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遍江湖》 第一章 执戟郎,打爆校场 “沓沓沓……” 一匹快马,飞驰在校军场上,马上的军官头戴黑色铁盔,身穿黄皮甲胄,策马飞奔中,双臂拉动一把柘木长弓,一箭射出。 “嗖——”箭如流矢,正中靶心。 “咚咚咚,”旁边的军士擂起皮鼓来,满场一阵欢呼。 “鹰扬校军场”是一个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场子,边侧插了一排带黄飘带的三角黑旗。中间两杆大旗,写着“勇”、“武”二字,迎风飘扬。 几百名手握枪矛的军汉环列场中,正在较量武艺。 校场演武,这是军中盛事,每一个披甲官兵,无不以勇武为荣,技压群雄,勇冠三军,才是男儿本色。 校阅台前,又一对武士上场了。 他们脱去软甲,只身着褐色短衣,手持黑白两色木剑,高呼酣斗,疾转忙窜,剑影翻习。 场上,旌旗猎猎,戈矛森森。阵阵杀声、鼓声、喝彩声。 队列里,一个名叫“罗子骞”的士兵,此刻却是神情紧张,忐忑不安。 他扶着一把长柄铁矛冰凉的手柄,几乎是呆若木鸡。 他本不是士兵。 他是现代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体育特长生。 因为在一次业余拳击赛中,头部被击,晕厥过去,罗子骞昏迷了一天,当他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身边都是黑旗甲胄、长枪大戟的士兵。 特玛的……这是唐朝! 他们操着古旧词汇,喝着自酿高粱米酒,一身的粗犷凶悍之气,而且……大多数人,斗大的字不识一担。 唐朝元和年间。 罗子骞心里这个苦啊。就算是穿越,你把老子穿越到贞观盛世,也享受享受锦绣繁华,天下来朝的盛唐气象,观赏观赏杨贵妃的肥美,大明宫的豪阔……可是,现在是宪宗元和年间。 这是盛唐之末,乱世啊。 天下纷争,战火绵延,刀光血影下的大唐河山, 罗子骞学过历史,恍惚记得,唐朝盛世,到了元和年间已是末尾,宪宗皇帝是个“中兴之主”,把历经安史之乱后,四分五裂的天下给重新稳固。 但是,这是靠战争打出来的。 南征北战,血流成河…… 而且,更让罗子骞沮丧的,还不光是这个,他发现自己的身份,是镇海节度使李锜手下的亲兵营士兵。 李锜! 这是个因为造反作乱,被宪宗皇帝擒住,杀头腰斩的叛将。 他的手下,也将被官军逮住杀头。 特玛的,老子再过一年半载,也会被逮住杀头的。 …… 罗子骞搜肠刮肚,反复在自己学过的历史知识中寻找,唐朝对于战败被俘的叛军士兵,是否会网开一面。 回忆的结果是让人绝望的。 古代对于战俘,从来就不优待。坑杀活埋,杀头祭旗,剖腹挖心……总之是越是血腥残酷,他们越是以此为乐。 现在,这个校军场里,李锜正在举行“勇武擢选会”,选拔勇武之士,组建“挽强营”。 挽强营,也就是相当于现代的突击队、敢死队。 也就是说,李锜将军正在为叛变做准备。 等到厉兵秣马,竖旗造反的时候,他罗子骞将作为一名叛军之兵,走上战场卖命,然后在不知道的某个时候,被杀身亡。 砍头,活埋,中箭…… 哪种死法比较舒服呢? …… “罗子骞,该你上了。” 突然一声断喝,打断了罗子骞惊慌沮丧的思绪。他的身子猛地一震。 勇武擢选,每个人都要参加,从中选出精兵强将。 罗子骞急得出了一头的汗,特玛的老子又不会骑马射箭,又不会你们唐朝的剑术,我上……我上什么上? 然而装聋作哑又是混不过去的,他无可奈何地从队列中走出来,一步三摇,畏畏缩缩。 “罗子骞,你先演习弓箭。”一名身着皮软甲的校尉,冲他高声喝道。 忽然罗子骞灵机一动,我不会弓箭,但是,老子练过拳击,练过综合格斗,虽然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东西,但是拿来和古代人人比划比划,说不定可以搪塞过去。 “报告长官,我骑马射箭,都不行,我要和他们比试徒手格斗,战场上有时候要肉搏,大家手里没有了兵器,赤手空拳,看看谁是英雄好汉。” “行,就这样。” 没想到,他这个提议,很快被长官接受了。 罗子骞放下手中的长矛,走到校阅台前。与此同时,从另一队人马中,走出来一个身高体壮的黑大汉,长着一脸黑漆漆的络腮胡,冲罗子骞双手内抱,行了一个揖手礼,“罗兄请。” 罗子骞忽然想起来,唐朝其实是一个武风兴盛的朝代,不光弓马骑射,刀术剑术盛行,而且散手格斗也很厉害,日本武术起初被称为“唐手”,就是从唐朝学去的。 我艹…… 豁出去了,有什么算什么吧,大不了被人揍一顿。 眼看着这个络腮胡汉子黑大汉,腰粗膀大,一身蛮肉怕不有二百斤重,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天啊,别让这个黑金刚一拳给揍扁了就行。 罗子骞是个中等身材的人,身高一七五,有点偏瘦,站在黑金刚面前,小了一圈。 “请。” 黑大汉得意洋洋地往前迈了一步,摆了个起手势,罗子骞突然一脚便踢了出去。 他瞧出黑大汉下盘稳固,但身法失于凝滞,因此抢先下手,力图争个“先手”。 让罗子骞惊异的是,自己踢出这一腿,黑大汉竟然根本就没有躲闪,一脚正踢在他的大腿上。 “咚”的一声闷响。 黑大汉身子摇了摇,踉跄了一下,虎吼了一声,站稳了身形,挥拳而上,一拳直捣罗子骞的胸脯。 罗子骞一踢而中,有些意外,他侧跳一步,使出格斗术里的“旋臂压肘”,将黑大汉的右臂一带,顺力打力,这一招使得极巧,黑大汉收势不住,身子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罗子骞惊呆了。 自己两招便上了上风。 难道,我的功夫很强么? 还是黑大汉原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废物? 好象有些不对劲儿。 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穿越而来的这个身体,是唐朝人的身体,巧合的是,和自己原本的身材长相,也差不多少。 唐朝人,他们体格强壮,但是脑子反应速度远逊现代人。 怪不得,自己出拳出腿,显得劲道十足,既快又猛,而且……原本有轻度近视,现在目光敏锐,视野极清。 我的身体是唐朝人的。 但我的头脑是现代人的。 想到这里,罗子骞一阵兴奋。 他平时最大的特点,便是反应敏捷,头脑灵活,此时,体魄劲力突然暴涨,那……老子岂不成了真正的高手? “嘿——”黑大汉一脚踢过来。 这一脚虎虎生风,带起校场上一片尘沙,其力不亚于虎牛,罗子骞一个疏忽,差点被踢中腰肋,疾转之中,腰侧被黑大汉穿着布洒鞋的脚尖扫了一下。 身子一歪,仿佛被一阵大浪推着,罗子骞转了半个圈,险些跌倒。 不可大意。 几招一过,罗子骞发现,唐朝人,身体确实剽悍,力道之猛,筋骨之强,都是现代人不可比拟的,自己是体育特长生,长期锻炼,身体就算是强健的,但若是和古人比起来,仍有差距。 唐朝,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巅峰期,文风武风,都属鼎盛,这是中华民族灿烂历史中一个值得骄傲的时代。 罗子骞与黑大汉斗过几招,逐渐摸着了路数,他突然使出一个“抓腕托肘”,趁黑大汉招数用老,一把将黑大汉推倒。 “咕咚”一下,黑大汉庞大沉重的身体,砸得地上沙尘扬起。 “咚咚咚——”四击一阵急促的鼓声,喝彩声一片。 罗子骞赢了。 他朝黑大汉行了个揖手礼,又按照武术礼仪,向四周行拱手礼,正欲退下去,忽然黄甲校尉跑过来,冲他喊道:“罗子骞,先别走,将军看你武艺高强,命令你再打两场。” 坏了。 将军,便是坐在校阅台上的李锜。 那个长着一双鹰眼的大胖子,难道看出什么破绽来了么? 但是既然将军有令,那是必须遵守的。罗子骞学着其它士兵的样子,躬身回答:“尊令。” 两个经过挑选的武功强手,来和罗子骞挑战。 校军场上,气氛热闹起来,大家看到有高手对战,无不喜上眉梢,四周一片“勇武维扬”的喊声。 鼓声阵阵响起。 先上场的,个身材高大的长脸汉,自报姓名称“独孤丘”,他脚下摆出一个丁字步,拱手问道:“罗郎,敢问用的是哪门功夫?” “我学的是mma。” 独孤丘愣了一下,没听明白。 罗子骞发觉自己一马虎,说漏嘴了,古代人,哪里懂什么英语?mma,天知道他们会听成什么东东。 “独孤兄,我学的是家传散手,请。” 独孤丘点了点头,一个起手式,向前踢出一腿。 罗子骞经过和黑大汉一战,信心陡增,他凝神接战,和独孤丘拳来腿往,几个回合下来,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古人的身体素质,确实是现代人比不了的。 但是现代人的头脑灵活,也是古代人比不了的。 象眼前这个独孤及,武功其实很强,他出拳出腿,一招一式都强劲到位,拳功腿功,都练得扎实有力,这说明,古人在相对简陋的生活条件下,做事十分专注与用功,他们心无旁骛,习文练武,因此文治武功,都达到很高境界。 但是,老子可不跟你们比真实功夫。 论腿功,论拳功,我都差远了,我就利用你们没有我反应快,脑子活,应急能力不如我,拳脚都打在你们不注意的地方。 我不等你们发出力来,利用头脑的反应速度,瞬间爆力击出。 不跟你们比拳脚劲力,我比的是反应速度。 左闪,右闪,左勾拳,右摆拳,缩身勒颈,掐喉扫肋……罗子骞象个猴子一样灵活地跳跃着,打了个令人眼花缭乱。 可以肯定地说:唐朝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格斗。 独孤丘感觉应接不暇。 他的感受是既诧异又别扭,这是一场从未体验过的比武,罗子骞象个猴子一样围着自己乱跳乱转,让自己有力使不出。 应该说,古人,习惯于古板缓慢的生活方式。 这限制了他们的思维和习惯。 练习武术,古人能凭着专注与勤奋,把某项拳功腿功,练得登峰造极,但是,动作连接能力和反应速度,比罗子骞这样的现代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对战,不光比的是拳脚,更是脑子的反应速度。 罗子骞大占上风。 他突然使出一个“拉臂摔”。 这一招是从巴西柔术中发展而来的,近似于蒙古摔跤法,讲的是地面功夫。 独孤丘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打法。 他猝不及防,一下让罗子骞拉着肩膀摔倒在地。 “咚咚咚咚——” 一阵战鼓声,周围士兵们举着戈矛刀枪,高声呼叫:“勇武维扬——” 罗子骞又赢了。 此时,全场上的焦点,都在罗子骞的身上, “勇武维扬——” 满场热烈的喝彩声。 罗子骞心里的豪情也被点燃了。 连赢两场,这在他以前跟同学们的战绩中,也极为少见,况且,现在这个唐朝的校军场,欢声雷动,他几乎成了全场上的英雄。 这种感觉真的挺美妙。 另一个武士,按照校尉官的命令,走上前来, 罗子骞此时神采飞扬,信心百倍,和武士一交手,出拳出腿,比刚才更快,只觉得妙招纷至沓来,战不几个回合,一个学自泰拳里的“下扎”,踢在对方的小腿上。 …… 罗子骞打爆全场。 整个“鹰扬校军场”里,欢腾一片。 英雄,是个任何时代,都被推崇,都被敬仰的角色。 乱世,更需要英雄。 在军士们的欢呼声中,黄甲校尉将罗子骞领上校阅台。 大腹便便,长着一双鹰眼的李锜将军,象个肥猪似的坐在厚重的团花木椅上,一说话就下巴上的肥肉乱颤。 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上下打量一番罗子骞,满意地拉着长音夸奖他:“武技高强,勇冠军营,汝为挽强第一,授执戟长,领亲营伙长。” 校阅台旁,众军士举着枪矛高呼:“挽强第一,挽强第一。” 伙长,是部队里的官职,管辖着五个“什长”,手下兵丁五十人。 执戟长,是武官官爵了,属从九品。 罗子骞一战成名,突然被提拔成军官。 “谢将军。” 罗子骞学着别人的样子,按照唐代礼仪,一揖到地。 李锜命令道:“赐剑。” 两名黑甲护卫,捧着一把黄皮鞘古剑,走上校阅台。 这把剑,古色古香,剑鞘上镶着雕花银饰,剑柄上嵌着银箍和宝石,一看便知是名贵珍品。 李锜接过宝剑,用手一抻,剑刃出鞘,一道寒光盈盈溢出,温润而大气,近剑炳处,七枚黄色金星嵌于剑刃上,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 “此剑为名七星剑,罗子骞,你拿此剑,为我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扫平天下。” “谢将军。” 罗子骞躬身接过七星剑。 宝剑入手,便觉通体华贵,端庄典雅之气盈手而出。但是罗子骞的心里,却忽然沉重而忐忑起来。 第2章 乱世出英豪 李锜将军赐我如此名贵的宝剑,显然是要我为他上阵杀敌,成就霸业。 值此乱世,各州节度使拥兵自重,争相造反,把一个盛唐江山,肢解得乌七八糟,遍地烽火,人人都想当皇帝,都觉得自己是坐龙廷的真命天子。 杀啊,杀啊,将士们血流成河。 可是,罗子骞明明知道,所有这些造反的藩镇节度使们,一个也成功不了的。 这个李锜将军,过不了一年半载,便是要被生擒活捉,被判处“腰斩”的。 他悄悄瞄了两眼李将军那肥胖得象猪一样的腰。 乖乖,唐宪宗一定不知道他的腰这么胖,要不,说什么也不会判他一个“腰折”,这不是折腾刽子手么? 现在…… 现在自己升了官,加了爵,就要跟着李将军上阵拼杀了。 呜呼……这怎么办? 不管心里如何翻腾,罗子骞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他毕恭毕敬地接受了李锜将军的赏赐,侍立在李锜的身后,一直把校军场的“勇武擢选”进行完毕。 回到自己的驻地。 罗子骞升了职,当了官,住进自己的营房里,还没坐下来安静一会,有手下兵丁来报:“张中丞和独孤长官来了。” “有请。” 张中丞,名叫张子良,是李锜将军部下的副将,官职比罗子骞这个“执戟长”大得多。 他和独孤丘一起来,做什么? 罗子骞走出门外,把二人迎进来,张子良是个身材瘦高,满身书生气的人,冲着罗子骞拱手说道:“罗郎,好武艺,今日独得挽强营魁首,可喜可贺。” “谢中丞夸奖,罗某侥幸罢了,其实,独孤兄就比我强得多,他们容让我罢了。” 罗子骞脑子聪明,且深谙“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因此丝毫不敢得意忘形,满口谦词。 更何况,也确实没什么可得意的。 这个“挽强第一”八成要陪着李锜上断头台。 想到这里,就禁不住满腹苦涩。 若是混在小兵队伍里,或许还会有逃跑的希望,现在,升官加爵,全军瞩目,反倒把自己给牢牢捆在李锜这条船上了。 上贼船易,下贼船难啊。 张子良坐在罗子骞对面,眼睛凝视着罗子骞的面孔,微微一笑,“罗郎,你对目下时局,有何看法?” 这倒把罗子骞问住了。 “这个……”罗子骞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我无甚见识,既跟李将军,听从号令罢了。” “可惜,可惜。”张子良摇了摇头。 罗子骞没弄明白。他瞅着张子良的眼睛,“请中丞明示。” “罗郎,生逢乱世,当做英豪,你一身武功,旷世罕匹,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当为国家守其操守。” 嗯? 张子良这是话里有话啊。 他什么意思? 独孤丘接着说道:“中丞所言,句句切害,罗郎,咱们京口兵马,起事谋反在即,这是满城官兵,尽人皆知之事,如今,挽强营已快齐备,箭在弦上,蓄势待发,难道,这等叛国害民之举,罗郎便甘愿为虎作伥么?” 罗子骞大惊失色。 原来……他们俩要反李锜! 他脑子里迅速旋转,反复斟酌。 这俩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是不是李锜派来的探子,来试探我的? 罗子骞凝神着这俩人的目光。 古人的眼神,比现代人,要纯粹单纯得多,他们没有那么多的信息来源,生活得简洁宁静,从某种意义上说,跟现代人狡诈无常的心眼比起来,几乎是幼稚。 他们没骗我。 从眼神中透出来的光芒,便可以很明确地确定。 罗子骞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醒悟。 对啊,我为什么要跟着李锜造反?绑在他的贼船上等着被朝廷斩首? 乱世出英豪。 我就不能当个英豪,扭转时局,把握命运,来一个惊天大逆转,从而成就英雄大业? 我若把李锜这个造反作乱的奸贼,给抓起来送到朝里,那时候,我罗子骞岂不是名动天下,笑傲王侯,留名青史?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我既然已知天命,干麻还傻乎乎地为叛军殉葬?哈哈,我要顺应天时,开创一番历史宏图。 …… 罗子骞想到这里,不禁热血沸腾。 他凝视着张子良,“中丞,罗某不是浑浑噩噩之人,将军所作所为,尽人皆知,我只是苦无良策,今得二位教导,始才开悟……” 他刚刚说到这里,忽然坐在旁边的独孤及大喝一声:“什么人?” 罗子骞大惊。 三个人一起站起来。 难道有人偷听屋里的谈话么? 若是这些谈话泄露出去,立刻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独孤丘已经飞身一跃,往门外窜去。 罗子骞也跳起来,一伸手摘下墙上挂着的那把“七星剑”,急三火四,窜出门外。 “叮叮当当——” 院子里,传来一阵金铁交鸣声。 等罗子骞窜到屋外,看见院子里一株芙蓉树下,独孤丘正和一个蒙面人打斗在一起。 那蒙面人身材苗条,发髻高挽,穿一件素黄半臂裙,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竟然是一个年轻女人。 那女人身法步态,轻盈敏捷至极,一窜一跳,捷如猿猱,手里拿着一柄一尺来长的短剑,朝着独孤丘横戳竖刺,招招进攻。 独孤丘左躲右闪,被逼得步步后退,只好围着芙蓉树转圈。 罗子骞又吃一惊,独孤丘虽然在今天的比武中,输给了自己,但是,那是因为他没有罗子骞反应快,输给了现代人的头脑。 论真实武功,独孤丘比罗子骞强得多。 而在这个女子的短剑之下,他却被逼得手忙脚乱,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看剑,”罗子骞大喝一声。 七星剑闪过一道寒光,劈向那个蒙面女刺客。 果然这是一把宝剑,刚一出手,便是满院精光,一片蔼蔼的宝气剑影,把芙蓉树下笼罩起来,寒气森森。 “七星剑!” 那女刺客惊叫一声。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年纪不大,甚至应该比罗子骞年龄还小。 罗子骞“唰唰唰”连刺三剑。 他本不会剑术,但是,罗子骞脑子里很清楚,根本就不能跟唐朝人比真实武功,只能凭着快捷过人的反应,以速取胜,以智取胜。 因此这三剑尽是虚招,不待剑势用老,立刻转成下一剑。 这倒造成了一种震憾性的效果,剑气纵横,剑影条条,把女刺客登时罩在剑光之下。 “好剑法,”后面传来一声喝彩,是张子良的声音。 罗子骞得势不饶人,挥剑横劈,剑光闪烁中,一剑削在芙蓉树的树干上,“嗤”的一声轻响,剑尖直切入树身,如切豆腐一般,手腕上几乎感觉不到有何阻滞。 这一下,罗子骞自己也吃了一惊,原来,这把七星剑,竟然如此锋利。 怪不得连这名女刺客,也认识这把剑。 传世名剑! (注:古代十大名剑,全出自唐朝及以前,唐代冶铁铸剑技艺,为世界巅峰,直至唐宋以后,造剑之道凋零失传,日本学自唐朝的铸刀技术,始超越中国) 那女刺客提腿倒纵,连撤两步,方才躲开罗子骞的剑击,忽然一转身,身子一纵,窜上围墙。 她的动作轻盈如意,整个身体就如一股轻烟,倏地便跳上墙去,紧跑几步,越上房顶。 这一下,罗子骞傻了眼。 他平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功夫,这不是幻觉么? 这个女刺客……女侠客…… 她是谁? 第3章 翩若惊鸿,一飞冥冥 独孤丘也窜上了围墙。 罗子骞瞅了瞅眼前这道围墙,不算高,刚过脖颈,但是自己要上,得扳着墙头爬上去。 要象女刺客和独孤丘这样,一窜而上,万万做不到。 看起来,自己的真实武功,比起他们来,差得远了。 腰力、腿力、肌肉的强壮程度,自己在现代人中,算是佼佼者,可是比起这些天生健硕的唐朝人,尤其是独孤丘这样的武功高手,差距很大。 独孤丘窜上了房顶,向远处张望,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好快的身手,翩若惊鸿,一飞冥冥,已经逃远了。” 张子良站在芙蓉树下说道:“不用追赶。” 罗子骞有些担心,说:“张中丞,咱们在屋里的谈话,已经被她偷听去了……” “没关系,我认识这个刺客。” “啊?” 张子良认识她?难道,这个女刺客是奔着张子良来的么? “进屋去,听说慢慢跟你们说。” 三个人重新回到屋内,张子良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问道:“你们俩,听说过‘聂隐娘’这个名字么?” “我听说过,”罗子骞脱口而出。 说完了,他笑了笑。其实,他是上学的时候,从电影里看到过的,那是一个武功绝顶的女侠。 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要和聂隐娘打交道了。 而且,刚才自己竟然拿着七星剑,把聂隐娘给逼退了。 罗子骞不禁一阵热血沸腾之感,我……我岂不是也成了盖世豪侠? 没错! 我要走进历史,书写历史,成为惊天动地的人物。 …… 独孤丘说道:“中丞,我没听说过这个人,请您详述。” “是这样,”张子良手捻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聂隐娘,是魏博将军聂锋之女,那聂锋素有大志,曾写下‘不思平天下,枉为男儿身’的诗句,他命女儿自小拜桃花圣母为师,修习剑术……” 罗子骞张了张嘴,涌上一丝惭愧。 原来自己从电影里看到的聂隐娘,与实际上的不是一回事。 “……那聂隐娘聪明伶俐,胜过乃父,几年功夫,剑术武功,都已经练得臻于化境,更为难得的是,这个女孩子头脑机敏,善察是非,她本属魏博之人,但主帅命她去杀陈许刘昌裔,她甚有主见,知刘昌裔是忠臣良将,拒不从命,反而暗归刘昌裔,助他镇守地方,保境安民……” “中丞,”独孤丘问道:“那么聂隐娘此来,为了刺杀您么?” “对,我估计,她一定是闻听了李锜要反的信息,因此前来除叛讨逆,呵呵,只是她没搞明白,咱们正在商议的,却是即将讨伐奸贼李锜……稀里糊涂,闹了一场误会。” “中丞,这个误会,应该尽快消除。” 张子良摇头一笑,“这个,得看天命了,聂隐娘武功之高,天下难匹,就象你说的一样,翩若惊鸿,一飞冥冥,哪里能够寻得到她的踪影?只能听天由命罢了……好罢,此事暂且不提,咱们继续商议大计为上。” “好。” 张子良的面色,凝重而激昂起来。 “想我大唐,自高祖创业以来,国力强于寰宇,开疆拓土,万国来朝,诸蕃见而俯首,国民安居乐业,百业兴盛,物阜民丰,如此太平盛世,古来绝无……” 罗子骞听着不住点头,心道:“这话说得没错,大唐盛世,不但古来绝无,以后也没有,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张子良越说,越是激愤,提高了声音说道:“自安史之乱,藩镇妄自托大,争相谋逆,以致四分五裂,国力衰竭,民生困苦,仔细想来,都是一个个浑浑噩噩之徒,以掌中兵权,作晋身之器,图一己之私,罔顾江山社稷安危,如李锜之辈,实则祸国殃民,千古罪人。” 独孤丘击掌叫道:“中丞说得是,我辈一介武夫,正当挺身报国,扫奸除恶,方不愧这顶天立地的五尺之躯。” 罗子骞听二人说得慷慨激昂,也不禁浑身发热,血脉贲张,爱国,乃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理念,无论今人古人,都同一理,如今自己身处危亡之世,能舍身许国,才算得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张中丞,独孤郎,罗某愿追随二位,尽忠报国。” 这句话,发自罗子骞的肺腑,说得也是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击掌为誓。” 张子良、独孤丘、罗子骞三人俱都豪情勃发,互相击掌,相视大笑。 “罗郎,你勇冠三军,必为李锜奸贼重用,此为最佳时机,宜不动声色,暂且隐身军中,待皇家大兵来伐,我等再竖旗举义,手擒李贼,为国除害。” “好,张中丞,就是这样。” “不光如此。” 罗子骞一愣,不光如此?还要干吗?难道……要推翻李朝皇帝,自己登上龙椅做皇帝么? 这……可从来没敢想过。 张子良正色说道:“罗郎,男儿生当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值此国家离乱,我辈自当尽展所长,伐诸侯,平叛乱,打出它一个清清明明的盛世江山。当今圣上,英明勤勉,有志中兴,正是我辈展鸿图、创伟业的大好机缘,当金戈铁马,挥师勤王,扫平天下,忠君报国,续大唐万世基业。” 罗子骞明白了。 张子良是个忠臣,他要扫平叛乱,效忠大唐,辅佐唐朝皇帝重开盛世。 这人……是那种具有中华民族忠诚勇敢优秀品质的人,识大体,辩忠奸,在古人当中,算得民族砥柱,世之英豪。 值得尊敬,值得敬仰。 正是有了这样的忠臣良将,宪宗皇帝,才可以实现大唐中兴。 如今,在这个历史的节骨眼儿上,恰逢自己赶上了。 若不是张子良和独孤丘一番开导,尚且还在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罗子骞如梦初醒。 开创历史,将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和功绩,我穿越来此,也许就是历史的安排。 跟随张子良,讨逆平叛,维护大唐中兴。 做一个盛唐之末的大将,尽忠华夏,为国而战。 做一个象岳飞、戚继光、李存孝、秦叔宝、尉迟恭……那样的英雄,叱咤风云,血沃疆场,为国而战,名留青史。 天下任,为己任。 逢乱世,当英豪。 第4章 箭在弦上 长江,浩浩荡荡,奔流如海。 江岸上,冷风飒飒,落叶萧萧,罗子骞领着几个手下士兵,巡视自己的防地。 远望江面,波涛翻涌,水声连绵,气势一片雄浑,江浪里,不时有一群群的黑色动物,露出头来,继而又隐没在浪涛里。 “那是什么?”罗子骞惊异地问道。 “回长官,那是江猪。”手下答道。 “哦。” 罗子骞虽然是北方人,但是到过长江。准确地说,是二十一世纪的长江。 唐朝的长江,没有雄伟的大桥,没有现代化的防洪堤坝,更没有柏油公路、高楼大厦……它只有宽阔无比的江面,翻涌咆哮的滚滚浪涛。 江上一排排的波涛,吼叫着拥挤着,一浪推着一浪,似千军万马一般,滚滚向前,浪涛拍在堤岸边,激起阵阵白色浪花。 岸边芳草凄凄,绵延起伏,一群白羊隐在草丛间悠闲地啃草。 那种原始的壮美,自然的浑阔,让人心驰神摇。 罗子骞站在江堤上,只觉得心胸开阔,那种“横槊赋诗,饮马长江”的豪情,油然而生。 江边上,一片红裙飘过。 那是一个挑着鱼篓的渔家女,正漫步走上岸来。 身材窈窕,体态轻盈,一袭暗红色襦裙,肩上挑着鱼篓,走在黄绿相间的江堤草丛里,简直就是一幅优美无比的风景画卷。 罗子骞忍不住走下堤去。 那渔女看见罗子骞,朝他微微一笑。 这女子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肤色红润,明眸皓齿,是个美丽健壮的姑娘,启齿一笑,洒脱又可爱。 “是钓的鱼么?”罗子骞笑着问道。 “不是呀,是撒网打的哟。” “你自己?”罗子骞吃惊地问:“能撒网捕鱼?” “咯咯……”那姑娘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撒个网有什么稀奇?我不打鱼,要喝西北风么?” “嘿嘿。” 罗子骞这才注意到,江边泊着一只小船,两头尖尖,摇摇荡荡,那一定是这姑娘的渔船了。 他凑近鱼篓,向里观看,篓里的鱼足有二十来条,都有盈尺长,欢蹦乱跳。 “兵哥贵姓,有空去我家吃鱼哦。” “谢谢姑娘……我叫罗子骞,请问姑娘贵姓?” “我叫桑如霜,排行老四,村里人都叫我桑四娘。” 罗子骞觉得,唐朝女子身穿襦裙,裙带飘飘,洒脱而雍容,比现代女子的服饰要好看。 “桑四娘……” 罗子骞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江岸上一阵“沓沓沓”的马蹄声传来。 “罗长官——” 一个传令兵,翻身下马,冲着罗子骞说道:“将军有事急召,请罗长官速去中军大帐候令。” 李锜要召见自己? 什么事? 他立刻辞别了桑四娘,返身走上堤岸。 …… 此时李锜率大军,都住京口(今镇江市)。 京口位于长江南岸,运河以东,处于黄金水道中心,交通便利,为镇海节度使驻防地,辖苏、杭各州。时值旧历十月,天气趋寒,平时各军兵马,都住军营,只有重大事项,才在中军帐内召集众将。 但是,罗子骞只是一个“执戟长”,官职微小,一般来说,没有进中军帐与将军共同议事的资格。 罗子骞心里明白,李锜召见自己,他看中的,是自己的武功。 他匆匆穿戴好甲胄,背了那把“七星剑”,骑马来到中军帐前。 让罗子骞意外的是,中军大帐里,传出一阵阵悠扬的乐曲声。 笙管竹笛,间杂钟磬,优雅而清越。 他翻身下马,在卫兵的引领下,进入中军大帐。 帐内宽阔达数丈,以立柱撑起,配以案几、帘带、旗帜,旁边站立卫兵,气势恢宏,就和宫殿相仿。 帐中,十余名盛装歌伎,正在翩翩起舞。 唐朝舞技发达,自唐玄宗以来,歌舞艺术自宫廷至民间,盛极一时,以至每宴必有歌舞。乐坊兴盛,成为历代舞蹈艺术高峰。 李锜身穿紫色宽袍,腰扎金带,头戴幞头折巾,坐在帐里,满面含笑,手捻胡须,正眯着鹰眼,欣赏歌舞。 罗子骞被领到李锜的身后。 “子骞,坐下,跟我一起赏乐,这首《霓裳羽衣舞》,乃是当年杨贵妃所作,甚是曼妙。” “是。” 罗子骞在李锜的身后坐下来。 帐里的舞蹈,正跳到高潮,十来个舞伎,五彩长袖飘摆,身段柔美,舞姿翩跹,和乐曲配合得恰到好处,一片洋洋华贵之状。 罗子骞从未见过古代舞蹈。 他是体育特长生,对舞蹈也不感兴趣。 但是,眼前展现的这些远古乐声,古朴而浑厚,一种舒缓缥缈之意,逐渐浸染心头。洋洋的亘古宁静与悠远,让人觉得韵味悠长。 大袖飘飘,丝竹宛转,仿佛如月宫中的仙子,凌空漫步……那种原始纯朴的美感让人一阵阵心驰神摇。 李锜微微扭过头来,说道:“这《霓裳羽衣舞》乃是当年玄宗梦游月宫,闻仙乐,见众仙女身着羽衣,翩然起舞,醒来后根据回忆,记下乐曲,命杨贵妃和乐而舞,成为一绝。” “是。将军风雅高尚,不愧是人中龙凤。” 罗子骞拍了一句马屁。 应该说,罗子骞脑子灵,转弯快,这句马屁,拍的恰到好处。 人中龙凤,在现代说起来,似乎无所谓,但是在古代,龙是代表天子,凤是代表皇后,岂是可以随便说的? 但是,李锜不一样,他久蓄异志,就是想谋反当皇帝,你称赞他是龙凤,正巴不得哩。 况且,这首《霓裳羽衣舞》既然是杨贵妃和唐玄宗所创,乃是宫廷乐舞,李锜在这儿得意洋洋地欣赏,享受帝王之乐,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哈哈,”李锜手捻胡子,仰头一笑,满面都是得意之色。 …… 一曲终于,舞伎都退下去。 一名卫士走过来,躬身说道:“将军,都到了。” “叫他们过来。” 二三十名兵将,聚在李锜的面前。 李锜胖胖的脸上褪去笑意,神情变得威严而肃穆。 卫队长吐突石浑,执一把长戟,站在李锜身旁。 吐突石浑,便是那天在校军场场上,与罗子骞过招的那个黑大汉。他本是鲜卑族人,彼时唐朝强盛,很多各族人士投入军中效力,以求得大唐功名。 “罗子骞,你近前来。” “遵命。” 罗子骞毕恭毕敬,走到李锜的身旁,他发现,今天到场的,包括自己在内,全是“挽强营”亲兵。 挽强营,便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勇武之士,组建成的亲兵卫队,相当于战场上的“特种部队”。 众多高级将官,并未到场。 他心中暗暗纳闷儿,李锜位高权重,他亲自召集这些挽强兵入帐,要做什么? 一定非同寻常。 “罗子骞,今日帐中,皆为勇武之士,而你为首选良将,若有征招,你愿意为李某效力么?” “将军有命,罗某万死不辞,随时候命。” 罗子骞恭恭敬敬地举手为礼,躬身回答。 (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唐朝人的称呼礼仪,远不象想象的那样繁琐刻板,就连李锜这样的诸侯大员,面对一个地位卑微的士兵,也自称“李某”。 其实唐朝盛世,是一个开放包容的社会,吸纳世界各地优秀风俗与文化,社会风气崇尚变革,从不刻板守旧,包括女子行为及装束,也是极为开放。) “很好,”李锜满意地点了点头,下巴上的肥肉,又颤动起来。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紧盯着罗子骞。 “这几天,我要在这座中军帐里,杀一个人。”李锜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是一镇诸侯,手下千军万马,权倾盖世,要杀一个人,自然轻而易举。 可是,他刚刚欣赏完歌舞,便立刻布置杀人,这…… 李锜,你特么的也太奇葩了吧。 罗子骞心里觉得又诧异又好笑。 “罗子骞,你跟石浑他们,好好排演排演,不可拖泥带水,必须一击致命,杀人,不仅仅是取人性命,更要震慑三军,扬我军威,杀一人而惊天下。” “遵命。” 罗子骞不敢问要杀的人是谁。 李锜也没讲明。 吐突石浑和罗子骞这些“挽强亲兵”,当下按照将军的部署,演习从举杯为号,到击杀敌人的细节。 罗子骞被指派为“第一杀手”。 他没有想到,自己领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在中军帐内杀人。 这个即将被杀的人,武功很高么?地位很尊贵么? 否则,为什么要还要事先演练,派这么多的亲兵,一起动手? 疑窦重重。 …… 晚上,罗子骞悄悄来到独孤丘的营房里。 独孤丘的官职也是“伙长”,手下领五十名士兵,不过,他不算是“挽强营”编制,而是划归副将张子良麾下。 独孤丘的房里有一个客人,红面长须,穿着一身普通的圆领灰袍,看上去神采飞扬,独孤丘介绍道:“这位是李云,李七郎,刚从常州过来,是咱们志同道合的朋友。” 志同道合的朋友,那就是说,准备和张子良一起,反抗李锜了。 “罗郎,刚刚听独孤兄说,你武功精绝,佩服之至,李某一介文人,却常钦慕武学之士,哈哈,以后大家同道中人,共讨逆贼,多亲多近。” 这个李云,说话豪爽,快人快语,倒是让人一见如故。 独孤丘笑道:“李云兄乃是诗仙李太白族家侄孙,有乃祖遗风,豪迈洒脱,虽是文人,却有武将风范。” 李太白侄孙? 罗子骞又吃了一惊。 李白……这个名扬千古的伟大诗人,自己从上小学的时候,便是学着他的诗长大的。 那些“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脍炙人口,千古传唱。 李云呵呵一笑,“家祖诗文,诵于天下,却一生漂零,只是从未改过一身傲骨,某未得祖上真传,甚是惭愧。只留得一点忠君之志,尚可堪慰。” 独孤丘说道:“刚才我和李兄,正在计议擒李锜,兴义兵之事,他在常州,已经和刺史颜防,秘密制定大计。” 常州,也属李锜的防地,驻有兵马。 罗子骞心里一阵兴奋,看起来,独孤丘等人,已经在秘密联络各地兵马,只等一朝起义了。 到时候起大兵,擒李锜,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壮举,必将震惊全国。 紧锣密鼓。 箭在弦上。 “独孤兄,李兄,我有一件事,向您二位报告。” 罗子骞将李锜在中军帐中准备“杀人”的事,讲了一遍。 李云站起身来,倒背双手,在屋里踱了几步。 独孤丘也面目凝重,沉思起来。 大家都在心里揣度,李锜要杀的人,到底是谁呢? 沉默了一阵,罗子骞问道:“独孤兄,我猜测,李锜是否会杀掉手下兵将中,与自己不同心的人,比如,张中丞……” 独孤丘摇了摇头,“张中丞做事,一向严谨,他在李锜面前,向来言听计从,恭敬顺从,前日李锜还对张中丞说,准备派他去宣州……不会,不会。” 那会是谁? 三个人猜测一阵,均不得要领。 独孤丘说道:“罗郎,不管李锜要杀谁,此事,没有办法阻止,只要不杀你我同道,只好听之任之。” “那……独孤兄,我就只能听命于李锜,下手杀人了?” “对,只能如此,”独孤丘语气坚定地说:“眼下,李锜谋反叛逆,已是箭在弦上,而我们举旗讨逆,也是箭在弦上,值此关键时期,绝不可疏忽迁延,致生事变。你若不听李锜号令,势必引起怀疑,因小失大。” “好吧。” 李云说道:“罗郎,成大事者,必不可拘小节,眼下大事未定,诸事隐忍为先,即便有人在帐中冤死,你也需不露声色,以博取李锜信任,以图后计。” “是,要我杀谁,我便杀谁,七星剑下,只怕要有一个冤魂了。” 第5章 大傻瓜 江面上,一只硕大的官船,劈波斩浪,顺流而下。 江岸上,镇海节度使李锜,率领手下几十员将佐,站在江岸上迎接。 罗子骞也站在迎接的队伍里。就在李锜的身后。 他如今经常背着那把七星剑,伴侍在李锜左右,充作他的随身将领。 今天,李锜亲自站在江岸上迎接的,是朝廷派来的特使,钦差大臣,名叫田茂。 朝廷久闻苏杭各州不稳,节度使李锜蓄谋造反,因此派了敕使,前来督促李锜入朝面圣。 这是一个微妙的事情。 李锜是一方诸侯,若是进了长安面见皇帝,不论朝廷有何赏赐,是否能再回到京口,都未可知。 若是回不来,那就等于是被朝廷给软禁了。 因此,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看得出来,李锜是绝不会入朝的。 但是,朝廷派敕使前来宣召催促,这个任务,是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任务。 江岸上,一阵鼓乐声起,吹吹打打,迎接官船。 罗子骞偷眼打量着李锜。 李锜胖胖的圆脸上,那对鹰眼里,放出一股冷峻而阴毒的光芒,凝视着正在靠岸的官船。 他忽然心里一动…… 李锜要杀的人,会不会…… 鼓乐声大作,官船靠岸,李锜迈着方步,移动着肉山似的肥胖身躯,迎接过去。 一群将佐跟在身后。带着寒气的江风,吹动人们身上的袍带,衣袂飘飘。岸边节杖旌旗,猎猎作响。 官船船头,站着一位高冠博带的官员,神态倨傲,在左右搀扶下,离船登岸,他就是官拜承仪郎的田茂了。 “接敕诏——” 一声高喊。 刚到江岸,便宣敕诏? 这让李锜也愣了一下。 敕诏到来,如同皇帝亲临,李锜立刻跪倒在码头上。 一大帮官员,随同跪倒,黑压压的在码头上跪倒一片。 “授李锜仆射诏——” 授仆射? 这么说,皇帝又给李锜升官了? 仆射的位置相当于宰相,那么李锜如果入朝,就立刻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了。 跪在江岸上的罗子骞,心里却觉得一阵好笑。 就连三岁孩子也看得出来,这是朝廷的诱饵,放一个大大的香饽饽在那里,把李锜诱入长安,欲取欲求,那就由皇帝说了算了。 李锜会上这个当?他傻么? 敕使高声宣读诏书: “表德优贤,昔王令典,庸勋纪绩,列代通规,镇海节度使李锜,地胄风华,立志温裕,实资同德,翊替绸缪,授左仆射,宣普颁示。” 李锜带领众将,叩头谢恩,码头上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罗子骞跟着大家一起喊,心里却涌起一阵感慨。 特玛的李锜当了这么大的官,他为什么还要造反? 作为一藩节度使,镇守苏杭,呼风唤雨,权倾盖世,为什么还不满足? 是他的钱不够多么?是他的权力不够大么?还是皇帝对他的赏赐不够丰厚? 难道,非得要亲自当了皇帝,才能满足他的欲望? 而象桑四娘这样的渔家百姓,求得温饱,已经知足,他们若非实在活不下去,都不可能会举旗造反。 真是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 喧喧嚷嚷中,颁诏仪式结束,李锜满面嘻笑,挽着敕使田茂的手,亲亲热热,回归大营。 罗子骞走在队伍里,忽然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 扭头一看,是卫士队长吐突石浑。 “罗郎,”石浑凑近他的耳边,轻轻耳语道:“你准备好,咱们的行动,就要开始了。” 啊? 罗子骞大吃一惊。 就要开始? 这说明,要杀的人,无疑就是这个皇帝派来的敕使! 不会吧? 刚刚颁完敕诏,升了李锜的官职,两个人正亲热地寒喧着,走向大营,马上就……就要杀了他? 这…… 这也太无厘头了吧。 ………… 李锜将军的中军大帐,被一片兵甲环绕。 帐内帐外,戈矛森森。 罗子骞背着七星剑,手持一把五尺铁戟,站在大帐门口。 帐里,一众高级军官,盔甲鲜明,分两排站立。 最里侧,两方木案后面坐着李锜和敕使田茂。 一阵欢声笑语,在帐中响起来。 李锜和田茂象久别的老友一样,畅叙友情,互道平安。气氛详和而温馨。 李锜眯起胖脸上的鹰眼,向着帐内一众手下将官,得意洋洋地说道:“此番陛下恩典,授李某仆射,圣恩眷隆,望各位与我,共同意尽心竭力,整军守土,不负圣望。” 这话,再明白也不过了。 他丝毫不提“入朝”的事。只说“整军守土”,分明是告诉敕使,我不去长安。 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一个文官服饰的人,出列一揖,朗声说道:“陛下授将军新职,足显期盼殷殷,将军宜早日入都,报效君命。” 此人名叫王澹,官职是“判官”,相当于一个幕僚长。 李锜听罢,斜着眼睛瞅了王澹一眼,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地说道:“时下天寒,各军寒衣未备,军务繁忙,入都么……宜等岁尾年终,再作定夺。” 王澹说道:“将军不必过虑,一干军务,自有我等办理。” 李锜的眼睛睁大了,沉着脸,目光中一道凶光闪了一闪。 糟糕,糟糕……站在帐门口的罗子骞,不禁替王澹揪惊起来。 他平素听人说,这个判官王澹,一向心直口快,敢言敢谏,因此李锜非常讨厌他。 现在看来,他不但心直口快,而且是个愚鲁的书呆子,普天下都知道李锜要造反,怎么你就不谙世务? 你劝他尽快入都,还说什么“军务自有我等办理”,这不是老虎头上捋须,狮子嘴边拔毛么? 罗子骞心里暗暗纳罕,如此傻啦巴叽的书生,是怎么升的官? 你……要糟天下之大糕。 敕使田茂听了王澹的话,自是满心欢喜,高声附和道:“是极,是极,王判官所言极有见地,请将军随我入都面圣,诏告天下,以显将军忠义,也显我大唐威仪。” 李锜的脸色拉下来,慢声细气说道:“我意已决,入都之事,年终再议。” 王澹拱手一揖,继续说道:“将军,圣命不可违,我等地方官员,忠君守职,乃第一要紧,当今圣上英明仁武,国家中兴在即,还请将军以社稷为重,体国奉圣。” 这话,说得其实很对。 但是,说错了地方。 你劝一个即将造反的人“尽忠”,这不是对牛弹琴,这是在虎狼面前炫肥肉。 罗子骞忽然明白了。 中国历史上,那么多敢于直言上谏的忠臣,一个个死于非命,让人扼腕叹惜,原来……是有原因的。 这些书呆子,以为自己“直谏”、“忠言”便能扭转乾坤,其实都是愚蠢的一厢情愿。 他们念书念傻了。 罗子骞直替王澹着急,心说:“你快闭上嘴吧,真没见过你这么没眼色的人,自以为‘死谏必忠臣’,也没想想,劝狼吃草,有用么?” 大傻瓜! 罗子骞忽然紧张起来。 因为他看见,李锜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罗子骞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举杯为号,这是“开杀”的命令啊…… 第6章 血溅中军帐 在李锜举起酒杯的同时,吐突石浑,向罗子骞使了个眼色,朝着喋喋不休的王澹,呶了呶嘴。 这…… 罗子骞心里一阵痛惜。 他知道,再也没办法挽回了。 王澹,这是一个忠臣,他为了国家利益,直言犯谏,可是……你怎么就那么蠢呢。 怎么办? 答案是简单的,只能服从李锜的军令。 即便自己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 罗子骞大踏步向前迈了两步,高声喝道:“王澹,你是何人,竟敢妄言主持军务?” 王澹扭过身来,瞪着眼睛直视罗子骞,说道:“我奉君令,劝将军入朝,汝等不得乱言。” 他死到临头,还在执迷不悟。 罗子骞心里既难过,又纳闷儿,这家伙怎么就一根筋啊。 他上前两步,一把揪住王澹的官服,厉声喝道:“大胆,将军何去自有定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扰乱军心,给我滚出去。” 他的心里,还存有一丝希望,如果能把王澹给揪出去,能救他一命,多好啊。 但是王澹忽然破口大骂起来。 他没骂罗子骞,而是手指着李锜骂道:“奸贼,抗君谋逆,心有不轨,天诛地灭……” 坏了。 这一下,彻底没救了。 罗子骞忽然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杀过人,难道,生平第一次杀人,就要杀一个忠臣么? 他看见,吐突石浑冲他使了个眼色。 罗子骞咬了咬牙。 李云说得对,成大事者,不可拘小节。 他伸手抽出背后的七星剑,向前跨了一步,剑光一晃,冷气森森,他看见,王澹的眼神里,并无胆怯,而是充满愤怒。 他……不畏生死,值得敬佩,只是……死得太可惜了。 罗子骞一咬牙,宝剑一挥,朝着王澹的胸膛刺过去。 噗—— 七星剑刺入王澹的胸膛,如入纸革,剑尖一下直透后背。 “啊——” 王澹惨叫一声,仰面扑倒。 罗子骞手腕一抖,七星剑拔出来,剑刃上的鲜血,滴滴嘀嘀往下直淌。 这一瞬间,他的手腕有些发抖,身子有些发软。 王澹的尸身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 中军帐里,气氛沉重起来。 田茂大惊失色,身子微微颤抖。 众将一个个屏气凝神,谁也不再敢说话。 李锜倒是面不改色,冷眼瞅了瞅众将,又瞅了瞅坐在身旁的田茂。 “田兄,受惊了,我的部下有些鲁莽,尚且见谅。” “这个……”田茂说话有些哆嗦。 李锜沉着脸,横了田茂一眼,“田兄,我暂且不会入朝,您看,可否?” “嗯……将军,我回朝以后,定向圣上启奏,聆听圣意,再作定夺……” “是吗?”李锜冷笑了一声,“请问田兄,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朝?” “即刻,即刻回朝。” 罗子骞又是一阵遗憾。 而且心里有些苦涩。 田茂老兄,你这话,又说错了。 你总算比刚才死去的王澹老兄,聪明一些,没有当面骂李锜“奸贼”,可是,你也不能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啊。 你也不想想,即刻回朝,李锜能让你回去么? 你……有点天真了吧。 唉。 这些古人啊,怎么就一点心眼儿也不长呢。 脑子转得慢,心眼动得少,这也许是他们缓慢的生活节奏,养成了的固定思维模式吧。 …… 李锜手里的酒杯,又举了起来。 果然,他要杀敕使。 此时,罗子骞的心里,却逐渐安定了下来,杀死王澹之后,最初那种惶惑与紧张,慢慢从身上褪去。 血,浸了七星剑,也浸染了他的心。 杀过一次人,第二次再杀的时候,便会冷静得多,心肠是随着鲜血的流淌,一点点变硬的。 他在心里祷告着:“田茂兄,王澹兄,对不住了,我杀你们,事出无奈,你们在天有灵,就去找李锜算帐吧。” 此时,田茂尚且不知道,自己也死到临头了。 他勉强对李锜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李将军,既然如此,容我回长安禀告圣上……” 李锜把脸扭了过去。 吐突石浑瞪起眼睛,朝罗子骞示意了一下。 罗子骞大踏步走过去,高声喝道:“田茂,你休胡言乱语……” “慢着,” 忽然一声断喝。 从帐中武将班中,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材高大,面目威严,下巴上长着一撮黑须,他叫赵琦,是一员牙将。 赵琦手按剑柄,用眼睛瞪着罗子骞,愤怒地说道:“你一介小小伙长,竟敢在帐内杀死判官王澹,又欲对敕使不利,好大的狗胆。” 这又是一个忠臣。 中军帐内,已经死了一个王澹,还有一个即将死去的田茂,现在,忽然又跳出来一个赵琦…… 罗子骞惊异之中,心里涌过一阵复杂的思绪,有温暖,有悲凉,还有惋惜……今天,注定是要有好几条命,血洒中军帐了。 看起来,对于李锜的造反,凡有忠义之心的文官武将,都是不支持的,他们心里的正义还有。 可是,你们就不能聪明一点,隐忍一时么? 冒死直谏,下场,就是死啊。 可惜,可惜…… “请赵将军归列。”罗子骞冷冷地说道。 他想,把赵琦逼回去,侥幸逃得一命。 “当啷”一声,赵琦对他怒目而视,拔出剑来。 完了! 我想救你,是你自己不知趣。 赵琦跨上一步,挥剑朝着罗子骞刺来。 罗子骞往后一纵,避开剑峰,挥剑抵挡。他虽然没有学过剑术,但是长期的体育锻炼,身体灵活,脚步迅捷。 从罗子骞的身后,涌上来好几个挽强营的亲兵。 他们各执刀矛,和罗子骞一起,杀向赵琦。 哗……中军帐内,乱了。 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岂不要内乱? 罗子骞心里一阵着急,此时,帐中大乱,其实对自己极为不利,若是再蹦出几个象赵琦一样既勇敢又糊涂的“忠臣”来,那,局面就更难收拾了。 因为,谁蹦出来,谁就丢了性命。 李锜蓄谋已久,帐内帐外这些亲兵武士,足可以杀掉所以意欲反抗的人。 眼下,只有快刀斩乱麻,迅速杀死赵琦,逼住众将,以免再生事端。 他挥剑横削,向前跨了一大步,用的是西洋拳击中的步伐。 右手里的七星剑,象“右直拳”一样刺出去。 这一剑凌厉无比,去势如风,七星剑闪过一道寒光。 赵琦挥剑格挡,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他手里的剑,被七星剑一扫而过,斩断成两截。 两个人都呆了一呆。 没想到,七星剑如此锋利,径直削断了赵琦的剑。 罗子骞脑子反应迅速,一闪之间,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下子抓住战机,长剑去势不减,一击而出,直刺入赵琦的胸膛。 与此同时,好几把长矛,也扎进了赵琦的身子。 好几个武士,和罗子骞一起,把个牙将赵琦,杀了个乱刃分尸。 鲜血,从赵琦的几处创口,一起涌出来,象喷泉似的洒在中军帐内。 此时,大帐最里侧,也正经历着另一场屠杀。 吐突石浑见罗子骞对付赵琦,他亲率几个挽强武士,飞步直奔田茂,那田茂是个文官,看见如狼似虎的武士,冲自己奔过来,早吓得面如金纸,身子筛糠。 吐突石浑一把揪住田茂的官袍,拖到阶下。 好几个武士一拥而上,乱刃齐发,登时把个敕使田茂,刀砍枪刺,杀死在当地。 …… 眨眼之间,中军帐里,杀死了三个人。 血腥气味,弥漫在大帐之内。 暂时的混乱之后,大帐里又安静下来,满帐将军,全都噤若寒蝉。 罗子骞象一尊杀神一样,提着滴着血珠的七星剑,对帐内众将怒目而视,那气势,就是谁再动一动,我就让谁血溅当场。 帐内,一股杀气。 其实,他的心里在暗暗祷告,“各位好汉,千万别再鲁莽了,请你们稍安勿躁,别再硬充好汉了。” 幸好,没人再跳出来。 大家都似乎被刚才的血腥屠杀,给镇住了。 当众杀死朝廷敕使,这……普天之下,有谁敢做得出来? 这要比造反的檄文,更加直接,也更加让人胆寒。 李锜,这是在用行动诏告天下,我,要造反了。 对于这场屠杀的结果,李锜似乎很满意,他得意洋洋地颤抖着下巴上的肥肉,用鹰眼扫着帐内众将,仰头哈哈一笑。 “还有谁有话说?” 没人回答。 帐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张子良越众而出,拱手说道:“将军英明神武,算无遗策,赵琦等人,蒙昧无知,不明事务,我等既为将军下属,自当为主帅用命,尽心竭力,开疆拓土,唯将军马首是瞻。” “哈哈哈……” 大概是张子良这一顿马屁,把李锜拍舒服了,他又一阵仰头大笑。 “诸位,李某一生所愿,正如子良所言,开疆拓土,建立千秋功业,各位跟了我,日后定当飞黄腾达,出将入相,荫及子孙……” “我等愿追随将军,策马天下,开疆拓土。” 第7章 祭天仪式 傍晚。 罗子骞在自己的营里,喝了点闷酒,觉得心里烦闷,便信步走出来。 漫步长江边。 每每想起自己在中军帐里,挥剑杀死王澹和田茂,那股排遣不去的罪恶感,就袭上心头。 难道,以后我的生活,就要以凶杀、血腥为伴么? 一将功成万骨朽。 历史,似乎确实是用杀戮堆积起来的。 …… 一股悠悠的箫声,从江里传来。 夜色朦胧的江面上,有一只渔船,点着渔火,随波飘荡。 箫声,就来自那条船,呜呜咽咽,曲尽悠扬。 被箫声吸引,罗子骞顺着江堤,走向渔码头,那箫声宛转低沉,似是含着无尽的悲怆苍凉,正与目下罗子骞的心境相仿。 他坐在码头的一段木桩上。 眺望江水,浪涛声声,似是无数的人在嘶吼在争吵,他想起小时候学过的杜甫那首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也许,杜甫正是怀了惆怅心绪,漫步江边,也象自己一样无法排遣,才写出这首千古名句吧。 看起来,心事浮沉,古今相通啊。 仰望天空。璀璨的天幕上,繁星满天,银河似带,北斗七星在天空闪耀。看到北斗星,不由又想起那把浸透鲜血的七星剑…… 箫声,不知道什么停了。 一个人影,背着鱼篓走上岸来。 “桑四娘?” 从那身影的窈窕轻盈里,罗子骞认出来了。 “罗子骞,你怎么在这儿?” 桑四娘放下鱼篓,手里提着一杆竹箫,冲着罗子骞抿嘴一笑。 “刚才是你吹箫?”罗子骞问道。 “是呀,夜渔寂寞,我便吹箫引鱼。” 罗子骞笑了,“人家说吹箫引凤,你这引鱼……是诱鱼上钩吗?” “对呀,鱼是懂单律的,它们听你吹得好听,就都游过来了。” “四娘,这可太煞风景了,鱼儿羡慕你的箫声,过来听曲,却被你诱入篓里,丧了性命……这有点残忍了。” “哎哟,你们当军官的,东征西杀,竟然责怪我们渔民残忍,到底是杀人残忍,还是杀鱼残忍?嘻嘻。” 罗子骞被问得语塞,只好讪讪地笑道:“我们也不是随便杀人……”说到这里,不觉心里一阵惭愧。 “好了,罗子骞,其实不管是杀人还是杀鱼,大家都是无奈,生于世,长于世,不是被人杀,便是去杀戮,只要心里有音律之美,便可神安。” “四娘,你简直是个哲学家。” “什么?” “你说得真好。” “嘻嘻,我父亲曾经说过,鱼入篓,非渔夫之过,是鱼自己的命,命运有归宿,都是天命遣之。好了,罗子骞,我要回家了。” “再见,四娘。” 和桑四娘聊了几句,罗子骞忽然觉得心里开阔了许多。 尤其是她说的“鱼入篓,非渔夫之过。” 这句话,一下子解开了自己心里的枷锁。 没错,杀人,非我本意,大丈夫治国平天下,又怎能少得了杀戮?无心之过,又何必窝在心里解不开? …… 次日,李锜命令罗子骞:“你与裴行立,陪我去南郊祭祀。” 祭祀? 罗子骞听说过古代有“祭祀”仪式,因为古人迷信,重大节日或是出征、纪念均有祭祀,但如今能亲身参与,不禁有些好奇和兴奋。 而且,自己能作为“主陪”和主帅李锜一起祭祀,足见身受重视,已经成为李锜的“心腹爱将”。 那裴行立,是李锜的亲外甥。 现在,非年非节,李锜要搞祭祀,难道,马上就要发兵造反了么? …… 祭祀地点,在城外南郊,一个一人高的圆形石垒土丘前。 圆丘,代表天。 两排杏黄旗,画着道家篆符,树在祭台前,留出一条二十米长的祭道。旁侧两厢,站立着八名祭师,都身穿黄色道教服饰,手里各捧着宝剑、木杖、铜盘等诸般法器。 李锜站在队前,也披了一件黄色绣龙袍。 他竟然穿了黄色绣龙袍! 这显然就是要当皇帝的表示啊,龙袍,那是天子装束。 乐声响起来。 十名乐手,分列两旁,各举竹笙、箜篌诸般乐器,奏《黄钟大曲》。几名乐童,齐唱颂曲。 “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有密。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 罗子骞完全听不懂他们唱的什么,只感受到一种肃穆恢弘之气,在古声古乐中传达出来,纯朴而大气磅礴。 “象舞——” 一名祭师举杖高喊。 十名身穿五彩服饰,头戴五彩飘带的舞者,在圆丘周围,跳起舞蹈,这些人胳膊上缚有铜铃,举手抬足,发出“铃铃铃”之声。 罗子骞在中军帐里,欣赏过一回舞女的“霓裳羽衣之舞”,柔美而华丽,而这回的“象舞”则是浑厚而古朴,舞蹈者似是模仿动物造型,时而匍匐,时而吼叫。 “咚咚,悭悭——” 乐声舞影,一种原始粗犷的美感。 整场肃穆而庄严。 罗子骞新奇之余,觉得有些震撼之感,原来古人祭祀,是这么隆重而虔诚。 舞蹈完毕,李锜缓步上前。 罗子骞和裴行立,垂手跟在他的身后。 鼓乐声中,李锜俯身下跪。 罗子骞和裴行立也跪倒在圆丘前。 圆丘前摆有香案,供奉着猪牛羊三牲,一名祭师上前插上粗香,高声诵道:“我将我享,维牛维羊,维天其右之……” …… 从南郊祭祀回来,李锜宣布,升罗子骞为“挽强营黑旗厢指挥使” 领兵二百人。 又升官了。 李锜对他说:“你跟我尽心用命,伐强梁,平天下,日后不愁出将入相,光宗耀祖。” “谢将军。” 罗子骞拜伏谢恩。 他心里说道:“你奶奶个球,若不是老子知道你就要被杀头了,还就真信了你这话了。” 兵将们都来向罗子骞道贺。这个从“较场比武”杀出来的小将,连续升职,炙手可热。 “祝贺罗郎,年少有为。” “罗郎,将来跟着李锜将军打天下,必将前途无量。” …… 罗子骞回到自己营里,发现独孤丘正在等他。 旁边还有一个陌生人。 这是个神情剽悍的汉子,头上包着白布,臂上裹着白布,布里渗出血来。 “这是……” “这是海大豹,刚从常州逃出来。” “常州怎么了?”罗子骞吃了一惊。 本来,他和独孤丘、李云等人秘密商议,联络常州和刺史颜防,一起举兵起事,断李锜后路,募义兵,救危亡,现在,常州难道出事了吗? 独孤丘神情严肃,“常州守将李深,不知道为何,突然举兵袭击刺史府上,幸亏刺史颜防警觉,拼死杀出,逃得一命,” 他用手指了指海大豹,“颜刺史手下兵将,被杀了几个,海大豹等人,保着颜刺史死命逃出,避于偏偶,他乘夜骑快马逃出常州,到此报信。” 虽然罗子骞升官成了“厢指挥使”,但是对于军事上,其实一窍不通。 一个体育特长生,哪里懂这个。 “那……怎么办?”罗子骞问独孤丘。 “眼下,事情紧急,须速派人潜入常州,杀掉守将李深,救出颜刺史,赶紧举起义旗,反李锜,清叛逆,否则,苏杭一带危急,全国震动,唐室必将重创,天下危矣。” “你是说……刺杀李深?” “对。” 罗子骞明白了。 自己马上就要有一个“刺客”的任务,落到肩上。 他沉默了一阵,站起来,在地上踱了几步。 刺客。 杀人。 而且还是暗杀。 这么说,这一趟江湖,自己是闯定了。 曾经有句话,叫做“仗剑走江湖”。 听起来,激昂而热血,仿佛无限风光潇洒。 可是,真的步入江湖,挥剑杀敌,真的那么潇洒么……罗子骞只觉得一阵迷茫和沉重。 而且,这还不光是刺杀一个将官,这事,说大了,还关系着一场命运角逐,一个国家的命运。 天将降大任于肩。 何去何从,似乎无从选择。 “独孤兄,海兄,罗某愿持一剑,驰马常州……” 第8章 恶头陀 常州距离京口,一百多里。 骑快马一天便到。 罗子骞向李锜告了假,说是“家母有恙”,然后和独孤丘、海大豹、李云一起,脱下军服,打扮成客商模样,乘马驶离京口兵营。 驰马在原野上。 罗子骞觉得天宽地阔。 四野茫茫,草木萧瑟,地平线之内,几乎缈无人烟,沟渠纵横,水车声声,偶有马车骡车,从官道上走过,响起一串寂寞的铃声。 原始的苍凉寥廓。 如果一个过惯了现代城市喧嚣生活的人,骤来到这样辽阔无垠的原野上,纵马驰骋,那感觉,只有一个字:爽。 李云本是常州刺史颜防手下谋士,最是心急,不住扬鞭催马,几匹健马,在路上趟起一溜尘烟。 中午,几个人在路边一间茶肆里打尖,罗子骞问李云,“七郎兄,令祖李太白,诗词成就不必说了,听说他武功也很强,是真还是假?” “武功么,先祖是会的,”李云笑道:“当年圣上见召,先祖太白公千里赴长安,一路行侠仗义,也曾做过好多扶危济困,除暴安良之事……” “那么说,令祖上诗文里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也暗指自己了?” “不不,那倒不是,先祖的武功,并不算很强,比起他的诗来,显得微不足道,不过,太白公一生光明磊落,豪气迫人,文武双全,倒是真的。” “哦,” 罗子骞忽然明白了,古人其实是崇尚勇武的。 他们从不以“文弱”作为优点。 就连李白、杜甫这样的大文豪,也强调武功之道,更何况旁人。而且,细究起来,中国儒家之父孔子,强调的“六艺”里,就包括骑马射箭。 如果孔子本人羸弱多病,又哪里能够周游列国? 只是到了近代,才受西方影响,讲究起“绅士”来了,似乎文人必弱,文雅就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 甚至抽起鸦片,变成了“病夫”。 幸亏老子是个体育特长生。 …… 三匹快马,行至一条河边,被阻住了。 小河不大,只有三十步宽,但水流湍急,河上一座木桥,不知道是何年月所建,桥上木板与栏杆,都乌黑陈旧。 一辆牛车,停在桥上。 桥头,一群人正在吵架。 走近前去一看,原来是桥板腐朽,牛车通过小桥的时候,牛蹄陷入桥板漏洞,难以拔出,整个木板车身卡在桥上,桥身本窄,人便难以通行了。 一个身高体胖,头戴铜箍的头陀,穿着一件褐色袈裟,手里拎着一把精光闪闪的宽刃斧子,横眉立目地喝道:“不杀牛,怎么过得桥?” 原来他要过桥。 旁边有几个拿着锄头,背着粪筐的农人,乱纷纷地嚷道:“胡老大家穷如洗,就只靠这头牛过活,你杀了牛,叫他怎么活?” “我管不着,谁教他的牛不长眼,踏入了桥窟窿,挡了大家的路。” 地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昏迷不醒,一个十五六岁的放牛娃模样的人,正抱着老汉呼喊:“老伯,醒醒……” 罗子骞翻身下马,走到那昏迷的老者旁边,问道:“怎么了?” 放牛娃抬起头来,气愤愤地说道:“老伯伯的牛,掉进了桥窟窿,那贼头陀便要杀牛卸车,好让他的马匹通过,老伯伯不肯,他便一脚将老伯踢晕过去……” 罗子骞不由勃然大怒,哪有如此蛮横的头陀? 看那个提着利斧的头陀,只见他满身凶悍之色,不象出家人,倒很象是强盗贼寇。 头陀瞪着眼睛对身前几个农民喝道:“闪开,再敢挡我,一斧一个,都砍了头扔进河里喂鱼。” 那几个农民眼见他凶恶,不敢再硬拦,纷纷往后躲。 头陀迈步跨上木桥,恶狠狠举起斧子,便朝着牛头砍去。 罗子骞正要上前喝阻,忽然一道精光,朝着头陀飞过去。 那头陀甚是警觉,察觉不妙,停住手里的利斧,将身一转。 “嗖”的一声,一只泥丸,从他身旁飞过去。 原来是那个十几岁的放牛娃,手执一把弹弓,向头陀射出了泥丸。 头陀扭过身来,瞪着放牛娃骂道:“小贼坯,你活腻了吗?” “老贼坯,你敢杀牛,老子让你活不过今天。” 那放牛娃的话,把罗子骞和独孤丘等人都逗笑了,这个娃娃骂人也就罢了,却小小年纪,自称“老子”,而且说让头陀“活不过今天”,听去甚是滑稽。 “小兄弟,你后退……”罗子骞怕小娃娃不自量力,惹恼了恶头陀,引来祸端,正要开口劝阻,却见放牛娃身子一纵,一翻手腕,从腰里拽出一把匕首,朝着恶头陀扑了过去。 这一下,罗子骞等人都很是惊谔。 放牛娃的身手,甚是敏捷,这一扑之势,迅若猿猱。 原来放牛娃会武功! 罗子骞吃惊地看着放牛娃提步飞跃,心中暗暗纳罕,他发现,古人腿部肌腱的强壮程度,普遍优于现代人,他们一窜一跳之时,自己这个专门练体育的人,往往自叹不如。 头陀识得厉害,疾转身形,纵下桥面。 放牛娃匕首往前一递,直朝着头陀刺去。 头陀嘴里怒吼一声,挥起手里的利斧,抡了半圈,“当”的一声,匕首划过斧背,击起一溜火星。 头陀飞起一脚,踹向放牛娃。 他身高体壮,那双大脚,比放牛娃的头还大,一脚踹出,使的是南拳里的“崩腿”法,既快又猛。 放牛娃的身子异常灵活,象只陀螺,滴溜一转,横移二尺,躲过这一腿,同时右手横挥,匕首朝头陀臂上削去。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斗在一起。 罗子骞和独孤丘等人,都看得越来越惊讶。 放牛娃身小灵活,但毕竟失于力弱,不敢正面撄其锋,躲闪之时,乘隙刺出一刀,头陀力大,一斧抡出,带着嗡嗡风声,每一式都笼罩了周身几尺方圆,又稳又狠,使放牛娃不敢近身。 谁都看得出来,斗得久了,放牛娃必败。 忽然有人说道:“错了错了,这一刀,不该刺得太深,他有斧头护身,你刺不中,反把脚下走乱了,收不回来。” 罗子骞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中年文士,身穿着一件灰色布袍,头上的帻头上镶着块蓝色美玉,在旁边负手而立。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放牛娃和头陀的争斗,谁也没注意,这个文士是什么时候来到身旁的。 第9章 古寺谜团 那放牛娃听了文士的话,却是身法一变,手里匕首点点戳戳,虚多实少,不再冒进。 这一来,倒是形势立转,头陀空有蛮力,斧子几下抡空,反被放牛娃一刀割中袍袖,划开一个大口子。 罗子骞暗暗点头,这中年文士的点拨之语,大有道理,现代拳击,讲究防在攻先,脚步灵活,趋进趋退,持勇冒进乃是大忌。 这是技击的诀窍。 放牛娃领悟甚快,得了文士指点,刷刷几刀,逼得头陀不住后退。 “寻其滞,击其虚,机缘只有毫厘间……可惜可惜,这一刀又慢了……” 那文士好整以暇,在旁边摇头晃脑地评价。 和放牛娃相斗的头陀,却是甚为尴尬。 自己身高体壮,这放牛娃顶多到自己肩部,看年纪只有十五六岁,斗了这一阵子,没分出胜负,其实已经是自己输了。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群看热闹的农人,几个乘马客商,还有一个摇头晃脑的“酸儒”状文士。 这文士显然胸有丘壑,旁观者清,在旁边指点放牛娃,就如同两人一起戏耍这个粗壮头陀一般。 “当,” 匕首又和利斧撞地一起,头陀力大,放牛娃手臂剧震,匕首登时脱手。 “哎哟,”旁边的几个农民,都惊呼起来。 放牛娃却是不慌,身子一矮,使个“蛇回头”,腰身一扭,手肘直撞在头陀的屁股上。 头陀的屁股,怕不有磨盘大小,并且厚实多肉,吃了放牛娃一肘,自然没有丝毫损伤。 但是这一肘,却让头陀分外难堪,“打屁股”本是教训小孩子所用,如今,自己被一个十几岁的放牛娃打了屁股,如何脸上挂得住? “哈哈,”旁观的农民们,都哈哈大笑。 那中年文士也笑,摇头晃脑地说:“很好,你匕首失了,是因为气力不济,这没关系,能够迅捷应变,以肘锤相对,很好,很好……” 那头陀满面通红,怒吼一声,斧子一抡,朝着放牛娃头顶劈来。 罗子骞暗叫一声:“糟糕。” 他格斗经验丰富,看得出头陀这一斧,乃是虚张声势,力道虽猛,他脚下摆的十字步,却是一个回撤架势。 “有鬼,”中年文士大喝一声。 放牛娃正欲俯身躲斧,听了文士的话,忽然身形一斜,一个“铁板桥”仰倒在地,迅速打了个翻滚。 果然,那头陀右足一踏,朝着放牛娃身子踏去。 放牛娃这一翻滚,堪堪躲过这一脚,头陀踏得凶猛,直把地上的尘土,趟起一片。 “好险,”罗子骞暗叫一声。 头陀一脚不中,却不再挥斧拼杀,而是后撤一步,疾转身子,噌噌几步,跑到旁边一匹黑健马旁边,飞身上马,喝了一声:“驾,”催马而去。 旁边诸人,百姓、文士也没人去追赶他。指着背影骂了几句,也就罢了。 大家一起夸奖放牛娃。 “小郎,好武艺,把这个恶头陀打跑了。” “有志不在年高……” 独孤丘走上前来,朝着那中年文士施了一礼,说道:“敢问足下高姓?” “贱姓沈,名若愚,字千秋,敢问军爷,是赶路么?” “是,沈郎大有才学,这位小哥,人小艺强。” “呵呵,不敢当。” 几个人聊了两句,便对着桥上的牛车发起愁来。 桥面狭小,人可以从牛车上爬跨而过,但是马匹无法行走,况且车主胡老大家贫,须将牛救出,这可就费了难了。 中年文士萧若愚虽然文武全才,但是对着踩入桥窟窿的黄牛,却也束手无策。 “我来,”罗子骞说道。 他对农民们说:“找几根木头,还有绳子来。” 黄牛重达千斤,靠人力,是难以从桥窟窿里拉出来的。 罗子骞运用“杠杆”原理,把几根木头在桥头绑扎起来。然后将牛头牛身,用绳子兜住,这边几个人一起压动杠杆另一端。 海大豹天生神力,再加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农民,大家一起,压下木头杠杆,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将黄牛吊起。 这是极简单的现代物理知识,然而对于古人来说,那可相当深奥难解了。 车主胡老大对着罗子骞一揖到地:“谢谢壮士,解我大难,又保住了我的黄牛。” 那放牛娃一脸钦佩地瞅着罗子骞:“叔叔,你真行,你一定是鲁班转世。” 中年文士沈若愚,围着那根绑扎起来的“杠杆”,反复观察,摇头慨叹,“奇哉,妙哉,如此便生神力,真是……人间异象,罗兄弟,你是盖世奇才。” “哪里,小事一件。” 罗子骞嘴里谦虚,心里忽然一动,我要比起他们来,可不光是脑子转得快,而且科学知识更是先进了几百年,虽然理科学得不怎么样,但是…… 嘿嘿,在你们面前,我是科学家。 四人继续乘马上路,因为“救黄牛”耽误了功夫,等到了常州城外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 李云说:“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闭,城外的白枫寺,住持了因大师,是我的老朋友,咱们去那里住一宿吧,明天一早进城。” 其余诸人均无异议,四人四马,直奔城北白枫寺。 白枫寺不算大,但常州自古是繁华富庶之地,寺里香火旺盛,大雄宝殿、经楼、阁楼一应俱全。 一个小沙弥,提着灯笼,将四人引入寺内。 李云问道:“你师父呢?” “本师正做晚课,各位先在知客厅稍坐,我即刻报告师父,请他过来。” 几个人在沙弥指引下,穿过寺内甬路,走向知客厅。 忽然罗子骞闻到一丝香气。 这不是香火之气,而是花香粉香。 此时冬季,百花不开,哪里来的香气? 他仔细分辨,更加肯定,这微微的香气,是脂粉香,女人身上所发。 他问道:“小师父,贵寺香火一定很盛了,白天有很多人来寺里上香么?” “平日里倒还繁盛,今日本寺轮课,未接待外人。” 这……倒是奇怪了。 而且罗子骞还察觉,这个小沙弥,一直低着头,不肯正面朝人,象是有些不太自然。 嗯? 难道,这是自己的错觉么? 第10章 毛骨悚然 走过寺院里的一株老樟树,罗子骞发现树干上有一道痕迹,那是被刀砍过的,夜晚光线昏暗,也看不清是新痕还是旧痕。 而且,整个寺院,鸦雀无声,漆黑一片,每个房间,都黑着灯,仿佛就象一个空寺。 做晚课,难道也黑着灯火么? 四个人走进知客厅里,小沙弥点燃烛火,恭恭敬敬地给各人让座,备茶,在屋角的香炉里,点燃一支檀香,然后说:“我去请师父过来。” 提着灯笼而去。 李云笑道:“此寺佛法兴盛,住持了因大师,是寒山大师的亲传弟子,每日功课严谨,数年来从不间断。” 罗子骞说道:“李兄,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寺里一片黑暗,安安静静,和尚们晚课,一直就这样么?” “这……”李云愣了一下,“对呀,你不说,我倒也没注意,这寺里的确太安静了。” 忽然海大豹叫道:“这香火不对。” 他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向屋角,一把将那只点燃在香炉里的檀香,揪下来掐灭。 檀香,本来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用来驱除屋里的霉味儿,但是,大家闻了这股香气,脑子都觉得有些晕晕乎乎。 海大豹是老江湖,一闻之下,便觉有异,立刻掐灭檀香,说道:“有问题,云兄,这间寺庙里有鬼。” “啊?” 大家都站起来。 独孤丘从背后的背囊里,把刀抽出来,说道:“出去看看。” 四个人各抽武器,奔出屋外。 外面,依旧是一片安安静静。 除了这间知客厅,寺院里的各处大殿、偏殿、经楼、阁楼、厢房全都不见灯火,鸦雀无声。 连提着灯笼的小沙弥也不见了。 海大豹说得不错,一定有问题。 独孤丘说道:“咱们分头搜查。” 几个人都身有武功,胆略过人,当下各执刀剑,奔向各个房间。 罗子骞提着七星剑,来到一处偏殿前面,只见殿门虚掩,一脚踢开,就着月光向里望去,只见殿里的泥胎佛象,黑乎乎的象个巨大的怪物,泥胎前的长条香案上,一支细香点燃着,红色的香火头,象鬼火一般,在漆黑的屋里闪烁。 香头上袅袅冒着轻烟,那味道,就和刚才在知客厅里点燃的檀香一样。 罗子骞屏住呼吸,提剑走入殿里,转了一圈,发现空无一人。 他走出偏殿,看见李云提着刀,也从另一间屋里走出,问道:“李兄,有发现么?” “没有,连小沙弥也不见了,真是奇怪。” “寺里一定出事了。” “没错,了因师父说不定遇了危险。”李云说着,提刀匆匆奔向另一个房间。 罗子骞奔向旁边一间厢房,推门而入,也是空无一人。 但是房间里一股脂粉香气。 没错,就是女人所用的脂粉,刚一进寺内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只是这间房里,味道要浓得多。 屋里漆黑,罗子骞打着了火镰,点着了火绒,看见窗台上有一只蜡烛,便把蜡烛点燃。 应该说,古人这种取火的方式,太过烦琐,对于用惯了现代电器的罗子骞来说,是一种折磨,打火点蜡烛,费半天事。 烛光下,罗子骞看见,这间屋里,挂着一件丝巾,颜色鲜红,显然是女人衣物。 彼时一般人都穿绵织粗布,平常百姓,因此被称为“布衣”,薄而轻的丝绸缎子,只有富人才用得起,这件丝巾轻薄华贵,是绸缎面料,应该不是普通百姓穿戴得起。 而且……这是个寺庙,不应该有女人房间。 空空的屋子里,透着一股怪异。 他不敢在屋里久呆,一把将那条丝巾拽下来,匆匆走出屋外。 外面,依旧是一片鸦雀无声。 漆黑的寺庙里,静得似乎掉在地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淡淡的月光,透过老樟树的叶子,落在地面上,斑驳陆离。 让罗子骞感到心里发毛的是,独孤丘、海大豹和李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们不是在搜查各个房间么? 怎么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的动静? 这时候,罗子骞一阵后悔,寺里无比怪异,大家不应该分开。 他提着七星剑,匆匆奔到一个房间,打开来,里面空无一人。 来到另一个房间,打开来,依然空无一人。 整个寺庙里,空空荡荡,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 坏了。 那三个人,就象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个提着灯笼的小沙弥,也找不到。 大雄宝殿里,巨大的佛像泥胎,瞪着眼睛,如同恐怖的怪兽。 罗子骞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粗重起来。 怎么办? 他提着宝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惶恐不安。 四下搜索,只有那间有脂粉香气的房间,有亮光,那是自己刚刚点起的蜡烛。 就象被那一点亮光所吸引,他不由自主地,迈步又往那间房里走去。 门,虚掩着。 罗子骞愣了一下,自己刚才从这间房里出来的时候,把门关上了吗? 似乎是没有,但是也记不清了。 他把木门推开,迈步走进去。屋里窗台上那支蜡烛,被他进门的风一带,忽闪忽闪摇动。影子映在地上,忽明忽暗。 屋里有亮光,仿佛使自己的心理得到了一丝安慰。 他走进屋去,坐在靠墙的一把栗木椅子上,低着头苦苦思索,自从进入这座寺院以来,种种怪异,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寺里有敌人。 罗子骞学过现代科学知识,不会去相信“鬼怪”之类的迷信说法,毫无疑问,这里是敌人布置的一个陷阱,海大豹、独孤丘和李云,一定是落入了陷阱里。 那么这屋里的脂粉味儿,还有红色丝巾,又是怎么回事呢? 想到这里,他觉得那股脂粉气息,更加浓重了。 难道…… 他抬起头来,扭头在屋里四下观察。 突然间,他猛地跳起来。 呀—— 就在屋子一角,另一张栗木椅子上,正坐着一个女人! 这屋里有人! 自己进来的时候,并没仔细察看,她是一直坐在这里吗?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 一阵毛骨悚然。 罗子骞只觉得头皮发炸,浑身发抖。 第11章 我是鬼 “你是谁?” 罗子骞厉声喝道。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因为恐慌而颤抖。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里的?自己进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空空的屋里,突然出现一个人,这种惊吓感,让人头皮轰轰作响…… 那女人端坐在椅子,神态自若。 还冲着罗子骞微微一笑。 那是个年轻女人,发髻没有象普通唐朝妇女一样挽在头上,而是随意地用一块绫子扎起,散在脑后,有点象是现代人。身穿一件粉红对襟襦裙外套,宽袍大袖,潇洒飘逸。 女人长得很妩媚,细细的眉毛,小巧的鼻梁,弯弯的眼睛象一个美丽的月牙儿,脸上薄施粉黛,是那种很“女人味儿”的人。 若是白天,罗子骞一定会把她看作是个富贵人家的娇小姐。 但是……如今在这个恐怖的寺院里,她突然出身在身边,无声无息,透着无比的诡异…… 越是美丽,越是让人恐惧。 不信鬼怪的罗子骞,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这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那女人冲他抿嘴一笑,说道:“我是鬼。” 罗子骞心里扑通扑一阵狂跳。 世上,真的有鬼吗? 这个“女鬼”语音轻柔而甜美,听上去甚是悦耳,但是,传说里,似乎长得越美,声音越甜的鬼,害起人来便越是可怕。 窗台上的蜡烛火焰,一阵跳动。 屋里的人影,乱摇乱晃。 罗子骞咬了咬牙,勉强抑制着内心的恐惧,挥起手里的七星剑,正要朝她冲过去,忽然发觉脚下一绊,差点跌倒。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两脚,被绳子给缚住了。 又是大吃一惊。 绳子,结的是那种自动缩紧的套子,一动,绳扣便收紧,难以挣扎。 什么时候,这根绳套,套到自己脚上的呢? 他仔细一看,明白了。 原来,身下这张椅子,便有机关。 椅子放在地面上,夯土地面,有一道凹槽,绳子事先放置槽内,颜色与土相仿,因此不被注意,人坐在椅子上,两脚自然置于绳圈里,等到一站起身,触动机关,绳子自动收紧,便把人的脚脖子给束缚住了。 一个很简单的连动装置而已。 看到这里,罗子骞的心里,倒是稳定了许多。 起码,这表明,鬼是没有的。 鬼,用不着设计这些机械连动装置。 那么,这个诡异的女人,也和自己一样,是人了…… …… 废话,她当然是人。 罗子骞脑子一转,他知道此刻,必须尽快脱困。 手腕一翻,挥起七星剑,朝着脚上的绳套削去。 哪怕是削破了皮,受些轻伤,也不能束手就擒。 “当”的一声轻响,七星剑与一把短刀相撞。 那红衣女真的象是鬼魅一样,无声无息地窜上前来,轻飘飘地一闪而至,手里拿着一柄短刀,把自己手里的剑给荡开。 她这一窜一跳,敏捷迅速,仿佛红影一闪,便到了罗子骞身前,足以看出,这女子武功很强。 罗子骞一剑砍空,没有丝毫犹豫,挥剑再起,直朝那女子前胸刺去。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红衣女动作也快,短刀疾挥,“当”的一声,刀剑又一次相交。 一道寒光,朝着罗子骞眼前逼来, 短刀的刀刃,滑过七星剑的剑身,直削罗子骞的右臂。 罗子骞大吃一惊,自己的武功,其实就是那点综合格斗的本事,至于剑术刀术,从来都没学过,只是凭着脑子聪明,转得快,把每一式的连接,做到极致。 这红衣女的短刀,同样快捷无比,连接紧密,和自己的武功异曲同工。 更糟糕的是,自己脚上被绳套所缚,不能动转跃,完全没办法闪避。 急切间,他将身一闪,堪堪避过刀锋,但是手里那柄七星剑,却只能撒手扔掉了。 七星剑落地,被女子一脚踢开。 现在,罗子骞手里没有兵器,脚被绑缚,几乎是等于就擒了。 红衣女打掉了罗子骞的剑,却并没有再出刀,而是后退一步,持刀而立,嘻嘻一笑,“你相信我是鬼了么?” 声音甜美圆润。 罗子骞笑道:“相信了。” 此刻,他心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红衣女武功高强,自己两脚被绑,这是个有败无胜的局面,“鬼”什么的,自是胡说八道,只是眼下这个困境,应该怎么解除? 只能先暂且应付,慢慢寻找对策。 红衣女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罗子骞。 应该说,罗子骞是个健壮而英俊的男人,体格魁伟,英气勃勃。 “见了鬼,你害怕么?” 罗子骞笑道:“当然不害怕,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鬼,让我大开眼界。” 他还没有想出逃脱之计,但是,眼下不能惹恼这个女鬼,却是当务之急,天下女人,古今中外,没有不希望别人夸她漂亮的,哪怕长得如同猪八戒,也想听别人赞美自己是嫦娥。 果然,红衣女拎着短刀,咯咯一笑。 “你挺会说话的嘛。平常也这样爱拍马屁么?” 罗子骞一本正经地说:“绝对没有,要说你长得不好看,那才是说瞎话了。” 红衣女歪了歪头,冲她嫣然一笑,“如果,我现在拿刀砍死你呢?” “这……不太好吧,凡是漂亮姑娘,都不杀无辜之人,因为,那会让你的眼睛,变得不如现在好看。” “为什么?” 罗子骞一边思索,一边胡说八道,“姑娘,人之精气,全在眼神,你长这么漂亮,是因为眼睛里那股晶莹剔透之气,给全身增添了十分光彩,善良与淳厚之人,目光必定清澈而明亮,就象姑娘这样……” “哼,我可杀过不少人了。” “这个……是这样,如果所杀之人,是穷凶极恶的坏人,那么是无妨的,替天行道,那是为善,但是要是杀我这样无辜善良的好人,却是作恶,就会变成恶人,恶人的眼神,那就是凶毒阴郁,毫无美丽可言了,如同母狼母狗一般……” “够了。” 红衣女收起笑容,喝斥了一句。 罗子骞倒是笑了,“姑娘休怪我说话难听,其实……句句是实,咱们萍水相逢,本非仇敌,大家一笑而罢,化去干戈,才是天下最美之事……” 罗子骞巧舌如簧。 第12章 活人盾牌 喜欢听甜言蜜语,是女人的通病。 无论是古代女人,还是现代女人,全都一样。 罗子骞是经过现代生活洗礼的人,信息化社会,大数据时代的熏陶,年轻人一个个口若悬河,辩才便给,比起古代那些闷头读四书五经的“才子”,其实天壤之别。 而罗子骞头脑灵活,反应敏捷,现编现卖,也赶得上。 他发现,这一番天花乱坠的吹捧,说得这个“女鬼”心下舒缓了许多。 虽然她沉下脸来,可是,内心的戒备,却是逐渐松驰。 她仰起头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罗子骞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我不管你有什么心事,只要你放松警惕,我就有办法脱身。 他悄悄的把脚脖子往外撑,力争把脚从绳套里退出来。 正在这时候,屋门“吱扭”一声轻响,那个提着灯笼的小沙弥,探头探脑地走进来。 “小姐,弄好了。” “嗯,知道了。”那红衣女沉着脸,似乎脸上有些不悦。 小沙弥走进屋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其实,我说呀,没必要费这个周折,李爷对咱们又不待见,又何必巴巴地赶上去讨脸子?咱们萧家又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家……” “够了,二保,不用说了。” 红衣女皱着眉头,喝斥了沙弥一句,脸上阴沉似水。 “是。” 趁着这功夫,罗子骞脚下暗暗用力,把脚脖子,悄悄从绳套里,挣脱出来了。 他是练体育出身,学过人体解剖学,对于髁关节如何用力,如何运用骨头的角度,比一般人精通得多。 现在,这红衣女和小沙弥“二保”正在说话,他俩暂时没注意自己……罗子骞慢慢把身体往右前方移动,那里,地上躺着自己的七星剑。 “喂——”突然小沙弥一扭头,发现了罗子骞的动静。 “唰——”红衣女也发现了,斜向跨上一步,举起手里的短刀,朝着罗子骞头上砍来。 罗子骞歪身缩颈,闪身躲过刀锋,同时向右一窜,朝着宝剑扑过去。 红衣女飞起一脚,踢在罗子骞的屁股上。 这一脚来得虽然迅猛,但是如果罗子骞要躲得话,也能躲过,但是,他为了抓到地上那把宝剑,拼着挨上一脚,也算值了。 此时,只要手里有了武器,那就变被动为主动了。 叽里骨碌,这一脚踹得罗子骞翻了个滚。 他屁股一阵疼痛。 但此时顾不了这么多,罗子骞身子并未爬起,直接侧卧在地上,抓剑在手,手起一剑,横削红衣女的脚。 练综合格斗,地面技术是很重要的技能,这一点,古代格斗和现代格斗区别很大。古时候被打倒了,几乎就表示输了,但是现代,完全不同。在地面躺卧时,绞、扣、压、锁,都是很厉害的克敌制胜手段。 罗子骞很擅长这个。 他的身子完全不用站起来,膝着地、腰着地、甚至背着地,他都能使出很厉害的破敌技术。 一把剑握在手里,完全不比站着的时候威力差。 红衣女后撤一步,避过剑锋,正欲飞身再上,罗子骞竟不爬起,身如蛇形,手里宝剑“唰唰”连续两剑。 “好,” 红衣女称赞了一声,短刀抡起,“当当”两声,与剑互撞,声音悦耳。 罗子骞以股为轴,两腿一旋,身子象乌龙一样,朝着红衣女的腿髁踹去,这一式,有些象中国拳法里的“地趟拳”,其实使的是巴西柔术的招式。 “好,”红衣女又赞了一声。 罗子骞这几下剑法腿法,如长江波浪一般,连接紧密,无隙无间,那红衣女显然是识货之人,连声称赞。 “你也不错。”罗子骞说道。 他连攻几招,却被红衣女轻轻巧巧,一避而过,红色的宽袍在房里闪来闪去,犹如一片红云飘舞,姿势美妙之极。 显然,红衣女的武功也是极强。 “当当,”两人的刀剑,互撞之时,一弹而开。 “好剑,” “好刀,” 两个人几乎同时叫出来。 罗子骞这把七星剑,锋利至极,普通刀剑,碰上便断,但与红衣女的短刀硬碰了几次,互无损伤,可见她的短刀也是上佳利器。 忽然罗子骞身子一旋,直朝门口扑去。 原来他已经瞧出,红衣女武功高强,自己并无必胜把握,而独孤丘等人生死不明,若是一味缠斗下去,形势难料,不如抓住那个提灯笼的小沙弥,以图后计。 罗子骞的身子象风车似地一转,手里宝剑虚劈,逼得小沙弥惊叫一声,往墙角一躲,罗子骞要的便是他这一躲,左臂一伸,一个锁喉,将小沙弥的脖子勒住。 一击成功,罗子骞也觉得意外。 原来,这个小沙弥,不会武功。 这一下声东击西,出于红衣女意料,她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小沙弥已经就擒。 “二保,”她惊叫一声。 这个叫“二保”的小沙弥,被罗子骞的手臂,勒得透不过气来,脸色通红,灯笼也扔了,被罗子骞拖到墙边。 罗子骞这一手“锁喉”,乃是擒拿绝技,名叫“三角锁”,勒得紧了,当场便可把人勒死。 他背靠墙壁,没有后顾之忧,将剑一横,搁在二保的脖子上,冲着红衣女说道:“小姐,放下刀。” “哼,”红衣女冷冷地瞅着他,“欺负他,算你本事?” 罗子骞笑道:“我不欺负他,就得挨你欺负,便算得本事了么?” “你放了二保,我放你走。” “呵呵,小姐,我差一点就信了。” “你……”红衣女怒目而视,忽然手起一刀,朝罗子骞臂弯砍来。 罗子骞左臂勾住二保的脖颈,动转自然不灵,急切中身子滴溜一转,将二保一扭,把二保的脑袋迎着刀刃推去。 “唰,”刀刃一偏,从二保脑袋旁边劈过,差了半寸,便把二保的脑袋削成两半。 罗子骞挺剑直刺,剑尖奔向红衣女的腰际,他知道无论出剑再快,也刺不中,因此不到力道用老,既便撤回,把二保身子再扭,当作盾牌挡在身前,右臂持剑或砍或刺,乘隙攻击。 这一来,红衣女投鼠忌器,挥刀之时,颇多顾忌,而罗子骞挟持着二保的脖子,挡在身前,却是得心应手。 “无耻,”红衣女喝道。 “暗算伤人,确实无耻。” 论斗嘴,罗子骞经验丰富,舌灿莲花。 古今中外,都能算作高手。 第13章 太阳掉落了? “有本事你把二保放开。” “你先扔了刀认输,磕头求饶,我就放了二保。” “放屁。” “小姐貌若天仙,怎么能说这种粗话……看剑……对了,你是鬼,不是人。” 红衣女连攻几刀,不但给罗子骞造不成丝毫威胁,还差点把二保给砍伤了。 她停下短刀,气哼哼地竖起眉毛,对罗子骞说道:“你想怎么样?” “好办,请小姐把我那几个同伴放掉。” “做梦,你们这干颜防奸贼的手下,谋反叛逆,罪当伏诛。” 罗子骞脑子一转,一边挥剑进攻,一边嘴里大叫:“不是,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谋反奸贼……” “轰隆隆——” 外面,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 此时初冬,雷雨不兴,罗子骞刚进寺时,还是月朗星稀,怎么这么一会,便打起雷来了? 一道闪电,劈过夜空,将屋里屋外,都照得通亮。 罗子骞唰唰两剑,把红衣女逼退两步,“小姐,我们不是奸贼……看剑……你暂且停手,听我详细解释……” “休要花言巧语。” “轰隆——嘎啦——” 一声巨雷,炸响在半空,直让人心里发麻。 罗子骞心里估计,红衣女可能是误会了,但她性急心躁,不容自己解释,只顾挥刀砍杀。 此时,电闪雷鸣,更加紧密,炸雷一个接着一个,罗子骞心下焦躁,骂道:“女鬼,你不容人说话,老天带着雷来劈你了……” 话未说完,忽然眼前光芒大盛,一片强烈的红光,映得人眼睛一花。 剧斗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停住了手。 巨大的红光,把房间照得红彤彤一片,仿佛钻进了火海里。 几个人,全都心下大骇。 “嗵——” 一个磨盘大小的火球,穿透窗户,飞进屋里。 “啊——” 这骇人的景象,把几个都给吓愣了,全都一起惊叫起来。 难道,是太阳掉下来,落进屋里了么? 一片炽热,一片火红,映得人眼睛顿时失明了一下,火球散发着诡异的红光,象鲜血,象晚霞,瑰丽而可怕。 火球飘飘荡荡,悬浮在空中,火焰四射。 这情景……太可怕了。 红衣女吓得后退两步,手足无措,失声大叫。 罗子骞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奇异情景。 火球发着炽烈灼热的红光,飘飘荡荡,炸裂着燃烧着……让人觉得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 “把刀扔掉——” 罗子骞大叫一声,同时,把自己手里的七星剑,也扔到地上。 他脑子反应快,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是自己过去在物理课上,学到过的“球状闪电”。 这是剧烈雷雨天气里,爆发的一种自然现象,闪电在特殊空间条件下,聚集成球,落到地面,能够穿墙而过,造成巨大破坏。 它最能被尖利铁器吸引! 并且瞬时将铁器这类导体,燃烧化成汽。 人若碰撞到这个火球,马上烧化成灰! 此时没有别的方法,只有——快跑。 罗子骞脑子转得快,迅速把二保往前一推,喝道:“快跑。” 二保踉跄了两步,抢出门外。 罗子骞转回身,对着红衣女吼道:“离火球远点,快跑。” 红衣女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失措,扔下手里的短刀,嘴里尖叫着,跌跌撞撞,跑向门口。 这时候,那个大火球“忽”地向屋顶飘去。 “忽鲁鲁——” 整个屋子,都摇晃起来,满屋红光,一股焦糊味四散,屋梁发出“嘎巴巴”的断裂声。 红衣女吓得用手捂住脑袋,拼命逃向门口,却不想被椅子一绊,咕咚一下跌倒在地。 罗子骞不假思索,一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硬揪起来,朝门外推去。 红衣女借着他这一推之势,象一只惊鸿,飞出门去。 “哗啦啦——”屋子的梁柱已经倾斜了,一阵尘灰掉落到罗子骞的头上。 乖乖,房子马上就要塌了。 罗子骞脚下一窜,使了个“鲤鱼跃龙门”之势,从屋里窜出来。 “嘎拉拉——” 一声怪响,那只红色的火球,已经在屋里炸开了,强烈的红光,噼噼叭叭地爆炸着,从门窗里透出来,整个屋子稀里哗啦一阵摇晃,红得耀眼,简直就象是传说中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一片红光,映红了整个寺院。 空气里,洋溢着一股焦糊和恶臭。 罗子骞落在地上,跌得头晕目眩,浑身疼痛,他一骨碌爬起身来,举目望去,只见那间房子嘎巴巴爆响着,摇摇欲坠,发着可怕的红光,说不出的恐怖。 他一骨碌爬起来,飞身向远处躲避。 “嘎啦啦——”又一阵闪电雷鸣,把天地间照得通亮。 “噼噼叭叭,”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掉下来。 片刻功夫,雨滴越来越密,一道道白亮亮的雨线,从天而降,此时初冬季节,天冷雨凉,罗子骞身上瞬间便被淋湿,真冻得浑身打颤。 红衣女,还有那个被自己擒住过的二保,都不见了。 再看那间球状闪电进过的房间,红光已经熄灭,屋顶塌了一块,被暴雨激起一阵阵白色的水花。 罗子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跌跌撞撞,推开一间偏殿的屋门,迈步进屋。 屋里漆黑一团,借着偶尔闪电的亮兴,四下打量,这间屋子似乎是个僧人修炼的静室,地上有蒲团,桌上放着木鱼经卷。 空无一人。 罗子骞摸索着从屋里找了条毛巾,擦了擦淋湿的身子,虽然冻得浑身发抖,好在没有球状闪电的威胁,总算是安全了。 红衣女哪里去了? 不得而知。 坐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想起刚才那可怕的景象,依旧心有余悸。 若是被那个大火球给撞上了…… 自己大概只剩下一堆灰烬了。 …… 坐了约摸半个时辰,罗子骞起身望望屋外。 雨,小了,变成了毛毛细雨。闪电雷鸣,也停了。 漆黑的夜色里,只有细细的小雨,把一阵阵凉意,随着风带进屋内。 一片寂静。 罗子骞心想:“不行,我得再搜搜这座寺庙,独孤丘、海大豹等人,到底怎么样了?” 自己那把七星剑,丢在被球状闪电毁坏的屋里了,他不敢去寻找,在屋里蜇摸了一圈,随手拿了把花锄,走出屋外。 夜色如墨。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嗡嗡声。 象是很多人在吵嚷,在喧哗。 寂静漆黑的雨夜里,荒野孤寺,哪里来的人声喧嚣? 奇怪。 罗子骞握紧了手里的花锄,侧耳倾听。 “嗡嗡嗡——” 风雨声渐息,这阵喧闹声却越来越大,仿佛是附近有集市一般,数百人在同时说话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