟,“净菟甭怕、甭慌,有我守着、护着!” 掌心下的背身非常纤瘦,玉府的锦衣玉食竟不能滋养她! “是我不该,一时疏忽,不该离府忙事。”两位婶娘可是狼子野心啊,她们不会对不管事的老夫人如何,却不可能放过无辜的小主母。 所以尚未处置她们之前,他绝对不可离府半步,即使交由颜真暗中保护也不行,他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怀中人儿蠕动了下,他以为她苏醒丁,吓得连忙要将她放躺于榻—— 然而他竟感到不舍! “相公……”她仰起脸儿,恍惚不已。 “相公?”他的装扮未除啊,她如何看穿经过易容的他7 净菟似梦似醒,她轻道:“你是我的相公吗?你的魂魄终于肯来了?” 原来她以为是他的魂魄,但是此刻的他仍是白发、白眉、白胡须啊。 她复又偎进他的怀中,他一直收拢着的双臂不由得一紧。 不一会儿,她的轻浅呼吸声让他知道她安眠下了。 许是大夫适才下的针穴使她产生恍惚吧? 他笑勾一抹爱宠的深痕,依旧搂拥着她的柔软娇躯。 “菟,让你受累了。”他轻啄她的发旋,“我爱你啊,除非天地崩塌,否则我将全心全意爱你、疼你。” 睡眠中的净菟仿佛感应了他的真挚示爱,她笑了,扬起最美丽的弧度。 朝露阁外,三个小脑袋瓜挤啊挤的发出轻响。 过了会,水月先嚷嚷,“人家要进去陪娘啦!” “嘘!” “咦?”旋弟弟和花姐姐怎么同时捂住她的嘴巴? 镜花小小声的对玉旋咬耳朵,“元先生为什么要抱着咱们的娘呀?他好像好疼、好疼咱们的娘哦。” “呆哪!”玉旋轻低着声,深恐吵扰阁房内的人, “元先生是大管事派来的人,他要教导娘打理生意,自然对娘极好。不过,我觉得纳闷的是,元先生不是老 老人了吗?” “是呀!我们应该喊他元爷爷。” “但今儿个,他抱着娘由丝竹阎飞奔到朝露阁,老老人不是应该没多大力气的吗?” “对耶……”镜花皱皱鼻尖,可她想不出缘故。 挣扎出两人魔手的水月猛呼喘着气,然后她用着鄙夷的眼神看向她的姐弟,“笨笨哦!说书公公不是说过有一种人会飞来飞去,元先生就是那种……啥湖人的嘛。” “喔——”玉旋和镜花虚心接受她的鄙夷,谁叫他们这般不济。 不过他们已知道,元先生就是那种很了不起的……啥湖人喽! “难怪大管事的告诉婶婆夫人,一切交由元先生主掌呢。” 但、但是啥……湖人究竟是啥意思?旋和镜花问出心里的疑惑。 水月摸摸自己双颊上的雀斑,“别烦嘛,等我们长大了就晓得是……啥湖人!” 哇!水月好了不起,轻易解决他们的烦恼。 若干年后三个娃儿方明白;会飞来飞去的厉害角色叫作—— 江湖人! 颜真的下巴掉了。 “亲爱的玉爷,你是不是气坏了,发了高烧啊?” 玉惊破冷冷的盹他。 他大力的捏捏自己的面颊,“不是我神智不清啊?但是真要如此?当真?” “你太……” “哕嗦!”他有自知之明的接下话,“玉爷的命令,我照办便是!” 玉惊破淡言,“你可以走了。” 颜真的眼睛凸瞪出来。 “知道了,玉爷一心只有小嫂嫂喽!”他是接到讯息后匆匆赶到玉府,一举一动像是见不得人的贼危。 为主作牛作马是本份,唉。 由于腿伤未愈,净菟只能躺靠在床榻上,哪儿都不能去。 幸得小醇力气颇大,背得动她,否则她这身子怕是不能洗浴了。 这一日,小醇替她解开腿上缝里的药布,然后背起她,小心极了的把她放入木桶内浸泡热水。 “谢谢你。” 小醇咧咧嘴。少夫人每每要跟她客气,害她又高兴,又觉越了矩。 “我在外屏风守着,水冷了,少夫人喊我一声便成。” 片刻,小醇居然坐在椅凳上睡着了。她是那种连吃饭吃到一半也能呼呼沉眠的人,所以没有哪一房的主儿肯要她伺候,加上她又肥又黑又丑,常受他人排斥。 净菟喊了几声,明白小醇又和周公打交道,她不忍心吵醒她,便由得她饱个足眠。 可等着等着她竟也沉眠了,许是水温放松心神,也可能是每日饮喝的药汁令她总是困倦不已。 一刻钟过去,窗外飞人一抹伟岸身躯—— 玉惊破揪眉扯心。房门由内拴了紧,所以他只好由窗口进房。 看小酵坐着睡觉,他不知该不该罚责这粗心大意的丫环。 屏风内的小人儿如海棠春睡的倚身于木桶边,唉,水温凉了,再浸泡下去她可要染了寒疾。 他将挣菟抱起—— 光裸的她使他的眼神沉了沉,芒光灼烧。他几乎被欲渴烧痛。 “过不了多久,你将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妻!” 而他绝不会纳妾—— 玉旋死去的生母是个意外!无情无爱亦少了恩的意外。 将她放上床榻,盖妥锦被后他把小醇敲醒。 “咦咦?”小醇咧咧嘴。呜,她正做着她变成美人的梦。 “方才你把少夫人抱放在榻上便自行睡着,小心被处以家规!” “我把少夫人抱放……”少夫人不是还在泡水的吗? 他敛住神色,微愠,“怎么?你连伺候的事儿也忘了?” “哦没、没忘。”呜!她一定又笨呆几分了。 “好生伺候着吧。”这粗婢啊! “好的……”她忘记他是个男的,怎能擅入少夫人房里呢。 玉惊破离开,他往花厅快步行去。想必颜真不负他所望才是! 白香一见他走进,立刻笑得阉不拢嘴。 “元希啊,你果然是我的心腹!没想到你之所以救小后娘,是因着她还有利用价值。” “夫人聪慧!”愚妇!他不成为她的心腹如何套出当年她行凶的真相。 黄菊更是开怀,“这下可好!一来可以借机赶走她,二来又能得一笔丰富的妆嫁聘礼,三来嘛,我也不用再费心如何把她弄死了。” 五年前她们就是费尽心机把叔父给谋杀了!玉惊破忍住满腔恨。 “反正少夫人她无亲无戚,没有人会跳出来为她作主,老夫人不管俗事了吧,要少夫人再嫁应该毫无阻拦。” “但是便宜了那小后娘!虽说对方又老又丑,但毕竟是大户人家,姓鹿的可真是好命,怎么婚配的尽是富贵宅第。” “据小的所知,那老爷身虚体弱,也许活不过百日。” “这倒好!让她再当一次未亡人的滋味吧,反正她克死了惊破,就连她那两个女儿的爹……啧啧,掐指一算也知道是给她克死的啦。” 白香设想的却是另一样……“如果王员外死了,净菟不就拥有惊人财富?” “夫人可以把她所拥有的财富骗夺过来,然后再送她去黄泉路。” “元希,你可真是狠毒!我才不敢残害人命。” 假道义!他冷嗤于心,这一次他一定要用最短的时间让这恶妇招认罪行。 黄菊忽地忧虑起来,“但那个菩萨小后娘对于惊破那小子爱意眷眷啊,她哪肯另配夫君?” “不如把玉旋和她的两个女儿囚禁起来,以此胁迫她允婚。”玉惊破冷言道。 白香笑出眼角细纹交错。这老翁的确没让她看错眼,他不仅耿耿忠心,并且狡诈。 她需要的便是这般的奴才为她办事儿,替她琢磨如何执掌府中实权。 “元希,撵了她后你可是第一功臣,往后咱姐妹可视你为至亲。”这番话可会让他更加尽心尽力吧。 “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错!他将会让这对淫恶妇人伏法受死。 谋杀亲夫可是要被丢掷石头,任其伤口流血至死的吧,或者让官老爷判个秋决! “我不嫁。” “由不得你做主。” “可这是我的……” “你是玉府的人,自然由我做主。” “不!”净菟跛着受伤的双脚,步步艰辛,“婶娘我求求你,别逼迫我,我不是千金女,可我明白烈女不二嫁。” 白香揭着小扇子,清冷的谑笑,“王家爷子人品好,财势如天,以你这未亡人的低卑身份能够攀得上这桩婚配,你该庆幸老天厚爱。” “无论王员外是多么出众的人,我生是惊破的人,死亦是他的妻魂。” “莫说我赶你啊,替你寻了这姻缘是为你后半辈子着想,否则你既是孀寡遗妇,又是玉旋的小后娘,唉,辛酸说不尽唷。” “不、不要!”净菟跪了下,差点跌个大跤,“相公他去世不及半年,我这居丧的妻怎能!” 白香笑弯眉眼,“如果你不嫁,也行,你离开王府重新过着困苦的流浪生涯。” 她受得了的! 但她的喜悦不到一瞬就毁灭,白香的话语未完 “然而玉旋那庶子姓的是玉,不是鹿,更不是你那两个未冠父姓女儿的亲弟弟,所以他不能跟你走。” “可是我答应过相公,要好好照顾玉旋。”她不能抛弃玉旋,不能这样自私无情呀。 不过转念一想,她挨得了喝溪水、吃树叶的日子,玉旋却不能,她不忍心带着他受难。 怎么是好?她陷入两难。 白香淡道:“玉旋已经让我关在柴房里了,喔,还有你那两个小女仔儿。” 净菟软弱乏力的坐在地上,她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逼她再嫁?为什么要拿无辜的小孩儿威胁她? 她困难的爬起身,在小醇的搀扶下来到府中最清幽的佛堂。 玉老夫人早已等候着她,关于弟媳妇决定逼迫净菟再嫁的事她忖计过了。 “良禽择木而栖。” 净菟怔愕,骇悲交集,“娘!我是你的媳妇儿呀!”况且她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不是禽兽。 玉老夫人一边转动佛珠,一边叹着,“女子的命运如浮萍,又似落叶。世事难强求,既然你无缘成为我王家妇,早早寻个好归宿才是道理。” “你……”是慈悲,抑或是薄情? “娘,让我为惊破守着好吗?让我代替他行孝、护儿,求你。” “男女私情是人世间最虚无、也最可笑,甚至是可恨至极的……”玉老夫人的眼芒透着可怕的情绪波动,她手中的那串佛珠陡然断裂开来,珠子落地的响声使她惊愕,然后潸然泪下。 净菟踉踉跄跄的往门口走去,小醇立刻双手扶撑住她。 “我们往柴房去……”她不懂呵,婆婆虽然弃抛凡尘俗事,但为何不帮帮她?她要守的贞节和情意为的是惊破呵。 婆婆一向慈祥可亲,总是低眉如观音。 净菟真的全乱了,她分不清楚人情与世情了。 “娘!娘!” 镜花和水月一瞧见她便冲向窗口,透过破碎的纸糊片儿一声声的呐喊。 “你们别哭,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们。你们有没有挨饿?”她们哭得她的心好疼。 “娘!挨饿不要紧,被老鼠咬也习惯了啊,但是我们想你,我们不要被关着啦!”水月急急喊着。 “不准吵!”玉旋走过来,他很正经、很严肃,完全像个小大人。 净菟惭愧不已,“玉旋,对不住,我没能好好照顾你,而且令你受苦。” 他定定的看着她,“娘,不要老是说抱歉,这根本不关你的事。” 五岁的孩子怎么如此成熟,如此贴心呢?净菟更加自责了。她是那种人家待她三分好,她就巴不得付出十分、百分来回报的人。 “我一定把你们三人救出来……”她转身,一跛一跛的疾走,小醇亦步亦趋的跟着,深恐她跌摔下。 回到朝露阁,净菟整个人崩溃了,她坐在石阶上哭泣。 她的哭声凄厉,双肩颤抖不停,小醇害怕她再哭下去会把心也哭吐出来。 “少夫人……”还是去请元先生过来一趟好了,元先生那么老,肯定比较有智慧。 净菟将螓首埋人双膝之中,她好气自己的无能为力,好怨自己的不够坚强。她最讨厌哭泣的自己…… 她总是微笑的呀! “呜、呜呜…… “净菟。” 猛地揪紧心窝,她不敢置信自己仿佛听见玉惊破的声音。 那依稀的低沉,令她怀思深深的冷然音调啊。 抬起螓首,泪光莹然中她惊见跳动着冷火似的星眸。 可是恍惚一晌后她失望了,眼前的是元希老先生。 是她太过渴念相公了所以闪了神。人鬼已殊途,她的爱恋毫无倾诉的出口。 “不必哭,我会帮你。” “你肯帮……”她顿了一顿,“可是若连累于你……” “安心。”玉惊破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好一会终于还是放下。他想抚摸她的泪容,却又不愿意吓到她。 “你依她们的愿嫁往王家,玉旋他们由我负责,我会把他们带到你身边。” “可是我宁死也不……” “我保你不损丝毫!”他附耳过去,与她只距半寸,“王员外只是个虚构的人物,你披上霞被、坐入喜轿全是作戏来着。” “呀?”净菟茫茫然,一滴噙含于眼眶的珠泪滚跌出。 “这是在事实真相尚未完全大白时的权宜之策,为的是保全你和三个小孩童。” “我不懂……”他究竟在说什么?什么真相大白?“元先生,为何你愿意帮我?听你的意思并没有王员外这个人?”混乱呀。 “为何帮你?”他苦涩的笑意被白胡须遮去,“因为我负疚于称。”况且我爱你啊。 他多爱她的善良,她的纯真!他已决定与她白头一世。 这纠纠缠缠的爱啊,他甘心领受,甘心被她所擒获。 “鹿净菟,你是我的女王。”我栽了,心悦臣服。 “元先……”她咋了舌,更加的混乱心思。 “不必懂,等你进了所谓的王家大宅,一切自可了然。”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的感觉多么震动她的心扉。 初春的微风缓缓吹拂,树叶发出沙沙轻音。当他忍不住伸出手拭去她楚楚的泪痕,她仿佛被定住了身,什么也弄不分明了。 前方的小醇伸展懒腰,咦,她又睡了会儿啊。 “少夫人还在和元先生说着话……”呃,困、好困哪!她缓缓闭眼,继续她的好眠。 第八章 敲锣打鼓,欢欣鼓舞的氛围显得诡异邪恶。 除了白香和黄菊以外,整个玉府的奴仆佣婢们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简直像是出殡者的送葬队伍,个个哀戚神伤。 他们不舍待仆甚好的少夫人,能有这种主儿伺候是极大的福气。 王老夫人仍独自在佛堂里念颂经文,对于她的媳妇儿即将别嫁她似乎无喜,亦无悲愁。 坐在喜轿中,净菟没有哭,她紧紧抿着唇,即使她已是痛彻心肺。 如果元希先生诳欺了她呢,如果今夜她逃不出魔掌…… 不!她誓死守住贞操,以及她对惊破的恩与爱。 “玉旋他们不知是否被救出……”若不然,她如何向幽冥世界的惊破交代。 她准备了一把剪刀,她不敢杀人,但是倘使真有一个王员外,而他对她凌辱的话,她将把剪刀直刺人自己的心口。 她要带着清白干净的身子和灵魂去和惊破见面! 鞭炮声震天价响,她的心往下坠落。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残忍?幸运? “惊破……”她扯下红头巾,胡乱抹掉脸上的胭脂水粉。 她不要为另一个男子装扮美丽呵。 有人扶她下轿,有人扶她走过红色锦毯……然后呢,鞠躬,再鞠躬。 她想到自己嫁予玉惊破的那一个喜日!那是她生命中最灿烂的美丽。 当时她熬过了饥寒,存活了下来,遇着了他,那是天意不可违吗? “可是为什么这样短暂?” 于是她懂得了爱人的滋味,却也懂得什么叫作心碎的伤悲。 突来的开门声惊醒了恍惚中的她,原来她已经坐在喜房里。那么她将面对的是…… 元先生可能哄她,骗她吗? “爷儿好俊,可不像别人说的是个糟老头子呢。” 进门的这是王家的婢女吧,声音陌生。 “但是这爷儿好冷淡,连笑起来也冷冷的哩。” 天呀!净菟脑中一片空白,她只有一个意识——真的有所谓的新郎! 两个婢女继续悄悄的嚼舌,“实在怪异,这爷儿神秘,而且明明是新宅子,咱这些下人也是刚进宅子忙差,却又偏偏不许谁说溜嘴儿。” “听说爷儿没有亲自上玉府迎娶,而以病重不起为藉口,但是爷儿明明高大英气呢。” 两个婢女忽地惊觉这儿是喜房,新嫁娘还端坐在榻上哩。 她们盈盈作礼,退出喜房。 原应陪嫁的小酵由于染了风寒,所以暂时待在玉府。现下,她是孤零零的人了,没人能帮助她。 扯下红头巾,卸除凤冠,净菟低喊出一直紧绷的情绪压抑,“怎能欺我!诳我!元希,你太、太不该了。” 她想要恨,却又不能。 无法细索什么,她的伤痛已臻临界点。 她打开喜房的们往外奔跑,这大宅子她是一刻也待不下了。她受不住可能侵害她的…… 夫君?!不,她拒绝承认!她的夫君只有一个人那埋入黄土,也一同埋人她心底深处的玉惊破。 雨丝缓缓飘洒,代替她已无泪的恸。 她一直跑着、跑着…… 奴婢们见状纷纷傻愕。新嫁娘失性了吗?怎么冲出喜房啊。 净菟脚下一滑,狠狠的摔进泥地里。她吃痛的站不起来,双腿的挫伤愈合未久,这一摔仿佛扯了筋骨。 “大门在哪儿?在哪儿啊!我要回玉府,我要去祭坟啊!”眼睛被雨丝濛住,散被下的乌发湿稠的黏贴着颈和颊。 “老天!让我死!求你劈下一道雷,杀了我吧。我不勇敢、也不坚毅,虽然我曾经那样期许和努力着!”她无助的仰望灰潆潆的天,双臂拥抱住自己。 好冷!她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的寒冷。她的泪竭了,再也无法强硬挤出微笑,她的心已然泣血。 “净菟!” 狂急惊慌的吼声响起,她尚且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一股猛劲拥搂入怀。她一吓,忙不迭要挣扎。 可是对方不让!她既窘困又愤怒的被迫抵靠在男性的伟然胸膛里。 “净菟,是我。” 对方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净菟的眼睛瞪圆,喜慌交集的害怕是自己的错觉和幻象。 恢复原本面貌的玉惊破声音碎裂,“我没死!我是你的相公玉惊破,如假包换。” “相……”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切勿当真失了性。 然而当她睁开眼睛,这幻象依然存在!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议的震撼令她作不出任何回应。 玉惊破一手环抱住她的背身,另一手则握起她的冰凉小手,“摸摸我的脸、我的眉、我的鼻和唇……” 她依了,颤抖的一一抚摸这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俊颜。 “相公?!你是玉惊破……”她的心战栗着,完全乱了心律。 他轻吻她额际的发丝,“是的!你的再嫁夫君就是我!王员外的名字王敬石是临时瞎扯。” “王敬石……”这轻语丝毫不带任何含意,她只是重复着他的话。 他又吻亲她的秀眉,她的嫩颊。每一个吻皆绵绵密密的含存他的浓烈情爱,以及他的悔不当初 “刘不住!给我用一生一世来补偿你。” “惊破……”她的相公没有死亡,她的相公还活着…… 净菟什么都遗忘了,她只有一个意识深刻于心 惊破还活着、活着啊! 这天底下除了这个事实,没有其他能够令她“活”过来了啊。居丧丰年的她身体活着,可她的心呢,早早在见到尸体那一日就已经千刀万剐了。 “惊破!”她投入他怀中,脸上的湿濡是雨或是泪呢。 甭睬! 她只感觉到他的真实存在,其余的都不要紧丁,泪或笑又有何关系呢。 这一夜,净菟含羞带怯,她以丝丝缕缕的柔情万千抚慰玉惊破的失亲之痛。 他已将事故的始末全部告知于她,而她只是怜惜他,一心一意的感受他的沉哀。 “你不怪罪我吗?当时那一具尸体令你流了泪。”他知悉性子强的她,是不轻易掉泪的啊。 自从与他牵连了命运,她成为泪人儿。 是爱情吧,令人欢喜、令人忧愁。 玉惊破拥紧她,让她聆听他为她悸颤的心跳。 “要紧的是你没有死,我不会永远的失去你。”这是在大胆的诉说情衷呀,她的脸儿都烫热了。 他揉抚她的发丝,“对于我们一开始是建立在交换条件的姻缘上,难道你没有疙瘩,没有心结吗?” 轻轻的,她摇摇头,“为什么要不高兴呢,你并没有亏欠我,相反的你给了我有形和无形的满足,若是真要计较,那交换条件的婚配可是我的幸运。” 他动容了,倘若现在她抬了眼,她将会瞅见他眸中的情芒,甚且有着泪光浮动。 “原本以为你可能会罚我跪算盘。”他调侃着,籍以掩饰哽咽的哑声,“净菟,你的确是小菩萨再世。” 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妇道人家的拿手把戏?偏偏他的净菟与众不同,叫他如何不疼宠,如何不放情? 他的称赞使她好开心,她多想讨他欢喜,任何事她都愿意尽心尽力去做,奢盼的是他的一丁点珍惜。 他忽儿一个翻身,将她压制于身下。然他的力道放得甚轻,惟恐高大健实的自己压疼了脆弱如菟丝小花的她。 “今日,你是新嫁娘,我是新郎官。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嗯……”没想到她再嫁的良人竟是她的“亡夫”,一切恍如在梦中。 他放下红帐帘纱,“上一回我们是有名却无实的夫妻。” 他的黑眸好深、好深,浮现着略掠夺和占有的渴望。 净菟半解半茫然的羞赧着,她晓得他要对她……可是她仍是无措,不知应该怎样迎合他,甚至是取悦他。 他沉声,“甭慌!我会十分小心,十分温柔,尽量不弄疼你。” “呀?”疼?怎样的疼呢?但她不怕,她能成为他要的人,于心已足。 “你不知道破身的疼痛感吧?因为那两名女娃仔根本与你毫无血亲关系。” “你怎、怎么知道?” “秘密。”事实上他绝不相信她是二十几岁的妇人。她太小、太娇纤了。 是呀,他是最有聪明才智的男子。她小脸上不由自主的现出崇拜的袢情。 玉惊破呻吟,“你这般瞅我,简直是折磨我的抵抗力。”男人也要一些虚荣吧,尤其是来自于心爱的女子。 下一瞬,他以实际行动表示他的抵抗力多么的薄弱。 他在她身上点燃起璀璨的爱欲火花,这时的他强而有力,却也脆弱得像个大孩子,极欲讨好他最重要的至亲。 净菟不由自主的弓起身,紧贴向他的狂霸柔情。 她害臊的听见自己所吟哦出的轻咛娇啐……然她无力制止,主掌不了自己的灵与肉。 烛光荧荧,渐渐的,燃烧怠尽。黑暗中,一对相爱、相属的夫妻喘息连连。 誓言已是多余了。 净菟笑得更羞、更羞了。他说,她是他的女王。 洞房花烛夜的第二日,玉惊破亲自为她梳妆、扒髻和穿衣系腰带。当然也包括了小亵衣…… 也许是不熟悉,他竟然耗费许久才穿妥,并且嘀咕道:“这女子的抹胸好解,却难系结!” 净菟腼腆低眉,虽然两人已经肌肤相亲了,她却仍然止不住红霞上脸。 他捧起她的螓首,贪看她因为他而绽放的娇赧美丽。 穿上一身喜红,淡扫娥眉的她艳了点儿,甜了点儿,却犹是清纯可人。 “娘子。”他笑意飞扬,像是得意非凡的大捷将军,“你非常的秀色可餐……”若不是担心她承受不住,他着实不想放她下榻。 唉!他满脑子的缠绵儿女情啊。幸好她不知道,否则他的大丈夫尊严不就损毁了。 净菟轻说:“你这样笑,真好,真是好看。” “喜欢吗?心动吗?” “嗯……”他似乎变了个人,开朗多了,并且像个顽皮的大孩子。 往时往日那个冷冷淡淡的贵气峻男,脱胎换骨了是不? 因为她吗? 她也笑了。 四眸相对,情意缱绻,一种无形的牵连力量已经掌控了他们这一辈子。 过了半晌,净菟胡乱找话说:“我可以逛逛这个大宅子吗?”再对看下去,她的心都快跳出来喽。 “当然可以。”玉惊破自自然然的华起她的手走出喜房,仿佛他早巳牵了几生几世,仿佛她的小手儿,原本就该包覆在他微微粗糙而温暖的大手掌里。 廊道、垂花门、石子路……他们手牵着手缓缓地走,她无语,他亦沉默。 彼此的夫妻情爱悄悄的滋生、茁壮,一张无形情网温柔的网住他们。 净菟幸福的叹息,她从来没有料到卑微如她者,竟有他的疼护和重视,她只敢偷偷奢望着呀。 倏然间,四面八方跑来一群奴仆,她连忙依偎进他的臂怀。 “甭怕。”他轻笑。 奴仆们个个弯躬身躯,恭恭敬敬的喊声,“少夫人安好。” “你们好。”原来是向她问候呀,害她以为是暴动呢。 玉惊破挥挥手,一群奴仆鱼贯的退开。 “这大宅子新购未久,算是别庄吧。这段时日你先暂时住下,我才安心。” 他为她所费的心思计量令她窝心哪!! “呀!”她慌了,“我真是不该,居然忘记玉旋他们……” “甭担心。” “不行呀,他们被囚禁在柴房里一定吃睡都不妥当。相公,你赶紧设法救出他们,玉府里危……” “娘、娘……” 净菟忙往声音的出处望去,凉亭的前方站着三个小小身影。 “玉旋!镜花!水月!”她狠狠招捏自己的面颊一下。 会痛!不是她看花了眼。 三个小孩子想要奔向她,但是拥搂着她的玉惊破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净菟迫不及待惊喜万分的挣开他,她快步奔向凉亭。三个小孩子也赶忙冲跑过来。 然后呢,一场又哭又笑的感人画面热烈上演。 只有玉惊破黑青着脸,他冷观着,忖思要不要把他的小女人给争夺回来。 “竟然舍我……”而就三个小孩!他的胸怀才是她依偎的地方啊。 他一定会好好教导她何为贤妻之道!今夜、明晚,他有千千万万个夜晚使她更加眷依他的气息和体温。 这大宅于距离玉府不算远,但是由于地处僻静,一向少有闲人接近。 不过喜事的第二日便有一个闲人擅自闯人,此人姓颜,名真喽。 “玉爷,不说我是你的金兰兄弟,但凭我这功臣的跑腿热情,你也不该摆着一张酷容给我欣赏。” “耍嘴皮子。” 净菟赶忙为夫君打圆场,“颜先生莫怪他,他今儿火气大了点儿。” “哼。”冷哼一气的是玉惊破,他都快要怒发冲冠了! 三个小鬼头霸占他的妻已经使他薄愠,如今又来了一个无聊的家伙特别宣扬他的苦心护嫂,怎地,想讨恩惠啊。 “净菟已经对你千恩万谢了,你可以滚了吧?” 无情男人哪!不过却是专情待妻。颜真仍是嘻皮笑脸的举着夹食。 净菟为他斟上一杯美酒。 有人冷冷的飘来一句,“他没有手吗?” 净菟无措了,夫君怎么这样不留情面的损人,好歹颜真是客人呀。 况且颜真不但假扮王员外的媒人上玉府提亲,还帮忙救出三个小孩子,这分恩德就算斟上一百杯酒也该呵。 玉惊破有些耍赖,“你只能替为夫的我斟酒!这家伙要喝酒不会自己斟啊,不然婢女们也可以伺候,他要喝死随便他!” “呃?” 不一会儿,挣菟已经被他强拉入怀,他按着她坐于他的膝腿之上,让她真的要羞晕了去。 颜真当然明白玉惊破态度恶劣是由于爱意狂扬喽。他也不是故意叨扰这对爱侣啦,他只是忽然感到……呃,的确是无聊。 “玉爷兄弟,白香和黄菊以为你把玉旋他们带出府是为了‘解决’他们,这时候她们对你可真是当自己人看待,加上你奉送上去的珍贵宝物,啧,这招高妙。” “我让她们相信我的野心不是为己身打算,而是为我‘元’家的子孙谋权贪势。” “如今她们想要借力使力,自以为除掉麻烦后,认下元希的子孙为她们的义子,便可以巩固她们的权势,殊不知你这所谓掌管玉府营生店肆的老人家,其实是正牌主子。” “谁让她们愚蠢的把鸡血当成是人血,随便在刀刃上抹些鸡血,她们便相信玉旋等人已经枉死。” “不过我还是觉得多了好几举,其实对她们恐吓或是刑打不就使她们招出罪行了吗?” “屈打成招?错了,谋杀亲夫乃是难逃的死罪,我相信她们宁愿被活活打死也不肯认罪,毕竟会不会被打死还是未定之数,认了罪,生机便断了。” 一直埋头在玉惊破怀里的净菟似乎睡着,他立刻下达噤声命令,颜真这下子可不敢唱反调。 他深知玩笑的底限。铁汉难敌绕指柔,惊破可不会例外啊。 玉惊破打横抱起挣菟回喜房,他轻轻的将她放于床榻,轻轻盖被,小心翼翼的怕吵了她的安眠。 “昨夜累坏了吗?”他轻吻一下她的云鬓,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使他眉头舒展,“小家伙,你明白我有多么、多么的爱你、惜你。” 睡眠中的净菟可能是做了个好梦吧,她甜甜、淡淡的笑着。 掩上房门,玉惊破柔软的面部线条慢慢冷硬了,他蹬着站在前方的三个黏皮糖。 “你们几岁了,不是婴儿。” “呃……”三人同时低下头,他们想找娘呀。 “咳!”他走向前几步,仍是尊威的语调,“你们的娘也需要休息,总不能老是占着她吧。”要独占,也只有他才有这个权利。 三个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猛扭手指头,他们连哭的勇气也没有。 玉惊破伸出手,一一抚揉他们的发顶,“不必害怕,我不是吃人、的野兽。” “那么等娘睡醒了,我们可不可以去找娘?” “水月!”玉旋和镜花同耐抬头,畏惧极了。这小不点儿好大胆呀。 玉惊破点了下头,“可以!不过不能太过分!”总是要留给他这夫君…… “哦好。”可是“过分”是啥意思?水月不明白的歪着头。 “玉旋。” 被点到名的他倏忽一凛,他怯怯的蠕动嘴唇,“爹……” “早熟可以,贪静也行,孤僻却不妥哦。” 玉旋泪汶于眶了,爹这几句话代表的是关怀吗?他终于得到爹爹的关怀了。 “咳!’,玉惊破一边往一旁走开,一边丢下话,“净菟是菩萨小后娘,但是她最重要的‘身份’是我的小娘子。” “喔!”三人同时应声,但又同时抓抓后脑勺,似懂非懂。 须臾,镜花对着玉旋大呼小叫,“喂,你爹走了啦,你干么哭个不停?” “是哦,旋哥哥你是男孩子,不能哭。”水月说着。 玉旋扁扁嘴,“甭管!我哭我的嘛……” “嘘!娘睡着哩。” 他张口呼气,跑了开去,决定回房间好好的哭一哭。 白香和黄菊设下宴席,她们举杯致谢。 扮成元希老翁的玉惊破饮下酒后,他拿出一万两银票,“这是小的在账本里动手脚,孝敬两个当家主儿。” 黄菊喜滋滋的收下银票。 趁着两人微醉,他技巧性的套话,“玉爷父子俩都归西了,唉,他们姓玉的命运都一样,惨死啊。” 黄菊咯咯的乱笑一阵,“只有玉旋是我们害死的啦,玉惊破可是船只翻没,被水鬼抓去作伴。” 白香打了下酒嗝,“可能是鹿净菟克煞的……呵呵呵,这酒儿真是香醇。” “玉堂老头儿的惨死……” “干么,是他自己活不耐烦,别赖我们姐妹克煞了他。” 白香轻捏黄菊的鼻子,“玉堂命硬,咱们没让他折腾死实是万幸。” “呵呵!咱们是情深姐妹。玉堂死后不知道……呜!他若是知悉咱俩对食,究竟会不会气恼啊。” 玉惊破故意失望的撂话,“小的看两主儿精明干练,以为玉二老爷也是被你们弄死的。” “我们何必弄死他啊!他玩他的女人,我们当我们的夫人,有他撑着总比瞧惊破那个孤傲小子的脸色强多了吧。” “但是,你们不是早想把玉府的一切接为已有?” “哪有的事!这想头是玉惊破落海死亡后才慢慢浮现的。” “两位夫人仍是把元希视为外人?小的都已经杀了小少爷,也把少夫人嫁掉了,我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不是吗?” “是呵……”黄菊呆瞪他一眼,她趴俯在桌上,醉了。 白香则是吐了一地秽物,过了片刻才歪歪的笑言,“元希老、呃老先生,我们没有诳你,玉堂大概是女人玩多了,泄精而死啦!总之啊,如果他是我们弄死的,我们也不用隐匿、遮掩,那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玉惊破足足震撼一刻钟,告别后他恍了神,对于一直以来所以为的答案竟然乱谱,他只觉荒谬可笑至极。 “倘若叔叔不是婶娘们残害而死,那么凶手是何许人?我已经查遍每一个嫌疑人物了……” 究竟这其中的玄机是什么?叔叔,你在天有灵的话请指点迷津,让我缉凶伏法。  ’ 不知不觉中他步人玉堂生前的书房,这里头竟然灰尘满布…… “也难怪。”玉惊破自我轻喃,“叔叔一向不准下人进这书房,他死后,这个规矩仍然维持。” 书房里阴暗冷湿,这五年来他只踏足一次,为的儿。” 黄菊喜滋滋的收下银票。 趁着两人微醉,他技巧性的套话,“玉爷父子俩都归西了,唉,他们姓玉的命运都一样,惨死啊。” 黄菊咯咯的乱笑一阵,“只有玉旋是我们害死的啦,玉惊破可是船只翻没,被水鬼抓去作伴。” 白香打了下酒嗝,“可能是鹿净菟克煞的……呵呵呵,这酒儿真是香醇。” “玉堂老头儿的惨死……” “干么,是他自己活不耐烦,别赖我们姐妹克煞了他。” 白香轻捏黄菊的鼻子,“玉堂命硬,咱们没让他折腾死实是万幸。” “呵呵!咱们是情深姐妹。玉堂死后不知道……呜!他若是知悉咱俩对食,究竟会不会气恼啊。” 玉惊破故意失望的撂话,“小的看两主儿精明干练,以为玉二老爷也是被你们弄死的。” “我们何必弄死他啊!他玩他的女人,我们当我们的夫人,有他撑着总比瞧惊破那个孤傲小子的脸色强多了吧。” “但是,你们不是早想把玉府的一切接为已有?” “哪有的事!这想头是玉惊破落海死亡后才慢慢浮现的。” “两位夫人仍是把元希视为外人?小的都已经杀了小少爷,也把少夫人嫁掉了,我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不是吗?” “是呵……”黄菊呆瞪他一眼,她趴俯在桌上,醉了。 白香则是吐了一地秽物,过了片刻才歪歪的笑言,“元希老、呃老先生,我们没有诳你,玉堂大概是女人玩多了,泄精而死啦!总之啊,如果他是我们弄死的,我们也不用隐匿、遮掩,那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玉惊破足足震撼一刻钟,告别后他恍了神,对于一直以来所以为的答案竟然乱谱,他只觉荒谬可笑至极。 “倘若叔叔不是婶娘们残害而死,那么凶手是何许人?我已经查遍每一个嫌疑人物了……” 究竟这其中的玄机是什么?叔叔,你在天有灵的话请指点迷津,让我缉凶伏法。 不知不觉中他步人玉堂生前的书房,这里头竟然灰尘满布…… “也难怪。”玉惊破自我轻喃,“叔叔一向不准下人进这书房,他死后,这个规矩仍然维持。” 书房里阴暗冷湿,这五年来他只踏足一次,为的是追查线索。然而叔叔和商家及友人往返的室函中并无可疑之处。 独立许久,他痛楚的吁出一口闷气,看着几乎透射不进来的光影晃晃,苦涩的笑了一笑。 但光影的某一个角落,有一个小东西使他大震 他冲了过去,捡拾起。 “这是娘亲的绣扣!”绝对不会错认,她的绣扣上都有专属老师傅的华丽刻痕。 “娘进来过……”老天! “是为了府中事务过来找叔父商谈的吧?!” 他昏乱得无法细想什么,抓紧绣扣,他人已经冲到内室的佛堂。 檀香袅袅之中犹夹带着酒气味。酒?娘亲竟然饮酒?这究竟是哪里出岔? “你不是潜心修行的出世妇,这佛堂何等尊严,你不是一向不允任何人擅进,除了晨起的问安外?”玉惊破不可置信的问。 玉老夫人错愕不已,他的闯入显然骇住了她。 “你是何人?胆大妄为!” 他逼近她,她看起来更是衰老沧桑了。心内不紫涌出惭愧的歉疚,他真是个不孝子啊,先是诈死,然后自以为娘亲安好如常他便放了心,忖想,将杀害叔叔的恶凶送上刑场后再与她相见,再行孝道。 “娘……” “不许过来!”她瞪凸双眼,神智恍惚,“你是谁?月下老人吗?” 他诧异,母亲失心了?难道由于他的白发、白眉、白胡须的易容装扮,她就误认为他是月下老人?这未免荒唐!纵使现下的他满脸皱纹。 玉老夫人蓦地掷甩佛珠,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不公平!不该把红线胡系胡牵,迫害我的一生!” 玉惊破拢蹙眉头,他该唤醒醉酒中的娘亲,“这几年来你都是躲着喝愁酒?谁替你打酒来着?”而他由于忙碌,居然从未发觉异样。 “我痛苦啊!我爱着的……竟然对我可弃可抛!呜!这五年来我一日一日的伤心,我的心里淌满了泪,” 五年!他灵光乍现,叔叔去世归仙也已五年,这是巧合吗? 他把手掌心摊平,“这个绣扣是你所有?” 玉老夫人偏仰螓首,嘴唇颤抖,老半天后,她竟然对他勾扬笑意,“是玉堂托你送来的?你下凡尘为的是要告诉我,玉堂他原谅我了是吧?” 原、谅?!他绷紧心绪,强作镇定,“是的,玉堂他不怪你了!虽然你对他做出那般不可原谅的事。” 她跌了跌,往后踉跄,身子靠着木柱,她捧着脸,呜呜哑哭。 “说出来会好过些,只要你坦白告罪,老天爷可饶你一时的……—冲动。”天啊!他究竟在胡说什么! 他逐渐了然事情的蹊跷,但又希望娘亲只是一场醉言醉语。 玉老夫人仿佛看见救赎光晕,她直点着头,急急告罪,“是的是的!我只是一时冲动,我太生气了啊,我那般待他,他却想了断我和他之间!我为他杀死亲夫,容忍他娶纳两位夫人,更难堪的是他夜夜流连烟花青楼,我这见不得光的姘妇连一句怨责也不能!他到底当我是什么,是他的嫂子,或是舔不知耻的女人?” “你的丈夫被你所杀?而你与你的小叔通奸?”不不不!娘亲一向慈善,一向端淑贤德闯。 玉老夫人陷入回忆的流沙里,她怔怔的说:“惊破他爹撞见我和玉堂的奸情时大为震怒,玉堂向他下跪,我哭着求他,磕头再磕头,但是他坚持休离我这下贱的结发妻子,甚至决定兄弟断义……” “然、然后呢?” “我惊吓无措,又急又怕,结果我竟在酒盅里下丁迷药,并对他说这是最后的别离酒,他愤愤的喝了,并且说就此不相往来,直到老死。待他晕厥了我居然用枕头闷死他,当时我自知犯下滔天大罪,但已经不可挽救了。” 爹亲死于非命,而凶手竟是娘亲!老天,神戏嘲我是不是?玉惊破震愕不已。 玉老夫人继续自诉罪状,她渴望求得宽恕或是重生,“至于玉堂的死,那也是不得已之下的错手啊!我不想要再偷偷摸摸了,愿意赌上一赌只求和玉堂结成连理枝。可他总是不够勇敢,于是我编了一个谎言 “我告诉他有了他的骨肉,但是他不但不喜上眉梢,居然还逼迫我吃下打胎药,我心冷了,碎了,趁他不注意,从后把钉子刺人他的颈椎,并且买通仵作,假造玉堂是心疾而死。因为玉堂一向有心竭的旧病没有人会怀疑。” “天衣无缝是不是?”他闭上眼睛,哀哀悼念他的生父,以及养育他、成就他的叔叔。 对于叔叔和娘亲的奸情,他不知该愤怒或是鄙夷不屑。但如今却只有满心的悲伤,无力的痛楚。 “隐瞒了所有的人,我仍是扮演着尊荣的老夫人,但是我的良心饶不过我啊,我是个杀人凶手,两条性命由我结束掉。所以老天罚我,她让我在玉堂死后两个月发现自己居然已怀有身孕!” “是他的……” “没想到原本的谎言成了真!但是守寡多年的妇道人家哪能发生这种丑事,于是我和萍儿设了一局,对象竟是我的儿!天哪!” 萍儿是玉惊破的小妾,亦是一直以来众人认为玉旋的生母。 或许是解脱的松懈感,也或许真的当玉惊破是月下老人,玉老夫人一古脑儿的况出全部的罪孽—— “萍儿是我最贴心的随身婢,所有的一切她完全清楚,我们在惊破的食肴中加入迷药,然后合力把他扛到床上,脱去他的衣裳……” 他痛苦的替她接话,“假装他对萍儿做出逾矩之事,然后逼迫他必须纳她为小妾,而事实上玉旋就是你和玉堂的孩子,是玉惊破同母异父的小弟。” “啊,却果然有神力,了然这一切……”诡计!“但是我真的是迫于无奈啊,我设这个陷阱不是残害惊破,男人三妻四妾原属平常,只因我不愿意和玉旋分开,他已经没有爹爹疼了……” “他的爹爹是你亲手杀害!” “是我这做娘的苛待了旋儿……” “五年前你带着萍儿往玉府的竹林别庄去静养、清心,这是藉口吧,为的是掩饰你渐渐隆凸的肚腹,而不知内情的人却以为你爱媳、疼孙,多么讽刺。” “那萍儿可是自愿,她奢想当上大少奶奶,我们只是互谋其利。然则她太贪,也太可恶了,竟然用我的秘密、我的伤痛来要胁我,她不停的需索珍珠宝石,这已经超出她的本份,她还要步步进逼,若是我不强迫惊破正式娶她为元配妻,她便要把我的罪孽公诸于世。” “所以你连萍儿也一并杀了?” “不对,是她自己误食剧毒!那毒是我要服用的呵,我受不了日日的恐惧和自责,只想着一死百了,她以为那是养蓄生息的奇药。” “那么她的死因也是你买通仵作假造?你太狠了。”错再错。” “但是我告罪了啊,月下老人,你不是说老天爷会宽恕的吗?我带着这秘密过得并不好啊,即使我敲上一千下木鱼也无法平静下心。”玉老夫人咚地跪下,只求救赎。 玉惊破扯卸下他的伪装,包括皱曲的假人皮。 他已无言。 “惊破?!怎么会?你不是落海死了!” 他摇摇头,面对着娘亲的骇凛,他乏力、无奈艰难的不知该不该对她心怀恨怨。 他颓然离开,事实真相的揭发难堪至此,他的脑中空白一片。 玉老夫人仍是跪着,她一动也不动,空洞的眼里干涩得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也许一刻钟,也或许半个时辰过去,她缓慢站起身,走向佛祖之前。 她跪在厚软的垫子上,拿起木鱼棍棒一下复一下的敲着。 第九章 净菟的心疼死了。 她一下、一下的轻拍玉惊破的背身,仿佛他是她的至亲血肉。 他在她怀中低泣,这是第一次,她料想不到由自己来安抚他,他像个无助的大孩子。 “惊破,大声哭出来好不?不要忍着,这很痛苦的。”别像她总是强迫自己以微笑代替眼泪…… 万不得己之下她硬是把眼泪往肚内吞,然后微笑,依旧是微笑呀,除非肝肠寸断,已到碎心时。 怀中的玉惊破似乎颤抖了下,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她更加的爱他。 但又谬奇呀,她对他早已经很爱很爱了,怎么可能还有增加的空间呢。 方才他摇晃着进房,一见到她就用力紧紧抱住,声声泣血似的真相大白令她为他揪心,为他忧愁。 她怕他承担不了,毕竟亲生娘亲杀了他的父、他的叔,这是任何有感觉、有感情的人都不能接受的残忍事实。 “我该如何安排她啊!难道去告官,让她被砍头,甚至遭受唾弃轻贱?我做不到……” “不要逼迫自己,好不?”她不舍,不忍心。 “如果不,我的爹亲会原谅我这个不孝子吗?我的叔叔即使有错,却不致于死啊。” “破……”她怀中的他平静了是不? 不一会儿,净菟听见他均匀的微轻呼吸声。他睡着 “睡了也好,至少这时候的你不再难受。”她不敢轻动,怕扰了他,所以她维持着原来的坐姿,即使腿酸了,即使口渴不已,她仍然搂抱着他。 她喜欢守护他的感觉。 她与他是一体的呀,他们夫妻俩是同一命,同喜同悲。 当他在她怀中轻轻一动,她立刻关心着,“醒了吗?要不要吃点儿什么?我让小醇去厨房吩咐……”小醇已经来到这郊野新宅。 玉惊破瞅着她,深刻的情爱毫不遮掩的在他眼中浮现,“我有你……至少我有你……” 她又何尝不是呢,“由我陪伴你,你不死,我也不死。我们活到七老八十,然后手牵着手一块儿阖眼死去。” “净菟……”他的心疼着—— 极其感动的疼着! “相依为命这四个字好美,好温暖。”她羞了一羞,“破,你愿意让我与你相依为命吗?” “这一辈子。”他吻着她的唇,细碎的、珍惜的啄吻,“我们相依为命!” “好……” “即使我们有了一群儿女,我们两夫妻仍然相依为命。” “讨厌。”说什么儿和女的嘛,她要生也顶多生几个,他竟说一群,那不是累死她了? “娘和两个婶娘的罪……”头痛啊!他抚搓她被黄菊剪掉的一缕短发,该还她一个公道才是。 “先搁一旁,别逼你自己作任何决定。”她想起身,双腿竟麻僵得无法走下床榻。 玉惊破看见她腿上的红痕,他既是感念她的柔情,又生气她不该让自己受疼。 “你该叫醒我。”他这么高大,身强体健,一定压疼了她。 净菟取出榻旁隐藏小柜里的一个木盒子,笑盈盈的把它打开。 “这里头的糖果,我只吃了一颗。”当日他送予她那时所尝的甜味,犹在心间。 “舍不得?因为想我!”他的确定来自于她日日夜夜望着木盒子和糖果发痴呆。 窥探实属不当举止,但也由于她的纯粹爱恋着他,使得他不由自主的也陷进情海中,难以脱身。 她拿出一颗亮蓝色的糖果儿,剥去包装纸后递给他,“吃一颗,会让你舒坦心怀。” “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姑娘家。”但他吃了!含着这甜蜜的滋味。 她也剥了一颗含吃着,与他同享这外藩的珍奇零嘴儿。 “心情好多了不?” 瞅见她眸中的渴切,玉惊破点点头,原来她一心挂怀着他的痛苦。 她懂得他的悲凉,并且以她女性的柔软企图安慰他,化解他心底的郁恸。 他想,这朵小菟丝是他永生永世的美好福报。 她缓缓下床,动了动双腿,然后要他也下榻穿妥鞋靴。 “走。” 他不问她要牵着他去哪里,是的,这一回是她的小手牵住他的大手。 他们来到大宅后的一片青草地,净菟先是大声喊叫,然后要他如法炮制。 玉惊破迟疑了半晌,还是喊出声。 “再大点儿声音!喊出你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喊着、喊着,一声比一声更是壮大。 她也跟着他大喊,两人的声音堆叠在一块儿。 久久。 “舒服许多了,嗯?” “谢谢你。”压抑着情绪的确是最为扯心扯肺,他对她一笑,开开心心的笑容。 净菟仰望着他的飞扬神采,多希望他能够永远这般呀! 他若伤心,由她替吧,他若折磨,由她受着。 她愿意为他流泪,喜悦和悲痛的泪。 伸出左手。她轻轻的抚着他浓峻的眉,多少恩情呀,言语已然无用。 他用右手握牢她的左手,敛眉低眸,“你为了绣刺那一块绢布,刺得指腹滴血。” “嗯……” 玉惊破竟然低头吮吻她的每一根手指头,他小心翼翼的吮吻令她为之心折。她知道他对她的珍疼。 他放开手,在她的讶异中,他拿出一直存惜于他腰带内的绢布。 “这个……”怎会在他身上? “不是你要送给我的吗?”是他从那只棺木中取出来的啊,“虽然绣工差强人意,不过心意最重要。” “一直和你陪伴着……”净菟酸酸的微笑,多好,当她思念他的时候他也思念着她。 “你绣的菟丝花实在不好分辨,丑了些,也怪了些。” “可你不在乎的嘛。” “我在乎……的只有你!” 轻风一阵吹拂,一大片的青青绿草摇曳生姿。是春风吧,只有春风才会如此温柔。 玉老夫人悬梁自尽了。 一串佛珠跌碎在地上。 她留下一封遗书—— 惊破,对不住。 我下去陪伴你爹和你的叔,这是我早该做的了。这一刻,我心平静。解脱的感觉令我终于能够安然。 玉惊破闭上眼,内心五味杂陈。 “婆婆爱惜你,她不忍心你自我折腾。” “是我这个不孝儿令娘亲难堪!我间接的逼迫她自绝而亡。” “婆婆说她的心是平静的、安然的,这才是最要紧的事儿,这几年她的身体活着,心灵却是深受煎熬,那才是最悲凉哀戚的。” 他睁开眼,定定的看着身旁的净菟,她也牢牢的望着他隐匿伤痛的目芒。 这一刻,相对默默, 两人都感到他们是彼此的仅有,是惟一了。 至于白香和黄菊的往后应该如何处置?净菟认为她们毕竟没有真正造成可怕伤害,虽然曾经超过恶坏心机。 “让她们离开玉府,以免再生风波。”玉惊破利落的对吴总管下命令,“江南水都的玉府别庄就送给她们居住,一切衣食照旧,效仆伺候也不可少。” 净菟安心了,如果惊破为了她而严惩两位婶娘,她的过错可就大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道理她懂得,何况两位婶娘其实也是可怜人,她们只是贪了不该贪的,罪不至死。 悄悄的,她把手儿放人玉惊破的大手中,他不动声色的紧力一握。 盹着他刚硬的侧面,她突然觉得就算此刻同他一块儿死去,她也不怨不慌,她是幸运的呀! 婆婆的罪恶是由于爱不得的悲哀,两位婶娘成为对食的伴侣是因为孤寂的求不到丈夫的爱,而玉旋的生母呢,却是从来不曾拥有过真心渴盼的爱人。 净菟在心中虔诚的感恩,她是差一点就要饿死的流浪乞女,因为遇到玉惊破,她成为玉少夫人,成为他捧着宠疼的掌上明珠。 抚尸痛哭,刺绣淌血,被逼再嫁,与夫相认……,一桩桩、一幕幕的记忆画面令她微笑,并且湿了眼。 听着玉惊破有条不紊的交代各项命令,那冷冷的威风仍使她动心。 “少夫人,欢迎回府。”众奴婢欢喜喊叫。 是呵,这日她重新回到玉府,和她的夫君,她依恋深深的男子。 “今晚你就同我一起住在风波阁,朝露阁可以当作我们孩子的起居室。”玉惊破径自下了决定。 “嗯……”真是害躁!老管事和几个奴婢都还进进出出的张罗吃食呀,他们似乎在窃窃轻笑。 我们孩子……这四个字让人听来好生暖和,她也盼着拥有他的孩子,像他一样的英挺伟岸,像他一样的玉树临风。 花厅里只有他们夫妻俩,奴婢们都下去歇了。 净菟探问了下,“关于玉旋,你要如何安排?” “你认为呢?” “我的意见……”是受宠若惊吗,这世俗一向是夫君说了就算,哪有妇人表示意见的地方? “说吧,放心。”玉惊破取笑着,“我不会怪罪你多言。” 多言也是妇人大忌。她笑了,窝心极了。她的夫君能够刚强,也可以柔情、体贴。 “玉旋是你的弟弟,可他并不明白为何父子关系成了兄弟关系。何况如果他问起他的生母为何是他原本认定的祖奶奶,这要如何解释?” “隐瞒真实,将错就错?” “往后他长大成人了,再决定该不该让他清楚这纠缠纷乱的一切,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即使他早熟得像个小大人。” “所以我这个兄长,必须继续扮着爹亲大人的角色?” “长兄如父嘛。” “那么你这个小后娘的角色至少还要当上十几个年头,不觉委屈吗?” “怎会呢?” “我说啊——”他抱她坐在他的膝上,“你真是一个菩萨小后娘。”是他心中最温柔的悸颤。 玉惊破开始懊恼了。 昨夜,玉旋等三个娃仔不知是不是想故意惹他不快,他们竟然直巴着净菟玩儿,一会求她说故事,一会又嚷着要捉迷藏。 玩累了,倦了,他们居然大剌剌的躺在床上。可恶! 三个娃仔占据了他的大床已经不可恕,竟还敢乱抱他的净菟睡觉。 她是他的妻,是他的啊!三个小鬼头实在是有欠教训! 既然他们家教太糟,身为他们名义上爹亲的他,自然担起教诲的责任喽。 之后,他忍到了半夜才把三个小鬼头抱到丝竹阁,丢上床后他咧开嘴,快意畅笑。 “想和我抢入,哼,门儿都没有!” 他大步走回风波阁,解衣、上床;用力抱住他熟睡中的妻。 但不一会儿水月居然睡眼惺忪的走进来,她愣愣的叫他一声爹爹便爬上床,硬是挤呀挤的也想抱着净菟一块儿睡。 他能如何?劈碎小水月?不,他只能徒呼负负,郁结于胸。 第二日,净菟为了培养他和玉旋的感情安排了郊外野食。 为博她欢喜,玉惊破自然应允。不过是和三个小鬼头搅和而已,没什么不得了、了不得。 一家五口和小醇一道出门,寻了一个小桥流水的郊地烤烤肉和鱼,也是一大乐事。 小醇驽顿,忙忙乱乱的烤了好几尾焦黑的鱼。 “哈哈哈哈。”三个小鬼头大笑大跳,水月动作大,差点跌摔。 “小醇。”玉旋含笑着,“你的脸黑了,连辫子也烧焦了一些些,你都没有感觉吗?” 小醇抓抓脸孔,憨傻的咧开嘴角。 所以,玉惊破只好负责起升炊烟和烤烧的工作,当他哀怨的瞥着净菟和三个小鬼头玩着拉风筝的游戏,唉,他嫉妒极了。 但是嫉妒无知无害的小孩儿未免心胸狭窄,然他就是嫉妒,难以压抑内心少许的愤愤不平。 所幸烧烤后,净菟温柔的以手绢替他抹去薄汗,他起伏的情绪才终于平抚下。 “你烤的鱼和肉片好香,好可口,是我所吃过最棒的了。”虽然玉府中的佳肴已经可以媲美大客栈的招牌大菜。 他笑了,“当然!因为我爱你这小家伙啊。” 玉旋、镜花和水月纷纷交换视线,无声的传递彼此的心声—— “爱不爱和食物的可口有关系吗?” “爹爹怎么笑得好像孩子?” “而且是个呆孩子哦!” 然后他们口中所咬的肉片掉了,瞪直眼睛,一眨也未眨。只有小醇仍是视而不见,开怀的一手拿鱼,另一手抓起肉片。 直到玉惊破、吻罢休,三个小孩子反而局促不安的低头猛吃肉片。 净菟羞赧的打他一下手背,“你!你坏!” “哪里坏?我这么的爱你、惜你……” “别说!”她捂住他的嘴。 这男人怎么总是不避人眼,不睬世俗呀,他一天到晚想吻她便吻,想抱她便抱的,一点儿也不担心被人嘲笑。虽然她也喜欢他以实际行动表达他对她的眷顾……嗯,这可糟糕,她快要被他带坏了啦; 这一日他们玩得极尽兴,除了玉惊破,因为他竟然让三个小孩子骑上他的背…… 自然他是当马的角色! 三个小孩子笑得声音都哑了,连玉旋也是抿着嘴偷偷的笑。 唉!这一切全是为了让净菟感到安慰,为了她开心。 他不免向她抱怨,“我这做丈夫的男子汉,好像承欢的后宫嫔妃。” “我又不是皇上。”但,心甜沁出蜜来了。 她怎会不明白,不感动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呢; 男子为天,女子是地。 说书先生说过女子必须柔顺温婉,尤其是一个妻子更是必须做低、做小,因为丈夫可是依靠! 但他对她的百般呵护和万种柔情,以及委屈的当起孩子们的大玩偶,这早已打破原本的认知和禁忌。 “破,我有多么的感激上苍,你知道的。”上苍安排他到她的人生中啊。 终于摆脱三个黏皮糖! 玉惊破大展身手—— 他一会温柔、一会狂野的和净菟缠缠绵绵,这夜的温存深刻得令两夫妻满足喟叹,满足得以泪光相视。 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担心他会受不了。 “野人。”她以指尖轻轻刮扫他强健劲瘦的胸膛。 他闷笑,忍耐着微痒和她太调皮的举动,“等到我们成为老公公和老婆婆了,我一样饥渴着要你!” “羞羞脸!真要七老八十,全身上下全是皱纹不是很丑吗?” “你会因此不让我碰你,不让我爱你?” “才不!我不会嫌弃你,永远都不会!况且那个时候的我又老又丑……” “即使你的脸上有一百条皱纹,即使你的身上有一千条皱纹,我对你的爱情绝对是一本初衷。” 一本初衷…… 好美好深情的四个字! 玉惊破玩着她颈下的小铁片,“这是含羞草吧,不过刻工很少见。” “是我被丢在孤苑时就搁在衣袍里的惟一物件,我担心弄丢,所以把这块小铁片系上红线挂在颈子上。” “因为它,你选择四处流浪,饥寒交迫,并且被人欺凌。”心疼的感觉使他一栗。 趴在他胸膛上的净菟点着头,“我想,这是我的爹娘留给我的。” “恨不?他们遗弃了你,无论是什么缘由。” “不!他们一定有苦衷,这世上没有一个不爱子女的父母,他们舍了我的时候一定很痛苦的。” “小菩萨。”他笑着,却为她心酸酸。 “我好想找到他们,我羡慕着有爹娘可以喊的孩子,那样好幸福。如果可以,我盼着孝顺他们,毕竟他们生下我,这分恩情大如天,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难怪你对玉旋的孤僻可以忍受。”他得到的是多么美好的珍珠—— 她呀,他惟一的珍珠。 翻转那块小铁片,玉惊破盯着铁片上刻着的鹿净菟三个字。 她解释说:“因为上头的三个字,所以孤苑的老嬷嬷就当这是我的名字。我想也对,爹爹应该姓鹿,是他为我取的名字。” 他亲吻她的发心,万千怜惜的悸动。 “找遍大江南北,我一定会锲而不舍的找到你的生身父母。颜真已经寻觅许久,但手下人回报的都是失望的答案。” “天下这样大……” “茫茫人海中找人的确不易,但是鹿氏不多见,只要有恒心,假以时日一定寻得到。” “谢谢你为我所做、所费心的……”原来他早已经派出人手。 “这是我该做的。”为人夫者的基本义务即是守护妻、关爱她,“你老是和我道谢,罚你!” 这处罚嘛,只能在红帐里进行。 闲人匆视。非礼也。 太阳? 一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年轻男子指名要单独见净菟,他封仆人说他的名字是太阳。 “迎客。” 玉惊破淡漠的等候这位奇客,当来人走进大厅,他仍然沉静的沏茶、斟茶。 “玉公子,你的夫人呢?”太阳笑嘻嘻的一副顽皮样。 “你知道净菟是我的夫人,那么你冒冒失失的请见有夫之妇,还说要与她单独相见?” “是呀。” “于礼不合!而且亦是对我的侮辱。” 太阳自行坐下,自行讨一杯清茶缓缓的闻香、啜饮。 “请贵夫人出来吧。” 玉惊破冷冷的一眄,这人挺坚持,也挺镇定,甚至自有一股傲气和尊荣。 他并不憎恶他的无礼,“太公子,你找我的娘子有什么要事吗?” “很重要的要事。”说了等于没说,“不过必须当面对她说才可以。” 这话已经是蔑视他这主人家!然他还是命下人去请少夫人出来见客。 太阳笑眯丁眼,“玉公子的待客之道实在需要改进,怎么没有准备玫瑰饼和桂花糕点?” 一旁的小管事想为主子抱不平,可是玉惊破只是淡淡的交代下去,一千奴仆闻言对客人有气恼,却不能发作。 “你不恼?”倒是诧异了,太阳不禁攒眉。 净菟一身淡粉丽衫的走进大厅,她的步子轻盈盈,活泼的生气令她更加光彩十分。这段时日的幸福快乐,娇养得她恍若出水芙蓉。 她一踏进门槛就发现陌生少年对她猛眨眼,暧昧得好似恶作剧的鬼灵精。 “请问,你就是太阳公子?可我不认识你。还有,你这样笑嘴巴不酸吗?小心抽筋哦。” 啊—— 太阳的嘴角僵掉了,过了半晌,他朗朗大笑。 “鹿姑娘你真有趣,原来我还担心你是裹小脚的古板姑娘。” “她是玉府少夫人!”冠他姓氏的惟一女子。玉惊破冷冷瞪他。 ‘“好吧,”他耸耸肩,“但不久后就不一定是了。” “什么意思?” 喔喔!冷飕飕的声音和阎王面孔!太阳咧开嘴, 呃,他的嘴巴像桃花瓣儿的美丽哩。 “你们两夫妻忘记我了吗?” “我们应该认识你?”异口同声,默契十足。 有人酸不溜丢了!“我晓得你们恩爱啦!” “你是谁?” 玉公子不耐烦喽!“我是之前替你们铁口直断的乞丐,记得不?” 是的,他的愿望是成为一代神算,他的兼差是娱乐众人的乞丐,但正职却是受了封号的小王爷。 这当小王爷没啥意思,也乏味得紧,但是他的王爷老爹死了啊,他不得不承袭浩荡皇恩。 闻言,净菟双瞳晶亮,她连忙步上前,激动不已,“你就是那个乞丐神算!上回你说我还有两个姐妹,她们人呢?” “她们啊,坎坎坷坷喽!” “在哪个省城?告诉我,求求你。”思亲若渴呀! “这得算上一算……” 玉惊破逼近他,“需要开堂作法或是观星象、卜卜卦吗?” “哎!”太阳,呃,当然是假名啦,他吃了一口玫瑰饼,又用茶水漱漱口,折腾老半天后,才开始背起双手走来晃去,晃来走去。 “说!” “你很霸耶!本小王……呃,本小公子知道你爱妻心切,但是我也有我的烦恼嘛!甭强人所难。” “太阳公子有何烦恼,净菟一定尽力帮忙。”然则她的寻亲与他的烦恼有何牵连? “我的烦恼就是你啊!”唉,哀怨死了,“我是神算,但是我却算不出自己的命和运,这也罢了,偏偏这几日我竟卜出一个龟卦……” “一口气说完!” 他还没说完这姓玉的就和他冷眉相向,待他说完话,唉,会不会被折断膀子? “龟卦上显示,我未来的妻子姓鹿……”所以他过来 玉惊破一把搂住净菟,独占的态度和决心不容怀疑。 “净菟是我的妻子!”今生、来生和每一世都是。 “但是天命不可违,我命中注定倘若不娶姓鹿的女人,我啊,活不过二十三岁。”英年早逝这种词一点儿也不好玩!他拒绝坐上那个宝座。 净菟笑了笑,“你好迷信!”可她何尝不是?她也盼着窥探天机,只为骨肉血亲的相见欢。 玉惊破冷硬撂下活,“休想妄作主意!除非我死,否则你得绝了这谬念!” “所以我想和你们商量,你呢,休了鹿姑娘,我娶她为妻,放心,我不碰她,只要拜过天地和祖宗,我立刻休离她,让她回到你身边当你的温柔甜蜜妻。这可是权宜计,两全哪。” “绝不!” 这固执的男人!他早就知道有一双冷威黑眸的男人是死硬派之最。 太阳诱之以利,虽然明白可能无望,“只要你们帮这一个忙,我肯定千金、万金酬谢。” “钱财我多得是!”即使他一穷二白也不可能让妻! “送你一个大官做做?” “没兴趣。”添他百岁、千岁他也不会动摇心志,即使是名份上的妻他也不让! 净菟挣了挣,玉惊破愕然,她对他娇嗔一瞪。 “你弄疼我了,不要抱得这么用力。”她的心和人早属于相公,他居然担忧得用尽力气抱她。 玉惊破赧红了冷冷的峻容,他放轻了力,但依然把她钳制在怀,仿佛这般她才能完完全全属于他;他的不安也方可消减一些。 净菟从他臂膀中的空隙探出视线,她对太阳说:“也许是你弄拧了意,你命定中的妻子也可能是陆氏,同音罢了。” 玉惊破加入调侃行列,“或许是净菟那两个失散的姐妹才是你续命的元配!更或许你的妻不该是‘鹿’,而是‘朱’吧。” 太阳住下了。 不是玉惊破宽容大量。开玩笑!这个神算疯子把馊主意打到净菟身上,他没有送他一拳已是客气了。他留他过夜是由于夜晚来临,净菟不忍心这叫太阳的家伙夜宿大街。 但天知道太阳一身华衣锦服,他说自己身无分文。呵!简真是瞎话。更何况外头客栈多得是…… 总之,太阳小王爷暂居王府,跟随他到府的小厮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不是这小厮不尽伺候的责任,而是上头吩咐他必须回报小王爷的行迹,好派人暗中保护。 用过育夜,太阳已经等上一个半时辰了,伊人怎么还不见踪影? 方才,他卜上一卦,怪的哩,卦象显示他三日内逢灾遇祸。希望是错卜。 “太阳先生,你怎么还未歇?”洚菟缓缓走进。 “等你呀!”太好了!就说他神准嘛,他算出她曾经过这个垂花门。为妻,放心,我不碰她,只要拜过天地和祖宗,我立刻休离她,让她回到你身边当你的温柔甜蜜妻。这可是权宜计,两全哪。” “绝不!” 这固执的男人!他早就知道有一双冷威黑眸的男人是死硬派之最。 太阳诱之以利,虽然明白可能无望,“只要你们帮这一个忙,我肯定千金、万金酬谢。” “钱财我多得是!”即使他一穷二白也不可能让妻! “送你一个大官做做?” “没兴趣。”添他百岁、千岁他也不会动摇心志,即使是名份上的妻他也不让! 净菟挣了挣,玉惊破愕然,她对他娇嗔一瞪。 “你弄疼我了,不要抱得这么用力。”她的心和人早属于相公,他居然担忧得用尽力气抱她。 玉惊破赧红了冷冷的峻容,他放轻了力,但依然把她钳制在怀,仿佛这般她才能完完全全属于他;他的不安也方可消减一些。 净菟从他臂膀中的空隙探出视线,她对太阳说:“也许是你弄拧了意,你命定中的妻子也可能是陆氏,同音罢了。” 玉惊破加入调侃行列,“或许是净菟那两个失散的姐妹才是你续命的元配!更或许你的妻不该是‘鹿’,而是‘朱’吧。” 太阳住下了。 不是玉惊破宽容大量。开玩笑!这个神算疯子把馊主意打到净菟身上,他没有送他一拳已是客气了。他留他过夜是由于夜晚来临,净菟不忍心这叫太阳的家伙夜宿大街。 但天知道太阳一身华衣锦服,他说自己身无分文。呵!简真是瞎话。更何况外头客栈多得是…… 总之,太阳小王爷暂居王府,跟随他到府的小厮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不是这小厮不尽伺候的责任,而是上头吩咐他必须回报小王爷的行迹,好派人暗中保护。 用过育夜,太阳已经等上一个半时辰了,伊人怎么还不见踪影? 方才,他卜上一卦,怪的哩,卦象显示他三日内逢灾遇祸。希望是错卜。 “太阳先生,你怎么还未歇?”洚菟缓缓走进。 “等你呀!”太好了!就说他神准嘛,他算出她要经过这个垂花门。为妻,放心,我不碰她,只要拜过天地和祖宗,我立刻休离她,让她回到你身边当你的温柔甜蜜妻。这可是权宜计,两全哪。” “绝不!” 这固执的男人!他早就知道有一双冷威黑眸的男人是死硬派之最。 太阳诱之以利,虽然明白可能无望,“只要你们帮这一个忙,我肯定千金、万金酬谢。” “钱财我多得是!”即使他一穷二白也不可能让妻! “送你一个大官做做?” “没兴趣。”添他百岁、千岁他也不会动摇心志,即使是名份上的妻他也不让! 净菟挣了挣,玉惊破愕然,她对他娇嗔一瞪。 “你弄疼我了,不要抱得这么用力。”她的心和人早属于相公,他居然担忧得用尽力气抱她。 玉惊破赧红了冷冷的峻容,他放轻了力,但依然把她钳制在怀,仿佛这般她才能完完全全属于他;他的不安也方可消减一些。 净菟从他臂膀中的空隙探出视线,她对太阳说:“也许是你弄拧了意,你命定中的妻子也可能是陆氏,同音罢了。” 玉惊破加入调侃行列,“或许是净菟那两个失散的姐妹才是你续命的元配!更或许你的妻不该是‘鹿’,而是‘朱’吧。” 太阳住下了。 不是玉惊破宽容大量。开玩笑!这个神算疯子把馊主意打到净菟身上,他没有送他一拳已是客气了。他留他过夜是由于夜晚来临,净菟不忍心这叫太阳的家伙夜宿大街。 但天知道太阳一身华衣锦服,他说自己身无分文。呵!简真是瞎话。更何况外头客栈多得是…… 总之,太阳小王爷暂居王府,跟随他到府的小厮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不是这小厮不尽伺候的责任,而是上头吩咐他必须回报小王爷的行迹,好派人暗中保护。 用过育夜,太阳已经等上一个半时辰了,伊人怎么还不见踪影? 方才,他卜上一卦,怪的哩,卦象显示他三日内逢灾遇祸。希望是错卜。 “太阳先生,你怎么还未歇?”净菟缓缓走进。 “等你呀!”太好了!就说他神准嘛,他算出她要经过这个垂花门。 “我只是要去替孩子们盖被子,阉紧窗。” “我前思后想过了,能帮我续命的女人应该不是你。” “你能想通就好!”她温善一笑。 “你那两个鹿氏姐妹其中的一个,可能就是我的……”王妃人选喽!“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恳托玉少夫人你让我摸一下骨相,如此一来我也许计算得出你的姐妹身在何处。” “真的?”她的盼望就要实现了吗?同她一样被遗弃的姐妹…… 她想念深深啊! “八成啦!到底我只是神算,不是神仙!”这是助人手足团圆,亦是私利得逞,哈,双赢。 净菟忙不迭拉高衣袖,伸出纤纤臂膀,由他细细摸揉她的手指、手掌和手腕骨。 “可恶!”一声暴喝响起。 来不及反应的两人俱是一怔,须臾,太阳已经被发狂中的“野兽”压制在地,痛殴狠揍成重伤之人。 这野兽不是真的野兽,而是妒夫——玉惊破! “停手!别打了!他会被你打死的呀!” “这恶人胆敢动你,饶他不得!”左拳头、右拳头纷纷击落在太阳的脸上和身上。 净菟着急不已,“他没有胡来呀!” 眼看自制力极强的玉惊破似乎狂乱得听不进任何解释,她只好大喊大叫,希望引下人过来阻挡他的残暴。 不一会儿,奴婢仆佣们匆忙奔向这儿,不及一晌,十几个执刀侍卫冲闯进来。 “小王爷!”拔出刀…… “住手!他可是云王爷!”刀尖抵向前…… 净菟用身子护住玉惊破,她恐惧这些头戴武将官帽的勇士们会把刀子刺人他的体内。 玉惊破停下拳头,他的眼芒冷厉得令人仿佛肝胆俱裂。 “他是小王爷又如何?他轻薄我的妻,该死。” “破!”净菟发抖得好厉害,“甭说了,他们会杀死你的!或者是把你囚禁苦牢……” 其中一个侍卫开口,“不错!动手伤害皇亲国戚可是大罪。” “不对不对!破是为了我,他误解了小王爷所以才一时冲动打人,要杀、要治罪该由我担。” “净菟!这不关你的事!”该死的自己,竟让妻子为他慌骇流泪! “呃……”痛苦的呻吟声令众人屏息,小厮连忙扶起躺在地上的太阳,当朝最爱玩闹的云王爷。 “谁都无罪。”呜,他美丽的嘴唇居然被打肿了,还有他俊美无俦的非凡容貌啊…… 想当然耳的一定是令人不敢瞧上一瞧! 他一边呻吟一边自清,“玉公子,本小王与你的娘子绝无逾矩,只是替她摸骨而已。”不要冤了他呀,他乃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子。 玉惊破看向净菟,她重重的点头。他愧惭,却只能歉意无限。毕竟打都打了,再多言语也无用。 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太阳这家伙除了骨头被打断,脸颊被打肿以外,尚无大碍。 他扭曲着瘀紫的面颊,哀哀说道:“玉少夫人,往后你如果先我一步找着你的姐妹,请你一定通报一声,我的续命妻子必须是鹿氏。”这稀少姓氏的闺女极少呵。 “一定!我答应!但是她们是否愿与你婚配我不能保证。” 太阳仍是哀怨的口吻,“这一点本小王了解,不过我得借住玉府几日,否则我这样样若是让我慈祥中带着威严的娘看见了,哎,日子又要难挨。” 十几个侍卫的严肃表情裂出细缝,他们的老夫人和小王爷可是一对宝贝母子。 尾声 春去秋来。 玉府中欢笑声永远不停歇,众人彼此间的感情更是与日俱增。 尤其是玉氏夫妇的情深爱浓,神仙眷侣也不过这般了。 但是一个小小的第三者闯入他们的爱情世界,这个第三者使得净菟总是倦累、好眠,而玉惊破则是呆笑了三日,傻愣愣的神情被底下人偷偷戏笑着。 可不?玉少夫人的肚子里有了连结永世爱情的小宝贝了唷。这小小第三者可以想得的是,将在众人的祝福和期待中来到这美好人间。 玉旋亦已开朗不少,因为亲情慰藉了他脆弱、早熟的荒凉心田。 “我有弟弟了!娘一定会生一个圆胖弟弟给我……” “给你啥啊!玩呀?”玉镜花仍是喜欢和他抬杠,“娘要生的是女娃娃!” 玉旋可不服气,“男娃娃才好!可以赚大钱,也可以有大志向、大抱负!” “女娃娃长大会再生许多小娃娃,娘又没有答应你要生男娃娃。” “女娃娃爱哭爱闹!”他倔了,坚持要个小弟弟。 这舌战未完,另一争论又起—— “娃娃叫啥名儿才响亮,才好听呢?玉佩好不?” 玉旋嗤之以鼻,“我还玉石好不好啊!我觉得取为玉海潮才有味儿!” “叫作玉大浪好了……” 即将八足岁的玉水月皱着生满雀斑的脸儿,她成熟的教导她的两位姐弟。 “生男娃娃或是女娃娃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事,爹和娘也左右不了。至于名儿,那可就是爹和娘才能决定的呢,你们吵破嘴皮子也没用处。” “对哦。”两人一同以崇拜的眼光望着已经长高不少的她。 玉水月则是努力吃面,她很习惯他们这种眼光了啦。 净菟在小醇的伺候下走进庙,上素果敬拜。 听说这间庙专门保佑少女和未出世的孩子。 男子禁步。 所以玉惊破只好守在庙外,晒晒烈日。 净菟诚心祈祷,她双手合十,神色庄重。 “啊……疼!” 一个上香女客的惊呼声使她连忙找寻声音来处,原来是一个姑娘被香给烫丁手。 她跑向前几步,关心着,“赶紧用水抹抹手,才不会留下烫疤。” “谢谢。”姑娘卷袖,清丽绝伦的面容上满是羞怯的浅笑。 好美、好动人的姑娘。净菟瞧了竟是满心欢喜,她觉得这姑娘眼熟得很,却记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 可下一瞬她的心澎湃如潮,她短促的猛喘着气。 “这位夫人……”姑娘小心翼翼的措辞,“你是不是身子不适?”为何直盯着她的手腕瞧? 净菟拿下她颈子上的红丝线,她颤声道:“瞧!我也有同你一模一样的铁片儿,含羞草形状的手工铁片!” 飘逸脱俗的姑娘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取下一直戴在腕上的含羞草铁片儿。 “鹿净茉,这是我的名儿。” 净菟把铁片儿的反面翻上,“我的名字叫作鹿净菟。” “净菟……你是我的亲姐妹,是不?”眼儿已是泪雾迷潆。 “我是菟丝花,你是小茉莉吗?我和你……”是姐妹啊! “净菟……”姐姐或是妹妹呢?可无所谓的,要紧的是她们找到了彼此,她们不再是孤零零的飘荡于人世间。 “喂,先别哭!留些眼泪给我!” 远远的一个穿着七彩衣裙的小姑娘一边提高裙摆,一边往她们这方向奔跑过来。 眼看她快要踉跄摔倒,她们同一时刻跑向她—— “幸好!”她拍拍胸,依然是生气盎然。 “你……”似乎也有熟稔感,但是净菟肯定不曾见过她。 扎着高高长发束的她声音清脆,“喂,你们!我听见你们刚才说的了。” “嗯?” 她在身上东找西摸,好不容易才弄出一个荷包小袋。 “瞪大眼睛,看清楚哦。”她不忘眨眨又长又翘又浓密的眼睫毛。 荷包小袋中取出来的是……含羞草铁片儿,而且是特殊的手法打造! “鹿净芙!”同样笔迹的刻工,“这应该是我的名喽!”虽然她完全不像幽柔的芙蓉花啦! “净芙!” “是的。”她一手抱住一个姐妹,笑得连外头的太阳也要自叹弗如。她的笑容一向灿烂得要命。 但是她不常笑就是了,她比较常有的表情除了泼辣,还是泼辣喽。 三个打从襁褓起即分离的血亲姐妹终于相遇,她们紧紧互拥,听着对方兴奋的心跳。 关于她们被遗弃的缘由,已经不重要了。上苍垂怜,她们相认了呀。 以后,是另一个故事。未来,她们一定能够和亲爹亲娘相见,无论笑或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