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微型小说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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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2013年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
作者:微型小说选刊
出版者: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12月
isbn:9787550008311
本书由江西新媒体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咪咕数字传媒有限公司全球范围内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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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婆
酒婆
冯骥才
酒馆也分三六九等。首善街那家小酒馆得算顶末尾的一等。不插幌子,不挂字号,屋里连座位也没有;柜台上不卖菜,单摆一缸酒。来喝酒的,都是扛活拉车卖苦力的底层人。有的手捏一块酱肠头,有的衣兜里装着一把五香花生,进门要上二三两,倚着墙角窗台独饮。逢到人挤人,便端着酒碗到门外边,靠树一站,把酒一点点倒进嘴里,那才叫过瘾解馋其乐无穷呢!
这酒馆只卖一种酒,是山芋干造的,价钱贱,酒味大。首善街养的猫从来不丢,跑迷了路,也会循着酒味找回来。这酒不讲余味,只讲冲劲,进嘴赛镪水,非得赶紧咽,不然烧烂了舌头嘴巴嗓子眼儿。可一落进肚里,跟手一股劲“腾”地蹿上来,直撞脑袋,晕晕乎乎,劲头很猛。好赛大年夜里放的那种炮仗“炮打灯”,点着一炸,红灯蹿天。这酒就叫做“炮打灯”。好酒应是温厚绵长,绝不上头。但穷汉子们挣一天命,筋酸骨乏,心里憋闷,不就为了花钱不多,马上来劲,晕头涨脑地洒脱洒脱放纵放纵吗?
要说最洒脱,还是数酒婆。天天下晌,这老婆子一准来到小酒馆,衣衫破烂,赛叫花子;头发乱,脸色暗,没人说清她嘛长相,更没人知道她姓嘛叫嘛,却都知道她是这小酒馆的头号酒鬼,尊称酒婆。她一进门,照例从怀里掏出个四四方方小布包,打开布包,里头是个报纸包,报纸有时新有时旧;打开报纸包,又是个绵纸包,好赛里头包着一个翡翠别针;再打开这绵纸包,原来只是两角钱!她拿钱撂在柜台上,老板照例把多半碗“炮打灯”递过去,她接过酒碗,举手扬脖,碗底一翻,酒便直落肚中,好赛倒进酒桶。待这婆子两脚一出门坎,就赛在地上划天书了。
她一路东倒西歪向北去,走出一百多步远的地界,是个十字路口,车来车往,常常出事。您还甭为这婆子揪心,瞧她烂醉如泥,可每次将到路口,一准是“噔”地一下,醒过来了!竟赛常人一般,不带半点醉意,好端端地穿街而过。她天天这样,从无闪失。首善街上人家,最爱瞧酒婆这醉醺醺的几步扭——上摆下摇,左歪右斜,悠悠旋转乐陶陶,看似风摆荷叶一般;逢到雨天,雨点淋身,便赛一张慢慢旋动的大伞了……但是,为嘛酒婆一到路口就醉意全消呢?是因为“炮打灯”就这么一点劲头儿,还是酒婆有超人的能耐说醉就醉说醒就醒?
酒的诀窍,还是在酒缸里。老板人奸,往酒里掺水。酒鬼们对眼睛里的世界一片模糊,对肚子里的酒却一清二楚,但谁也不肯把这层纸捅破,喝美了也就算了。老板缺德,必得报应,人近六十,没儿没女,八成要绝后。可一日,老板娘爱酸爱辣,居然有喜了!老板给佛爷叩头时,动了良心,发誓今后老实做人,诚实卖酒,再不往酒里掺水掺假了。
就是这日,酒婆来到这家小酒馆,进门照例还是掏出包儿来,层层打开,花钱买酒,举手扬脖,把改假为真的“炮打灯”倒进肚里……真货就有真货色。这次酒婆还没出屋,人就转悠起来了。而且今儿她一路上摇晃得分外好看,上身左摇,下身右摇,愈转愈疾,初时赛风中的大鹏鸟,后来竟赛一个黑黑的大漩涡!首善街的人看得惊奇,也看得纳闷,不等多想,酒婆已到路口,竟然没有酒醒,破天荒头一遭转悠到大马路上,下边的惨事就甭提了……自此,酒婆在这条街上绝了迹。小酒馆里的人们却不时念叨起她来。说她才算真正够格的酒鬼。她喝酒不就菜,照例一饮而尽,不贪解馋,只求酒劲。在酒馆既不多事,也无闲话,交钱喝酒,喝完就走,从来没赊过账。真正的酒鬼,都是自得其乐,不搅和别人。
老板听着,忽然想到,酒婆出事那日,不正是自己不往酒里掺假的那天吗?原来祸根竟在自己身上!他便别扭开了,心想这人间的道理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到底骗人不对,还是诚实不对?不然为嘛几十年拿假酒骗人,却相安无事,都喝得挺美,可一旦认真起来反倒毁了?
乡村纪实
乡村纪实
贾平凹
初春里还有些冷,能看见嘴里、鼻子里的热气,但天上一有了粉红色的云,就要下雨。雨不是直着下,而且也下不到地上,好像在半空里就燃烧了,只落着一层粉末,脸上脖子上能感觉到湿湿的,衣服却淋不透。
这时候带灯爱到镇街北坡上去挖野小蒜。冬天一过,野小蒜是出来最早的菜,尤其炒了调饭,味道特别尖,打老远都能闻到香气。带灯在山坡上挖野小蒜,似乎不是她在寻找野小蒜,而是野小蒜争先恐后地全到她的身边来,带灯很快就挖到了一大把。有人在坡沟里唱秦腔,扭头看去,是元家老五赶了一头猪走过。元老五隔三岔五要到北边山寨里去买猪,买了猪就吆回来。他吆猪是一手提了猪的尾巴,一手拿着树条子打猪的耳朵,猪不知道这是吆着去肉铺子杀它,而快乐地迈着碎步往前跑。带灯就在那里发笑。刚笑着,一层云从山道上像水一样地流过,镇长竟然走上来,欢喜地说,啊,你在这笑啥?
因为是同学,也因为年龄比自己还小,在镇政府大院里带灯是和镇长啥话都说的,她看着镇长满头大汗,脚上的皮鞋破旧得鞋头都翘了起来,也真给镇长笑了,说,是笑你哩,笑你又到碾子沟村看那个小寡妇了?镇长说,又听谁在嚼我舌根?带灯说,老实说,有没有那事?镇长说,在你眼里,我口就那么粗呀!
带灯弯下腰再挖一棵野小蒜,说,你也换换你的鞋。又挖了一棵野小蒜。镇长不好意思地用草擦着鞋上的泥。樱镇上的女人弯下腰了屁股都是三角形,而带灯的屁股却是圆的。镇长禁不住用手去摸了一下,声音就抖抖的,说了一句,带灯。带灯怔住,立即站直了身,她没有回头看镇长,说,我是你姐!镇长说,啊姐,我,我想抱抱你……的衣服。带灯靠住了一棵树,树上一队蚂蚁整齐地往上爬。她说,今日咋就有这想法啦?镇长说,我其实一直有这想法。带灯说,瞧你那泥手,去洗洗。坡洼里有一眼泉,泉边落满了灰色的蝶,镇长一走进去,灰蝶就乱了。镇长洗手,水有些凉。带灯说,洗洗脸。
洗脸的时候,镇长打了个冷战。带灯就站在身后,说,你肯认我这个姐,姐给你说一句话,你如果年纪大了,仕途上没指望了,你想怎么胡来都行。你还年轻,好不容易是镇长了,若政治上还想进步,那你就管好你自己!
镇长在泉里洗了好久,甚至连头都洗了,起来嘿嘿地朝带灯笑,然后看天上雨,说,雨咋是这样的雨?
两人从山坡往下走,镇长走在前边,跺着脚让枯草中的蚂蚱乱蹦,并让露珠全湿在自己的裤管上了,然后才叫带灯走。他告诉带灯本来这几天镇政府要安排今年烟叶生产工作的,县上又来了文件,取消退耕还林补贴,再次实行坡地改修梯田,他就是到北边几个村寨查看那里的坡地的。带灯觉得疑惑,八年前要求退耕还林,一亩地补贴一百元钱,各村寨都有指标,一些村干部常到镇上领树苗卖了钱自己花,才使樱镇有了许多这方面的上访,好不容易地正规些了,却怎么政策又变了?
哥哥的心事
哥哥的心事
梁晓声
哥哥大我6岁,从21岁起,他一大半的岁月都是在精神病院里度过的。
那时候,父亲在四川当建筑工,每月工资只有64元,寄回家40元。
哥哥要考大学了。6月,父亲回来探亲,他忧郁地对哥哥说:“老大,我快干不动了,你弟弟妹妹又全都上学了,花销比以前大。我看,你别考大学了,高中毕业后就找工作吧!”
哥哥却说:“爸,我要考大学,将来考上大学,争取做到不用您给我寄钱。”
父亲火了,在他的压力下,哥哥被迫停止了高考复习,到菜市场去帮人卖菜。老师和同学都为他惋惜,他们认为,他是可以考上北大或清华的。
不久,父亲返回四川工作了。父亲走后,哥哥就病倒了,在家躺了三天。
同学来了,老师来了,甚至街道干部也来了,在众人的劝说下,他带病参加了高考。
哥哥最终考上了唐山铁道学院——他是为母亲考那所学院的。哈尔滨当年有不少苏联时期留下的漂亮的铁路员工房,母亲认为,只要哥哥以后成了铁路工程师,我家也会住上那种漂亮的房子。
父亲给家里写了一封有一半错字的信,以严厉得不能再严厉的词句责骂哥哥。就这样,哥哥带着对父亲、对家庭、对弟弟妹妹的深深愧疚,踏上了开往唐山的列车。
哥哥第一个假期没回家,来信说要留在学校勤工俭学;第二个假期也没回家,说是为了等到父亲也有了假期,与父亲同时回家。实际上,他是因为没钱买车票才回不了家。
大学的第二个学年开始不久,家里突然收到一封学校发来的电报:“梁绍先患精神病,近日将由老师护送回家。”
母亲一下子呆住了,手拿那封电报,一直坐到了天明。
哥哥回来后,全家人都变得神经衰弱了,因为他不分白天黑夜,终日喃喃自语。夜深人静时,那种喃喃自语对家人来说不啻是一种刑罚。
弟弟妹妹们临睡前都用棉团堵住耳朵,母亲开始服安眠药,我也开始服安眠药。
“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每月能挣40多元啊!这样,家里就能给哥哥交住院费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也能获救。
有一年我回家探亲,发现家里的窗上安装了铁条,玻璃所剩无几;镜子、相框,甚至暖壶,易碎的东西一件都没有了;菜刀、剪刀都锁在箱子里。母亲的额上有了一处疤,很深。问及原因,母亲说:“是被门框撞的。”
四弟和小妹谈起哥哥时,脸色都变了。四弟说,哥哥已不是从前那种“文疯”的情况了。那一刻,我内心对哥哥产生了憎恨。我认为哥哥已经不是哥哥,而是魔鬼的化身。那次探亲假期里,我一次也没去看他。
次年,我成了复旦大学的“工农兵学员”,毕业后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我把替哥哥付医药费的义务承担了下来,为了能够长期承担下去,我曾打算将独身主义进行到底。
母亲临终前,我坐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问母亲还有什么话要嘱咐。
母亲眼角淌下泪,说:“我真希望你哥跟我一块死,那样他就不会拖累你了……”我心里大恸,俯身对母亲耳语:“妈,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哥哥,绝不会让他永远住在精神病院里。”当天午夜,母亲走了。
办完母亲丧事的第二天,我住进一家宾馆,让四弟将哥哥从精神病院接回来。哥哥一见我,高兴得像孩子似的:“二弟,我好想你。”
算来,我竟二十多年没见过哥哥了,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我不禁抱住他,一时泪如泉涌,心里连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尽快将你接到北京去!”
一返回北京,我立即在北京郊区买了房子,简易装修,添置家具。半年后,我将哥哥接到了北京。
哥哥在北京先后住过几家精神病院,有私立的,也有公立的。现在住的这所医院,条件很好,每月费用4000元左右。
前几天,我去医院看他。天气晴好,我俩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我一边看着他喝酸奶,一边和他聊天:“哥,你当年为什么非上大学不可?”哥哥说:“那是一个童话。妈妈认为只有那样,才能更好地改变咱们家的穷日子。妈妈编那个童话,我努力实现那个童话。当年我曾下过决心,不看着几个弟弟妹妹成家立业,我绝不结婚。可惜,我没完成这个任务,我让爸爸妈妈和你们失望了……”原来,哥哥也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自从他病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说了那么长的话。我心一疼,黯然无语。
哥哥起身将酸奶盒扔入垃圾桶,坐下后,问我:“你跟我说的那件事,也是童话吧?”“什么事?”“就是……你保证过的,退休了要把我接出去,和我一起生活,你忘了吧?”想来,那个保证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不料哥哥始终记着,显然也一直在盼着。
其实,我晚年的打算不曾改变——更老的我,与老态龙钟的哥哥相伴着走向人生的终点。在我看来,那样倒也别有一种圆满的滋味在心头。
爱情是缘,友情是缘,亲情更是缘,无论怎样,皆当润砾成珠。
那盏叫父亲的灯
那盏叫父亲的灯
迟子建
父亲在世时,每逢过年我就会得到一盏灯。
那不是寻常的灯。从门外的雪地上捡回一个罐头瓶,然后将一瓢开水倒进瓶里,啪的一声,瓶底均匀地落下来,灯罩便诞生了,再用废棉花将它擦得亮亮的。灯的底座是木制的,有花纹,从底座中心钉透一颗钉子,把半截红烛固定在上面,待到夜幕降临时,点燃蜡烛,再小心翼翼地落下灯罩。我提着这盏灯,觉得自己风光无限。
父亲给我做这盏灯总要花上很多工夫。就说做灯罩,总要捡回五六个瓶子才能做成一个。尽管如此,除夕夜父亲总能让我提上一盏称心如意的灯。没有月亮的除夕夜,这盏灯就是月亮了。我提着灯,怀揣一盒火柴东家走西家串,每到一家都将灯吹灭,听人家夸几句这灯有多好,然后再心满意足地点燃蜡烛去另一家。每每转回到家里时,蜡烛烧得只剩下一汪油了。那时父亲会笑吟吟地问:“把那些光全折腾没了吧?”
“全给丢在路上了。”我说,“剩下最亮的光赶紧提回家来了。”“还真顾家啊。”父亲笑着说,便去看那汪蜡烛油上斜着的一束蓬勃芬芳的光。
父亲说过年要里里外外都是光明的,所以不仅我手中有灯,院子里也是有灯的。高高挂起的是红灯,灯笼穗长长的,风一吹,刷刷响。低处的是冰灯,放在大门口的木墩上。无论是高出屋脊的红灯,还是安闲地坐在低处的冰灯,都让人觉得温暖。但不管它们多么动人,也不如父亲送给我的灯美丽。因为有了年,就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因为有了父亲,年也就显得有声有色;而如果又有了父亲送我的灯,年则妖娆迷人了。
我一年年地长大了,父亲不再送灯给我,我已经不是那个提着灯串来串去的小孩子了。我开始在灯下想心事。但每逢除夕,院子里照例要在高处挂起红灯,在低处摆上冰灯。
然而,父亲没能走到老年就去世了。父亲去世的当年我们没有点灯,别人家的院子里灯火辉煌,我们家却黑漆漆的。我坐在暗处想:点灯的时候父亲还不回来,看来他是迷路了。我多想提着父亲送我的灯到路上接他回来啊。爸爸,回家的路这么难找吗?从此之后,虽然照例要过年,但是我再也没有提着灯的福气了。
一进腊月,家里就忙年了。姐姐会来信说年忙到什么地步了,比如说被子拆洗完了,年馍蒸完了,各种吃食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然后催我早点儿回家过年。所以,不管我身在哈尔滨、西安,还是北京,总是千里迢迢地冒着严寒往家奔,当然今年也不例外。腊月廿六我赶回家中,母亲知道这个日子我会回去的,因为腊月廿七那天,我们姐弟要“请”父亲回家过年。
我们去看父亲了。给他献过烟和酒,又烧了些纸钱,已经成家立业的弟弟叩头对父亲说:“爸爸,我有自己的家了,今年过年去儿子家吧,我家住在……”弟弟把他家的住址门牌号重复了几遍,怕父亲记不住。我又补充说:“离综合商场很近。”父亲生前喜欢到综合商场买皮蛋来下酒,那地方想必他是不会忘的。
父亲的房子上落着雪,有时从树林深处传来几声鸟鸣。我们一边召唤着父亲回家过年,一边离开墓地。因为母亲住在姐姐家,所以我们都到这儿来了。姐姐的孩子小虎刚过周岁,已经会走路了。一进门母亲就抱着小虎从里屋出来了,我点着小虎的脑门说:“把你姥爷领回来过年了。”小虎乐了,他一乐大家也乐了。
可是,当晚小虎哭个不休。该到睡觉的时辰了,他就是不睡。母亲关了灯,千般万般地哄,他却仍然嘹亮地哭着。直到天亮时,他才稍稍老实起来。姐夫说:“可能咱爸跟到这儿来了,夜里稀罕小虎了。”说得跟真事似的,我们都信了。父亲没有看过他的外孙,而他生前又是极喜欢孩子的。我们从墓地回来,纷纷到了姐姐家,他怎么会路过女儿的家门而不入呢?而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小虎,当然更舍不得离开了。
母亲决定把父亲“送”到弟弟家去。早饭后,母亲穿戴好,推着自行车,对父亲说:“孩子也稀罕过了,跟我到儿子家去过年吧。”母亲哄孩子似的说:“慢慢跟着走,街上热闹,可别东看西看的,把你丢了,我可就不管了。”母亲把父亲“送”走的当夜,小虎果然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早晨起来,他把屋子挨个走了一遍,一双黑莹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东看西看,仿佛在找什么,小虎是不是在想:姥爷到哪儿去了?
初三过后,父亲要被“送”回去了。我多希望永远也不送他回去。天那么冷,他又有风湿病,一个人往回走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正月十五到了,多年前的这一天,在一个落雪的黄昏,我降临人世。那时天将要黑了,窗外还没有挂灯,父亲便送我一个乳名:迎灯。没想到我迎来了千盏万盏灯,却再也迎不来父亲送给我的那盏灯了。
走在冷寂的大街上,忽然发现一个苍老的卖灯人。那灯是六角形的,用玻璃做成的,玻璃上还贴着“福”字。我立刻想到了父亲,正月十五这一天,父亲的院子该有一盏灯的。我买下了一盏灯。天将黑时,将它送到了父亲的墓地。“嚓”地划根火柴,周围的夜色就颤动了一下,父亲的房子在夜色中显得华丽醒目,凄切动人。
这是我送给父亲的第一盏灯,那灯守着他,虽灭犹燃。
你有病
你有病
毕淑敏
没考上大学,我上了一所自费的医科学校。开学不久,我就厌倦了。我是因为喜欢白色才学医的,但医学知识十分枯燥。拿了父母的血汗钱来读书,心里总有沉重的负疚感,加上走读路途遥远,每天萎靡不振。
“今天我们来讲眼睛……”新来的教授在讲台上说。
这很像是文学讲座的开头。但身穿雪白工作服的教授随即拿出一只茶杯大的牛眼睛,解剖给我们看,并且郑重地说:“这是我托人一大早从南郊买到的。你们将来做医生,一要有人道之心,二不可纸上谈兵。”他尽情展示着那个血淋淋的球体,好像那是个成熟的红苹果。
给我们讲课的老师都是医院里著名的医生。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但教授演示到我跟前时,我故意眯起眼睛,我没法容忍心灵的窗口被糟蹋成这副模样。从栅栏似的睫毛缝里,我看到教授质地优良的西服袖口沾了一滴牛血,他的头发像南海观音的拂尘般雪白。
下了课,我急急忙忙往家赶。换车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丛飘拂的白发——是眼科教授!我本该马上过去打招呼的,但我内心是个孤独羞涩的女孩,这个只给我上过一次课的教授不一定认识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没想到教授乘车的路线和我一样。只是他家距离公共汽车站很远,要绕过我家住的机关大院。
教授离了讲台,就是一个平凡的老头。他疲惫地倚着座椅扶手,没有了在讲台上的潇洒。我心想他干脆变得更老些,就会有人给他让座了,又恨自己不是膀大腰圆的汉子,没法给老师抢个座。
终于有一天,我在下车的时候对教授说:“您从我们院子走吧,要近不少呢。”
教授果然不认识我,说:“哦,你是我的病人吗?”
我说:“您刚给我们讲过课。”
教授歉意地笑笑:“学生和病人太多了,记不清了。”
“那个院子有人看门。让随便走吗?倒真是节约不少时间呢。”教授看着大门,思忖着说。
“您跟着我走吧。我们院里还有一座绿色的花园。”我拉着教授。
“绿色对眼睛最好了。”教授说着跟我走进大院,看到满眼的繁茂树木。
一个织毛衣的老女人在看守着大门。我和教授经过她身边,我突然像被黄蜂蜇了一下——那个老女人乜斜着眼在剜我们。她的丈夫早就去世了,每天斜着眼睛观察别人,就是她最大的乐趣。
从此,我和教授常常经过花园。
一天,妈妈对我说:“听说你天天跟一个老头子成双成对地出入?”
我说:“他是教授!出了我们大院的后门就是他的家,那是顺路。”
妈妈说:“听说你们在花园谈到很晚?”
“我们看一会儿花草。最多就是一套眼睛保健操的工夫!”我气愤地分辩。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妈妈相信你,可别人有闲话。”
我大叫:“什么别人!不就是那个斜眼的老女人吗!我但愿她的眼睛瞎掉!”
不管怎么说,妈妈不让我再与教授同行。怎么对教授讲呢?我只好原原本本和盘托出。“那个老女人,眼斜心不正,简直是个克格勃!”我怒气冲冲地嚷道。
教授注视着我,遗憾地说:“我怎么没有早注意到有这样一双眼睛?”然后忧郁地不再说什么。
下课以后,我撒腿就跑,竭力避开教授。不巧,车很长时间才来一趟,等车的人越来越多,车一到大家便蓄到一处。走到大院门口,教授赶到我面前,说:“我今天还要从这里走。”知识分子的牛脾气犯了。
可我有什么权力阻止教授的行动路线?“您要走就走吧。”我只有加快脚步,与教授分道扬镳。我已看见那个老女人缠着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毛线球,阴冷地注视着我们。
“我需要你同我一起走。”教授很恳切很坚决地说。
作为学生,我没有理由拒绝。我同教授走进大院。我感到不是有一双而是有几双眼睛乜斜着我们。斜眼一定是种烈性传染病。
“你明确给我指一指具体是哪个人?”教授很执着地要求。
我吓了一跳,后悔不该把底兜给教授。现在教授要打抱不平。
“算了!算了!您老人家别生气,今后不理她就是了!”我忙着劝阻。
“这种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过去了呢?”教授坚定不移。
我无计可施。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斜眼的女人,得罪了我的教授?况且我从心里讨嫌这种人。我伸长手指着说:“就是那个缠黑线团的女人。”
教授点点白发苍苍的头颅,大踏步地走过去。“请问,是您经常看到我和我的学生经过这里吗?”教授很客气地发问,眼睛却激光般锐利地扫描着老女人的脸。
在老女人的生涯里,大概很少有人光明正大地来叫阵。她乜斜的眼光抖动着:“其实我……我……也没说什么……”
教授又跨前一步,几乎凑近老女人的鼻梁。女人手中的毛线球滚落到地上。
文质彬彬的教授难道要武斗吗?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听见教授一字一顿地说:“你有病。”
在北京话里,“有病”是个专用词语,特指有精神病。
“你才有病呢!”那老女人突然猖狂起来。饶舌人被抓住的伎俩就是先装死,后反扑。
“是啊,我是有病,心脏和关节都不好。”教授完全听不出人家的恶毒,温和地说,“不过我的病正在治疗,你有病自己却不知道。你的眼睛染有很严重的疾患,不抓紧治疗,不但斜视越来越严重,而且会失明。”
“啊!”老女人哭丧着脸,有病的斜眼珠快掉到眼眶外面了。
“你可不能红嘴白牙地咒人哪!”老女人还半信半疑。
教授拿出烫金的证件,说:“我每周一在眼科医院出专家门诊。你可以来找我,我再给你做详细的检查治疗。”
我比老女人更吃惊地望着教授。还是老女人见多识广,她忙不迭地对教授说:“谢谢!谢谢!”
“谢我的学生吧,是她最先发现你的眼睛有病。她以后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教授平静地说,他的白发在微风中拂尘般飘荡。
那双乜斜的眼中,笔直地掉下两串水珠。
捡到一条旧鞋带
捡到一条旧鞋带
林清玄
从前,在一个小村庄,住着一群安居乐业的人,生活在平淡安逸中度过。
村里有一个老人,有一天清晨六点,在路上散步,偶然看到地上有一条旧鞋带。老人弯下腰,仔细地端详那条鞋带,心想:这鞋带虽旧,依然完好,捡回家去,说不定哪一天用得着呀!
老人细心地捡起鞋带,放进自己的裤袋里。
老人的动作,被远远路过的一位老朋友看见了,他看见老人弯腰端详的样子和把东西塞进裤袋的动作,就判定:老人一定是捡到钱了,而且为数不少,才会那样小心翼翼。
他走到老人面前,不怀好意地问:“老王,你是不是捡到钱了,要请客啊!”
“没有哇!我捡到了一条旧鞋带!”老王立刻把刚刚捡到的旧鞋带掏出来给朋友看,“呐!就是这一条。”
“你不必骗我了,我又不是真要你请客,你只要老实告诉我捡到钱就好了。”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捡到一条鞋带。老李,如果我真的捡到钱,一定会请你吃饭,你一向知道我不是小气的人。”
“你以前是不是小气,我不管!但现在捡到钱不肯告诉我,就是小气!”
于是两人站在街上吵了起来,老王说得愈是认真,老李愈是不肯相信。最后两人愈吵愈凶,弄得不欢而散。
第二天,老王捡到钱的事就在街上传开了。
“老王在路上捡到一大笔钱,却坚持说是捡到一条鞋带。”
“笑死人了!这年头,谁会在路上捡一条旧鞋带呢?”
“听说老王捡到钱的那一天,蹲下来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一定是一大笔钱啊!”
“对呀!从捡到钱的那一天开始,老王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疑神疑鬼、神经兮兮的。”
“更糟的是,老王以前还蛮慷慨大方的,从捡到钱那一天开始,就变得很小气。”
“所以,我常说钱会毁掉一个人,要是捡到钱的人是我,也可能就此毁了!”
在街上,人们只要看到老王,本来热烈交谈的,立刻变得沉默地看着老王;本来沉默的,看他走过,就交头接耳地谈论。
老王是一个性格刚毅耿直的人,不能忍受被冤枉、被误解、被扭曲。因此,每次遇到一个人,不管认识与否,就掏出旧鞋带给人看:“我捡到的就是这条鞋带!”
但是,没有人相信他。
到后来,老王掏出鞋带时近乎哀求:“请你们相信我,我捡到的真的只是一条旧鞋带!”
愈是急切地哀求,愈是无人相信他。
老王真的无法再忍受了。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清晨六点,在他捡到鞋带旁边的一棵树上,他用那条旧鞋带上吊自杀了。树上钉着一张遗书:“那一天清晨六点,在这个地方,我真的只捡到这一条旧鞋带。”消息传开了,大家都感到惋惜:
“哎呀!若真的捡到的只是旧鞋带,又何必自杀呢!真是太傻了!”
“不过,用鞋带自杀,倒是第一次听到。”
“但是,事情也不能看表面,我看老王是真的捡到钱,被谋财害命,生前被逼写下遗书。”
“如果是被谋财害命,那么老李最可疑,只有他亲眼看到老王捡到钱。”
“必然,那一定是一笔大数目呀!”
玉顺嫂的财富
玉顺嫂的财富
梁晓声
九月出头,北方已有些凉。
我在村外的河边散步时,晨雾从对岸铺过来。
“梁先生……”
我一转身,见是个少年。雾已漫过河来,他如在云中,我也是。我在村中见到过他。
我问:“有事?”
他说:“我干妈派我请您到她家去一次。”
我又问:“你干妈是谁?”
他腼腆了,讷讷地说:“就是……就是……村里的大人都叫她玉顺嫂那个……我干妈说您认识她……”
我立刻就知道他干妈是谁了……
他干妈是玉顺嫂,第一次见到玉顺嫂是在冬季,也是在河边。我要到河那边去,她要到河这边来,我俩相遇在桥中间。
“是梁先生吧?”——她背一大捆苞谷秸,望着我站住,一脸的虔敬。她是一个高挑的女人,50多岁,头发已白了一半。
我说是。她说要向我请教问题。我说那您放下苞谷秸吧。她说背着没事儿,不太沉,就几句话。
“你们北京人,知道的情况多,据你看,咱们国家的股市,前景到底会怎么样呢?”
我不由一愣,我是从不炒股的。然而每天不想听也会听到几句,所以也算了解点儿情况,就说:“不怎么乐观。”
“是么?”——她的双眉顿时紧皱起来了。同时,她的身子似乎顿时矮了,仿佛背着的苞谷穗一下子沉了几十斤。那不是由于弯腰所至,事实上她仍尽量在我面前挺直着腰。给我的感觉不是她的腰弯了,而是她的骨架转瞬间缩巴了。
她又说:“是么?”——目光牢牢地锁定我,竟有些发直,我一时后悔。
“您……也炒股?”
“是啊,可……你说不怎么乐观是什么意思呢?不怎么好?还是很糟糕?就算暂时不好,以后必定又会好的吧?村里人都说会的。他们说专家们一致是看好的。你的话,使我不知该信谁了……只要沉住气,最终还是会好的吧……”她一连串的发问,使我根本无言以对,也根本料想不到,在这么一个仅30几户人家的小村里,会一不小心遇到一名股民,还是农妇!
我敷衍了几句,匆匆走过桥去,几乎是逃……
朋友听我讲了经过,颇为不安地说:“是玉顺嫂,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朋友告诉我,3年前,玉顺嫂的丈夫王玉顺在自家地里起土豆时,一头栽倒死了。那一年他们的儿子在上技校。他们夫妻已攒下了8万多元钱,是预备翻盖房子的钱。丈夫一死,玉顺嫂没了翻盖房子的心思。偏偏那时,村里人家几乎都炒起股来。炒股热潮,是由一个叫王仪的人忽悠起来的。他忽悠大家参与炒股,是想用大家的钱将自家损失的钱捞回来……
王仪离家出走了,以后就再没在村里出现过。连他的家人也不知他的下落。
从此,这小村的农民们闻股变色。
大家都认命清仓了,唯独玉顺嫂仍蒙在鼓里,仍在做着股票升值的美梦,仍整天沉浸于她当初那8万多元已经涨到了20多万元的幸福感之中。告诉她8万多已损失到只剩1万多了,赶紧清仓吧,怕死了丈夫不久的她承受不住真话的沉重打击;不告诉呢,又都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
我跟那礼貌的少年来到玉顺嫂家,见她躺在炕上。很破陋的家,炕席都是破的。她一边坐起来一边说:“还真把你给请来了,我病着,下不了炕了,你别见怪啊!”
那少年将桌前的一把椅子摆正,我明白那是让我坐的地方。我虚伪地说,不知道她病了。如果知道,会主动来探望她的。
她叹口气,说她得了风湿性心脏病,一检查出来已很严重了,地里的活儿是根本干不了了,只能慢慢腾腾地自己给自己弄口饭吃。
我心一沉,问她儿子目前在哪儿。
她说儿子已从技校毕业了,在南方打工。知道家里把钱买了股票后,跟她吵了一架,赌气走了,连电话也很少打给她。我的心一沉,竟还疼了一下。
她望着少年又说,多亏有这个干儿子,经常来帮我做点儿事。
玉顺嫂又夸了他几句,话题一转,说她是请我来写遗嘱的。
我愕然,忙安慰她不要悲观,不要思虑太多,没必要嘛。
玉顺嫂又叹口气,坚决地说:“有必要啊!你也不必安慰我了,安慰我的话听多了,没一句能对我起作用的。你来都来了,就耽误你点儿时间,替我把遗嘱写了吧……”
那少年从抽屉里取出纸、笔和印泥盒,一一摆在桌上。
在玉顺嫂那种充满信赖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我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笔。按照她的遗嘱,子虚乌有的22万多元钱,20万留给她的儿子;1万元捐给村里的小学;1万元办她的丧事,包括修葺她丈夫的坟;余下3000多元,归她的干儿子……
我接着替她给儿子写了封遗书:她嘱咐儿子务必用那20万元给自己修一幢房子,说在农村没有了房子,人生总归是堪忧的。并嘱咐儿子千万不要也炒股,那份儿提心吊胆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序、家信、情书、起诉状、辩护书,我都替人写过不少,连悼词也曾写过几次的。遗嘱却是第一次写,然而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份遗嘱啊!值得欣慰的是,同时我还代她写了一封语重心长的遗书;一位母亲留给儿子的遗书,一封对得住作家的文字水平的遗书……
这么一想,我心情稍好了点儿。
几天后,朋友正欲陪我回哈尔滨,几个村里人匆匆来了,说玉顺嫂死在炕上了。
村人们凑钱将玉顺嫂埋在了她家的地头,她丈夫的坟旁,又凑钱给她丈夫修了坟。她儿子没赶回来。唯一能与之联系的手机号码被告知停机了。
没人敢做主取出玉顺嫂的股钱来用,都怕她那脾气不好的儿子回来问罪,惹出麻烦。
丧事结束,我见那少年悄悄问我的朋友:“叔,干妈留给我的那份儿钱,我该跟谁要呢?”
朋友默默看着少年,仿佛聋了,哑了。他求助地将目光望向我。
我胸中一大团纠结,郁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同样不知说什么好……
在异乡碰到老嗑
在异乡碰到老嗑
谢友鄞
我没有想到,在省城处理稿件事宜,待的时间不长,会和老嗑黏糊上。
那天,我乘公共汽车,一位抱着孩子的少妇,在我前面上车。车里人不少。一个小伙子,抱只装着量尺、线坠、钢钎、泥抹子等工具的帆布袋。他站起身,给抱着孩子的少妇让座。少妇坐下后,竟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里一靠。青年民工很敏感,盯住少妇,直盯得她浑身不自在,怒问道:“你要干什么!”青年民工笑了:“我在等你说句谢谢!”
少妇好像很生气,扭脸朝向窗外。周围乘客奇怪地瞅他,我却对小伙子感兴趣了。我们同在宾馆站下车,我主动打招呼。小伙子仍是一副调皮样,热情地说:“在车上时,你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我说:“你非要那个谢吗?”小伙子说:“我们乡下人,讲究知恩图报。”
小伙子听说我去宾馆,说:“我叫老嗑,在宾馆后面的工地干活。我女朋友叫够玉,常去酒吧街,她有‘丽人卡’。”
这又使我意外。在精英人士喜欢光顾的酒吧街,经常出现漂亮的女模特、在校女大学生。她们手中持有“丽人卡”,在酒吧喝酒聊天,花销免费,还能赚钱。有的手上有几张卡,去这些地方,店里一次给50元到100元,也有按月付的。刷“丽人卡”要自己签字,电脑里有持卡人照片,只能本人用。
她们玩得开心,买衣服不愁了,下舞池风情万种。原先,店里人气不是很旺,靠丽人们光顾,生意渐渐火爆,美女经济嘛。在校女大学生去酒吧,叫“炒场”,有些还签了合同。在酒吧有什么收获?能结识许多朋友,都是社会上有本事的人,懂的事情多了,觉得自己成熟了。当然,也有男的跟在身边,蹭来蹭去。坐下休息时,有时两个男的同时过来,想搭讪同一位酒吧丽人,结果吵起来还动了手。我问老嗑:“你的女朋友够玉,是……”老嗑说:“我们一个村的,她从乡下考进城,在念大专。”
我觉得滋味复杂,一时无言。
我在宾馆处理完稿子,晚上休息时去逛附近老街。我看见许多青春美少女,哪一个是够玉呢!
我饶有兴趣地逛着,眼睛一亮,一家乡村风格的酒店里,老嗑和一个女孩并排坐着,双双望着窗外。老嗑看见我,笑了。我走进去,老嗑拉着女孩,站起身,显得格外亲切。我笑道:“够玉?”女孩一点也不意外,含笑向我点头。我在他们对面坐下,说:“你们喜欢这里。”老嗑说:“我头一回来。”仰脸一笑,“还是家里好,蹲在灶台上吃,锅底炖土豆,锅帮贴大饼子,蒸气蹿圆后,掀开锅盖,揭下一个大饼子。我不使碗,锅就是碗,筷子探进锅底,戳起土豆,一仰脖儿,就逗进嘴了。”
店伙计过来。我点了炒菜,半斤酒。城坊老白干,老白干气性大,不怕惹是生非,刺激。
“要散的。”老嗑边说边跟伙计走到柜台前,上面放着酒坛。伙计拿碗,在酒表面一撇,盛出一小口,叫老嗑尝。老嗑笑了,说:“贼小子,我懂你们这门道。酒轻水重,上面飘的酒浓,下面的酒淡。上面酒里有点水,下面水里有点酒。你让我先尝口上面的,我一点头,你的酒提溜就‘咕咚’一下抄底喽。”
店伙计吃惊地张大嘴,悻悻地返回柜台。这时,一位中年男人走向柜台。我被他的手吸引住了:中指和食指又细又长,竟一般齐,像钳子。柜台伙计递给中年人一碗酒,问:“钻地道了吗?”
中年男人抿一口酒,说:“刚下公交车,开了个天窗。”
柜台前的人,没想到我懂这行话,“裤兜”叫“地道”,上衣兜叫“天窗”。怪不得,中年人的手,是天生挟钱包的料。老嗑也注意到了,俯身对够玉道:“钳工。”
够玉低头吃喝,好像没听见。
柜台伙计朝我们一努嘴,说:“大鱼。”
中年男人撂下空酒碗,在柜台摁下几枚钢镚儿,扭身出去,经过我们这桌时,够玉头都没抬,倏地将背包一拨,转到胸前。“钳工”摸鱼儿一样的手,落了个空。柜台伙计暗吃一惊。够玉直起上身,挺起乳房,脸上露出迷人的笑:人钓鱼,鱼也钓人。中年男人提溜空,收起“渔竿”,背着手,没事似的出去了。
老嗑走到柜台前,逼视伙计,迸出俩字:“黑店!”
柜台伙计谦卑地微笑,不搭腔。
够玉挽住老嗑的胳膊,说:“哥,走吧。对经过咱们身边的人好点,下辈子不一定能遇见了。”
我们走出酒店。三个异乡人,走在灯火通明、乐声疯狂的老街上,心情爽极了。
宝物圆月桌
“宝物”圆月桌
聂鑫森
已经70岁的和乐明,一到吃饭的时候,望着餐厅里的这张圆月桌,就愁得眉毛打结。
在古城这条长长的巷子里,和家是一个独立的小庭院。两个卧室,一个是和乐明和老伴儿的,可惜一年前老伴儿因心脏病突发撒手人寰。另一个卧室是两个儿子大和、二和的,但是十多年前,两个儿子相继成家,陆续搬到各自工厂的宿舍区去了,如今都过了40岁,一家一个孩子,分别在读高中和初中。
餐厅里那张圆月桌边,吃饭的人数由四个变成三个再变成两个,眼下就只剩下和乐明一个了。当然在节假日,圆月桌有时也会围得满满的,有儿子有儿媳有孙子,但毕竟这样的机会太少太少了。现在,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桌子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圆月桌上年岁了,漆色早已脱落,但却结实。它是哪一辈传下来的呢?和乐明不知道,反正从他懂事时起就在这张桌子边吃饭。
这张圆月桌由两个半圆桌合在一起,分开来各有一个半圆桌面和三条桌腿,合起来是一个整圆桌面和六条桌腿。合起来叫圆月桌,分开来叫月牙桌。
和乐明一个人吃饭,用得了这么大的桌子吗?拆开来就用一个月牙桌吧,他又觉得费事,而且感觉不吉利——圆圆满满,为何要一分为二呢?
隔壁院子的宗学,隔三差五地会来坐一阵子,与和乐明聊聊天。宗学在市博物馆当馆长,快60岁了,一肚子的学问。
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宗学敲开了和家的院门。他们喝茶、抽烟、聊天。
宗学说:“和师傅,过两天是中秋节了,孩子们都会来陪你过节吧?”“都打电话来了,会来的。”“你做饭也是内行。”“这样的机会少啊,他们都忙。每当我一个人坐在圆月桌边吃饭,就愁得不行。”
“圆月桌?是可分可合的圆月桌?”宗学的眼睛睁大了。和乐明说:“一个老物件,不堪入目。要不是图个念想,我早扔了。”
宗学到了餐厅,看了桌面看桌腿,又用手在各处敲击了几下,说:“这是黄花梨木做的!”他请和乐明帮忙,各抬一端,把两个半圆桌分开再并拢。“和师傅,这是明代的东西,了不起的一件宝贝!和师傅,我在博物馆干了几十年,这眼力你不会怀疑吧?”“当然不怀疑。”“我告诉你,它的价值在80万元上下。”
和乐明的眼睛直了,然后长长地“啊”了一声。
宗学似乎也为他高兴:“这是个吉祥物。家有一‘老’,不亚于一‘宝’。圆月桌,‘圆’者,和谐、快乐;‘月’者,圆满、明亮。正应了你的姓名。这个院子,这件宝贝,你和儿孙们要好好地守护。”“我一天不闭眼,就一天不会离开它。”老和说。
宗学又提醒:“不过,你一个老人守着这样一个院子、这样一件宝贝,怕有闪失啊。你把我对圆月桌的鉴定结果告诉贤侄们吧,他们会想出办法来的!放心,圆月桌是个秘密,我不会对外说的,你们也要嘴严!”和乐明说:“一定,一定!”
很快,和乐明就把宗学的鉴定结果告诉了孩子们。
中秋节刚过,和家的长子大和领着一家人住进了院子。此后每天,和乐明高高兴兴地做饭、炒菜,脸上的笑堆得满满的。特别是双休日,二和一家人也会到这里来,热闹得很啊!
3个月后,二和一家人又替换大和一家人住了进来,和家庭院充满了欢声笑语。
隔壁院子,宗学每当吃饭的时候,望着桌子边的自家人,总会想到邻家那张围满了人的圆月桌,圆圆满满,快快乐乐。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做的那次“走眼”的鉴定,举筷而笑。
撤换哨猴
撤换哨猴
沈石溪
省动物研究所要我们寨子的狩猎队帮他们捉几只活的金丝猴,可三个月过去了,我们仍一无所获。寨子背后戛洛山茂密的原始森林里,有四五十只金丝猴,我们每天都可以见到它们。省动物研究所给我们配发了两支麻醉枪,还给了我们一张巨型尼龙网。但是,我们还是没捉到一只猴子,因为这群金丝猴里有一只极难对付的哨猴。
哨猴就是替整个猴群站岗放哨的猴子,关系到整个猴群的安危,责任非常重大。因此,它在猴群中的地位只比猴王低,但比普通猴子要高。
在戛洛山金丝猴群担任专职哨猴的是一只年轻的雄猴,体长约80厘米,背上的长毛乌金发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它不仅身强力壮,精力充沛,还十分忠于职守。整整三个月,我们从未发现过它擅离岗位或在放哨时打瞌睡。有一次下起了瓢泼大雨,所有的金丝猴都躲到树底下避雨去了,可哨猴却仍蹲在树梢,冒着被雷电击中的危险,东张西望地观察四周的动静。尤其让我们头疼的是,它的视觉和听觉特别灵敏,不管我们伪装得多么巧妙,每次走到离猴群两三百米远时,它就能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或看到我们的身影,然后发出报警的吼叫,猴群刹那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干脆一枪崩掉它算了。”又一次失利后,村长气愤地说。
“哨猴遇害,整个猴群便会逃离戛洛山,迁居到遥远的老林子里去,我们这辈子也休想再见到它们了。”有经验的老猎人波农丁说。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让猴王把这个哨猴撤了……”
“对,我们想办法让猴王换个哨猴!”波农丁没等我把这句纯属调侃的话说完,便眉飞色舞地抢过话头说,“我们可以先离间猴王和哨猴的关系。”
金丝猴爱吃鲜嫩的香椿叶,波农丁先在猴群经常出没的野蜂谷里,找到一棵巨大的香椿树,在树梢上用线绑了几颗水果糖。
隔了一天,猴群果真来光顾这棵枝繁叶茂的香椿树了。我们在山谷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同往常一样,其他金丝猴都在树冠间上蹿下跳,采食嫩叶,唯独哨猴爬到树梢,四下观望。突然,它发现了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小心翼翼地靠拢去,扯下一颗先用鼻子嗅嗅,然后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接着,它立刻明白这是好东西,便囫囵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同时扯下了另外几颗水果糖。此时,两只母猴和几只小猴大概是闻到了香味,攀爬到树梢上,伸手向哨猴乞讨。哨猴分别给它们一颗水果糖。母猴和小猴们高兴得手舞足蹈。更多的金丝猴被吸引到树梢上来了,团团围着哨猴,希望能分一颗。地位相同或地位偏低的猴子在乞食时,会弯腰收肩缩短脖子,摆出奴颜婢膝的姿态,嘴角上翘,露出谄媚的笑,动物行为学家称这种现象为“乞讨策略”。哨猴被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央,大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这时,猴王也闻讯爬到树梢上来。这是一只高约1米的雄性金丝猴,堪称猴中巨人,尾巴粗得就像一条金色的棍子;它龇牙咧嘴地怪啸一声,蹿跳上去,一把从哨猴手里抢过剩下的两颗水果糖。
正在乞讨的众猴吓得纷纷钻到树冠里去,猴王这才嚼着水果糖,余怒未消地离开了树梢。
“嘿嘿,猴子是按地位高低占有食物的,好东西理当归猴王先享用,也只有猴王才有权给众猴分配食物。哨猴犯了两个大错误,瞧着吧,它离倒霉不远了。”波农丁十分有把握地说。
当天傍晚,当猴群离开野蜂谷后,波农丁又爬到那棵巨大的香椿树上,将一只金属哨子用红绸带拴在绿叶丛中。
第二天早晨,这群金丝猴再次光临香椿树。哨猴好奇地摘下银光闪闪的哨子,以为又是什么好吃的东西,立刻把它含进嘴里。“啾——”哨子叫了起来,清脆响亮,把正在采树叶的众猴吓了一大跳。哨猴把红绸带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愈发吹得起劲儿。新颖而又嘹亮的声音引起了众猴的好奇心,它们纷纷爬上树梢,用一种惧怕、敬畏、羡慕和崇拜的表情看着哨猴。
突然,猴王气势汹汹地扑到哨猴面前,一把抢过哨子,狠狠揍了哨猴一个脖儿拐。它绝不允许有“人”用哗众取宠的办法动摇自己的统治地位,损害自己的绝对权威!
众猴散去,哨猴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猴王,脸上露出畏惧的表情。它改蹲为趴,爬到猴王面前,用手在猴王身上翻动皮毛并不时用嘴在猴王的毛丛里噬咬着什么,好像在为猴王捉虱子,以此表示讨好和顺从。猴王愤怒地把哨猴推开了。哨猴又背对着猴王,撅起屁股,想给猴王骑乘。在猴群里,一只雄猴给另一只雄猴骑乘,是一种最隆重的认错和赔罪仪式,意味着重新确认彼此间的高低贵贱。猴王若想原谅哨猴,就会象征性地跨到哨猴背上,但猴王却凶狠地在哨猴屁股上蹬了一脚。
哨猴手忙脚乱地从树梢沉到树腰下去了。猴王对一只毛色黄得像枯叶似的老公猴叫了两声,老公猴赶紧爬到树梢,缓慢而又笨拙地四处观望。哨猴几次想要重新爬到树梢去,都被猴王拦住并被揍得鼻青脸肿。
嫉妒心和虚荣心都特别强的猴王终于按照我们的意愿,炒了哨猴的鱿鱼!取代哨猴的老公猴老眼昏花,还经常打瞌睡,我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顺利地用麻醉枪射倒两只母猴,并用尼龙网逮住了五只小猴。
动机
动机
孙春平
宏达小区近来接连发生几起失窃案件,闹得人心惶惶。哦,说失窃并不准确,因为丢失的那几辆自行车后来都找到了,一个螺栓都没缺。找到的地点也不远,就在小区内,有辆车子还扔在了警务室板房外,让人哭笑不得。虽说东西没丢,但居民们意见很大。试想,居民们突然发现代步工具不见时,多是在早晨上班的那个时段,不跳脚骂娘才怪呢。
宏达小区是上世纪80年代建的老楼房,原是公房,卖给职工了,防盗设施形同虚设,许多楼门风雨洞开。平常,居民们的车子多是放在楼道里,或靠墙而立,或倚挂在楼梯上。有意思的是,这些丢的车子多是从a楼门到了d楼门,或者是从b楼门到了c楼门,反正都没真丢。虽算不上什么正经案子,但居民们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不给个说法总说不过去。所长就把任务交给了我。
破案不能不研究案犯的动机。从已知的线索上分析,这事极可能是因居民不满楼道内乱放杂物,影响了通行,所以才出此下策以示抗议。以前这类事小区里也常出,拔气门芯,往轮胎上按图钉,倒霉者骂上几句,也只好认了。可这次的不同却在于,总不能住在不同楼门里的人也采取联合行动吧。
再一种可能便是,窃贼先将赃物转移,待尘埃落定后再从容销赃。但这也只能限于可能,眼下丝毫没发现窃贼准备销赃的迹象,况且,从那几辆失而复得的车子上看,也不像。都是残旧不堪的,若真想换钱,旁边就放着八九成新的山地车,偷车人还用得着讲艰苦朴素吗?第三种可能,便是恶作剧了。现在的年轻人,吃饱了撑得慌,闲得挠墙,专好耍出些各色的把戏。网上这路事不少。
要破这种案子,其实不难,不过多花点时间罢了。我裹上棉大衣,后半夜出去,躲在宏达小区的僻静处。寒风阵阵,如芒如刺。第四夜,凌晨三点多,正是小区里最安静的时刻,我隐约见16号楼有个身影从一楼门里搬出一辆自行车,一手扶把,一手提着车后座,只让前轮着地,向着14号楼而去。他这样推车,显然车子是上了锁的。我健步蹿出,追上去,一把抓牢那人的腕子,又用手电晃了一下。这一晃就晃得我大感惊诧了,原来我抓住的是个老爷子,满脸的褶子,瘦高的身材,气喘吁吁的,看年纪,足有七八十岁吧。那一刻,我真的有点蒙了,不知道对这么大岁数的“嫌犯”该做如何处置。
为了不惊扰居民,我打电话让所里值班的同志把警车开过来,先把老人带回派出所。然后,就有了这么一节应该叫谈话的“审讯”记录。记录是值班同志在电脑上敲下的。
问:姓名?
答:(老人掏出身份证)都在上面呢,自己看。身份证:王喜田,男,汉族,1938年4月22日出生。住址:本市宏达小区11号楼3单元6楼2号。
问:做什么工作的?
答:你家人七十多岁了还能工作呀?纺织二厂的,保全工,早黄了,我现在吃的是社保。
问:家里都有什么人?
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我老不死的一个。
问:老伴呢?
答:十几年前就死了,享福去喽。
问:没有儿女吗?
答:有个闺女,去非洲做买卖,听说还跟黑人结了婚,一走就再没了消息,不知死活了。还有个儿子,叫王文革,在广东汕头打工呢,把老婆孩子都带过去了。
问:你为什么……乱搬别人家的车子?
答:你想因为啥,那就因为啥。
问:实事求是地说。
答:啥叫实事求是?那你说因为啥?
问:这样的事,你做过几次?
答:没心思数,总有十来次了吧。
问:我们怎么跟你儿子联系?
答:(老人递上手机)自己看,打了足有上千次的那个,就是兔崽子的号。以前还打得通,可眼下打不通了。兴许你们警察本事大。
问:没有别的电话了吗?
答:又不是存折,我犯得上藏起来不说吗?
老爷子挺倔,而且不是一般的倔,完全是毫无愧色,一脸无惧的样子。我不敢逼得太紧,唯恐这么大岁数的人再出点什么意外,就让他躺在长沙发上休息,还给他盖上一件大衣。
等天亮所长来上班了,我便如此这般做了汇报,并将老人的手机递过去。所长按了键,送到耳边听,但很快就挂了。又调出通话记录看,好一阵才说,基本都是老子打给儿子的,他妈的,石头疙瘩里蹦出来的东西。这样吧,你马上跟社区核实情况,我去找局里,想办法把这小子找出来。
所长用的招法,我都试过,求助局技术科,我也想过。我从社区跑回来时,所长交给我一张纸条,说你按这个号打过去,编个理由,让他赶快回来。我问,那老爷子呢?所长剜我一眼说,你说呢?
那个电话我是当着老人家的面打的,他就支棱着耳朵怔怔地听着。通了,果然是王文革。我自报了身份,问他手机号为什么换了。王说原来的号骚扰太多。我问,换了号为什么不告诉老父亲一声。王故作吃惊地说,我没告诉吗?我是群发的信息呀。我懒得戳穿他的谎言,说你老爹这边有紧急情况,你抓紧回来吧。王迟疑了一下,问能不能稍缓三两天。我心头的火气顿起,说声你自己掂量着办,就把电话撂了。
我开车送老爷子回家。在楼门口,老人家突然转身抓住我的手,说我真是没招了,谢谢啦。那声谢字,突然把我说得心里酸酸的,伏在方向盘上,好半天不想动。
重逢
重逢
吴念真
事业失败之后才发现除了开车之外,自己好像连说得出口的专长都没有,所以最后他选择开出租车。
不过,出租车在市区里跑还是容易碰到以前商场上的客户或对手,熟人不收费,自己倒贴时间和油钱这不算什么,最怕遇到的是以前的对手,车资两百三给你三百块,奉送一句:不必找啦,留着用!外加一个奇怪的眼神和笑容,那种窝囊感够你低荡个一整天!
所以后来他专跑机场,说不会遇到类似难堪的状况,而且也不用整天在市区没目的地逛,让自己老觉得像一个已经被这个战场淘汰的残兵败将,或者像中年游民一般的无望。
不过,他也承认跑机场的另一个奢望是如果前妻带着孩子们偷偷回国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碰到他们,和孩子们见上一面。“离婚后就没见过,我都只能凭空想象他们现在的模样。”
孩子和前妻一直没碰上,没想到先碰到的反而是昔日的恋人。
他说那天车子才靠近,他就认出她来了。“曾经那么熟悉的脸孔和身材,而且除了发型外,十几二十年她好像一点也没变。”
上车后,她只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和“麻烦你”之后就沉默地看着窗外,反而是他自己一直担心,会不会因为车子里的姓名牌而被她认出来。不过,她似乎没留意,视线从窗外的风景收回来之后便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听得出她是打回澳洲的家,听得出先生出差去英国,她轮流跟两个孩子说话,要一个男孩不要为了打球而找借口不去上中文课,也要一个女孩钢琴要好好练,不然表演的时候会出糗,然后说见到外婆之后会替他们跟她说爱她等等,最后才听出是她母亲生病了,因为她说:“我还没到医院,不过妈妈相信外婆一定会没事的。”
他还记得她母亲的样子和声音,以及她做的一手好菜,更记得两人分手后的某一天,她到公司来,哽咽地问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女儿?”语气颤抖,眼神哀怨。
打完家里的电话,接着打的是她公司,流利的英文、明确的指令,还有对同事诚挚的关心。
他们大学时候就是恋人,毕业之后他去当兵,而她在外资公司做事;退伍后,他把一些客户拉过来,两个人合伙做,三年后,两人公司变成二十几个人,而他却莫名其妙和一个客户的女儿上了床。“说莫名其妙其实是借口。”他说,“到现在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一来是新的身体总比熟悉的刺激,二来这个客户公司的规模是我的几百倍,那时不是流行一句话:娶对一个老婆可以省掉几十年的奋斗?”
最后车子经过敦化南路,经过昔日公司的办公室,两旁的台湾栾树正逢花季,灿烂的秋阳下一片亮眼的金黄。
后座上昔日的恋人正跟之前公司的某个同事话家常,说台北说澳洲说孩子说女人到了一个年龄阶段的感受,然后说停留的时间以及相约见面吃饭,说:“让我看看你们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车子最后停在医院门口,他说他还在躲避,也在犹豫要不要跟她收费或者为她打个折,没想到后头的女人忽然出声,笑笑地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跟他说:“我都已经告诉你所有近况、告诉你现在的心情、告诉你对一些人的思念,什么都告诉你了,而你……连一声简单的问候都不肯跟我说?”
晚上11点的6路公交
晚上11点的6路公交
古保祥
女人带着十岁大的孩子独自生活,不是没有爱,她也曾有过花前月下的缠绵,但自从女人掌握了男人“红杏出墙”的证据后,她便决绝地与男人一刀两断。从此后,路归路,桥归桥,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男人觉得女人冤枉了自己,离婚后,依然过来纠缠,提供各种各样的证据,包括让证人出场,后来便每月过来送孩子的生活费,女人当着他的面将钱扔在风中。
女人的日子却左支右绌,她脾气倔,做生意实在,不会缺斤短两,不油滑,生意亏本得厉害。为了养活自己与孩子,她什么苦都可以吃,只是男人的钱她从来不会接。男人是个老板,不缺钱,但她告诫孩子,如果拿了不该拿的钱财,就断绝母子关系。
女人终于找了一份好工作,在西郊的按摩中心。女人是中途学的按摩,心灵手巧,一学就会。女人迅速地成为按摩中心的宠儿,工资也高,只是每天到晚上10:50才下班,而10:50正是最后一班6路公交的发车时间。
女人开始时与领班说早走,人家同意了,因为孩子仍然寄居在“午托部”家中,而她风风火火地到家时,已经11:30了,她要匆匆忙忙地接走孩子,然后给人家说好话感谢。
时间久了,领班提了意见,她感到难为情。那个深夜,她急忙收拾完东西,跑步来到公交站牌时,已经11点了,空空如也,最后一班车早已经准时驶向前方。她沮丧地打车回家,而打车的费用,等于她两天的工资。
女人想辞职。上午不上班,又在学校与家的附近找工作,却非常不满意。而按摩中心欣赏女人的手艺,电话过来,邀请她回去,还涨了薪水。
女人决意继续维持这种“兵荒马乱”的岁月。她好说歹说与“午托部”进行了协商,让人家替自己照顾孩子到深夜,同时“午托部”的老师负责孩子每天的作业。
她掌握了最新一条公交路线,却需要倒上三趟车,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时间久了,不仅自己吃不消,连孩子也跟着掉眼泪。
一周后的晚上11点,她意外地发现了一辆小型的6路公交车,打听后才知道,补开的线路,每晚11点发车。她喜出望外,感觉是老天在帮助自己,这下好多了,不仅可以半个小时内到家,还可以为自己做一顿夜宵补充营养。
坐在最后一趟公交车上,女人高兴无比。车上没有几个人,有时候竟然是她一个人,司机静静地开着车,女人有时候觉得这车好像是为自己开的专车。
女人在按摩中心认识了一个好男人,皮肤好,学问好。女人羡慕有知识的男人,前夫太粗糙了,好像一块未经磨砺的石头。而面前的这个男人,细腻圆滑,人见人爱。
一来二去,已经到了彼此倾诉衷肠的地步。女人有时候下班后,坐上男人的车回家,顺便捎上孩子。她目送着6路公交车每晚11点钟离开,她庆幸自己远离了每晚的末班车。
女人重新坐回公交车是在一个月以后。因为在此期间,好男人的老婆过来闹腾,将一个好好的按摩中心折腾得鸡飞狗跳,好在那女人没有兴师问罪,但她却没收了好男人的全部生活来源。原来,他只是个“吃软饭”的家伙。
女人心烦,坐在公交车上不停地用脚击打着地板,偌大的公交车上,就她与司机两人。
司机突然间回头说道:“嫂子,高跟鞋快击穿了吧。”
老司机。一年多时间了,她从来没有与对方搭过话。
她没好气地回答道:“心情不好,不允许呀,我是刷了卡的。”
司机嘟囔着:“您那点钱呀,不够这一趟车的油费,涛哥真舍得为您下本钱。”
那个叫涛的男人,是自己的前夫。她终于知道整个过程:男人时刻关注着她,知道她的窘状后,自己买了一辆中型巴士,向公交公司申请,为女人每晚开了一趟晚班专车,他害怕她无法回家,害怕她心烦。原来,在这冷漠的人世间,最关心她的,依然是那个不懂风花雪月的男人。
女人与男人复了婚。
女人想起公交的事情,说道:“太浪费了,公交撤了吧,以后你晚上看管孩子,我骑电动车回家。”
男人笑着说:“不用撤,你还坐公交回家,顺便捎上其他晚回家的人。”
女人一下子扑进男人怀里。
双花
双花
张淼
姐姐乳名叫“大双花”,我叫“小双花”,我不理解父母为什么会给我们取这样的名字。我只知道,姐姐只比我大一个小时,我们是孪生姐妹。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姐姐都成家立业。姐姐嫁给了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而我名牌大学毕业后,读完硕士和博士,后来顺理成章在大城市里工作,找了一位外籍的男朋友。我在市区和郊区分别有两套房子,我多次打电话给姐姐,让她一家人搬来,在城市里发展,总比在农村有前途。姐姐每次都会说:“我和你姐夫文化不高,离不开没有土地的生活,城市里不太适合我们。咱妈也跟我们在一起生活,她年龄大了,出行不方便,也习惯了农村生活,她不会让我去的……”
很快三年时间过去了,我和丈夫发生了婚姻危机。当我拿着法院送达的离婚判决书,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请了假,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回到故乡。
夜里,我和妈妈睡在一块。老妈絮絮叨叨地问我在城市里的生活情况,我隐瞒了离婚的事实。老妈叹口气说:“你现在是城里人,有房子有车子。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你姐姐的啊!”我听后,心里犯嘀咕,母亲继续说,“当年,你父亲死得早,我们孤儿寡母生活很艰辛。你俩刚读初一的时候,不得已我宣布,谁的期末成绩差,谁就陪我下地干活。你姐姐主动退学回来帮忙干活,让你读书。其实,你姐姐那时成绩比你好得多,是她偷偷让老师改了分数,把她的成绩单换成你的。”我听完母亲的话,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你手头若宽裕,可以借点钱帮下你姐姐。你姐姐准备投资办个养猪场……”母亲说着说着,竟然打起了呼噜声……
翌日,我被老妈喊醒。“小双花,快起床,给花浇水。”我穿衣下床,忙去给花浇水。这种花,我没有见过,也叫不上名字。它安静地伫立在花盆里,墨绿色的茎细细的却十分挺拔,没有任何多余的叶片,只是在顶端分出岔来,结了两个小小的花骨朵。我想,这场无声的比赛究竟谁会获胜呢?
过了一段时日,它们竟同时盛开了,仿佛两个风姿绰约的姑娘,挺胸抬头,随着拂来的轻风摇曳,舞动着自己曼妙的身姿。
有一天,它们开始出现差别。一朵像往常一样高昂着头,一朵却有些无力,像是在告诉别人,父母在养育它们的过程中偏了心。直到后来,一朵越来越漂亮,张开花盘跳着比从前更加绚烂的舞姿,另一朵却越发没有精神,变得枯黄无力,却向着那朵娇艳的花,像是在认输,又像在饱含深情地寄托着什么。
我把这一反常情况告诉老妈,老妈也不知什么原因。我去问姐姐,她笑着说:“我的博士妹妹,你可真是书呆子。这花叫双生花,到最后只有一朵花会盛开。我不跟你解释了,我还得到村委会盖章,签合同。你用电脑查一下就知道了。”姐姐说完,就出去了。我打开电脑,搜索后打开页面,一行字跃入眼帘:“有一种花叫双生花,一株二艳,竞相绽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的一朵就会不断地汲取另一朵的养分和精华。到了最后,一朵娇艳夺人……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命运,或许它们都不想,只是在那日日夜夜的缠绕间,不经意的一种结局,世间万物,就是这么残酷。一朵花用自己的生命铸就了另一朵的生命。它就是这样的为另一方默默地奉献,不求回报。”
我再次跑到花前,垂下脑袋的花儿依然含笑,另外那朵傲然绽放的花却似乎要溢出泪来。我惊异于这样的伟大,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人,那朵花是用怎样的坚强毅力在等待和煎熬,直至把自己的养分全部奉献给它的姐妹,黯然于世。那微弱而绚烂的生命向我们传达了一个怎样宏大的生命盛宴。
此时,我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姐姐叫大双花,我叫小双花……”
长不大的孩子
长不大的孩子
蓝雪冰儿
我和他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他住东屋,我住西屋。我们两个人虽然同进同出,可是从来不说一句话。
这之间的隔阂源于我小的时候,他用伞柄戳伤了我的一只眼睛。虽然后来,他一再地道歉,我还是没原谅他。要不是母亲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照顾他,我早就离他远远的了。
每天早晨,他会敲几下西屋的门,表示招呼我去集市。我在屋里跺两下脚,他就不敲了,在外面等着我。
在集市,他一会儿和这个打招呼,一会儿又跟那个开玩笑,我就冲着他撇嘴,多大的男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还自称什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可爱。我觉得五脏六腑里的东西都要开始往外翻腾了。也不瞧瞧自己那张老树皮的脸。我故意吐了一口唾沫,他就闭上了嘴,不再跟人说笑。
有一天早起,他竟然没经我允许,连声招呼都没打,就闯进了我的屋子。我像见到救星似的,蹭地一下躲到他身后,全身颤抖着。
他拍着胸脯,冲着我屋子里的两个警察说,有啥话跟我说。
其中的一个警察说,有人举报他卖假耗子药。
我一听,不害怕了,站出来,指着他说,是他,他才卖耗子药。我卖的是耗子粘和耗子箱,安全环保的。
我以为他会大骂我一顿,可是他没有。
他背着耗子药跟警察走了。
我的心翻腾起来。要是母亲还活着,一定会埋怨我,说我没有男子汉气概。我又一想,谁让他卖假耗子药,活该!
第二天,警察就把他送回来了,只是耗子药没带回来。警察说,事情调查清楚了,是一个女孩想买耗子药自杀,他却把一包糖给了她。女孩吃了没事,就生气地到警察局举报。还好,没有出人命,女孩的家属还一再感谢他呢!警察跟他握了握手,又跟我握了握手,说,对不起了。
警察走后,他两只眼睛挤到一块,笑嘻嘻地扮着鬼脸。我咣当一下,进了自己的西屋,我最讨厌他这样假装幼稚的表情了。
我们俩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日子一如既往。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不卖耗子药,改卖棉花糖了。
这一天,我们又站在集市上。也许是因为天气冷,集市上的人很少。他把两只手插在棉袄的袖子里,整个人缩成一个大肉球。我则不同,大声招呼着:耗子粘、耗子箱,环保又安全。瞧一瞧,看一看,捉不住耗子不要钱。
他看我卖力气地喊着,就朝着附近的一个卖煮玉米的摊子走去。
馋!我愣了愣,看着冷冷清清的四周,继续大声喊着。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把手上那个冒着热气的大玉米往我手上塞。我推开他,开始收拾摊子。
这时,来了一个老女人,直奔到他跟前说,给我拿一包耗子药。他指指我的摊子说,耗子药我不卖了,你去他的摊子买耗子粘吧。
老女人说,卖得好好的咋不卖了?
他挤眉弄眼地说,耗子粘、耗子箱,环保又安全。我的耗子药弄不好会药死人,被我一股脑地扔河里了。
老女人看了看他刚弄好的一个棉花糖说,也是,你卖点孩子吃的,可能更合适。说完便笑着来到我的摊位前,用怪怪的腔调说,你瞧,卖耗子药的那个小矬子,真逗。
我把刚掏出来的耗子粘又放进去,说,不卖了。
女人说,为啥不卖了?他也说,是啊,今天都冻了半天了,哪有人有买卖不做的?我生气地说,我不想做,就不做了。说着,拎着东西就走。
到了家,我闷坐了很久。我想,其实我是很在乎他的,干吗还假装讨厌呢?于是,我开始做饭,做了两个人的饭。做好了之后,我在饭桌上摆好碗筷,等他。可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回来。我有些着急,会不会出事了?
这时,门当当地响了几下。
我乐了,咣一下打开门,冲着他说,哥,吃饭了。可能我这句话太突然了,他手上托着的那个玉米掉到地上,赶紧猫腰去捡。
我说,哥,以后咱俩不用哑语交流了。他捡起玉米,咧着嘴说,真的?
我第一次觉得,他,这个患了侏儒症的男人,真的像个孩子。
飞翔的帽子
飞翔的帽子
李显
星期天早上,天很冷,13岁的安德烈让妈妈带他去教堂,他要去问神父一个问题。
劳拉夫人把儿子安德烈抱上轮椅,给他戴上一顶新买的红色保暖帽,推着轮椅,顶着寒风,去了教堂。
到了教堂,安德烈一个人滑动轮椅,进了神父的房间。
没多久,安德烈出来了,劳拉夫人赶紧迎了上去,关心地问儿子:“噢,宝贝儿,你问了神父什么问题?”
安德烈笑了一下说问题解决了,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见儿子不肯说,劳拉夫人不再追问,推着儿子走出教堂。走出没多远,迎面走上来一个卖报纸的小男孩,小男孩的年龄跟安德烈差不多,这么冷的天,他竟然没戴帽子,耳朵和小脸冻得通红。他礼貌地对劳拉母子说:“你们需要一份报纸吗?今天早上的晨报。”
安德烈把目光转向妈妈:“买一份吧。”
劳拉夫人从不看报,她明白儿子为什么让她买——儿子是出于同情。她微笑着点点头,开始掏钱。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时儿子竟然摘下自己的帽子,要送给卖报纸的小男孩。
卖报纸的小男孩直摇头,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我不能要,因为我有帽子,只是早上匆忙出门忘记戴了。”
安德烈笑着对卖报纸的小男孩说:“我能和你交个朋友吗?”说着,他友好地伸出了手。
“当然!”卖报纸的小男孩友好地和安德烈握手。
“朋友,我把帽子作为礼物送给你,希望你能接受。”安德烈真诚地说,“你现在真的很需要它,而我一会儿就到家了,再也不需要它了……”
听到这句话,劳拉夫人心里酸酸的,她明白儿子说的“再也不需要它了”是什么意思:安德烈得了可怕的癌症,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卖报纸的小男孩欣然接受安德烈的礼物。
看着小男孩戴上红色保暖帽高兴地离开,安德烈露出了笑容。
卖报纸的小男孩走了之后,安德烈突然想起来什么,叫道:“噢,糟糕,我把一样东西落在帽子里了。”
劳拉夫人急切地问是什么东西,问要不要去追那个小男孩?
安德烈摇摇头,说:“不,没什么,把帽子和那样东西都送给他吧。”
回到家后,安德烈的病情突然恶化,劳拉夫人赶紧把儿子送进医院。
几天后,安德烈去了天堂。让劳拉夫人没想到的是,儿子临终前,竟然要求把自己的遗体捐给医院做科研。
儿子死后,劳拉夫人更加孤独寂寞了。这天早上,风和日丽,她去餐厅做钟点工。下班时,外面突然变天了,狂风怒吼,大雪纷飞,她刚要走出餐厅,餐厅老板突然叫住她,指着门边衣架上的一顶保暖帽说:“外面风很大,你没戴帽子,戴上它吧,不用还回来。记住,当你不用时,把它送给需要的人。”
劳拉夫人心里一热,当她看到衣架上那顶帽子时,眼泪差点掉下来,那顶帽子看上去那样亲切,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她摘下帽子,仔细地翻看了一下,和儿子那顶一模一样!难道是儿子那顶?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心想,儿子那顶送给了卖报的小男孩,怎么可能跑到这里?她戴上帽子,感觉暖暖的……
当劳拉夫人走到家门口时,路边有一位清洁工在打扫积雪,那位清洁工竟然没戴帽子,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摘下帽子,送给那位清洁工,也认真地说:“不用还。记住,当你不用时,把它送给需要的人。”
清洁工感激得连连道谢。
转眼两个月过去。
这天是母亲节,劳拉夫人早上起来很伤心。以前,每年的母亲节,儿子都会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为她买一朵康乃馨,儿子走了,她再也收不到康乃馨了……
就在劳拉夫人对着儿子的照片默默流泪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劳拉夫人擦擦眼泪,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老一小两个陌生人。老的是一位神父,小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劳拉夫人看他有点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老神父礼貌地问:“夫人,您是安德烈的母亲,劳拉夫人吗?”
劳拉夫人点点头,问有什么事?
老神父说:“我是玛丽亚教堂的神父,我身边这个孩子名叫杰克。几个月前,杰克来到教堂,说有一个坐轮椅的男孩送给他一顶帽子。后来,他在帽子的外卷层里发现一样重要的东西,因为他不知道送他帽子的男孩叫什么,家住哪里,所以无法把那样重要的东西还给男孩,于是他就来找我帮忙。感谢上帝,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
劳拉夫人伤心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那样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可我的儿子已经去了天堂……”
老神父幽幽地说:“不,你的儿子安德烈他还活着!”
劳拉夫人奇怪地愣住了,不知道老神父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神父接着说:“当杰克看到帽子里的那样东西后,虽然他非常喜欢那顶帽子,但他没有把那顶帽子留为己用,他说,他要像你儿子那样,也要做一个天使!于是把那顶帽子送给了别人,并且在送出时说:‘不用还,记住,当你不需要时,把它送给需要的人。’让人感动的是,我发现这顶保暖帽正以一种微妙的默契,在小镇上传递着!当帽子插上了感恩的翅膀,就会飞翔!这都是你儿子的功劳,他真的很了不起!现在,我就把你儿子留在帽子里的那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你。”说完,他把一样东西交到劳拉夫人手上。
劳拉夫人接过一看,竟然是儿子写的一封信:
今天,我到教堂问神父一个问题:天使在哪里?天使为什么不来帮我?为什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也没治好我的病?不是我怕死,而是我担心我死后,妈妈一个人很孤单,母亲节她再也收不到康乃馨了。神父对我说:做一个天使去拥抱别人,比被天使拥抱更幸福。我懂了,所以我决定,死后把身体捐给医院,在死之前,尽一切可能去帮助别人,我也想做一个天使!我死后,希望妈妈能领养一个孩子,这样她就不孤单了,母亲节还会收到康乃馨。妈妈,我永远爱你!
看完信,劳拉夫人已是泪流满面。
这时,杰克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朵鲜艳的康乃馨,送到劳拉夫人面前,深情地说:“妈妈,母亲节快乐!”
劳拉夫人愣了一下,然后高兴地接过康乃馨,把杰克搂进怀里,看着那朵芳香四溢的康乃馨,仿佛看到儿子在笑,她激动地说:“谢谢你!孩子,我很幸福!”
有一种惩罚叫表扬
有一种惩罚叫表扬
凌鼎年
李四是个孤儿,从小饥一顿饱一顿,过着流浪的生活,在多年的流浪生涯中,李四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惯,诸如小偷小摸之类属家常便饭。
后来,李四流浪到阿甲部落,被一个没有孩子的老婆婆收养,开始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享受衣食无忧的待遇。李四发誓:从今往后,学好人,做好人,老老实实过日子。
然而,有句老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四顺手牵羊惯了,不知是出于技痒,还是出于习惯,反正他依然没有完全改掉那种偷偷摸摸的坏习惯。
终于,有一天当李四再次伸手时被当场逮住,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只等第二天由头人当众发落。
李四虽然到阿甲部落时间不长,但他已多少知道点阿甲部落的规矩:凡偷了东西被抓,按部落惩罚条例,要召开部落大会当众砍手,以儆效尤。
砍手啊,这可不是罚款,不是罚苦力,一旦手被砍了,以后怎么生活?这独臂的耻辱一辈子也洗不去。李四越想越觉得可怕,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午夜时分,他趁看管人员打瞌睡之际,从后窗逃之夭夭。
李四逃出阿甲部落后,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只在山里转来转去,吃野果,喝山泉,过着野人似的生活,苦不堪言。
有一天,李四不慎跌入了一个陷阱里,被抓到了阿乙部落。阿乙部落的头人见是一个小伙子,正好部落里女多男少,就把他留在了部落里。李四重新过上正常人生活,他很珍惜这次机会,下决心改邪归正,老老实实做人,再也不偷。
李四果然说到做到,以前的恶习几乎荡然无存,不久李四娶妻,小日子过得还颇美满的。
然而,一次部落聚会,李四喝多了,酒后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又偷了,又是当场抓住。酒醒后的李四懊悔不已,心想这次必死无疑,又想逃,可又不舍得新婚妻子,一夜间,在逃与不逃间下不了决心,天很快亮了,看来逃不了了,也许这就是命,等着砍手吧。
李四万万没有想到,在第二天的所谓公审会上,部落所有人都说李四这好那好,说得他惭愧不已、无地自容,李四当场发毒誓:若他以后再偷,不得好死,永不超生!他拿过一把刀,当众砍下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李四把这砍下的手指放在了陶罐里,吊在了进门处,每天进进出出都能见到,以提醒自己,警示自己,再不能重蹈覆辙。从此,李四再没有偷过,一想到阿乙部落对他的宽容,他就感动不已。
李四不明白阿乙部落的人为什么不惩罚自己,反而表扬自己,自己真有那么好吗?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自己的妻子是部落头人的什么亲戚,或许部落的头人以为我李四有什么来头,或许部落最终要他做什么,要付出大的代价,反正,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一个大大的疑问藏在了李四的心里。终于,他憋不住了,在一个夜晚,趁爱妻心情大好的时候,李四小心翼翼地问:“我偷了东西,虽说系酒后,情有可原,终究是犯罪,理应惩罚,我也甘愿受罚,但为什么非但不惩处我,反而说了我那么多好话,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李四的妻子见丈夫如此,故意卖关子说:“这可大有文章,这是部落的秘密,岂可随便泄露。”
李四越发深信这违反常规的处理方法背后,隐藏着什么。因此,有了巨大的心理负担。
妻子不忍心丈夫再担忧,郑重地告诉他:此乃阿乙部落的规矩,祖传的风俗,阿乙部落的族人一旦犯事,就要召开部落大会裁决,只要是第一次,通常都历数他的优点,激发他善的一面,好的一面,以抑制他恶的一面,坏的一面,让他幡然悔悟,不再犯错,也是给他一次机会。据说自从执行了这方法后,阿乙部落极少有人犯罪。就算偶尔有之,也几乎没有第二次再犯的。
是吗?是吗?李四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醍醐灌顶般说道:“原来有一种惩罚叫表扬,高,高,实在是高!”
牧师的银矿
牧师的银矿
乾悦
在这个国家最贫穷地区的一座教堂外面,国王古斯塔夫三世看到那里的人民虽然穿得破旧,可他们看上去却聪明睿智、庄重诚挚。
国王此次亲自深入荒野乡村,是希望他的子民能资助他一些物资,好抵御他国的侵略。
教堂里只有一个农民,他说,他们的牧师可以资助国家金银财宝。可国王怎么都不相信,这么贫穷的地方会有什么金银财宝呢?于是,那个农民希望国王能听他讲一段往事。
“从前,有五个人去打猎。我们的牧师、本地小旅馆的老板、农民彼尔、士兵奥拉夫和埃里克。”
“拜托,怎么那么多名字!”国王坐在椅子上,头耷拉到了一边,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农民继续说道:“他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却一无所获,于是开始抱怨。这时,牧师看到山脚下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这难道是铅?’他说。其他人用猎枪的枪托刮掉地上的苔藓。他们清楚地看到一条宽阔的矿脉沿着大山伸展开去。整座大山都是这种矿石啊。”
国王直了直身体,开始认真地听起来。
“牧师和同伴们开心地幻想着宝藏带来的财富。他们一致表示,由牧师前去城市里请矿物专家鉴定一下这究竟是什么矿石。牧师花了三天的时间前往城市,那里的矿物专家告诉他,那种矿石居然是——银矿石!”
国王猛地抬起了头。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牧师骑着马赶回家去。”讲故事的人继续说下去,“他想要告诉同伴这个好消息。可当他来到旅馆老板家时,路旁的男孩却告诉他,老板以为自己有钱了,就什么都不做,天天喝酒,前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驾车出门,结果摔死了。”
“同样的,这个消息对于农民彼尔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因为他以为那些石头并不值钱,所以就把自己的那份贱卖给了奥拉夫。不久彼尔就因为悔恨而自杀了。”
国王睁开了两只眼睛。
“接二连三的噩耗让牧师难过万分。”农民沉痛地讲着,“奥拉夫和他的兄弟也不再友好了。有一天晚上,兄弟俩打了起来,结果奥拉夫杀死了他的兄弟。而奥拉夫本人也被判处了死刑。”
国王突然坐直了身体,他感到很震惊。
农民说:“更糟糕的在后面,人们都游手好闲起来,经常发生酗酒斗殴事件。只要牧师一出门,人们就会贼头贼脑地尾随他,想探听银矿的下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牧师觉得,必须采取措施了。他把这里的人们召集在一起,提醒人们银矿带来的不幸,宝藏已经毁了四个人,他们都曾是品行高尚、聪明优秀的人啊。他说,他已经决定了,绝不向任何人透露银矿的位置,要是他们继续寻找银矿,等着天上掉馅饼的话,他就会带着银矿的秘密远走高飞。”
“很好,”国王说,“那人们是怎么决定的呢?”
农民回答道:“人们理解了牧师是为他们好,于是他们委托牧师掩藏好矿脉,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它,一直到今天。”
国王走到窗边,注视着外面的人群,他的大眼睛闪闪发光,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好极了。
“本区的牧师确实很穷,他只能穿成农民的模样,是吧?”国王微笑着说,他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个农民就是那位品德高尚的牧师,“你一定要让银矿安静地藏在那儿,让一切都维持原状。”
“可是国家正处于危难中,需要这笔钱。”牧师说。
“你要知道,捍卫国家,人民比金钱更重要。”国王很欣慰,有这样令人骄傲的子民,还怕战胜不了敌人吗?
谁都有秘密
谁都有秘密
许家裕
这天,高登神父碰上了一桩奇特的忏悔。
忏悔者是个高大的男子,看起来还有点凶相。他来到神父面前,沉重地说:“神父,我有罪,我要向您忏悔。”
神父安慰他:“我的孩子,每个人生来都有罪,仁慈的主会饶恕你的。”
男子迟疑着问:“可是,您能保证今天我所说的,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神父说:“放心吧,你的忏悔只有上帝能知道,主会为你保密的。”
男子稍稍舒了口气,说:“三年前,我干了一桩坏事。我、我打伤了一个人。”
神父看他眼神闪烁,便继续循循善诱:“我的孩子,你既然来了,就不应该对上帝说谎啊。”
男子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说:“三年前,我打伤了一个人,我很害怕,就逃到外地去了。后来我得知那人不治身亡,便一直在外地流浪,直到前几天才敢回来。”接着,他继续交代说:自己回来,才发现当年的案子还没了结。当时,政府抓了一个嫌疑人关押起来。这些年嫌疑人不断打官司,找证据,结果还是未能摆脱杀人的罪名,听说很快就要被处以死刑。自己当年因为一时冲动杀了人,眼看这事还要连累无辜,觉得很内疚,所以跑来跟上帝忏悔。
高登神父听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那男子走了以后,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高登神父跪在神像面前,低声说:“主啊,我有罪,我要向你忏悔。”这时,神像后面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像是有老鼠。
神父也不在意,他把男子的模样和罪行详细地描述了一番,然后画着十字,无比虔诚地说:“主啊,我不能泄露教徒的忏悔,否则将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无辜的嫌疑犯就会被处死。主啊,请给我指引方向吧!”
没想到,神父的这番话,被躲在神像后的一个木匠听到了。木匠白天在教堂里修葺,把凿子忘在教堂了。他傍晚过来拿时,正好听见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木匠听了这个秘密后,跑回家去跟老婆说了这件事。老婆捶了他两下,骂道:“你可得管住自己的嘴,上帝在看着呢。把神父的忏悔传出去,上天会惩罚你的。”
木匠很为难,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可是我要不说出去,那可怜的人就要被处死了。而且,秘密憋在心里头,那该有多难受啊。”
老婆说:“上帝是全知的。那可怜的人如果真的没罪,上帝一定会饶恕他的。至于你说的秘密嘛,你去找个树洞,把秘密说出来,然后把树洞给封住,你就没事了。”
木匠一想,这是个好办法,于是找到一个树洞,说了秘密后,用泥土把树洞给封住,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这事说来也巧,木匠说秘密的时候,花匠正好躲在不远处。他看到木匠鬼鬼祟祟的,就跟了过来,正好听到了这个事儿。他听了秘密后,心里也不舒服,就依葫芦画瓢,照着木匠的做法,把秘密给封存起来了……
行刑的当天,当罪犯被押到刑场上时,以往喧闹的刑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看着罪犯,目光十分复杂。日上三竿,行刑官下令行刑,按惯例,罪犯行刑必须由神父替他祈祷。
高登神父蹒跚地走向罪犯,他步伐沉重,感觉像是灌了铅似的。
这时,人群中突然喧哗起来。原来,那个真正的杀人犯也混在人群中。
不知是谁先小声说了句:“他才是罪犯。”人们都开始跟着说了起来:“他才是罪犯。”“别冤枉了无辜者。”
杀人犯见势不妙,低头想跑。但很快有人抓住了他,把他送到台上去。行刑官也像舒了口气:“这个人很可疑,我们要把他带回去。”结果令人欣慰,无辜者被释放,有罪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全城的人都舒了口气,他们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但又不敢先说出来,这下,事情总算是有了圆满的结局。
当全城的人都在欢庆时,高登神父又跪在神像前忏悔:“主啊,当时我是知道木匠躲在后面的,可我故作不知。仁慈的主啊,请您原谅我……”
他不知道,其实木匠在说秘密的时候,同样知道花匠就在身后不远,可木匠同样假装不知。花匠也这样做了……
就这样,秘密被无声地传递。正义得到了伸张。
斑马迪露
斑马迪露
陈俊
经过长达390天的孕期后,在南非马赛马拉的草原深处,玛卡产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迪露。那一刻,玛卡深深记住了迪露身上的斑纹形状——斑马的条纹就如人类的指纹,绝不会有完全相同的,而斑马辨识亲友的唯一标准,便是各自身上不同的斑纹。
随后,玛卡便从辛苦的母亲摇身一变成为勇猛的斗士,因为分娩时散发的血腥味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引来嗜血的狮子和鬣狗,每个斑马母亲都必须阻止这些杀手们的捕猎行动,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到5分钟的宝贵时间——玛卡在等待迪露看到自己身上的斑纹。然后站立奔跑,跟随自己一起开始草原生活。
然而,就在迪露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意外发生了:一只循味而来的鬣狗出现了。玛卡不假思索地冲过去,驱赶这个会给自己孩子带来灭顶之灾的歹徒。而就在这时,另一头母斑马卡妙啃着青草从迪露身边经过,迪露下意识地记住了卡妙的斑纹,将“母亲”这个身份锁定在了过客卡妙身上。
当颤巍巍的迪露欢天喜地地一头扎在卡妙的下腹,急切地寻找乳头的时候,卡妙一个跳跃躲开了这份意外的亲昵——斑马是一个非常自私的物种,没有任何一匹母斑马会去喂养别人的孩子。
但迪露如影相随,锲而不舍地一次次向卡妙的下腹钻,卡妙的情绪从诧异变成恼怒,她轻踢了迪露一脚作为警告,委屈和意外的疼痛使迪露忍不住惨叫起来。随着一声愤怒的嘶鸣,赶走鬣狗的玛卡回来了,她下意识地冲到迪露身前,恶狠狠地对攻击了自己孩子的卡妙发出警告。
然而,玛卡的保护却引发了迪露更凄厉的尖叫,她挣扎着爬起来,飞快地跑到卡妙身后躲起来,只伸出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打量——她只知道卡妙才是自己的母亲。
随后的局面让迪露和玛卡都心头滴血:迪露不停地跑到卡妙的身边,然后被卡妙一次次踢开,想去保护迪露的玛卡又被迪露一次次拒绝……两小时过去了,玛卡的乳房涨得生痛,而迪露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没有母亲乳汁的喂养,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当黑夜遮盖住草原,玛卡终于有了喂养自己孩子的机会。初生的小斑马都是夜盲,玛卡靠到迪露的身边,将自己的乳头递到迪露的嘴边,已经饥肠辘辘的迪露贪婪地吮吸起来。玛卡弯下脑袋,舔舐女儿,心头无比幸福。
然而,当第一束阳光射到马赛马拉大草原的时候,迪露又从昨夜的乖女儿摇身一变成了拒绝认母的“小太妹”。整整一天,她依然不屈不挠地围着卡妙打转,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昨夜还温情脉脉的母亲一到白天,就对自己又踢又咬,不让自己靠近。就像玛卡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女儿死活不肯回到自己身边一样。
迪露成了斑马群里活得最极端的小斑马,她往往一饿就是一整天,而且还要承受卡妙的踢打和坏脾气。直到黑夜降临,嘴边才会出现熟悉的乳头和香甜的乳汁。夜晚的母亲和夜色一样温柔,她会一刻不停地舔舐自己,亲昵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喂奶,恨不得在天亮之前将最后一滴乳汁挤进自己的嘴里……
黑夜的温柔弥补着白昼的粗暴,迪露活了下来。她终于开始吃草了,青草中丰富的维生素,使她的视神经得到完善和发育,两个月后,迪露眼前的夜晚变得清晰,她再也不夜盲了。
于是,当玛卡像以前的每个夜晚一样靠近迪露,打算给她舔舐身体享受温情的时候,迪露逃开了——在她心里,只有母亲卡妙才有这个资格。不死心的玛卡小跑着追逐迪露,但换来的却是迪露尖厉的叫声和拒绝的飞踢。玛卡站住了,望着女儿在夜色中跑向卡妙的身边寻求保护,然后再被卡妙一脚踢开,站在一边发呆。玛卡的心里,传出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那以后,玛卡再也没有靠近迪露的机会,但不管是饮水还是吃草,她都痴痴地盯着那个已经烙进心里的身影——这世界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母女分隔天涯不相见;而是,明明近在咫尺,女儿却不知母亲就在身边。
可是,老天爷就连这点微薄的希望也不愿成全……
当饥饿的狮群对斑马群发动突袭的时候,卡妙第一个拔腿就跑,等到吓愣了的迪露明白自己又被母亲抛弃时,狮群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将迪露看作那晚的美餐。
玛卡早已学会了高明的逃命招数,可当她跑出危险地带时,却没有找到迪露的身影——她马上调头冲了回去,至于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没有想过,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迪露。
玛卡的冲撞打乱了狮群的包围圈,迪露终于趁乱逃出,当玛卡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迪露逃出后,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脱险的迪露听到身后远远传来狮群的咆哮和一个同类撕心裂肺的惨叫,但那惨叫中,却分明带着一丝解脱和欣慰。不知为什么,迪露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她的眼角有东西淌下,却不知那是泪。
也许,用一生换取一滴真诚的眼泪,便是一个母亲生命中唯一的祈求……
爱的直线
爱的直线
李代金
新的学期,刘老师到一个班当班主任。她发现班上有一个奇怪的男生,每天中午放学后,别的学生一窝蜂似的涌出教室,只有他,坐在教室里,拿出书本来看,或者拿出作业来做。
许多个中午,刘老师都发现这个男生是这样。为此,刘老师记住了他,并知道了他的名字张晓军。
刘老师觉得张晓军太用功了,她私下里查了他的学习成绩,却发现只是一般。刘老师想就算再用功,也不能不吃饭啊。
一天中午,刘老师走进了教室,她对张晓军说:“张晓军,放学了,快回家吃饭吧!”张晓军说:“老师,我知道,我想等会儿再回家!”刘老师问道:“你不饿吗?”张晓军说:“饿!”刘老师说:“那就快回家吧!”张晓军说:“我等会儿就回家!”说完,张晓军又埋头做作业。
这是一个固执的孩子,刘老师想他肯定是想把成绩赶上去,便忍不住对张晓军说:“饿着肚子可是学不好的,你回去吃饭吧,吃了饭到学校找我,我可以帮你补习功课!”
张晓军说:“老师,您误会了。其实,我迟些回家,并不是为了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地学习……”刘老师睁大眼睛:“那你是为了什么啊?”
张晓军告诉刘老师,他的父亲早年去世了,母亲为了供他和妹妹读书,便外出打工,家里只有他和妹妹。每天早上,他和妹妹一早就起床做好中午的饭菜,中午回家热一下就可以吃。由于他饭量大,他担心自己吃多了,妹妹就吃不饱,便迟些回家。这样,妹妹就可以先吃饭,剩下的,就全是他的,他就可以放开肚皮吃。
原来是这样。刘老师问张晓军为何不多做些饭菜,张晓军说他们每个月的钱只有那么多,要是多做些,钱就不够花。他不忍心告诉母亲家里的情况。他说要是让母亲多寄钱回家,母亲就会起早贪黑地干活,会很辛苦。张晓军说他少吃一点没什么,不能苦了母亲,饿了妹妹。
刘老师默默地听着,湿了眼睛。她掏出钱包,拿出一百元钱,递给张晓军。张晓军连连后退,说:“老师,我不能要您的钱!您放心,我的问题我能解决。现在,我每天都在悄悄地捡废品,我能挣钱,很快就能吃饱饭了。”
刘老师知道,这是一个要强的孩子。她只好作罢,收起了钱。
以后的每个中午,刘老师依然发现张晓军迟迟不回家。每次看到教室里埋头学习的这个孩子,刘老师就叹息不已。
下一学期,刘老师因为工作需要,离开了这个班级,当了另一个班的班主任。让刘老师没想到的是,在新的这个班,她又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生。这个女生每天中午放学铃声一响,她还没走出教室,女生就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女生的脚步匆匆忙忙,似乎有什么急事。有时候踉踉跄跄,几欲跌倒,让人好不担心。
一天两天有急事没什么,可是总是有急事,那就不正常了。有一天中午,刘老师在放学之前点了女生的名,让她放学后留下来。没想到,女生竟然站了起来,说:“老师,放学我不留下来,行吗?”刘老师说:“不行,我有事找你!”女生说:“老师,等我下午来上学的时候,我到办公室找你,行吗?”看着女生乞求的目光,刘老师点头答应了。
下课铃声一响,女生又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的脚步依然是那样匆匆忙忙,依然是那样踉踉跄跄。
下午,女生走进了刘老师的办公室,她说:“老师,我来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刘老师问她:“为什么每天中午放学后你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女生说:“我急着回家……”刘老师说:“急着回家?肚子再饿,也用不着急那一会儿。你跑那么快,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女生说:“老师,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刘老师让女生以后放学别急着回家,可女生却说不行,刘老师问她为什么,女生说:“为了我哥!”
女生告诉刘老师,她的父亲早年去世,母亲为了供她和哥哥读书,外出打工,家里只有她和哥哥。每天早上,她和哥哥一早就起床做好中午的饭菜,中午回家热一下就可以吃。哥哥饭量大,她担心哥哥吃不饱,便先到家吃饭,这样,剩下的,就全归哥哥,他就可以放开肚皮吃饱饭了。
刘老师想起了什么,她突然想到女生的名字叫张晓燕,不用说,她就是张晓军的妹妹。刘老师问张晓燕:“这么说,你为了让你哥吃饱饭,从来就没有吃饱过?”张晓燕连连摇头,她说:“不,我吃饱了,吃饱了!”刘老师知道,张晓燕没有说实话。刘老师掏钱给张晓燕,却被拒绝了。张晓燕说她在悄悄捡废品,等她挣到钱,她就可以买很多米和菜,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回家吃饭了。
后来的日子里,每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刘老师看到张晓燕第一个冲出教室,她就禁不住双眼潮湿。她知道,那双匆匆忙忙、踉踉跄跄的脚步里,跑出的是爱的直线。
你还是别做声吧
你还是别做声吧
刘国芳
女人有老公,但女人总觉得自己是单身。
女人老公是领导,很忙,很多时候,女人晚上睡着了,老公才回来,而早上女人还没醒,老公又走了。有时候,女人甚至不知道老公回没回来过。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或者说在老公当官后,女人总是闲得无聊。当然,女人也会想办法打发那些无聊的时间:去美容院做美容、去逛街、去买衣服。做美容对女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它可以让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女人四十多岁了,但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买衣服当然也不是坏事,女人不愁钱,想买就买,但经常买,女人衣服就多得不得了了。女人有时候看见满橱柜的衣服,总是皱着眉头。
一天,女人从外面回来,看见有人收破烂,是一男一女,大概是一对夫妻。女人看看那女的,穿的衣服又破又烂。女人这天正在想怎么处理掉一些衣服,见了他们,女人有主意了,女人于是走过去,看着他们说:“收破烂的,我家里有些衣服,你们要不要?”
一男一女赶紧说:“要。”女人说:“那跟我走。”
一男一女自然跟着女人。
到了女人家里,女人拿出了十多件衣服给他们,每一件都有七八成新,让那一男一女满心欢喜。
没过几天,女人又看到那收破烂的。不过,这次女人只看到男的,没看到女的。男人已经认识女人了,见了女人,笑一笑。女人也跟男人笑了笑,还说:“收破烂的,我家里还有些东西,你要不要?”男人说:“当然要。”
自然,男人又跟女人去了她家。
这次女人把一些火腿肠、香肠、腊肉给了男人,不止这些,还有整箱的橘子、整箱的苹果、整箱的葡萄什么的都给了男人。男人又是满心欢喜,跟女人说:“你老公是当官的吧?”女人说:“你怎么看得出来?”男人说:“这还看不出来,你家里就像皇宫一样,就是你这些不要的东西,也都很上档次。”女人笑了笑说:“没想到你一个收破烂的,眼光倒挺准。”男人说:“其实我读过高中,没什么事做,才来收破烂。”女人说:“年纪不大吧。”男人说:“今年三十五了。”女人笑笑,没再说话。
女人再次见到男人来收破烂时,还是一个人。女人跟男人熟人一样,女人跟男人说:“收破烂的,去我家里收些破烂吧。”
男人爽爽地应了一声:“好哩。”
这次真是收破烂,女人把屋里的旧报纸废纸壳给了男人。男人也没白拿,他看见女人地下很脏,便主动拿拖把拖了地。女人家窗子上落下了一块窗帘,男人又用两个凳子垫着爬上去挂。只是,下来时没站稳,跌了下来。女人在下面扶凳子,这一跌,刚好把女人也撞倒了并压在女人身上。压在女人身上后,男人并没迅速起来,仍压着。女人开始以为男人摔伤了,但很快,女人知道男人是故意压着她,女人从男人的眼里看得出,那是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果然,男人随后说话了,男人说:“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女人说:“起来,快起来。”
男人说:“我不起来。”
女人说:“你不起来我叫人。”
男人说:“你叫呀,叫了人来丢脸的是你,不是我。”
女人说:“你对我无理,我怎么会丢脸。”
男人说:“你想想,你一个官太太跟一个收破烂的纠缠不清,是谁丢脸,你还是别做声吧。”
女人真不做声了。
女人不做声,男人就胆大了,一双手上上下下在女人身上游走。女人后来哼了一声,跟男人说:“看你身上脏的,你去洗洗。”
男人一下子便跳到卫生间去了。
谁都知道男人跟女人做了什么,女人其实很满足,但女人不会挂在嘴上,女人嘴里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没想到我成了破烂让你收了。”
男人说:“我收到宝贝。”
故事不会就此结束,男人后来还来过几次,但什么事做多了,就会出状况。这天男人又来了,两个人正高兴时,女人丈夫回来了。女人就不是一个小心的人,跟男人在里面,都忘了把门反锁好,女人丈夫一拧锁,门就开了。然后女人丈夫就看见两个搂在一起的人了。女人丈夫打了女人两个耳光,又打了男人两拳,然后说:“你竟敢跟我老婆好,我这就叫人把你抓起来。”
男人说:“你敢?”
女人丈夫说:“这有什么不敢,我一个电话公安局长就会带人过来。”
男人说:“那你就叫人来抓呀,我一个收破烂的怕什么。”
女人丈夫说:“什么,你是收破烂的?”
男人说:“就是,你老婆跟一个收破烂的好,这事传出去,你怎么做人,我劝你还是别做声吧。”
女人的丈夫又打了女人一个耳光,丈夫说:“你怎么跟一个收破烂的?”
女人这时嘟囔了一句:“谁叫你总不回家?”
我是爸爸,再见
我是爸爸,再见
弧笑弦
我爸不行了。
孙姐来电话时美国还是白天,可我觉得天一下就黑了。我匆匆忙忙往回赶,可还是晚了,死神带上我爸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此事就发生在一个月之前。
我们父子不和,详情我不愿再提。总之,自从三年前我妈过世,我便认为国内的一切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我甚至不愿去想:说不好哪一天,患心梗又贪杯的父亲也会死去。
我爸的遗体停在太平间,而我身边只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远房亲戚。还有一个人就是孙姐。她是我们家的老邻居,所有人都叫她孙姐。我望着我爸的遗容:十分安详,仿佛知道我回来,静静地等着。这份安详加重了我心中的凄凉:他是我爸爸,我没能为他送终,难道就连葬礼也注定要凄凄凉凉地办吗?
“对了,”孙姐悄悄取出一部手机,一部新手机,新得连指纹都看得清。“开机,”孙姐又说,“这也是你爸说的。”我照办了。手机刚刚开机不到三分钟,传来了短信提示音。“打开看看。”孙姐又说。无疑,这也是我爸让这样做的。我又照办了。
手机屏上显现一行字:“回来了?我是爸爸。现在按我说的做……不要发愁,我会帮你把我的葬礼办得像模像样的。”
事出意外,我有点发懵。不过,我还是按照短信所提示的做了。我回到家,打开写字台抽屉,从第一层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打开第三层抽屉。又从第三层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个小本子,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电话号码,一共有六七十人。他们全是有必要请来参加我父亲葬礼的人。
不可思议的事从那一刻便开始了。我爸的遗体转到了殡仪馆。接到我电话的人们陆续赶来。这时候我才发现,无论我走到哪里,我和父亲,和家,都有着割不断的关系。
自从接到第一条短信,父亲留下的手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显现一条新短信。所有短信都来得非常及时:
“刘x,你得叫他刘叔,电话号码在本子上。给他打电话,请他帮你主持我的葬礼。”
“别让来宾饿肚子。你给xx饭店打电话,我跟老板讲好了,让他们送盒饭来。每日三餐不能少,少了失礼。”
“别叫车,又搭人情又费钱。我不在乎那排场,你就更不用在乎了。直接打电话给公交公司,雇一辆巴士,一天才两百块,省钱又实惠……”
“我快火化了吧?儿子,这事你得留神:骨灰出来时你摸摸,不烫手的话估计不是我的,听说有弄错的……骨灰盒?简简单单的就行,不就是个盒子吗,再好的盒子也有烂的时候。我知道你在国外也不容易,我不在乎,你也别花大头钱。”
简单说,我爸的葬礼办得很好。这一切,居然是凭借他留下的手机,凭借那一条条有如神算般的短信促成的。以致我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死了。
葬礼过后,也就是我爸过世第四天的上午,我正在整理他的遗物,孙姐敲门进来。“对了,”孙姐看着遗物说,“你爸好像有遗产给你。”我说没有。遗物无非是些书籍和衣物,别的什么都没发现。
“再没收到短信?”孙姐满面狐疑。“没有。”我说着取出那部手机。可巧,就在此时,一条新的短信出现了:
“我是爸爸。我的葬礼办得还好吧?以前爸爸和你有争执,是爸爸不对,因为我老是认为,儿子就该听老子的……这些都不提了。你现在要办两件事,一件是去通信公司结算。他们开通了预约短信业务,你接到的所有短信都是我预约设定的,可我现在已经死了,只好由你替我去跟通信公司结算。另外一件是我给你留了笔钱,在xx银行的保险箱里。你可以随时去领取,保险箱有我设定的密码,密码是5468□□□□□……”
怎么回事?密码后面的数字不显示了。我和孙姐相互对视,瞠目结舌。
我找到了通信公司,说明了一切。对方立即开始调查:没错,那些短信都是我爸过世前半年预定的,那部新手机也是对方特别提供的。根据双方合同,一旦手机开机,就会自动发送那些由我父亲预先拟好的短信。
“可是,最后这条短信不完整,”我说,“密码后面部分的五位阿拉伯数字,看不见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对方是位科长,“你是第一个开机的人吗?”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根据合同,这部手机里的短信允许循环发送两遍。会不会是有人在你之前开过机了,把密码弄没了?”
事实正是如此,那些短信都循环发送第二遍。
我虽然怀疑孙姐,但是没证据。
玩笑?失误?还是某种天意?
我不知道。总之,父亲的死对我打击太大,我根本无心去理会什么遗产。父亲的“头七”一过,我便买了回美国的机票。
通讯公司方面,费用我也已经结清,此后不会再有短信发送给我了。
至于手机,那是父亲留给我的珍贵遗物。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里。我回到了美国。每天照常去公司上班,下班后做兼职。晚上买快餐吃,洗澡、看书、睡觉。偶尔拿出父亲留给我的手机,出神地看上一会儿。
忽然一天,我的邮箱里多了一封国内寄来的挂号信。看过信以后,我立即跑去银行,发现我的账户里果然多了一笔钱,对我来说是相当多的一笔钱。那笔钱正是父亲留给我的遗产。我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泪眼模糊:
“我是爸爸。原谅爸爸在短信里骗了你。但这是有原因的,我早料到孙姐会在把手机交给你之前开机偷看的。所以,银行保险箱和密码什么的,都是我编的瞎话,逗她玩的。你在美国可能不知道,国家现在很发达了,邮局的信件,银行的国际汇款,都开通预约业务了。只要医院把我的死亡通知转告你刘叔,他就会帮我把一切都办妥。总之,等你看到这封信时,差不多就可以去查看汇款了。现在得说再见了,儿子,再见!爸爸爱你。”
捉迷藏
捉迷藏
谢素军
一
我是哥哥。
二十年前,特别喜欢一种叫捉迷藏的游戏。每到黄昏,我会诚实地闭上眼睛,面朝耒水,大声地喊着十、九、八……开始的时候,妹妹总会叫:“哥哥,等等,人家还没藏好呢!”而我总能很快地判断出妹妹的位置,然后悄悄潜到她的身后,吓她一大跳。
那是一种百玩不厌的游戏,有一种特别刺激和满足的感觉,而且妹妹也玩得特开心,有时还会主动拉着我出去,一连玩好几遍。
直到有一天,我睁开眼睛,找遍拉达布尔街的所有角落,甚至大声喊:“小美,我看到你了,还藏着干吗呢,出来吧。”
可是,妹妹没有出来,全镇的人一起找了三天三夜,也再没发现妹妹的踪影。妹妹彻底消失了。
二十年后,当我拉着新娘的手跑到耒水边时,突然看见路边的一个小女孩。她左腿的白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两只手卷成一个圈,头发凌乱不堪,但那双眼睛却是那么熟悉,一闪一闪,盯着我不放。
小美,不可能。即便妹妹躲了二十年,如果我能找到她,也不可能还是一个小女孩。妹妹一定还藏在某个地方,故意让我找不着。
二
我是妹妹。
二十年前,其实我并不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尤其是在哥哥闭上眼睛,背对着我的时候,心里觉得特别害怕,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人,那是一种掉进冰窟的感觉。
倒计时结束的时候,我一般会躲在不远的地方,希望哥哥能快点找到我。每每看到他东张西望的样子,我其实很想发出点声音:“哥哥,我在这呢!”
不过,那样便不好玩了,更多的时候,我喜欢配合地等到哥哥走到我身后,跟他一起尖叫:“哇,找到了。”
可是,那一次并不是我故意要藏很远很远,而是在哥哥闭上眼睛时有一双黑色的手把我带走了。那双手不仅折断了我的手,还弄断了我的腿。因为我拼命地叫“哥哥,哥哥”,所以,那双手还把我弄哑了。
呀呀,当路人行过,其实我并不是在乞讨,我只是想让路人知道,我在等待哥哥的寻找。
有一天,当我意外地听到,耒水,便一步一步爬到那里,想着沿河而行。有一天,一定会看见闭着眼睛的哥哥,在数十、九、八……然后我便会出现在他眼前。
可是,当岁月不再停留在简单的时光时,耒水告诉了我真相。
三
我是一条河。
我亲眼看着一对兄妹在成长。可惜捉迷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有时候,无论是躲藏还是寻找,可能都要用尽一生的时光。人们总是在躲藏与寻找中体会新鲜刺激的感觉,却从未思索,找到了和没找到,到底哪一种结果更好。
那个女孩爬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化作一面水镜,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世间许多事发生了,便再也无法回去,不要让自己去承担更痛苦的结果,就让自己永远藏起来,让所有人再也找不到,即便痛苦,却也美丽。
有些真相是不能说的,当男孩长大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当新娘无比温婉地靠在他的肩膀时,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妹妹躲得太好了,自己找不到,只能怨自己跑得不够远,找得不够仔细。
可是,人的一生中又能跑多远呢?当夕阳泛起波光,如果他睁开眼睛,一定能看到一个女孩的影子,她会唰地从河水里蹦出来,吓她哥哥一大跳。
生命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便是我想要表达的,捉迷藏,整个世界都在玩同一种游戏。
王二旦喊吧
王二旦喊吧
刘建超
去省城和朋友聚会,喝高了。归途中,尿急。司机把车停在了一个坡道上。王二旦急忙找个偏僻的地方,一通畅快。转身准备走,瞥了一眼前方,陡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脚下是近百米的深渊,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平川被绿色的草坪覆盖着,平川的中部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如玉带般晶莹清澈,小河的周围有几个零星的村落,村落的土屋在茂盛的桐柏树下若隐若现,袅袅炊烟缓缓地与蓝天浮动的白云对接,像一只人间通往云端的天梯。
这时的王二旦情不自禁向着远方大喊起来:啊——哎咳——爸爸——妈妈——王二旦爱你——王二旦想你——王二旦是谁——王二旦很累——
喊着,喊着,泪如泉涌。喊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轻松多了,生意场上的不顺畅、郁闷苦恼在这一刻被驱赶得无影无踪,脑子变得很清醒。王二旦叫来司机小郭,让他站在这里感受一下情绪,没有想到,这个90后也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阿迪——我爱你——我要买房——我要娶你——我想哭——
小郭像个小孩般啊啊地哭起来。
上了车,王二旦和小郭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郭说,经理,我好像从上高中就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了,哭一场,真舒服。下次路过这里,还来哭。
小郭的话,提醒了王二旦。这可是个商机啊。看看人们生活工作的环境,全都被压力给充满了。如果有个可以让人们情不自禁地就想哭想喊,发泄完了心情舒畅的场所,一定会很火爆。
王二旦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了,立即给公司打电话,放手紧盯了几年还没有到手的地皮计划,把全部资金用来开发刚才那地方。
董事会的几个董事不理解,认为王二旦异想天开。谁会花钱跑去哭,跑去喊?
王二旦带他们到那里去体验,回来就一致同意王二旦的投资计划。
计划实施得很顺利,“王二旦喊吧”如期开业。
王二旦他们的宣传也很猛,打出了许多外国专家的旗号。比如实验心理学家戈茨说,哭泣是压力满泄的信号,流泪可以排走压力荷尔蒙;俄罗斯家庭心理医学专家纳杰日达·舒尔曼认为,眼泪经证实是缓解精神负担最有效的良方,所以女人比男人少得因神经紧张而诱发的梗死和中风;而我们本土的中医告诫,经常忍气吞声、有泪往肚子里咽的人容易得癌症,患病概率比一般人群高三倍。因此,发泄吧、喊吧、叫吧、哭吧,哭哭更健康。
真的没有想到,生意超级好,尤其是到了周末,不预约还排不上号。
有个公司客户女总监,几乎每周都要来,还想办理贵宾卡。她不但自己来,还组团集体来哭喊,那场面真可谓壮观。
要说王二旦应该遵守职业道德,不能探究客户的隐私,可是王二旦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便在哭喊吧里悄悄地装了台录音设备。闲暇时,王二旦就听这些哭喊为乐:
——要命的客户,该死的客户,我恨死你们了。就是为了维护你们我陪吃陪喝赔笑脸。该死的经理啊,哪天我不是疯狂工作十几个小时啊。昨天,该死的大客户被挖走了,你骂我,罚我,你这个浑蛋经理,能怪我吗?人家派上去的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我能争得过吗?妈呀,我苦啊,我难受啊……
王二旦这大多数的客户都是白领阶层的精英。
——哇啊,啊啊,我他妈容易吗,为了这个副处级,都花出去二十万了,不贪不受贿我他妈图啥啊,我他妈的那些花费能收回来吗?你他妈的太黑了,这才两年不到,你又要调整,妈的,这是明摆着又要敲竹杠啊,送、送、送,让你撑死。妈的哪天老子惹急了全都给你端出来,一起进号子,管他妈你是正处正厅。娘啊,儿苦啊……
——啊,俺的娘啊。俺做这个也是迫不得已啊,俺没有文化没有技术没有后台,俺只能去坐台。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啊,他们作践俺,俺也得赔笑脸。俺咬紧牙,俺要赚大笔钱,回去给你盖房子,让你享清福。娘啊,闺女不孝啊……
——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也不落好啊。春季行动完了就是夏季行动,还没喘口气又该冬季行动,罚款多了老百姓骂,罚款完不成任务要诫勉谈话,一个小派出所长,整得比总理还忙。那些偷摸赌博、卖淫嫖娼的,不抓了罚,罚了放,放了再抓,能完成罚款指标吗?
真是各行有各行的难处啊。
听着他们的哭诉,王二旦觉得自己好受多了。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克军啊,想你想得好苦啊,你是我的初恋,是我永远的最爱啊。我这个老公表面上像个人,却一肚子的坏水啊。他以为我不知道啊,他在外面养了小妖精,比女儿还小一岁啊,作孽啊。他做的坏事我都一笔一笔记着,哪一天我就把他给举报了。克军啊,我还会回到你的身边啊……
王二旦一哆嗦,靠,这不是我媳妇吗!
床
床
宗利华
床头雕着一龙一凤,四根腿上则满是花纹儿。纹络细腻,线条流畅。一瞧,便知它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加之通体黝亮沉郁,古色古香。再不懂品鉴的人都会明白,这东西值钱!
这是清代之物,我家祖传的。文萱指着床,面对水莲,一脸自豪。
水莲沉思片刻,却问,她睡过吗?
文萱收了笑,哼了一声,你怎么问这个?
水莲眨眨眼睛,说,别人睡过的,我不睡。
文萱皱起眉头,一笑,这可不像是新娘子的话。他在“新娘子”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水莲把头扭向一侧,眼泪悄然溢出。水莲说,难道,我就不能要求睡一张新床吗?
文萱忙摆着手,说,你不愿意睡这张床,我们可以以后去看张新的。
这样,水莲就不好说什么了。总不能一过门就要求人家换床,而且,大喜的日子,说这个显然是个忌讳。再说了,这总归是一张很值钱的床。很值钱的床让你来睡,如果你不愿意,倒像是给脸不要脸。
于是,睡下了。文萱折腾得很是起劲。罢了,鼾声大起。水莲却睡不着,翻来覆去,一闭眼,就闪出一个不甚分明的影子来,睁了眼,四下里望。如此几次,索性起了身,满屋乱踱。
天亮,文萱就见水莲眼圈黑黑的。
但文萱并未在意。文萱当然没必要去琢磨这些琐碎事儿。文萱有正经生意要做。娶进水莲,只不过是一桩水到渠成的事儿,大太太死了,娶房小的,仅此而已。何况,水莲的爹还欠他许多钱。
文萱做药材生意,天底下没有他不懂的药。只要你报出一个名,他马上就会讲出这种药在各地的价格,他知道到哪里去进药会赚到钱,而且,你别想拿假药蒙他,他根本不用捏起来细瞧,只需用鼻子一闻,就知道你这药是真是假,连里头含多少水分都一清二楚。
嫁给这样的人,怎能不算是福气呢?即便是做小,那又算得了什么?人家家里头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有人说,他一家人即使什么都不干,那家底三辈子也花不完。
所以,水莲提的要求,文萱压根儿没往心里去。他想,女人嘛,都是三分钟热度。
可水莲的热度却不止三分钟。过了几天,水莲红着眼睛再一次提出那个要求。
文萱就很不高兴。文萱就黑了脸,说,我娶你,是要你来当管家的吗?
水莲说,那,你娶我是干什么的呢?
你说呢?文萱盯着水莲,反问一句。说着要搂抱水莲。水莲一躲,说,我没心思。文萱端详她半天,脸色渐渐冷了,一转身,拂袖而去。
水莲就回了娘家。
水莲对着她爹放声大哭。她爹倒没哭,却训斥她几句。她爹放下手中的水烟袋,吩咐水莲的哥哥,套车,把你妹妹给文萱送回去。
水莲依旧得回去睡那张床。
只是,水莲不再回娘家了。
水莲开始做噩梦,老是梦见一个女人模糊的影子,影子有一次还说了句怪怪的话,影子说,那张床是我的。
水莲一下子惊醒,脸上又流满了泪。
慢慢地,文萱发现,水莲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反应也大不如从前机敏。文萱越发对她失去了兴趣。再说,像文萱这种人,身边的女人还能少了吗?一次,文萱很晚才回到家,发现水莲竟睡在地板上。他哼了一声,低声地说,疯了!
他并没有说错,水莲真的疯了。明显的表现是她开始在那张床边大小便。
文萱就托人捎信给他的岳父。文萱说,你去跟他说,是他自己来接,还是我给他送回去?
回话说,人是你的,你瞅着办,送哪儿都成,就是别送回娘家。
文萱用茶盖拂着杯里的茶叶棒儿,嘿的一声笑了。
但文萱哪里也送不成了。文萱正在药铺子里合计这事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家里浓烟滚滚,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跑,迎头就和一个下人撞在一起。那下人告诉他,不好了,太太把自己绑在床上,点上火了!
文萱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吼,哪张床?
就是您房里那张啊!
狗日的,还不赶紧去把火救了!知道那张床值多少钱吗?
我们爱狼
我们爱狼
陈力娇
前院追到后院,后院追到前院,战小易他爸打他妈就这么打,打完之后,自己坐在八仙桌旁痛哭不止,为什么哭?后悔啊,后悔当初怎么找了这么个婆娘。
1965年的春天,百姓还不知道离婚,至少离婚不那么流行。
战小易他妈挨完打后,抹着眼泪给两个孩子做饭,饭是用铁笊篱捞的小米饭,下来的汤用来做角瓜菜。战小易在拉风箱,六岁的战小易也刚哭完,他就害怕他爸打他妈,他爸一打他妈,他们家三个人就围着房子跑,后边那个准是战小易。有时战小易他妈跑累了,抓住战小易往他身后藏,他爸再打他妈就得隔着战小易伸胳膊,战小易拼死拼活地号叫,一场战争才会结束。
战小易一边拉风箱一边问他妈,爸爸为什么老是打你?为什么我们不能打爸爸?
战小易的妈妈红肿着眼睛,她的嘴角还在出血,她回答儿子,因为我们家太穷。战小易说,穷也不是你弄穷的,是他没挣来。战小易的妈妈一下一下地捞着饭,说,如果我能出去干活就不会穷。战小易说,那你为什么不出去干活?妈妈说,你妹妹小,她长到你这么大,我就出去。战小易低头掰指头算,妹长到他这么大,还得两年,也就是说妈妈还要被打六百多次。
战小易泄气了,他不想拉风箱了。他站起身说,要是没有妹妹就好了。
战小易的妹妹叫战小莲,她此时正躲在被子里,爸爸一打妈妈她就往被里钻。战小易掀开被子,拉出战小莲说,都是因为你,没有你,妈妈就不会总挨打了。战小莲慌忙坐起身说,没有我他们也一样打,上次他们因为爸爸单位清公款。要爸爸还钱,爸爸回来就打妈妈。
经战小莲这么一说,战小易才想起,爸爸欠了单位两百元,都三年了,单位说,再不还就开除公职。但是战小易马上又想起来,这两百元是因为战小莲两岁那年发高烧,烧出了肺炎才欠下的。这样一想还是因为战小莲,就对战小莲说,你不是想去高家洼子捉蝴蝶吗?我今天就领你去。战小莲揣测着哥哥的用意,说,现在是春天,春天没有蝴蝶。
战小易说,高家洼子的春天就有蝴蝶,我们只要到了那里,蝴蝶自然就有了。
战小莲到底没有扛住蝴蝶的诱惑,吃过了饭,他们趁着妈妈去菜市场捡菜帮,就启程了。他只为战小莲戴了顶好看的小红帽,其他什么都没带。因为战小莲再也不会在这个家出现了,最好的东西要给她带着。
郊外的风光很好,一望无际,天也蓝,甸子上有小草开始冒芽。在小草上方,一只红蝴蝶在空中飞舞,仿佛他们一伸手就能捉到,可等他们真去捉时,蝴蝶又飞走了。
战小易说,这是今年最漂亮的蝴蝶,它身上的黑点儿都是粮食,它为我们家送粮来了。
战小易家没粮食吃,供应那点粮,不够他们吃,有时妈妈为从别人家借零用钱,还钱时,就把小米或过年供应的大米送给人家,这样一来,战小易家的粮食就从没有够吃的时候。
战小莲说,我不想要粮食,我想要白面,我都很久没有吃饺子了。
战小易听了妹妹的话,舔了一下嘴唇,他现在什么都想,不只是饺子,连平时一吃就吐酸水的烀土豆也想,他饿得都有点走不动路了。可是高家洼子连影还没见呢。
时间一晃过了中午,中午一过,太阳就谁也不顾了,也就一袋烟的工夫,它就出溜到西边了。它一偷懒,天也不那么亮了,田野也起风了。战小莲一阵阵打冷战,她望着空旷的田野说,哥,我怕,这地方会不会有狼啊?
她说这话时,战小易也在打冷战,他只穿件夹袄,随口回答,我看不是狼,那分明是狗,你看那只最大的,不和咱西院王奶奶家的大黄一样吗?战小易盯着西北方向的几个球。
战小莲随着哥哥的视线望去,她立马哭了起来,她说,哥,那就是狼啊,我在画册上看过,狼就这个样子。
战小易认为妹妹说的对。真是狼怎么办呢?方圆十里没人,他们就是跑,也肯定跑不过狼。
最终战小易做了一个折中的决定,不跑,我们等狼。妹妹说,我们等狼只有被它吃啊,不如上树吧。战小易看看身边的几棵树说,上树我能上,你能吗?战小莲摇头。
1965年,北方乡村的原野上到处是狼。
两个孩子肩靠肩等着。五只狼由皮球大小,渐渐变成了南瓜。战小莲在发抖,战小易拉过妹妹的手,安慰道,别怕,这样挺好,妈妈没了我们,就能出去挣钱了,爸爸就不会再打妈妈了。战小莲说,我现在不想他们了,我担心狼吃我们时,我们疼怎么办?战小易说,再疼也没有爸爸打妈妈那么疼,你没看妈妈每一次挨打,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吗?战小莲说,爸爸打妈妈不只是因为我们家穷,他在单位不顺心,也一样打妈妈,他发现我们丢了,更会打妈妈。
战小易一愣,他在思考战小莲的话,犹疑不决,那几只狼越来越近了……
穿裙子的少年
穿裙子的少年
橡皮
闷热的夏天,一群叛逆的少年决定远离家乡,去一个他们父母不曾去过的地方。他们穿过草原,走过树林,路过许多鲜花盛开的地方,一直往东走去。在一个果园的尽头,他们看见了一片陌生的村庄。他们觉得,这就是他们要寻找的地方。
“走。”带头的少年挥动着手臂说,“就让我们穿越这片果园,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
“走!”其他的少年应和道。
他们一起向前进发。在进入果园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穿着裙子的男人。他正在摘桃子。见到这群少年,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少年们也在好奇地打量他。
“看。”第二个少年说,“他穿着裙子。”
其他的少年都笑了。
“别笑。”带头的少年说,“也许人们在摘水果的时候,需要穿着裙子。”
其他的少年就都不笑了。
他们继续往村庄走去。在穿过果园的时候,他们又看见了一个穿着裙子的男人。
“看,他没有劳动,可是也穿着裙子。”第三个少年说。
其他的少年又笑开了。
而这个穿着裙子的男人,面对这些少年的嘲笑,眼睛里充满了不理解。他匆匆地避开了他们,就像是在躲避一种莫名的恶意似的。
少年们笑得更欢了。
他们继续往村庄走去。在即将到达村庄的时候,他们又遇见了一群穿着裙子的男人。
他们好奇地相互打量着,彼此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再发出笑声。等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第四个少年忍不住问道:“他们都是要去果园摘水果吗?”
其他的少年摇着头。
他们进了村庄。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高高矮矮的男人,所有的男人都穿着裙子。他们困惑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村庄,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们?他们觉得男人们穿裙子的样子真难看。第五个少年捂着嘴,在一旁偷偷地笑了。
突然,在他们的头上冒出了一个尖锐的声音:“看哪,这儿有五个不穿裙子的少年!看哪,五个傻瓜,五个笨蛋,五个行为怪异的家伙!他们怎么会穿着这么难看的服装?太奇怪了!你们快看!”
少年们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裙子的年轻人正站在一幢房屋的三楼阳台上,笑得直不起腰。喊叫声和嘲笑声瞬间引来了一群围观的人。少年们被团团围住了。人们对他们指手画脚,脸上都挂着同样的笑容。
少年们又困惑了。
“我们触犯了什么?”领头的少年想。
“他们有什么好笑的呢?”第二个少年想。
真是一群比我们的父母更难以琢磨的怪人!其他的少年都在想。
这时候,一个穿裙子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五条不同的裙子,并打算把它们分发给五个少年。
“换上它。”他对少年说。
“换上它。”人群中很多人也这样说。
叛逆的少年们没有接过裙子。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愤怒,都觉得这是一种羞辱。他们决定和这些穿裙子的男人们僵持到底。但是很快,少年们发现这行不通。因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不断地有对此事失去兴致的人离开了人群,但更多新来的人马上就填补了他们留下的空缺。他们就像围观笼中兽一样,围观五个一脸不解且不屈的少年。领头的少年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们将无法逃离人群,逃离这个奇怪的村庄。他决定带头妥协,为自己和伙伴们赢得离开的机会。一开始,其他四个固执的少年并不听劝,但面对人群强大的力量,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们从穿裙子的男人手上接过裙子。
他们开始在所有穿裙子的男人面前换上裙子。
就在他们换上裙子的一刹那,少年们发现人群奇迹般地散开了。村庄又恢复了平静。
五个少年终于摆脱了来自这个陌生地方的嘲笑。
他们穿着裙子走遍了整个村庄,他们穿着裙子融入了村庄的生活。尽管觉得穿着裙子有些别扭,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再看到穿裙子的男人时还笑得出来,他们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在这个村庄逗留了几天后他们有些想家了。
“走。”带头的少年再次挥动着手臂说,“就让我们穿越这片果园,就让我们回到属于我们的家乡。”
“走。”其他的少年应和道。
就这样,他们走上了回家的路。在完全离开这个村庄之后,他们马上就脱掉了身上的裙子。因为他们觉得,就算赤裸着身子回家都要比穿着裙子回去体面得多。
藏在柳树洞里的夏天
藏在柳树洞里的夏天
木千容
中考刚结束,爸妈就同我摊牌:“泱泱,我们决定分开。”15岁的我充满愤怒,但哭闹无效。他们索性将我送往乡下奶奶家过暑假。
一天,我正在柳树上发呆,只听有人叫道:“嗨!你还不走?雷雨要来了!”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我才反应过来,脚却紧张得找不到依附。这时那少年的声音又传过来:“左脚边有一根树枝,踩住它,慢慢下来。”
我镇定了许多,按照他的提示一步步来,总算安全着地。我就这样认识了林子洛。那天后,我们成了好朋友,经常一起玩。
可是我寄予厚望的林子洛,最终却让我失望了。那天爸爸接我回城里去,林子洛竟没来送行。
大雨如注。汽车最后被雨水阻挠,无法开动,我和爸爸只好原路返回。在路上,我却看到意外的一幕:林子洛背着一个女孩迎面走来。“林子洛!”我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我躲进了常去的大柳树树洞里。正当我自怨自艾间,忽然有人叫我,是林子洛的声音:“泱泱,很抱歉没去送你……”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先出来,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我走出去,却看见脸色惨白的林子洛倒了下去。幸好这时爸爸也来了。
那天爸爸很晚才回来。他叮嘱我说:“泱泱,以后不许去招惹林子洛了。”
岂知第二天,我们又碰到了。
雨过天晴,我正在溪边捡石头,一抬头便看到那个清爽少年。见他恢复如初,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可马上又觉得尴尬,一走神,脚下一滑,就要摔倒。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拉住了我。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没想到他先开口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带我来到一个孤儿院。一进门,一群孩子欢笑着奔过来,看上去和他非常熟。我还看到了那天那个撑伞的女孩,原来上次他正好送这个名叫“芝子”的女孩去诊所看病回来。
林子洛和孩子们在做游戏,一个孩子拉着我加入。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回家前一天,我向林子洛告别:“谢谢你,还有你的弟弟!”
他一愣:“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他不叫林子洛,他叫林子墨。
林家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弟弟林子洛首先遇见我。然而那个雨天,我害他先天心脏病发作,被送入医院。他央求哥哥林子墨来扮演他,开导我,希望我找回快乐。这些芝子早就偷偷告诉了我。我庆幸遇到他们,林子洛,他用体贴让我的岁月温柔;而林子墨,则用坚强驱散了我内心所有的寒气。
我终于明白:原来成长,并非简单意义上年岁的增加,而是学会宽容和关爱。
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
江泽涵
他是少林寺百年不遇的奇才,三十岁便技压各院首座,武功仅次于方丈,成为全寺第二高手。长老们多次提议,立他为下任主持。可方丈每回都说为时尚早。
他的心思的确也不在这里。这晚,他来找师父,祈求指点迷津,如何才能超越师父,做到天下无敌。他尊敬师父,也同样执迷武学。
“天下无敌,天下……”方丈低吟了几遍,“那你告诉我,‘天下无敌’作何解?”
“天下第一,无人是敌手。”
“敌手……”方丈有了主意,叫他到红尘走一遭,那是最好的修行地,为期五年。他拜别师父,下山追寻理想。
他先到江南放了两句话:拳打两江,脚踢两广。南方武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铁拳门主率先上阵,一番恶斗,胸口中掌。神剑堂主、两仪帮主、闽东大侠……前仆后继,全都重伤败北。天童寺的和尚,松风观的道士,莲花庵的尼姑等方外之士都说他戾气太重,请他离开江南,彼此斗得难解难分。最终,他都侥幸险胜一招半式。
南方已无敌手,趁热打铁北上,口称“一棍平北”。各派宗主先后落败,隐退多年的耆宿也披甲上阵。老将威风犹存,毕竟不及年轻人。随后,折向关外,换口号“神剑震关东”,也确实镇住了关外的能人异士。
他自信已能胜过师父,但仍不满足,又日夜兼程赶赴西域,一路所向披靡。结果,冒出来一群孩子,口口声声喊着:“你打伤了我爷爷,我要跟你拼命。”“我二伯的武功被你废了,我要报仇。”“你砍了我大哥的手,我要你……”
他觉得好笑,比武较量,哪有不受伤的。既无对手,便该离开,打算到天竺、波斯等国寻找对手。
路过澜沧江的时候,听到有人疾声呼喊救命,声音来自岩下。他飞身过去一看,一个背负竹篓的采药老者,双手牢牢抓着岩壁凸起的一角,整个人悬挂着,底下激流澎湃,掉下去就生还无望了。
相距不到十米,可岩壁异常光滑,轻功再高也做不到啊。“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好,自己还有远大理想要完成,犯不着啊?罪过……活脱脱一条生命,我岂能袖手旁观?”
老者须发皆白,怕支撑不了多久。“凡是有一分希望,我都该试一试。”他决心一搏,沿着岩壁滑下,使出金刚爪绝技,左右五指轮流插进岩壁。
岩壁常年受日晒,坚硬如铁,山中水汽滋润的石头可比不得。还差一点,十指已鲜血淋漓,上不得,下不得,快撑不住了。
一代武学大师,难道命该如此?心念一转,他要凭最后一口气,救出老者。左手猛一扯腰带,便如大蟒一样往下游,卷住了老者的腰,使劲上提,人便飞了起来,在老者背心用力一托,相信肯定能送上岸。
他感觉完成了使命,了无牵挂了。眼睛一黑,身子就下坠了。忽然,身子又被捆住了似的上飞,眼前一片光明,自己的腰带拴住了自己,另一头被人提着,飞檐走壁上了岸。
他凝神定睛,竟是采药老者,愣了半晌,更惊愕:“你……是你,没想到老前辈尚在人间。”有如此轻功的只有赛神农。他听师父说过,赛神农武艺之高,纵使三个自己也不敌。
赛神农白眉飘飘,说:“你打得神州武林人仰马翻,上至九旬老翁,下至五岁幼童,都恨你牙痒痒。老朽本想废你一身武功,可考虑到你的本性,若心善,如此武学,必可造福世人。所以设了此局考验你。刚才只要你见死不救,我便废你武功。”
赛神农离去后,他还独自呆坐在澜沧江边。又过了很久,会心一笑,返回中原,并修书至少林,说弟子已悟得达到“天下无敌”境界的门径,请恩师宽限五年。
这五年内,他拜访了之前五年挑战的人,负荆请罪:“小僧年幼无知,犯下大错,万祈赎罪。”不辞辛劳,暗中替他们化解旧仇宿怨,帮忙度过许多危难。昔日为他所伤的老人们心无旁骛,弄孙享乐;大侠宗师闲来下棋种花,修身养性;誓言复仇的少年们心中也不再有恨。他这才放心回少林寺。
方丈问:“你现在说说‘天下无敌’的真意。”
他合十一拜:“天下没有敌人,四海皆朋友。”
“敌人……朋友……”方丈捻须微笑,“你现在可以接替我做方丈了。”
时间的礼物
时间的礼物
郝明义
有一座教堂,因为大家去祷告总能得到自己所求而闻名遐迩。
有一个年轻人慕名而去,看到善男信女排着队,人人虔诚祷告。
他望着耶稣在十字架上的容貌,不由得同情起来。上帝的儿子,为世人流了自己的鲜血之后,还要日夜聆听这么多祈求,满足这么多愿望。
他动了一个念头:“耶稣啊,我真想为您分忧解劳。但愿我能代您钉在十字架上。”
他的念头是十分真诚的,于是他听到一个声音回答道:“真的吗?你真这么想吗?”
他大吃一惊,发现耶稣正微笑着看他。
“是的。”他说。
“那很简单,不过有一个条件。”耶稣说,“那就是,你在十字架上面,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论听到何种祈求,都绝对不能回答,不能做声。耶稣是不出声的。”
年轻人答应了,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上了十字架,代替耶稣的位置。
接下来,他看到那么多男男女女鱼贯而来,祈求这个,祈求那个。有的他同情,有的他怜悯;有的觉得无聊,有的感到讨厌。开始,他都聚精会神地听,渐渐地,他觉得很没意思,甚至,有些人的祈求无厘头得让他觉得愤怒,想要好好训斥一番。
但是绝对不能回答,不能做声。他提醒自己忍耐。
后来,他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来到十字架前,提着一个钱袋跪下。他在感谢耶稣照顾自己这次生意成功,赚了很多钱,希望耶稣继续保佑他。中年人起身离去的时候,他注意到这个生意人忘了拿钱袋,于是想要出声提醒,但想到耶稣说不能出声,就忍下了。
接着来的人是个水手,他显然有什么急事很缺钱,祈祷的内容是希望耶稣能帮助他。水手祷告完毕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那个钱袋。他欢呼一声,感谢耶稣的恩典,就高兴地提着钱袋走了。十字架上的年轻人又急了:这个人怎么可以随便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后面再来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他们是新婚夫妻,前来感谢耶稣帮助他们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伴侣,并且希望耶稣保佑他们蜜月旅行一路平安。
就在他们祷告的时候,突然一阵喧闹,原来是前面忘了拿钱袋的中年人回来找他遗忘的东西。他嚷嚷着说新婚夫妻一定看到他的钱袋,占为己有了,要他们交出来。新婚夫妻一再否认,中年人大怒,找来了警察。
新婚夫妻虽然一再解释,并且求情说他们蜜月旅行的船即将出航。警察还是给他们戴上了手铐,要将他们带回警局。
天下岂能有如此不公义的事!
十字架上的年轻人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制止。他把自己看到的真实情况说了一遍。接下来,警察在教堂外面不远的地方逮到那个水手,把钱袋还给了中年人,而新婚夫妻也洗刷了冤屈,刚好赶上港口要出航的爱之船。
十字架上的年轻人觉得轻松不少,松了口气。
这时,他看到耶稣出现了。耶稣招招手,要他下来。
“你没有资格待在十字架上。你没遵守承诺,开口说了话。”耶稣说。
年轻人大惑不解:“可是为什么呢?我做的是善事啊。我让真相得以澄清,我让善人得到释放啊。”
耶稣说:“你知道什么才是真相呢?那个赚了钱的中年人,他做的是贩卖毒品和人口的营生。那个水手急着找钱,是帮一个贫穷的小女孩付医疗费。那对夫妻,即使被冤枉一时,进警察局蹲蹲,总会证明他们的清白,而不像现在那样赶上即将遇到风浪、就要在海洋中沉没的船。你是怎样澄清了善恶呢?”
老子曾经说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我们没有耶稣的智慧和能力。不过,我们可以相信时间。时间总会为愚钝的人一点点解开他能力所不及的思虑。
手心朝下
手心朝下
周海亮
老女人穿了件红色的旧款毛衣,她把毛衣当成外套来穿。她伸手拦住我,轻声说:“给我一块钱,我要坐车去看女儿。”她的目光混浊,诚恳中带着几分凄惶,一道道竖起的皱纹挤满嘴唇。她该是迷路了吧?或者丢了钱包?我问她能找到女儿吗,她点头说能。
找出十块钱给她,她却不接。她袖起手,为难地说:“我只要一块钱。”我告诉她,我身上没带一块零钱。她马上提醒我说:“你可以买包烟。”
她接钱的样子很怪异,一只手本来向上摊着,可是在接钱的瞬间突然翻转,手心朝下,两指如钳。来不及多想,我等候的班车已经驶过来。
几天后在街上再一次遇见她。那时已是初夏,花草葳蕤,天气闷热,可是她仍然穿着厚厚的红色毛衣,见了我,凑上前来,试探着说:“给我一块钱,我要坐车去看女儿。”
原来她是一个骗子。这毫无疑问。她看我的目光是陌生和拘谨的,她已经不认识我了。那天我没有理她,可是她还是从旁边一位姑娘那里要到了一块钱。她惶然地笑着,手心朝下,拇指和食指飞快地捏走那枚硬币。她没有说谢谢,可是腰弯得很低,嘴巴几乎吻中膝盖。
一个月以后,在街心花园,我又一次见到她。她凑上来,盯着我的脚,说:“给我一块钱……”
“您是要坐车去看女儿吧?”我的话中带着讥诮。
她讷讷地笑着,说:“给我一块钱……”她的红毛衣已经很脏很旧,胸口和两肘的位置磨得发亮。
“那么,您女儿在哪里,我送你去。”我向她发起挑衅。
“不用,不用麻烦。”她紧张起来,“她在白石岭,很远呢……”
的确很远。从这里去白石岭,需要大半天时间和十二块钱。我厌恶地转过头去,不理她。她在我面前站了很久,终于极不情愿地离开。她转身的动作很慢,先是脚,再是腿、再是腰、再是肩膀、再是脖子、再是头、最后才是目光。她让我心生怜悯,尽管她是骗子,可她毕竟是一位老人。
她在很远的地方讨得一块钱。她在接钱的时候,手心朝下,伸出两根手指去捏,怯生生的,却迅速,目标直接。
与朋友谈起此事,朋友大声说:“她啊!”
“你知道她?”我好奇地问。
“只要在小城住一段时间,不想知道她都不行。”
“她很有名吗?”
“是的,很有名……你注意到她接钱的时候手心永远朝下吗?这表示那一块钱不是乞讨来的,更不是你施舍的……你注意到以前打把式卖艺那些人吗?他们靠卖艺吃饭,接钱时,和她一样的动作……这和乞丐是有区别的……”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只是说,给我一块钱,她要去看……”
“你不用怀疑,她的确是去看她的女儿。”
“可是这里离白石岭很远,一块钱远远不够。”
“所以当她想去看女儿的时候,就会在大街上待很长时间,直到要够往返路费。”
“可是她女儿……”
“她女儿以前和她一样靠乞讨为生。她有精神病,间歇性的。那时她女儿还小,每天拽着她的衣角,在大街上转……不过她女儿会唱歌,一副好嗓子,唱一曲后,再收钱。别看那女娃小,机灵呢,懂得也多。她告诉母亲,接钱时,一定要手心朝下……可是那女人哪里记得住?这么多年的乞讨习惯,不好改的……后来她女儿长大了些,就死活不让母亲去乞讨。可是不去乞讨干什么呢?她们又养不活自己。后来她女儿终于有了份工作,是在白石岭的采石场上班。砸乱石,也放炮。本以为上了班,母女俩再也不用沿街乞讨了……”
“她女儿,还在那里工作吗?”
“她死了。”朋友说。
“死了?”我震惊。
“死了。上班没几天就死了。”朋友慢慢喝着水,“哑炮,隔一个晚上没响。早晨她去看,竟‘轰’的一声,地动山摇……本来她头天要去看女儿的,可是为了省一块钱……那时一块钱能坐个来回。剩下她一个人了,脑子又受了刺激……她本来就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她能干什么呢?想女儿想得受不了,就去白石岭。每隔几天,上街跟路人要一块钱。她只要一块钱,她脑子里只装着一块钱……可是很奇怪,她竟记住了女儿的话,手心永远朝下……她认为自己不是乞丐吧?可是,她仍然在乞讨……”
她仍然在乞讨。永远只要一块钱,然后去看她永远沉默的女儿。
哭,哭吧
哭,哭吧
谢志强
我最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母亲打来电话,说你爸爸病危了。母亲的声音里透出悲伤。我说:我就来。
我害怕见父亲,可以说,我有心理障碍。作为儿子,去探望父亲,是人之常情,可是,我每次去都很难过。他总是板着个脸,说:你来干啥?我说我来看看你和我娘。他说:你想打我的主意,死了这条心吧。
父亲一辈子省吃俭用,按他的说法,攒了点钱,都是牙缝里省下的。他甚至打个电话也要算计。有时,宁肯走半个小时的路,也不愿乘公共汽车。家里的开销,都限定在最底线,能不开支就不开支。有一回,我看到自来水龙头一滴一滴在滴水,一个塑料桶在下面接着。我以为水龙头出毛病了。母亲解释,这样滴水,水表不转。
可是,父亲疑心我打他积蓄的主意。我不知道他积攒了多少钱,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受不了他对我的态度。我去他们那儿,照例拎点什么东西。他自以为洞察秋毫,会说:你想用一点鱼饵钓大鱼呀。
所以,我去他们那儿,他认为我是探他们的家底,或者说,侦察那些存折、现金藏匿的地方。好像我未知的财产是他的后盾。他和我娘一唱一和,叙说生活的拮据和艰辛,数落我翅膀硬了,能自己飞了。我离开后,好几天心里憋闷。可是,我不能说。我还得去,我把探望他们作为一种必要的仪式。因为,父母居住的地方是艾城唯一还没开发的老区,都是简陋破败的平屋。艾城评价一个晚辈,就是你孝不孝顺。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父母的家探望,我会听到左邻右舍看着我离开时说:这孩子孝顺。
我看着父亲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起先,他送我出门(是做给别人看的)。后来,他起不来了。我想到,如果那一天出现,我将如何面对?我知道,我不该去想他的死,我希望他活着,健康地活着。否则,我会尴尬。因为,我可能哭不出来。
我放下电话,赶到医院。母亲无助地抓住我的手,还没说话,泪水已经流下来。我看见父亲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他时不时地说胡话,他一会儿说:螃蟹,地上都是螃蟹,快捡走。他一会儿又说:谁也别动我的东西。
主治医生对我说了父亲的病情,好像一棵大树枯萎了,要倒了。我说:医生,拜托了,想办法把我爹救过来。医生说:尽可能吧。
我听到护士、病人对我的赞赏,说我是个孝顺的儿子,这也是父亲的福气。可是,我在心里呼唤爹的灵魂:你不能走,不能走。
我担心他一旦走了,我就会难堪,因为,我可能流不出眼泪。艾城就是用眼泪来评判一个人对死去的长辈的孝顺程度。我知道我过不了这一关,那样,我会落个不孝之子的名声。
母亲已在悄悄张罗父亲的后事:丧服、棺材。我知道有一件事已不可阻挡。父亲弥留之际,对母亲说:你要保护好我们的东西,不能让外人采我们的果实。
父亲说的就是我。父母一直隐瞒着我的身世,父亲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母亲的私生子,我早就听说了,那是丢脸的事儿。
出丧的那天,我没料到母亲会请来一个哭婆。艾城哭丧这个行业很兴旺。哭死去的人,实际上是哭给活着的人看。越是哭得响亮哭得热闹就越显示死者家属的荣耀。
哭婆确实哭得很专业,她一进门,就扑在地上,慢慢地向棺材接近,哭天哭地,她的哭引发了母亲的悲伤。
我呆愣地站着,期望自己表示出悲恸——我在心里动员着眼泪:你哭呀,你哭呀。母亲过来,戳戳我的胳膊,说:你怎么不哭?
可是,我哭不出来。我望着棺材,棺材里躺着父亲,他一直在提防我打他的主意。他始终不了解我。
哭婆哭得有腔有调起起落落,还夹着倾诉,好像我父亲是她的亲戚,她的恩人。她的哭声喊声,好像很远,却又那么近。母亲和哭婆像是二重唱,一哭一唤,一唤一哭,很协调。母亲还向我递眼色。我望着棺材,不知怎的,我突然流出了泪。
我的泪水,起先像水龙头滴水,渐渐地,旋开了,涌出来。在那个场合,我还是赢得了孝子的名声,这个名声还扩散开来。我听说有人羡慕我父亲:一个人死了,有人哭,是最大的幸福。
我想,人们根本不在乎我为什么而哭。面对死去的父亲,不知哪个地方触动了我悲哀的心弦。之前,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呢。
通往梦城的火车
通往梦城的火车
常聪慧
他知道自己在飞奔的火车上,但梦里认定乘坐的是一艘跌宕的海船。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坐过任何船了。意外地,他在梦里见到了父亲。
父亲比上次见时更显苍老,坐在床边,抽着烟,说老家要办事,要他务必在清明节前将地里的玉米收割好,免得碍事。他记得父亲是从来不抽烟的,现在,烟气不断喷出,逼仄的船舱拥挤着难闻的焦煳味。他就在这时醒了。
抽烟者是下铺,一个中年男人,刚刚受到乘务员制止,这会儿正烦躁地低声斥责对面的儿子。小男孩躺在铺上,蜷着身子,抽抽咽咽哭个不停。
上车时他已经知道他们是父子,出门去某个地方旅行,看来旅行伊始便有些不顺。他有些纳闷,为什么出门游玩那个男人不带上孩子的母亲。
他回忆自己小时候,总是和母亲在一起时间比较多,并不是因为父亲忙于工作,疏于照顾,而是他自小和父亲稍近距离,就感到透不过气的压抑。熊一样的父亲有着健硕的体魄,棱角锋利的阴鸷表情,他怕和父亲面对面。
下铺中年父亲还在斥责儿子,小男孩依旧哽咽着,既不敢大声哭出声,又委屈得停不下来。火车到站,他从上铺爬下,穿好鞋,拎上背包,顿了片刻,趴在那个父亲耳边低语:省省吧,你的儿子早晚有一天会比你更有出息。
火车倒出他们这拨乘客,驾着清冷的寒风又开走了。那对父子惊愕地透过窗口望向他,中年男人眼里夹着敌意和恼怒。
他若无其事转过身,心里盘算,这对相处不洽的父子还要捆绑在一起多少年。他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直到他上大学,能够名正言顺边打工边读书,不再拿家里一分钱。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五年前,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连夜赶回,母亲在桌子上,退缩进一张相框里,黑白分明的颜色使她的容颜比往日更清晰。晦暗幽冷的气息盘旋在屋内的角角落落,明亮的阳光只在门口逗留片刻便折身而去。他转向床边神色木然的父亲,咬牙切齿地质问:“李冬生,我妈死了,你为什么不哭!”父亲茫然地抬起头,没有料到他会发难,困窘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不知道父亲李冬生有没有爱过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据说父亲和母亲的结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似乎从未从他那里得到过柔情,也没听过一句可心的话,当父亲心情不好还会遭受一顿殴打,可母亲一生却从没有有过一丝怨言。他们在一起时,家里总是寂静的,很少听到他们相互交流。他不太理解他们那个年代的婚姻。
母亲去世后,他曾劝说父亲到他家里居住,市区怎么也比县城条件要好,尽管他对父亲心存不满,但那毕竟是他的父亲。父亲先说要考虑考虑,而考虑的结果是,半年后不打招呼便结了婚。
如果不是前几天二叔三番两次打来电话,他再不想回去。他从未想过不许父亲重找幸福,而是他无法接受母亲尸骨未寒,父亲便新婚再娶。后来他还是听媳妇的,寄去一千元贺礼,不过之后便断了往来。
二叔说,小子,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不过这事非你回来不可。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他病了?
不是,大事。你还是回来吧,我的话你爹不听。他这个人,一辈子孤寡惯了,难得听人劝。二叔在电话一端叹气。
小生子,回来吧,再随他们折腾,你爹就要被折腾死了。
到底什么事,二叔?他问。
唉,回来再说,回来再说。
二叔死活不讲,他只好回来。站在十二月的站台上,冷风从四面八方扑来。
父亲住在二叔家,从先前买的那套婚房里被赶了出来。来接他的二叔在路上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父亲竟然是伤在那位新娘身上。母亲去世后,邻居怕老是闷在家里的父亲出事,就带他出去参加一些活动,没想到组织者是中老年婚介中心,一来二去,父亲与其中一个女人相谈甚欢,婚介中心有意撮合,其他人煽风点火,父亲就这样匆匆结了婚,并且卖掉旧居买了套新房。没想到今年那女人与前夫的儿子要结婚,说是母亲出资买的,便强占了去。查查房证,确实是那女人的名字。唉,说理说不过,那女人翻脸不认人,你父亲就这样到我这里了。
他半晌无语,一路思谋,从没想过是这种情况,简直是一场闹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一边幸灾乐祸,一边为房子的事四处奔波,早出晚归。父亲李冬生从不肯走出卧室吃饭,偶尔见到他,总是闪闪烁烁做了错事的表情。
事情进行得还算可以,对方那个儿子人也不算太混,只是穷。自始至终他都没和那个女人见面。他不知道经这波折后,父亲还会不会愿意和她在一起。重新拿回房门钥匙后,他换了把新锁。
簇新的防盗门钥匙摆在李冬生面前,父子俩谁也不说话。
明天我回去。李冬生点点头。
有事打我电话。李冬生认罪似的再次点头。他发现,五年前还挺拔的李冬生已然是一头白发,邋邋遢遢像大街上没人照料的糟老头。不由一阵心酸。
蓦然他想起下火车前,对那恶狠狠斥责儿子的中年男人的留言:省省吧,你的儿子早晚有一天会比你更有出息。他从自己身上抽离出去,仿佛看到长大的小男孩,站在那个急躁无情的父亲一旁,强壮、高大、有了扳倒世界的能力。可为什么,他根本没有为童年的伤害感觉到哪怕一点儿的安慰?
要不,还是跟我走吧,以后让我照顾你。他犹豫再三,脱口而出。
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
刘江波
李四休假,他领着女友去了水上公园。这一天下来,两个人开心极了。晚上休息的时候,李四只订了一个房间,女友不高兴。李四说没办法,这是旅游高峰期,就这个双人间,还是托朋友订的,你看那些人,都是十多个人睡在一铺大炕上。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李四吻了女友,又去解自己的衣服。女友犹豫了,我们还没结婚呢,这样做好吗?
李四笑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乎这些。
他又去解女友的衣服,女友推开他,我害怕,跟你出来玩的,也没提上床的事呀,我没准备。
李四停止了动作,好,不管怎么说,我尊重你,我不欺负你。
李四和女友就这么睡着了,半夜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嘈杂声,有人敲开了李四的房门,进来几个警察,叫什么名字?和这个女的什么关系?有结婚证没有?
李四只说了一句,她是我的女朋友,就被警察带走了,还有很多男男女女也一起被带走了。警察最近接到举报,经常有人包了三陪小姐,借旅游为名来到风景区消遣嫖宿,所以才搞了一次突击。
警察的收获不小,大多数客人乖乖交了罚款,被释放了。只有李四大呼冤枉,这是我的女朋友。警察冷笑,老实交代问题,那些包小姐的,都和你一个口气。
李四突然想起自己没做出轨的事,觉得应该挺起腰板,我们什么都没做。
警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睡在一张床上,还敢说什么都没做?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要是不交代,那只能对你不利。
李四就这样被扣了一天一宿,后来他要求做鉴定,证明自己没有发生过性行为。警察已经调查出,李四的女友不是三陪小姐,但他们却没有马上释放李四,而是真的为李四做了一次体检,因为他们想当场揭穿这个男人的谎言。但检查结果表明,李四最近一周内,没有射精现象。
警察说着对不起,把李四送走了,李四感觉到他们的眼光中带着鄙视,道歉也丝毫没有诚意。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得赶紧回去上班。
单位里的人,很快知道了李四坐怀不乱的故事,大家一见他就挤眉弄眼,有人还把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指给他看,专治男性阳痿。
李四脸红了,我没毛病,真的,我女朋友说没结婚,不让我碰。
听到解释的人,笑得更凶了,有点正义感的还能出来说两句公道话,大家别笑了,谁摊上这个病也不会舒服,李四你也别太着急,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一定能治好。
李四急得直挠头,我真没毛病呀,我都快结婚了。他心里郁闷,还是抓紧结婚吧,省得有流言飞语。父母早亡,李四觉得这样的大事,得去找大哥大嫂商量。一进门大嫂就躲了出去,大哥眼睛都红了,我都听说了,老四呀,你大哥二哥三哥都生了个丫头,咱老李家就指望你传宗接代呢,谁想到你得了这种病。说,花多少钱能治,大哥给你拿。
李四说,大哥,不是这样的,我没病,我就是没碰她,我想碰,她不让。
大哥又叹上了气,别说了老四,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大哥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把你的病治好。
李四一摔门走了,他想来想去,还是找女友去吧。谁知道女友躲了起来,倒是未来的大舅哥接待了他,李四,你知道我妹妹这几天多难受吗?所有人都说她找了个不男不女的太监,你说她一个姑娘家,以后怎么见人,你还是走吧,以后别来了。
李四说我想见见她,我要当面问问她,我是有病的男人吗?我都解她衣服了,是她不让我碰。女友的大哥变了脸,还没等发作,里屋已经冲出了七八个人,全是女友的爹妈姑舅,一个个奔着李四来拼命,你这个不要脸的,再敢败坏我家姑娘的名声,就撕了你的嘴。
李四仓皇而逃,他不敢再去上班,也不敢去见亲戚朋友,他天天戴着墨镜去女友的单位门口晃悠,终于有一天,他看见了女友,胳膊正挽在另外一个小伙子的胳膊上。李四冲了上去,一把推开小伙子,对女友说,我得跟你谈谈。
他把女友扯到以前经常幽会的小树林里,他问女友,那天我想和你做爱的,衣服都脱了,是你不同意,现在大家都说我有病,但你可以证明,我是个正常男人,你为什么不帮我呢。
女友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也是一对恋人去旅游,也是睡在了同一张床上。女人说你要碰我,你就是禽兽。结果男人真没碰她,第二天女人起来就和他分手了,男人问为什么?女人说,你连禽兽都不如,叫我怎么和你相处。女友说完就往外走,李四一把扯住她按在地上,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
李四又被带进了公安局,这一回的罪名是涉嫌强奸未遂,后来前女友顾念旧情,放弃起诉了,李四蹲了15天拘留所,被放了出来。这一回没人再取笑他,但是都躲着他,尤其是女同志,他隐约听到很多人都在背后骂他,离李四远点,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夜半歌声
夜半歌声
安谅
初春的子夜,依然寒冷刺骨。街头人车稀落。夜风舔弄起了一张纸片,它时而半空中飘舞,时而匍匐在地面上喘息着,抵抗着风的侵扰。
明人刚为一部作品画上句号,一时无法入眠,就到街上溜达几圈。看见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裹着老式的围巾,穿着中山装,在街上踽踽行走。他走得很慢,像是在寻找或者等待什么。明人迎面走来,他停了步,弱弱地问了一句:“你见到那个街头艺人了吗?”明人正想着自己的心事有点恍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了。后面传来老人的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一声叹息把明人的心神又抓了过去。他站住,回望,老人已转身蹒跚而去。明人迟疑着是不是要快步追去。因为他感到了老人不可名状的失落。
他迟疑着,老人苍老的背影已渐行渐远。
忽然,街头想起了一阵悦耳的旋律。明人定了定神,寻声望去,那盏路灯下,出现了一个人影。少顷,一个男人低哑的歌声,在吉他的伴奏下,在夜晚的街头飘荡。
与此同时,他瞥见那个苍老的背影也停下了脚步,岿然不动,如树,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身,蹒跚着往回走。
那边的歌声在冷寂的夜晚,显得苍凉深幽,甚至有一种悲壮。明人快步走过去,他想,此刻街头卖艺的,必是十分困苦落魄的艺人,他从口袋里摸到了一张十元纸币,准备施舍给艺人。
不想却是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正闭着眼投入地歌唱。手指在吉他的弦上熟稔地拨弄着。
那位老人在马路对面又站住了。他仿佛在侧耳倾听,身子骨都在激动地战栗。
明人走近艺人,掏出纸币,塞入艺人冰凉的手心。艺人猛地睁开眼,五指伸开,毫不犹豫地推辞了。明人尴尬间,男子轻声耳语:“那位老人患有老年痴呆症,没法和我们交流了,每晚,只有我的歌声能唤醒他,让他早早地回家。”
明人惊讶了。他禁不住又瞥了老人一眼。他看见老人正注视着他们,像街头的一尊雕塑。
男子又轻声说道:“他很孤独,整日神情黯淡,但只有听到我唱这首《春夜冷吗》,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明人的心弦被拨动了,他想告诉他,那位老人还在记挂他,他不像是个痴呆者。这时,老人竟迈着难以想象的矫健的步伐快步走来。他像一个阳光少年一样,向艺人,还有明人道了一声:“你们好呀!”他还老友似的拍了拍艺人的肩膀,说,“你唱得挺棒,挺到位,只是个别音调没唱准。”说完,他竟亮开嗓子哼唱了起来。
这回,艺人也吃惊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老人朗声笑了:“你不知道,这是我年轻时所作的最后一首歌,我以为没人会知道这首歌,没想到,这些日子,在街头天天听到了你的歌声……”
“爸爸!”明人忽然听到一声呼唤。是艺人!他此时扶住了老人的臂膀说:“爸爸,你是真正的艺术家!我们回去吧……”
老人的眸子闪亮,他点了点头,面带微笑,与艺人相伴而去……
蛐蛐
蛐蛐
陈毓
我老婆说我,给点自由就得瑟,但又能得瑟到哪里去?我不就是和婚后来往少了的哥们修补一下感情。我笑嘻嘻地补充。喝场酒罢了,喝醉图醉,找媳妇为睡。在她赶上来踢我之前,我快速跑开。我说你放心,我不外遇,倒是你在外面,该谨言慎行。她扭着腰肢表情夸张地说,倒可以躲开几天这该死的蛐蛐。除了瞎叫,就不会干点别的?上帝该叫蠢蛐蛐冬眠。
自从我们搬到这里,整一年,蛐蛐的叫声夜以继日,嘹亮,有金属的质感,隔着半堵墙,如在我们窗口叫,惹人心烦。
其实楼下就是大片的草地,季节轮回,时辰一到,那些草中自然会有蛐蛐,在夏夜的星辉里放歌。但楼下的蛐蛐只要开叫,那些有草的颜色、露珠气味、湿漉漉的蛐蛐叫声即被淹没。我开始观察楼下住户,发现蛐蛐的笼子就挂在窗口。要是我还是那个爱撒野的少年,我会扔一块砖头过去,让那家的蛐蛐从此不再发声。
但从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又回夏天,不死的蛐蛐依然在叫。
三点半送妻子去机场,六点钟我就和六个哥们齐聚“老巢”,喝酒。
这场酒喝得非常尽兴。酒后不驾车,我们提前预约了酒后代驾公司的人上门服务,代驾公司的员工开着我们的车直接送到车库,这感觉就是幸福。
我还能找到楼梯,上楼。开门,门不开。媳妇不在,门不该生气。我听见自己嘟囔。开门,门不开。打门,砰砰砰。再开门,门开了。到家了。我感觉轻飘飘的脑袋找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以下的场景可以写成电影分镜头。
镜头一:在一张窄床上,我舒服地醒来,由蒙眬到清晰,看见对面墙上一个比我年轻的穿海魂衫的年轻人,对着远方作出一个胜利的手势。我没有睡在自己的房间,但我没有惊跳而起,我依然安然半躺。
镜头二:窸窸窣窣的脚步慢慢走进来,我看见一个老妇人和一玻璃杯热气袅袅的清水。我依然没有惊跳而起,反倒很安然地接受了老妇人的关照。
一口气喝完那杯温度恰好的水,我坐起来,对身边的老妇人说,原来这是您家呀!我昨晚竟然走到您家来了。肯定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真是抱歉,感谢您的关照。
镜头三:苍老的笑脸说,感谢你能来。我家的大门两年都没响过了,你昨晚踢门的声音可真是大,要是你媳妇在家,肯定会生你的气。记忆回到脑袋里,我说,幸好我媳妇出差了。
镜头四:铺天盖地(这是一个形容词)的蛐蛐的叫声,声声入耳。
我本来想喊阿姨,话到嘴边变成了妈妈,我说,妈妈家养的是什么蛐蛐,叫声这么响亮,一年四季都能叫。蛐蛐不冬眠吗?
一样的沧桑笑容再次浮现在老妈妈脸上。她示意我起身,跟她走到临近阳台的那个屋子,装蛐蛐的笼子挂在窗外,我终于看清那只淡褐色的庞大的蛐蛐,像是从蒲松龄的文字里跳出来的神蛐蛐,嘴巴一张,连续三声嘹亮的“蛐蛐”之声被制造出来。歇片刻,再反复一次,如此这般,年复一年。它当然不死,因为它是只铁蛐蛐,只要按时上紧它背上的发条,它就能永远歌唱。但是,老妈妈依然会为这蛐蛐放一片菜叶,一杯清水。为什么要如此?我指一下我昨晚睡的屋子,蛐蛐是弟弟的吗?妈妈说,现在是老头子的。弟弟不在了。我心一颤。
镜头五:这是怎样的一个老头子啊,我不知道生命竟可以如此寄放,老人躺着,只有眼睛间或地一眨,证明着生命的存在。一层楼板之隔,生活是这样的一种存在。要有绿色,要有走动的脚步声,要让脚步带动这屋子里的空气流动起来。我听见我脑子里这些嗡嗡的声音,像鸟群在黎明从树林中腾空而起。
一个周日的早上,我家的门铃被按响,快递公司的人说请下楼接货,我故意拉着妻子一起下楼接货。包装打开,是一辆高级的轮椅,妻子踢我一脚,骂我咋有心情玩葛优的猫腻儿。我说,我们去敲楼下的门。也许害你失眠的蛐蛐的叫声会慢慢地弱下去,毕竟人制造的声音要比蛐蛐的叫声动听。
我拉紧满脸狐疑的妻子的手,宽慰她说,去了你就明白了。
我说,你拍门,用力拍,声音大点。
亲爱的声音
亲爱的声音
吴培利
丁香是被那个声音赶出家门的。
丁香离家出走,不光带走了男人,还带走了她和男人的孩子。
搭上南下的火车,丁香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对男人说,我终于听不见那个声音了。
那声音苍老恶毒嚣张跋扈,出自老妖之口,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一梭子射来,丁香便感到身体成了马蜂窝,千疮百孔。如果那声音是物质的,丁香定会披盔戴甲,可是,那声音看不见摸不着,丁香便阴毒地暗暗诅咒老妖,咋不早点死呢。
惨痛的记忆是从她和男人的恋爱遭遇了老妖强烈反对时开始的。老妖劝说不了自己的儿子,就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辱骂丁香,还蹬着三轮车从二十里外农村的家赶到丁香的单位,把她堵在墙角,手指头戳到她脸上,气势汹汹,骂得难听又下流。丁香文气,说话细声细气,从不当面骂人,根本不是老妖的对手。即使老妖再怎么不像话,她也只能骂不还口,因为老妖是男友的母亲。
一次,老妖把丁香骂得脸色灰白昏倒在地,才气咻咻地走了。丁香醒过来对男友说,我不想听到你妈的声音,我们分手吧。男友说,爱情可以战胜一切,我们把生米做成熟饭,她就不会反对了。丁香不相信,看见男友就躲,男友并不气馁,比从前更加迷恋她。丁香便想,爱情也许真能战胜一切。于是和男友偷偷领了结婚证,把生米真的做成了熟饭。
老妖听说后,蹬着三轮车赶到丁香娘家。那是个上千口人的大村子,一条街几里长,远近的亲戚四五十家。老妖去了,沿着街,一步十句,扯出了丁香祖宗十八代,骂得滔滔不绝。不一会儿,村里的老老少少都知道了,丁香是个下贱胚,老大不小了,简直和残羹剩菜差不多,却缠上了人家的嫩小子。要知道,老妖的儿子比丁香小好几岁呢。丁香的娘家人也知道了丁香在外面的“丑事”,个个羞愧得要死,并不怪罪外人捣脊梁骨,大门紧闭,无一人应战。
丁香的心彻底寒了,她和男人在外面租房子住,以为从此可以不看老妖的脸色,也听不见老妖的声音。
老妖却像鬼魂附体,他们搬几次家,就被她找到几次,丁香听见老妖的声音就头疼。孩子刚刚八个月大,丁香就带着孩子和男人坐上火车,远逃他乡。
丁香再次见到老妖,是十年以后的事了。依然是一家三口,丁香,男人和孩子。孩子半人多高,就那么一下子站到老妖面前,忽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让老妖目光错愕了一瞬,仿佛时光逆转,走进了儿子的童年。最让她吃惊的还是丁香,丁香走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却病恹恹的。
老妖想骂几句出出这几年憋在心里的恶气,却忍住了,什么也没说没问,板着脸给他们收拾荒凉太久的屋子,安排他们歇息。
第二天晚上,男人没有回家;第三天,仍然没有他的影子……连积蓄也带走了,杳无音信。
老妖忍不住又开骂了。这一回,她骂的是儿子,丢下妻小独自逃了不算,还得让老娘替他擦屁股。丁香以泪洗面,说,妈,别骂了,要是您嫌弃我们娘俩,我们就搬出去住。老妖叹口气说,这里是你的家呀。
丁香急火攻心半拉身子瘫了,进医院一检查,是尿毒症晚期。
丁香除了自己的病,除了孩子,一无所有。老妖除了一副风烛残年的身体,除了机关枪似的嘴巴,也没有钱。丁香想到了死,老妖不让。
老妖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老妖把丁香的母亲请到医院里照顾丁香,她自己则使出浑身的本事,四处筹钱——借亲戚的、乡亲的、丁香同学们的;捡废纸箱、饮料瓶去换钱。
老妖只要遇见熟人,都会站住和人家拉呱,然后拐弯抹角说到丁香的病,问人家能不能借点钱,多少都行,五块十块也不嫌少,来世当牛作马报答。老妖随身带着一个编织袋,走到哪儿,就会刨金子一样将垃圾桶翻个遍。有次为了一个矿泉水瓶,和一个街头流浪汉撕扯。
老妖乞讨的事,是丁香的母亲看见的。有一天,丁香的母亲在医院里待得闷了,就到大街上转悠,看到一家大型超市门前围了不少人,就挤过去看热闹,一瞅,就瞅见了老妖跪在地上,脸前捧个缸子乞讨。地上铺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什么,丁香的母亲没有看清楚就跑开了。
平时,丁香对老妖并不怎么理睬,一来过去的阴影没有删除,二来丁香的母亲也免不了说老妖的闲话。这天,丁香的母亲却把老妖乞讨的事跟丁香说了,又吞吞吐吐地说,她其实是被老妖骂来的。丁香的母亲不想到医院来,老妖就骂她心肠毒,连自己女儿也不要了。其实不能怪丁香的母亲心狠,是各家有各家的难!丁香的病像个吸钱的无底洞,谁也看不到光明的尽头,也拿不出更多的钱。
此时,丁香焦黑的额头和脸颊现出幸福的波纹,梦呓般地说,声音,声音……
丁香的母亲问,你说啥?你说啥?
梨花开时
梨花开时
韦名
男的张衡,学美术出身,在一家工厂搞宣传,喜画梨花。每年梨花开时,他就会带着女友,背上画夹,画一尘不染的梨花,画青春亮丽轻盈活泼的女友……
女友黎阳,如花中粉蝶,主动追逐英气逼人、风流倜傥却遇生人还脸红的张衡。
曾几何时,白雪做床,绿叶为被,梨林里留下他们的欢乐……梨花散尽梨子结,张衡和黎阳却是情到浓时化作淡。在落花如雪,谈婚论嫁之际,说分手就分手了。
众人诧异。
“鞋合不合脚,自己最清楚!”面对闺中好友的惋惜,黎阳梨花带泪,一脸委屈。
分手没多久,黎阳就和厂长的儿子好上了,但却时好时坏,时冷时热。
雨后梨花,别有一番意境。得知黎阳登记结婚,看着画里带雨的梨花,张衡的心酸酸的。
黎阳婚后,张衡走在路上,后面总有人指指点点,张衡未在意。后来,有些女的看张衡的眼光也怪怪的。再后来,常常以看画为名来找张衡的几个女孩,竟一个也不来了。
梨花落尽艳无存,喜画梨花的张衡曲高和寡,挂起画夹,孤单清静。
一次工厂聚餐,喝多了几杯,原本斯斯文文的张衡居然和一青工起了冲突。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没用的东西!”青工讥讽张衡。
“你说谁没用?”张衡涨红了脸。
“就说你,你没用,不是男人!”青工脸红脖子粗。
一记重拳砸在了青工的脸上,酒桌乱成了一锅粥……
一张薄薄的纸被捅破了,“没用”的张衡往后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梨花又开了。那天,张衡准备出门画梨花,突然肚子痛,进厕所蹲了很久。一名急着冲洗完厕所下班回家的中年女工等得不耐烦了,催了几回,把张衡催急了:“你催命鬼啊?”
“就催你这没用的东西,搞再久也没用!”一听是张衡的声音,女工反讥了一句。
一语戳痛张衡。张衡提起裤子,冲出门口,把那女工拉进男厕所。
“叫你看有没有用,叫你看有没有用!”三下两下,张衡洗刷了“没用”的骂名……但代价是12年的铁窗生涯。
刑满出来,风流倜傥的张衡40岁不到头发都白了,成了小老头。
工作没了,亲朋没了,出狱后的张衡只有一块画夹伴青灯,独自画那心中的沧桑。
一日,一女敲门。这是张衡出狱后的第一位来访者。
门开了,张衡愣住了——岁月在昔日的情人黎阳脸上同样刻下了深深的印记,青春当然不在,活泼也不复存……
黎阳在张衡面前扑通跪下!
伤仇如茶,时间如水般冲淡了一切……平静的张衡扶起颤抖的黎阳。
“我自私,我卑鄙,为了证明我的清白然后和他结婚,我说你……”泪从黎阳脸上如珠般滚下。
张衡干涩的眼里满是迷茫。
“我不是人,我害了你!我愧疚了十几年啊!”黎阳哭得很伤心。
“你只要过得好就行!”没了悲,没了伤,更没有愤怒,张衡悄悄抹了泪后,如潭死水般平静。
真是应了黎阳早年的那句话,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清楚。嫁给了厂长的儿子,黎阳穿了一双太紧太硬太磕脚的鞋,十几年了,走得很苦很累很痛……
又是一年春风吹来梨花开。梨花如雪如练,花团锦簇,招蜂引蝶。
十几年没画梨花了,张衡背起画夹,准备出门,黎阳出现在门口。
“我陪你去画梨花,好吗?”黎阳抬头望着张衡,双眼蓄满泪。张衡望了望屋里挂着的发黄变色的梨花图,一言未发。
诱惑
诱惑
冷清秋
母亲说乡下能吃的东西多,不像咱常年见不到一丝荤腥。
就这样,我被寄放到了大姑家。大姑家的大奎6岁了,黑瘦黑瘦的,比我高半头,我常把他错认成哥哥。大奎喜欢用木棍把筛子撑在当院的空地上教我捉麻雀。
喝过苞谷糊糊的午后,时间似乎放慢了。天总也不黑,等待的时间里,我和大奎先后上了几次茅厕。最后一次回来,大奎突然问我:“三儿,你吃过麻雀肉没?”
我摇摇头。大奎就得意地笑了,说很好吃的。我的肚子“听”了,马上条件反射,委屈地叫起来。“咱们捕麻雀吧,”大奎发狠地用袖子蹭蹭鼻涕说,“我就不信逮不到。”我使劲儿地点头,生怕大奎反悔。
来之前,就曾听母亲说大奎会捕麻雀。来之后,大奎也一遍又一遍地对我炫耀麻雀肉的鲜美,引得我很多次悄悄地吞咽涌到口腔的唾沫。不知为什么,那个下午的麻雀很少,等了老半天,总算飞来一只土黄色的小麻雀,可这只麻雀总是走走停停,在附近试探,它飞进来又飞出去,总不肯去吃那些谷子。我们心里着急,也只好屏息凝神地看着盼着,好等麻雀去啄食时收网。
可万万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呼啦”一声,家里的大门被推开了,“嗖”的一下,那只麻雀消失得无影无踪。姑妈站在大门口冲我俩招手:“你俩快出来,洗洗脸,咱今儿晚上都去柱子家吃饭,吃好的,还有肉。”
我的口水“忽”地一下就涌了上来,将没捉住麻雀的沮丧忘得一干二净。“咱咋去柱子家吃饭呢?为啥不自己做?”大奎吸着鼻涕问。
姑妈拍了大奎的后脑勺一巴掌,有点恼怒地说:“叫你去吃你就去吃,吃饱了就带着三儿回来。小孩子家哪来这么多事,问那么多干啥?”停了下,姑妈又叹气说:“可惜了柱子他爸。人家这是白事,去了后你们小孩子家可要记住——哭可以,不许笑,也不许来回跑腾着打闹。”
大奎说:“我知道,我知道,就像上次崔三顿他爸死时那样。”姑妈又叮嘱:“吃时别说话,一句话都别说,手快点,咽快点。”大奎攥着我的手使劲点头。姑妈放心了,拉着我们进了院子。
柱子家果然好多人,上房的堂屋里还传来悲悲戚戚的哭号声,院子里也来来往往的比平时热闹多了。也有许多我们这般大的孩子,但都大眼瞪小眼的!在院子里,个比个赛着规矩,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天擦黑时,晚饭被装在一个大铝盆里端了上来,蒸腾的热气里,几十双筷子立马箭一般射向以铝盆为中心的“靶子”,噼里啪啦的撞击里,我和大奎更是不敢怠慢,跪在板凳上,趴在桌子边,探着身子,睁大眼睛不停地去捞,往嘴里送。大口地咀嚼和吞咽声里,不时有筷子“打架”的纠结,但没有争吵,都会迅速撤回再迅速“发射”。就这样搛回来,塞进嘴里,大口地吃着,顾不上看彼此一眼,一大铝盆的菜没一会儿就见底儿了。
揣着主家分发的馒头,大奎拉着我回家。
半夜,姑妈回来,推门就问:“今儿你们可吃到肉了吧?”
我一愣。当时吃得太快,我只记得好吃,知道有粉条和萝卜,根本没记住吃没吃到肉,但大奎却“哇”的一声哭了。哭声里,他问大姑:“妈,我爸啥时候死?”
与君相知
与君相知
刘万里
我不想当太子,更没想去当什么皇帝。花开花落,王朝兴替,让我看透了一切,我只想过我所想要的生活。那就是跟夏紫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夏紫雨是我父王手下大臣的女儿。
夏紫雨单纯、美丽、朗直,我们志趣相投,我喜好音律,我做羯鼓,夏紫雨作舞伴唱;我吟诗作画,夏紫雨研墨,并且见解独特,对我的指点也非常到位。我的忧愁和烦恼从不对外人诉说,但夏紫雨除外。夏紫雨的大眼睛望着我,有时陪我一起忧伤和叹气。我发觉我已离不开夏紫雨了,我已深深爱上了她,但我把这份爱深深埋在心底,我相信她迟早会懂的。
思念折磨着我,想说却不敢开口。那天午后,夏紫雨给我研墨,我想起了《汉乐府》,提笔写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夏紫雨望着我发呆。
我说,送给你的。
夏紫雨的脸一下就红了。
我握着夏紫雨的手,她的手光滑细腻,柔软无骨。我一揽,夏紫雨扑进了我的怀里,我只想一生一世都抱着她,直到老去。
悲剧的开始往往毫无征兆。
父王在一次酒后对大臣们说,在他所有的儿子中,他最欣赏我,想立我为太子。父王无意的一句话,却把我毁了。我的哥哥弟弟们双眼都早已盯着太子的位置,特别是四阿哥。
四阿哥一直想当太子,此刻我成了他的眼中钉。他常常在父王面前说我的坏话。
我的兄弟们也开始疏远我,好在夏紫雨经常来看我,陪我吟诗作画。
边疆发生了战争,四阿哥请求出兵。我知道四阿哥是为了树立他的威信,他要做给父王看。
一年后,四阿哥收复了失地,胜利凯旋。
四阿哥获得了父王的信任,父王正式立四阿哥为太子。
谁当太子都跟我没关系,何况我根本就没想当什么太子。但我没想到的是,自四阿哥当了太子后,夏紫雨就不来看我了,她时常出现在四阿哥的身边。
那天,我拦住了夏紫雨,你最近为何不来看我?
夏紫雨低头不语。
我说,你接近四阿哥,是不是因为他是太子?
夏紫雨依然低头不语。
我急了,你是不是想当什么皇后?你太让我失望了,在我眼中你是那么冰清玉洁,原来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你是一个这么俗气的女人。
夏紫雨不敢看我,低着头说,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安排,父亲叫我接近你,是因为你将来可能要当太子,如今你不是太子,父亲叫我远离你……
我抓住夏紫雨的手说,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夏紫雨挣脱我的手说,虽然我喜欢你,但我更想当皇后。
望着夏紫雨的背影,我欲哭无泪。
第二年,父王突然病危,悄然离去。
还没等父王下葬,四阿哥就宣布登基,成为皇帝。不久,夏紫雨被封为皇后,父王去世的消息一直封锁着,我在一个月后才知道。
不久,我被封王,安排去了海南。我知道这是四阿哥的诡计,把我赶到千里之外,这实际和发配充军一样。
走到半路,我想到了夏紫雨,我心已死,便出家当了和尚。
几年后,当年父王手下的一个大臣找到了我。
大臣说,你父王是被四阿哥害死的,他为了当皇帝已等不及了,他怕夜长梦多,就让太医下毒害死了你父王。当上皇帝后,他杀了一批人,包括你的大哥、二哥、三哥以及你的几个弟弟。你的八弟被逼造反,跟你四阿哥打了起来,但他最后被手下人出卖,遭到暗杀。如今你四哥采取暴政,滥杀无辜,几个老大臣看不下去,想造反,准备推翻他的政权,所以我们请你出山,当我们头领。
我说,我现在已出家,不想参加这些。
大臣说,现在皇家正统血脉只剩下你了,你就眼睁睁看着江山被毁吗?我们只有让你发布号令,才能一呼百应,才能把你四哥赶下台。
我无奈地点点头。
里外合应,大臣的军队很快攻下都城,活捉了四哥。
我被推上了皇帝的宝座。
这时夏紫雨出现在我的身边,她双眼红肿地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终于回来了。
我冷冷地说,当初你接近我,是看我将来能当太子;你离开我,是因为我没能当上太子。如今,我当上了皇帝,你又来接近我……
夏紫雨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啊。
我说,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手一挥,夏紫雨被抓了起来。夏紫雨被押赴刑场,我要亲眼目睹她的死亡。
夏紫雨的头颅落地的瞬间,我感觉我的心在流血,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有些爱,要用一生去忘记;有些恨,要用一生去遗忘。
厚葬了夏紫雨,不久,我又退位出家当了和尚。我只想告诉夏紫雨——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黄杨木床
黄杨木床
吕啸天
我是一张具有古典风格极其罕见的黄杨木床。心然居客栈是我安身立命之地。江湖侠客名门贤士曾慕名而来,千古红颜绝色佳人在我身上留下温软的娇印,富豪显贵一掷千金在我身上放浪形骸。数千年来,我见证了一段段睡客鲜为人知的悲欢离合。
春秋桓公十八年,鲁县之北的荒漠上发现了一棵树干粗大如桶的大树。鲁县巧匠谢十三一见如获至宝。这棵名为黄杨木的大树生长周期极其缓慢,每逢闰年停止生长,一棵大树需历时百年才能成材。在民间流传了不少关于我的传奇版本,要砍伐黄杨木需选择没有星星和月亮的黑夜,如此才能保证树干不出现裂痕。取了树干再投进水中,树干若浮上来则是次品,若能沉入水中就是上品。
伐木取材、匠心设计、巧手打造,一年有余,一张古典风格的黄杨木床成了谢十三的杰作。细腻的木质镶嵌精细的仕女鸳鸯雕刻作品,更令人心旷神怡的是我身上总飘着清香雅致而不俗艳的气息。十两银子的交易,心然居客栈老板朱见长成了我的新主人。
奢华是原罪的发酵剂,放纵是堕落的开始。谢十三有一年方十八姿容出众的娇妻韩姚窈,对散发淡香的黄杨木床很是神往,对没有在床上度过一宿就使木床易主很是后悔。她提议与谢十三投宿心然居客栈在黄杨木床上欢娱一宿,遭到谢十三的断然拒绝,巧匠的审美情趣在于制造家具。
年少的心被追逐浪漫而牵引,韩姚窈拿着那卖了木床所得的十两银子独自一人来到了心然居客栈,为了能在我的身上度过一宿她已不计后果。三月的鲁县还下着大雪,心然居客栈已没有空房,放置了黄杨木床的客房已住进了一位男子。经不住韩姚窈的央求,更主要的是收取了韩姚窈三两银子,朱见长把韩姚窈带到了我的身旁。
我的身旁有一位英俊儒雅的男子正在挑灯夜读,他窗前灯下的剪影在雪夜中显得格外动人。韩姚窈怦然心动,顿时产生与他在黄杨木床欢娱一宿的想法。韩姚窈装着遭受苦寒急需取暖之状主动向这位英俊男子投怀送抱。知书识礼的英俊男子顿生怜香惜玉之心,把韩姚窈紧紧抱在怀中。
韩姚窈身上的幽香与急促的呼吸没有点燃英俊男子的欲望之火,他用学识的定力控制了情波欲海,一对青年男女相拥端坐在黄杨木床上,在春秋的雪夜成了一座隽永的雕塑。
一夜相拥却无关风月,韩姚窈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由最初的激动到惊愕,再由失望到生气,最终是崇敬感激塞满了她的心头。她毕生记住了这位名叫柳下惠能坐怀不乱的英俊奇男。风月无边,一念之间控制了情波欲海成就了一位圣人。
回到家中,韩姚窈多了一桩心事:要倾其所有把黄杨木床当成圣物一样重新购买回来。客栈老板朱见长放大了商人的利欲把我的身价抬高了百倍,千两银子的售价使韩姚窈无计可施,空留满腔遗憾。
花开花谢思念如潮水冲走了许多时光,大雪如轮回一样又飘飘洒洒了一个冬天,等了一年的韩姚窈迫不及待地来到心然居客栈,她选在周年之日来到我身边,她以安宿黄杨木床的特有方式重温与柳下惠一夜相拥的奇情奇事。
积累了万贯家财的朱见长膨胀了色心色念打起了钱色交易的罪恶算盘,他提出与依然风姿绰约的韩姚窈在黄杨木床上欢娱十宿就使木床易主,遭到了韩姚窈断然拒绝。柳下惠能坐怀不乱的情操使韩姚窈学会了珍惜。
鲁县富豪鲁貌雄妻妾成群仍然垂涎韩姚窈的美色。他想一掷万金把黄杨木床占为己有,再等韩姚窈以羊入虎口的姿态来到鲁府上。出乎他意料的是,鲁县翠红楼头牌滟一笑倾尽十年卖笑卖身所得的千两银子抢先购买了黄杨木床,并把我送到了韩姚窈家中。
滟一笑万分羡慕地对韩姚窈说:“能有机缘与柳下惠这样英俊奇男相遇相惜,真是女人的一大福分。能帮你了却此心愿,也是我的一大福分。”言罢泪流满面飘零而去。
一个男人也泪流满面,他就是鲁县巧匠谢十三。谢十三在鲁县之北的荒漠上再找来一棵黄杨木,历时三月刻了一樽柳下惠的雕像安放在我的身上。
青春是一首歌
青春是一首歌
崔立
海燕是我的初恋。
我是被空降到厂里做厂长的,上任没几天,秘书小吴就一脸无奈地跑来,说,厂长,不好了,那个刘金山的老婆又找来了。刘金山?我说,什么个情况?小吴忙给我解释,说,刘金山是我们厂的一名工人,在他下班的路上出了车祸,一条腿便残了。按理,那时候在路上出事是不算工伤的。李厂长在的时候,就没批准,到现在差不多有一年了,都闹好久了……我有些明白了,最近新出了法规,上下班途中出事也算工伤了。小吴问我,厂长,您看要不要见她?她已经来过几回了。我想了想,说,让她来吧,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女人来了。我抬起头,就愣住了,竟是海燕。岁月似乎对海燕影响不大,还是那么美丽,但又多了几分憔悴。我的心头,莫名地又动了一下。海燕看到我,也是吃了一惊,本来进门的时候一直在和小吴说啊说,现在都停住了。小吴似乎也觉察到了一些不正常,奇怪的表情看着我,又看了看海燕。
还是我反应快,我说,你好,你是为刘金山的事儿来的吗?海燕说,是。我说,那个事儿我了解过了,按当时的规定,在路上出事是不能算作工伤的。不过,我会把这事拿到中层会议上讨论的,争取给你一个答复,你看行吗?海燕说,行,行。说着话儿,海燕的眼眶莫名地红了,又说,厂长,您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您看,现在我家金山残了,孩子上学也要花钱,就我一个女人,拉扯着这个家,真是太不容易了。边说,海燕的眼泪就稀里哗啦地下来了。我点点头,看着海燕,想不到她现在竟然这么困难。然后,海燕就由小吴带着,走了出去。
海燕是走了,我的心却好久没平静下来。
算起来,和海燕也有十几年没见面了。记忆中的海燕,一直就很不容易。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她家就很困难。大冬天的,她穿的也是很薄的衣服,带到学校吃的饭菜,也都是最简单的。但海燕的自尊心很强,我拿家里的衣服给她穿,她不穿,拿好吃的东西给她吃,她也不愿吃。我说你都是我女朋友了,怎么就这么见外呢。她却抬起她高昂的头,说,反正我就是不要你的东西,我们谈朋友就应该平等地谈。
再想想,当时我们分手,也是因为她强烈的自尊心。我考上了大学,她也考上了。她家里穷,没钱供她。我说,让我家里供你吧。她说,不。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在我上大学的第一年,她寄来一封信,内容只有几个字:我们分手吧……也就是这样,我们分了手。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海燕的这个忙,一定要帮。她真的是太苦了。若是弄成工伤,至少她家里从此每个月都能有一笔稳定的补贴,也算减轻一点她的负担了。
那几天,我好好研究了一下,对于上下班途中出事的工伤法规。我理了理思路,然后让秘书小吴召集了厂里的中层,一起开了个会。会开得还是比较成功的,我从法律法规说起,再谈到一切莫过于人情,又聊到了一个女人的不易。大家还算是比较赞同的,最后举手表决,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我让小吴理好会议纪要,报上级总公司批准。
总公司的批复速度比较慢,批复还没到呢,海燕倒一个人先来了我的办公室。
见没外人,海燕没叫我厂长,直呼我的大名,说,你这个忙一定要帮啊。我说,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的。海燕说,好。临走时,海燕又说了句,我不会让你白帮这个忙的。为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发呆了好久。
批复迟迟没下来,周五时,我等不及,亲自跑了趟总公司拿到了批复。
接下来正好是休息日,上午,老婆刚出了门。门铃就被摁响了,我以为是老婆忘带了钥匙。打开门,来的却是海燕,打扮得很是漂亮。我有些意外,说,你怎么认得我家?海燕笑得很妩媚地说,我是看着你老婆出门的,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一愣,总觉得今天的海燕,有点怪怪的。
海燕进屋后,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她一定是为了那份批复,我刚想说,批复已经拿到了。海燕却突然靠了上来,我想推开她,她却把我抱得更紧了。我说,海燕,别这样。海燕说,我说过,不会让你白帮这个忙的。我挣扎着,使劲地把她给推开,但推开后,海燕又靠了上来。
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探出了老婆的一个头,直愣愣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我们。
我真傻眼了,我忽然想到了包里的那份批复。
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雁听过我的歌
大雁听过我的歌
申弓
那是我最失落的时期。我的前程毁了,我的资产没了,我的家人失散了,罄其所有,就只有歌喉还在,因为它是长在我的心里,长在我的喉结上。
我流落到了一个山庄。山庄挺美,不但有青山绿水,有舞池花榭,有楼台亭阁,还有一群喜欢我的歌迷。
华灯初上时,老板要我试歌。我站在那新装修的舞台上,手执无线麦,我任何人也不看,就只看着天花板上的琉璃吊灯,尽情地唱了一曲《信天游》,音乐顿住,台下一片静寂,如死了一般,这时,我分明听到了一声鸣叫,那鸣叫出自一种鸟,是一种大型鸟的喉管。旋即,台下报以暴风雨般的掌声,老板走上台来,握着我的手说,留下来吧。
我便留了下来,成为山庄的一名歌手。
第二天早上,我早起闲逛在山庄的庄道上,贪婪地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倾听林子里各种早起的鸟儿美妙啼唱,偶尔也伴杂着几声狗的吠叫。当我走到了碧水旁边,传来了几声鸟鸣,声音似曾熟悉并带几分亲切。我寻声走去,见是大笼子里的一只禽鸟,我认出了,是大雁,当地人叫天鹅。我顿时明白了,昨晚那一声鸣叫,就是出自它的喉咙了。
于是,我走近了它,并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哈罗!它便报以啊嗬嗬。然后是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那眼神是清澈中带着某种哀怨。这显然是个离群的大雁,不知怎么沦落到了这个笼中。
回顾自己,我又何尝不是一只离群的孤雁?
于是,我在笼边轻声地唱了昨晚的歌,待一曲过后,便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鸣声,并且,它的眼睛还带着湿润。我的心被震撼了,这精灵分明懂人性。
我再看塘里,水面上浮游着一群鹅,可它们都在无忧无虑地嬉戏和觅食,丝毫没有任何表情,这也许就是它们能自由戏水而它只能关在笼子里的缘由吧。
此后,每晚山庄生意热闹时,我都要在台上唱歌,而每次唱完,都会听到它的鸣叫。
这一夜,山庄来了桌特殊的客人,点了特殊的菜肴,其中一道是红焖天鹅。
客人落座,我便要提前上岗。可当我拿起麦,未及开口,那天鹅的鸣叫便不断地传来,竟是十分的哀怨,而且声声凄厉,催人泪下。我说了句,对不起,我去去就来。然后不顾一切地奔向塘边,那笼子开着,大雁不见了,我立即赶到厨房,看见了它被一师傅抱着,就要割喉,我一看,它的泪分明滴了出来。我急忙叫道,师傅慢着。
师傅放下刀子,说,你要怎样?
不要杀它。
那么杀谁?
塘里有啊!
就凭你?什么理由?
它听过我的歌!我一时急了,蹦出了这一句。
哈哈哈,听过你的歌就能免死?那所有的天鹅都听过你的歌,要都能免死,这个世界不是乱套了吗?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杀它。你等下,我找老板。
歌星怎么了?老板闻声来了,我在这呢。
老板,这是一只懂人性的鸟,它是个精灵,您不能杀它!
啊,善良的歌星,我钦佩你,可是,我要做生意,要赚钱啊。
我知道,钱不成问题,这雁我买下了。
哦,口气还不小呢,你知道它的价值吗?
多少?
至少顶你半年的工钱。
好,半年就半年,我只要吃饭行了,工钱全归您了。我上前抱住大雁。
可是,我已跟客人说有,这叫一诺千金,你知道吗,生意人,一诺千金,叫我怎么说?
您就说对不起,本来是有的,可是当我们去抓它时,它却飞了。我说着,一手解开了绑脚的绳子,将它住空中一抛,这灵性的东西,果然往上一冲,呼地飞走了。可片刻,它又飞了回来,在我们的头上绕了一圈,哦哦地叫过几声,然后才往北飞去。
我的眼里带着湿润,又回到了舞台。老板正在跟客人解释,我重新拿起了话筒,说了一声,尊贵的客人,真心感谢你们,让大雁重回蓝天,为了表示谢意,我要为各位献上一曲《信天游》……大雁听过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
领头的客人走了过来,握着我的手说,歌星我有话要问,那雁真是自己飞了?
不,是我放的。
刚才的事我听说了,虽然我吃不上天鹅肉,可我佩服您,您这半年的工资由我来出。说着,在包里掏出一把钞票,塞到我的手中。我却推还给他说,我的老板说了,做生意要一诺千金,既然我承诺了老板,用我的半年辛勤来救它,我不能食言,真心感谢您的理解,为了答谢您的好意,还是让我用歌来表达吧,下面为大家献上一曲《好人一生平安》。
如果人生有橡皮擦
如果人生有橡皮擦
冠豸
初三那年,我的成绩在年级独占鳌头。文山转来时,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第一次英语单元小测,我满分,只是没想到,两张满分的卷子中,另一张居然是文山的。当老师念出他的名字时,我愣了一下,嘴角不经意地撇了撇。
我在班上有绝对的威信。因为我对文山的敌视,所有同学集体排斥他。班上的男生还会故意捉弄他,让他当众出丑。沉默的文山愈加沉默,但成绩却越来越好。老师经常表扬他,我表面不屑,心里却不是滋味。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努力,希望在市统考时赢过他。然而,看红榜名次排位时,我清楚地看见上面写着:第一名:文山,440分;第二名:曾艳,439分……“好家伙,居然多我一分!”我咬牙切齿地低语。“哇!这次第一名是文山,曾艳的霸主地位被人取代了。”“哪个文山?是不是上次作文竞赛得特等奖的那个瘦小男生?好厉害哟!”……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阵阵谈笑声有如虫噬。第一次,我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我恨透了文山,恨他抢走了属于我的荣誉。
有一天放学,我和一群男生一起回家。路过小公园时,我突然看见文山在公园的树荫下看书。看见他,我就来气,连目光也变得冰冷。“你们不是说想要教训那家伙,到底敢不敢呀?”我瞥了一眼文山,怂恿身边的男生。一直暗恋我的高强大受鼓舞,第一个跳出来说:“我去将那小子打得哭爹喊娘。”说着他就跑了过去,其他几个男生也跟着过去了。我远远地站着,心里有些忐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我就看见高强飞起一脚把文山踹翻在地,其他几个男生也一拥而上。
我冷漠地观望着,心狂跳。文山抱着头左躲右闪。血!我突然看见文山的鼻子出血了,只一会儿,他的白t恤就沾满一大片鲜红的血迹。突然,我听见文山凄厉地大叫了一声,然后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脚,一脸痛苦。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叫,看见他浑身血迹,我害怕了,跑过去抓住高强的手说:“你们别打了,会打死他的。”我过去后,他们没有再动手。“这次看在曾艳的面子上就算了,下次揍扁你!”高强狠狠地说,还不解气地把文山的书本撒了一地。
文山颤抖地蹲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捂着脚,表情痛苦。他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挨了一顿揍,连t恤都撕烂了。我们走后,远远地,我回过头看见他一直在流泪。
那一刻,我心里有些难过,心里满是罪恶感。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如此凶残。这样想着,心里一阵黯然,找了个借口,我又悄悄返回小公园。公园里空荡荡的。我站在文山刚才挨打的地方,心里惘然若失。我是讨厌他,是恨不得他被打,但看见他身上的斑斑血迹,我又自责。
独自坐了很久,脑子里空空的。准备离开时,我在冬青树丛里捡到了一本日记本。犹豫片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打开了日记本,居然是文山的。
整齐的钢笔字吸引着我的目光,我一页页翻看。原来文山来自外县农村,他的母亲已经病逝,他独自跟着打工的父亲来这里读书。他能进县一中是因为房东叔叔的帮忙……日记里详实地记录了他生活中的点滴。当我看到他进学校后的那部分日记时,心里紧了紧,掌心中满是细密的汗珠。
“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我很喜欢他们,特别是曾艳,我真羡慕她,人缘好,学习好,长得漂亮……只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非常讨厌我……”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涌出眼眶,当它滴落在日记本上时,我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合上日记,我木然地坐着,眼神荒芜,昏黄的路灯下只有我孤单悠长的影子。
第二天文山没来学校,第三天他还是没来。我的不安愈加强烈,高强几个也很紧张、忐忑、恐惧。我们几个像惊惶的老鼠,观望着,却没有勇气向老师承认错误,也没有勇气去打探文山的消息。那些天,我不再嫉妒文山,也没有了恨,自从偷偷看了他的日记后,我罪恶的心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忏悔。
半个月后,文山才来学校。他没有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老师,只说自己不小心摔到水沟里了。上课、下课我总是默默地注视着他单薄的背影发愣。当高强几个男生在路上真诚地向文山道歉时,我这个罪魁祸首,却一直缩在原地。
我不知道那次文山伤得如何,只是那以后,他一直拖着一条腿走路。每次看见他走路时颠簸的身影,我的心便如刀割。文山有时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我朝他点头、微笑,却始终没有言语。他的善良让我无地自容。一直到他离开,我都没有勇气乞求他的原谅。罪恶的梦魇时时折磨着我,让我夜不能寐。
一次次翻阅文山的日记,我都泪流不止。
中考前一个月,文山转学回原籍参加考试,他在我们学校只是寄读。他离开的那天,我一个人躲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哭泣。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仿佛天崩地裂,再也没有机会乞求他的原谅了,我将一生负疚……
如果人生有橡皮擦,那该多好,我希望可以擦去那罪恶的一页。
天使泪
天使泪
张治乾
夜,很黑。
她一出门就开始后悔。算了吧,深更半夜的,要是路上遇见坏人怎么办?瞎想,这么冷的天,这么黑的夜,坏人也不敢出来,要是能遇上,那才叫怪呢!
要是遇上两条腿的野兽,还好对付。如果真正遇上四条腿的野兽该如何是好。她有些害怕,想折回自己的小屋。
忽然,良心说:你不该折回,救死扶伤是你的天职,你应该明白该怎么走。
她又停住,耳边响起了那个熟悉而又让她憎恶的声音:我摔了一跤,怕不行了,你过来看看吧!如果再让我多活两天,我的事情也就办完了。
是他!他也有今天,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总算是开了眼。她正得意时,良心说:别忘了,你是干什么的。
她收敛了笑容,背起药箱出了门。
夜诊,这不是第一次。自从三年前医学院毕业到这个村卫生室里,她出了多少次夜诊,连自己也说不清。她亲手接生过的孩子至少有三十多个,还有数十个重危病人在她的手中又活了过来。想想,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可是,那梦魇般的现实总是在心头萦绕……
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很黑的夜晚。她送走最后一个就诊的病人,准备休息时,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一个男人在痛苦地呻吟,说老毛病又犯了。她顾不得多想,就钻进漆黑的夜晚,翻山越岭,爬了十几里路才赶到西岭口,顺着病人提供的路线摸进了他的家。
她一进门就惊呆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根本看不出生病的样子。他正在喝酒,醉眼蒙眬地盯着她看。她知道是他的恶作剧,返身就往回跑。可是,她还是被他按住了。
那一夜,她失去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
她想死,可是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自己死了,他们会伤心的。
她想去告发,可自己还是黄花闺女,传出去没人娶她。她想来个鱼死网破,但最终还是打掉牙和着眼泪咽下。她想起了报应,等着他吧,看看他的下场。
没想到这么快,报应就来了。从电话里听,他伤得不轻。她巴不得那个人立马从人间消失,可是自己的良心催着她钻进了黑夜。
山路很难走,每走一步都要付出代价,每走一步,她就越恐惧。她怕见到那个男人,但还是在默默的诅咒声中向那个男人走去。
她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两束绿色的光在飘忽不定地移动,虽然很微小,但在漆黑的深夜里,足以让人毛骨悚然。是鬼?还是狼?对于医学院毕业的她,鬼倒不怕,但她怕狼,如果是狼,自己的小命难保。
她在恐惧中移动,忽然一个黑影“喵呜”一声从她面前掠过,她吓得瘫软在地上,原来是一只猫。
一场虚惊过后,她的胆子忽然大起来,加快了步伐。
两个小时后,她终于推开了那扇让自己痛苦的门。她发现他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头上还在往外渗血。出于职业习惯,她问:怎么了?他说:跌了一跤,腿折了,头也破了。声音很小,像蚊子在叫。
她不再说话,立即查看、清洗、止血、包扎、打针,忙了一个多小时才处理停当。根据自己的经验,如果今晚得不到救治,明天他就是一具尸体。
还好,命是保住了,她释然地出了一口气,可是立即又后悔了,为什么救他?为什么呀?
他说:谢谢你!我以为你不会来,让我忏悔的机会也不给。可是,你来了,我对不起你……
她说:别说了,你现在是病人。
他说:上次,喝了点酒,是我昏了头,我后悔。可是,我无法洗刷自己的罪孽。这下好了,报应了,报应啊!
她无语,只是流泪。他说:如果我死不了,只要能动弹,我就自首去。
她给镇医院打了一个电话,救护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她看着他被抬上车。他说:等我好了,我会跪在你的面前,求你……
车子驶向黑夜,忽然他号啕一声,比黑暗中野狼的悲鸣还要凄厉。
她站在清冷的夜风中,泪流满面……
蝴蝶妆
蝴蝶妆
韦名
齐春善妆。20年了,阅人无数,妆人无穷。只要到了他的工作台,被瞄上一眼,是淡妆还是浓妆,齐春心中就有数。齐春化的淡妆,看起来不像化过妆,却比没有化妆更美、更动人。
齐春善唱。他是音乐学院声乐专业科班出身,干化妆前,曾走南闯北,得了无数奖项回来。
齐春喜欢边化妆边给化妆者唱歌。妆因人而异,方脸适合挑眉不带峰,圆脸既可挑眉又可带峰,长脸要平眉,国字脸眉峰要在1/3以外一点,大脸不宜画小嘴……歌也因人而唱,化妆者当过兵,便唱“送战友,踏征程”;若是中年女人,齐春会唱“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对走南闯北者,齐春会唱“朋友乡亲心里亮,隔山隔水永相望”……
化妆无数,歌唱无数。齐春每天穿戴齐整,早早出门。一进工作室,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关上门,边化妆边唱歌。妆力求尽善尽美,不留遗憾;歌也唱得卖力,尽管屋子里就只有一个化妆者,每曲却宛若昔日在台上对万千观众演唱。
齐春化的妆令许许多多人满意——用心化妆,不妖不艳,平淡朴实。歌更让许许多多人感动——从不唱伤感的歌,深情款款,真情实意。
齐春的妆和歌在小城久负盛名。
那日,踏着被昨夜风雨摧落一地的花花草草,齐春怅然若失地进了工作室。
一女子躺在化妆台上静静地等待着齐春化妆。
习惯性地洗手,擦干,再戴上手套,齐春拎着化妆箱走向工作台。
“你好,给你化妆了!”不管躺着的有没有应答,齐春的开场白和他的歌一样好听,一样充满真情。
放下化妆箱,齐春仔细端详着女子的脸。
这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面部长宽比例大致为4:3,前额略宽下颚,稍稍凸起的颚骨,柔顺的向椭圆下巴平缓过度,逐渐尖细下去……
这也是一张写满青春的脸,尽管脸色苍白,看了还是让人心悸。“我给你化个蝴蝶妆吧!”齐春用商量的口气轻轻地说。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打开化妆盒,亮出各式妆笔妆刷,揭开几样粉盒,齐春的妆刷刷着女人的脸,歌声就飘起。
寂静的工作室里,美妙的旋律、轻盈细腻的歌喉,温厚而动情,仿佛是那个阳光帅气的庞龙在台上演唱。
“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看着熟睡般的女子,齐春手上的妆笔一刻也没停。
女子鼻梁正中一颗黑痣如落下了一粒苍蝇屎,怎么看都是瑕疵。齐春毫不犹豫地用膏状粉底在黑痣上薄薄地刷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黑痣消失。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要想窗户明亮,首先要好好修复眼睛的外框——眉毛。齐春拿着眉刷稍微梳理了一下眉毛,梳出了精致、自然的眉形,然后用眉笔轻柔地画眉,该疏时疏,该密时密。
“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齐春越唱越动情,仿佛妆台上的女子就是和自己生死相约的恋人。
画眉、描眼影、画眼线、涂睫毛……齐春把女子的眼睛妆得自然生动,个性张扬。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边唱边化齐春进入角色,恍然回到了20年前……
那些年,年轻的齐春到处唱歌,阅人无数——当然,那是在床上。也像今天,“阅”完姑娘就不会再见了……直到有一天,病卧在家的母亲高兴地来电说,有一女人带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来到家里,女人教小男孩喊她“奶奶”。齐春怎么也想不起那女人,更不要说那小男孩,却有回家看看母亲的冲动。人未成行,噩耗先到。高兴过头的母亲在冬夜里想亲自为孙子煮鸡蛋,不慎点燃了灶间的柴草。一场大火夺去了母亲还有那个未谋面的小孩和他妈妈的生命……接到噩耗的那一刻,齐春在后台准备上台唱最后一首歌。歌没唱,齐春哭着回家……
昨夜的风雨摧落娇嫩的花草,天地含悲。母亲烧焦了,未谋面的小男孩辨认不出,那个她也模糊不清……含着泪请人把母亲、小男孩和她的样子画出来后,齐春为他们唱了最后一首歌……料理了后事,齐春不再到处唱歌,到县城里当起化妆师,边化妆边唱歌。
20年了,齐春每化一妆,起一妆名,唱一首歌。歌因人而异,歌与妆名相衬。
青春的脸一定要有红晕。看着苍白的脸,齐春用化妆刷蘸取少量的胭脂粉,在女子的脸颊上,由内向外,轻轻地涂抹着一个一个圆圈……一会儿,苍白的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青春回到女子的脸上。
“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妆好了泛红晕的脸颊。看了看干涩的嘴唇,齐春轻盈地给唇部上彩妆,先在上唇浅画唇峰,然后由嘴角向中间描画……
“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歌毕,蝴蝶妆成。齐春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女子,庄重肃穆地向女子鞠了一躬。
静静躺在妆台上的女子随即被推出与亲人相见,悲戚的哭声隔着门一阵阵传进来。
“哐当”一声巨响,齐春知道,女子被送入熊熊炉火中,瞬间成灰。
怅然若失后,善妆善歌的齐春洗手、擦干,再戴上手套,拎着化妆箱走向另一工作台。
削心术
削心术
叶大春
楚国国都郢城,有一个泥匠,干活儿时不慎将一点白泥溅在了鼻尖上。那块白泥又薄又小,就像蚊虫的翅膀一样。泥匠请一个姓石的木匠削掉他鼻尖上的白泥。
石木匠迅速挥动大斧,快如一股旋风,随随便便砍去,便削尽了泥匠鼻尖上的白泥,却没伤着鼻子。那泥匠稳稳当当地站着,脸不变色心不跳。
多年后,宋元君把石木匠找去,说:“你给我表演一次吧!”
石木匠为难地说:“小人确实为人削过鼻尖上的白泥。不过,小人的那个搭档早死了,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搭档了。”
宋元君十分惋惜,便问起泥匠的死因。
原来,石木匠运斧削泥匠鼻尖上白泥的绝技,非一日之功。他练神斧功,耗费了十年工夫,从削树叶上的小虫,到砍空中飞舞的蚊蝇,直到能削去葫芦上的嫩茸毛而不伤着葫芦,才敢在鼻尖上耍艺。搭档也不是轻而易举可以当好的,得练就针刺眼不眨、斧劈心不跳的过硬本领,立定后得全神贯注,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如聋瞎人一般。泥匠为练这种活靶功,也耗费了整整十年工夫。
当时楚国水患严重,泥匠、木匠寻不到活儿干,只得走街串巷耍这种杂技养家糊口。开始,他俩配合默契,挣的钱平分,就像亲兄弟般亲密无间。
后来,石木匠恭维话听多了,有点儿飘飘然,有意无意间怠慢了泥匠。泥匠不满,背地里嘟囔:“没我给你当活靶,能有这么惊险神奇的效果吗?你试着去劈一根枯木桩吧,看有多少人为你喝彩?你拉别人当活靶吧,看有多少人或死或残在你斧下?”
一日,楚国一位贵族寿庆,请他俩去耍大斧削泥的杂技,酬金颇高。石木匠暗地留下三分之二酬金,只给了泥匠三分之一。泥匠不好撕破脸皮与他闹,但默默打定主意,要让这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丑!
石木匠表演第一斧的瞬间,泥匠故意呼了一口气,鼻尖颤动了一下,斧头劈了个空。石木匠瞥见泥匠嘴角的冷笑,明白了:今天他是故意在拆台!第二斧下来时,泥匠轻吸一口气,鼻尖又缩了缩,斧头离白泥差了寸把远。观众喝起倒彩来。
石木匠脸上冷汗直冒,不禁恼羞成怒。他心中寻思:你耍小动作,我也耍小聪明……
泥匠暗忖:事不过三,已经教训了他一顿,这次给他梯子下台算了。他屏息敛气,稳若木桩。这次石木匠却把斧头往前送了半分,一下就把泥匠的脑袋劈开了……
宋元君听完,慨叹道:“技神,还得心齐啊!主角重要,搭档也重要!”
绝鉴
绝鉴
何一飞
隐逸斋是做玉器的,老板姓陈,名若尘,原是历史老师,不知什么原因,辞了职,开了家玉器店,取名隐逸斋。陈若尘四季皆藏好茶,有两个半茶友。
那两个,一个是他的发小,县教育局长冯有为,用陈若尘的话说,冯有为斯文还在,可以为友;另一个是宝峰寺的方丈法缘,轻易不说话,一开口则是口吐莲花让人醍醐灌顶,有次喝完茶,法缘对陈若尘说,施主面相与佛有缘。
至于那半个,本县县委书记,是冯有为带过来的,喝过几次茶后,发现无半点官场俗气,就被陈若尘列为半个朋友。
陈若尘做玉器生意是因为他善鉴玉,尤其善鉴古玉。曾经有省城玉器玩家高价购得一枚汉代龙凤纹玉环,却被当地专家鉴定为高仿品,也不知玉器玩家从哪打听到陈若尘,跑过来请他鉴定。陈若尘拿着放大镜看了又看,最后对玩家说从玉质和线刻技法可以断定是真品。后来玩家又把龙凤纹玉环拿到北京,北京的大师也鉴定为真品。陈若尘一鉴成名,被人誉为省内古玉鉴定第一人。
鉴宝这行只要肯放手就能赚大钱,所谓放手就是玩家给钱,拿假货让鉴家出个真品证明,许多玉器玩家都找过陈若尘,陈若尘冷面相拒,再高的价也不做。隐逸斋的生意不好不坏,陈若尘不像他老婆那样着急上火,说真要老是想着挣钱,那就是人被钱玩了,不值得。
豁达的陈若尘最近有些豁达不开,因为女儿的事。女儿大学毕业两年,因右脚残疾,找工作辗转了几十次,都被用人单位拒绝,弄得女儿连家门都不愿出一步。
这事不知怎么让县委书记知道了,这天晚上县委书记和冯有为来喝茶,书记从包里拿出一份调令对陈若尘说,明天叫孩子到财政局报到,孩子学财会的,正好学以致用。陈若尘犹豫一会儿把调令接了,说,古人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这样的大恩,我实在无以为报啊。
时间就这样不急不慢地走。
茶友们很久没来了。陈若尘有些想念,想打电话约他们过来喝茶,拿起电话又放下了,笑自己像没经过事的人。这天晚上正念着,书记一个人来了,陈若尘喜得连忙去泡茶。喝了一阵茶,书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黄绸裹着的东西说:若尘你给看看。
陈若尘小心接过,揭开黄绸,心就扑通扑通跳了,一只品相良好的青玉碟子在灯光下发出幽幽沁人的光。这碟子叫清代菊纹盘,清中期皇家用具,虽说不是孤品,但存世的也不足五枚,香港拍卖行前几年拍卖过一枚,拍出了近百万的价。
仔细看过几遍,确定无疑后,陈若尘才对书记说,这是真品。
书记笑着说,这碟子是家传的,我岂不知它是真品。
那你拿来叫我看是什么意思?
书记踌躇着说,若尘,我们是朋友,你帮个忙,给它出份赝品证明。
陈若尘明白了,他这是要把真当假,不知是为了送个安全还是收个安全,聪明啊。
陈若尘内心煎熬着,良久,站起来踉跄地出了茶室,片刻,拿了印鉴纸笔回来,坐下写好鉴定证明书,盖上自己的印鉴递给书记,懒懒地说,你要它假就假吧。
然后,端起茶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书记尴尬地站了起来,从包中拿出一个大红包,陈若尘不接,把书记推出了门。
第二天,隐逸斋关了门。门上贴着八个字:若尘已死,停止营业。街坊邻居不信,问陈若尘老婆,老婆又气又恨地说,死了,死了好。他死他的,我活我的。陈若尘哪去了?有上香的人在宝峰寺看见了他,原来已皈依佛门。
书记也听说了,怎么也想不明白陈若尘为了一件小事就去做了和尚。
狼的悲剧
狼的悲剧
双木
石头在山上玩,听见草丛里传来嗷嗷的叫声,石头寻声一看,一只小狗蜷缩在草丛里。小狗见了石头,叫得更厉害。小狗想逃,站起来,又摇晃晃地倒下了。
石头抱着小狗回了家。
宝根见了石头怀里的小狗,说,它不是狗,是狼,快送回去。
石头说,爹,养着它吧。
好,养就养。
宝根啥都依石头。石头一岁时,石头娘患病死了。宝根一把屎一把尿把石头拉扯大了。宝根极疼爱石头。石头已十二岁了,还要宝根洗脸洗屁股。按说石头这年龄,应在学校念书。可石头念了两个一年级,考试时还考十几分。石头再不肯去学校了。宝根说,不念书就不念书,不念书一样活。爹没念书,不一样活得好好的。石头就天天在山上玩,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要不找人打架。同石头一样大的小孩,都打不过石头,也都怕石头。石头下手狠。有几回他拿石头掷得人头破血流。破了头的人的父母都来告状,宝根当人家的面骂石头几句,人家一走,他就夸起儿子来,你小子有种。今后准比爹强,能干大事。
当村人听说宝根养了狼,都来劝宝根把狼杀了,免得今后大了伤人。宝根说,我儿子要养。
你不能啥都依你儿子。
我不依儿子依谁?依你?再说我一直把这狼当狗养,这狼也觉得自己是条狗,不会伤人的。
狼一天一个样,两个月就蹿到半人高。狼也时时嗥嗥地叫,叫得让人心里发毛。但狼一直以为自己是条狗,它总同村里的狗一起嬉戏。狼也一直没伤过小孩,也没吃过人家的牲畜。
村里人也渐渐把狼当狗了。
宝根对那些以前劝他别养狼的人说,怎么样?它是条狗吧?
石头到了十八岁,觉得待在山沟里没意思。石头想去外面玩。宝根说,去吧,去吧。爹知道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这破山沟不是我儿子待的地方。你这只鹰,应在天空中飞翔。宝根把家里仅有的1200块钱全给了石头。
石头提个包上路时,狼一直跟在石头身后。石头走,狼也走,石头停,狼也停。这样走走停停,走了十几里。石头只得回家了。石头拿根绳子把狼拴在一棵树上,走了。狼嗥嗥地凄叫。
石头头也不回地走了。石头进了城,轻松活找不到,力气活不愿干。身上的钱却用完了。石头便结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他同那些狐朋狗友干偷鸡摸狗的事。
一年后,石头出事了。石头抢劫杀人,被判了死刑。石头枪毙的当天,宝根就病在床上了。
十几天后,宝根死了。
再没人拿东西喂狼吃。狼向村人要吃的,村人都不给,还拿棍子打它。狼很伤心,离开了村子,去了别村,它相信会遇到像宝根、石头一样的好人,那人会给它东西吃。
狼走了许多路,才见到了一个村庄。其实狼在路上见了许多可吃的,野兔野鸡,可狼从没捕过这些动物。再说,它不知道这些动物可以吃,他以前吃的都是素食。狼进了村,见一小孩吃薯,已两天没吃过东西的狼顾不了许多,抢过小孩手里的薯便吃。小孩哇哇地哭起来。小孩的哭声惊动了大人,大人见了狼,忙拿了锄头,大声喊,狼来了,狼来了。
村里的几条狗朝狼汪汪地吠。
狼起初还不跑,它还想找人要吃的呢。当它的脚上挨了一锄后,才知道这人是坏人,忙一拐一拐地跑。
十几个人拿着锄头在后面追。
狼说,我不是狼,我是狗,我是来向你们讨吃的。
人们自然听不懂狼的话,仍追狼。
狼伤了一条腿,跑不快,很快被人追上了。狼身上挨了一锄,打死这条狼,打死这条狼。人们都狂叫。狼想,难道我真的是条狼?可原来的主人为啥说我是条狗呢?狼恨起主人来,是主人害了它。如果它早知道自己是条狼,那早跑进深山老林过狼的生活。它知道狼是吃人的,便攀上那人的肩,在他脖颈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它尝到鲜血的味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鲜美的食物。狼想再吃第二口时,身上又挨了一锄,接着头上也挨了一锄,狼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了。
十几把锄头一齐砸在狼身上。
爬树的狮子
爬树的狮子
张爱国
残酷的旱季,在塞伦盖蒂草原上至少持续了八个月。
雌狮萨吉和姐妹们十多天没有进食了,它们的腹壁宛若两张薄薄的纸,似乎就要粘连到一起,身上更是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黑斑——它们的生命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如果雨季再拖上几天不来,它们将必死无疑。
萨吉和姐妹们游荡在如火的草原上,一个个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哪怕是细微的风吹草动,它们也会立即做出捕猎的准备。然而,一次次的追捕,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和饥饿。
往日那成群结队的食草动物,现在都哪里去了?
饥饿中,萨吉和姐妹们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日出。可太阳一出来,草原就仿佛起了火,而且,风也死了。草原,是火的世界,死亡的世界。
临近中午,一只兔子出现了,它们立刻追上去,但落了空——造物主的公平在于:她赋予狮子们以捕食食草动物的权利,却又赋予兔子们任何时候都有草(或枯草、草根)可吃的优越。如此,饿肚子的狮子追捕饱食的兔子,当然是徒劳。后来,它们还追击过一匹斑马、一只瞪羚,同样以失败告终。
它们继续在草原上游荡,身上的斑点仿佛更多更大了——死神,离它们更近了。姐妹们有的开始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不愿起来。萨吉走过去,叫着,拍打着,将它们一个个叫起——作为首领,它不能让姐妹们这样等死。
当不远处那只被它们打劫过无数次的猎豹抓住一只黑斑羚时,萨吉和姐妹们像突然打了鸡血,箭一般地飞过去。眼看就要追上了,猎豹却将猎物拖上了树——造物主的公平还在于:对待这两种“大猫”,她赋予狮子比豹子大得多的形体和力量,但将爬树的技能给予豹子。
萨吉最先跑到树下——它是目前姐妹们当中身体最好的。黑斑羚的一只后腿从树上悬下来,萨吉拼命地跳起,试图将它拉下。一次,两次……萨吉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姐妹们也一次次跳起来,但全部是徒劳。终于,它们放弃了跳跃,一个个昂着头,舔着干涩的嘴巴,黯然神伤地看着猎豹在树上悠然自得地享受美味。
黑斑羚还带着体温的血滴下来,姐妹们踮起后腿,昂着头,大张着嘴,激烈地争抢着。大概是黑斑羚的血激起了体内的某种潜能,萨吉走出狮群,纵身向树上爬去。萨吉毕竟没有爬树的技能,平时敏捷的身子此时却尽显笨拙,平时的蛮横霸道此时却极尽小心。它只得凭借它的利爪,紧紧地抓进树皮里,一步,两步……萨吉爬到了三米高的地方,猎豹忽然吼叫一声。萨吉毫无防备,身体一颤,摔了下来。
零星的黑云从天边飘来,阳光有了星星点点的黑洞,空气却更加闷热——雨季,就要来了!然而,萨吉,尤其它的姐妹们,能熬过这一两天吗?
姐妹们还在激烈争抢着那点滴的血,萨吉又一次向树上爬去。这一次,它不再为猎豹的吼叫所惧,小心翼翼,紧盯猎物,一步步往上爬。猎物越来越近,再有两步、一步,萨吉的冒险就有回报了,但猎豹却叼着猎物爬上了更高的树枝。萨吉不放弃,继续爬。
猎豹终于无路可逃,一紧张,黑斑羚从嘴里掉下来了。
萨吉大喜,就要下树。可是,它真的不该违背造物主的意志——上山容易下山难,对狮子来说,上树难下树更难,萨吉在树上连转个身都不知所措。萨吉向树下的姐妹们大叫,但姐妹们正在抢夺黑斑羚,谁也顾不上它。
天渐渐黑下来。萨吉依然紧抱树枝,双眼大睁,惊恐而无助,除了哀嚎一动也不能动。姐妹们啃光了黑斑羚最后一丝肉(它们至少能够再挺上两天了),这才想起树上的萨吉,可是除了对它叫几声,什么也做不了。
第三天清早,塞伦盖蒂草原在一夜暴雨的洗礼下,焕然一新。野牛、角马、斑马、黑斑羚,仿佛一下子从地底下冒出来,遍地都是。萨吉的姐妹们,气定神闲地伏在那棵树下,懒洋洋地舔着嘴角——它们的肚子全部吃得饱饱的。
只有萨吉——为了姐妹们的生命而不顾自身实际、宁肯违背规律,还在树上:前肢紧抱树枝,脑袋夹在树丫间,早已僵硬了。
刘春天的春天
刘春天的春天
韦如辉
躺在花园街58号院门口的刘二柱,将一把蒲扇盖在肚子上,鼾声如水浪般一层层地漫过来。一顶遮阳的碎花伞,径直向刘二柱靠近。看不到头和脸,只见一双套有黑色丝袜的修长美腿,伴随着运动的节拍晃悠着,极性感。
当美腿有节奏地踱到刘二柱面前时,忽然从天上落下一声炸雷:刘二柱,给钱!300块!刘二柱被电流击中似的弹起来,肥硕的躯体颤抖着,身下的躺椅也前前后后焦急地颤抖着。
碎花伞收起来,露出一副大大的墨镜,而后才是一张俊俏的女孩脸。女孩把巴掌伸到刘二柱面前,一条美腿如风中的草一样晃悠着。
刘二柱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红的票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女孩的手里。女孩的手十分坚强,仍然顽固地张着,丝毫没有退缩畏惧的意思。刘二柱只得再抠出一张红红的票子,再小心翼翼地放在女孩的手里。躲在屋檐下贪凉的人们马上就睡醒了,有的人还从窗户里面伸出好奇的脑袋。
女孩转身离去,只留下碎花伞下一双修长的美腿。刘二柱突然没有由头地高喊,春天,还来啊!
春天当然来,只是不以刘二柱的意志为转移。春天每次来,都是冲着刘二柱口袋里红红的票子。刘二柱口袋里的票子,好像就是为春天准备的。
其实这一片是刘二柱的天下。刘二柱拥有这个院子所有房屋的产权,而住在这个院子的人们,都是刘二柱的租客。换句话说,他们必须每月按时向刘二柱毕恭毕敬地交上房租。他们平时称刘二柱刘老板,有时称刘哥、二柱哥,偶尔一块喝多的时候,叫一声柱哥。
而女孩叫他刘二柱,可见这个女孩非同一般。
只有刘二柱自己知道,这个女孩从小就非同一般。5岁的时候,妈妈跟一个油头粉面的商人跑了,只留下一个叫刘二柱的爸爸。刘二柱给女孩改了名,叫刘春天。刘二柱似乎对远去的无情人说,看着吧,好好地看着吧,我刘二柱的春天终究会来的。
可是,刘春天长着长着就变了,变得刘二柱都措手不及。刘春天逃课,上网,甚至吸烟,喝酒,乃至彻夜不归。失去一个亲人的刘二柱太怕失去刘春天了,所以刘春天才能得寸进尺。刘春天向他要钱,大呼小叫他刘二柱理所当然。
刘二柱身上流过汗,眼里流过泪,心里流过血。就这,刘春天还时常威胁他要去找亲妈。只要刘春天扬言找亲妈,刘二柱的身体就矮下来了,刘春天伸手要三百他就不会给两百。
刘春天就是刘二柱的命。如果刘春天要割他的肉,他会帮她磨刀,而且一定咬紧牙关绝对不会喊疼的。
那一天,刘春天半夜三更将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带回家,刘二柱才真正被激怒了。那个男人一米五,瘦得皮包骨,不过七八十斤重。男人长那副德行不说,还当着刘二柱的面甩了刘春天一巴掌。刘二柱雄狮一般将瘦男人拎起来,毫不留情地顺着墙角推出去。瘦男人的眼睛射出鄙夷的光。刘春天发狠地把刘二柱推了个趔趄,跑了出去。
不了解内情的,都夸刘二柱风光。虽说跑了女人,却留下一大片房产。别说这一辈,就是下一辈也衣食无忧了。了解刘二柱的,不是摇头就是落泪,可怜的一个人啊!
事故发生在那个早晨,刘二柱躺在柏油马路中央的血泊中。当警车呼啸着一路赶来,肇事的无牌车辆已无影无踪。刘二柱失去了双腿。
那一天,刘春天来到这个院子,来到刘二柱的面前,并没有伸出白白的尖尖的手,只对刘二柱说,我走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刘二柱半天没有找着魂,直到刘春天的一双长腿消失在马路的尽头,才杀猪似的号啕大哭。
院子里的人们,照例一分不少地将房租如期交到刘二柱手里。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各家各户还会轮流将刘二柱背出去,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
又一年的一天,刘二柱躺在轮椅上,一把蒲扇盖住肚子,鼾声如水浪一样一层层漫过来。有人喊,二柱哥,外面一个叫刘春天的女人找你。
刘二柱猛然想站起来,身下的轮椅却响得吱吱咯咯的。
撒娇的女人
撒娇的女人
李敏
水芹是个女人,水芹是个会撒娇的女人。
水芹还是小女孩那会儿就会撒娇。上课,同样回答不上问题,被老师罚站。别的同学耷拉着脑袋站着,做服罪状。水芹不,她精神饱满地望着讲台上的老师,那双要渗出水的大眼睛真诚而无辜,粉红腮颊下一张小嘴却鼓嘟嘟撅着,似有千般委屈万般嗔怨,身子更是一刻不得闲,转着圈地来回扭动,扭得本来就头晕眼花的老民办教师上不了课,得了得了,别在那里撒娇了,回去坐着吧。
水芹长成十七八岁成了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她去村口担水,身后定会跟随若干“尾巴”,看水芹挑水那叫一个过瘾:腰肢如风摆杨柳,两只水筲随之左摇右晃,那细腰以下的部位更撩人。啧啧,人家那两瓣咋长得,摸上一把很舒服吧?眼瞅着同龄姐妹都出嫁了,水芹也不急,凡是有去她家提亲的一概回绝。村人都说她心性高,瞧不上庄户人家,传到水芹耳朵里,她也不恼,反把腰肢扭得更欢了。
时间久了,有好事者发现她有事没事老提个竹筐往村后的树林跑。
树林附近有鲜嫩的猪草,还有一所村办小学,小学里住着城里来的教书先生。这先生戴着眼镜,白白净净,下巴颏儿也刮得光光的,笑起来牙齿白得耀眼,很迷人。
清晨或黄昏,教书先生常穿一件白色衬衣在树林里放声读书,声音嘹亮而有磁性。不知何时,那些时辰水芹也常去树林附近打猪草。更不知何时,有人发现教书先生时常帮水芹割猪草,只有一张镰,俩人扯着扯着红霞就飞上了她的脸。她甩开手,似羞还怨地嗔视他,纤腰拧麻花般一扭,大辫子一甩,向树林深处跑去。教书先生看痴了,怔一阵,丢下镰刀,紧追了进去……
调回城的教书先生来她家提亲,停在她家门口的小轿车羡煞了村人。过完年,在山花烂漫的季节里,水芹风风光光出嫁了。
作为第一个坐轿车出嫁的新娘被载入“村史”。村里的胖嫂瘦婶们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叹口气说水芹命犯桃花,全村女娃的好命都让她一个人摊上了,并不自觉地把手指戳在自家闺女额上,只恨自个生的这个不如她会媚人。
日子水一样流淌着,几年过去了,渐渐被村人遗忘的水芹又被屡次提起,话语间满是惊讶与叹息。说刚开始俩人很要好,男的教书,她也谋了一份临时的工作,又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后来男的改行提了干,心也花了,外面有了女人,想和她离婚,她死活不肯,就干耗着。有人去城里办事曾见过水芹,面容憔悴、形象邋遢,与做姑娘时的水灵娇羞判若两人。
传言很快得到了证实,水芹还是离了,牵着一双流鼻涕的儿女回到了村里。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娘老得做不了主。兄弟又是个软蛋,只听媳妇的,时间一长,弟媳就摔盆砸碗说风凉话,无奈,水芹只好搬到村头破庙安身,领着俩孩子苦苦支撑了一年多。在别人撮合下,水芹又嫁了个男人。男人是邻村一个光棍汉,年逾四十,人长得很粗糙,对水芹却很好,任劳任怨把她的孩子抚养大,体面风光地给儿女成了家。
水芹老了,也白了胖了,像个城里老太太,人前堆满了笑。水芹立在夏日斜阳里,向日葵般的色彩映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街坊邻居都望着她笑,她的老男人也在一旁盯着她窃窃地笑,露着光秃秃的牙床,笑到被嘴边的烟袋锅熏得咳了又咳。
水芹很知足,知足到不去想将来,但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老男人最终先她一步,不过六十几岁的年纪。临终前,昏迷了几天的老男人突然精神大好,竟起身喝了一碗稀粥,她和儿女们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水芹坐在他床前,他枯瘦的大手拉了她的手,咧开一张大嘴,笑:“孩他娘,当年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是最爱撒娇的女人,跟了我这么多年,咋没见你对我撒过一次娇呢?”
水芹泪水立马决了堤,她什么都没说,身子却像被抽骨拨筋似的,软软地瘫倒在他尚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长腿的玫瑰
长腿的玫瑰
文静
三十五岁,他玩够了,终于要成家了,第二天便要迎娶新娘,亲朋好友正在帮着他准备婚礼,满屋的欢声笑语。忙中出乱,朋友告诉他,用来装点洞房的玫瑰,明明已经送来了,现在却遍寻不见。真是急人,想必是哪个亲朋家调皮的孩子,悄悄拿了去,只好差人再去买。
突然,姐姐慌里慌张地跑过来:“爸不见了!”他拨开人群,急匆匆各屋子里找一圈,不见,瞪圆了眼,冲着姐姐大声吼叫:“说了别叫他来,你非让他来,来了,你可好好看着啊!要是爸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父亲是老来得子,四十来岁才有了他,如今七十多岁的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是糊涂的。今天,非要闹着到新房。他怕人多,父亲去了添乱。可姐姐央求,说儿子娶媳妇了,父亲想凑凑热闹,亲身感受一下,应该满足他的愿望,父亲去了,她负责好好看着。哪知,父亲还是跑丢了。
大家只好分头去找,这么大一个城市,要想找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正当大家急得焦头烂额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告诉他,一个穿紫红色衬衣的老头,正在她们医院。他的心“咯噔”一下,坏了,难道出了事儿?“我爸,他,他怎么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女人说:“你别急,他没什么事儿。你过来接他吧!”
等他们赶到医院里,父亲正坐在一张病床上,手里抱着一大束玫瑰。我一眼看出,那正是下午送来装点洞房的那束玫瑰花。旁边的小护士轻声细语地和他说着话,见他们来,小护士松了一口气:“你们可来了,这位大爷,坐好半天了,就是不肯走,后来我们在他口袋里找出了这个电话,就打了过去。”他拉父亲走,父亲摆摆手,满脸笑着,指指怀里那束玫瑰,说:“别急,等会儿,等你妈回来,送给你妈,再走!”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房间是两年前妈妈病重时住过的,父亲坐的正是妈妈曾经的那张病床。
他想起,那时女友过生日、情人节,他都会买玫瑰送女友,母亲知道了满眼的羡慕,说现在的年轻人真好啊,这么好看的花儿,放屋子里,香多少天啊!他总是逗笑:“让我爸也给你买。”回头就对爸说:“爸,给我妈买束花呗!”爸爸总是讪笑着,从鼻子里“哼”一声:“还送花儿?送个狗尾巴草吧!傻老太太哪配得上花儿!”母亲也笑:“妈这辈子,是没人送花儿啦!”
看爸满含微笑,紧握着玫瑰,固执地坐在病床上,他的泪湿了眼眶,走到爸的身边,说:“爸,我知道妈在哪,我们给她送去!”父亲欣欣然跟他走了。他径直将车开到母亲的墓地,车上,姐和朋友拦他:“还是不去了吧,大喜的日子!”“不,一定要去,这束花早就应该送给妈!”
母亲的墓前,父亲把花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墓碑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仔细地擦母亲的相片。父亲满脸的微笑,边擦边絮叨着:“傻老婆子呀,我给你送花儿来了,你可得好好看,啊!放心吧,没花钱,钱攒着,给咱儿子娶媳妇!”
那一刻,他的泪流了满脸,一转身儿,正遇上父亲微笑的脸,却看见父亲眼里闪着晶莹的光。墓碑上的妈妈满脸微笑,似在看着他,也似在看着花。
那一刻,他知道父亲一生没有送过花儿给母亲,那情义却比玫瑰花更香更绵长。
那一刻,他懂得,这束长了腿的玫瑰告诉了他,在漫长的岁月里,在凡俗的日子里,靠什么坚持一份无声的誓言。
怎样做才比较文雅
怎样做才比较文雅
刘正权
四猫子和二毛子正合力抬着一块大石头时,一个漂亮的女护士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四猫子年轻,年轻人的眼光就贼一些,或者叫色一些也不为过。四猫子的眼光在女护士脸蛋上多烙了几眼。
因为思想开了小差,脚步就协调不上来,一个趔趄,四猫子和二毛子同时绊了一下,大石头不像女护士那般善解人意,很扎实地砸在两人手上。
出血了,还钻心的疼。
二毛子是老民工了,把破皮的手指头伸进嘴里猛地吮吸了几口,瞅准一块灰尘厚的地方,把指头从嘴里飞快抽出来,又猛一下在灰堆中滚了几个来回,得!血就止住了,这方法,二毛子常用,管事着呢。
四猫子本来也用过这方法止血,但眼下,在漂亮的女护士跟前,这样做未免太粗鲁了,太不文雅了!四猫子可是新一代的农民工,何况他们这会儿又是在医院打工,委屈自己的手指就说不过去了。
四猫子瞅了瞅,看见一个水龙头正滴答滴答渗着水。回过头,四猫子又看了看漂亮的女护士一眼,昂首阔步地把流血的手指头向上竖着,感觉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在漂亮的女护士的注目礼下向水龙头走去。电视上的英雄在流血负伤时都是昂着头神色自若的神情。
漂亮的女护士端着托盘跟在他身后走来了,嗒嗒的高跟鞋声敲打得四猫子心头一颤一颤地跳,四猫子这会儿才晓得心律不齐是怎么回事了。
四猫子刚把滴血的手伸到水龙头下,漂亮的女护士娇斥一声,你干什么?四猫子吓一跳,回头讪讪一笑,我清洗手上的伤口呢!漂亮的女护士放下托盘,清洗伤口要用温水或者盐水,这自来水中含有微生物和细菌,你懂不懂?四猫子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漂亮的女护士说,幸亏我们科室水龙头坏了!四猫子很奇怪,水龙头坏了,关我什么事啊?漂亮的女护士见他不明所以,就又补了一句,我要不上这来清洗托盘,没准你这手就被你糟蹋了!
用清水洗伤口也叫糟蹋?四猫子心说那二毛子应该就摊上凌辱的罪名了。
不是糟蹋是啥?漂亮的女护士一扬眉毛,人有两件宝,双手和大脑,双手能做事,大脑会思考!小孩都会的儿歌,你没听过啊?
四猫子就拿另一只手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傻笑。
你呀,两件宝都想糟蹋不是?伸手过来!漂亮的女护士一副命令的口气,在医院做工,都不晓得伤口要消毒,消毒完了还要包扎,包扎完了还要打破伤风的针,怎么说你们啊!四猫子在女护士的训导下乖乖伸出滴血的手指,女护士托盘里刚好有给一个外伤病人处理后用剩的碘酒,还有纱布,消炎粉,简单的包扎过后,漂亮的女护士抬起四猫子的手,习惯性凑近嘴边吹了吹,说,记住,一会儿找我去打破伤风的针!
四猫子把手指头竖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这手还真是个宝呢,居然被漂亮的女护士珠圆玉润的小手呵护了一番,可不能再委屈它了!打了破伤风的针,四猫子吹着口哨回来了,看见二毛子那只沾着血泥又在搬弄石头的糙手,四猫子故意叹了口气,这手与手还真是不同呢!
二毛子是过来人,笑着说,有什么不同呢?长了手就要做事,做的事不同罢了!
四猫子说,我的手从今天起不能做事了,人家漂亮的护士小姐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手都砸得能看见骨头了,得休养个十天八天吧,好歹咱是为医院做事,不能委屈自己!
怕委屈自己手指的四猫子就竖着个手指在工地上闲逛,工头三闷子火了,你破点皮搞得像战斗英雄似的,还不给老子抬石头去!
四猫子说,人家漂亮的护士小姐说了,换药期间不能让伤口破裂的,容易感染!
三闷子骂道,你他妈倒挺娇贵啊,行,你不干我扣你工钱,看你拿什么去换药!
四猫子说,我这是工伤,你敢扣,不怕我告你?
三闷子就哈哈大笑,工伤,哎呀,都可以定残了吧!完了屁股一拍,走了。
第二天四猫子去换药,漂亮的女护士不在,一个脸上长雀斑的女护士说,先交钱,后换药!
四猫子说,我是工伤,到时候在工钱中扣,我在你们医院做工呢!
长雀斑的女护士看了一眼四猫子,破个手指还算工伤?多大个事啊!转过身就不理他了,四猫子说,人有两件宝你知道不?
长雀斑的女护士恼了,说我管你几件宝啊,我看你就是个活宝!
四猫子火了,有你这样对待病人的吗?
长雀斑的女护士也火了,有你这样无理取闹的病人吗?
四猫子恶狠狠地扬起手,你换不换药?
长雀斑的女护士一抬头,不交钱就不换,不信你能吃了我?
四猫子当然吃不了人家长雀斑的女护士,四猫子举起的手猛一下砸在女护士面前的工作台上,一个玻璃瓶子被捶碎了,血从伤口中渗出来。
四猫子三两下撕开胶布,扯掉药棉,把个指头含在嘴里使劲吮吸了几口,瞅瞅窗台上有个枯萎的花盆,上面积满了灰,四猫子大步走过去,把伤手恶狠狠地插进了灰尘中。
车震
车震
刘向阳
刚刚穿上协警服装的田石头,怎么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打心眼里为自己能穿上这身“警服”而骄傲。要不是在当小区保安那两年协助片警侦破了两次盗窃案,还亲手擒获了挥舞匕首的歹徒,确保了人质的安全,而一举成为互联网上热传的“最美保安”,就凭这头顶着高粱花子、沾着两脚泥的身份,要想当上协警,做梦去吧!
所以田石头对工作尽职尽责的精神和迫切想要立功的愿望那是绝对无可厚非的。集中整治“黄赌毒”这是不久前上级的部署,田石头当然铭记在心,不敢懈怠。
皇天不负有心人,真就有人往田石头的“枪口”上撞了。
那天下午,正是午餐早已打烊,晚餐还要等好长一段时间的空当。坐在警用摩托上打瞌睡的田石头猛地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从那最大的洗浴中心走出来一个女人。女人在东张西望,从那眼神中可以猜出她一定是在等人。女人虽穿着朴素,未施粉黛,可从那俊俏的脸蛋和水蛇般的腰身透出的那股劲儿,田石头便毫不犹豫地认为肯定是个“小姐”。因为他听片警小黄说过,“小姐”也会伪装。
田石头立刻抖擞精神,盯紧了目标。他预料,一会儿定有情况发生。果然不出所料,一辆面包车停在了那个女人跟前。可情绪亢奋的田石头却有些困惑了,看着车上印着“迅捷快递”醒目的大字,他想,快递师傅也搞“小姐”?不可能吧!可还没等田石头反应过来,女人竟然迅速地钻进了车,车也快速地开走了。
来不及细想的田石头随即发动摩托车,尾随着面包车,紧紧“咬”住不放。面包车东拐后右拐,向外环的方向驶去。田石头立刻猜到了车里人的心思。哼!想搞女人,还想省了开房钱,便宜都让你占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果然又不出田石头所料,车开到了那个平时很少有车辆行驶,更难见行人的工业开发区一个僻静的道路后,便停到了路旁。田石头也选择了不远的一个拐角处,将摩托车停下来,隐藏在树丛后面,观察面包车的动静。
没过几分钟,车就开始了晃动。今天算你们倒霉了,老子是不会手软的,一定要逮你们个“现行”不可。田石头悄悄地靠近了车,车里传出的男人喘息声和女人呻吟声更激发了田石头的斗志,他扬起手中的警棍刚要砸向车门,可在即将触碰到车门的瞬间又改变了主意。已是瓮中之鳖,何必虚张声势?于是,田石头对着映在车身上自己的影子,正了正“警帽”,又整理一下领口,用比较低沉的声音(田石头猜,自己的这个音量已经足以让车内的人吓得浑身颤抖了)说,请马上打开车门,接受检查!
车身立刻停止了晃动,车内在片刻无声后,便传出了杂乱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车门开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迟疑地迈出了车门。
见车里没了动静,田石头依然用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命令,让她也出来!
男人十分不情愿地回身将双手捂着脸的女人搀下了车。
看着与男人同样衣衫不整的女人耸动着身子,田石头气不打一处来,哼!下贱的女人干着招嫖的无耻勾当,还有脸哭!
田石头的话不知刺激了男人的哪根神经,那男人竟然抬起了头,对田石头吼道,不许你侮辱我的老婆!
你的老婆?说不定是谁的老婆呢!田石头不无讥讽地说。
他就是俺的男人!女人也将带泪的脸抬了起来。
甭搞双簧了,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俺?田石头提高了训斥的声音,既然是夫妻,为啥不回家?为啥在这里苟合?
俺家在离这里好几千里外的山沟。女人呜咽着说。
为啥不去宾馆开房?田石头找到了漏洞。
男人瞅着女人说,她不让。
还是有鬼吧!田石头揶揄地说。
鬼你个头!女人愤怒地冲田石头嚷了起来,你不是从山沟里出来的,打工的滋味你哪里会知晓!俺丈夫给人家送快递,每天都是两头见星星,挨家挨户地送。有时赶上人家家里没人,一个快递就得跑好几趟。可就这样劳累,一天也挣不到开一次房的钱!
你在洗浴中心那地儿可是挣大钱的地方。田石头用十分轻蔑的眼神盯着女人说。
你这是糟践俺!女人的泪变成了断线的珍珠。别看俺还年轻不算丑,可俺是个行得正的清白女人。俺觉得给人搓澡即便累得腰疼胳膊酸,可挣的钱干净。干净的钱就不能随便花。俺要是同俺丈夫开次房,得搓十五个人的澡才能赚回来呀!
女人的话让田石头的心酸了一下。可神圣的职责还是让他冷静了下来,他厉声地问,少跟俺编排苦穷!你们说是夫妻,谁能证明?
田石头的话音刚落,一个睡眼蒙眬的小女孩出现在车门口,看见田石头后,立刻将揉着眼睛的双手扑向男人和女人,惊恐地喊着,爸爸!妈妈!
看到面前三口人拥抱在一起的情景,田石头心想,俺也是山里来的,打工的苦辣酸甜俺能不知道吗?可他没说,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将军的瓶子
将军的瓶子
戴希
宋太祖赵匡胤神呵!只一曲“杯酒释兵权”,就让叱咤疆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周侗欣然交出兵权、解甲归田。
解甲归田后的周侗百无聊赖,竟渐渐喜欢上收藏,并发展到痴迷古董,视古董如同生命的地步。
为了博得周侗开心,夫人也夫唱妇随、倾囊相助。很快,周侗家里的古董就林林总总、排列有序。
但周侗最珍爱的古董却是一只精致的小古瓶。每晚,只有看一看、摸一摸这只古瓶,周侗才能心满意足、安然入睡。周侗也乐于在亲朋好友面前炫耀这只古瓶。如果有人夸赞,他更会满脸的阳光灿烂。
有一天,一群朋友慕名来到周侗家中。周侗又兴致勃勃、如数家珍地向朋友们一一介绍自己的藏品。可当他小心托起那只古瓶,准备向朋友们推介,一不留神,古瓶忽然从手中滑落。情急之下,周侗赶紧弯腰、伸手,迅速地抱住古瓶。因为反应敏捷、出手平稳,古瓶不仅没有落地,而且毫发无损。尽管如此,周侗仍吓得面如土色、全身冒汗。
此后,周侗开始神情恍惚、食不甘味。起初,夫人还不在意。可经常如此,夫人就心急火燎、坐立不安。
怎么会这样呢?要不,咱赶紧请大夫看看?夫人关切地问。
别紧张,都是晚上睡不好所致,不必大惊小怪!周侗安慰夫人。
又没烦心事,怎会睡不好?夫人追问。
周侗便直言相告:自从上次朋友们来家中欣赏藏品之后,晚上他总是噩梦缠身。有时梦见古瓶不慎落地,摔得粉碎;有时梦见盗贼入室,偷走古瓶;有时梦见房屋垮塌,古瓶被砸……唉!总担心古瓶不保,所以……
原来这样!夫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悄然转身,不动声色地走进那间藏品室。
趁周侗不备,夫人眼疾手快,找到那只古瓶,拿起它狠狠地朝地上摔去。只听“嘭”的一声,古瓶立马摔成了碎片。
周侗闻声而至,见古瓶已成满地的碎片,不禁咬牙切齿,高高地扬起巴掌。可耳光尚未扇到夫人的脸上,自己旋即面如死灰、晕倒在地。
夫人惊惧,赶紧伸手相扶,并唤来儿女,将周侗扶至床上。
几天煎熬,几夜沉寂。数日之后,周侗的气色终于好转,人也精神起来。
夫君,真对不起!我那是一时失手。现在,你——你——还——怨我吗?夫人又心疼又欣慰。
一时失手?周侗审视着夫人,摇头叹道,你跟我大半辈子,什么时候不是和风细雨、谨小慎微?怎么那天就粗枝大叶、判若两人了呢?
我也是为你好!从周侗的眼神里,看到自己的谎言已被识破,夫人干脆像个哲人似的说:夫君,你之所以常做噩梦,精神萎靡,是因为你太迷恋古瓶、患得患失!长痛不如短痛。我狠心摔了古瓶,你就没了古瓶之累;没了古瓶之累,是不是反倒解脱、轻松了?
真是如此!周侗略一思忖,继而感叹。
此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决胜千里的大将军,戎马生涯大半生,不知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闯过了多少刀山火海,总能镇定自若、视死如归,怎么一只小小的古瓶,就会让自己牵肠挂肚、魂不守舍呢?
麻醉师酒吧
麻醉师酒吧
许仙
本店坐落在地铁附近的天堂街拐角,全天营业;推开沉重而又黑漆漆的大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昏暗的灯光,昏暗的音乐,昏暗的人群。顾客以诗人居多,兼有作家、评论家和各色艺人。在本人看来,他们都是些疯子、狂人,性格古怪,语言诡谲,难以应付,但也很有趣;这不,说曹操曹操到,衣衫褴褛的大文豪推门而入。
“老板,来杯寂寞。”
“对不起!大文豪,小店只剩下空虚了。”
“那来杯开心。”
“不好意思!卖完了,要不给您来杯平时您经常喝的孤独吧?”
“不用了,我都喝了五年那玩意儿,今天想换个口味。那快乐也没有了么?”
“有,不过是水货。”
“那真心有么?”
“昨天有个买虚情假意的,买一送一搭给他了。您也知道,这年头真心不值钱了,没办法只能当赠品了。”
“算了,那来杯真爱。”
“大文豪,你别为难我了,你也知道市面上根本没这个东西了,已经缺货好多年了,不过听说黑市上出现过这玩意儿,价格很高。”
“唉……好多年没喝过那玩意儿了,都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大文豪,我劝您还是别喝那玩意儿,那玩意儿味道不错,但是容易给人留下后遗症。”
“您怎么知道?您喝过?”
“我宁愿喝三鹿也不愿意喝那玩意儿,我只是听别的顾客说的。大文豪,要不然您来杯无情吧,最近这个卖得不错,很多人都喜欢喝这个。”
“呵呵!是吗?前一阵子他们不是爱喝狼心狗肺么?怎么又换口味了。”
“最近市面流行这个。”
“哦!算了,我不好那一口,情人有么?”
“有。”
“来一个,给我多加点诺言。”
“现在诺言都是假的。”
“那知己怎么卖?”
“这个可贵了。”
“来一份,哦!对了,再来份爱情,打包我带回家喂狗。”
“给。大文豪,您慢走。”
刚送走大文豪,又来一位行止怪诞的无字诗人,此人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欢迎光临。大诗人,多日不见,您在哪儿高就呀?”
“嘿,老板,忙着拾荒呢。”
“拾荒?”
“对啊,现如今世风日下,都市里好拾荒。”
“此言怎讲?”
“这些日子我白天睡觉,晚上就到富人的高尚别墅,官员的豪华别墅,高级会所啊高档娱乐场所啊星级饭店宾馆啊……这些地方去拾荒。老板啊,您当真不晓得,那些地方到处都是宝贝,他们却丢得比垃圾都快。”
“噢,原来大诗人是当小偷去了。”
“您说谁是小偷?”
“那您干吗要夜里出没这些地方呢?”
“这您就不懂了吧,像善良、爱心、正直、公德、廉耻、正义……这些宝贝,白天灰不拉叽的,丢在垃圾堆里您找都找不到,到了晚上,天一黑就不同了,这些宝贝亮晶晶的,就容易找了。对了,老板,这些宝贝您收吗?我可是捡了不少呢。”
“这个……您刚才说的东西,现在都不好销啊。还有别的吗?”
“有啊。还有良知、诚信、信仰、尊严、仁慈……”
“得得得……大诗人,您可能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指的是畅销货,像贪婪、卑鄙、无耻、残忍、虚伪、伪善……”
“得得得……老板,您要的这些东西,平民百姓家是没有的,而那些有的人自己都不够喝呢,哪会当垃圾丢了呀?您让我到哪儿去找?”
“就是嘛。大诗人您捡到的那些玩意儿,在您是宝贝,在丢的人却全是垃圾,市面上现在谁要啊?再说您去捡的那些地方都是些什么地方啊,十有八九是赝品,要纯度没有纯度,虽然不一定是水货,但绝对是以假乱真的行货。我收了来卖给谁去?本店虽小,但你们一个个都是行家,卖给您您不把我的店砸了才怪呢。”
“行了,我自己留着做种了。老板,给我来一杯寂寞吧。”
“对不起!大诗人,小店只剩下空虚了。”
“那来杯快活。”
“不好意思!刚卖完,要不给您来杯平时您经常喝的孤独吧?”
享受局长待遇的小偷
享受局长待遇的小偷
蒋寒
再进本家局长豪宅,张国平如入无人之地。
自从发现豪宅秘密之后,张国平谢天谢地,一夜之间升级为局长级别的小偷了。凡送上门的礼,送上门的人,来者不拒。
刚刚泡了个热水澡,准备边看电视边品茶,门锁响了。
张国平警觉起来,门锁咋响了呢?今天不是你该回来的日子啊。已然达成默契,周末归你,周一到周五归我,怎么随便坏了规矩呢?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躲藏,一个端庄漂亮的女人已经站在面前,女人疑惑地看着他,显然也没有心理准备,你是?
沙发上的张国平这才反应过来,反问她,你找谁?
问毕,张国平立马意识到自己问得十分荒唐,女人明明是开锁进来的,假如不是本家局长的夫人,也至少是豪宅的临时主人!可她为什么看见自己不惊讶,不打110报警呢?
面对张国平的镇定及反问,女人下意识扫了一眼屋内,她怀疑自己进错了屋,慌乱地说,我?
瞬息之间,张国平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女人来路不正。说白了跟自己一样,也是贼,不过一个是偷财,一个是偷人。他会意一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女人小心地挪近单人沙发,坐下,问,你是?
张国平双手抱胸,大胆地端详着小心的女人,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女人直打战。他说,我知道你是谁了?
女人眉毛动了一下,我是谁?
张国平看着她。
女人问,你是张局……
张国平笑而不答。
良久的对峙之后,女人忽然指着张国平,掩鼻而笑,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二人互相指着鼻子,直到忍俊不禁。
女人接过张国平递来的热茶,十分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的。张国平说。
嘻嘻,女人的端庄转眼变成了娇媚,靠在张国平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香水味。接着,二人自然进入到豪宅男女主人的状态中。
豪华的席梦思大床上,张国平终于证实女人的身份,她就是令他陶醉过无数个日夜的人。此时此刻,她带他进入了疯狂的境界。
你经常来这里?张国平问。
偶尔,不过大多是周末。女人回答。
今天为什么来了?
这是我的家啊,我想回来就回来。女人撒娇道。
你的家?看来我的本家大哥真够大方。
你也姓张?女人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你还知道他多少?
张国平也坐起,叼上烟,冲着女人满眼问号,吐出一个个省略号。
看来女人并不傻。傻,也成不了这套豪宅的主人。女人小鸟儿一样拱着张国平的胸,娇滴滴地说,不过他每次回来,只是聊聊天,啥也做不了,都快闷死我了,多亏老天眷顾,派你来陪我。
张国平搂紧女人,吐出的省略号又变成句号。
你会常来陪我吗?女人继续拱着张国平。
吐出的句号又变成了一个个问号,飘散在这个偌大的空间。张国平感慨道,本家大哥真是用心良苦啊。
闻言,女人两眼倏地红了,含泪说,我在一个夜总会上班,可就在前几天,一个跟我一样被包养的姐妹车祸而亡,名车豪宅应有尽有,又有何用……女人竟然全身颤抖了。
女人的示弱,让张国平不免同情,他对女人如何认识本家局长,或者本家局长如何认识女人的问题已无兴趣;更对本家局长给了女人多少好处,甚至在外有多少像她这样的女人的问题没了兴趣。毕竟,没有本家局长这套豪宅,恐怕自己几辈子也难以享受到局长待遇。
忽然,女人满含乞求地看着张国平,说,我想摆脱他。
摆脱他!这是张国平万万没有想到的,你去哪儿?
还没想好,女人颤抖着说,我害怕他哪天翻了船,我也受到牵连。
那你为什么还往这儿跑?张国平有些不解。
回来收拾东西,我觉得还是住出租屋踏实。女人说,这些天到处是局长被双规的新闻,看着提心吊胆……
张国平重新叼起一支烟,吐出一串串逗号,打量着这套打量过n次的豪宅,感慨道,是啊,房子再大再豪华,也只是个临时居所啊!
这时,门铃响起。二人的神经迅速回到兴奋中,起床,更衣,收拾妥当,张国平男主人一样仰坐在沙发上,女人开门迎接客人。
来人冲女人友好地点点头,直奔沙发中的张国平,放下礼盒,笑眯眯地说,张局,感谢您对大发公司的关照……
送走来人,女人目睹张国平面对她泰然自若地敲着手中的一扎扎大钞,先是吃惊,继而意会地扑了过去,老公————
打开音乐,二人在这套此刻属于他俩的豪宅里忘我地旋舞起来……
出轨的代价
出轨的代价
邢庆杰
金天集团总经理卫华在南方考察了半个月刚回到家,就被妻子的一句话吓了一跳。
卫华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他脱了外衣后,正想去浴室洗澡,妻子柳洁一边在衣橱里给他拿内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现在这社会真是世风日下呀,这不,咱们公司的业务员姜晓娜,看着挺本分的一个女孩子,竟然感染了艾滋病毒……
什么?卫华高大的身子忽然晃了晃,差点儿跌倒。柳洁赶紧扶住他问,怎么啦?是姜晓娜感染了艾滋病毒,又不是你,干吗像丢了魂似的?
卫华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哎,姜晓娜真的感染了艾滋病毒?怎么查出来的?
柳洁叹了口气说,唉,你刚回来挺累的,先洗澡吧,这事等下再说。
卫华正色道,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咱公司的员工,我哪能无动于衷呢?
柳洁说,说得也是。其实就是你出差的前几天,我们公司组织全体员工集体去血站献血,当时验着姜晓娜的血就有点儿异常,不过因为没有确定,也没告诉她。后来血站经过进一步化验,才确定她感染了艾滋病毒,想通知她吧,可业务部说她已经请了事假回老家了……
卫华呆了片刻,几滴冷汗顺着他肥胖的脸颊滑了下来……
柳洁推了他一把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洗澡。
卫华这才回过神来,从床头上拿了手机就往浴室走去。
柳洁说,你今天怎么了?洗澡还拿手机。
卫华的脸上掠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说,我打一个电话。
卫华关上浴室的门,将水龙头打开放水,在水声的掩饰下,他拨通了姜晓娜的电话……
姜晓娜是卫华的情人。半个月前,卫华去南方考察,姜晓娜请了半个月的事假也随他一起出行,两人平时在公司偷偷摸摸的,老放不开手脚,这一朝得了机会,岂肯虚度时光,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疯狂一次。今天卫华一听说姜晓娜感染了艾滋病毒,几乎要在一瞬间晕倒,因为这个病毒的传染途径主要是性行为,他和姜晓娜已经有了那么多次,几乎没有幸免的可能。
卫华拨通了姜晓娜的电话后,压低声音问,娜,我现在在家里,有件要紧的事问你,我们出发前你献过血吗?
姜晓娜知道他在家里说话不太方便,没有像往常那样撒娇,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是呀,献了。
卫华的头“嗡”的一声就麻了,刚才,他在心里还隐隐约约存有一丝侥幸,他以为是柳洁听到了什么风声,拿话来试他,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姜晓娜在电话那边问,怎么不说话了?
卫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娜,明天一早你找地方去验验血吧,你的身体可能有问题。
姜晓娜“咦”了一声问,我身体很好呀,会有什么问题?
卫华不想和她纠缠,就直接给她摊牌说,有人说你感染了艾滋病毒,明天查查再说吧。说完就挂断电话,并关了机。
卫华辗转反侧地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他在公司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安排了一下工作,就自己驾车来到市卫生防疫站,想悄悄查查自己的血项。
为了保密,卫华既没有去找站长,也没有托熟人,用一个假名字挂上号,交了费,就来到化验室。他被医生抽了血后,就忐忑不安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等待结果。虽然仅仅十分钟的时间,他却感觉像十年那样漫长,仿佛头发都等白了。等他拿到结果,并被医生告知他一切正常后,一颗心才归了位。但是,他的另一颗心却又悬了起来:姜晓娜怎么办?他掏出手机,正想给姜晓娜打电话,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是姜晓娜打过来的。他刚接起来,就听姜晓娜在那头兴奋地说,我验过血了,一切正常!卫华一听,不但没有感觉轻松,而是觉得有另一种沉重的压力向他压了过来,他已经深深地感觉到,妻子柳洁骗他,肯定是有理由的。
果然,当卫华回到公司时,发现柳洁正微笑着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你们有多长时间了?柳洁问。
你说什么?卫华故作不解。
你就别再装了,要不要我放一遍你昨天晚上在浴室打电话的录音?柳洁依然保持着风度。
卫华的汗又下来了,他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你再看看这是什么?柳洁递给他两张照片。
卫华一看,上面一张竟是他刚刚在防疫站验血时的照片,另一张是姜晓娜在另一家医院验血的照片。
卫华知道这一下再也赖不过去了,他低声下气地说,柳洁……
请叫我董事长。柳洁打断他的话说,我马上就召开董事会,提议罢免你的总经理职务,至于离婚的事,我的律师会找你谈的。
这一下卫华傻了,名誉、地位、家庭都将毁于一旦,他心一虚,在柳洁面前跪了下去。
春天里
春天里
陈勤
三婶不是我亲三婶,是我同院子门挨门的邻居。
我们这一块是老城,老院子,一个院子两厢房,租住着十来户人家。
我不喜欢三婶,真的。每天凌晨三四点,我睡得正香,三婶两口子就已经起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时不时将我从梦境中吵醒。等到早上六点,他们俩便拖着板板车出发了,板板车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走出院子,三婶更是长声吆喝:馒头,刚出笼的馒头!在她的吆喝声里,我的睡眠宣告结束。
三婶每天上午卖馒头,中午哼着歌儿回家做午饭,下午又去一家医院当保洁员。三婶,你不累呀,每天干那么多活?我问。
此时,我正在一家电脑公司当维修人员,每天东跑西跑,累得要死。
咳,累啥,我们农村人做惯了的。
挣那么多钱干吗?
还能干吗,给儿子读书用呗。你不知道,现在小凡读初中,要不少钱呢。将来还要上大学,还不得早早预备着。我们两口子都没文化,挣钱只能下苦力,咋个也不能让小凡再吃这苦。三婶边说边递过来两个热乎乎的馒头,趁热吃吧!
想到她破坏我的美梦,本不想接,再想想,还是接了,三婶的馒头香着呢!
小凡,那个戴眼镜的初中生,其实我昨天刚看见他钻进街边一家网吧。想把这事告诉三婶,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算了吧,何必要去一棒敲醒别人的美梦呢?还是等着美梦自己破碎吧。
三婶是一个乐观的人,每天出出进进都是乐呵呵的,像捡着宝一样。她要是知道小凡逃学上网,不知道会怎样伤心呢。我咂吧咂吧嘴,感叹着上帝的无情。
天越来越冷,老在外面跑,一不小心得了重感冒。我给单位打电话请了假,然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浑身酸痛,似睡非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肚皮咕咕叫,却没力气爬起来。
门开了,三婶端着碗进来了。小魏啊,我给你熬了稀饭,快趁热吃了吧。三婶说。
守着我一口一口吃完,又摸了摸我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之后,三婶才端着碗走了。
三婶摸我额头那一刻,我忽然想到我妈,眼睛热热的,我憋着,没让泪水流出来。
连续几天,都是三婶给我送吃的。
感冒好了。我提前下班,沿着街面网吧挨个寻找,终于找到了小凡。我的力气很大,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出来。以后不许再去了,好好读书,我说。要不然,我就揍你,我举举拳头。小凡缩着脖子点点头。
我以为我的拳头能吓到小凡,可是我错了。那天我下班回家,正撞上急急忙忙往外赶的三婶。
怎么了,三婶?我问。
快,去医院……小凡……
我让三婶上了我的摩托车,风一样开到医院。
我以为是小凡受了伤,结果不是。小凡和同学打架,不小心打到了对方的眼睛。
三婶颤抖着手将两万元医药费交到医院。
妈,对不起。小凡哭着说。
三婶举起手,对着小凡的脸,在空中扬了半天,终究没有落下去。以后得改,知道吗?三婶也流着泪。
连着几天,院子里再也听不到三婶爽朗的笑声。
因为小凡的事,三叔气得不行,胸口总疼。
还是去看看吧。三婶说。三叔不同意,可第二天咳嗽,居然咳出一口血来。
三叔被三婶和小凡架着去了医院。
一检查,肺癌,晚期。
从不轻易流泪的三婶泪水稀里哗啦地流了一脸。
第二天,三婶说服三叔,把家里的积蓄全取了出来。
三婶带着三叔全国各地游了一圈。回到家,三叔平静而满足地去了。走时,拉着三婶的手。
小凡该上高中了,报名那天,去学校晃了一圈。回来了。
妈,我不读了。小凡对三婶说。
为啥呢?
我不是那块料,再读也是浪费钱。
妈相信你,好好读!你原来不是挺聪明的吗,小学时还考过全班第一呢。
我真的不想读了,我想帮着您做馒头,您一个人太累。小凡眼睛红红的。
你马上给我滚回学校去!三婶突然厉声吼道,我和你父亲做了一辈子馒头,为的不就是让你不要再像我们一样做馒头?
小凡住校了,上周在街上遇见他的老师。我问起这孩子的情况。拼命得很,改头换面了。老师说。
每天早上,三婶依旧早早起床,揉面,做馒头,蒸馒头。清晨六点,拖着板板车出门。
馒头,刚出笼的馒头!三婶悠长的声音在春天里的清晨响起,是那么的悦耳。
乡下无贼
乡下无贼
侯春燕
老三回家过年,刚到村口,就被一根横在路中间的红白相间的竹竿拦住了。守竿的俩老头,不准他进村回家。
这俩老头,老三认识。他赶紧恭敬地递上烟,一人一包,二爷,幺叔,我是发财家的老三啊。几年没见,二老身体都还好啊!
二爷幺叔摆手,把烟挡回去。
你说,在前面黄桷树下,为啥要踢开皮夹子?二爷手指着老三过来的路问。
老三愣了。刚才,老三走到离村口不远的黄桷树下,一辆摩托“轰”地从身后开来,冲向村里。王老三刚想骂“开这么快,慌到找死啊!”却见从摩托车上掉下一只黑皮夹。老三左右瞧瞧,四下无人,一脚踢去,皮夹子像只折翅的鸟,扑棱棱就掉进了路边的草丛。
嘿嘿,二爷,您怎么知道的?
甭管我怎么知道的,问你为啥要踢皮夹子?
呵,这把戏,城里见多了。只要把钱包捡起来,就有人来找麻烦了。
这样啊!那也就麻烦你别回家了,回你的城里去吧。二爷手一挥,背转了身。
为啥呀?老三急得想咬人,却像牛啃南瓜,找不到下口处。
这是我们村里的规矩,不捡钱包的,或者捡了钱包不主动上交的,都不准进村。幺叔的语气像扁担,又翘又硬。
什么规矩,两位老前辈,我咋不晓得呢?
二爷幺叔不搭理老三,打电话喊来了老三的爹发财老汉。
看见老三,他爹激动得紧走几步。近了一瞧,老三被拦在村外,脸刷地就乌云密布了。
老三见爹来了,隔着栏杆喊,爹,你快给二爷幺叔他们说说,不晓得为啥……
“啪!”老三话没说完,发财老汉的巴掌就甩在了他脸上,才打工几年啊,就学城里人了?丢人!
爹,干吗呀!老三莫名挨打,捂住脸,又气又怨。
他二爷,你把考试题给老三做做。发财老汉不理老三,扭头对二爷说。
老三,别怪我和你幺叔,这是村里前两年立的规矩,你爹也是发起人。二爷叹了口气又说,这几年,过年回家没进到村的,你不是头一个,好多娃子都被我们赶回城里去了。你把这卷子做了。三道题,答对两道题就回家过年;不然,别怪我们做长辈的心肠硬。
看来这帮老头都疯了,回家还得考试,真是闻所未闻。但不这样好像真的进不了村,大老远的,回家一趟不容易,好几年都没见我家那小子了,不知长啥样了。考就考吧,我这个高中生,难道还怕几个没文化的老头不成?
老三想着,就接过幺叔手里的卷子。一看,乐了,哈,这也是考试题!老三手起笔落,眨眼间就把三个勾勾划完。
二爷没接他的卷子,说,你把答案读来听听。
老三暗笑,不识字就直说吧,念就念。
第一题,出门在外,你会和陌生人说话吗?答:不会。
为啥?二爷问。
现在骗子太多,最好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车站、码头,甚至医院,都张贴标语,写着“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电视里也天天提醒,陌生人来敲门,不要开,小心是入室抢劫的;陌生人与你搭话,不要理,小心是骗子。
知道了,第二题。
看见老人跌到,你会扶吗?答:不会。
你个兔崽子,为啥不扶?发财老汉怒斥道,扬手又要打老三。幺叔手快,赶紧拉住,老哥,别急,听他说。
你们没看电视吗?在城里,好心去扶跌倒的老人,却被反咬一口,吃官司不说,还赔医药费,好几万啊。要是我去扶,也被赖上,咋办呀?再说,卫生部出台了个老年人跌倒的技术指导,要是扶得不恰当,把人家给弄伤了,赔不起……
别说了!发财老汉气得吹胡子,转身就往村里走。
爹!老三朝他爹追去。幺叔伸手把他拦住,你两道题都没答对,不能回家。
回家是我的权利,是我的自由,你虽是长辈,却管不了我。老三挣脱幺叔,扔下卷子,跨过竹竿,追到他爹跟前。爹,你咋吗?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还有耳套。你快戴上,看你耳朵又长冻疮了。
滚!给老子滚!发财老汉手一扬,耳套掉在地上了。
爹,到底咋了吗?老三委屈极了。
发财老汉站立许久,长叹一声,说,老三啊,不要怪爹狠心,你几年没回来,爹咋不想让你进屋看看你娘抱抱你娃啊,可三儿呀,村里的规矩不能坏。坏了,以后村里都像城里一个样了,那咋办?败坏风气只要3天,可树好风气3年都难啊!村里除了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全都是娃娃们,要是他们也被你们影响了,咋得了?
老三一脸的迷茫,爹,我咋了吗?我在城里,烟酒不沾,不偷不抢,不嫖不赌,不打架不闹事,挣的都是血汗钱!
你认为你老老实实打工挣钱就行了?你读的那些书都哪去了!你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就进村回屋。没想明白,还是回城去吧。
发财老汉扭头就走,没走几步,又转身对愣在原地的老三说,对了,你说接孩子进城读书的事,我看算了,就让他在乡坝头读吧。乡下环境好,没被污染。
乡下环境好,没被污染。老三回味着,望着爹蹒跚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前方拐弯处,他若有所思。
回到村口,二爷幺叔仍在。老三问,第三题“你回家会关门吗?”的正确答案是不是“不关”。
对,你总算醒悟了。幺叔笑了。
为啥?老三问。
乡下无贼!二爷和幺叔异口同声道。
神针杨三扎
神针杨三扎
蓝月
梅镇人有个头疼脑热,腰膝酸疼啥的都喜欢找杨三扎。
杨三扎的针灸手艺被梅镇人传得神乎其神,说就算你蔫巴得不行了,只要进了神针杨三扎的门,不出一个时辰准能活蹦乱跳着出来。
镇长王老四有个宝贝女儿叫芙蓉,生得那真是花容月貌。可是眼看已到婚嫁年龄,硬是没人愿意提亲。为啥?芙蓉有个怪病,平日里看着好好的,可是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抱着脑袋满地打滚。
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就是瞧不好芙蓉的病。
你要问了,怎么不找杨三扎?
找了。那日杨三扎见了芙蓉,三指在脉门上一扣,忽而点头,忽而摇头,末了拱拱手说请另请高明。
王老四一听急了,这病你治不了?
那倒不是。杨三扎不紧不慢地说,只是……我还是不说为好。
尽管说。
杨三扎左右观望还是不语。
王老四甩甩手屏退左右。
令千金之病,是阴寒所致,需得净身洗浴,浴汤配以川芎、当归、红花、乳香、五灵脂、骨碎补、天仙藤、急性子、川续断熬制的汤汁,撒上玫瑰花瓣浴泡半个时辰……
这个好办。
且慢,我还没说完,要治令千金之病还需以男人之纯阳驱之……胡说!芙蓉还是黄花大闺女!
是。我也觉得不可行,得罪,告辞。
杨三扎笼着袖躬身走了。
芙蓉的病越来越重,发作时间也越来越长,痛苦万分的芙蓉哭着喊,爹啊,你就让女儿死了吧!看到女儿的痛苦样,王老四那个揪心啊!想来想去,别人治不了,还是只能找杨三扎。
可是,就算杨三扎能治好,芙蓉今后还怎么嫁人?王老四的婆娘不无担忧地说,要不让芙蓉嫁了杨三扎?
王老四眉一横,妇人之见。我们的女儿哪能便宜了那乡野村夫?
在一个天黑之夜,王老四还是找到了杨三扎。
上过茶,王老四干咳几声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小女的病……你能说说具体医治方法吗?
杨三扎拱手说,这下下之策不说也罢。
王老四探身说,这里没有别人且先说与我听听。
杨三扎说,好吧。令千金泡浴之时,我会在她百会、头维、头神庭扎针,并与之四掌相合,导出阴寒之气,以达到标本兼治的效果。不过要注意,这半个多时辰内,千万不能有外人打搅。
王老四忽地站起身,转了三个圈,长叹一声说,小女的病就拜托先生了。
杨三扎也站起身问,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王老四咬咬牙说,是。只要你能治好小女的病,我就把她许配给你。
这可使不得!我杨三扎瘦小丑陋怎配得令爱千金之躯?
使不得?王老四想,亏你小子还有些自知之明。嘴上却说,先生别有顾虑,只管替小女治病就是。
来到王家,四周静悄悄的,芙蓉的闺房还亮着灯,王老四的婆娘在门前张望。
王老四说浴汤已准备好,就等先生了。
杨三扎说声好,取出银针,迅疾地刺向自己的双目。
王老四惊道,你这是为何?
杨三扎用布条绑好眼睛说,以免窥得小姐玉体,我先自盲双目。
你盲了双目,如何替小女施针?
不怕,人体穴位我已了然于胸,不用双眼我亦能分毫不差。你只管扶我过去。
王老四冲婆娘点点头,婆娘就扶着杨三扎进了屋。
婆娘不放心凑在窗子上张望,雾气腾腾地看不清楚。
不到半个时辰,门吱呀开了。
杨三扎脸色灰黄,神情疲惫地走出了房门。
王老四赶紧迎上去扶住杨三扎,小女的病怎么样了?
杨三扎说已无大碍,但要彻底根治,还需继续施针七七四十九天。
王老四说那你就留在我家中吧。不过需留在小女厢房,不得随意走动,你的饮食我会派专人伺候。
杨三扎说也好。
一晃四十九天过去,芙蓉的病真的没有复发。
王老四高兴极了,摆上酒宴,芙蓉亲自斟酒作陪。
王老四说,感谢你医好了小女的病,我答应先生的许诺也该兑现了。
杨三扎慌忙起身,不敢不敢。我虽然为令千金诊治,但是并未见得千金玉容啊。今日我满饮三杯就此告别。
第二天,梅镇就没了杨三扎的身影,同时不见的还有镇长千金芙蓉。
三年后,王老四在离梅镇三十里之远的麒麟镇看见了杨三扎,杨三扎依然以针灸行医,在杨三扎身边忙前忙后的不是别人正是芙蓉。王老四怒从心起,好你个杨三扎,当年我明明答应了你亲事,你故意推辞,暗底下却又干出诱拐我女儿的勾当!
芙蓉咚地跪倒在地,请爹爹饶了我夫君。夫君为了诊治我,自盲双目,耗尽心血,你不该心生恶念啊!那天你在酒里下了“三日散”之毒,被我偷偷换掉了。
王老四一个趔趄,哎,女大不中留啊!爹那样做,还不是为了你?杨三扎,其实我真的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你,可是你蠢啊,竟然弄残了自己,我女儿又怎能嫁给一个瞎子?
杨三扎嘿嘿一笑说,当年我要是不自盲双目,你又怎能放我活着离开?
爱在枪林弹雨中
爱在枪林弹雨中
童树梅
这些天首都的报纸电视上反复报道这样一则寻人启事:一位叫伊布的老人寻找数十年前的初恋情人萝莎。
事情是这样的:老伊布年轻时深爱着萝莎。可因为一次不算激烈的口角,年少气盛的伊布一气之下远走他乡,等他冷静后回来,却再也找不到萝莎了。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萝莎搬家了,谁也不知她搬去了哪里。时光荏苒,如今伊布已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至今独身,在风烛残年来日屈指可数之际,越发的思念初恋情人。他要当面向她说声抱歉,才能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
全城的人都被这个爱情故事深深感动,根据老伊布提供的线索和萝莎年轻时的照片,人们热切寻找着,幸运的是奇迹发生了!有人真的找到了萝莎!
在热心人士的帮助下,颤颤巍巍的萝莎和老伊布通上了电话,电视台又对双方的通话作了现场直播。萝莎老泪纵横,在电话里她告诉老伊布,当初搬家是因为她父母不同意她和伊布相恋,搬家后又千方百计阻挠她去寻找。后来父母去世,她却再也找不到她的伊布,再后来也就渐渐死了心,她以为伊布早已另寻新欢了。
萝莎最后说:“伊布,我接受你的道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接受你迟来的求婚,因为我也始终独身。除了你,这世上我谁也看不上!”
老伊布热泪盈眶,泣不成声:“萝莎,后天就是我们相识的纪念日,那天早上我一定带着红玫瑰,当着全世界的面向你求婚,天啊,我一刻都不能等了!”
全城为之轰动,街头巷尾人们都在热烈议论着,急切盼望着那天的到来!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一场内战毫无征兆地爆发了。起因是军队内部突生哗变,短暂而又激烈的交火过后,一条大街把整个首都一分为二,双方军队荷枪实弹各守一边,严阵以待暂不进攻,而这平静的表象背后是各方政治力量拉锯式的博弈。
第三天到了,大街上难得的平静,可谁都知道这平静的背后暗藏着汹涌波涛,谈判一旦破裂,这地方立即会成为人间地狱。可就在这时,这边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头,身着笔挺的西服,乌亮的皮鞋泛出光泽,格外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上衣口袋里还别着一朵艳红的玫瑰,脸上更是像初次恋爱的年轻人一样泛出红晕。躲在战壕里的双方士兵立即认出来了,这不正是老伊布吗?这位不老爱情的代言人谁不认识呢?难道他不怕死?
老伊布吃力地举起手里的喇叭喊道:“各位,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战,只知道今天是我向我的萝莎求婚的日子,为了这个日子我已等了几十年,我曾经错失我的最爱,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即便是死!”说着老伊布大步走上那条危机四伏的大街。
老伊布的喊话不仅惊动了双方士兵,还惊动了两边的市民,大多数人只敢躲在家里提心吊胆地伸出头,可还是有许多胆大的人陆续走出来,躲在各种掩体后看着。
一步、两步……老伊布快要走到街中心了,那边还是没有开枪。那边就是叛军,但是每颗被战火磨砺得粗硬如铁的心此刻竟如此柔软,这世上又有谁不向往美好的爱情呢?他们又有点不知所措,不开枪的话就违反了上级的命令,可是,能对这样的老人开枪吗?
就在这时,一名叛军军官走了过来,初来乍到的他显然对眼前这一幕并不知情。他粗野地对士兵吼道:“那么大的一个大活人没看见,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军官说着拔枪就射,千钧一发之际,身边有个士兵一跃而起,猛地把军官的手腕往下一压,可是,枪还是响了。
正缓缓走着的老伊布一头栽倒在地。两边几乎同时响起一片惊呼声,然后这边愤怒地开了火,一边射击一边破口大骂,不用说,叛军那边随即还以颜色,双方一时枪声大作,大街再次变成了地狱。突然间枪声都停了下来,因为原本仰面朝天一动不动的老伊布慢慢蠕动了一下、又一下,他在地上的每一次蠕动都牵动了双方士兵的心,大伙目瞪口呆地看着,以至于忘了手中的枪,直到老伊布缓缓地站起来。他的腿部鲜血直流,不过老命还在。那名叛军军官这时没有再开枪,因为士兵刚刚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此时他心情复杂。
腿上这一枪显然让老伊布元气大伤,他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好不容易拾起喇叭喊道:“我还没有完成我的心愿,所以我不想现在就死,可我不知道能否找到我的萝莎了,不当面向她求婚我死不瞑目,所以各位,有哪位好心人请帮我叫一下我的萝莎,对不起,我想我支撑不了多久了……”
街那边的掩体后立即有人大声喊叫起来:“我知道萝莎家在哪儿。我这就去叫她来,老伊布,你一定要挺住!”
老伊布的血流得更多了,他的身体越发摇摇晃晃,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但是他仍然拖着腿向那边继续走着。一路上血迹斑斑,这时哪怕有人出来给他止下血也好啊,实际上双方士兵已有不少人按捺不住,想冲上去救治老伊布。
谁知就在这时双方部队都接到了通知:谈判随时有可能破裂,做好战斗准备!
那名叛军军官立即向老伊布大叫道:“不要再往前走了,否则……”
是的,一旦接到开火命令,老伊布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有人叫了起来:“伊布,我来了!”
老伊布浑身一哆嗦,他一抬头,啊,是萝莎!萝莎出现了!
眼前的萝莎满头银发一丝不乱,一身白纱,嘴唇上还抹了淡淡的口红,她深情地凝视着她的伊布,不管不顾地跑上街中心,喊道:“伊布,是你吗?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不是又在做梦吧?”
此刻街两边鸦雀无声,泪光中只见老伊布吃力地跪下那条流血的腿,双手递上那朵分外娇艳的玫瑰,说:“萝莎,原谅我年轻时的鲁莽,现在,嫁给我好吗?”
萝莎朝前几步,伸手接过玫瑰使劲地点头,就在这时双方士兵接到了开火的命令。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呼啸纷飞。
枪林弹雨中老伊布紧紧拥抱着他的萝莎,但是,他们安然无恙,所有的子弹全从他们的头上心有灵犀地飞过,像是在为他们喝彩、燃放满天最绚烂的烟花。士兵们不敢违抗命令,可谁不会把枪口朝向天空呢?他们一边射击着一边破口大骂:“让这该死的战争见鬼去吧!”
敲门
敲门
夏一刀
1
池塘边生着古枫、老槐和垂柳。一条小路从树下经过,小路弯了几弯,像蚯蚓一样爬进山里去了。
池塘后面有一间木屋,住着小牛和他的父母。
小牛十二岁。他和父亲一同上山采药、下田种地。拨开晨霭出去,踏着炊烟归来。
掌灯即寝,四平八稳地睡到半夜,小牛蒙眬中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扑扑,扑扑”。会是谁呢,半夜三更的?
小牛点上煤油灯,打开木门。月光下,一只黄狗坐在门槛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牛轻轻地唤了两声,一弯腰,就将黄狗抱过了门槛……
2
那黄狗就成了小牛家的看家狗,养了十年,后来它老死了,尸骨就埋在屋后的山上。
老狗肉用砂罐煨了,好香好香,好吃呢。老婆睡在小牛的臂弯里,不停地咽着口水。
小牛二十六岁了,在外面打工,难得回来一次,和老婆云雨一番之后,倦意正浓。
蒙眬中,堂屋的铁门有轻轻的敲击声。
老婆坐起身,惊动了小牛。会是谁?深更半夜,不会又是一只狗吧,我去看看。小牛翻了一个身,又沉沉地睡过去。
老婆按亮电灯,用梳子梳好弄乱了的头发,在镜子里抿了抿红红的嘴唇,便轻轻地打开了铁门……
小牛睡了片刻,忽地一个激灵醒过来,老婆还没上床。小牛慌了,老婆不会出什么事吧?
在门外,正要扯开嗓门大喊,却发现二十米开外的柴房里似有动静。小牛顺手拖了一根柴棒,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柴房里的稻草发出被碾压的沙沙声,一个女人的娇喘和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混合在一起,那声音好似一只利箭射穿了小牛的心脏……
3
小牛的老婆丢下两岁的孩子走了。
父亲已经作古,小牛成了老牛,他每天骑着旧摩托车去六十里外的城里做工,晚上回来陪孩子和母亲。每天筋疲力尽,一回来就躺下了。
“咚咚咚咚”,迷迷糊糊中,老牛听到不锈钢的铁门被敲响了。谁?他打开坚固的铁门,月光下,一个女人怯怯地立在门边,手里扯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大哥,行行好吧,给口饭吃,借个地方待一宿吧。
老牛踌躇了好久,还是迟疑地把女人和孩子让进了屋。
第二天一大早,老牛起床。那女人也站在了堂屋里。
真感谢你啊!好人啊。
女人窸窸窣窣地从胸口摸出一对金灿灿的东西说:大哥,这是俺家祖传的一对金菩萨,送一尊给您,保佑您一生平安。
老牛心里一阵惊喜,但他说,这怎么行?要不,我给你两千块钱吧。
女人走了,老牛一溜烟把车骑到了珠宝行。
这值多少钱?老牛激动得手指发抖。
二十块钱一斤。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铜的。
4
池塘边的小土路成了水泥路,水泥路把古枫老槐垂柳压在了脚下,池塘水不能再喝,干脆填了,铺上水泥,四周砌上高高的围墙,前面装上一个高大的黑铁门。
老牛不再外出打工,他在家带孙子。电视看着看着,老牛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围墙的铁门被敲得震山响。
谁?半夜三更敲鬼啊敲!老牛厌恶地喊了一声,懒得动一下身。
孙子蹦蹦跳跳地跑到窗边,爷爷,有一个人在敲我们家的铁门呢!
别管他!老牛说着,就将孙子拉进房里睡了。
5
第二天,打开铁门,老牛看见一个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已经没气了。老牛年轻时随父亲上山采过药,几乎是半个医生,他一眼就瞧出男人是被五步蛇咬死的。
老牛非常镇定,他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号码,一会儿就有十几个人来了。
你们看,他死在我家围墙外,与我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老牛心中暗喜,幸亏昨夜没有开门,不然……这样一想,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十分快乐地背着孙子上学去了。
跑过十七岁夏夜的狐狸
跑过十七岁夏夜的狐狸
檀小鱼
那年,肖恩十七岁。半年前,他的父母离异了,肖恩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母亲的离去让他的生活一下子黯淡下来,曾经,他的愿望是成为一名画家,可现在,他觉得做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学校来了位实习老师,教他们地理。这位叫凯拉的实习老师嘴角露着温柔的笑容,以前每当肖恩完成一幅画作,母亲都会这样微笑。
看见凯拉笑容的那一刻,肖恩也听见了自己怦然心跳的声音。
同学们都喜欢上了这位漂亮温柔的女老师,还专为迎接她举办了一场舞会。坐在舞厅一角,肖恩呆呆地欣赏着凯拉优雅的身影和曼妙的舞姿。
终于,凯拉走到肖恩面前,笑着做了个迷人的邀请姿势,“来吧,可爱的少年,我们来跳个舞好吗?”
肖恩任凭凯拉把自己带进舞池中央,他们跳的是狐步舞。肖恩希望时间可以永远静止在这一刻,他要和心爱的她做两只相爱的狐狸,永远这般轻柔悠闲地在茂密的丛林间漫步。
肖恩深深地迷恋上了凯拉,时常想起和她一起跳着狐步舞的情景……一个周末,班级开展夏季野营活动,地点在山林。安营扎寨后,同学们点燃了篝火,围着跳动的火光欢快地舞蹈着,肖恩盼望着和上次一样,凯拉第一个过来邀请自己共舞。但是,每次她向他这边走来时,男生们都抢着和她跳舞。眼看着篝火渐渐熄灭,还没轮到他,肖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个人跑到离篝火不远处的溪边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凯拉打着手电筒朝溪边走来,肖恩躲在灌木丛后,犹豫着是不是该上去跟她打招呼。但她没有看见他。
这天晚上月光特别明亮,凯拉捧起一把溪水洗了个脸,然后扭头看看四下无人,她便脱下衣服,跳进了溪水。看到这里,肖恩一阵面红耳赤,尽管意识到自己的偷窥是不道德的,但还是贪婪地打量着月光下那具像女神一样美丽纯洁的胴体。
就在肖恩意乱情迷时,他不小心碰响了一块石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凯拉赶紧回到岸边,用手电筒照射传出声音的地方,紧张地大叫:“是谁在那里?”灯光里,是一张恐慌而不知所措的脸,两人对视着,都呆了。肖恩更是无地自容,偷窥老师洗澡,是多么羞耻的事啊,要是被同学们知道了,今后还怎么见人呢?但仅仅是几秒,手电筒的灯柱就移开了,趁此机会,肖恩慌乱地躲到树的暗影里。
很快,一些女生听见凯拉的尖叫都急忙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凯拉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哪个讨厌的男生在偷看?”肖恩的腿软得已快支撑不住颤抖的身体,他想捂上耳朵,耳边却清晰地传来凯拉平静的声音:“没什么,我刚才看见一只狐狸了。”“狐狸?在哪呢?”有女生好奇地问道。凯拉笑着回答:“跑了,看,这就是狐狸跑过的足迹,说不定我们还赶得上抓住它呢!”说完,她故意用手电筒往溪边的小路照了照,带着那些女生笑嘻嘻地离开了。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静得让肖恩听到了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他终于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凯拉仍像往常一样对肖恩微笑着,仿佛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甚至跟他说,很遗憾昨夜没跟他一起跳一曲狐步舞,有机会一定补上。她的善良与宽容深深地打动了肖恩,他发誓决不能辜负老师的一番良苦用心。
十年后,肖恩成了德国一位颇有影响的新锐画家,许多博物馆都收藏有他的作品。但谁也不知道,在这位年轻而才华横溢的画家的书房里,却悬挂着一幅笔法尚显稚嫩的画作:如水的月光下,一只狐狸仓皇地向前奔跑着,身后留下一串杂乱的足迹,可它还不忘扭过头来往后望,盈满泪水的眼里满是惶恐,但更多的却是感激,朝着它的视线望去,画的右侧角落里,有飘飘的裙角在溪旁的树下起舞……
终极绘画
终极绘画
方冠晴
埃克是一个很落魄的画家,为了赚钱他想出了一个绝招。
很快,一条《知名画家埃克不幸染疾将不久于人世》的新闻见诸报端。之后不到两个月时间,埃克高价卖出了42幅画,整整赚了300万美元。
一天,一位叫皮德耶鲁的富翁打来电话,愿意出100万美元,收购埃克最后的作品,但要埃克去他家里现场作画。
埃克来到皮德耶鲁家里,拿起画笔正准备绘画,就听耳后“呼”的一响,昏迷过去……
埃克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绑着。皮德耶鲁站在他的身旁,正在捡拾着东西。埃克的目光不由得直了,因为那堆东西全是他的画作。
皮德耶鲁激动得咆哮起来,“这些都是你的画!你必须死,这样它们才能值点钱!”在他的咆哮声中,埃克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皮德耶鲁读到了关于埃克的报道,一下子动了心思,既然埃克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他的遗作一定很有收藏价值。于是,皮德耶鲁倾家荡产,高价买了埃克的42幅画。
但渐渐地皮德耶鲁觉得不对劲,他一打听就彻底愤怒了:埃克根本没有得什么绝症,他只是一个三流画家,他的画一文不值。
皮德耶鲁知道自己上了埃克的当,他不甘心,他必须得让埃克死。
说到这里,皮德耶鲁叹了一口气:“我说,所谓的大画家,你想怎么死呢?你死了,这些画或许还能卖一点钱。”
埃克的心彻底凉了,他后悔莫及!此时,他突然想起西装口袋里的打火机。他的双手反绑在背后,但可以拿到打火机。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打火机,趁皮德耶鲁不注意,蹭到那堆画旁用打火机将其中一幅画点燃。
火一下子烧了起来,皮德耶鲁惊慌失措地扑上去灭火。埃克则咬着牙将被绑的双手伸进火堆,他几乎闻到了自己的皮肤被烤焦的味道,绳子也一下子烧断了。
在皮德耶鲁大喊着“我的画——我全部的家当啊”时,埃克跑了出去,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埃克来到一处悬崖边,疲惫的埃克没有注意到,就直直地摔下了悬崖。
第二天埃克醒了过来,他发现下半身麻痹了,唯一能动的只有双手。此时他看到,一只山猫正按着一只壁虎,想要一口将壁虎吞咽。就在这时,壁虎猛烈扭动,折断了自己的尾巴,山猫本能地松开壁虎,壁虎趁机逃走。
埃克一时间百感交集,一种强烈的作画念头冲击着他的内心。他发现旁边居然有自己以前的画作,他想一定是皮德耶鲁追来发现自己坠崖后,愤怒地丢下来的。他翻过画纸,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画笔和颜料盒,画了起来……
第三天,警察在山崖下找到了埃克的尸体,在他的尸体旁有一幅画,画上是一只折断尾巴的壁虎和一只捕食的山猫,无论山猫还是壁虎,都画得栩栩如生。画的底下,写有埃克给这幅画取的名字——活着。
这幅画引发了媒体和专家的高度追捧,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幅令人震撼的伟大作品。求购这幅画的人络绎不绝,最高的出价达到了1000万美元。
盲人寻妻
盲人寻妻
吴帮国
陆三拄着一根棍子磕磕碰碰地刚走进一户农家小院,里面就传出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哎,你……你这是找谁呀?”
陆三连忙回答:“哦,对不起!这位小妹,我是来找人的。”“找谁?”“找俺老婆。”
女孩忙丢下手上的活,走上前来:“找老婆咋找到我家里来了?”
这时,陆三那根棍子还在盲目地往前敲着,差点敲在了那年轻女孩的身上,女孩一愣“哎……你、你原来还是个瞎子?”“嘿嘿,不好意思,睁眼瞎。”
女孩故意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就你这样还出门找老婆?你老婆从你面前走过你也找不着哇!”“那是,我都找了她二十年了。”“啊!找了二十年的老婆?”女孩不仅有些惊讶,而且心还为之一动,赶紧搬过一个凳子给他坐,同他聊了起来,问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把老婆给弄丢了。陆三一言难尽,支支吾吾说一次同老婆逛街,逛着逛着就把老婆给逛丢了。
女孩故意宽他心说:“哎呀!丢了不就丢了,都丢二十年了,丢了的东西就说明不是你的,找到了你又能咋样?”
“不要咋样。”陆三连忙说,“我、我一直在后悔,而且老在担心着她……”
女孩听了吃吃直笑:“你这人还挺好的嘛!”
陆三说:“不是我好,是她好!你知道吗?她同我在一起的三年时间里,为我洗了六百多次衣服,给我烧了九百多餐饭,倒过两千多次茶水,搀扶我走过四千多里路……”
一听陆三数着他老婆那么多的好处,女孩说:“这么好的老婆弄丢了,你肯定后悔!”
“跟你说实话吧,那次陪她上街,我是有意要躲开她,让她走的。”
“那是为什么?”女孩奇怪了。
“咱一个瞎子,又不能给她什么,一次我听她与邻居说好想要一个孩子,可我……”
“你放她走了,就后悔了?”
“我后悔自己不负责任,担心着她那一只……”刚说到这,他突然打住了,竖起了耳朵,用手指了指,“你听……”原来,是院子外的石板路上传来了一个声音,女孩一听知道是母亲回来了,可奇怪他一个瞎子耳朵怎么这么灵?
他继续说:“我老婆走路就是这种声音,原来在我家,正因为听到这种声音,我才知道她人在哪里,所以铺的也是水泥地。后来她走了,听不到她的这种脚步声,我心里反而没底了,所以老担心着她……
这走路的声音女孩太熟悉了,这就是她母亲的声音,因母亲的一只脚跛得有点拖,所以走路就会发出这种声音,尤其是在这石板路上。
“那是谁来了?”女孩母亲老远在问。
“妈!”女孩喊着妈赶紧跑了过去。
等女孩搀扶着母亲走过来时,陆三已经不在了,她们发现在他坐的凳子上放有一双鞋,拿起一看,那是双专为跛脚女人做的鞋……
母女俩热泪盈眶……
人狼
人狼
安子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当我看见那个孤坟的时候,我听到了这个故事。今天,怀着一种敬畏一种痛楚,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今天,八月十五,苍凉的圆月下你听见人狼的叫声了吗?
让我们把时间的碾车开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在蒙古广袤的草原边上,有一个叫做桑格的小村庄。这个村庄只有几十户人家,靠近绿洲,有着不算宽裕的水源和牧草,村民们过着自给自足的平静生活。当战火波及这个村庄的时候,所有的壮汉揭竿而起,誓死捍卫这个小世界的和平宁静。然而,结果却和鸡蛋碰石头一样悲惨,国民党军队的官兵劫掠了所有的食物和男丁,于是,数十名壮汉被押解着奔赴未知的战场。
饥饿、鞭挞、劳累渐渐驯服了这些草原的汉子,在日复一日的硝烟中,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结束战争。只有战争结束了,他们才能够重返家园。然而,战争带给他们的除了绝望,就是死亡。
生命在战争面前是那样脆弱,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当这几十个汉子变成十四个汉子的时候,为首的班长终于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从这十四个人中间,挑选了一个最强壮的男人,他遭遇战争之前才有了媳妇,还没有孩子。班长对这个男人说:你冲出去,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逃回去,桑格不能没有男人,你一定要活着回去,桑格就靠你了!十三个男人在战争的硝烟里流着泪,掩护这个男人逃出了战场。这个男人身后,一片枪声。
当这个男人历经生死逃回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他们离开的第五个年头了。当男人看到久违的村庄时,有种重生的悲壮,一个村庄的生死就这样落在了一个人的肩上。
快要走进家门的时候,男人有点犹豫,他不知道怎样向媳妇、向村人交代那些战死的汉子,他甚至有点懊恼为什么班长独独选中了他。现在,他怎么面对村人,他是唯一的逃兵!
然而他却远远地看见家门口有个男人在劈柴,刀斧声毫无遮掩地钻进他的耳朵。他站住了,停了一会儿。他有点怀疑,躲到了树后,远远地盯着那原本属于自己的家。夜色渐渐掩盖大地,傍晚时分,劈柴的男人走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走出屋子,把一盆脏水泼到了院子里。树后的男人看见了,那就是自己的媳妇,那就是自己的媳妇!他愤怒了,可是战火带来的沉寂瞬间爬满了他的心头,他决定仔细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到底和自己的媳妇有什么关系?
在夜幕还没有完全盖下来的时候,男人又来到了各家的小院,却没有人能够辨认出他,战火和劳累埋葬了他所有的青春活力,村人只当他是一个落队的伤兵。各家的桌子上都摆着当年被掳走的那些汉子的牌位。男人看见老人们更老了,走不动了;孩子们还没有长大,各家只有被岁月蹂躏得粗壮的女人在忙碌。男人看了一阵心酸,在心底暗暗感谢班长,这个村庄,需要一个男人来拯救。
夜晚,男人就坐在家门口的大树上,看着自己的家。
那是个结实的康巴汉,粗大的辫子缠绕着红绳盘在头顶。他回屋吃了饭,过了一会儿,走了出来,走出院门的时候和女人说:“你早点睡。明早别去挑水了,别累着,我早点来挑。”说完转身就走了。
树上的男人看着康巴汉走了,滑下树来,朝着屋子走过去,在黑暗中,他看见媳妇走出来关院门。媳妇胖了许多,圆滚滚的身子已经不似当年。透过敞开的院门和屋门,他看见正屋的桌子上有一个牌位,他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又回到了树下。男人明白了,在媳妇眼里,自己已经死了。如果在这么阴暗的夜色下进家,断然会把媳妇吓个半死。于是。男人决定,等天亮再回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康巴汉就来了。男人又开始犹豫,他说不清为什么犹豫,他害怕些什么。
男人饿极了,就到别人家讨点吃的,可就是不肯进自己的家门。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男人也没发现媳妇和康巴汉有什么私情,却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而且康巴汉不仅帮自己的媳妇挑水劈柴,也帮别人家挑水劈柴,俨然已经成为桑格唯一的男人!但是他每天的第一站和最后一站注定是自己的家门,却又从没有在自己的家里过夜。
一周过去了。这一天正好是八月十五。男人终于下定决心,不管怎样都要走进自己的家门,他迈开大步,向家里走去。原本月朗星稀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男人流着泪在倾盆的暴雨里走近家。今天,他看见康巴汉和媳妇关着门在屋里待了很久很久,最后康巴汉疯了似的冲出了他的家。
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听见了媳妇的呼吸声,他紧张,他哆嗦。他站在院门前,雨水浇湿了他的面孔。他叩院门,没有人来开门,一定是被雨声雷声掩盖了。他翻过矮墙,走进屋门,再敲,还没动静。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见了媳妇的喘息声,厚重而急促,夹杂着焦灼的呻吟。男人急了,鲜血和枪炮声给予他的狂暴骤然爆发,他狠狠地朝那扇门踢过去。
门开了,男人看见自己的媳妇赤裸着躺在床上,一床一地的血,滚圆的肚子颤动着,一个小小的东西正挣扎着从媳妇的身子里向外蠕动。
那一晚,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暴风雨里的一声嚎叫。嚎叫过后,雨却停了,月亮依旧高高圆圆地挂在天上。后来,孩子们都说那是狼叫。老人们却说,那是久违的桑格汉子的叫声。
然而,却从没有桑格汉子回家。没有,从几十名桑格壮汉被掳走的那天起,桑格的老老少少从没有再见到过一个当年的桑格汉子。
从那以后,每年八月十五晚上,桑格村的上空都会响起人狼的嚎叫,长长远远的叫声,凄厉地穿过村落,回荡在辽阔的草原上。
给我讲这个故事的男人最后哭着跪在孤坟前,对着孤坟说,人狼,我代我爹娘给您跪下了。
殉情的鹦鹉
殉情的鹦鹉
刘靖安
儿子终于回来了。
儿子手里,提着一个鸟笼。笼里,两只漂亮的小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儿子叫了一声,妈!
王老太还没来得及应,就听到笼里的小鸟跟着叫了一声,妈!
王老太吃了一惊,狐疑地看了看儿子,指着小鸟,结结巴巴地说,畅儿,这是——
刘畅笑了,笑得很开心。刘畅说,妈,这俩鹦鹉特别聪明。城里你住不惯,我又不能经常回来看你,我让它们陪你来了。你一个人闷了,和它们说说话,就跟看到我一样。
刘畅扶着王老太,走进屋,把鸟笼放在桌上,对着王老太鞠了一躬,说,妈,你好!
两只鹦鹉也跟着鞠了一躬,脆生生地说,妈,你好!
刘畅笑着看了一眼王老太,接着说,妈,畅儿回来了。
刘畅话音刚落,两只鹦鹉头一昂,也跟着中气十足地说,妈,畅儿回来了。
好,好!王老太满脸笑容,说,吃饭吧。鸟儿也说,好,好,吃饭吧。王老太笑得更欢了,转身去厨房,端饭菜去了。
昨晚,邻居喊王老太去接电话。电话里,刘畅说,妈,明天我到乡里出差,顺便回来看看你。刘畅在县城工作,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总是忙,一年半载回来一次,板凳还没坐热,又走了。王老太不怪他,只怪自己一进城,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舒服,没那个享福的命。一听刘畅要回来,王老太就激动了,嘴唇跟着颤抖起来,话也说得不利索了。说了几句,刘畅一个字也没听清楚,最后她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天还没亮,王老太就起床,收拾屋子,准备饭菜……当她提着凳子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太阳才懒洋洋地跳上了远处的山头。冬天的太阳,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王老太觉得就像自己一样,身上的热量随着漫长的岁月,已经消耗殆尽了。现在的王老太,心里总是冷,白天冷,晚上更冷。很多很多的夜晚,王老太睡不着,就想过世的老伴,想城里的儿子……
如今,儿子回来了,王老太没了往日老态龙钟的模样,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把饭菜摆上了桌。
吃吧,我们娘俩好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王老太说。
吃吧。鹦鹉也说。
可是,刘畅却有些迟疑。过了一阵,刘畅才说,妈,我还有事。
雷都不打吃饭人,有啥事吃了饭再说吧。王老太脸一黑,自个儿端起碗,气冲冲地扒了一口饭。
刘畅不情愿地坐到王老太对面,也跟着端起了碗,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刘畅又说,妈,乡里的领导还等着我呢,我不去,不太好吧?
你去吧,妈不强迫你。王老太抚着鸟笼说,有它们陪我,你放心去吧。
刘畅磨磨蹭蹭地和王老太又说了一些话,最终还是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对着鹦鹉,王老太说,你们就是我的畅儿了。
你们就是我的畅儿了。鹦鹉跟着说。
鹦鹉的话,把王老太逗笑了。
有了鹦鹉,王老太的日子比以前快活多了,但这种快活是短暂的。毕竟,鹦鹉不是真实的刘畅。起初的时候,村里人听说王老太有一双能说话的宝贝,都来看稀奇,王老太的家,便很热闹。久了,大家都厌了,王老太就又回到了从前。
这天半夜,王老太终于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妈,畅儿回来了。她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侧耳听了一阵,除了夜风,什么也没有。再拉亮灯,看床边的鹦鹉,鹦鹉也正睁一双眼睛瞅着她。睡吧睡吧。王老太好像是对自己说,又好像是对鹦鹉说。她正要关灯、睡觉,先前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了起来:妈,畅儿回来了。这次,她听真切了,说话的是鹦鹉。捣蛋鬼。王老太嗔怪地骂了一声。然后又说,你们哪,和畅儿小时候一个德性。
这一来,王老太的睡意没了。她像很多年前那样,对着鹦鹉,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刘畅儿时的趣事。
很多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冬天,刘畅没再回来。
初春的一天,王老太病倒了。王老太在病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刘畅的电话打到了邻居家,邻居喊了几声,没人应,就到王老太家找她,结果发现,王老太病了,很严重。刘畅听说后,立马赶了回来。
刘畅拉着王老太的手,泪眼汪汪地说,妈,畅儿回来了。
床边的鹦鹉,也跟着有气无力地说,妈,畅儿回来了。
王老太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地说,我看到你爸了,在向我招手哩。这鹦鹉,你还是带回去吧,有你爸,你妈不寂寞了。
妈,别胡思乱想了,我马上送你上医院。刘畅说。
没用了,见到你最后一面,妈可以安心地走了。说完,王老太慢慢闭上眼睛,安详地走了。
处理完王老太的后事,刘畅要回城上班了。走的那天,刘畅提着鸟笼,又去祭了一次王老太,然后一步一回头,走上了回城的小路。王老太的坟,渐渐模糊了。可是,那两只鹦鹉却越来越不安分了。它们在笼里跳来跳去,用头不停地撞着笼子。每撞一次,就悲悲戚戚地叫一声。
爸,把它们放了吧。刘畅的儿子看不下去了,嗫嚅着说。
刘畅看了一眼女人,犹豫不决。这一对鹦鹉,是他托朋友从省城买回来的,花了八千块哩。
看我干吗,你自己决定吧。女人说。
刘畅还在犹豫,儿子却走过去,打开鸟笼,把两只鹦鹉放了。
两只鹦鹉,飞出笼的那一瞬间,刘畅隐隐约约地听见它们说了一声,妈,畅儿回来了。接着,他就看见,鹦鹉朝着王老太坟的方向飞去了。
刘畅觉得很奇怪,就带着一家人回到了王老太的坟前。他们看见,两只鹦鹉已经躺在了墓碑下。
墓碑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六月六,晒红绿
六月六,晒红绿
徐成龙
幺红梅心情十分纠结,眼看六月六这天就要来临,她连日来不思茶饭,忐忑不安。
丈夫高大成出去打工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应付呢?幺红梅越想越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幺红梅是个新媳妇,从很远的外地嫁过来。幺红梅的娘家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山村,自然条件恶劣,靠几亩薄地谋生,日子就拮据了。
幺红梅属于自由恋爱,在城里打工的时候认识了高大成。幺红梅嫁过来的时候,娘家只备了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为此,幺红梅很自卑,很少出门,在家里忙个不停。
别看家乡穷,幺红梅喝着泉水长大,细皮嫩肉,长得俊,又手脚勤快,深得婆婆的喜欢。
有一件事必须面对,村里秉承着一句农谚:六月六,晒红绿。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这一天,太阳高照,阳光火热,家家户户翻箱倒柜,拿出各色的衣被,晒在晒谷场上。这样可以杀死衣被的细菌,防止衣被发霉,便于储藏。后来,这个习俗变味了,变成了一个显摆的方式。
富裕的人家,衣被不仅数量多、款式好,而且质量上乘,自然一家人倾巢出动,抱的抱、抬的抬,热热闹闹、嘻嘻哈哈,一大块晒场琳琅满目。
贫穷的人家就不会那么张扬,趁着人家不注意,悄悄地拿出少量的衣被,晒在晒谷场的角落里。于是,六月六,晒谷场成了五颜六色的世界。
老年人闲不住了,尤其是老妇人,不顾天气炎热,拄着拐杖,戴上笠帽,摇晃着身子,来到了晒谷场,一边看,一边评头论足,说哪家衣被光鲜,哪家衣被丰厚。被夸奖的人家,喜不自禁,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耀武扬威,说起话来也有力道。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六月六晒红绿约定俗成,成了村里的规矩。如不遵守,视为大逆不道,没有家教,不懂生活,遭村民骂,唾沫星子也会淹死人。
幺红梅曾听老公说过一件事:
早几年,一位刚过门的新媳妇拿不出多的衣被晒,怕人家耻笑,偷偷地向姐妹借来了衣被,冒充自己的,到了六月六这一天晒出去。这一隐情不知道被谁泄露出去,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真相大白,新媳妇羞愧难当,在一个半夜里悬梁自尽。
悲剧发生后,村里的风俗不但没收敛,反而益加日盛,惹得贫困人家过六月六就像过鬼门关一样,愁眉紧锁。
日子一天天临近,幺红梅长吁短叹。本来自己就是一个外地人,言语不通,受到邻居的漠视。如果没多少衣被晒出去,面子上就过不去,在村里更无立足之地。
幺红梅唉声叹气,萎靡不振。婆婆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无计可施。
一天清早,婆婆站在门口梗着脖子破口大骂,唾沫飞溅,这天杀的小偷,不得好死,怎么偏偏偷上我家的东西。幺红梅深感意外,走过来轻声问,婆婆,你怎么了?
婆婆眨眨眼,说,没你的事,回屋里去吧!
幺红梅不知是计,听了婆婆的话,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
婆婆的高音喇叭一响,把左邻右舍都吸引过来,个个围在一起好奇地问长问短。
婆婆煞有介事地说了原委,人们才知道,夜里幺红梅的房间遭贼了,把幺红梅嫁过来的衣被洗劫一空。有人进了幺红梅的房间一看,只见室内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于是,人们深表同情,百般安慰,对小偷一番彻头彻尾的谴责,渐渐地散去了。
幺红梅听着,莫名其妙,心里想:家里好好的,怎么说是遭贼了?房间什么时候弄得一团糟?
六月六这一天终于到了,各家各户纷纷拿出衣被晒太阳,有说有笑的,只有幺红梅缄默不语地坐着发呆。
婆婆说,红梅,帮我晒衣被去。大大方方地出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幺红梅跟着婆婆的身后拿着旧衣旧被出去晒。
有人碰上了,问,高婆婆,晒衣被啊?
是啊,是啊!婆婆朗声说。
你家的衣被蛮多的。那人说。
婆婆说,要不是家里遭了贼,我媳妇也会有许多的红衣绿被拿出来晒呢!可恶那个千刀万剐的小偷。
那人随声附和,就是啊!小偷真该死。
幺红梅听着婆婆的一番话,恍然大悟,回到家里抱着婆婆泣不成声,婆婆……婆婆……
婆婆擦去幺红梅的泪水,抚摸着她的秀发,慈爱地说,好闺女,别哭了,别哭了。没事,没事。
医疗事故
医疗事故
刘万里
老实人带着妻子来到梦城医院,他们想做一个小手术。
挂号的人排起了长龙,老实人说:“我以为走错了地方呢,原来他们不是买火车票的。现在看病的人咋这么多呢?”
妻子说:“城里人娇嫩,不像乡下人皮实,城里吃啥都不放心,不像我们乡下人吃的是无污染纯绿色食品,他们不得病才怪。”
老实人说:“你不是也得病了吗?”
妻子说:“你别跟我抬杠,我这病跟那是两码事。”
好不容易挂了号,又做了各种检查,最后才安排住院,等候手术。
在等候手术的几天里,他们一直为给不给医生送红包的事争论不休。
妻子说:“送吧。”
老实人说:“凭啥送?”
妻子说:“送了才放心。”
老实人说:“医生的职责就是看病,我就不信他们不讲职业道德。”
手术按时进行。
原本三个小时的手术却做了八个小时。手术时遇到意外,手术刀的一块碎片掉到老实人妻子的体内,其中有5个小时是在她体内找手术刀碎片。由于不知道准确位置,医生累得满头大汗,最后泄气了,找不着了。
医生在手术室里喊她:“手术做完了。”
老实人的妻子问:“手术成功吗?”
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但我们清点手术器械时,有一个器械断裂并掉落,意味着那碎片掉在了你体内。”
“这个东西掉进我身体里,有什么危害?”
“没事,肯定没事。”
“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不会的,放心吧。手术非常成功。”
老实人的妻子被推进病房,她对老实人说:“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但有一个器械断裂,碎片掉在了我体内,找不着了。”
老实人说:“什么?”
妻子说:“简单给你说吧,手术刀掉在了我体内,找不着了。”
同病房的人说:“要是掉个金戒指、金元宝什么的就好了。”
老实人瞪了一眼说:“什么意思?”
那人说:“我的亲戚做手术,医生就把金戒指掉在了她体内,最后排泄出来了,把她高兴死了。我还听说,有的患者还排泄出了什么金表、金项链、金耳环、红包什么的。”
老实人笑了。
那人说:“等等看,说不定到时排泄出一把金光闪闪的纯金刀片。”
老实人等了两天,结果没见什么纯金刀片。
老实人就去找医生:“那个东西掉进我老婆身体里,有什么危害?”
医生说:“没事,肯定没事。”
老实人说:“如果出现不舒服,跟那个手术刀碎片有没有关系?”
医生说:“即使出现任何不舒服,都和那个没关系。”
老实人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医生说:“不会的,放心吧。”
第二天,老实人又去问同样的问题。
老实人说:“那个东西掉进我老婆身体里,有什么危害?”
医生说:“没事,肯定没事。”
老实人说:“如果出现不舒服,跟那个手术刀碎片有没有关系?”
医生说:“即使出现任何不舒服,都和那个没关系。”
老实人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医生说:“不会的,放心吧。”
第三天,老实人又去问。
医生有点不耐烦了:“哎呀,你看你还没完没了的,你们老这么问。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告诉你实情。”
老实人说:“你们这是医疗事故,我要去告你们。”
医生说:“我教你怎么去告,先去医疗鉴定委员会鉴定,然后去法院打官司。不过我告诉你,你要有耐心等,民告官可漫长了,没有七八年或者更长,怕是判决不下来。这么多年来,在梦城好像还没有哪个人把医院告倒过。你明白其中的奥妙吗?”
老实人说:“是不是我没给你们塞红包,你们故意把手术刀留在我老婆体内?”
医生说:“这是两码事,跟这没关系。”
老实人说:“怎么是两码事?”
医生说:“跟你说不清楚,我们还是说具体问题吧。你知道我们这一把手术刀值多少钱吗?”
老实人说:“不知道。”
医生说:“八十万,美国进口的。”
老实人张大嘴巴。
医生说:“就因为给你妻子做这个手术,才给弄坏了。如果不为你妻子做这个手术,那么我们这个器械就完好无缺,如今这个器械不能使了,我们白白损失八十万,我们多倒霉啊。为了弥补损失,这个器械的费用你们得承担。”
老实人说:“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赔偿这手术刀的钱?”
医生点了点头。
老实人的头上开始冒冷汗。
第二天一早,老实人带着妻子悄悄离开了医院,跑了。
上帝寻找上帝
上帝寻找上帝
徐均生
上帝忽然觉得管理这个世界有点累了,便想找个代管者,好让自己抽出身来休息休息,或去周游一下世界,享受享受美食,特别是中国的美食。上帝看到中国的电视上正在播放“舌尖上的中国”,那美味那佳肴,让他垂涎欲滴。上帝睁大眼睛挑选符合他要求的代管者,终于锁定了中国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祖孙三代,在现实生活中都跟管理有关。爷爷六十岁,退休前曾经做过处长;父亲三十五岁,管理科科长;孙子刚满十岁,机关小学三年级班长。
上帝找到了当过处长的这位爷爷。上帝问:“假如您是上帝,您会怎么样来管理这个世界?”这位爷爷白了一眼上帝,问:“你是说假如是吧?”上帝点了点头:“是的”。这位爷爷说:“假如我是上帝的话,在我管理这个世界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这件事太伤我的心了。”上帝说:“您说吧,一定先满足您。”这位爷爷恨恨地说:“他妈的那个张山哪一点比我强了?啊!他是副厅,退休了竟然享受正厅的待遇!这太不公平了。假如我是上帝,我就先给自己弄个正厅,不,弄个副省级的退休待遇!看他在医院看病住院时还敢在我面前称威摆阔不!”
上帝非常伤心,只好去找当科长的这位父亲。这位父亲春风得意,正在跟美女聊天。上帝等美女离开了才问他:“假如你是上帝,让你来管理这个世界,你想怎么管理?”这位父亲却反问上帝:“您是说假如我是上帝让我来管理这个世界是吧?”上帝点了点头:“是的。”这位父亲瞧了一眼上帝问:“我可以先提个问题吗?”上帝回答:“可以。”这位父亲的面孔一下子拉长了,非常严厉地问:“你有证明你是上帝的文件吗?”没等上帝回答,这位父亲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道:“你看看,这是任命我当科长的文件,你有这个吗?”上帝回答:“没有。我作为上帝是用不着谁来证明的。”这位父亲猛然立起身,手指着上帝怒喝道:“你这个精神有问题的,来我这里捣什么乱啊,给我滚!”
上帝滚出了这位父亲的办公室,滚到了当班长的这位孙子的学校门口。那时候刚好放学,这位孙子背着书包出来,站在校门口等他的爷爷来接。上帝抓紧时间上前去问话:“这位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这位孙子说:“好啊!不过,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上帝想想说:“好的。”上帝想肯定是买吃的或玩的东西吧,于是上帝问:“假如你是上帝让你来管理这个世界,你想怎么管理?”这位孙子想都没想就回答:“假如我是上帝的话,就让天下好玩的统统归我所有,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让天下所有的同龄人都来陪我玩,谁不陪我玩,我就让他没好日子过!”
上帝非常难过,可还没走出两步路,这位孙子叫住他,“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上帝忽然转身一想:他说不定让我做一件好事呢。于是,上帝很热情地问:“你说是什么事?”这位孙子愤愤不平地说:“那个张小子每次考试成绩都比我好,你帮我搞定他,以后考试让他倒数第一!”
上帝不好回答,只好呵呵一笑,去见那个张小子。这个张小子长得黑黑瘦瘦的,眼睛亮亮的,正走在放学的路上。上帝上前拦住了张小子——突然倒在了他面前。张小子见状急忙蹲在他的身边,急切地呼叫:“大爷,大爷,您醒醒您醒醒……”上帝故意没醒来,这张小子便求人打120。上帝见张小子急得要哭了,于是吐出一口气就醒了过来。张小子连忙问:“大爷,您醒啦您醒啦!”上帝点了点头,问他:“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张小子说好啊。上帝问:“假如你是上帝让你来管理这个世界,你想怎么管理?”张小子回答:“假如我是上帝的话,刚才就不用急着打电话求救了,我完全可以轻松地救您!”
上帝心中大喜,又问:“假如真的让你做上帝,你愿意吗?”张小子回答:“不愿意!做上帝哪有我快乐自在。”上帝很吃惊,便诱导说:“你做了上帝,能让你的父母亲赚很多的钱呢!”张小子说:“那样的话,我这上帝还能管理好这个世界吗?”说着,张小子跟上帝道别,说要帮父母去摆摊卖水果。
上帝眼睛湿湿地望着张小子的背影,由衷地说道:“你才是我的上帝啊!”
棋盘上的暗战
棋盘上的暗战
余显斌
北宋景德年间,在边关豆沙关附近,有一座叫虎狼岭的山,山上有一座小庙。庙中只有一个年轻和尚,名叫济深,整日无事,除了诵经,就是下棋。
济深下棋,没有外人,只有自己和自己下,并乐此不疲。而且对外宣称,自己堪称象棋国手,打败天下无敌手。
那天,济深正一个人沉浸在酣战中,门外一暗,一个年近五旬的书生手摇折扇,走进庙里。他端坐棋盘前,随手捻起一枚红棋子,和济深下起来。本来,红棋快要被将死,谁知书生走来,十几步之间,竟然转败为胜,将死了济深的老帅。
济深大惊,忙弓下腰来,要拜书生为师。书生捻须微笑,摇着头告诉他,自己棋技平平,只不过是家里藏着一本棋谱,学得几招而已,实在不配做他人的师傅。
济深一听棋谱,满是向往地问:“这样神奇的棋谱,不知小僧可否拜读?”书生听后同意了,但他提出一个条件,让济深帮忙去豆沙关王守将那里偷一个檀木盒,里面装有一幅古画。那幅画,自己老父亲十分喜爱,视同生命一般。可是却被王守将派人抢走了,老人一气之下就含恨离世了。
济深听了,愤怒地道:“好一个王守将,我一定帮你夺回古画。”“现在,我就去盗来古画,先小小惩戒一下他。”
书生见了,忙劝济深,据说豆沙关戒备森严,机关重重,稍不注意,就会丧命。济深呵呵一笑道:“就是有万千机关,又怎能奈何得了我草上飞?”
书生大吃一惊:“小师傅你就是天下闻名的草上飞?”济深点了点头。他和书生约定,明天这个时候,让他到这儿来拿那幅画。说完,人影一闪不见了。
第二天,当书生再次走上虎狼岭的那座小庙时,济深拿出一个楠木盒。书生一见大喜,连连点头,接过盒子,递上棋谱,致谢后转身下山了。
几天之后,书生又一次上了虎狼岭,和济深对弈起来。下到中盘,书生突然满眼仇恨地问:“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让你偷的是宋军豆沙关用兵的地图对吧?”
济深点点头,告诉他,自己知道他是大辽派来的间谍,相信书生也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不会上山找自己下棋,抛出棋谱做诱饵。所以,自己将计就计,答应下来。
济深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当年,我父亲是王守将部下,酷爱下棋,一次,因为下棋贻误军机,被王守将处以死刑。父亲死时,告诉我,自己贻误军机,理应被斩。不过,他怀疑那个书生是间谍,故意引诱自己下棋,放松警惕,给辽兵制造偷袭机会。所以,我练武之余,也练习棋艺。然后,传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话,内心是想用这个办法,引来那个下棋的书生。”
书生望着济深,咬牙切齿道:“你小子心机好深啊,你用一副假地图,害得我大辽国军队中埋伏。不过我告诉你,我利用过的人,都得死。我给你的棋谱,是用剧毒药物煮过的,你翻书的时候一定中毒,而且活不过六天。”
济深站起来,哈哈大笑道:“当时我拿到这书时,就已经发现不对,所以这书我根本没动。”然后一掌将书生击倒。“不过你就惨了,因为王守将已经带人上山捉拿你了。”书生听了,脸色惨白,再无一言。他知道,自己再也逃不了了。
丁香
丁香
蓝雪冰儿
丁香花开了,满院子飘着淡淡的花香。
这个院子的主人也叫丁香,因为她喜欢丁香花,所以结婚以后,男人淘来几棵丁香树栽在院子里。
丁香花开的时候,丁香生下了一个小女娃。可是没有想到,男人却走了,是和一个女人走的。临走时撂下一句话给丁香,说,其实他最讨厌的就是丁香花了。
丁香觉得,男人算是对得起她。男人除了留给丁香满院的丁香花外,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和十几只老母鸡。
男人走了以后,街坊大山哥就偶尔问丁香一句,有啥需要帮忙的,言语一声。丁香总会嫣然一笑,说,有事的时候少不了要麻烦你们这些街坊。
大山哥前脚刚走,大山嫂后脚就跟了进来,眼神满院子地游离,说,丁香,我家的公鸡是不是跑你家来了?
丁香还没有说话,就看到大山嫂冲进鸡圈里,从母鸡群里拽出了一只花公鸡。
这公鸡咋会在这?丁香不知道怎么解释。以前男人在的时候,鸡窝里从没钻进过公鸡。
大山嫂拎着鸡翅膀,一边往外走,一边骂,该死的,扑棱什么?看着人家的大白屁股露在外面,嘴馋啊?
丁香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后来,这种不好意思就没了,因为她亲眼看过大山嫂把那只花公鸡赶进了她的院子。丁香不知道大山嫂为啥这样做,但她知道,没了男人的女人不能再依靠男人。
等农忙的时候,大山哥再来问,丁香说,不用,我自己行。
她用布袋子把孩子背在肩上,一个人把玉米掰下来,再转回头砍秸子。一亩地,两三个小时就完工了。丁香坐在地头,把孩子放下来要喂奶,却看到孩子满脑袋的不是汗就是泪。她想,她不能再守着这几亩田了,她要脱贫致富,一个人带大孩子。
丁香开始天天往村长家里跑,有的时候,晚上也去。
村长的媳妇得了脑血栓,和村长不在一个屋里睡。丁香的反常做法,自然引起村里人的非议。
有的人说,丁香是在打村长的主意,提前占位置呢!
大山嫂更是火上浇油地说,这样的女人就是贱!
众人的风言风语自然到了丁香的耳朵里,但她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背着孩子拐进了村长家。
大山嫂在村长家的门外学起了鸡叫,跟着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丁香扭头往外看看,颠了颠背上的孩子,进了屋。
村长,偷腥你得关上门啊!大山嫂在门外尖声尖气地说。
村长骂道,干啥呢,瞎嚼舌头,丁香是来帮我照顾老太婆!
原来,丁香是想自己弄个养鸡场。这样就不用费心费力地侍弄那些庄稼了,孩子也省得挨晒。村长同意帮她,可是近一阵,老伴病得严重,没人照顾不行。
大山嫂和那些嚼舌头的人一听,脸一下子红了。大山嫂说,丁香,你办养鸡场,我支持。我就佩服女强人了,要是有啥活,叫你大山哥去帮忙。
丁香笑笑说,不用了。
不用啥,你要是真能养成规模,我还想去给你打工呢!
行,丁香说着,把孩子撂在炕上,把村长媳妇扶起来,擦身子。
在村长和一些街坊的帮助下,丁香的养鸡场办成了。丁香在养鸡场的四周栽上了丁香树,她说,这样可以减少臭味。
大山帮着把一袋饲料扛进了院子。大山嫂说,小心着点,别给掉地上啊!
丁香说,大山嫂,有你帮我,我心里就有底了。大山嫂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别怪嫂子以前小心眼儿就好!
转眼,养鸡场四周的丁香花都开了。村长的媳妇能走了,非要让村长搀着她来这看看。
丁香很高兴,让村长媳妇坐。村长媳妇说,等我再好些,就可以帮你带孩子了。
几个人正说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跑过来,说,妈,有个人撒谎,说他是我爸爸。
丁香看到,远处站着一个落魄的男人,她控制不住自己,哭了。
那年,她在村口看着男人拉着别的女人的手走,一滴泪也没掉。
男人放下包袱,忏悔着说,丁香,我混蛋啊!
丁香啥也没说,只是仰头看着盛开的丁香花。
你抢了谁的女友
你抢了谁的女友
明人
明人的朋友刘秦是一个豪放不羁之人。他有一个特别的习惯,好友皆知,而旁人往往为之咋舌。
朋友们相聚,难免会增“花”添“彩”,叫上几位女同事、女同学参加,这样气氛更热闹。刘秦每每赶到,总是瞅着哪位女性漂亮,一屁股坐在人家身旁,不管认识与否,都热情有加,对别人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
说的是玩笑话,谈吐也无伤大雅,徒增聚会的轻松快乐而已,大家乐得场面上多一些插科打诨的搞笑,不真不假地调侃起来。酒自然是喝得更快更欢了。
女性朋友遇到刘秦这样说笑的,一般也不会计较。都是吃喝玩乐来的,谁也不会当真。不过,后来连着两起遭遇,让刘秦郁闷了,找明人倾诉了一番。
一次是朋友一个饭局,叫上了刘秦。刘秦到达酒店时,圆桌已围坐了大半桌人,多半是陌生的面孔。刘秦见朋友做东,照例又选了一位美女,紧挨着她坐下了。一开席,就先称:“她是我女朋友。”没料到美女脸色愀然,一点没给刘秦面子:“谁是你女友呀!你别瞎说!”说罢,还霍地站了起来,不肯落座,不是朋友打圆场,这场面还会尴尬下去。刘秦也为之有点怵了。
另有一次,是他一位上司做东,也有一些陌生朋友。刘秦又旧病复发,见一位俏佳人坐在上司旁边,与上司亲热地交谈着,他就坐在佳人另一侧,与上司没大没小地说:“这是我女友。来,我们先干一杯!”上司皱了皱眉,向大家介绍了刘秦,那女子大方地迎合刘秦:“干就干吧,一杯哦。”仰脖把酒盅里的酒喝尽了。
席间大家欢声笑语,刘秦也尽兴喝得不少,一声声“我的女朋友”,自然也从未停嘴过。
没几日,又有一饭局,上司就没叫他,有一位同事悄声告知刘秦,上司发话了,说刘秦太闹,公务应酬还是少叫他吧。
刘秦忽然十分失落。后来又听人议论自己:“谁让他抢人家女朋友呢!”那俏佳人还真是上司的女友?自己撞枪口上了?可上司明明是有老婆的啊,刘秦不知真假。笑一笑,就不去想它了。
很长一段时间,刘秦下班就回家,省却了酒桌上的麻烦。
一日,上司又通知他晚上参加一个公务,还特地关照他放开喝,别介意什么。
刘秦见状,想这些同事的传言不实呀,自己也真是多想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他愉快地赴约了。一进包房就瞥见那位俏佳人在席,他有些拘谨,目光似乎有点躲闪,倒是那女孩毫无忸怩,站起来与他打招呼,还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我男朋友来了。”
几位同事也是初见这位美女,目光也带着询问:“你们认识?”刘秦又习性焕然了:“哈哈,比我来得还早呀。这是我女朋友。”他一路介绍过去,笑呵呵的。开席之后,就愈加闹腾了,还与美女喝了一个交杯酒。
这一次,上司并无不悦,还主动拿他与美女开起了玩笑。俨然他自己与美女无关,美女还真是刘秦的女友。这消息之后就在单位不胫而走。
事后,上司还把刘秦叫到办公室,夸他业务不错,表现很好。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说:“好好干呀!”言下之意,刘秦大有前途。
不久,上级来考察,是考察这位上司的,是提任。自然没有什么不良反响,一路顺风。
雨水
雨水
伍中正
雨水下了一场雨,是开春后的第一场大雨。
眼前的雨,哗啦哗啦的。羊可没有想到,雨水的雨会这么大。
雨水前夜,羊可心里窝着一股气。她觉得那股气不发出来,憋得难受。
羊可的气来自男人。雨水前天,男人在镇上的茶馆跟一些晃荡的青年一起玩牌,一次输掉了一把钱。
男人本来不在牌桌上玩的,那些晃荡的青年你一句我一句刺激着羊可男人。一个说,怕女人!肯定怕女人!肯定不敢玩!另一个说,玩玩,玩小一点的牌。还有一个说,要不到牌桌上试试?
镇上的茶馆除了喝茶外,还发挥着赌场的作用。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茶馆。男人开始先玩小的。后来,那些人就刺激他,说玩小了,不刺激。男人就伙着那些人玩大了。在牌场上,男人手中的钱,像一捧捧从手中滑落的谷子。天还没黑时,他输掉了一把钱。
男人的那把钱是羊可卖谷跟卖棉花的。羊可种了大片的水稻和棉花。羊可把那些水稻收回来,再把那些棉花摘回来。那些水稻占据了她的一间屋子,那些棉花又占了她一间屋子。她看着屋子里的水稻和棉花,就开心地笑。有一天,她跟收购水稻和棉花的贩子谈好了价钱,留下口粮和弹被子的棉花后,就把剩下的都卖了,羊可就有了一把钱,她把那把钱让男人揣着,让男人也感受那些水稻和棉花给他们带来的激动与温暖。
男人回来前,他看见那些赢他钱的青年一个个在放肆地笑。他觉得每一个青年的笑就是一把刀,深深地扎在他的胸口。羊可男人鄙夷地看了一眼茶馆,然后,狠狠地“呸”了一口。
男人跌跌撞撞地往家赶。
男人回到家时,精神很差。
羊可问,那把钱呢?
男人低着头说,输了。
羊可说,你怎么就敢玩牌?羊可没有想到,揣着一把钱的男人,偏偏就把钱输掉了。羊可觉得,男人跟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男人抬起头,像拔出了胸口的刀,渐渐来了精神。
他大声吼:好多人在玩牌,我就不能玩?再说,人家那些话难听死了。男人越说越有理。
羊可越听越气。
羊可晚饭没吃,就上了床。
床上,输掉了一把钱的男人鼾声四起。
夜里,就下起了雨。
羊可心里的一股气越憋越大。
羊可想好了,她要男人要回输掉的钱,要不就报派出所。
羊可早早地起来,一把拉开盖在男人身上的被子。男人说,你让我睡会儿,今天雨水了,过不了几天,就要在田地里忙活了。
羊可说,不睡了,跟我到镇上去,把输掉的钱要回来。不然,就报派出所。
男人不依。
男人说,钱输掉了就输掉了,往后再挣。你要是到镇上去闹,钱不但没有要回来,还丢人,让人家说自己输不起。
羊可说,我们家是输不起,你要不去,我去。
男人说,你要去,我就要揍你!
羊可说,你就算揍我,我也去!
男人很气愤,一巴掌扇在了羊可的右脸上。
羊可的脸上火辣辣的。
哗啦哗啦,雨一直下着。羊可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撑伞,火辣着脸走出了家门。羊可没有想到,雨水的雨会这么大,遮没了视线。
羊可去了镇上。羊可在去镇上的路上发誓,她一定要要回那把钱。
羊可一身雨水的到了镇上。
羊可去了派出所。
羊可一身雨水的到了派出所。
羊可在回来的路上发誓,一定要离开自己的男人。她不想再这么窝囊。
羊可回来时,浑身湿透。她把男人输掉的一把钱放在了桌上。羊可觉得,她不是放着那把钱,而是放着金黄的稻谷和洁白的棉花。
男人对羊可的回家没有表现出高兴。
男人见着那把钱后也没有表现出高兴。
羊可在家里仔细地清理衣服。
羊可把要离开男人的想法说出来了。羊可说,脾气臭的男人,来吧,再给我的左脸一巴掌,让我再感受一次火辣的感觉。
男人觉得眼前的女人非常强大。男人握了握拳头,最终下不了手。
羊可翻出一件大红的袄子穿在身上,在镜子前照了照,没有觉得哪地方不合适后,提起箱子,走进了雨中。
羊可自己记得走出家门的日子是雨水。
那把钱仍旧放在桌上。男人先看了那把钱一眼,再看着羊可出门的。他没有想到,雨水的雨会这么大,遮没了视线。他再也看不清羊可时才明白,是自己的一巴掌打走了自己的女人,也输掉了自己跟羊可的一段感情。
那把钱,男人狠狠地甩进雨里。
很快,那把钱花瓣一样地落下。
很快,每一张钱,让雨水的雨,轻轻地淋湿。
卫士
卫士
刘建超
将军站在崖下,威风凛凛。
崖上站着一群大汉,剽悍强壮。
军士说,最后一关,谁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将军的身边,谁就是将军的贴身卫士。
令旗一挥,大汉各自寻路急速往山下奔跑,只有一个黑脸壮汉没有动身。他四处看了看地形,又看看崖下屏气凝神的将军,大喝一声,将军,黑牛来了!纵身从几十米高的山崖跳下。
将军上前扶起壮汉,壮汉的一条腿已经折断。
军士吃惊地说,你不要命了?壮汉一脸轻松,说,俺看了地形,下山的路崎岖险要,最快也得一个时辰,只有从崖上跳下来最快捷。将军,俺愿跟随你左右。
将军赞叹,好一个黑脸壮士。
黑脸壮汉成为将军的卫士。
黑脸卫士跟随将军东讨西征,屡建战功。
将军话不多,方脸剑眉,英气逼人,身上却泛着儒雅风度。将军喜欢画画,尤其擅长画马。
将军对自己的画作大都不满意,总是画完之后,递给黑脸卫士,说烧掉。
卫士就把画置入火盆,化作一缕青烟。
有一次,黑脸卫士舍不得,就把画卷收起。将军说,留下看看也罢,万不能外传。画作有一丝的瑕疵,流到世上也会被人耻笑,贻笑大方。
黑脸卫士称诺。
将军作画有个特点,越是大敌当前兵临城下,将军越是能进入忘我的状态,画卷上的骏马也是精气神十足。将军每次作战前,都会把一挥而就的画作送给对方将领。闲暇之余,将军就失去了激情,画作也就大多归入火盆。将军自嘲说,我满意的画作都在敌方手里。
将军曾经以一幅威勇无敌的骏马图,退了敌方十万大军,在疆场传为佳话,这幅骏马图的价格也陡然飙升,世人都以能得到将军的一幅画卷引为幸事。
洛河一战,将军杀得兴起,竟然孤身杀入敌群,不防一支冷箭射来,击中将军左眼,将军猝不及防掉下马背。敌将奔来,举刀便砍。黑脸卫士赶到,千钧一发之际,举起胳膊挡住飞刀。“咔嚓”,黑脸卫士的臂膀飞落,鲜血四溅。黑脸卫土毫无惧色,大喝一声,独臂扛起将军冲出重围。
将军扶着黑脸卫士空空的袖管,说,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黑脸卫士说,以后不能跟随将军了,希望能得到将军的画作留个念想。
将军拍拍黑脸卫士的肩膀,伤好后,我会画一幅最好的送你。
将军把家中的一个女侍梦儿许配给黑脸卫士,两人在军中帐内完婚。军队开拔,黑脸卫士带着梦儿回到了洛河老街。
在老街的日子里,平淡安逸,第二年梦儿生下一子,取名俊逸。
不知将军征战何方,但总能听到将军大捷的消息。黑脸卫士经常坐在门口,给刚刚会走路的孩子讲将军的故事,也不管孩子能不能听得懂。
思念将军的时候,黑脸卫士就会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那幅没有丢进火盆的画卷细细观看,耳边就有骏马嘶鸣,号角响彻,眼前就有刀光剑影,战火硝烟。
有消息传来,说将军旧伤复发,双目失明,已经卸甲还乡,回了浙江。
黑脸卫士和梦儿伤心不已。
将军不能再挥笔作画,将军的画卷价格顿时高得令人咋舌。
老街有人知道了黑脸卫士藏有将军的画作,便出高价收购。
黑脸卫士一概推辞,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梦儿说,家里也需些银两,既然价格公道,出手也无妨啊。
黑脸卫士说,当初将军允许我留下此画就说过,不能流传到市面上,咱不能坏了将军的名声。不许再提此事。
一日深夜,黑脸卫士被轻微的窸窣声惊醒,几个蒙面汉在屋里晃动,黑脸卫土一跃而起,扑了过去。毕竟上了年岁,又是独臂,赶跑了贼人,自己也被打伤。黑脸卫士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将军的画卷来的。
为了躲避麻烦,黑脸卫土带着梦儿和孩子离开老街搬到了乡下。
没过多久,就有人探听到了黑脸卫士的行踪,麻烦接连不断。黑脸卫士怕伤及妻儿,就把梦儿和孩子送回了娘家。
黑脸卫士把将军的画卷随身携带。
又逢战乱,强盗乡匪猖獗。
一日,一伙强盗围住了黑脸卫士的草屋。逼他交出将军的画卷,否则就烧了草屋。
黑脸卫士朗朗大笑,自己点燃了草屋。熊熊大火中,黑脸卫士仿佛又置身于战火狼烟的沙场,画卷上的骏马呼啸而来,驮着黑脸卫士腾空而去,化作一缕青烟……
九十三贼
九十三贼
范云英
德化硕儒,曾有九十三个盗匪占山为王,人称九十三贼。
九十三贼来自民间,身怀绝技,各有所长。
领头为一白面书生,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一手好字龙飞凤舞。每做一票,白面书生必在被劫人家墙头题诗留名,好汉做事好汉当,以免累及无辜百姓。下来是一黑脸汉子,黑脸盘络腮胡,手托磨盘如同举杯,一把大刀舞得密不透雨,黑汉子跟随着白面书生,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九十三贼行事之前,必派“狗不理”开路。“狗不理”身体单薄,活到四十几岁了,模样还只有十六七岁的孩子般大。说来也怪,不管被劫人家养了什么样的狗,见了“狗不理”都不会吠叫,他只翻墙入内,然后大摇大摆地开门放客,绝不会惊了主人家。
九十三贼行事的时候,长风就坐在门口打盹。长风睡得口中流涎,但五里之内,若有风吹草动,他即知晓。官府曾经数次获得消息,组织官兵前去围剿九十三贼,每次赶到都人去楼空,不见贼影。
九十三贼聚义龙门祭,虽杀富但不济贫,劫来的银两,一次一人仅分十两,余下的银子全都埋于地下,据说有人曾于龙门祭一个有着“太平年”字样的台阶下,挖出十万白银。他们打家劫舍的时候,只将人捆起,并不害其性命,平常也不会出来扰民,与周围百姓相安无事,但犯案多了,终是官府之患。
终有一年,官府决意清剿。县衙派出数十暗探,专门探寻九十三贼行踪。有两三次,官府得到确切消息,火速派出捕快前往,还是让九十三贼轻松逃脱。有一次明知道九十三贼上了一个山头,可官兵在林中转了三天,竟然找不到蛛丝马迹。
官兵追剿一年全无所获,正想放弃抓捕时,却有了意外的收获。那天和往常一样,官兵赶到失主家里的时候,九十三贼已全部撤离。令官兵意外的是,门口有一路向西边山上延伸的脚印。官兵循着脚印,一直追去,直追了两日两夜,终于在一寺庙前追到疲惫不堪倒地睡觉的九十三贼。
官兵大获全胜,就地处置众贼,只留贼首白面,推至西市斩首示众。行刑前晚,白面托狱卒传话,求见知县。知县心中亦有疑团,就前往狱中。
白面问,官兵何以知道我们行踪,一路紧追?
知县问,我正想知道,以前捉拿你们,你们是怎么逃离的?
白面说,我们有一异人长耳,能听到五里之内的动静,他听到你们的动静之后,我们再撤离还为时不晚。
白面问,官府是不是买通了我们的人,为你们一路留下记号,你们方寻迹而来?
知县说,这也正是我的疑惑所在。以往追寻,你们全无行踪,走过之地无杂物遗弃,无脚印横亘,这一次怎么一路上到处都是你们的脚印和丢弃的东西?
白面愕然,低头想了半晌,抬头叹息,报应呀!
原来,九十三贼里,有两个残疾人:一个是罗锅,一个是跛脚,他们行动不便,总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以前九十三贼也没人在意,但这一年来,由于官府追剿太急,就有人提议说这两人动作迟缓,怕会连累了大家。何况,他们一向胆小怕事,若被官兵所擒,那九十三贼贮藏银两的秘密就会大白于天下。为防止聚义大计毁于两人手上,他们就杀死了罗锅和跛脚。
白面悔之不已,他现在才想起,罗锅的背上永远背着一个大皮囊,一路走一路捡,而跛子手中永远拿着的拐杖就是一个扫把,一路走一路扫。想不到,自己精心谋划多年,埋下白银百万,网罗各地义军数万,只等秋后一声令下,各地就要揭竿而起,只等自立为王,没想到竟然因错杀了看来根本没有长处的罗锅和跛脚,而葬送了九十三贼的锦绣未来。
白面站起来,惨然一笑,对知县说,那是因为,贼当久了,再聪明的人都会变得愚不可及。说完飞身而起,一头撞向大柱。
老实交代
老实交代
三石
说一个亲身经历的事。
那会我刚调到县纪委,上班没几天,便跟主任张平去办案。我们找了一个房地产老板,姓牛,不过当时一点都不牛,没谈几个小时便交代了给大大小小官员送钱的事情。
向县纪委分管的毛副书记汇报后,毛副书记说,涉及的人太多,目前还难以判断是否真实,先找个对象核实印证一下,再考虑调集人员全面开展调查。
商量后,决定先找县国土局用地股股长核实。股长姓曾,涉及金额不大,区区七千块钱,感觉更容易突破。当时已是下午四点多,我们立马赶到县国土局,准备将曾股长带到纪委谈话。可不巧得很,曾股长到市里开会去了。于是我们马不停蹄往市里赶,到市里两百公里路程,虽然全程高速,可路上遇到车祸堵车。等赶到市里找到曾股长时快十二点了,在宾馆总台查到了他住的房间,曾股长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问,什么事呀?
张平说,曾股长,不认识我了?
曾股长认出张平来,诧异地问,是张主任呀!你也住这里呀?
张平说,我不在这住,我们找你有事。
曾股长更诧异了,找我有事?什么事呀?
张平表情严肃地说,肯定有事,你收拾下东西,跟我们回去。
曾股长说话便结巴了,明……明天,我还要开会。
张平冷笑一声,说,先跟我们走,开会的事你先请个假。
曾股长一脸的无奈,慢慢吞吞地收拾行李。而我跟张平则紧挨着他,生怕他会有什么反常举动。
还别说,曾股长还真做出了反常举动,不过不是逃跑或者跳楼什么的,而是突然跪在了张平面前,满脸惊恐地哀求道,张主任,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您救救我。
张平并没有急着将曾股长扶起来,而是由他跪着,过了几秒钟才说,救你可以,但你要把问题讲清楚。
曾股长急忙表态,张主任,我一定,我一定老实交代。此时,张平才做了一个扶的动作,让曾股长起来说话,同时示意我做好记录。
曾股长仍有些迟疑,自言自语地说,我一小股长,能有什么大问题呢?
张平说,你希望是大问题呀!
曾股长说,不不不,我是说我想不起来了,您能不能提醒一下?
张平又笑了,笑过之后说,我随你便,想不起来便跟我们回去想。说着张平就站了起来,而曾股长显然又紧张起来,急忙拉住张平说,我想起来了,真想起来了。
张平又坐下,那好,想起来就说吧。
曾股长踌躇了一下,便开口说,乐景花园的副总李超,曾经给我送过两次钱,一次五千,一次六千,都是过年送的。
这显然不是我们想要的,所以张平面无表情地盯着曾股长。
曾股长接着说,还有就是紫金小区的宫老板,就送过一次,好像是六千块。
张平点点头,仍不说话。
再就是灵秀园的戴成,每次都是两千块,不是三次就是四次,加起来不到一万。还有饶品源,他那公司叫什么鑫的,有一次打麻将,他给我一万块钱,那次手气真背,输了个精光,连口袋里的三千块都输掉了,还有……还有老蔫,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在北山口开酒店的,办土地证的事,送了八千。再还有叶金旺,也送过的,好像是五千吧。
曾股长足足交代了两个多小时,我粗略算了一下,加起来快二十万了,还没有说到姓牛的老板,张平沉不住气了,打断了曾股长,你想想看,你收了牛细旺多少钱?
曾股长一脸疑惑,牛细旺?他好像没有送过钱。
张平说,不可能,你再想想。
曾股长又想,想了一会儿后肯定地说,没有。牛细旺跟林局长关系不一般,跟县领导也有交情,哪会把我放在眼里,连烟都没抽过他的。
张平盯着曾股长问,真的没有?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耍滑头。
曾股长站了起来哭丧着脸说,真的没有,我都说这么多了,哪在乎再加一点呀!
张平想了想,没有继续盯下去。
将曾股长带回县里已经是次日凌晨了,毛副书记早早等在办公室,一看到我们便急切地问,怎么样?姓曾的交代了吗?
张平哭笑不得地说,怎么说呢,交代了二十万,但跟姓牛的无关。
怎么会这样?毛副书记像张平一样,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蜂匪
蜂匪
万芊
养蜂人阿奎这回跛着腿率着喽啰进虬村,腰佩利器、头裹蜂纱,一片杀气腾腾。此时,他已是金鸡湖上令富户们闻风丧胆的湖匪匪首。阿奎行劫,与众匪不同,很少兵刃相向,血肉横飞,而其所驯养的蜂群却骁勇无比,且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虽非刀枪,却胜于刀枪。
阿奎这回进虬村,谁都清楚是专奔许三宝而来,许家是虬村的首富,与阿奎有宿恩也有宿怨。
这当然还得从好几年前说起,那几年每逢春暖花开,养蜂人阿奎总要摇着蜂船进虬村,借许家大片的油菜田放养蜜蜂。阿奎长得人高马大,操一口爽朗的客地话,与村人见面就熟,煞是讨村上大姑娘小丫头们的喜爱。许三宝有一女,年仅十八,名唤晚香,生得秀外慧中、体态轻盈、面容姣好,尤其那小嘴唇似樱桃般红润。两人一来二去,嫩黄的油菜田里弄出了风流韵事,还山盟海誓,以心相许。而许三宝不愿违昔日的媒妁之约,执意不允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于是,一对野鸳鸯,棒打之下,毅然结伴私奔。孰料被许三宝发现,便黑灯瞎火里带家丁追出村,半道拦下蜂船,拉回晚香。混乱中,许三宝只一扁担就把毫无防备的阿奎劈下湖去,幸得湖匪救起,却落得个终身跛疾。之后兵荒马乱之际,阿奎虽四处奔波养蜂,然终难以维持生计,后于无奈之下被拉入伙为湖匪,专做打家劫舍的勾当。因其养蜂成癖,故驯蜂助劫,竟也每每得手,后终成匪首。自然,这回进虬村,明摆着是专为报那一扁担之仇而来的。
阿奎拥无数驯蜂进得许宅,众匪狂呼捉得许家老少家丁,逐个绑在牛棚石柱上,许三宝见是养蜂人阿奎,顿足大骂,阿奎二话没说,撩诸蜂性起,围攻许三宝,可怜那许三宝经不起群蜂肆意攻击,早已肿若栲栳,顿时全无锐气。
阿奎冷冷一笑,示意蜂下留人,众匪方为许三宝拂去群蜂套上麻袋,许三宝在麻袋里呻吟着。那声音,阿奎听来挺解气。
此时,众匪又架出个花枝招展的美人,阿奎一瞥,正是晚香,那面容仍姣好,只是胡乱涂抹得粉面油头,两目无神,口中“噫、嘻”乱喊,还狂呼:“出嫁了,出嫁了!”阿奎一阵心酸,然而仍木然,昔日只是听说当年许三宝追回女儿硬逼嫁与镇上首富高家为媳,而晚香竟不从,后终因疯癫而罢休,今日方得以亲见,果然不假。
两匪依阿奎眼神行事,把晚香也绑于牛棚柱上,惹得许家上下一片骚动,凄凄咽声四起。晚香仍癫狂。阿奎钩钩手指,一匪捧上三只小盒,此乃阿奎呕心沥血驯养的三尾野蜂王,尾刺盈毒,骁勇无比。平时打劫,阿奎总随身携带。
阿奎先取一盒,在许三宝声嘶力竭的求饶声中,缓步走向晚香,冷峻无神,蓦地发问:“我是谁?”晚香仍狂癫:“出嫁了!出嫁了……”阿奎毅然伸手把那蜂王的毒刺蜇向晚香鼻唇间,那蜂针瞬息间没入细嫩的肌肤里,那红樱桃般的嘴唇随即红肿起来变了形。阿奎随手又取过另两只小盒,逐一把另两尾蜂蜇入那粉脸的左右眉梢,姣好的脸颊顿时就不堪入目。
许三宝无力地骂着:“畜生……”
阿奎凝视了晚香许久,继而失望了,示意众匪撤走。可才转身,身后竟传来一声甜润细柔的呼唤:“阿奎。”
阿奎回身,奇迹出现:那张红肿的脸颊上两只眼睛竟然闪出明丽的眸光。
“阿奎……你别走……”晚香再也不癫狂了,羞羞地叫着,“阿奎,带我走呀……”
阿奎犹豫片刻,然还是拖着跛腿径直跨出许宅,上了匪船。
自此,金鸡湖上再也没有了蜂匪阿奎的消息。
知情人事后说:阿奎自那回挨扁担致跛且知晚香因逼婚而癫狂后,这么些年里,一直私下里遍访江南针灸名医,此回来虬村,早已学得一手蜂疗的绝技。
1250万美元的阳光
1250万美元的阳光
贾玲芳
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一栋海边花园楼房里,住着一位孤单的老人——贝蒂·哈里斯太太。因为不愿去养老院,唯一的亲人——侄子哈特,已经一个月没来看望她了。
满屋的灰尘,每天只喝两顿稀粥,许久没见过明媚的阳光,贝蒂·哈里斯太太的生活陷入了孤独无助的境地,她时常躺在床上叹息,感觉自己快油尽灯枯了。
一天下午,有人敲门,贝蒂吃力地爬起来,摸索着开了门。站在门外的不是侄子哈特,而是一个笑意盈盈的陌生女人。
“太太,您好!我叫珍妮,和丈夫刚搬过来,住在您对面的楼里,以后请多多关照!”珍妮热情地自我介绍。
蓬头散发的贝蒂冷漠地应了一声,随即关上了门。她对外界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即使是新邻居,因为她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让贝蒂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珍妮又来敲门。
“太太,能把您的窗户打开吗?我们想借点阳光。”珍妮委婉地提出请求。
“我的窗户挡住你们的阳光了吗?”贝蒂有些生气,斜眼看着这个故意“找茬”的珍妮。
“是的,太太,您看,您的房子挡住了我家的窗户。如果您不开窗,我们的房子就照不到阳光。”珍妮无奈地摊开双手,笑意依然。
珍妮住的楼房低矮,只有借助贝蒂家的窗户,才能享受到阳光的温暖。曾经的住户找贝蒂交流过,都被她冷冷地回绝了。但这个珍妮不一样,笑容明净,温柔和善,令人不忍拒绝。
“哦,可以啊!我行动不便,你进来开窗户吧!”贝蒂回头看看凌乱的房间,有些不好意思。
“太太,如果您不介意,我来帮你收拾房间吧!”珍妮抢在了贝蒂前面开口。
珍妮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把贝蒂的房子拾掇得整洁如新,还让丈夫帮贝蒂修整了花圃。
看着透过树木洒在窗台上摇曳的阳光,贝蒂眼里露出了少有的喜悦,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起来。
“原来阳光也会跳舞,谢谢你!”她向珍妮表示真诚的谢意。
珍妮看着脸上溢满阳光的贝蒂,会心地笑了。
一天早上,贝蒂喝了点粥,便坐在花园的木椅上晒太阳,珍妮走过来跟她聊天。
阳光下,贝蒂的碗里剩下的一点粥,越发显得清亮。珍妮鼻子有些发酸,略思忖,说道:“太太,我还想借下您的阳光。”
“我又有哪遮住您了吗?”贝蒂有些疑惑。
“我和丈夫以前有个习惯,喜欢在阳光下用餐,您看我们家餐厅根本没有窗户,能借您的阳光用餐吗?”珍妮指了指自家的餐厅。
丈夫去世,亲人离弃,虽然住在宽大的房子里,贝蒂的世界却变得逼仄、灰暗,她拒绝见任何人,更是很久未与人共用过餐了。珍妮的话像一块燃烧的火,瞬间温暖了她冰凉孤寂的心。
“当然可以。”贝蒂爽快地答应。
从此,在贝蒂的花园,三个人沐浴着阳光,围着一个用树冠做的餐桌用餐。贝蒂终于不再只是喝粥,而是吃到了珍妮精心制作的美食。饭后,珍妮夫妇还会推着贝蒂到海边吹风,陪她聊天。
日子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惬意,贝蒂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还让珍妮丈夫教她下棋,有时还会逗逗珍妮家那只同样喜欢借阳光的小猫咪。
随后的几年,珍妮每天都来“借”贝蒂的阳光,贝蒂也享受着“借”给珍妮的阳光。那一天,贝蒂沐浴着阳光,安详地走完了一生,那年她95岁。
几个月后,一位律师找到了珍妮。
“夫人,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律师递给珍妮一份遗嘱。
“遗嘱?”
“是的,这是贝蒂太太临终前立的,之前继承人是侄子哈特,后来改成您了。现在,她那栋价值1250万美元的房产属于您。”
贝蒂在遗嘱中阐述了自己的理由:因珍妮馈赠了我美好的阳光,我的全部房产由她继承,这是她应得的,其他任何人都没权利拥有它。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欧阳明
这几天,她对男人越来越不满意了,几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当初,她嫁给男人,是觉得他不仅帅气,还是大学生,以后肯定会有出息。
可10多年过去了,男人还是不见长进。一天到晚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看书。从去年开始,不知哪根神经短路,年纪轻轻的,居然喜欢上了钓鱼,一有空就住乡下跑,晒得像个非洲土著。
再这样下去我都认不出你了!她劝男人。
男人嬉皮笑脸,说,你就当我是老外得了。
不务正业,你就不能有点追求么!她说。
低三下四做人,我可不干!男人还是那么固执。
没出息,算我瞎了眼睛!她把刚给男人熨好的衬衣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糟,一切都会好的。男人说。
让她对男人不满升级的导火索是刘三两口子。刘三初中毕业,除了有个在政府部门做副局长的爹,啥本事没有,却从一个工人,短短5年,就混到副总的位置,据说,很快就要到总公司任职了。他老婆,高不像个冬瓜,矮不像个南瓜,见了她总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她的招呼最多只点一下头。
男人说,眼红啥呢?人比人,气死人,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好。
没出息就是没出息,不要找借口!她说。接连几天,她都闷闷不乐。晚上,男人想做那事,她手一推,说,滚,没心情!
看来,这辈子只能跟着这个男人窝囊下去了。她开始有些后悔。当初要是嫁给刘三,现在就是老总夫人了,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可惜,唉!
事情却没想象的那么糟。不久,她就遇到了贵人。
贵人不是什么领导,是个搞基因研究的医学专家。专家说,人的性格是完全可以改变的,注射一支我研制的药剂就行了。
她说想让男人混个官干干。专家就给了她一支针剂。她对男人说是氨基酸,能增强抵抗力。
药效很快就发挥出来了。第二天,男人就变了。见人就低头哈腰,一张笑脸,包括过去讨厌的人。尤其在领导面前,比奴才还奴才。双休日,总是想方设法请老总们吃喝玩乐。一到节假日,就往老总家里跑。只要老总吩咐的事情,不管对错,不管公事还是私事,男人都跑上跑下的,毫无怨言。
不到一年,男人就被提拔成了副总。很多人见了她,大老远就给她打招呼,有事没事还经常请她吃饭。平常,也不断有人往她家里送钱送物的,她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男人过去的那些朋友开始还觉得男人厚道,后来才发现男人很假,觉得很讨厌,不再和他来往。
男人不在乎这些,只在乎上面对自己的看法。
但另一种事实,却让她不安起来。男人很少回家,连情人节也不给她买花了。
就不能多陪陪我吗?她问。
陪你?还要不要前途?过去没一官半职你不满意,现在我当官了你也不满意,你究竟要做啥?男人语气很严厉,和教训下属一样。
她怀疑男人在外面有女人了。男人听了火冒三丈,说,工作哪有不和女同志接触的,无理取闹!
她有点后悔听了专家的话,就再次找到专家。能否让他变回原来那样?她问。
目前不行,我正在研制一种解药。但几次都失败了。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糟,总会有办法的,少安毋躁啊。专家说。
半年后,男人身体出了毛病,脸上开始长毛,嘴不断向外凸起。到医院检查,却没发现任何病变。男人感到不好见人,请了假在家休息。但身体的变化越来越快,腰变驼了,很快就无法直立行走了,全靠爬行。
一天早晨,她突然发现男人不见了,躺在她身边的,竟是一条狗。她吓得大声尖叫。
别怕,我是你男人。狗流着眼泪说。
不,你是狗!她不敢相信。
真的。狗说。还说出了和她以前的许多事情。
她终于相信了狗的话,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你给我的是什么药?她去问专家。专家说,狗的基因制品。想当官,这是最好的药物。
可他现在变成狗了,怎么办啊?
很简单,只要他放弃官帽自然就变回人样了。专家说。
可男人不愿意。说,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这地步,绝不能放弃!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糟,你就再忍忍吧。
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做狗?她问。
不,去找专家,肯定有其他办法。男人说。
事情却没想象的那么糟。到专家那里,正好遇到刘三的老婆也在。刘三也得了同样的病。专家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吃我研制的药丸就可以控制住不变成狗。但药效还不是很好,只有白天管用。
从此男人白天人,晚上狗。
每天晚上她都不得不和狗同床,心里很是别扭。
她不断劝男人辞职,可男人坚决不同意,说,我马上就要升老总了,为啥要辞。再说了,不就晚上是狗嘛,外人又不知道,没啥大不了的。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知道,自己和这个狗,到底还能过多久。也许,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糟吧。
红卫衣
红卫衣
许军芳
晚上10点,表妹像一个醉汉一样打我电话。她正游走在大街上。
表妹说她在大街上捡到了一个男孩,因为是男孩,所以没想着要带回家。这不,十点多才回到家。
我假装自己很有耐心似的,我说我要男孩子呀,怎么不给我带回家呢?
表妹说咋就没想到呢,明天再帮你捡一个吧!
说到这里,表妹不再跟我转弯抹角了。她让我马上出去,她有事要跟我说,在大街上。
我拿起手机匆匆掩上门往街上走。
夜色里有甜腻的桂花香气,像是集体空降了似的,没有任何预谋,一路纠缠不放。
远远看到表妹,在路灯下,微侧着身子,打电话。看到我,向我招了招手。这家伙,总有那么多的电话可以打。
我快步迎上去,给她拿包。
我说包真沉啊!
表妹说就一些化妆品。
估计表妹自己都觉得不该再向我饶舌了,她笑眯眯地开始进入正题。
她说林峰离了。她安排他和我相亲。约在明天6点左右在“清风”茶庄见面。“清风”就在我单位附近。
回家后,坐在电脑边,网校的课程正处在暂停状态。我点击播放,但接下来,暂停、播放重复了好几次,恍恍惚惚,不知视频里老师在说什么。我摸了摸胸口,觉得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摸了摸脸也没觉出有何异样。我努力搜索,记忆中“林峰”这个名字后面的那张脸。
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小出纳,我常穿着一件红色的连帽卫衣跑银行。林峰就坐在柜台边,笑眯眯的。清瘦、干净、斯文。柜台长长的,矮矮的。每次,他把一些盖过章的单据偷偷地放在我的衣帽里,看我紧张地在柜台上找,他就坏坏地笑。
我不敢奢望多看他一眼,只是静静地喜欢有他坐在柜台旁的那些时光。
对他的那份心思,一直到我离开小镇去了县城后才慢慢地被另外的记忆所覆盖,像一个尘封已久的檀木箱子。
最后一次见林峰是在一次公交上,已是十年前的事了。他从中门上车,车里人少,他整个身躯落入我的视线,我猝不及防。记忆这东西很怪,原以为那里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然而,一次偶然的相遇,还是把自己心底的秘密全数泄露出来。那就是我在乎他。我不在意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但却耿耿于自己的容颜不再。我比从前更加卑微了,我迅捷地把目光移向窗外,直至清晰地从自己的眼光余梢里瞥见他下车为止。
我以为林峰就像这车上匆匆来去的过客一样,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支小插曲,因为是插曲,就注定不能成为主题曲。然而,无巧不成书,林峰的爱人竟然是表妹的小姐妹宝莲,更令人无法相信的是,宝莲嫁给林峰时还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而且,现在他们已离婚了。
“我愿意,一直是愿意的。”我喃喃自语。我的目光仿佛触及了林峰十几年前的笑容。
第二天醒来,感到这一天跟平常有些不同。这不同在于,我对着镜子的时间明显长了,对衣着也莫名挑剔起来。
不就是相个亲吗?
也许仅仅是对相亲这件事本身感到好奇吧!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相亲的场面:被人领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见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然后被别人从头到脚地打量……我能想象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我承认自己缺乏想象力。
然而,有一点我倒是想到了,那就是,林峰肯定会想起我那件连帽的红色卫衣,以及那次公交车上的偶遇,这些我已经让表妹提前跟他透露过了。
下午5点,表妹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在二楼的“明月”厅了。
我站到窗前,“清风”茶楼就在我的眼前,仅隔了一条马路,但我总觉得要跨越的不仅仅是一条马路,像是现下很时髦的穿越剧一样。
我穿越了一段时光,仿佛穿上了那件红色的连帽卫衣,红得那样耀眼。
也许还该配上一段音乐,如水流淌,这是电影里惯用的手法,适合唯美地展现一段情愫。我心里无比柔软起来。之前遥遥无期的等待仿佛就是为了林峰,为这一刻,为那张含笑俊朗的面孔,以及能穿透我灵魂的眸子。
“小姐你有预订吗?”服务员的问话生生地把我从梦里拉回现实。
我说麻烦带我去“明月”厅。
真的是林峰。尽管眼前的林峰与记忆里的林峰有些许差别,但只要把眼光瞟过他染上霜花的头发,忽视他眼角的皱纹,那确实是林峰。微笑依旧,眼神不变。只要一闭眼,那个头发黑黑、笑容坏坏、清瘦、温暖的林峰,还是能轻易地泛浮上来。
林峰说他压根儿没记得我的红色连帽卫衣,当年他每天要接触那么多企业的财务,他说这不像是他的作为,在一个女孩子的帽子里塞东西,公交车的偶遇更是无从谈起。
林峰使劲捏碎了几颗核桃,拣出核桃肉,我以为要送给我,但他却送给了表妹。还想等着他再剥两颗时,服务员过来说,我们到点了。
到点了?我来了才不到半小时呢!
表妹解释,说林峰中午就把她叫来了,他们聊了5个多小时。
这5个小时里,我正好跟林峰隔着一条马路,背对背坐着。
背对背,确实。
桂花,似乎败了。忽然之间,已闻不到醉人的桂香,两旁的树上,只剩下一簇簇淡绿的桂花托子。
保姆
保姆
顾我则笑
主人上班前再三叮嘱,阿秀,一定要照顾好我家里人。
阿秀使劲点点头。
阿秀是一个保姆,一个识字不多,但是很细心很实在的保姆。
主人离开后,阿秀就拿着抹布开始擦拭家具,刚擦完电视柜,门铃响了。
难道是主人忘记带东西了?
阿秀打开门,门口却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一阵诡异的穿堂风卷进屋里,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把门关上。
可能,可能刚刚自己听错了。
长舒一口气,阿秀打起精神,又开始干活了。仔细地擦干净客厅的全部物件,阿秀直起腰,看着亮晶晶的家具,很有成就感。
“呜哇哇哇……”卧室里传来小宝宝的哭声。
阿秀一惊,连忙扔下抹布,走到卧室,把床上的小宝宝抱起来,又拍又哄。哄了好一会儿,那孩子才安静下来,吮着自己的大拇指,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阿秀,可爱极了。
阿秀忍不住亲了亲小宝宝,又把他放回床上,顺手拿出了一个小瓶子给他玩,又出去干活了。
涮了涮拖把,开始一寸寸清理每个房间的地板,阿秀怕那孩子再闹,就从里屋开始拖。
从头到尾,阿秀拖得很认真,柜子下面,床下面,凡是够得到的地方都拖得干干净净。
嗯,这房里总觉得好像多了些什么?
拖把移至沙发底下的时候,阿秀感觉到末端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她纳闷地趴下身体朝下看了一眼……
沙发底下竟然出现了一双脚!
“啊……”阿秀吓得猛地直起身,捂住嘴巴,把自己将要脱出口的尖叫声吞了回去。
有个人躲在沙发下!眼角的余光瞟过去,隐约可见花白头发,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阿秀不自觉地想起同是做家政的好姐妹说的故事:一个保姆在照看小孩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小丑的雕像。那保姆很机警地抱着孩子赶紧出去了,并第一时间报警。结果警察赶来,发现小丑雕像竟然是一个变态杀手伪装的!啊,难道沙发下的老太太也是……
不是疯子,就一定是变态狂,或者是……鬼魂?阿秀害怕了,冷汗直冒,心里却不断提醒自己要镇定,不要打草惊蛇。
她轻轻地移开拖把,转身抱起孩子拍了拍,嘴里还嘟囔着:“宝宝,饿了吗?我给你泡牛奶去吧。”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总算是瞒过了沙发底下那个人。
她赶紧抱着孩子离开了这个房间。
出了门,她反手将门锁住,来到另一间卧室,拿起床头的电话拨通了主人的号码。
电话通了,传来主人不耐烦的声音:“喂,有什么事?”
阿秀不敢耽搁,捡着重要的把事情说了,家里进了坏人,自己抱着小主人正躲在卧室里,要主人赶紧回来。
电话那头静默了好半晌,主人的声音紧张地响起:“小孩子?什么小孩子?”
“就是您家的宝宝啊。”阿秀有些疑惑,怎么不说赶快报警,纠结这些问题做什么。
“胡说什么,我让你照顾我妈,什么时候我家里有小孩了!”
电话那头一阵气急败坏的咆哮,阿秀一愣,听筒从手里掉了下来。
僵硬地低头看看怀里,小宝宝正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咧开嘴一笑,里面是两排尖锐锋利的牙齿……
曹操
曹操
文立
徐璆来许都把我献给曹操时,曹操大悦。他端详着我,拉着徐璆的手,连声问,这就是当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之时,孙坚将军从洛阳井中得到的玉玺?这就是孙坚将军为了借兵而抵押给袁术的玉玺?这就是令老贼袁术以为天命所归而称帝的玉玺?
徐璆微笑,点头,说,是啊,丞相。这正是我从袁胤手中夺来的传国玉玺啊。今天,我把它献给丞相您了!
且慢,您刚才说,献给我?曹操微笑着问。
徐璆惊诧地望着曹操,过了会儿,才回答说,我为大汉臣子,您是大汉丞相,献给您也就是献给大汉啊!
哈哈,曹操赞许地拍拍徐璆的肩膀,说,徐太守回答得好,回答得好啊。我会奏明当今皇帝,为您请功……
夜间,曹操在灯下正瞧着我出神,曹丕就神神秘秘地进来了。曹丕说,父亲,这玉玺,您真要呈给那无能的刘协吗?
曹操也不搭话,仍用手托着我,对着我自言自语:璆,美玉也。徐璆,徐……璆,好啊!
曹丕立在一边,愣愣地望着曹操,猛地,好像明白了什么,问,徐……求,莫非父亲的意思是,须慢慢求?
哈哈。曹操笑笑,这才说,国之命在人心,大汉气数尚未尽啊!乱象之中,谁敢篡位,谁将成众矢之的。袁术不是个鲜活的例子啊?他以为得了这玉玺,就算得了天命,就可以傲视群雄,称孤道寡,结果怎样?失信于人,兄弟反目,人人不耻,使我等当贼讨之,终究不以失败告终?现如今,我们挟天子以令诸侯,首先应完成的是广揽人才、平定北方、发展经济、经营好人心啊!人心,懂吗?
可是,曹丕想了想,说,父亲,这是个机会啊!
哈哈,机会?什么机会?不过一块玉石而已,怎么会是机会呢?有它无它,咱该怎样还是怎样。至于那个皇帝,只是个名儿罢了,如今想名实双至,时机还未成熟。咱还须看清得失,权衡好利弊!
曹丕沉吟片刻,没再说什么,告退要走。
稍等。曹操忽然说。
怎么?曹丕停住。
你刚才说到机会,倒使我想起一个主意。不妨这样,这玉玺就暂且放在丞相府些许时日,且看看朝野之中反应如何,不妨测测这世道人心!你要密切留意某些人的动向……
第二天清晨,曹操召集文武议事。大臣陈群等人进言规劝,如今玉玺在手,乃天命所归,恳求丞相早图大事啊!
此话一出,群臣响应,争先恐后,都欢呼说,请丞相三思,快登大位!
一时间,似乎把曹操弄蒙了。他显出吃惊的样子,逐一观察着大家。就在众人等着决策的工夫,想不到的,曹操居然恼了。他把条案一拍,白脸一沉,说,列位,我曹家世受汉恩,理应忠心报国。想当年,我起兵讨伐董卓,也是不满他专权独断。尔等,莫非要我成为第二个董卓吗?以后,谁再言劝称帝,必没安好心,等同害我啊!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都沉默了。
曹操这才恢复了常态,吩咐说,这玉玺,先放在我丞相府中几日,待选个良辰吉日,再复还当今天子!
午间用饭,曹丕对曹操说,从议事情形来看,臣子们都拥护父亲,我看人心已然可用!
哈哈,曹操苦笑,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你看到的只是表象啊。这当中有真心拥护的,有随波逐流凑热闹的,也有想捞点政治资本的,还有一些却是居心叵测的!
居心叵测的?曹丕困惑不解。
等着瞧吧。曹操说。
几日后,果有董承、王子服等人密谋击杀曹操,因有卧底人线报,曹操处置及时,终究粉碎了阴谋,诛灭了参与者。
事后,曹操对曹丕说,怎么样?这玉玺放在咱这儿是个祸害吧?快拿走,赶紧送还献帝,给他看管吧。至少目前,它还是个不祥之物啊!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汉献帝那里。其实呢,使用权却完全掌控在曹操手中。他经常会把我拿走,以大汉皇帝的名义诏令天下。很快,曹操统一了北方。
公元219年,孙权写来降书顺表:天命在魏,乞望曹公尽早称帝!
陈群等人见状,也大造声势,再一次纷纷进言,说,人心所向,众望所归,大王当顺天应人……
哈哈。这一次,公堂之上,曹操没有发怒,只是大笑,说,孙权小儿,这是想把我放在火炉上烤啊。莫非诸公也要配合他吗?不必再言,倘若天命在我,我为周文王矣!
这时候,汉献帝也坐不住了,也来探听虚实。他假装着请求退位,还主动把我递还给曹操。曹操当着众人,慌忙跪倒,推谢说,陛下为我女婿,哪有岳父篡女婿位的道理呢?
曹公仁德啊!曹公之胸襟博大如日月星汉啊!
当曹操病亡的消息传播开时,中国北方的百姓悲痛不已,街头巷尾无不感念着他。爱屋及乌,自然,人们对曹操的儿子充满了期待。
同年,汉献帝被迫禅位曹丕。
走下禅让台那个瞬间,曹丕捧着我,竟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曹操的诗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嗜睡
嗜睡
饶建中
他几岁时,爸妈白天上班就把他放在一户老人家里,下班后带他回家。那时每个单位晚上都要组织学习,会议气氛紧张,人心惶惶。到了晚上父母亲都要到各自单位开会,不放心仅有几岁的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每天晚上母亲就带着他一起参加会议。他困了就倒在母亲的怀抱中睡,大人的发言声成了他的催眠曲,他很快进入梦幻般的仙境中腾云驾雾,格外舒服。散会后妈妈不忍心叫醒他就背着他回家。他趴在妈妈背上随着妈妈走路的节奏越睡越熟。
童年他享受着特别快乐的睡眠。
上学后他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尽管他做作业时会边做边睡着。
第一年高考他试卷做到一半就睡着了,考试结束监考老师叫醒他,他才离开考场,结果自然名落孙山。第二年他又接着考,第一天他在考场极力控制自己没睡,做题非常流畅,不料第二天中午在家睡得太沉,醒来时下午的考试已经结束,他懊丧地放弃了后面各科的考试。第三年母亲怕他重蹈覆辙,每天中午都守着他睡午觉,准时叫醒他,还给他买了风油精备用。有一场考试他真的又想睡了,他立即把妈妈给他准备的风油精抹上两边的太阳穴,顿时睡意全无,一气呵成顺利完成考试。这年他终于考取了全国重点大学。
后来他发现自己特别能睡,瞌睡时刻缠绕着他,随时都会瞬间睡着。
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晚上八点睡觉早上五点起床。晚上一到八点就哈欠连天,他睡觉不怕光不怕吵,特别喜欢边看电视边睡,常常是伴着电视里的声音进入梦乡,等到半夜起床上厕所时才把电视关掉,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电。
有次回家晚了,他准备洗了澡就上床睡,谁知洗澡刚涂上香皂睡意突然袭来,他实在坚持不住,糊里糊涂一下撞在淋浴间的墙壁上差点倒地。
他学会了开车,有天在高速公路上,午睡惯了的他一下子闭上了眼睛,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左右摇晃险些撞上护栏,把车上的妻子、女儿吓得不成人样,发誓再也不坐他开的车。
参加工作后他进步很快,被提拔为单位副职。有次晚上单位开全体员工大会,他竟然坐在主席台上睡着了,呼噜声响彻全场,坐在他旁边的领导立即碰了一下他,他才从呼噜声中惊醒,他在台上环视四周,看到台下两百多名员工伸着脖子诧异地看着他,他尴尬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打麻将都是选择双休日的白天,偶尔晚上打,他也要在中途睡一会儿。他可以边打麻将边眯着眼小睡片刻,大家习惯了,让他睡,出牌时大家大声叫着那张牌让他听见,该他摸牌时别人就叫醒他摸牌,他摸张牌打出去又接着睡。这段时间别人的和牌率极高。他这样睡半小时就行了。睡后他头脑格外清醒,频频和牌,经常反败为胜。有时他还会采取另一种方式,要睡了他就叫另外三个人休息一下,他随即扑倒在桌子上一下就睡着了,牌友们于是上厕所、抽烟、离桌乘机活动活动筋骨,几分钟后他睡好了大家又继续开战。圈子里的牌友们都了解他,后来每到九点,牌友就会主动起身让他睡会儿。
同事们最怕出差时与他同住一个房间,他睡前躺在床上与同事聊天会很快睡着,甚至一句完整的话没说完就闭上眼了,极有节奏性的呼噜声充斥着整个房间,把同事弄得彻夜难眠。
母亲病逝了,他悲痛欲绝,没有比这更伤心的事了。从小母亲就娇生惯养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放学晚了,母亲会不放心地去学校找;参加工作后,出差火车晚点没按时回家,母亲会往坏的方向想,一直站在家门口张望。后来,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每次出差他都会把回来的时间说晚一天,这样他提前回来母亲就会高兴得不得了。
按风俗,老人去世后遗体在家停放三天就要出殡,但他不依,非要放在家中一周。他舍不得母亲,母亲一生对他太好了。于是他整整守了七天七夜,也哭了七天七夜,母亲养育他的过程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回放,平时嗜睡的他竟然没睡一下。
七天后母亲终于出殡。他想好好睡一下,但怎么也睡不着,嗜睡的癖好一下子烟消云散。
他发现自己平时不再想睡觉了,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合不上眼。他一天只要睡三四个小时就够。
打麻将也从来不要睡了,还主动提议打到天亮。出差晚上躺在床上一直找同事聊天,聊到天亮也没睡意,同事支撑不住,仍然害怕同他一起出差。
有天深夜,他像平时一样躺在床上睡不着,突然他感到房子在震动,他倏地意识到:地震了!他穿起衣服就往外跑。他看到没有一个人出来,于是便返身去叫醒别人,他住的是筒子楼,他把这栋楼的四层所有住户一家家叫醒,叫不醒的就踢门:地震了!地震了!大家听到他的喊声都乱成一团跑出了楼。天亮了,大家看到楼只是出现轻微晃动,便都松了一口气,大家正要谢他时才发现他不在身边。大家心里一惊,是不是他还在楼里叫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大家立即兵分四路到四个楼层分别去找他,却发现他靠在楼梯转弯处的墙边睡着了。
父子
父子
牧徐徐
很小的时候,鲁尔便发现父亲走路时的样子与别人不同,总是一脚高一脚低,特别不好看,两条腿似乎不一样长。
但父亲依旧是鲁尔的骄傲和榜样,父亲是一名科技工作者,有不少重要的科技发明,家里也堆满了各种获奖证书。“与别人相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不足。”父亲常对鲁尔说。
当鲁尔上中学时,学校里开设了体育课,这是同学们最喜欢的,可鲁尔却不喜欢。因为有很多体育运动项目,鲁尔都做不好,他的动作不协调,一次在走平衡木的项目上,其他同学都轻而易举地走过去了,但鲁尔却始终不行,接连好几次从平衡木上掉了下来。
体育老师乔森非常愤怒,他对鲁尔说:“如果下周体育课,你还不会走,那么你这学期的体育成绩,就是不及格。”
德国学校对学生的各门功课要求都相当严格,只要有一门不及格,就很难毕业。回到家中,鲁尔伤心地哭了,父亲在弄清原委后,对他说:“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这是家族遗传,你爷爷跟爸爸在运动平衡能力上都存在着天生缺陷。”
“家族遗传?”鲁尔惊讶地看着父亲,“是的,不信你看我。”说着,父亲便将一条长木凳移到了鲁尔的面前,然后站到上面开始走,没想到刚走两步便掉了下来。“这可比我们学校的平衡木宽多了,你还会掉下来,我肯定不会。”鲁尔觉得自己比父亲要棒。
“是的,跟爷爷、爸爸相比,你已进步很多。”父亲告诉鲁尔,“我明天就去学校跟你的体育老师解释,让他以后别再拿我们家族的缺点为难你,我们有的是优点。”
此后,在体育课上,老师再也没让鲁尔难堪过。
一天,鲁尔去老师的办公室取作业本时,突然意外地听到两名老师在里面谈论自己:“鲁尔小时候是个脑瘫儿。”
“您可别瞎说,脑瘫儿意味着智力低下。”
“当然不是瞎说,是他父亲亲口告诉乔森老师的,还请求乔森老师以后别在体育课上让鲁尔难堪。”
“脑瘫?智力低下?”鲁尔无法相信这一切,他跑回家中,想向父亲求证。
“爸爸本来是想隐瞒这一切,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父亲平静地说道。
“不错,你小时候的确得过脑瘫,但只是轻度的,跟爸爸小时候相比好多了。”
“难道又是遗传?您别再想骗我了。”鲁尔大声地吼道。
“是真的,难道你没有发现爸爸走路时总是一只脚高,一只脚低吗?这是严重脑瘫留下来的典型后遗症,这么多年来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此时,积聚在鲁尔心中多年的疑惑才得到了解答。
“但是,儿子你要记住,这种病的后遗症并不可怕,你看爸爸一直不都是很好吗,在工作和事业上从不比任何人差,而且取得的发明和专利比很多人都多。”
此后,鲁尔不再为自己是脑瘫儿而自卑,他深信自己将来也一定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和爸爸一样。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鲁尔以优异的成绩进了大学,毕业后又找到了一份非常好的工作,在岗位上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才能,脑瘫这件事似乎从没在他身上发生过。
鲁尔30岁那年,父亲因脑溢血突然死亡。按照家乡的风俗,在火化前,作为儿子的鲁尔要亲手帮父亲换最后一次衣服和鞋袜,当鲁尔脱下父亲那双几乎是穿了大半辈子的皮鞋后,竟惊讶地发现:两只鞋的内部鞋底竟然不一样高,一只比另一只要高出3厘米,高的那只鞋内还放着一块厚厚的鞋垫。
在鲁尔的一再要求下,母亲揭开了真相:“怕你消极悲观,你的父亲努力地对你隐瞒真相,但他深知,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从你两岁时起他便开始故意穿着这样的一双鞋子,以便在你知道真相后,谎称自己也是一个脑瘫儿,好让你相信,他说自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唯有如此。”
鲁尔的泪汹涌而出,他无法相信,父亲为了他,竟在二十多年的时间内,一直两只脚一高一低走路。
父亲的爱,就隐藏在他那一高一低的步伐里。
绣花荷包里的秘密
绣花荷包里的秘密
郭克秀
母亲不许她恋爱,可是看到罗浩的那天,她平静的心湖像被投了一粒石子,再也无法平静。她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的艰辛全在她眼里,她不想惹母亲伤心,但是却控制不住内心泛滥的爱情潮水。
那天晚饭后,她手执一本书,漫步在操场上。突然,一只足球向着她飞奔而来。她伸脚拦住了滚动的足球,抬头看到一个男生向着她的方向跑过来。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在她面前立定的时候,那双眼睛弯成一弯清泉,笑意流淌,不停地说:谢谢!谢谢!那清泉瞬间流进了她的心田,滋生出了无数的喜悦,她回了个微笑。
从那以后,她每晚必去操场,手执一书,眼睛却在搜索那个身影。他们再次相遇,这次男生没有抱着球离开,而是和她坐在一起聊了起来。通过聊天,她知道了男生叫罗浩,高她一级,四目相对,两颗年轻的心瞬间碰撞出爱的火花。
他们彼此欣赏对方的处世和观点,两颗心迅速地走近。这时。她想起母亲的那条警戒线,但是爱情的喜悦让她决定铤而走险。恋爱后的她,一扫往日的阴郁,像只快乐的小鸟,脸上时刻带着笑意,她的变化早就被母亲捕捉在了眼里。
那一晚,她回家的时候,母亲正襟危坐,厉声问她是不是恋爱了?她摇摇头说,我们之间是纯洁的友谊。
母亲质疑的目光让她打了个冷战:“他很优秀,我们约好一起好好学习,毕业后再谈感情。”母亲突然换了副笑脸说:“改天,你请他来我们家吃饭吧!”
她摸不透母亲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是凭感觉,她觉得母亲不会为难他们,于是说服罗浩,把他带到了家里。饭后,母亲让她收拾厨房,他们则坐在一起聊天。她努力把刷碗的动静降到最低,但依然听不到母亲在和罗浩说什么。
等她收拾完厨房出来,才发现客厅里只坐着母亲,罗浩已经走了。母亲没有回答她的疑惑,那一晚,她辗转反侧,突然想到母亲一定是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了罗浩,否则他怎么会不和她说一声就走了呢?想到这,她的心像被麦芒划过,生生地疼。
第二天见到罗浩的时候,她没有勇气抬眼看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罗浩叫住了她,而后握住她的手说:“别怕,我查过资料了,你的病一场手术就能治好,现在只是缺手术费的问题,我马上就毕业拿工资了,咱们一起努力,美好在前方!”罗浩坚毅的眼神,让她看到他对爱情的笃定。
他们先后毕业,辛苦一年结余不过几万元,离三十万的手术费相差甚远。而此时,她的身体免疫力却突然降低,一场急性心肌炎差点要了她的命。这次的惊魂之后,罗浩意识到她的病不能再拖,可是借遍亲朋,那缺口依然是个天文数字。
一天,他看杂志的时候,突然看到一篇《一个矿工的遗书》,做矿工工资高,一旦发生事故赔偿费足够她的手术费。为了心爱的人,他愿意去做。拿定主意之后,罗浩对她说:“你在家等着,我去做一年矿工就能挣够手术费用,你的病不能再拖了。”她不放心罗浩自己一个人去,就纠缠着一块去,每天能看着他才安心。
她知道每次下井都是一次冒险,每次罗浩下井前她都为他戴上亲手绣的荷包,她说那是保佑他的灵符。
那一天本该是他上井的时间,但他却迟迟没有回来,她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不一会传来消息,矿上发生了透水事件,他和七名矿工被困,她听闻消息后立即瘫坐在地。矿上来了很多救援人员,他们抽水,打通道,却迟迟没有被困矿工的消息。一天又一天过去,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救援行动开展到第七天,救援组打通了生命通道,罗浩和七名矿工成功获救。升上井的那一刻,他拒绝先去医院,央求救援人员送他回家。打开门的那一刻,罗浩看到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急忙转身为她取药,她用力拽住了罗浩的手说:“药就在你腰间的荷包里。”
原来,她已将自己的生命系在他的腰间,那荷包里盛下的,是她生命所能接受最大极限的药量。如果他不回来,她亦同去。他瞬间流泪,哽咽着说:“你好傻,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她气若游丝:“有你,我的生命才完整!”
罗浩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们的爱是一个整体,少了谁,那世界便不再完整。
最后一曲
最后一曲
李健
雷诺先生经营着一家琴行,生意一直不错。这天傍晚快要打烊的时候,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走进大厅,将一把小提琴交到雷诺的手中。雷诺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旧风衣,写满沧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人感到非常冷漠。
中年男人用手指着琴:“您看它能值多少钱?”
雷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敲打了一下琴箱:“是把好琴,不过……琴箱好像被虫蛀了,破了一个小洞,虽然已经补上了,可也大打折扣,我只能出五百元。”
“什么?五百元?”男人很是吃惊,“这把琴跟了我二十多年,出自大师之手。至少一千。”
雷诺将琴一推:“五百五十元,这足够你一个月的开销。多一个子儿也不给。”说完,心不在焉地整理起了柜台。
中年男人沉默了片刻,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成交……”
中年男人拿着钱恋恋不舍地走出大门,可不一会儿,他又再次推门而入,用恳求的目光望着雷诺说道:“老板,能……能让我再拉最后一曲吗?”
雷诺愣了愣,本不想答应,但看到男子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禁点了点头:“您要快点,我晚上还有事情。”
中年男人拿过琴,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始演奏。这是一首旋律优美的曲子,可不知为何,音乐之中似乎有着一种缺陷,雷诺边听边一个劲地摇头。一曲终了,中年男人的眼角已有泪水划过,随之拿着琴弓的手滑了个90度弧线,“啪”的一声,琴弓落地。雷诺赶紧上前拾了起来,可他拾起的不止是琴弓,还有那个男人的一只手,一只假手!
此时,中年男人已经泣不成声。雷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曲子您演奏完了,我想,我也该关门了。”可那男子毫无反应,反而抽泣得更加厉害。雷诺吐了口气,然后无奈地问道:“好吧,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说出来也许会好些!”
“谢谢。”男子渐渐止住了哭泣,“我想这个故事会让您倒胃口的,您还是……还是让我走吧!”
“不,不。现在我倒是愿意听你讲一讲。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雷诺显然来了兴趣,他给男子倒上了一杯咖啡,在柜台前两个人相对坐了下来。
“很久以前,一所音乐学校里有一个优秀的男学生,琴拉得很棒,没有人能比得过他。”男子喝了一口咖啡,“学校里一个学作曲的女孩爱上了他,并为他作了一首美妙的曲子,也就是您刚才听到的那首。”
“啊!真是太浪漫了。这让我想到了我的学生时代。”雷诺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当时,男孩从未拉过那首曲子。因为他狂妄自大,谁都瞧不起,包括女孩的爱也不当作一回事,对他来说,女孩只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男子苦笑了一下,“记得那次毕业前夕,学校组织了一场音乐大赛……”
说到这里,中年男人的故事才真正开始:那次大赛上,因为其他选手实力与男孩相差甚远,夺魁已成定局。也是想出风头,男孩当众夸下海口,发誓如果不能取胜,就断了右手不再拉琴。男孩上台参赛,可不知是何原因,奏出的音乐失去了往日的水准,男孩便急躁起来,越是急躁就越是离谱,最后竟以倒数第一的成绩收场。回去后,血气方刚的男孩决定兑现自己发下的誓言,拿起刀真的向右手齐齐砍了下来,结束了刚刚起步的艺术生涯。
“结束了吗?这就是故事的结尾?”雷诺若有所失地问道。
“我很佩服您的眼力,竟会发现琴箱上那个小洞。不过,那不是被虫子所蛀,而是人为的。”
接下来,男子继续讲他的故事:女孩得知消息,去医院探望,含泪说出了真相,为了让男孩改掉陋习,清醒一下,她给那琴做了手脚,才造成了比赛失利,可她没有料到结局会这样。男孩闻言,不禁大怒,解下药布给女孩看那光秃秃的手臂。他骂了女孩,说再不愿看她一眼。女孩被刺激得精神崩溃,大叫着跑出了病房。女孩离开了学校,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一段时间,男孩最终醒悟了,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需要女孩。出了医院,从此他便带着琴去找失踪的爱人,每走到一个地方,就会拉奏那首她作的曲子,希望她听见出来见他,可是他再也拉不出美妙的旋律,女孩也再没有出现过,直到现在,穷困潦倒的他失去了信心,不得不放弃了。
故事讲完,中年男人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喝光杯子里的咖啡,将琴交还给雷诺,然后擦干泪水准备离去。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男孩?”雷诺追问道。
男人停下脚步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可一切都结束了,我终究是个失败者……”
雷诺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追了上去:“也许再坚持坚持,你的爱人就会出现呢。不要轻易放弃你的爱!”说着,把琴递给了男子,“琴你拿走,钱不必退还。”
“这怎么可以?我……”
“好了,不要再说什么。我决定了。”雷诺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不要放弃,千万不要……”
送走了中年男人,雷诺拿起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准备约妻子出来共进晚餐,因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他好久都没有跟妻子一起吃饭了。
过了段时间,雷诺携妻子与同行相聚。聊天聊到尽兴之时,另外一家琴行老板说了件趣事,前几天,一个断手男人来店里卖一把小提琴,600元成交后,那男人却要求演奏最后一曲,并在演奏之后讲述了一个悲凉的故事,因为故事非常感人,他最终放弃了那把小提琴。当然,钱也没有要回来。
听完了同行的叙述,雷诺“腾”地站起了身:“老天!是他,就是他……”
“怎么?您认识那个男人?”同行见雷诺吃惊的样子,不禁追问着:“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难道他是……”
“不,不。”雷诺又坐回到桌前,稳了稳情绪,然后拿起酒杯:“我想,好故事是值那个价钱的。就让我们为这个人干一杯吧!”说完,雷诺一口干掉了杯中的红酒。
拥抱
拥抱
黄克庭
我特意去凤州市中心医院住院部看望一位让我崇敬的老人——朱天几。
来到住院部,找了几个房间后,终于看到了朱天几老人。他卧在病床上,雪白的棉被盖着他的身子,只露出一个头。他的头发一根也看不到,鼻孔里插着氧气输送管子。
老人的精神很好,睁开眼睛就认出我是谁!这让我一下轻松了许多。
“黄记者,真难得!快请坐!保姆,快泡茶!”朱天几见到我立刻活络起来。
经过了解,前几天天气变化大,气温低,他呼吸困难,就让他吸氧了。其实,他的健康状况还是比较好的。
朱天几笑骂自己:“我现在是越来越没有用了,没有人扶,想坐也坐不起来。我只能躺着跟你说话……”
老人想坐起来跟我聊天,我走到他的面前,把他扶坐在病床上。三年不见,我惊奇地发现朱天几老人的身子骨又明显地缩小了许多!
我笑着对老人说:“你的身子变小了许多,好像跟我差不多了。”话一出口,我马上有些后悔,生怕刺伤老人的心。
没有想到,老人挺倔强地对我说:“我还是比你高,昨天护士给我洗澡后,量了身高,一米六七,比你多两厘米吧?
老人说罢,笑呵呵地看着我,一副得意的样子,犹如刚刚领回满分试卷的学生。
朱天几青年时期的身高是二米一二,是全市出了名的“高人”,60岁退休,身高变为一米九三,64岁创办我省第一所民办中学,84岁“第二次退休”时身高只有一米七五!
看着朱天几老人的眼睛,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到他的场景。
1984年秋,我作为省报的一名见习记者,到凤州市后塘村采访我省第一家民办学校——树人中学。
3个教室,200多名学生,挤坐在新旧不一、高低不一的凳子上上课。大部分学生是两个人一张课桌,也有三人共用一张课桌的。上课的教师,都是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
教师的房间是租来的民房,三四个人挤在一间房里。教师睡觉的床,有的是房东留下的,有的是临时用门板拼凑的。学生全部睡在楼板上。
学生在楼板上走动时,楼板上的灰尘便纷纷往下面教师的床铺里掉。有一位教师竟然用雨伞遮在床上睡觉。
当我问哪位是校长时,那位老教师将我领到了正在修建学生厕所、一身泥灰一头白发的老人面前:“这就是校长!”
因为厕所是学生等着要用的,所以朱天几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招待我。
我观看了一会儿后,对正在忙活的老师们竖起了大拇指,说:“精神可嘉!”然后抛下了一句沉甸甸的话:“这样的学校能办得下去?”
真没想到,朱天几一直把学校办了下来,而且三易其址,规模越来越大,在校学生数已经超过一千,成为我省很有影响的一所民办品牌中学。
朱天几也成为我所崇敬并一直牵挂的老人。
老人告诉我,现在他还经常做梦回到树人中学。
我问他做梦的时候在干什么?老人爽朗地回答:“造房子!老是做梦造房子!那时,在树人中学就知道造房子!只要积下一点钱,就造房子!”
我听了老人的话后,心情真的难以平静!而今躺在病床上已是89岁的耄耋老人,心里居然仍牵挂着教育和学校!
看来,老人这辈子还要做很多很多个“造学校房子的梦”。
一个星期后,我再次到医院看他,却发现老人已经转院到红楼医院——朱天几的首届中学毕业生贾宝玉创办的省级医院。
一个月后,我去红楼医院。见到朱天几时,可谓惊喜交加,惊的是朱天几老人的骨架大大地缩减了——身高只有一米三六、体重只有七十斤;喜的是朱天几老人的气色仍然很好,还是一眼就认出我了,只是他不能自理生活。
三个月后,当我在红楼医院再次见到朱天几时,我惊呆了,宛如做梦一般!此时,朱天几老人身高只有一米、体重只有四十七斤,他的学生贾宝玉正抱着他晒太阳哩。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贾宝玉平静地告诉我:“朱老校长全身器官都已经衰老,最多只剩40天的寿命了,我无力回天!幸好,我研究的‘抱抱丸’成功了,它让老校长的全身骨头真的缩小了许多,能让我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抱抱他……”
原来,贾宝玉当年考高中“马失前蹄”,万念俱灰之时,是朱天几校长亲自登门将他“劝进”学校读书的。后来,贾宝玉考上医科大学,发愤科研,立志回报恩师。
如今,贾宝玉终于梦想成真。
我从贾宝玉怀里接过朱天几老人,将他抱在胸前,感慨不已。以前,我们只对儿女呵护,如今能让老人接受呵护,真是欣慰啊!
此时,朱天几老人虽然神志已经迷离,认不出我了,但他却像婴儿,两只眼睛一直注视着我,既不惊也不怕,平静似水。望着怀里这个满头华发、额头布满沧桑皱纹的宁静老人,我忽然感到一阵幸福!
我决定,明天再去红楼医院抱一抱朱天几老人。然而,我的愿望却再也无法实现——因为,朱天几的学生们得知老校长已经缩成“孩子样”、且只剩40天寿命后,纷纷到医院来“抢抱”一回……
喜儿的夜遇
喜儿的夜遇
岳承贵
喜儿穿越时空,借夜色出洞下山——年关将近,想看看日夜思念的老爹和村里的乡亲们,虽小心翼翼、躲躲闪闪地走在山路上,还是不断撞上许多似曾相识的人,远远地又见一位老头紧搂着一位少女,一路又是啃又是摸,嘴里叽里咕噜地大喊大叫着朝山下一座深宅大院走去。喜儿的气一下从心底蹿起,咬着牙,这不是当年自己不幸遭遇的再现吗?这老“黄世仁”还在欺男霸女,强占良家民女,长叹一声,看样子如今乡亲们还是非常穷,依旧生活在卖儿卖女的水深火热中,看那少女短裤碎衣,小得衣不遮体,披头散发,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复仇的怒火燃烧着她的心,不能坐视不管,一定不能让老家伙得逞,糟蹋了可怜的姑娘。
尾随进豪华大院,处处是没见过叫不出名的东西,这些可都是从老百姓那儿剥削来的血汗钱啊!供那老家伙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快活。救人心切,喜儿没心思打量这些西洋货,辨别出动静,踮着脚、猫着腰靠近房间,猛撞开房门,一棍打在正施暴的老“黄世仁”后脑勺上,让他哼都未哼一声就倒在床上,少女吓得手足无措,张圆小口要尖叫,被喜儿一个箭步上前用手死死地捂住嘴,低声说:“姑娘别怕,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
少女上下打量喜儿几眼,见是一位年龄相仿的少女,稳稳神,问:“你是谁?要干什么?有没有拍照?谁雇你的?”
喜儿见少女没有感谢她,也没有要和她跑的意思,而且问的话让她听不懂,猜想可能被吓坏了,就紧紧地拉着少女的手,轻轻地说:“我叫喜儿,你没听说过,我来救你。”
少女摇摇头,一脸的迷茫,又看看喜儿的一头白发,感兴趣地问:“这白发在哪儿染的,足以以假乱真,挺艺术,够酷。”
“什么染不染。”喜儿着急地说,“我这一头白发是真的,人称白毛女,被‘黄世仁’老狗逼的。”说完使劲拖少女下床要跑。
少女挣脱手,一句“这是我的家”把喜儿说得如坠云雾,睁大眼睛看看昏迷中的老“黄世仁”,又看看少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说什么,吓坏了吧?”
“他的确是我老公。”少女不以为然地说,用手一指墙上挂的大相框说,“你看,那是结婚照。”
喜儿做梦般,用手指指老头,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你是被逼……他有钱有势……横行霸道……”
“现在是法制文明社会,讲法律,我们是合法夫妻,领过证,受法律保护。”
喜儿越来越听不懂少女的话,皱起眉喃喃地说:“你怎么会心甘情愿被老头霸占,咱们都是苦命的穷人……”喜儿还想说下去却被少女打断,不满地说:“没谁逼谁,两厢情愿,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
喜儿被少女的话噎住,手持木棍发愣,嘴里小声说:“怎么会……”
“你还傻愣着干吗?想起来了,好像听说过你的那点事,被黄世仁逼债要以身赎债,你逃进深山老林。你看你多傻,放着风光的少奶奶不当,好日子不过,去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一个时代的悲哀啊!”少女把手伸到老头的鼻前试试,说情况不妙,看不出你下手挺狠,有把力气,看样子练过,这下不死也可能成植物人,转身对喜儿说:“我也不为难你,快跑吧,他死不死我不追究你,但我必须马上报警。”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
“姑娘千万不要报警,警察总会向着有钱有势的地主,不会护着咱穷人。”喜儿赶紧上前阻止。
“什么向着谁不向着谁的,报警不是为抓你,是为证明他的死不是自杀是他杀。这很重要,事关保险公司赔保、法院判……”少女见喜儿怕得要命便安慰她。
“老头不是你男人?”
“是啊,毫无疑问,怎么还不相信,年纪轻轻真烦人,我们是法律上的夫妻,我是遗产继承人,所以我必须报警……”
少女见喜儿站着不动,一脸的困惑,似乎还要追问,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催她快跑,说跟她解释也听不懂,白费口水,再不跑,被抓可不要怨她无情,她们都是女人,青春少女,互不为难。
喜儿一听警察马上要来,丢下木棍,听她对着捂在耳边的东西说:“110吗,我报案。绿山别墅858585号,我老公受到袭击,现昏迷,请……”前腿跨出房门时,喜儿转身看少女一眼,仍看不出少女像死了自己男人的样子,怕起来,撒腿就跑。村子是不能回了,只好逃向深山老林。边跑边想着那位像她一样漂亮的少女,可怜她,又不懂她。突然身后传来警笛声,警车追上来了。
原来喜儿一出门少女就后悔起来,怕警察怀疑她,只有抓住凶手才好证明她不是同谋……
狼的传说
狼的传说
罗强
1
王进食很慢。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去观看别人进食,这是件残酷的事,但王要求我们这样做。它说,没有耐心的狼,不足以生存在草原上。
2
王用手抚摸我们的头,是亲昵。他闭上了眼睛,享受我们的殷勤,他的脖子,就这样赤裸地露在面前,我分析,只要我稍微向前一咬,他便会立刻倒下,但我不会那样做,王信任我们,我们不能让他失望。
3
但也有动物并不这么认为,它们私下嘲笑我们是一群懦弱的狼,居然让别的物种当我们的王。
谣言四起,29匹狼愤怒了。
我们查清楚是一群猎豹说的坏话,29个兄弟,没有言语,直接发起进攻,也有兄弟受伤,但猎豹还是败了,我们也受伤了,我们互相舐舔伤口,我们骄傲。
4
每一匹狼,都有做王的欲望,这是狼的天性。
那时我还很小,一匹叫科尔的成年狼,体格强壮,桀骜不驯。有一天,王教训它,一直压抑的科尔爆发了,它伸出手。
王有些气愤,但他用最真诚的目光,与科尔对视。现场格外寂静,科尔没有上前,王也没有走动,就那么一直注视着。
最终,强壮的科尔败下阵来。
所有的狼都不知道科尔怎么会败,直到很多年后,科尔才说,王的眼神里,不仅仅是尊严,还有信任,这让科尔开始羞愧。
原来,信任的力量如此强大。
5
再说另外一个故事。
一个春暖花开的年份,一匹狼逃跑了。据说它很尊重王,但受不了王的规则,离开了狼群。
王很着急,大家以为王是生气狼的逃跑。在王的命令下,开始寻找那匹离开的孤狼。一个晚上的找寻,都没有丝毫的信息,大家都累了,倦了,但王还在坚持,不停歇地呼唤。
天亮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匹狼,它被一群豹子攻击得体无完肤,王没有批评它,而是仔细检查它的伤口,并紧紧抱着它。
据说,狼的眼里,有泪水闪现,像是离家的孩子,安然享受重逢时母亲的怀抱。
6
王是个严厉的王。
不允许我们私自打架,不允许离开部落,欺负幼狼也会受到惩罚……
这并不是说王死板。
他允许我们跟它嬉戏,用手摸他的头,这在其他的狼群,会立即被撕得粉碎。
他很宠我们。
所有的动物,都羡慕我们的王,我们这群最初被嘲笑的对象,如今,变成了羡慕的对象。
7
我是狼,但我的王不是狼。
他是人类,准确地说,他是个德国人,曾经是个伞兵,叫维尔纳·弗罗因德。1972年,他建造这个狼群保护地,约152亩,在过去的40年里,弗罗因德一共饲养了70多匹狼,他采取最原始的方式,与狼一起生活,最终赢得狼的尊重,成为这群狼的“君王”。
世俗的眼光中,狼是凶残、狡猾、阴险的,人与狼永远是天敌,但弗罗因德告诉我们,只要发自内心地尊重,可以赢得任何一种动物的信任。
“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你,孩子。”阳光明媚的午后,森林光影斑驳,一匹年老的狼,慈祥地对另一匹还在成长的狼说,“爱和信任,能够超越种族,这才是王者的力量。”
嬉笑的声音传来,回头转身,那群狼正围着王打闹,苍老的弗罗因德,面色安详。
树瘿
树瘿
燕垒生
山野老树上有时会长出一个个球形的树瘿。树瘿木质细腻,形状也千奇百怪,向来是收藏者的珍物,一直以来,有不少人用树瘿制成器具。
有个叫尚开江的,家里有点钱,他有个爱好,就是收集细木家具。
有一次,他收到一张小茶几。茶几并不大,不是什么古董,还是新货,但很有特点,是用一整个树瘿削去顶端制成的。
以前树瘿大抵用来做碗、碟一类小器具,这么大的极其少见。而且这茶几表面光洁如玉,木纹清晰如刻,瓷器搁上去有一种清脆的撞击声。尚开江对这茶几视若珍宝,平时常坐在跟前喝茶,觉得是种享受。
有一天,他正喝着茶,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茶水全泼在茶几面上。尚开江拿了块抹布擦了擦,谁知一擦之下,发现茶几上的木纹竟然变了。仔细一看,只见那些原本圆圆的年轮纹路变得扭曲起来,依稀有人脸的模样。
他感到很奇怪,因为老树年轮多,剖开后花纹会极为复杂,有时会像一张人脸,被称作“鬼面纹”。但这茶几是用树瘿做的,树瘿虽然也有年轮,可因为树木很老后才能长树瘿,长成后,树瘿里的年轮每年才增加一条,因此年轮往往都不会太复杂,这茶几上的木纹只不过五六圈而已,说明长出来也只不过五六年。
开始他并没有太在意,可是过了几天,这张人脸越来越清晰,眼耳口鼻都已经能够看清了。“鬼面纹”只是依稀像人脸,哪里会这样像的?而且这张人脸是一副痛苦、恐惧至极的表情,看了让人很不舒服。
以前坐在茶几前喝茶是一种享受,现在却是受罪。尚开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去找那个卖家。
卖家是他的一个朋友,以前也交易过多次,朋友听说有这种奇事,说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说不定是有人跟他开玩笑,先在茶几面上面了一张脸,再涂上一层其他颜色。现在面上的颜色掉了,便露出这张脸来了,朋友建议他把茶几面打磨掉一层试试。
谁知不打磨还好,打磨之后,这张脸越发显得清晰,看样子真是这树瘿本来的纹理。
这件事太古怪了,尚开江和那个朋友便拿了茶几一路问下去。好在这种贵重东西比较好查,而且这么大的树瘿相当难得,人们都记得清楚。一路查过去,发现这树瘿是从某地收来的。
那地方并不远,于是两人就带着茶几去了一趟。
到了那村子,找了个老人询问这事,那老人也觉得奇怪。等看了茶几,老人突然失声叫了起来:“这不是吴大本吗?”
原来,吴大本是村子里的一个村民,几年前突然失踪了。因为这人一直在外面做生意,所以开始人们并不在意。过了几个月后,吴大本的妻子说丈夫一直没音信,开始到处打听,这才发现,吴大本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这树瘿正长在吴大本家门外一棵大树上。
说起这树瘿也很奇怪,长出来并没有几年,老人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正是吴大本失踪那年才长出来的。因为长得特别大,特别快,所以也就是今年有人来村子里,向村里买了后割走的,并没想到树瘿里居然有吴大本的脸。
尚开江和朋友去看了看那棵割下树瘿的树,是棵极大的古树,但也仅仅是大而已,并没有别的怪异。尚开江也去吴大本家看了看,只是寻常的村屋,问了吴大本的妻子,说吴大本这人有几个钱,平时好寻花问柳,但也没别的奇怪地方。
尚开江觉得这事实在太古怪,便发了个狠,准备把这茶几对剖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
当地就有木材加工厂,当切割机切到一半时,尚开江发现切出的木屑中夹杂了不少灰白色的粉末。等彻底切开,发现这树瘿当中竟然包了一个颅骨。
于是他们报了案,经过检测,发现这颅骨正是吴大本。
吴大本的头怎么会到树瘿里去了?这件事轰动一时,不仅村子里在传,许多小报也报道了这件怪事。过了一阵子,吴大本邻居的妻子突然去公安局自首,说是自己丈夫杀了吴大本。
原来吴大本这人行为很不检点,仗着有几个钱,搭上了邻居的妻子。这事被邻居发现了,他忍不下这口气,便趁吴大本偷偷来他家时,把吴大本杀了。那时邻居家里养了不少猪,吴大本的身体便被剁碎了煮在潲水里喂了猪,只有头不好处理,那邻居便把它埋在了树下。
吴大本失踪后,他妻子报了案,公安局也来查过,当时那邻居怕风声紧,想把人头挖出来处理掉,没想到人头却不翼而飞了,那邻居还以为吴大本的头被野狗刨出来叼到别处去了,惊吓了好一阵儿,后来见风声过去才缓过来,却总想不出吴大本的人头到了哪里。
树瘿长出来时,村子里人人叹为奇事,邻居见树瘿圆圆的活像人头,看了就害怕,一直都绕道走,等树瘿被割掉后才算安心。
本来几年过去了,想想这事也该了结了,没想到,尚开江带着那树瘿居然回来了,而且树瘿里还有吴大本的样子。
等人们说树瘿里发现了吴大本的颅骨,他再也撑不下去,精神彻底崩溃,便叫老婆去公安局自首。
至于吴大本的人头原本埋在树下,那树瘿却长在树身上,而且长得那么快,有人说那是吴大本冤魂不散引起的。
但这当然只是迷信说法,真正的原因谁也说不上来。
煎饼果子
煎饼果子
化云
崇州城中,梨香院对面,有个小小的煎饼果子摊,摊主人名叫阿三。
好多梨香院的姐儿都喜欢吃阿三的煎饼果子。
阿三知道这些姐儿都是苦出身,用皮肉换银子,不易。给姐儿们做煎饼果子,煎饼张大,果子量足。
一日,一个衣衫褴褛的妮儿站在摊前老大一会儿,眼看站着的力没了,就靠在墙边的拴马石上,气若游丝,却不肯伸手,不说乞话,只把两只大眼睛盯着阿三手上热气腾腾的煎饼与酥酥脆脆的果子。
阿三说,你走吧!我小本生意,给你一个煎饼果子,也救不了你的性命。你这身量儿,何苦干这挨饿行乞的营生?回个身儿,那儿就是个能吃饱穿暖的地界儿!这年月,你得拉下这张脸,脸算个啥东西?何苦为它活活饿死?
妮儿站着不说话,斜着眼睛看了看梨香院的门口,那儿有几个浓妆的姐儿在笑脸揽客。
书生也是一副潦倒的样子。
他从瘪瘪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大子儿,买了一个煎饼果子,捧在手里,急急地吃,饿得没有一点书生的斯文样子,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妮儿。
“唉!罢了!我也只剩下一个煎饼果子的钱了,给这妮儿弄个煎饼果子吧!我少活一天,她多活一天,明儿一同饿死,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书生把空荷包扔到地上:“枉我梅子涵,满腹诗书,能书善画。却到了这样的地步,连赶考的盘缠也没有分文。我若得了功名,不说要大庇天下寒士,也定能搭救几个像这妮儿一样受饥寒之苦的人啊!”
妮儿接过煎饼果子,却不狼吞虎咽,只是狠狠地咬,慢慢地嚼,两只眼睛闪着幽深的光。
“梅公子,你且等我一下!”她不等他搭腔,径直向梨香院里去了。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出来个干瘦的龟奴,把一包银两递给梅子涵:“那妮儿自卖己身,为谢你救她性命,这银子让我交给你做赶考的盘缠,你快收着!”
书生惊愕唏嘘。阿三说,你快收着吧,那是个讲良心的丫头,这样两个苦人儿都能活命了!
转眼一年多的光阴过去,梨香院里出了个绝色头牌的姐儿,小名唤作露香凝。听说是个大家闺秀,家里遭了大难,流落至此。要想见着露香凝一面,需要先递诗书画作进去,看上眼了,交百两银子,才能到她香闺之中。
这露香凝对梨香院的妈妈讲,茶不嫌粗、饭不嫌淡、活不嫌杂,只求留着这身子,待遇上个如意的人儿从了良去。不求貌赛潘安,不求闻达显贵,只求是个识文墨的又肯为她舍银子的可心人,若是许给了个酒囊饭袋纨绔子弟,不如一头碰死了!
这露香凝卖艺不卖身,操琴弄曲儿,品茶论书画,好不风雅。一时之间,绅士公子争相求见,却多数遭到婉拒,越难见越想见,真是吊足了崇州男人们的胃口,那些有幸见了的,见了还想见,而且传得神乎其神。
梨香院的妈妈只说这妮子白日做梦,但见银钱不少进,还响亮了她梨香院的名声,也不强逼。这露香凝也尽心地为梨香院赚了不少金银。
终于有一天,来了公子张林,递进来的书画让露香凝眼前一亮,唤上楼来,三十几岁,白白净净,人也风流倜傥,那张林一见露香凝也是惊艳非常,俩人一见倾心。张林一天一幅诗画,每天百两白银,递进来,百日不辍。
这张林给了梨香院的妈妈足够的银两,为露香凝赎了身。梨香院的姐儿们都来道贺,姐妹中竟有这样好命的人,这梨香院里也有了希望了。
出了梨香院,张林的马车就候在门边。露香凝抬头看看天,忽然看见了阿三的煎饼果子摊,婷婷袅袅地走过去,看看煎饼,看看果子,又看看阿三:“你可还记得我吗?”
阿三看了又看,眼前的美娇娘,美艳出众,媚而不俗,和那些姐儿们不同,却不相识。
“那次有个梅公子,给我买了个煎饼果子……”
“哦!想起来了!出落成大美人了,认不出来了!”
“是吗?想必那梅公子也做官了!你生意还好吗?”
“给你多放一块果子!”阿三递过来一个煎饼果子,“这世道,有才未必能及第,梅公子啊,落了榜!他就在那个胡同卖字画,他还记着你为他进院子的事呢,他说攒够了银子接你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进院子都要带字画,梅公子的生意好得很,你且耐心等些日子,他的银子快凑够了!”阿三指了指马车边站着的张林,“你看!那位就是梅公子的主顾,每天都去买梅公子的字画,舍得花银子!”
露香凝脸色惨白,良久,一声长叹,一个转身,婷婷袅袅地一扑,一颗美丽的头颅撞在墙边的栓马石上,鲜血染红了掉在地上的煎饼果子。
你那点谋略
你那点谋略
昌松桥
仲春,和风习习、白云飘飘,官道上腾起一片尘烟,十来匹快马直奔常山而来。
这是一群王子,王子们是为父王寻找丢失的宝符而来。
你努力控制着坐骑的速度,使其保持在马队的末端。
见过你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准确地说,你是一个有抱负有心计的人。尽管你的地位低微,因为国人都知道你是婢女所生。
地位低微怎么样,婢女所生怎么样?你们要知道,我同样是龙种!你心里说。
一行人在常山的寺庙周围倒腾了大半天,一无所获。太子说父王真是,谁见过他的宝符呢?于是,王子们在太子的带领下依次下了山。
你确信父王是有由头的,你站在常山之巅俯瞰着对面的山川静默凝思,山的那边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农田和错落有致的村舍,你的眼睛一亮,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而回。
宝符找到了?父王问。找到了!你说。
呈上来。父王说。
你说,我站在常山之巅俯瞰山那边的代国,那是一片广袤的沃土,我们与其隔河相望,界河自上游奔腾而来,遇常山而转弯,界河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形,物产丰富的代国不就是我们的囊中之宝吗?
父王大喜,不顾大臣们反对,当天就毫不犹豫地废了太子,立你为太子。
父王一死,还在服丧期的你就展开了强有力的外交攻势。你不仅派使团出访代国,亲自到代国进行友好访问,还亲自做媒护送,将亲姐姐嫁给了代王并诚恳地邀请代王回访。
不久,代王出于礼仪回访,你亲临界河迎接并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晚上又摆开了盛大酒宴还一一敬酒,每个客人身后安排一名厨师伺候并用硕大的铜勺为他们斟酒。当代王及其下属们集体答谢你仰脖子干杯时,你与你的厨师们举勺为号,一齐用铜勺猛击代王及其下属们的头颅,代王及其下属们瞬间倒地,血肉模糊。
代王致命的那一勺是你击的。
第二天,你就统领三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大举进攻代国。代国因精英尽逝,士兵仓促应战,举国上下一片混乱,毫无抵抗之力。你的部队如入无人之境,不到七日就占领了代国。
部队胜利班师的那天,你见到了你的姐姐,准确地说,你见到了你姐姐的尸体。
那天,姐姐亲自整理了代王的遗物,又缓步登上城楼,对那破碎的江山、毁败的家国环视一周,然后对你派来接她回国的使者说,走吧。
你知道姐姐是自杀的,她是用簪子穿喉自杀的,死在归途的一个荒郊野岭上。
使者为姐姐的从容和忠烈所震撼,他良久地默立在姐姐的尸体旁,然后抬头望了一眼惨白的天空,随手拔出宝剑,在脖颈上轻轻一抹,几个踉跄跌倒在姐姐身旁。
假如两国交战怎么办?你曾问她。
忠孝难两全。你还清楚地记得姐姐出嫁的那天在界河边说的那句话。
姐。你的眼睛一红,腿一软,身体猛地矮了下去。
我要皈依佛门。你翻身上马,直奔常山而去。属下们愣了一下,随即上马猛追,将你围在界河边。
代国新归,国不可一日无君啊,皈依之事需从长计议!
暂且依了你们。面对俯伏跪地的属下们,你泪流满面,轻轻地说。
囚禁
囚禁
猫郎君
他被关进那里的前五年,一直浑浑噩噩,客观来说,囚禁他的并非那些围墙和铁栅栏,而是他行尸走肉的身体。但从第六年开始,他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可那些痛苦的回忆也随之像虫子似的苏醒,时常让他在半夜里哭号起来。他没有一天不想到自杀,但每每又胆怯,他胆怯的不是死亡,而是其他。第八个年头,他设法逃了出来。凭着一丝残留的记忆,他找到了那栋居民楼,也找到了那扇墨绿色的防盗门,可此时的他已经没有钥匙了。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往事再次像滚滚黑烟般袭来,迫使他惊慌失措地离开。他找到一位朋友,朋友对他的出现表现出了足够的惊讶,但还是借了一些钱给他,他用这些钱购买了一些需要用到的物件,其中就有那把硬木柄的水果刀。
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其中一小部分还是推测出来的,但我确定他没有使用那把水果刀,那个身患绝症的老人是被他用手掐死的。我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很安详,只是脖子上那两块黑紫色的斑显得有些突兀。我在老人的右手里发现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扇孤零零的防盗门,门牌号是428,照片背后有一个手写的地址,信封里装着一封短得不能再短的信:这么多年,你原谅我了吗?如果是,就让我知道。
信和照片都是凶手带来的,这一点病房里的监控录像显示得很清楚:他推门进来,站在病床前同老人交谈了十分钟,遗憾的是录像里没有声音,我很难判断在这十分钟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谋杀很快就开始了,我没看到老人有任何挣扎,大约过了两分钟,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信封和照片放进尸体的手里,离开了病房。
当时我还尚未得知真相,因此这起谋杀案起初给我的最大感受是离奇: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闯进医院的单人病房,杀死了一个身患绝症的老人,还在他手里留下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和一张奇怪的照片,这太像好莱坞电影里的情节了,他干吗要杀他呢?反正他也快死了。
我按照照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扇门,敲了一阵,毫无反应,倒是隔壁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怒气冲冲地告诉我不要敲了,因为那套房子早就没人住了。
“女的和小孩都死了,男的送精神病院七八年了。”他说,我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他翻翻眼珠,看上去打算关门,我只好亮出证件,不管他是否情愿,都必须和我谈一谈。
两天后,当我们抓到凶手时,这个发疯后砍死了妻子和孩子的男人正在护城河边游荡着,他呆滞的眼神里隐约闪烁着一丝忧伤,那忧伤就像脏水里游着的一尾病鱼。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个素昧平生的老人。
“是他自己同意的。”他像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找到他,一说他就同意了,他说他早就想死了,要是他不同意,我会去找其他人的。”
“为什么要杀他?”我加重语气又问了一次。
他胆怯地朝椅背缩了缩,听起来仍旧像是答非所问:“我想知道我的妻子是否可以原谅我,如果她原谅我,我就可以放心去死了,那样我不怕见她。如果她不原谅,我只好继续活着,尽量延迟和她见面的时间,所以我给她写了一封信专门问这件事。”他像个正常人那样对我笑了笑:“这样,我就需要一个信差。”
梦想点燃满天星
梦想点燃满天星
阳光麦子
我18岁那年,在一个美术高中读高三。尽管同桌经常帮我补课,可我的文化课依然没有起色。
还好,我喜欢画画。十几年来,我一直把画画当作我的骄傲。于是,我经常在双休日逃课,骑着单车去野外郊游,在车把上还挂几只高高飘扬的气球,那些气球上是我的涂鸦之作。年轻的心告诉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要做我自己。
四月的一天,学校为了缓解高三学生的紧张气氛,搞了一个主题活动:我为烦恼画张画,美术课上,我们开始了自己的构思。
我画的是星空,深色的夜幕中,缀满了闪烁的星星。星空下的草地上,有一个表情忧郁、仰望星空的小男孩。
我画完后,跟大家一样,从讲台上的盒子里,取出一个大气球,把画卷成细筒,装入气球里,然后用氢气灌满了气球。接着,在老师的安排下,我们统一到操场上把气球放飞。这也是学校搞这次活动的目的,让同学们减轻压力,把“烦恼放飞”。
不久后的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厚厚的信。我没外地朋友,哪来的信呢?我从信封上的地址看出来,信来自这个城市的最北郊,我顺着外环曾骑单车去那里玩过。
我打开信,看到一段清新的文字:
麦子同学:
请不要对这封简短的信感到诧异。你的气球和画是给我的一份礼物。你知道吗?我也有烦恼,我也是个喜欢画星星的男孩,我画的星星是全校最漂亮的,那天美术老师在班里还表扬了我,现在,我把这幅画送给你吧!
同龄人:郎灿
信纸下面,是一张有些破损的水粉画《仰望星空的少年》,画上是一个少年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星空。那夜幕里的星星,像极了少年忧郁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有一双同样忧郁的眼睛,我有了回信的欲望。从此,我多了一个朋友。我有心事和小烦恼不会再告诉妈妈和同桌,而是告诉郎灿。原来,把心事告诉朋友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然而,我们通了两次信后,郎灿就再不给我回信了。
一个周日,我决定去北郊找郎灿。由于地址上只有门牌号,没有单位名,找到后,我才发现这是郊区的一家医院。我询问了几个医生才找到郎灿的房间。透过窗子,我看到那张床枕头旁边放着的是我那张装进气球的画。
我轻轻推门进去,看到床上躺着一个清秀的少年。他睡着了,紧皱着眉宇,像藏着许多心事,我坐下来才发现,他右手肘关节以下的半个袖子是空的。
这时,一名护士走过来,她看着我小声说,你是麦子同学吧?然后,她把我喊出去,并告诉了我关于郎灿的一切。
郎灿的爸妈是郊区一个中学的美术老师。那个周五放学后,郎灿坐着爸爸的摩托三轮去城里买颜料,半路时却被卡车撞了。由于离医院很近,郎灿的爸爸才保住了性命,而郎灿却失去了右手。住院的第五天晚上,气球忽然从窗台飘然而至,心情沮丧的郎灿打开气球后,仿佛看到一个和自己有同样爱好的同龄人,连那张画都与自己画的那么相似。于是,按照画上的学校名称、班级和姓名,郎灿让护士代他写了一封信。
中午时,郎灿醒了,他对我的到来并没有感到诧异,只是说:“是画画把我们连在一起的,谢谢你的画!最近护士太忙,没有回信。”我笑着说:“没关系,其实,你送给我的那幅画,不知比我的要好多少倍。”
说到这,郎灿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说,出车祸前,老师为他报了一个全国的美术比赛,邮寄作品的信封老师都准备好了,他送给我的那幅画就是他的参赛作品。但车祸时,画却破损了,无法再参赛。本来,要是比赛能获奖,他的画会被收录到一本美术教材里,可现在右手没有了,他的梦想也破灭了。
我惋惜的同时,问郎灿车祸是怎么发生的。他说,当时他坐在父亲的车上,忽然发现几十米远外有一个骑单车的男孩,车把上系着三个大大的气球,气球在高空舞动着。父亲也看到了,就在他抬头看气球上的画时,不小心被一侧的卡车给撞上了……
郎灿还没说完,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作响。那个下午,我确实逃课骑着单车去了北郊,可能因为我戴着耳麦在专心地听歌,所以没有听到身后不远处发生了车祸。这么说来,我是间接的肇事者?
我的眼神不敢看郎灿,开始飘忽不定。在床底下的凳子上,我看到了一个大大的信封,那是老师为郎灿准备邮寄作品的信封。我知道那个比赛,我算了算,离截止日期还有三天。于是,我又劝了几句郎灿,就赶紧回家了。离开时,我带走了那个信封。
我找出郎灿那幅画,细细观察起来。把结构和线条搞清楚后,我开始临摹作品,到夜里12点时,一共临摹了六幅。第二天,我找到美术老师,把七幅同样的作品给他看,结果,老师第一眼就看中了郎灿那幅。我恳求老师指点我,怎么更快地画出和郎灿那幅一样的画。
经过老师指点,加上我的基础,我又熬夜画出了第七幅作品。第二天,美术老师终于从我的画作中选出了一幅。老师说,这幅画与之前那幅非常相似,可以顶替了。就这样,我把我画的那幅画装进信封,写上郎灿的名字邮寄了出去。
比赛成绩下来时,暑假即将结束,我正准备到大学报到。忽然接到了郎灿寄来的信,他说《仰望星空的少年》获得了二等奖,证书已经邮寄给他了。他还说谢谢我,是我让他重新拾起了梦想,他已经开始用左手写字和绘画了。我们还聊了很多,但我始终没告诉他,我就是那个把气球系在车把上的少年。
进入大学不久,郎灿给我邮寄了一本书,那是一本美术教材。我从中找到了那幅《仰望星空的少年》,然而作者署名不是郎灿,而是我。
我打电话给郎灿,他笑着说收到证书时,就猜到了真相,然后说服主办方在印书时,将名字改成了我的,但证书给不了我。他还问我他左手写的字如何。拿着书,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开锁人
开锁人
赵乐天
老周今年五十六岁了,在自家住的小胡同里摆了十多年的配钥匙摊子。人活大半辈子,这形形色色的人、奇奇怪怪的事,他也算见识不少,但是这天他遇到的人和事,却着实让他永生难忘。
这是冬天的一个黄昏,寒风呼啸,老周眼看今天是没什么生意了,就要收摊子。这时,来了一个看上去年纪比他还大点的老先生,这位老先生穿着大衣,围着围巾,很有风度,一看就是那种有头有脸的人。
老先生径直走到摊前问道:“老哥,请你帮个忙行吗?”老周说:“哪有不行的?是配钥匙,还是忘了带钥匙,回不了家了?”
老先生说:“都不是,是我家里有一个上锁的东西,钥匙丢了,开不了,快急死我了。你能不能跟我一块儿去我家一趟,帮忙开一下?”
老周问:“你不能把那东西拿过来吗?”老先生无奈地摇摇头说:“不行啊,那东西是不能随便拿出来的。”老周和气地说:“那也行,你稍等一下,我收了摊子,就跟你去。”
收摊后,老周带齐了开锁的工具,跟着那位老先生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住宅区,上了六楼。老先生掏钥匙,开了门,老周便跟着进去了。
老先生让老周先坐下,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没住人了,连一杯开水也没有。”老周边拿工具边说:“没关系,需要我开什么锁,把东西拿出来吧!”
老先生搬张凳子,站上去,从一张高高的供桌上把一个红布包裹的盒子抱下来,放到老周面前。老周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不是骨灰盒吗?便问:“老哥,开骨灰盒干吗?”
那老先突然哽咽了,难过地说道:“老哥,你有所不知,我老伴过世后,我专门在骨灰盒上加了锁,生怕她的骨灰有什么闪失。昨晚,她托梦给我,要我把她的骨灰撒到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条护城河里,可我……竟把这盒子的钥匙给弄丢了!你就当为我们做件善事,积积德吧!”
老周一听这话,立刻就被老先生感动了,忙说:“老哥,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打开它。”说完他拿出工具,三下五除二,便把盒子打开了。
老先生抱着骨灰盒,盯着里面的骨灰,老泪纵横,自言自语道:“阿衡,我看你来了!”老周见老先生这样伤心,便劝慰道:“老哥,你也别太伤心了,你跟老嫂子叙叙旧,我先走了。”
老先生擦擦眼泪,拿出一百元钞票递给老周:“谢谢啊,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点儿钱,请你收下。”老周推辞着:“这哪儿成。动一下手而已,我哪能收这么多钱?”老先生说:“这点儿小钱还不足表达谢意呢!你收下吧,不然我到了九泉之下也难以心安!”
老周只好收下钱。从老先生家出来后,老周感慨不已,他想:那老先生,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第二天,老周吃完早饭,刚要把摊子摆出去,他发现自己的那顶帽子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着,那顶帽子跟了他快十年了,老周焦急地找着。突然,他一拍大腿,想起来了,那顶帽子昨天晚上落在那老先生家里了!没办法,只能再去一趟。
幸好老周的记性还不错,七拐八拐的,终于又上了那老先生住的六楼。
只见大门紧闭着,他按了按门铃。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问道:“找谁啊?”老周回答说:“哦,我是路口配钥匙的,昨晚上来为你们开锁,把帽子落在你们家了。”那妇女说道:“你走错房间了吧?我们这儿昨晚没人呀!”老周说:“不会错的,昨晚你们家里的一位老先生请我上来,让我帮他打开放在桌上的那个骨灰盒。”
妇女一听这话,忙问:“那人长什么样儿?”老周想了想,说:“穿着一件大衣,颈上围着围巾,很有风度的。他说要将老伴的骨灰撒到护城河里,可钥匙丢了。不信你去看一下供桌上的那用红布包的骨灰盒。”那妇女眼中忽然现出惊恐之色,她说:“老师傅,你进来吧!”
老周进到屋里一看,那骨灰盒却还在老地方放着呢。那妇女搬了一张凳子,把那盒子抱了下来——那盒子的锁还真被打开过。
妇女连忙打开盒子,突然大叫一声,跪在地上:“妈,你别吓我啊,我、我不该阻止你们重组家庭,我错了!我该死!”
老周忙问:“这……这怎么回事啊?”那妇女边抹眼泪边说:“师傅,你有所不知,我爸死得很早,我妈独自一人辛辛苦苦把我们姐弟几个拉扯大。几年前她忽然说要跟一个老伯结婚,可我们做儿女的怕别人说闲话,就都不同意。去年,我妈不幸去世,不久,那老伯也死了,没想到……”
妇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老周:“师傅你看,昨晚请你上来的是不是这个人?”
老周一看,照片上正是昨晚那位老先生,他和一个老太太在长椅上并肩坐着,两人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老周说:“没错,就是他,这么说,昨儿晚上我见到的是……可他怎么没把你妈的骨灰撒到河里呢?”
那妇女又流下泪来,说:“师傅,你有所不知,其实老伯他应该只是想骗你帮他开锁,根本就没想要把我妈的骨灰撒到河里去。他一心想的,可能就是要跟我妈在一起。你瞧,这骨灰盒里的骨灰,足足比原来多了一倍啊!”
翼形
翼形
沈妄
双贸大厦二十一楼。“浩阳国际”的总经理莫浩阳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市区内繁华的夜景。忽然,他发现眼前明亮的玻璃上居然有一双巨大的眼睛。他想呼救的刹那间——一阵风席卷了他的全身……
第二天早上6点,广场上围满了人。人们围着一具尸体,看起来像是从高空掉下来摔死的,地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大概是夜里发生的事。
人群外,一个年轻男人道:“看来她掉下来之前已经死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身旁一个中年男人问。年轻人回头,笑了笑说:“如果一个活人从楼上跳下来,大都会内脏出血。”中年人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你是警察?”
“不,我叫杨问,只是附近大学一名普通的大学生。”
“现在的学生都不简单啊!”男人叹了一声,然后递给杨问一张名片,“我正需要一名助理,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杨问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几个字:私家侦探陈黑衣。
没过多久,杨问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过来。电梯门一开,杨问发现双贸大厦b楼居然就是地下室的二楼。他缓缓走出电梯,地下室的光线很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臭味。地上的灰尘居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看来这里很少有人来。正在杨问奇怪之时,“唰”地一下,一个类似大鸟的东西突然从他的背后闪过。随即,杨问的后颈传来一阵剧痛。
杨问被攻击后,立刻去找警察局负责失踪人口案件的师兄田茂,问最近半年是否有人口失踪案。田茂告诉杨问,差不多每隔一周就会有一个年轻人失踪。杨问告诉田茂,或许他知道失踪人的尸体被藏在哪。杨问带田茂来到双贸大厦地下室二楼,他们循着怪味,终于在下水道入口处发现了一堆腐烂的尸体。
田茂立刻打电话通知同事过来调查,然后他问杨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尸体的?”
杨问笑了笑:“我在报纸上看到陈黑衣常年招聘的事情,并说了自己受到一个大鸟的攻击,差点也变成这群尸体中的一员。”
“可是这和陈黑衣有什么关系?”
杨问回答:“这个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这半年来,陈黑衣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登新的招聘广告,如果那些失踪的年轻人都曾经来应聘过的话……”正在他们谈话间,地下室有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杨问将田茂拉到自己身后,缓缓笑道:“陈黑衣。”
“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我也许应该叫你蛊雕。《山海经》里说,蛊雕为猛兽,专吃人的内脏,那些来应聘的年轻人,都是被你吃了吧?”
田茂吃了一惊:“前不久双贸大厦的杀人案,死者也没有了内脏,而且根据法医鉴定,颈项有被猛兽咬过的痕迹……”陈黑衣听后大笑:“看来今晚,我要猎食的人可不止一个。”
杨问淡淡一笑,说道:“你忘了上次袭击我并未成功吗?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狩猎者。”
双贸大厦的杀人案连带二十几起失踪人口案终于结案了。昏迷了一个星期的警务人员田茂,也终于醒了过来。田茂一睁眼便问:“杨问呢?”
“什么杨问,那天我们赶到地下室,就看见你和陈黑衣昏倒在地上……”田茂一惊。
而另一个城市里,有一个叫杨问的人潜伏在那里,等待着下一个怪物出没。
沙漠惊变
沙漠惊变
曲育乐
卡努和迪乌夫是战友,也是好友,他们在一个名叫德罗巴的非洲部落里一起长大,然后又在同一个部队服役。一晃两年过去了,一场考验不期而至。
根据部队规定,士兵在两年之后如果转不成士官,就只有退伍。几天前,上尉在会上宣布,今年转士官的名额只有一个,卡努和迪乌夫是仅有的两个候选人。尽管卡努很想留在部队发展,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迪乌夫的军事素质更胜自己一筹。想着要离开部队和随之而来的黯淡前程,卡努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评选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连里突然决定进行一次野外拉练,地点就选在距驻地几十公里的阿贝加沙漠。野外拉练对部队来说自然是家常便饭,但像这样徒步穿越纵深上百里的沙漠,却还是第一次。部队推进到沙漠腹地时,太阳已经悬到了半空中,地表气温高达40c,士兵们的军装就像被水冼了一般,个个嗓子眼儿里含着一团火。上尉一看这阵势,只好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原地休整半个小时。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野外生存训练。出发前,战士们身上只带有少量的水,为了应付后面更为艰苦的行程,大家都舍不得动它,于是便都不约而同地去寻找水源。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阵“沙沙沙”的声音,卡努举起望远镜一看,发现远处一团滚动的黄色烟尘如汹涌的海浪,朝这边猛扑过来,他大叫一声:“不好,沙尘暴!”
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士兵们感到异常恐慌,惊惶的士兵们吓得纷纷四下逃窜,场面陷入一片混乱。卡努也猛然感到身子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推着不停地朝前翻腾,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卡努醒过来了,他忍着刺痛,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沉寂,天空已经有了亮色。他知道,沙尘暴过去了。
卡努想活动一下腿脚,却猛地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已经被埋进了沙里。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开始不停地刨沙,可两只手毕竟不是铁铲,很快就刨出了血泡,但他顾不得这些,只是拼命地刨啊刨……
十几分钟后,卡努终于从沙堆里爬了出来,他想尽快返回驻地,却发现随身携带的定位仪电路板坏了,信号全无。茫茫沙漠之中,失去电路板这个导航装置,就等同于成了瞎子,卡努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下自己死定了。
万般无奈之下,卡努漫无目的地翻过一个沙堡,突然发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走过去一瞧,他惊讶万分。原来,这人居然是迪乌夫。此刻迪乌夫已处于昏迷状态,左腿上有个伤口,正不断涌出血来。真奇怪,迪乌夫的腿怎么会受伤呢?卡努愣了片刻,虽有疑惑,但也顾不上多想,就准备给他包扎伤口。
瞬间,一个奇怪的想法拽住了卡努的双腿:看样子迪乌夫伤得不轻,如果不救他,这沙漠十有八九就成了他的葬身之地,没有了竞争对手,那自己岂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部队?
想到此,卡努便狠下心来,他从迪乌夫身上找出定位仪,在确认其完好无损后,将自己那个坏了电路板的定位仪换了上去,然后抬脚就要离开。可谁想就在这时候,迪乌夫突然苏醒过来,看到卡努,他的眼中透出了惊喜:“好兄弟,我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幸好你来了!”
卡努脸上笑着,心里却好不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离开?现在没办法了,只有带着迪乌夫一起走。
他挤出笑容对迪乌夫说:“你什么也别说了,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说着,便搀起迪乌夫,踉跄着向前走去。
突然,卡努发现不远处跑过一只胡狼,他心里不由一动,一个摆脱迪乌夫的妙计涌上了心头。
他停住脚步,对迪乌夫说:“咱们进沙漠都快一天了,我又渴又饿,你呢?”
迪乌夫也点点头。
卡努说:“那这样吧,你在这儿等着,我发现那边有只胡狼,我去把它抓来,咱们想办法搞熟了吃,好补充些体力。”说着,他就拎起佩枪大步跑了过去。
跑出大约几百米,正好有个沙丘能挡住身后迪乌夫的视线,卡努于是停住了脚步,心里默念了句:“兄弟,对不住了!”随后,他就改变了行走路线,在定位仪的指引下,朝着军营驻扎的方向走去。为了防止迪乌夫跟过来,卡努一边走,一边还特意抹去了身后的脚印。
第二天清晨,卡努终于走到了当初部队出发的地方,这里早聚集了一大群死里逃生的士兵。上尉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迪乌夫,其他人都到了。上尉马上联络总部,让他们立刻派空中搜查队搜救迪乌夫。
卡努心里默默推算:按迪乌夫的伤势,如果直升机当天不能找到他的话,那他就绝无生还的希望。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没有将自己抛下迪乌夫时的方位告诉任何人。
果然,当天晚上,上尉沉痛地告诉大家,空中搜救失败,迪乌夫没有找到。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摘下军帽,为离去的迪乌夫默哀三分钟。
卡努脸上的表情显得尤为痛苦,但他内心深处却是一浪高过一浪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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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卡努并没能高兴得太久,第二天晚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浑身是血的迪乌夫,居然一瘸一拐地返回了驻地。在士兵们的一片欢呼声中,卡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后来毫无疑问,各方面都强于卡努的迪乌夫最终留在了部队,而卡努却不得不离开军营……
许多年过去了,回到德罗巴的卡努已成了多个孩子的父亲,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他不得不没日没夜地干活,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天,一个肩扛将星的军人走进了卡努的家,卡努揉揉浑浊的老眼一看,此人居然是迪乌夫。看着卡努眼前这个破败的家,迪乌夫不禁长叹了口气,不无伤感地说:“卡努,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也许我现在的这个军衔就是你的了……”
迪乌夫一直视卡努为亲兄弟,所以当要和卡努竞争一个留队名额时,他心里很痛苦,最终决定将名额让给卡努。可是迪乌夫出身军人世家,如果主动退伍,怎么向家人交差?
迪乌夫正左右为难时,沙漠拉练给他提供了机会。沙尘暴过后,迪乌夫醒过来,发现了离自己不远的卡努,而且确定他并无大碍时,迪乌夫想到了一个办法:用刀将自己的一条腿割伤,等卡努醒过来后,让他将自己救出沙漠。这样的话,卡努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该留在部队,而自己回家也就顺理成章了。当然,迪乌夫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但是他相信卡努。
后来,卡努说去追胡狼,好半天也没回来,迪乌夫只好顺着脚印一瘸一拐地去看个究竟。可是,当他转过沙丘,发现脚印突然消失了,这才明白卡努的“良苦用心”,他极度伤心,只好跟着胡狼留下的爪印走。他知道,胡狼喜欢在临水的地方做窝,只要能找到水源,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让他大喜过望的是,胡狼的窝居然是在一条将要干涸的小河边,他就是顺着这条小河走出沙漠的。
“我用生命做赌注,是因为我相信你。可没想到,你却丢下了我……”迪乌夫深深地叹了口气,给卡努留下一沓钱和食品,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卡努呆呆地愣在那儿,整个人就像是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
靓号手机
靓号手机
游睿
老板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桌子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空位了。老板并不说话,脸上微微笑了下,略略点了点头,然后举起右手微微一扬,披在肩上的风衣就落到了侍者手中。老板到来之前,雅室里很喧闹,人们相互自我介绍着,握手或者打着哈哈。老板一出现,所有声音都紧急刹车,片刻之后就有了掌声,人们纷纷站起来。
老板大步走到空位前,独自坐下,并将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缓缓地抖了起来。老板说,坐啊,各位。边说边将手机放在座前的桌面上。
人们就坐了下来。同样,都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桌面上。
这是一个看似普通的聚餐,能在这个雅室吃饭的人,都习惯被人们在自己的姓后面加上一个“总”或者“董”字。这些人,相互之间都不一定认识,他们有的经商,或者有的从事着类似经商的事情,能到这里吃饭却是他们很骄傲的一件事情。这个雅室,一个月才开一次,进来吃饭的人,必须先交10万元进餐费,在里面吃饭自己点菜另算。换句话说,如果拿不出20万,是走不进或者说进了也走不出这间雅室的。这里的进餐券,自然是身份的象征。
老板继续抖着腿,说,到这里吃饭,我从来就没吃饱过。然后并不点菜,却拿起手机,让手机在拇指和食指间打转。转到第3圈的时候,手机却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那只手机上。那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手机了,鼠标大小,却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的货,手机正面向上躺在桌子上,像一条刚从下水道里打捞起来的死鱼。
有人扑哧笑了起来,先前安静的雅室如开闸门的洪水般嘈杂起来,依旧是自我介绍的声音和打哈哈的声音,那声音里还有压抑之后又爆发的快感。
有一个胖子故意将自己的苹果扔到地上,说,早就想扔了,新的还没出来而已,不然早扔了。
旁边一个人马上将胖子的手机捡起来,吹了吹灰尘,还给胖子说,别扔啊,扔了难道你要用这位老总这样的?说着他指了指老板。
一阵爆笑紧接着传来。
老板也微微笑了下,只把眼珠向周围滚动了一圈,然后把手机夹在两指间晃了晃说,你还别说,就算你用100只烂苹果,未必能换一只我这样的。
哟,你的手机有特异功能?有人问。
特异功能倒没有,只是不太俗气罢了。老板依旧抖着腿,用拇指将手机盖子啪地弹开,里面露出一个只有5个数字的拨号键盘来。
就5个键,哥,你到哪里淘的二货?一个年轻小伙子喷了口烟笑着说,特像我小时候的玩具电话。他的话又引来一阵爆笑。
俗,俗啊。老板一边抖着腿一边摇头,然后缓缓举起手机说,都只看得见手机上“13698”5个数字键盘,却无人看得出是限量版,我想,恐怕更无人明白为什么只有这5个数字。
为什么?你说说看。有人来了兴趣。
老板冷冷笑了下说,不浪费啊,实用。
不明白。所有人一脸不解。
老板又摇了摇头说,翻翻你们的电话通讯录,但凡有身份的人,哪个的手机号不是靓号?尾数要么6个“8”,要么6个“9”,最少也应该有3个“3”吧?
这倒也是,可这与你的手机有什么关系?
老板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似笑非笑地说,我平日里的交际,仅仅需要这5个数字而已。说你们“2”吧,你肯定不接受,但都知道“4”是“死”,“5”是“哭”,“7”是“欺”,“0”是“完蛋”吧,你们自己和你的朋友,还有人用这些数字的号码,你自身的档次就自己掂量掂量吧。
说到这里老板喝了口水接着说,没那个档次,又何必花钱到这里吃大餐?吃饭嘛,哪里不能吃啊,吃吃大排档其实也不错的。
老板说完,依旧将手机夹在两指之间旋转,然后依旧抖着腿。这时雅室却安静了下来。有人悄悄将自己的手机放回衣袋,有人焦急地翻看自己的通讯录,更有人绝望地抬起头来。
有个人看了看四周,调了调嗓子说,我刚才看了看,通讯录里还真没有人用那几个不吉利的数字。老兄,现在我信了,你的一定是限量版的,哪个品牌的,能否借我看看?
老板瞟了他一眼,扑哧笑出声来。他站起身,将手机在指间旋转的速度不断加快,转到足够快的时候,突然一扬手,手机如飞镖一般径直向地面奔去,瞬间就粉身碎骨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呼吸声瞬间凝固成云。只有老板嗤的一声笑得格外清晰。
老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刚才说话的人说,我都要砸了的烂货,还有什么看头。现在我已经在用新手机了。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手机,打开盖子,里面只有两个键盘,“6”和“8”两个数字分外醒目。
不等其他人反应,老板又说,我就说这个鬼地方我从来就没吃饱过,各位,你们慢慢用。说完,转身,出门。
侍者给他披上风衣后,我看到老板悠闲地向我走过来。确认没人跟来,老板才猴头般蹿上了公司的二手面包车。在车上,老板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口,然后狠狠地对我说,奶奶的,我反复告诉过你,我借20万高利贷不是为了混进去见世面的!你等着,明天我们生产的那批缺键盘的手机就会高价脱销,你信不信?
奶奶的,你给我开快点!老板又说。
还魂捡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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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不是傻子
我妈妈不是傻子
清山
我所支教的那所乡村小学,班里有一个特殊的孩子。他身材比其他孩子都要强壮高大,脸也胖嘟嘟的,跑起步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煞是可爱。让人揪心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明显有些呆滞。仔细观察他的五官,会发现他的左右脸明显比例不对,一边脸大,一边脸小,仿佛一颗长歪了的桃子……
很显然,这个名叫安康的小男孩是一个智障孩子。尽管已经上三年级了,他却连5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清楚。今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教会了他,第二天,再让他计算,他的大脑好像被格式化了一般,一脸茫然地看着你,口水顺着下巴滴得老长老长……
从无可奈何到气急败坏,再到循循善诱,这个笨拙的孩子很考验一个人的耐心,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单独教一遍安康5以内的加减法,他一边歪着头听我口干舌燥地讲解,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校园里跑进来的一只鸭子或是一条狗,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天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学习数学不开窍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安康经常在课堂上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引得其他孩子哈哈大笑。我几次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谈话,但他倒好,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屡教不改。我故意让他把手伸出来,作势要打他。哪知他并不害怕,反而笑了起来:“老师,你使劲打,我不怕痛,五年级的孩子都能被我打哭喽!”他说的是实话,学校里的孩子打架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他走到哪里,其他孩子就四散而逃。
第一次见到安康的妈妈,我就知道了他智障的原因。作为一个女人,即使是农村妇女,她也显得太不修边幅了。穿着很寒酸,头发凌乱地遮住了一边的脸,脸上却是乐呵呵的。家中有这样一个智障孩子,正常的母亲应该是面色悲苦,整日以泪洗面的,但安康的母亲却全然没有痛苦之色。见到我,她有些局促,也不说话,脸上现出一副讨好的表情。安康中午在学校里吃饭。最让人吃惊的是,他的母亲每天中午都会给他送来五个馒头。她走了以后,每顿只能吃两个馒头的安康,就把吃剩下的三个馒头放到了教室的讲台上。班里几个调皮的孩子就用这三个馒头当作玩具,互相抛来掷去,最后三个馒头只能被扔进垃圾桶里。我一边意识到这是一个连孩子饭量也算不清楚的傻女人,一边感叹母爱的伟大,连精神有障碍的女人也生怕饿着自己的孩子,只是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啊,把这份深沉的母爱轻易地挥霍了!
有一天午睡的时候,校园里突然传来一阵哭声。我起身去看,原来是安康在哭,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劝也劝不住。远处的篮球架下站着几个二年级的孩子。
“怎么了,安康?谁欺负你了?”
安康甩开了我的手,继续扯着嗓子哭。
“你不是号称最勇敢的孩子吗?不会是让二年级的孩子打哭了吧?”我故意嘲笑他。
安康果然中计,他边哭边说:“我只是学了几声狗叫,他们就说我是傻子,说我妈也是傻子。我是傻子,可是我妈不是傻子!”
我听了鼻子酸酸的,示意那几个二年级的孩子过来。
“你们谁说安康是傻子的?安康是我们班里最聪明的孩子!他的妈妈和你们的妈妈一样,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以后谁再敢在安康面前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们!”
“他的妈妈就是傻子,每天中午都给安康送五个馒头,他吃得完吗?”有一个孩子小声嘀咕着。
“你不要乱说!那是他妈妈怕他吃不饱,才故意给他带五个馒头的。”我声色俱厉地训斥着那几个闯祸的孩子。
待那几个孩子走了以后,我柔声劝慰着仍旧哭哭啼啼的安康:“如果不想让别人把你当成傻子,以后就不要在校园里,尤其是课堂上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声好吗?”
安康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可是他们还说我妈是傻子!”
我乘机教起他5以内的加减法:“安康,你妈妈每天中午给你送5个馒头,而你一顿只能吃2个馒头,算一算还剩下几个馒头?”安康掰着手指头,竟然说出了正确的答案。
“安康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既然你每天中午只能吃两个馒头,以后,你就告诉妈妈,只给你送两个馒头就行了!否则剩下的馒头就浪费了!”
“剩下的三个馒头,是留给您吃的!”安康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我妈妈说我一顿能吃两个馒头,剩下的馒头给老师吃,老师家在城里……这样,老师就会对我好一点儿。”
我的脸一阵通红,此时我才明白,安康把每次剩下的三个馒头放到讲台上的原因了。
后来,问了同校的老师,我才知道,安康的母亲精神正常,人挺乐观,她就在附近的一个工地上打工,出苦力的她哪有资本和精力去讲究穿戴?
安康的变化也令我吃惊,那天以后,他不仅学会了在课堂上保持安静,而且掌握了5以内的加减法。我知道他前后变化的根本原因,他只是想证明他和他的妈妈都不是傻子!
死亡信息公司
死亡信息公司
曾祥伍
自称是曾经死过了一回的牛晓军,在一处略显僻静的地方注册成立了一家“死亡信息公司”,专门为人们预先提供死亡的信息。毫无疑问,咨询费自然也是很昂贵的。
开业的第二天,就有顾客上门。来者衣着考究,门外还停着辆奔驰,估计是位有身份的人物。这人一进来,就一屁股坐在牛晓军的座位上,手一挥,说,给我测测,我还有多少时间?
牛晓军不敢怠慢,赶忙把他提供的信息输入电脑,信息显示,此人是市财政局的马局长,果然是位重量级的人物。在等待结果的间隙,牛晓军好奇地问,您能告诉我,您到这咨询死亡信息的真实想法吗?这对我很重要。
马局长看了牛晓军一眼,说,不妨告诉你吧,我这辈子一直仕途得意,钱也捞了不少,名山大川也游得差不多了,还漂洋过海出了几次国,情人也有好几个,包括外国妞都泡过,与一般人相比,可以说是不虚此生。可是,我们单位新近分来了一个女孩,漂亮出众,但因为她是市长的千金,我不敢轻举妄动,这令我很是烦恼。
过了一会儿,牛晓军有点悲伤地告诉他,他最多还能活两个月。可是,令牛晓军没有想到的是,马局长听到这个消息竟高兴得手舞足蹈,这太好了,我可以对她下手了。说完,满面笑容地走了出去。
这世上竟然有为色舍命的人。牛晓军感慨。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声音像鞭炮一样炸了进来,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牛晓军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衣着入时的女人,脸上涂的脂粉足有半斤重。虽然打扮得很时尚,但仍然掩饰不了她不再年轻的容颜。牛晓军说,你算是找对地方了,我这里可以告诉你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说着,把一张登记表递给女人。
女人一边填表,一边说,真是气死我了,那臭男人竟然瞒着我在外面养情人。要是没有我,他怎么会有今天的地位。现在他功成名就了,就想一脚把我踢开。他想得倒美,老娘也不是好惹的。我要报复,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可是,测试的结果,她是一个长寿之人,至少可以活到70岁。听到这个消息,女人呆呆地站着,泪如雨下。牛晓军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只能保持沉默。
女人走后,约摸过了半个小时,一个胖子又走了进来。
听说你这里预测的死亡信息很准?胖子问。牛晓军做出了肯定的回答,然后说,看你红光满面,天庭饱满,两眼放光,不像是有灾之人啊。
你知道吗?我很矛盾。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手上掌握着150万元的公款,看着这些票子,我心动啊。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呢,我想知道自己准确的死亡时间,万一我活不长的话,我就会带着这笔公款,包个情人去世界各地享受享受,即使死了也要做个风流鬼,也不枉到这世上走一回。胖子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向往。
听胖子这样说,牛晓军真希望他能活得长一些。可是,电脑显示,胖子离死亡时间只有45天了。
送走了胖子,牛晓军一看已经6点半了,他关上门清点了一下,收入还真不错。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就可以以狠狠地赚上一笔。
有一天,牛晓军在分析业务状况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公司已经经营很长时间了,前来咨询死亡信息的都是达官贵人、商人、明星,没有一个平民百姓。难道老百姓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吗?
那天,牛晓军从公司出来,正好遇到几个农民工模样的汉子,便过去跟他们攀谈起来。
知道“死亡信息”公司吗?牛晓军问。
知道啊。民工回答。
你们没打算进去看看吗?牛晓军充满着期待。
有什么好看的。几个民工没好气地说。
你们不想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少岁吗?牛晓军有些不甘心。
我们的晚饭钱还没有着落呢!几个民工不耐烦地说着,急匆匆地像尘埃一样消失了。
当然,平民百姓的不参与,对公司并不产生什么影响,公司的收入每天都以四位数的速度增长,牛晓军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扩大经营了。就在“死亡信息公司”的业务如日中天的时候,这座城市却发生了许多不正常的现象,如贪污公款、聚众赌博、酒后闹事、暴力强奸、吸毒贩毒等等,且犯罪率与同期相比上升了50个百分点,人人自危,社会秩序一片混乱。
肚子里的脚步声
肚子里的脚步声
王秋声
张霄是位探险家,最近,他暂停了自己的探险事业。
因为,他的妻子怀孕了。
幻想着即将到来的天伦之乐,他的脸上时常露出笑容。他觉得,生孩子和探险一样富有意义,都是生命的杰作。
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渐渐地,他把耳朵俯在上面,能够听到里面传来胎动的声音。这声音,就像心跳,很神圣。
妻子脸上洋溢着笑容,说:“等孩子出生的时候,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
张霄点点头说:“一定!”
这时,肚子里胎动声音更响了,节奏显得异常欢快。但是,这句无比肯定的话,最后却没能实现。
张霄所在的探险队,要去著名的峡谷探险。这座峡谷,是张霄梦寐以求的地方,以前因为条件限制未能成行。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张霄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征求妻子的意见。妻子知道,探险是丈夫的生命意义所在,尽管极不情愿,但她还是说:“去吧,家里有人照顾我。”
于是,张霄收拾行装,重新踏上征程。
临别时,他俯身在妻子的肚子上,向未出生的孩子说了一些道别的话。肚子里又传来阵阵响声,像是在回应他,更像是在挽留,但张霄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三天后,张霄的妻子在睡梦当中,突然听到一阵诡异的脚步声。
她愕然惊醒,放眼望去,没有任何异常,可脚步声还在继续。
与此同时,肚子突如其来地疼了一下,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这才发现,脚步声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
那么急切和仓促,似乎想要破肚而出。
她心里陡然涌上来一股不祥的预感。
脚步声在连续响了三分钟之后,戛然而止。她肚子里霎时轻松了许多,就像有什么东西,凭空飞了出去。
当天晚上,传来噩耗,张霄在穿越峡谷的途中,失足掉了下去,生死不明。
张霄的妻子揪心地等待着,三天后,探险队虽然尽了全力搜救,张霄依旧下落不明。
她万念俱灰,悲痛欲绝。
然而祸不单行,在她做临产前的体检时,医生告诉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死胎,必须打掉。
这个说法,她死也不会相信。她没有答应医生的话。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
在所有人都放弃了搜救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张霄竟然从迷宫一样的峡谷里走了出来!
他向妻子讲述了自己离奇的经历:就在他失足掉下去的那晚,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好像有一个人来到他的身边,然后,带着他一步步从峡谷里走出来……
听完他的话,妻子泪流满面。
突然,她感觉到肚子里颤抖了一下,紧跟着,动静变得越来越大。
这一次,不是脚步声……
蛋灵
蛋灵
叶轻驰
宇阳是一位蛋雕艺术者。这晚,他在工作室里加班。铃声响了,门外是一个女子,手里还挽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是一些蛋!女子介绍说,她老家在山里,经常采到一些禽类的蛋。知道这城市里有很多蛋雕工作者,老家的人便把收集到的禽类蛋送过来,让她到这里转一转,看能不能卖出去。
宇阳拿起一颗蛋,做他这一行的,除了要有出众的手艺,还得找到合适的蛋壳!他问,蛋是什么蛋?可女子说不知道,家人只是在山里随处搜寻,并不知道是属于哪种禽类的。女子说:“你先试试看吧!”
宇阳将里面的蛋白和蛋黄放出,才慢慢雕刻起来。可刚一开始,他就觉得灵感泉涌而来。没多久的工夫,一枚技艺超群的蛋雕横空出世。
宇阳买下了这个叫旦芸的女子竹篮中所有的蛋,并嘱咐她,以后尽管送过来。
几天后,在本市的蛋雕展览大会上,宇阳的作品备受瞩目,前来订购的收藏者也越来越多。没多久,买来的蛋用完了。宇阳用一般的蛋雕刻,灵感却枯竭了。
也许是心有灵犀,这晚,旦芸又敲响了工作室的门。
当第十次从旦芸手里购买蛋的时候,宇阳大着胆子,牵起了旦芸的手,轻轻吻了她的唇。旦芸默默接受,两人心里都是小鹿乱撞。
宇阳有个同学,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宇阳想起了旦芸那些神秘的蛋,于是拿出了一小块蛋壳碎片,装在小袋子里,想请同学拿回去化验。
几天后,宇阳接到了同学电话。同学说:“化验结果出来了,这蛋壳不属于任何一种动物的蛋,其组成成分也很怪异,以前根本没见过。”
宇阳吓了一跳。其实,和旦芸在一起后,宇阳多次追问她住在哪里,可如同那些蛋的来源一样,旦芸对自己的住处也格外保密。
有一次,宇阳悄悄跟在旦芸身后,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旦芸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一间木屋中。
他偷偷走到木屋的窗户下,朝里望去,没有看到旦芸的踪迹。旦芸怎么会不见?可他看见屋正中有一枚巨蛋,巨蛋的表面隐隐有起伏波动的迹象,如同人的呼吸一般。没几分钟,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巨蛋的底部竟然裂开了一个小口子。接着,一个小小的蛋从巨蛋中滚出,稳稳当当地停落在巨蛋的旁边。
短短十分钟里,巨蛋连下了三个小蛋。裂口又合上了,完好如初。宇阳认得,巨蛋所下的小蛋,就是旦芸卖给自己的那些!
一整晚,宇阳彻夜难眠。下个月有一场国际蛋雕大赛,以宇阳如今的实力,要胜出并不容易。思来想去,他想到了那个巨蛋。小蛋都已经具有那么神奇的力量,如果是那枚巨蛋,岂不是更胜一筹?
光是问小蛋的来历,旦芸就已经不肯坦言相告,若是向她要巨蛋,她肯定不会答应!宇阳挣扎了几天,欲望逐渐战胜了理智。
隔天下午,宇阳悄悄来到木屋,旦芸并不在。他偷偷撬开窗户,将巨蛋装在一个木箱子里,密封好后,放在滑轮车上,悄悄推出去。
回到工作室,将巨蛋内部清理干净后,宇阳只觉得灵感汹涌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得多。这一次,一个令宇阳都觉得惊艳无比的作品赫然出现。毫无悬念,宇阳的作品在国际大赛中一举夺魁。可自从宇阳获奖后,却一直没再见到旦芸。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无法和她联系上。
这晚,宇阳百无聊赖,正看着用巨蛋雕刻而成的作品。迷迷糊糊间,竟然看到旦芸走了进来。宇阳欣喜若狂,问她这阵子去哪儿了?旦芸却伤感地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你身边呀!我是来自深山老林的蛋灵,那枚巨蛋,便是我的化身。蛋灵只能在夜晚活动,白天便处于休眠的状态。你不该偷走巨蛋,将其刻成蛋雕。正因为我的内在已流失,只存外壳,生命只能渐渐消亡。如今已油尽灯枯,只能离开。你的才华,假以时日,本可足够你扬名天下。可你终究心太急,杀鸡取蛋,毁了你的将来,也毁了我们的将来。蛋再神奇,爱再浓烈,终究也挡不住你那颗被欲望蒙蔽的心。”
一个激灵,宇阳醒来。这个梦,如此真切,想到这阵子以来的奇妙遭遇,他顿时全明白了,心中悔恨交加。
诡异的笑脸
诡异的笑脸
曾凡洪
楚天雄是一位成功的房地产商人,膝下却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他是个思想传统的人,这么大的家业以后要随女儿嫁入别姓,想想就不甘心。于是他做通了老婆的思想工作,准备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产。
到了预产期,楚天雄早早地把老婆送进妇幼医院,找关系单独弄了一间产房。
可是都过预产期好几天了,孩子就是迟迟不出世。检查孕妇和胎儿,却又都正常。每天晚上,心里焦急的楚天雄寸步不离地守在老婆身边。这天深夜,他突然听到走廊外十几个男男女女争吵打架的声音,非常激烈,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是关于房子的事情,仔细听又听不太清楚。他开门出去看,没人,连声音也没了。楚天雄向值班医生投诉,医生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说:“医院里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哪里有人争吵?”楚天雄心想,莫不是我熬夜累了,心神恍惚产生错觉?可是等他一关上产房的门,争吵声又响起来了。
楚天雄心生疑窦,悄悄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冲到走廊上,声音戛然而止。走廊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等他一关上门,争吵声又响起来了。楚天雄心里明白,他遇上了邪事,孩子出不了世,莫非与这有关?
第二天,楚天雄来到市郊的长春道观,找到铁木道长。铁木道长掐指一算,点点头说:“难怪难怪!”楚天雄忙问究竟。
铁木道长对他说,投生的生灵被十几个怨鬼拦住了。这些怨鬼都是因为房子而死,有的是被强制拆迁无房可住气死的,有的是因为房价飙升买不起婚房而自杀的,有的是花了大半生的积蓄买了豆腐渣房子和房地产开发商打官司累死的,有的是因为离婚争房产斗殴而死的。他们生前都是操心房子死的,死后都想投生到你家,来生不用操心买房子。由于他们互不相让你拉我扯,导致产妇迟迟不能生产。如果不早解决,想要房子的怨鬼会越聚越多,产妇会有生命危险。
楚天雄又气又急地说:“他们生前买不起房子不关我的事,干吗弄得我孩子不能出世?”
铁木道长正色道:“正所谓邪不压正,你如果没做亏心事,就不会有邪气来临。”
楚天雄心里一虚,但还是嘴硬道:“我没做亏心事啊。”
铁木道长扭头往内室走去。楚天雄急忙喊道:“求大师给个解救之法。”
铁木道长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解铃还须需铃人,只能你自己去化解了。”
楚天雄心里发憷!看来老天真的有眼,自己做的事瞒得住人却瞒不住天。
他确实做过亏心事!
十年前楚天雄和好朋友吴法一起投资了一家贸易公司,每人出资一百万。由于两人经营理念不同,发生争执,加上初期公司亏了钱,管钱的楚天雄卷款潜逃,从此杳无音讯。楚天雄跑到南方的一座城市独自做起了生意,娶了当地女子并生了孩子,过起了安稳日子。后来房地产生意好起来,他就抓住时机做起了房地产开发,发了大财。
楚天雄卷款潜逃可坑苦了吴法。吴法的一百万主要是用房子抵押贷款和找亲朋好友借的,他一下子陷入困境,房被银行没收了,老婆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吴法只有租房子住,靠打工还债。
吴法的心中再无雄心壮志,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还清借款,买一套房子,把老婆孩子接回来。可是凭他打工的工资,省吃俭用了七年才还清亲朋好友的钱,想存钱买房子时,那房价高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房子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吴法的头上,他拼命工作就为能买一套房子,买房子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谁知屋漏偏遇连阴雨,他最近得了肝癌,钱花完了,病也越来越严重,眼瞅着不行了。可是他虽油尽灯枯,却怎么也不肯闭眼,似乎有没了的心事。
楚天雄为了老婆和未出世孩子的安危,只得回老家寻找吴法,打算连本带息把钱还给他,了却心中孽债。这虽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天生小气的他心中十分不愿意,可这是吴法该得的。再说,老天看着他哩,他没胆不给。
楚天雄东打听西探问找到吴法的住处时,吴法正拼命留着最后一口气。听着吴法的朋友们说着吴法的遭遇,楚天雄没想到他当初卷款潜逃把吴法害得这么惨!他看着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吴法,良心触动,眼泪止不住地流,握着吴法的手连说对不起。吴法看见了楚天雄,脸上露出微笑,拼尽全身力气说出“房子”二字就咽了气。
楚天雄没敢说自己就是当初卷款潜逃的楚天雄,他怕吴法的朋友们会把他撕了,只说是多年没联系的朋友。现在吴法死了,老婆孩子又一直没和吴法联系,不知在哪里,楚天雄的心里又打起了小九九,止了还钱的念头,想悄无声息地再次吞掉这笔钱。他还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不是他不还钱,而是他没法还,债主死了还给谁?不过他看着吴法临死留下的笑容,总觉得透着一丝丝诡异。
楚天雄留下一笔钱,请吴法的几个朋友帮忙厚葬吴法,自己担心老婆的安危,连忙赶了回去。
坐在车上,楚天雄总感觉身边跟着人,隐隐约约觉得是吴法,扭头看,除了空气啥也没有,别提心里多别扭。
到了医院已是晚上八九点钟,老婆仍然没有生的迹象。楚天雄刚坐下来,争吵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更激烈,好像有几十人。楚天雄开门一看,当然没有人。关上门,声音又响起来,折磨着他的耳朵和神经。楚天雄再也忍受不住了,仰天大叫道:“老天啊,吴法已经死了,他的老婆孩子又找不到,不是我不还钱,你就别折磨我了!”没想到争吵声戛然而止。
过了不到十分钟,老婆喊肚疼,要生了。楚天雄急忙去叫医生。
老婆顺利产下一名男婴。当男婴被护士从婴儿室抱到老婆枕边时,楚天雄满怀喜悦地抱在怀里看。才看了一眼,楚天雄惊得差点把婴儿丢到地上,那婴儿的脸分明是吴法的脸,正对着他诡异地笑!
楚天雄终于明白,人算不如鬼算,天意昭然,他昧了吴法的房子和钱,终究要还的,只不过换了种方式而已!
理发匠
理发匠
黄荣才
理发匠是个哑巴,人家都叫他哑巴,叫了六十年了。
哑巴一出生就是哑巴。哑巴的父亲是个理发匠,哑巴从小就开始给父亲打下手,后来子承父业,也当了理发匠。哑巴的父亲老了,就在自己家里等待理发的人上门,哑巴则走村串户,当起流动的理发匠。后来哑巴的父亲死了,哑巴就不再外出,守着父亲留下的老屋,当理发匠。
哑巴每天天一亮,就烧开水,把两把开水壶灌满。把一个铝盆洗干净,竹椅也擦了几遍,刮胡刀磨得锋利,掏耳勺、毛巾、香皂等用具摆得整整齐齐,然后就搬一张凳子坐在门口,等理发的人上门。哑巴理发的式样简单却很认真,理发时,不时后退两步仔细看看,然后靠前继续动手。
头发理完,有长胡子的,那就刮胡子。哑巴拿毛巾蘸上热水,打上香皂,用手擦起泡,捂在脸上,热热的,舒服;哑巴的手不动,等这份舒服劲过了,才慢慢擦,逐渐用力,把胡子捂热擦软了,拿出刮胡刀在一块皮上来回正反刷几遍,就是再次磨刀了。哑巴的手轻轻拉动,锋利的刮胡刀贴在脸上,刷刷地把胡子齐根刮掉,脸稍微有点麻酥酥,很舒服。
掏耳朵是哑巴的另一绝活儿,他用把细长锋利的小刀在耳郭上走两遍,把外面的细毛刮了,刀尖探进去,轻轻一旋,在你感觉麻痒痒的时候,手已经缩回来,耳洞里的毛刮好了,然后换一头,用小勺子慢慢掏。
理完发,给钱的时候,你给一块哑巴也收,给两块哑巴也收,但不超过三块。有谁想多给点,哑巴脸涨得红红的,咿咿呀呀比划,坚决不收。
哑巴以前理发,基本没有收过现金,半碗米,几个地瓜或者芋头,甚至一把青菜,哑巴都收,也不嫌少。也有人理完发,比划着说手头紧,先记着,哑巴点了点头,如果有谁难为情地多说两句,哑巴就笑眯眯地把你推出门,比划着该干活去了。到了年底,你随便给哑巴带米或者菜,柴火也行,这账就销了。
哑巴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理完发,有人朝他竖着大拇指夸他,他会咿咿呀呀地也朝夸他的人竖起大拇指。
哑巴老了,到哑巴这儿理发的人越来越少了,毕竟哑巴理发的式样太简单,基本就是个桶圈或者平头。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老年人,照顾哑巴的生意,后来连老年人也基本不来了。有时候一个月理不了三个头,最后只剩下老张头还找哑巴理发。
哑巴还是天天烧开水、洗铝盆、磨剃刀、刮胡刀,把各种工具整整齐齐摆好,然后搬一张小凳子坐到门前。等不到人,哑巴的神情很落寞,见到人也不咿咿呀呀地打招呼了,经常自己一个人坐在门口一动也不动,雕塑一般。等到天黑,哑巴再一一把工具收起来。
村干部告诉哑巴,村里把哑巴列为五保户了,村干部知道哑巴不明白五保户、低保是什么意思,就用最简单直接的话告诉哑巴。哑巴点了点头。
哑巴还是天天准备好开水,摆好理发的各种工具,就等老张头来理发。尽管老张头一个多月才理一次发,不过就是老张头刚理完发的第二天,哑巴也是郑重其事地做好准备,好像随时有人来理发一样。老张头一到,哑巴从理发到刮胡子、掏耳朵,严肃认真,要摆弄上近两个小时。老张头不催不急,老人反正有时间,让哑巴尽兴摆弄。完了,掏出三块钱给哑巴,朝他竖起大拇指。
哑巴咿咿呀呀,也朝老张头竖大拇指。老张头走后,哑巴就静静地坐在门口,把自己坐成一尊雕塑。
老张头死了,村里人说哑巴这回该收摊了,最后一个理发的人都没了。“反正他不用愁吃不用愁穿。再说年纪也大了。”村里人觉得哑巴没头发可理也没什么。不过,忙完老张头的丧事后,村里人发觉好几天没看到哑巴了,就去看了看。
哑巴已经死了,哑巴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然后用刮胡刀切开手腕的动脉,自杀死了,所有的理发工具摆得整整齐齐。
裸婚时代
裸婚时代
陈柳金
一双鹰隼似的眼睛,藏匿在阳春三月城市街头的美人蕉丛中,卡尔蔡司镜头的十字框移过来又移过去,定格在一个个低胸、短裙、露肩、丰乳、肥臀上。第二天,陈棒棒供职的那家网站就会隆重推出“美女与春天有个约会”专题影集,创下一年中最高的点击量。因为,市民爱网络更爱美人。
棒棒成了众人眼里的采花大盗,他很苦恼,这世界究竟怎么了,把裸露当成了审美的代名词!就连从事婚礼策划的女朋友,也走上了“裸露路线”,她要棒棒协助摄影。
婚礼上,当司仪的女朋友总是激情四射地说,人赤条条来到世上,像一块未雕琢的璞玉,透着纯朴、圣洁的美。上帝告诉我们,只有赤裸裸的爱情,才是最可靠的。请问癞蛤蟆先生,你愿意赤条条地陪伴你老婆,一心一意过此生吗?回答是“我愿意!”请问白天鹅小姐,你愿意赤条条地陪伴你老公,一心一意过此生吗?回答是“我愿意!”
台下掌声山响,司仪继续撺掇,男女双方褪去婚服,保守的留片遮羞布,大胆的一丝不挂。台下一阵狂风骤雨,“裸婚”热化成赚尽眼球的时尚。这对崇尚艺术摄影的棒棒来说,简直就是亵渎。面对酒池肉林,他早已麻木了神经,很久很久找不到艺术创作的灵感。
又是草长莺飞的三月,奉公司之命,他揣上卡尔蔡司镜头上街搜寻猎物。一个个美女进入十字框,定格成庸俗二字。当一个个淡黄色厂服出现在镜头里时,他眼睛一亮。甩着马尾辫、走着小碎步,轻盈如春风,欢快如燕子。其中一个黄制服不经意地转过头清纯一笑,咔嚓!棒棒按下了快门。
这是几年来棒棒最满意的一幅作品,他起了个标题——回眸一笑。这个眼神,让他想起了《山楂树之恋》里的静秋。她跟老三一前一后走过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静秋也是这样无邪地回眸一笑,牢实地摄住了无数观众的心魂。
陈棒棒一整夜对着这个眼神发呆。城市女人形形色色的眼神里,藏着一支支利箭,一不小心就会被击伤。比如搞婚礼策划的女朋友,才认识几个月,昨天竟突兀地说,帮人家策划了那么多婚礼,下个月策划一场属于我们的裸婚吧!他惊讶道,下个月?太快了,我可不想当闪婚一族!女朋友戳着他的额门说,真是out!
他承认自己对潮和萌有一种本能的抵抗,以致这个夜晚会为一个眼神而失眠。翌日清晨,他又揣上卡尔蔡司镜头藏到了美人蕉丛中。今天,他不为丰乳肥臀,只为那群淡黄厂服的纯朴。
果然,她们又燕子一样飞入他的十字框。只是,那个期待已久的眼神没有捕捉到。他尾随她们穿过十字路口,走进一条窄巷,闪入一家电子厂对面的早餐店。
他跟了进去,早餐店就成了他跟那个清纯女孩的情感初地。几乎每天,他都会请她吃早餐,她不爱吃牛奶三明治寿司过桥米线,通常就吃一小碗拌着油菜花的小米粥。
她说,我是农民,吃惯了油菜花粥,一天不吃心里就痒!
他说,你家准有大片油菜花地,带我去看看,我想租种一百年!
这个叫黄秀琼的女孩嘴里说行,心里却摇摆不定,她要打工挣钱给母亲治病,没有兴趣为玩笑话兜一个大圈子。
但是,黄秀琼注定是要绕这个圈的。电子厂毫无征兆地倒闭了,她一脸沮丧地收拾行李。门敲开了,递进来两张火车票,我跟你回陕西,去看美丽的油菜花!
在卡尔蔡司十字框里,田地一大片一大片油菜花盛开的春天。这黄,不是城里餐桌上的蟹黄,不是女人手上戒指的金黄,也不是七彩霓虹灯里的艳黄,而是土地和谷物的朴实暖黄。
他们沿着油菜花地的泥路,走进了一座土坯房。
墙上相框里镶着一张黑白老照片,一个男人驾着牛拉车穿过一大片油菜花地,车上坐着一个扎红头巾的女人,她回眸一笑,笑得那么清纯,一下子抓住了棒棒的心。
秀琼爹和陈棒棒干了一杯高粱酒,说,这是俺跟秀琼她娘结婚那天拍的,没有鞭炮声,没有唢呐声,俺高唱一支土哩吧唧的信天游,后面一群鸟扑棱扑棱飞过,秀琼她娘转过脸去,刚好被路过的摄影师傅抓拍到了。
他又咕噜了一口酒。那个年代,比不得现在,现在城里人结婚像演电影,几十辆车开路,还请电视台、戏班子,比过大年还热闹。但俺愣是不明白,怎么恁多人年头结婚年尾就闹离婚!三十多年了,日子虽冷清了点,但俺跟秀琼她娘好着哩!这些年她犯着病,俺还是把她当新娘,每天有念叨不完的话。
如果《山楂树之恋》里的老三能活下来,应该就到了秀琼爹这个年纪,两个男人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沉醉在那个充满真情和艺术的黄金年代的陈棒棒,被短信提示音拉了回来: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正在策划我们的婚礼,我要打造一场轰动世界的裸婚,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
他冷笑一声,把短信删了,从相机里拷来一张图片发了过去:秀琼走过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甩着马尾辫回眸一笑,像极了清纯的静秋。还发去一条短信:你知道什么叫素朴之美吗?
一块老玉
一块老玉
万芊
粟平大学毕业一路找工作来到了人气正旺的峒城,谁料想工作没落实,身边的挎包却被人划了,所有的证件和原本不多的钱全都不翼而飞。把最后一枚硬币换成一个馒头,粟平便陷入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的绝境,连打电话求助的钱也没有了。走投无路之际,粟平想把身边仅存的一枚老玉拿出来换点钱,这可是父亲临死前给他的。然而所有的路人都躲他远远的,生怕受骗。
入夜,绝境中的粟平只能躲到闹市区的一个桥洞里避寒。桥洞里,一个流浪艺人正在弹唱《流浪者之歌》,反反复复。喝了些酒,流浪艺人显得有点癫狂,最后竟醉得一塌糊涂。粟平暗自心酸。后半夜,粟平和流浪艺人都被冻醒了。粟平只觉得饥寒交迫。似醉非醉的流浪艺人把酒瓶递了过来,粟平迟疑着呷了两口,顿觉身子有了一丝暖意。睡不着觉,两人便开始说话。粟平说了自己挎包被划钱物被盗的事并鼓励自己说,人的一生不可能总一帆风顺,就算身陷绝境,只要精神不陷入绝望,终会有出路的。流浪艺人则说了自己心仪的女人被大款拐跑的痛心经历。流浪艺人说,我跟你恰恰相反,我是心寒了心死了彻底绝望了,我把原本的好工作给丢了,把温暖的家也丢了,只能活一天算一天。粟平不住地劝他,说,等我在这个城里站住了脚,我来帮你,我帮你重树生活的信心。流浪艺人说,你还是先帮帮自己吧,我听到你的肚子在不停地叫唤。
天亮了,流浪艺人给粟平买了一份早餐,说,好多年了,还没有人像你这么推心置腹地陪我说过这么多话。流浪艺人说着把身边所有的钱全掏出来给了粟平,说,你是一个非常想上进的人,我想你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前途。粟平千恩万谢,掏出那枚老玉,对流浪艺人说,昨天所有人都以为我在骗他们,这确实是我爹临死前给我的,不管值不值钱,留一个纪念吧。
分手后,粟平靠流浪艺人给的钱支撑到从同学那儿借的钱和学校里给补办的证件相继到达,最终在峒城找到了一份挺不错的工作。粟平从部门最基层的工作干起。十几年中,粟平靠不服输的韧劲,一步步获得了众人的认可,一直升到部门的最高领导。这期间,粟平成了家有了孩子,成了峒城颇受人瞩目的人物。
孰料想,受人瞩目的粟平不慎犯了一个错,一个不小的错。按理说,粟平是足以处理好这千头万绪的事情,但里面夹杂着一个开大公司的年轻有背景更有魅力的女人。事情最终的结局竟然成了事情的最坏结局,粟平涉嫌巨额经济问题被查处了。一夜之间,那女子卷了大量的资金便人间蒸发了。事情败露,粟平一下子众叛亲离,连妻子都跟他翻了脸。明眼人都清楚,没那么一腿,你一个绝顶聪明的粟平如何会犯这么低级的大错?
粟平一下子垮了,欲哭无泪,整日对着墙角耷拉着脑袋,好几次自寻绝路被人救起,弄得手上、头上、身上到处是自残的创伤。
在一次偶然的朋友宴会上,粟平的事情被那个流浪艺人听说了。此时的流浪艺人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流浪艺人了,流浪艺人自己写歌,演唱,也渐渐地出了名,到处演出,还上过央视节目。流浪艺人听说了粟平的事情后,专门申请到粟平待的地方作了一场义演。
义演时,流浪艺人讲了一块老玉的故事。流浪艺人说,那个身陷绝境的大学生对我说,一个人身陷绝境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心不绝望。是他的话,让我渐渐地走出了心理的阴影,走出了精神的绝境。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他,我想当面跟他说一声谢谢。还有,当年他送我的那枚老玉,我已经找专家鉴定过了,是一块难得的上好老玉,价值不菲,我一直珍藏着,这么贵重的宝物受之有愧,我也想当面还给他。好玉也会有沦落的时候,但好玉终归是好玉。
在观众里耷拉着脑袋的粟平,听到这里,终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新鲜空气
新鲜空气
陈树茂
天空灰蒙蒙的,人的心情也灰蒙蒙的。
一大早,几声清脆的电话声,唤醒了百分之百满意公司员工的热情。
接线小姐彬彬有礼地说,您好,百分之百满意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一个男声有气无力地问,我需要白云山的新鲜空气,你们可以提供吗?
新鲜空气?接线小姐听过顾客不少奇怪的要求,但这样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听说,她马上反应过来,说,请您将要求再说一下,留下电话号码,10分钟后回复您。
老板看着这个顾客的要求,喃喃自语道,每天早上7点,准时送一袋白云山的新鲜空气,要求是早上5点的,价格不限。真是怪事,现在白云山的空气这么值钱吗?老板有些怀疑,但有钱就得赚,这是他的信条。他马上回复,每袋500元,明天开始送。
对方竟然一口答应。
老板安排了新员工小林跟单。第一天,小林4点多就到白云山顶,5点钟一到,他立即拿出保鲜袋装好空气,再用纸盒子装好。按顾客提供的地址,小林来到市中心的一个高级小区。小林看看时间,刚好7点,他按了按门铃,开门的是一位老人,还拄着拐杖。
小林说明来意,老人接过保鲜袋,打开袋子对着脸,空气“哧”的一声散开。他痴痴地笑,就是这个空气,就是这个感觉。他转身掏出500元说,以后每天准时送来。小林很礼貌地说,很高兴为您提供服务。
第二天.小林依然4点多就来到白云山顶,他暗暗发笑,一袋空气值500元,我在这里站一天不就成百万富翁了?他照旧5点钟装好一袋空气,7点准时送给老人。老人闻着空气,依然很享受,不问什么就给钱。
连续几天,小林都在想,白云山的空气真的这么值钱?他也模仿老人的神态,深吸一口气,眯着双眼,感受一下山顶的空气。他很失望,无法感受其中的乐趣。他想,或许老人是个怪人,有钱人想捉弄人吧。
一天,小林睡过头了,赶到白云山顶刚过5点,人有些多了。他赶紧拿出袋子装空气,心想,我就不信迟几分钟你会知道。
当老人打开袋子时,脸色马上变了,这不是5点钟的空气!
小林吓了一跳,神了,差几分钟都知道?老人继续发脾气,年轻人做人要老实,是就是,非就非,你再不老实,我让你老板炒你鱿鱼!小林一想到被炒鱿鱼,有些害怕,几乎要哭出来,哀求着说,老伯,请您原谅我一次吧,我找份工作不容易啊。老人看小林快哭的样子,摆摆手说,好吧,今天不给钱,明天继续送。小林说了很多句谢谢才离开。
一路上,小林还是无法相信老人那么神奇,才过几分钟,怎么可能知道?小林叹了口气,这500元只能自己垫付了。之后,他再也不敢骗老人了。老人每次验货成功后,照样二话不说就给钱。
小林送了一个月,他一直很纳闷,这老人真怪,真的是花钱买开心?他把这事告诉朋友,没人信他,还说他大白天说梦话。小林真想找机会问清楚,但公司规定,不得向顾客询问原因。
小林整理了一下,得出结论:单身老人,有钱人,行为怪异。
有一天,小林准时送货上门,按了好久的门铃不见老人开门。他想,暂停服务要提前取消的,这是公司的规矩。老人是不是外出了?他侧耳听,屋内好像有些声响。他打不开门,马上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原来老人晕倒在里面,幸好小林及时发现。小林一直跟着到医院将老人安顿好才离开。
一个多月习惯了早起,小林这几天早上也睡不着,心里想着那老人的事,也想到了乡下年迈的父母。周末,小林买了水果,早早去医院看望老人。老人看到小林,很惊喜,招呼他进来,还颤抖着说,谢谢你来看我。小林说,不客气,这是应该的。
小林看看周边,没人陪老人,忍不住问,老伯,您家人呢?怎么没人来陪你啊?老人听完,默默掉下眼泪,断断续续地讲着,两个孩子都出国了,几年也不回来一次,去年老伴走后我就成一个人了。
小林好奇地问,那新鲜空气又是怎么回事?老人听完破涕为笑,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单身老人病死家中没人理,我就想到这法子,让你每天给我送空气,白云山是我和老伴相识的地方,每天可带来一些回忆,你每天还可以定时来看我。
小林又问,你怎么不去老人院?老人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去老人院,家里多少有些温暖和回忆,去那里没有家的感觉。
小林追问,那天我迟到取的空气,您是怎么知道的?老人开心地笑起来,你那天在外面给你女朋友打电话的声音那么大,我刚好打开窗户,就听到了。
小林也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真的那么神奇呢!小林从身后拿出一袋空气,说,我今早特意跑去装的,保证是5点钟的,免费赠送。
老人接过袋子,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