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荒之约》 序章 “依稀记得北风迷眼,还在十年前,那时,只是途游,并无枷锁。新月更替,万物皆倒转乾坤,命数,已是枯木,一阵风,便可以连根拔起,粉身碎骨。” 胡须蒙沙,面容枯槁,天启前少主九长天囚笼中倚栏,仰天回望。 这天地真是一处稀罕的人间炼狱,所见之处光彩夺目,却并非是个好地方。日间炙烤,夜里寒风刺骨。可幸的是此时的活物比平常更加懂得活着的妙处。 痛,也就更加清晰明了了。 车队在日落余晖下如蝼蚁般缓慢移动。 囚衣融入这片荒漠之中,就如同蜥蜴爬过沙土,只留下浅浅的脚印,风沙盖过,便没了痕迹。 老人和妇孺佝偻着肩背,近乎贴着沙丘的表面。 忽而,孩童抬头凝望着天空,清澈的眼眸似乎被掠夺了光,永久地合上了。 妇人跪地,将孩童紧紧地护在怀抱中。呜咽的声音随着风沙逐渐飘向远处。 “又走了一个。” 如今,这条道上已经分不清囚犯和押解兵。 陷入险境,人人自危。 六神无主的老人步履蹒跚地靠近囚车。 “少主,老奴,怕是挨不过了,只求一死!” 他木然地挪了挪身体,抓起栏杆,却又像被点了穴道,使不上劲。 “最坏的就是死,不用求,该来的总会来。” 士兵收回些许期盼的眼神,转身试图拉起妇人。 “不!”妇人抱着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抚摸她额间的几缕发丝,只怕是一瞬间,这怀抱中的温暖就要被夺走。 “少主,再走下去,大家都会没了命的!” “都,都会死在这儿?那我也不走了,我们都不走了。至少这里离天启还近一点儿!” “少主,您看?”押解头子上前异常恭敬地询问。 “国已灭,各安各命。” “这?” 妇人闭上眼睛,抱着孩子在原地坐下。老人和妇孺围拥过去,绝望的眼中居然出现了点点星光。似乎安于宿命,才是连续败退之后,赢了那么一回。 此时,月光升起,无暇顾及的暗处,慢慢涌现出十几双眼睛,透出了觊觎和饥饿。 一道血光,忽而,十几道血光闪现,急不可耐地扑向蜷缩在一起的众人。 “啊!” “我不想这么死了!” “这是命!” 狼群的扑咬吓坏了已经心如死灰的老人和妇孺,反而激起了他们求生的愿望。 “还轮不到你们这些畜生糟践!” 几个守卫点上火把,向狼群丢去。一顿乱砍之后,强装勇敢地将受伤的老人拖到人群之中。 “嗅觉可真灵敏,专挑弱的!” 只见暗夜中出现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这人眼神比狼还要锐利,极薄的嘴唇显出一些刻薄,鼻梁正好挡住一侧的发丝,怎么看都非人类。他手中的火把,像活了似的,按捺不住兴奋,直接捣碎了狼牙。 这些沙漠里的阎王见这等猛兽级别的人,随即往后退了百米之远。 四周众人在惊愕和惶恐中反复跳跃,终于怯怯地平静下来。 “蠢物!火烤最好。” 公子的眼神,透过随风而动的发丝,挑衅地注视着几米远处。 “今晚加餐!某人,还不帮忙?” 四周静默,无人回应。 看守不大情愿地靠近血腥地带,用随身的佩刀挑着几只狼的残肢。随后,不痛不痒地丢下一句话:“这,能吃?” 押解头子不知从哪一处闪出身来,面目大有侥幸存活后的善意,他作揖道:“恩人!今日之事,老朽感激不尽!来生~” “此生已如此这般,还想来生,你怕不是没被折磨够!” “是,是!” “贪生怕死,命长!帮我看住他,他不死,你就能长寿。” 公子嘴唇略微斜出一个角度,转过身,缓缓踱步过去。 “怎么?这是已经死了么。” “死了也就了了。你来做什么,做军师很闲吗?” “邀请你这一隅之主,吃狼肉!” 方寸之中的九长天在囚牢里冷冷地苦笑了好一会儿。 “在这大漠之地,吃这里的霸主,太奢侈了。凌爷,自己享用吧。” “没意思,这就结束了。” “差不多了,该结束了。” 二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拧巴。 “最近,坊间有一个消息,我想你应该有兴趣。” “世间万物与我无关。” “武学邪术的祖宗现世了。” “冥阎秘籍?!”眼前这一心求死的男子眼中忽然有了生机。 “嗯!” “如何得知?” “先吃再聊。” “快说!” “你这样子,怕是活不久了,有了秘籍也没了用处。” 言语间,囚车被九长天随手一掌整得四分五裂,碎屑飞起。马儿瞬间拔腿就跑,尘土落地时,才耷拉着脸回来了。 众人掩面,凌秋水却正不逢时地狂喜。 “你这暴躁的脾性,身处何地都是老样子。能温柔一些吗?” “对你,我已经足够耐心了,凌爷。” 不知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出于某些情愫,凌秋水算是打蛇打七寸,抓到点子上。 押解头子一副怕死地不得了的样子,近乎发抖地走近九长天,颤颤巍巍地作揖。 此人正要开口说话,他摆了摆手。 吃了回魂丸似的九长天,看上去精神气又回来了。他甩了甩衣袖,伸手从凌秋水的胸前位置拿出几粒药丸和一瓶治外伤的药粉瓶子,不由解释,直接递给妇人和受伤的老人,言道:“这里不比宫里,要活下去,得扛住!” 言罢,他转身拿起被他挣脱的囚牢木架子碎片,认真地比划着。 冻僵的身体逐渐回暖,妇孺和老人饮水食肉后,又活了过来。 那个昏死过去的孩子,饮了几口狼血,居然醒了过来。 他们看向恢复体力的九长天,像是有了主心骨,脸上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少主,你这是?” “他这是在装傻充楞。” 九长天回过头瞥了一眼,再准备钻进去,却发觉这笼子已经散了架。 要不是暗夜,这押解头子尿裤子的丑事儿恐怕要露馅。 “别害怕,极北地也不是什么不能活的地界,我随你去。” “你可想清楚,秘籍可不在那里。” 刚要开口问,眼神中那股熊熊燃起的火苗突然熄灭了。 从凌秋水嚣张的姿态里,他仿佛看到身份有别的意思。 对方往自己的心窝处戳了戳,口吻轻佻地说:“在这儿。” “没劲!” 九长天拂袖而去。 这人一向号称男子中的狐媚子,此番矫揉造作的样,令人有些膈应。 他皱眉道:“凌爷,我在朝野已经被除名,若是江湖没有一席之地,咱俩还得换回来。” “你这是威胁我?” “算不上,仅仅是兄弟的仗义执言。” “等你坐上武林第一宝座,我来看看。” “呵~”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要回天启,享受荣华富贵。你呢,走你的荆棘之道吧!” 暗夜下的火把几乎熄灭,在微微闪烁的眼中,依稀见到曾经的彼此。 那人脚下的步伐声渐渐消失,九长天凝望着那个模糊的背影,身姿尤在,傲气多了几分。踏上马后,头也不回,呼啸而去。 极北潜守 日出时分,押解的官差和士兵又一次在荒漠中绝处逢生。随着意识恢复,感知到鼻息处化冰为雾的生机,虽然,吸入时依旧清冷,却让他们感知到了此刻仍然活着。 流放犯二十几人,也都缓了过来。 孩子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帐篷外头升起的似火艳阳。此刻,他们并不知道能看到初日便是一种奢侈。 又熬过了一夜。 待各自陆陆续续走到外头拿吃食的时候,唯独缺了一人。 “报,孙大人,少主,不!犯人九舟失踪。”官差还在营帐里洗漱。听闻后,穿着寝衣便惊慌失措地掀开围布,面色铁青地问:“失踪了?快去找!快去!” “我们一众人,已经在这一片荒漠边找了,人影都没见着阿!”白胡子士兵急得跳脚。 官差听闻后两腿发软,看似站立不稳。 “不,不要着急,别声张!进来说,进来说!” 不知是寒冷,还是刺心的畏惧。官差步履蹒跚地挪回营帐内,思虑和手脚已经无法同步。他扶着座椅把手,缓缓地坐下。似乎身体已经无法感知力量,唯有头顶的这颗脑袋才是重量的所在。 他思量着:这趟差事若是办砸了,天启城里的家眷怕是落得一样的下场。 营帐内齐刷刷地排列着十几双期盼的眼睛,在官差的神色之间找寻答案,似乎身家性命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官差思虑半晌,终于抬眼。一阵寒光略过,像是一把刀,切割所有的畏惧和犹豫。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允许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不然,我们在天启的家眷都会遭难。囚车赶紧修理好,找一个相貌体型相似的人替了。出征前,只说我们平安送达。我看这一路上也没人尾随,即使有人,也是个高人。他没必要为难我们这些无名小卒,不会冲着我们来。我们只管到地儿后,回去复命,明白吗?!” “孙大人,您说的是,可是我们押解的都是妇人小孩,男子都关在牢狱之中,上哪儿找这么个人阿。这事儿?”白胡子左顾右盼地说着,众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瞬间,帐篷内温度逐渐攀升,燥热和烦闷萦绕在他们的头顶上,一时半会儿,散不去。 “我留下来,我替他!”说话的正是年纪最小的士兵。 “我没有家人,再怎么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大不了一死!”白胡子听闻后,一把拉住往前迈腿的小士兵。 “有你什么事儿,一边呆着去,这么小的身板,干啥子用!” “这里,就我了!”摇头晃脑的士兵,从口袋里摸出几颗花生米,在手里揉搓了一会儿,张口一吹,白肉露出来。他认真地拿起一颗塞进嘴里,如毛驴似的嚼着。 “你们忘了我了吗?我也是个孤儿,老大不小了,还没娶媳妇,无亲无故,最适合了!” “你,不行!”官差抬头瞧了一眼,有些不忍又有点嫌弃地补上一句:“就你这样,没有少主一点样子!你看你,站都站不直!” 眼看,众人都不住地叹气。 这个倔强的形似地痞流氓的士兵,把花生米放回布兜里。随即,笔直站立,解开上半身的衣衫。只见前胸后背除了行军打仗的伤,过于明显,身高和形体都符合。这张脸除了黝黑了一点,粗犷了一些,轮廓和五官,倒也没什么特别显着的差异,勉强算得上匹配。 “怎么样?我早说了我这体魄和少主差不了多少!就跟一把花生米里面总能挑出几颗形状相似的。只要这壳包住了,谁能瞧出来里面是白肉,还是黑肉呢!呵呵~”这人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说到。 官差站起,走到士兵面前,沉着脸,问道:“没有家里人,总有惦记的人,我们代为照料!” 士兵高声回答:“没有!” 官差叹息一声,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试试了,速速去办。”众人面面相觑,无奈之下,只得按照计划行事。 这名摇头晃脑的爱磕花生米的士兵,名叫楚阎,出生不详。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有记忆时,已经在军队中,和一大帮子粗鄙的男人待在一起。儿时,食的稀粥,裹的军衣,叫女子便是娘,见男子就是爹。靠着一张甜嘴,在军营里混得风生水起。该学的本事都学了,该豁出性命的差事都办得妥妥的。 直到,身边的“亲人”逐个没了命,他才不得不沉默寡言。听他讲话逗乐子的人慢慢的少了,看着他长大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就和布兜里的花生米似的,今天吃了十颗,便少了十颗,有谁知道他们的姓名和籍贯?只是塞了一嘴的牙缝罢了,却是填不饱肚子的。 楚阎被捯饬完,穿好囚衣,从营帐里,吊儿郎当地抖着腿,走到囚车面前,周围人都看着。 一众士兵都呆住。 “还真挺像,特别是眉眼间!”最小的士兵张大嘴巴,拱了拱白胡子,无意之中吐出几个字。 白胡子连忙捂住他,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等到小士兵猛地点头,才放下粗糙的手。 “我们少主不会是疯了吧,看上去不大正常!” “嘘,小点声!” 两个妇人见了这个少主,轻声地犯嘀咕。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一下子说不上来。 队伍推迟了一个时辰,终于开拔。 过了半月,众人才到达极北地-白城。 “这里,就这里吗?”众妇人看着一片苍茫的积雪,惊奇之余,又开始担心食物如何获得,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这里了,极北地-白城,咱们进城!”官差发号施令,甩了甩袖子,双手往身后一放,大步往前走去,看这架势他像是押解犯人的,倒像是给帝王开道的。 楚阎被官差的声音惊醒,抬头偷望了一眼前头的官差,猛得咳嗽,心想:这戏迟早被这老头演砸了。 官差跟没听见似的,迈开腿,笔直往前,亲自敲了白城的城门。 半晌,无人理会。 他回头瞧了瞧众人,有些不明所以。 “喂,城中守官可在?吾等押解犯人至此地,请开门引入!”官差狂敲城门,却无人回应。 北风,可比其他风冷多了,风里夹着些许冰粒子。这群人直愣愣的站着,已经快要被冻成冰块。 然,依旧没有动静。 “大人,我来试试!”说话的正是楚阎,语气听上去有些把握的样子。 官差冻得骨头架子都疼起来,赶紧抬手招呼他过来。 只见楚阎从布袋子拿出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嚼着,一把吞了下去。左右手互相揉搓了一会儿,一鼓作气,用手硬生生顶开了城门,一条缝隙慢慢开启。 “可以开,可以开,大家来帮忙!”这个声音几乎在官差的喉咙底发出来。或许是太冷的缘故,他开始不停地咳嗽。 众人赶紧拖着麻木的双腿,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到城门前。 “一二三,一二三……”几分钟后,整个大门被打开。 众人惊愕! 白城,居然是一座空城,除了几间荒废的不知多久的屋子,还有些异常的声响,便无其他物体可见。 “这,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推阿!”一名女子开始哭泣,纯粹的绝望的痛哭。 其他的妇人也开始抹眼泪,孩子在母亲的胸前和在背篓里的,还不知道什么事情,正探出脑袋瞧着。 “官爷,可不能不管我们呐?!我们怎么着都行,孩子可受不了!” 年纪最大的老太太,原是九舟宫里的嬷嬷发话问。 官差内心在道义和职责之间左右摇摆。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留下,不管怎么样,把房屋修整好。今晚,先安营扎塞吧。” 言罢,喉头抖动了许久,故作镇定地拿了斗篷套上,迈开步子进里头瞧瞧。 他感觉没人跟来,就摸着胡子,来回踱步。思虑了半晌,招呼一个士兵过来。 “去探一探,把城内平面图画了,给我。” “是!”士兵极速回答。 楚阎听闻头儿说留下来,便毫不犹疑地关了城门。这个城门内设弹簧装置,一旦关上,进入很难。可是,里面关门确实没怎么费力。 “咣当!”特别响的一声,门关了。 官差吓出一身汗来,除了他,其他人都看着楚阎关门,没人受到如此惊吓。 “你,你干什么!”官差魂魄还没有召回,直接忘记了台词,随意就蹦跶出来一句画外音。 “关门!只有关了,北风才会在城内停止!”楚阎还拿着九舟的剧本,在敬业地对戏。 官差看着城门一关,心里的落石便直接砸到脚上,原来他只是嘴上一说,心里面时刻准备逃离。此刻,他正急冲冲的夹杂着一些怒气地跑到楚阎跟前发飙。 二人互相对视,楚阎眼神中释放一些信号。 官差即刻软了,低头回答道:“少主,抱歉!在下刚才可能是身体不适,冲撞了您,请担待。” “无妨!”楚阎内心一阵窃喜:这头儿,还有被招架的一天。 “报,图已画好,头儿,咱们这块地方,我估摸已经几十年没人住了。天气恶劣,没食物,水井都是干的。咱们,还有必要在这儿修屋子吗?”小兵冷得不停地跺脚,嘴巴不听使唤,蹦出几句实话。 官差不太相信,疑惑地仔细看了图纸。“还真是!”他心里开始犯嘀咕:方圆都是冰雪,唯有这么一处有土壤,能利用的东西不多,这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楚阎问。 “回少主,有类似农耕的工具。” “什么材质?” “铁质,铜制?还有些木头,好像可以将就着用。”小兵边说边没了声音。 “听令!五人,西面,烧火,把工具都拿过来,处理,挖井。五人,东面,烧火,扎帐篷,烧火做饭。其他人去营地,好好呆着!”楚阎草草地看了一眼图,随即发话。 “都听好了,废井中的水暂时不要取,可能有毒,非自带的食物不要吃!”摇头晃脑的原样随着说话间的不经意,又显露出来了。 官差咳嗽半天,提醒也没了用处,虽然心里面很窝火,但是碍于现实,只能匆忙开工。 片刻,所有屋子里的工具都放置在楚阎的面前。“就这?”楚阎的心一凉,张嘴吐槽到。成型的都已经锈成渣,只有铁质的块和柱子,还能制作试试,可也没什么炼铁的工具和燃料。 楚阎叹了一口气道:“只能试试。” “那铜的是盆,倒还是可以使用。木头都烂了,蘑菇都不知长了几轮。”小士兵愁眉不展地说。 “有蘑菇?不对,这好像是松茸!怎么会在这儿?”楚阎大脑极速运转,在木堆不远处的地上捡起类似松茸的蘑菇,开始研究似的自言自语,随即,双眼似铜铃,兴奋地问: “这蘑菇,哪儿来的?” “兴许是捡木头带来的,应该是,那边。”士兵指着白城的后门。 “走,看看去!”楚阎一把拉着官差的手臂,急冲冲地向后门走去。 官差见人少了,僻静了,差点要破口大骂。 “嘘!”楚阎立刻趴到地上,听地面上听不到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楚阎笑了。 “头儿,有没有听说过白城原本是树林茂密,鸟语花香,湖水清澈之地呀?”摇头晃脑的楚阎又开始说些官差听不懂的话。 “文献记载十几年前,这里有到访过一批犯人,每年都有官差巡视记录。据记载,此城中户头有上百个,怎么也有几百人,这不知道都去了哪儿?”官差的学识都来自文字记录,听上去更加有理有据。可是,现实和记录是明显相背离的。官差有些质疑地摇起头来。 “走!随我来!”楚阎又想伸手拉拽官差的手臂,竟被迅速躲开。 “走,走!”官差气急败坏似地瞟了一眼。 半晌,楚阎几个人看着后门一直在接近,却始终无法触碰。湖水和林中特有的腐浊味,越来越重。可是,眼前的一切依旧是白沙,土胚墙,一扇与城中大门一模一样的城门。 “哎呦,疼!”小士兵的腿被不知什么东西夹住了,动弹不得,一直叫唤着。 “流血了?!”楚阎赶紧伸手去摸,才摸出了门道。 这近乎平面的三维空间里,肉眼可见的空无一物,居然,有一把尖刀扎在小士兵的小腿上。 他用手轻轻地抬起士兵的小腿,这刀柄和刀刃,直接展示了全貌。 “啊呀!这怎么回事!”小士兵吓得魂儿都没了,不停地搓眼睛,想证明自己的现有经验判断。可是,这就是未所及的领域。 “不要慌!我们现在看见的,是白天的白城,因为城外的风大,你们听不到其他声音。因为日光,也看不见其他东西。这把刀明显不是如今该有的。” 楚阎迅速地拔出刀,将废血挤掉。从胸口处摸出一个药瓶子,直接上了药。顺便,非常随意地扯了官差衣袖上的一块布,便不声不响地给他包扎好。 “哎,你这!”官差忍无可忍,正要开骂。 楚阎立刻接上前一段话,非常响亮地说:道:“好了,据我的判断,此刻咱们已经在白城的林中!” “什么?!你说?”差官没有晃过神,正瞪大眼睛四处瞧着。 “头儿,咱们回去和大伙儿说说,免得他们被吓得疯了。”楚阎背起小士兵,开心地转圈。 “哥,你别晃,疼!”小士兵被吓得不轻,一时间还没缓过来。 夜幕降临,风居然停了。林中的声音更加明显。周围的白沙和快要倒塌的房子外观消失,水井也没了踪影。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近处的黄沙地和木屋,远处的树林和湖泊,上空还有鸟儿在鸣叫。 楚阎觉得这分明就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白城,跟做梦似的。白天风沙扬冰雪,夜晚树木伴星辰。 一墙之隔 宫墙里面的生活,也是一种选择。 天启这个地方有些特殊,富饶多金,却不善军防。百姓喜文弄字,兴商道,不拒卖艺。 多年来,边界总是战乱不断,最严重的就属与北境接壤的地界,延绵百里频起战火。起初,九舟的父王送些绸缎茶叶供着北境老王,后来,这伙强盗胃口大开,娶天启公主,还要陪嫁城池。 那天启老王也不是吃素的,暗地里弄了好些法子。只不过,北境王的幺子比父亲还不是东西,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撕毁协议,强占天启都城。 那天,宫墙外火光压过来,眼看一切都要付之一炬。 “父王,你不能这样离开我!” 泣不成声的九舟没想到,父亲死前会将他最为喜爱的武学书籍撕毁。 “学这些没用,对待魔鬼只能更加凶狠!去找……这里不适合你!” 天启老王咽气后,他的谋划便成了一个谜。 正巧有人甘愿安于一隅,寻思呆在一处,便可以做天下之主。 不知又有了什么变故,昔日北境派到天启的军师薛任君遭难了。旧主和家眷被流放至河外,才刚出城,一纸告示便贴在皇城外宫墙上最显眼的位置。内容大致是:罪民薛任君,意图谋反,于即日起收押,落款为王妖。 一时间,聚集的民众将宫墙外的四条道堵的水泄不通。 “二公子!不是已经特赦了吗?” “这少主刚走,二公子就被关入狱,这新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声点!这事儿,真是惨。咱们小草民以后还是提防着过日子吧。” “什么二公子,不就是北境的狗!” “乱说!” “你们瞧着吧!狗咬狗。” 聚集的人群中,有几个人轻声地低头谈论着,不安的情绪在围观的众人中散播开来。 不知哪位犯人戴着手铐和脚铐,从宫外一步一步走入宫内。 沿途的百姓齐整地让出一条道。此刻,说话的人即可闭上了嘴,胆小的人无声无息。只有远处的鸟鸣,近处的狗吠,还有头顶的雷声,还是和原来一样,维持着自然属性。 犯人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他表情淡然,无悲无戚。 可在众人眼中,这个潦倒落魄的男子眼见着有些可怜,凄楚之意在人群里头往外散开。随即而来的哭声足够悲凉,足以叹息。 “他是谁?” “阿?不认识!” “管他是谁,反正是个可怜之人吧。” 天空中下着细柔的小雨,宫中的地面沾湿了一片。青苔在墙角茂盛地生长着,愈发郁郁葱葱。 这里曾是薛任君和九舟初次见面的地方。昔日,二人在这里差点掐起来。回忆依旧,人已不见。 他木然地回头看着。仁义门前长长的青石板路和三面的宫墙在细雨中似乎比往日暗淡了些。 此时,周遭的景物也在凝视他。 乌黑的长发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肩头的青衣布衫颜色深了许多,正贴在他挺拔的背脊。他转头的瞬间,神情喜悲参半。他嘴唇抽动,微微低头,垂目间,一滴泪顺着娇俏的鼻子流到鼻尖。不知何故,嘴角渗出些许血来。 半晌,旁的将军才不忍心地推了一把。 “轻点!” 突如其来的力打断了思绪,他极为冷傲地怒视,又瞬间退了气势。 “薛大人,得罪了!”武将立刻低下头,双手抱拳。 “干得不错!” “真是有劳了!” 侧过脸,他又漠然地仰起挺拔的身姿,兴致高昂地走入了一个安逸的境地。 说起来,这位名叫薛任君的男子,原是天启灵王薛谦之独子。 其父薛谦与九淮益为结拜兄弟。九淮益在世时,非常看重薛谦。薛谦因征战北疆,不幸战死沙场。此人留有遗腹子,也就是后来出生的薛任君。遗憾的是他一出生母亲便因病去世。因为这层关系,九淮益将薛任君视如己出。虽无血缘关系,他仍贵为天启宫二公子。 薛任君自小长相俊美,文武双全,只是年少体弱多病。一岁有余,便因疾病迁居巫族圣都-姚阳。从那时开始,薛任君远离天启宫。即使吃穿用度一样不少,孩童时期也过得些许孤独和冷清。 懵懂期,他曾开口称九淮益为父王。也难怪他会这么认为,衣食起居、节日探望,到后来的习字练武,都出自这位父王的手笔。即使朝堂政务繁忙,他也会抽空去看这个“二公子”。九淮益经常给他讲天启宫的小故事,有些深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天启三十年,薛任君十四岁,被九淮益接回天启宫。 十四岁的少年孤傲华美。他感觉这个世界就是他的。直到偶遇九舟,他才明了自己始终是个配角。 九舟自小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最厌恶傲慢无礼的人。这二人在不熟悉的情况下,光那直愣愣的眼神和一言一行的做派就相距甚远。 在仁义门外的直道上,三下五除二,俩人便互相看不上。打斗之中,百年银杏树叶落了满地。 巧合的是,也就是这一年,薛任君失踪了数月。 “薛大人,实在是不敢怠慢,这个地方可满意?”大狱中的官差延用天启昔日的宫中礼数,轻声问到。 “牢房里头,还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阶下囚罢了。跟王妖说,尽管放心让我随意死好了。”薛任君挑了挑眉毛,言语有些故作轻贱的意思,却不免让人觉得骚气。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官差立刻俯地求饶。 “出去,关门!”薛任君言辞依旧刁钻,和他的人一样行于寡淡,却处处费了心机。 许是宫里富丽堂皇的日子过久了,身边少了宫女和侍卫,特别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儿时的孤独感又爬了上来。 囚室里什么都有,连文房四宝、花鸟屏风和习武刀剑都有。 “这是,准备让我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了?”薛任君独自笑了好一会儿。连自己都不清楚面容上的泪水是笑出了的,还是哭出来的。 自从决定在狱中完成千秋大业开始,这人就有些疯癫。 守卫不敢插嘴问,一直杵在外面表情冷峻地看着。 被九舟叫爷的天底下就是他了,一是难伺候,二是心眼多,三是变数多,四是绝情断义。 眼瞅着,他在架子上拔出一把剑,剑名-三悦。 只见他剑锋一闪,所碰之物,连同墙壁和生铁,裂痕都断如发丝般纤细。 挥剑之处的气流自下而上,切断了好几层。天窗上空的飞鸟瞬间惊叫着落荒而逃。 挥剑时,过往的点滴慢慢浮现。 “三悦”是九舟为他定制的短剑。 那日,九舟异常兴奋地拿着短剑到薛任君的住所。 他想都没想直接撞开了门,开口就说:“薛爷,你看我得了什么?” 此时,薛任君正在更衣。即便是两个男人,他也很不愿意身体暴露在他人眼前。于是,他立刻转身快速穿好衣服。 然后,用叉了针似的眼神狠狠地扫了九舟一眼,最后定格在短剑上,没好气地问:“什么好东西,劳烦大公子亲自拿来与我瞧?!” “前几日,作为大哥,小气了些,惹恼了弟弟。这是特意为你定制的短剑。你看,这长短配你正合适!”九舟一直看人不看眼色,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便说什么。 “我看看,这么短,这不是人家姑娘用的嘛,我一个大男人用这个,不合适!”薛任君接过这把剑,比划了一下。既有些暗喜,又有些嫌弃。 “什么姑娘家用的,这别在你腰间,正合适。你腰很细,身形也不似我这般壮。你试试!?”九舟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一遍,还差点上手给他捯饬上,被薛任君一只手挡住。 “离我远点,我不要短剑,再说,我是比你瘦点儿,可我不短阿!拿走拿走!”薛任君的意思是“短”就是一种侮辱。即便他长得美,身形又有些柔,也不能够用女子用的东西,骨子里他可是个真汉子。 “什么长阿,短的!放这里了,你先用几天,可能觉得好用呢!先走一步。”九舟就是这样,他花了心思做的东西,你要是退回,那就是让他难过了。 此后,俩人一吵嘴,一有摩擦,他就开始抱怨“三悦”难用。这把“三悦”被坊间传成了史上最难用的剑。 “三悦”剑已出鞘,在烛台微黄灵动的光源下,剑刃镜面反射出的寒光异常刺目。薛任君头一次觉得这把短剑用得如此顺手,几招式之后,周围的墙体已然薄如蝉翼,轻轻一推怕是就要轰然倒塌。 “呵!这货居然适合在这里用,也是,没有自由的日子,或许短比长好!” “我滴主宗,你可不能拆了大狱!才进来,好好呆着!”这声音无比刺耳。即使在远处,也让人感觉不适。 不用分辨,薛任君也知道这货肯定是王妖。他收起“三悦”,放置在架子上,从容不迫地问: “看来,吾王是想收回这些?” “你喜欢,我哪儿敢?!”王妖谄媚地回答。 “我可不喜欢,你硬塞给我的。这里要什么没什么,您就是这么犒赏功臣的吗?” 王妖,其其格王室幺公子,为人心狠手辣,一手阴爪功名扬天下,善于用毒,四海之内的最新的杀手组织-幽冥,就是出自他手。 “过个场而已,验明正身就回归了,熬一熬。” “真是笑死人了!我都卖主求荣了。” “这不,说到点子上了?卖主,卖一次是卖,两三次也是。我父王多少有些不放心。” “可是,我是一百个信任你的。” 从王妖掉哈喇子的嘴角上就看得出来,这魔头怕是懒蛤蟆洗澡,装精致。 “滚吧!”薛任君摆了摆手,示意王妖和他的随从退下。 “你!”旁边的一个随从立刻上前摆出一股劲儿,怒气刚冒出来,就被王妖呵斥回去。 “有你什么事儿,没听到薛大人吩咐吗!赶紧走!”王妖边退边奉承着。 几人刚退下,薛任君便拿起桌上的酒杯,怡然自得地喝了起来。末了,转头瞥了一眼牢房的入口处。粗粗的铁链子把牢门团团围住。 “这蛤蟆妖,真是煞费苦心!” 门栏处露出半截裙摆,不显然,却让他很不爽。 “真是做贼做惯了!” 他转过头,叹了一口气,骂道:“还不滚!等着我出来折了你们的脖子吗?” 话音刚落,“嘻嘻索索”的脚步声朝外面快速地移动。 没多久,便清净了。 细枝末节 桦珍,天启宫内出生,具体不详。 宫廷史录记载:九舟年幼时,在西庭外的茅草堆里遇见一活物。起初以为是只小猫,后来发现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被丢弃在那儿。当时的场景吓坏了小主人。管事儿的嬷嬷原本示意把孩子做掉。可是,机灵的九舟震地一声言道:“谁敢害他性命,我绝不轻饶!”就这么,九舟救下了孩子。事后,九淮益得知事情原委,十分地高兴,为了鼓励九舟,为孩子赐名:九桦珍。 他为人干净、正直、忠诚、有勇有谋。在九舟的照拂之下,二人逐渐志趣相投,形影不离。平日里,唯九舟马首是瞻。 桦珍习武师同九舟,都是太傅苏离。然,桦珍最善剑术,而后才是暗器。苏离将最为隐秘的血隐术传授于他,也是有一定考量的。所谓“漫天飞血,遍地伤痕”,招式极其绵软,实则一招毙命,躲闪不及。正是桦珍内心无恶,换做别人,亦是无法驾驭。即使是九舟,也未必能有他干净。然,不用的武功就是一个废了的兵器,倘若用了,冠以“魔头”,也未尝不可。 桦珍成年后,随军队出征,战功显赫,蒙得荫封。 天启出了如此大的变故,远在南疆的桦珍,还未处理完九舟吩咐的差事,便日夜兼程赶回天启。 桦珍的汗血宝马“凌骢”已经跑累了,桦珍牵着他疲惫地走着最后一段通往城门的路。 “这不是桦珍大将军吗?” “还真是!” “他怎么回来了?没跟少主一起!” “让他赶紧逃吧!” 路边的行人和摊贩,有人认出桦珍,几张嘴开始议论。 年长的老伯赶紧上前拦住桦珍,激动地压低声音说:“大将军,你不能进城,二公子都被打入大牢了!” “老伯,你说薛任君?那少主呢!?”桦珍有些惊慌,惊恐地问。 “你没有和少主一起吗?他被流放到极北地了!”老伯言语略带沙哑。 桦珍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懊丧地叹息。回过神来之后,将“凌骢”交与老伯,给了银子,恳切地说:“烦请老伯喂点水,给点吃食,一个时辰后,我过来带回,有劳了!” 言罢,桦珍拍了拍马儿,眼神中有些许吃不定主意。只见他蒙住脸庞,压低斗笠,往城外后巷跑去。 不多时,桦珍穿入一片林子,在曲折蜿蜒的小道中步行片刻,走到尽头,得见半山岩壁下凌乱地建造着几幢破屋子,看上去似乎是农家。只见桦珍有规律地扣了门。没过多久,里头的农夫出来开了门。桦珍仔细注意身后,确定没有尾巴以后,对农夫使了眼色。 “你,谁呀?” “这位兄弟,我正好路过,林子里有狼,进门躲躲!” “快进来!” 开门的便是桦珍奉命组建的搜罗信息的组织成员-蒲景。此人,原天启东山人士,官居正三品,后因朝中奸臣构陷,被流放。 该组织名为荒启。时下,荒启到了被唤醒的时刻。 早在,九淮益病危之前,“荒启”就开始组建,各成员隐蔽在天启国的多种行业中,表面看不出,也猜不到。此事,除了九淮益和九桦珍,其他宫中之人一概不知。 此番,桦珍启用荒启的本意在于追踪九舟的去向。 “蒲公,有劳了!” “大将军,客气!请坐。” 俩人在陋室里,在一张去了漆的桌子前,互相恭敬地聊起正事。 “在下等你许久,这就开始吧!”蒲景招呼来一个小徒。此人,双手恭敬地递上一个做工极其讲究的黑檀盒子。 蒲景小心翼翼地打开,轻轻地拿起里头的一道暗旨阅读完成之后,转而,交给桦珍过目。 桦珍仔细端详片刻,将暗旨弃置茶罐底下的木炭炉子内,瞬间,镶有金丝边的锦布化为一缕色彩斑斓的轻烟。炉子里烧得更加热烈。 “蒲公,即今日起,闭门。按密旨行事。有劳了!” “大将军放心,我即刻通知信兵,从后山通道走,每个山头都有通讯岗,不出几个时辰便可统一口径。” “辛苦了,烦请先寻得主人位置。” 一盏茶后,蒲景小徒递上一封信,密密麻麻写了一些家务琐事。桦珍将茶盏翻倒,茶水浸湿纸条的瞬间,信纸底下一行字展现出来:极冷,棉袄被窃,十余天,烦请捎带! “蒲公,我需要先走一步,去探访一番!” “好!务必完好无损!” 俩人表情凝重,各自的心沉入海底。 桦珍极快地从后山抄小道,绕过暗哨,回到城门外。原本他想牵回“凌骢”,只是这匹马儿太过于扎眼,周围已有几名其其格的兵围着观察,时不时地发出赞叹。老伯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忙着解释。 “官爷,这马儿可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 “你爷爷要东西,还有你说话的份!滚一边去!”其其格人身材魁梧,凶神恶煞。只见这厮轻轻一推,老伯已经摔地倒地不起。 这厮正要去拽牵绳,瞬间,被人用暗器打穿了手掌。 “啊?哪来送死的孙子!”这人疼得破口大骂。 “皮糙肉厚的蛮帮,好大的口气!”说话的竟是一位柔弱书生。 此人,名叫朱渠,为前天启的状元郎。平日里显少舞刀弄枪,却没想到竟有深厚的内力,似乎还颇为懂得暗器。 一旁人堆里的桦珍看得真真切切。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丝犹疑,此人,他定是在天启宫的某个地方见过,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 好在,这朱渠有理有据地驱赶了几位不知死活的家伙。 “这马儿,可不是一般的物件儿,老人家可要看管好了!”话音刚落,此人,在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老伯的手掌中,一脸和煦地转身走了。 桦珍内心有些波澜,但是一时半活儿惊不出一点水花。“这人,是敌是友?” 半晌,夜幕降临,人群散去。 桦珍趁着夜色,从屋檐上,轻功走起,利索地停在了大狱上方的屋顶上。 只见他翻开几片绿瓦,却并没有看见薛任君的踪影。 镜中煞影 “不在?”桦珍在屋檐上方踏雪无痕似的将天启大狱地面之上的建筑查个底朝天,依旧不见二公子的踪迹。他内心有些恍惚,心想:难不成,二公子被关进了死囚牢! 忽然,大门处走进一个人。 桦珍即刻趴在屋檐另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瞧着。 此人一身青布衫,在牢狱两米一个火把头的阵仗下,身形体貌,一览无余。 “是他!”桦珍垂下脸,思索了片刻。 “朱~渠!对,就是他,原本在二公子宫里头见过。” 桦珍翻身轻起,屋檐没有发出一点点不配合的声响,像是连在一起,已然成了一块板砖。 桦珍见这厮进了大狱的地牢,便半晌没了动静。于是,无奈之下,使了一招“血隐针”,穿其穴道,将守卫死死地定住在地牢两旁。 他一个飞身,极快地推门而入。活像一个掠影,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桦珍探入地牢,顺着声响寻到一处布满刑具的牢房。他未敢即刻靠近,远远地观察半晌。 只见那人脖子以下仅仅挂了一身寝衣,全身被铁链死死捆住,架在刑具上。满身的血红浸湿了衣衫,皮开肉绽之处,一道道血印,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九桦珍心里一沉,想着:这人若是二公子,那怎么了得! 于是,轻步飞身到了近处,一探究竟。 只见这犯人垂着脑袋,血液和粘液从脸上各个位置汇聚到了下巴底下,转而成了一条不十分鲜红的丝线,挂在胸前。这条看似扯不断的丝线慢慢地在冰冷而肮脏的地上形成了一团。 半晌,上手的人拿着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不顾那人近乎发抖的身体,在他的皮肉上用力地抹着。 片刻后,朱渠走进刑讯的牢房。 “啧啧,二公子,这是何必呢!王妖这就放了你!” 妖王看了一眼朱渠,兴致一下子少了一半,便没好气地说了一通。打了一个手势,身边的随从即刻解开铁链。 九桦珍听得分明,手里的剑和怒发冲冠的人一样,随时等待号令。 薛任君站立不稳,随即倒下。 “呀?这怎么使得,快快,过来把我这宝贝薛王抬回囚室,别碰到脸了,千万别碰脸!”妖王扭捏的姿态,全然映入其他二人的眼中。 “妖王,真的好手段,居然可以制服我家二公子,他的武功可不弱!”朱渠对着妖王,一顿吹捧。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朱状元,跟你这样不懂武的人探讨武学,有点费本王精力。万变不离其手中,再勇猛的壮士都不能战胜的了这个!”妖王还没说完,就从胸口处掏出一个白色的瓶子。 “此物是?”朱渠问着,便忍不住伸手去拿。 “一种毒,其量之一就能将九尺大汉撂倒,还无力反抗!”妖王赶紧藏回袖口中,瞟了一眼,言语得瑟地说到。 妖王看着朱渠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状元兄,莫不是也想来一点?” “不敢!”朱渠赶忙低头赔罪。 “你还配不上!滚吧!”妖王一挥衣袖,朱渠赶紧低头哈腰,转身快速离去。 “此物可是好物,天底下只有薛任君这只小白兔匹配,恰到好处!”妖王又掏出了瓶子,自说自话,看上去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 囚室中,薛任君已经苏醒,陪侍为其换了寝衣,上了药。他很惊讶也看着身上多出的伤痕,竟然痛到麻木。他伸出依旧颤抖的手指,木然地端详半晌,有一些情节如同梦境一般。 画面中,妖王手中的鞭子不住地挥舞着,这厮恶臭的脸贴近鼻子、嘴唇、脸颊…… “二公子!”桦珍趁着无人之际,从房梁上落下,双脚稳稳地站立。 毕竟是朝中旧人,桦珍见了平日里不怎么平易近人的高傲的薛任君,如今被人欺负得伤痕累累,内心多了些触动。 “二公子已然如此,那主子呢?真是一夜之间,什么都可能发生。”九桦珍动容地看着眼前这人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顿时覆盖了一层冰。 “九桦珍?你来此地做甚,去保护好你家主子!”薛任君惊讶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即刻警醒地说。 “二公子亦是在下主子,不能看你在此地遭罪,我带你杀出去!”桦珍跪地请命。 “你家公子没教你吗?也是,你们两个都是傻子!我若是想走,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能拦得了我!”薛任君挽起衣袖,拔出“三悦”。显然,挥剑之时,稍许费力。 他干咳几声,本想着掩饰,却迎来了王妖。 薛任君即刻转身坐下,并示意桦珍立即离开。 桦珍从囚室屋顶的天窗口,瞬间飞出,只留下一阵微风。 “不错,有你护着九舟这个混蛋,我也算是安心在这里住下了!”薛任君缓缓地集中精力,调息。 “薛王!这一顿血浴,还满意吗?”说话的便是王妖。 薛任君惨白着一张脸,全身颤颤危危,好不容易站起身子,依然强迫自己高高地俯身看着一帮乌合之众。 薛任君勾了勾手指头,王妖便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瞧!我们的妖王肩膀上怎么会有我的物什?想必活得不耐烦了!”言罢,薛任君眼睛泛着蓝色的光芒,像千万把利剑刺向跟前那畜生的眼睛。 瞬间,薛任君口中细说了一段咒语。王妖这厮避之不及,连眨眼都出不了劲。这种万劫不复的恐惧,直接压制了他的心性。 半秒钟,王妖眼眶渗血,眼球瞬间爆裂。全身便丢失了血性。 只见他就地一跪,口中不停念叨:“小人不敢,小人知罪!” “罢了,怪我太纵容了你,从今开始,你也不适合做王了。你的“幽冥”也该易主!可好?”薛任君眼里透露的杀气,解锁了几层内力。 “好,都归了你,本王也是,本王新得的也给你!”王妖已然吓破了胆。他心想:在这人跟前使用手段,可真遇见了祖师爷了。 左边的随从看了之后,不知如何是好。其表情作惊恐状,嘴巴一时间没合拢,心里一直犯嘀咕:刚刚是怎么了,主人的眼睛就这么没了? 右边的随从一直站着,未有丝毫动容。 还没等人回过神来,王妖在身上摸出“幽冥”令牌,刚夺获的原本九舟的天启国印,连带胸口里的瓶子也一并献了出去。 “还有什么交代的?!”薛任君俯身拿起瓶子,低头对着王妖,轻声地问到。 王妖显然不敢抬头,脸贴着地面,结结巴巴地回答:“就是,瓶中此物为慢性毒,取自罂粟汁和曼陀罗,我还加了软经散,用处是涣散心智,上瘾。” “你给我用了?”薛任君故意拖长语调,依旧低声地问。 “用了,一次估计不会有什么损失?”王妖眼眶渗出的血蹭到地上,一小滩血水化开来,说话的时候,“呼哧呼哧”地响着。 “你的死期还未到,我会给你安排好!起来,滚吧!”薛任君捏着瓶子,差点就粉碎了它。 “等等,我依旧住此地,你们不许声张。不然,你们的妖王,可就死期提前了!”薛任君没有回头,一个背影,都令人不寒而栗。 “其其格毒刃留下。”妖王畏惧地把军中武功最高的“幽冥”者一把推了出去,自己被另外一个吓破了胆的随从搀扶着快步逃离囚室。 “疼死老子了,快去请太医!”这幽静的囚室内,这种哀嚎,未免少了一些。 手中的瓶子“咯咯”作响,几乎要裂开来,然,薛任君转念一想,这东西也未必没有用处。 “毒刃。” “在!” “替你主子把地上清理了。在我准许他死之前,保证他的安全!” “遵旨!” “还有一事。”薛任君转身,非常真切地看着这名“幽冥”者,半天吐出了几个字。 “帮我去找天启前主人,九舟。” “活人,还是死人?”毒刃不假思索地问,就好像卖猪肉,要肥膘,还是瘦肉,一个道理。 薛任君显然有点未做足准备,他犹豫了。 “我明白了。”毒刃刚要转身办事。 “活人!”薛任君喉头微颤,眼角渗出些许泪来。 “为君者,应无情!手软,不行!”毒刃放慢脚步,转身语重心长地说到。 此刻,薛任君才瞧得分明,这位名叫“毒刃”的“幽冥”者,满脸沧桑,阅历不俗。 “不,为君者,应讲仁义道德,不能随意将他人性命至于不安中!”薛任君愤愤不平的心中,依旧还存在着“仁义”这种底线,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生与死,这未尝不是一件应该深思熟虑的事情。 “不,任君是犯了你父亲当年的错误!薛将军何止是个将军,九淮益何德何能坐上君主的位置?”毒刃背着手,缓缓道来。 “你说什么!你是谁?”薛任君招架不住,不淡定地索问。 “我是薛将军的右参将,本名苏留,中渊人。天启十六年,薛将军卒于马温坡。当时,我们军中有品级的二十多人,除了我之外,全部战死。原本这事,没有任何蹊跷,直到,有人奉命追杀我,我才不得已隐姓埋名去往北境。为了查明真相,当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头子。”毒刃编排的情节跌宕起伏,让人一时间没了主意。 薛任君瞳孔震颤,心跳提到了嗓子眼。 “不可能!我父亲高居一品武侯,我是天启二公子,君主待我视如己出,他们俩个是好兄弟,你敢污蔑他们,你怎么敢!?”薛任君大口地喘息,急火攻心,尽然口吐鲜血,撒了一地。 人,都逃不过极度悲痛,极度欢喜,极度畏惧,极度热爱。没有体验过的,那就不是凡人。 薛任君平静了好一会儿,才舒缓了呼吸。 毒刃嘴角的线条微微有些失常,他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茶水。依旧不依不饶地分析着他调查的种种证据。末了,问道:“二公子,得罪了!然,有些事情,你心里肯定早就有了疑问,也有猜测的答案。例如:你的母亲为何突然病逝?” “你莫非寻得答案了!?”薛任君恼怒之余,有些许臣服的意思。 “有些答案,我就不说了,你大可自己去寻得!二公子,现在有了幽冥,什么都会有的!”毒刃说完,脸色一沉,转身离去。 毒刃是个老练的家伙,非常懂得讲故事的节奏。要给听故事的人提起兴趣,不是通篇阅读,而是讲上一回,然后加一句:“请听下回分解”。 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关系并不是“好兄弟”,而是“仇人”。毒刃似乎将这种情节拿捏的十分准确。 囚室里,只剩下薛任君独自一人。这种幽静和当初在姚阳时差不多。他除了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到内心反复自我对话的声音,就是刚才毒刃抛给他的问题。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站在岸上人,总想知道底下是什么,不慎进入的人,却只能体验万劫不复。 薛任君一夜未眠,他的内心在不停的自我辩解:我并不想取而代之,我只是想知道谁杀了我的父母,对,只是这样! 事到如今,薛任君觉得自己已经空无一物,连九淮益给的父爱也有些空虚,还有资格奢求什么呢?就这样吧,开出去的船,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一时半会儿回不到港湾,只能一直扬帆,到达彼岸。 天亮,薛任君启动新编制的“幽冥”组织,其中,加注一条:所有目标物,需活捉。 关中小事 九桦珍在格安的举动,有个人一直瞧着,这个人便是朱渠。 尽管他有些察觉,但是无从判断这人来自哪一方,只得暂且搁置。情急之下,在隐秘的暗桩中,留了一封密信。 九桦珍骑着凌骢,缓缓地前行在通往郊外的道上。此时此刻,无论是皇城内,还是皇城外,纷繁复杂的情形都让他倍感压力。 沉默半晌,他回望了一眼格安的城墙,满心惆怅地转身离去。 他快马加鞭赶到汉中,源于荒启隔了一日,又有了一封最新密函。报:六岁男童流落至汉中青山寺,望速速带回。九桦珍起初有些怀疑,可是思量许久无解,也就作罢了。 待到他赶到青山寺,已是次日晌午。饥肠辘辘不说,还有些疲乏。然,他依然提着一股子劲,只想着和主子早些碰面。 九桦珍费力地踏上最后一节石阶,抬眼望去,发现寺院外围冷清得很。他警觉地朝四周张望了一番,从侧门迂回进入,只见殿前殿后依旧空无一人。 此时,寺院内的斋堂却非常不合时宜地飘散出来些许浓烈的饭菜香。 他寻着味走进斋堂。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桌上的饭菜却是热气腾腾,似乎刚被呈上不久。他即刻从斋堂处一寸寸地往外扩,把全寺翻查得底朝天,竟然没有发现活物。 只见他大汗淋漓地站在太阳底下晒着,眉头紧锁,全身湿透不说,汗湿的内衫正紧紧地裹着四肢,难受得很。就这么熬着,即使默不作声,却可以瞧见浑身散发的焦躁。 无奈之下,他走到大雄宝殿前,双手合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念道:“佛祖,保佑我家主子平安归来!” 一个从来不信牛鬼蛇神的人,也开始迷茫地拉着一思一念,就好像扯着救命稻草,只要是能够寻回主子,再怎么也认了。 回到斋堂,他在饭桌前坐下,盯着眼前的吃食,却一点都感受不到饥饿,心里反而升起了疑问:“假如消息有偏差,那是为何?如若不是,这。” 思虑片刻,九桦珍目光焦点下移到桌上。忽然,看懂了一个华点。 三白三绿一汤,一个碗饭,一双筷子。白的是豆腐,绿的是蔬菜。盘子的摆放,正好是个“z”的符号。汤放在“z”笔画的开头,饭放在了笔画的末尾,一双筷子横插在米饭上。菜的品类更有意思,除了这汤是主人喜欢的,其他的,估计都不会伸筷子。 九桦珍好奇地尝了一口汤,连忙吐了出来,这味道明显是出自某人的手艺。即刻眼前一亮,似乎收到了喜讯,略带放松地舒了一口气,眉眼间也开怀了很多。 此时,他竟然有些沉醉地想着:这汤,以后还是得自己做。他做的看着像这么回事儿,品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转念,寻着这暗示的思路,九桦珍猜测到几处可能送往的地方。这些地界都在南疆和西境,与最早收到的密函背道而驰。再结合眼前这么明显的提示。他实在是无法断定接下去要走哪条路。 毕竟,细节太过于明显,对于细作来说却是欲盖弥彰。 “有人想要我去。不管出于何意,我只当满足了他。”九桦珍思量半晌,默不作声地离开寺院。 身后有个人一直待他离开,才缓缓地走出来,满意地摸了摸胡子,哼着小曲,走了。 九桦珍快马加鞭离开汉中。 夜幕降临,星空升起。他路过岐山脚下,那是闽南南部的丘陵地带。当地百姓都在“三汇”这个地方赶集,规模不大,却连接着南疆、天启和西境是一处消息散播最快的地方。 九桦珍看着街边小食,才感到些许饥饿和疲乏。于是,随意找了一家馆子。将凌骢交与店小二,在简陋的四壁土坯墙体的小店中食一些茶点。 此处蜡烛上的火苗正随风飘散,非常不稳定,像是时刻要熄灭似的。 九桦珍正好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还没咽下去,邻桌就传来了外地口音的对话。 “天启那位二公子,听说被打得都不成人样了!惨阿!” “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 “这事儿都怪他那大哥,怎么能让位呢?这不得拼死一搏!” 九桦珍突然心里“咯噔”一下,融入语境之中,手里的酒杯也停在半空中。 “我听说,被流放的那位是故意把二公子留在宫中的,作为什么?那个叫‘人质’。”老板娘也插上一句,浑水中的泥沙总是越搅越多。 “你懂什么!乱插嘴!”掌柜的上前拉走了妇人。 “可怜了这个少年,据说这个妖王可是一个变态,专门欺负年轻男子!”旁边桌子旁正在喝酒的人闻声,放下茶碗,附上一句。 九桦珍微微转头,用余光扫了扫此人的身形外貌。只见,这位客人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侧脸。虽是粗布衣服,脚上却是穿着一双极其讲究的官靴。 九桦珍猜得七七八八,或许,这位便是来路不明,并不是善茬的另外一路人。 “你这位朋友,可不能乱说!”店掌柜赶忙好心提醒。 “乱说?我知道内情。我原是天启少主身边的随从,他被流放时,特意安排我留下来,交代这个事。不然,你们可以想想,为何特赦之后,二公子又被抓了。其其格王妖没必要出尔反尔!”这位遮面的人,吐字极其清晰,声音听上去非常有威慑力。 若此时不是九桦珍亲耳所听,他都不会相信这个世道还会有人如此的谎话连篇,却说得头头是道。 “你是哪个随从阿?呵~这年头说话不负责的人可多了去了!”桌上聊得起劲的大胡子粗声粗气地质问。 “在下,九桦珍!”这位躲角落里,行低调之姿,却口出高调之音。 “噗,咳咳!”九桦珍刚要急着说话,却差点被一块肉给噎着。话都满到喉咙口了,堵着的肉却不进不出的,可把他的喉咙给折磨死了。好半天,他才有些失态地吞咽下去,喉头动微动,连带着把想说的话也吞了下去。 “桦珍将军!您可是我们心中的英雄阿!”在诸多人中,有一位扯开嗓子,呼喊了一声。忽然间,整个小店被过往的人挤得满满当当。 这位蒙面人士,在小店里讲着昔日少主的“故事”。 “我跟随少主多年,原本情同手足。可是,直到我得到他派发给我的任务,我才彻底看清楚了我的主人。你们是不知道,我这位主人,骄奢淫逸,无恶不作,胆小怕事。就拿这次禅位之说,非君主所为!现在,格安百姓怨声载道。这妖王是个什么东西?魔鬼呀!我那主人,扔下二公子和百姓后,却逃之夭夭!” “是!” “你说的对!今天,又下发加征税赋,这日子难过阿。” “他不是被流放了吗?”听“说书”的一大群人,聚集地越来越紧密。没听开头的人,都恨不得让他重新讲一遍。 “跑走了!” “怎么会这样?流放,还能跑走的吗?” “这不就是交易么!所以,我们才是真的可怜!” “你既然是他随从,如何不向着他说话?”店掌柜的走南闯北多年,一看就知道这位遮面的并非好货,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样的主子,你会向着他吗?我是看着他没有做好君主,弃黎民百姓的安危于不顾,气愤呐!”遮面的高声呵斥到。此时,他俨然成了圣洁的儒家文化鼻祖,没有其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深信不疑。 九桦珍觉着在这里表露身份并不适宜。起码,这个遮面的人是哪个来路,他并不清楚,只能寻求其他渠道试探一下。 他喝了几碗酒后,佯装醉倒,趴在酒桌上打呼噜。周围的人,激烈地讨论着,根本没人在意他。 不多时,吃瓜的热闹散去,山区的人们落日后早早地休憩。这位兴致勃勃的遮面人跨上马,扬长而去。这马儿,也有几分相似,是个高仿品。 九桦珍骑着凌骢追至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临近时,他正要拔剑来个正面对决。只见,这个家伙并没有接招的意思,反而缩头隐尾地溜进林子深处。好在九桦珍轻功了得,在树梢上来无影去无踪,一直在不远处紧紧地盯着这个遮面的家伙。 “放心,妥了!”遮面的拉下面纱,可惜,夜色太过于神秘,他并未看清对方的脸庞。 “好!”马车里的人答应了一声。 九桦珍刚想继续跟随这个遮面的神秘人,却被地面一个暗器至下而上射中了帽沿,差那么一点点就要伤到了脸,还好他躲闪得及时。 “有人!”马车里的人低声地怒斥一声。 九桦珍一身轻燕似的飞回到马背,往南疆方向狂奔去。 “主人,追吗?”马车旁的女人问到。 “不必了,许是九舟的人,都走了,我也省事儿!”男子粗声粗气,还有些许咳嗽。 “不是放虎归山?”女人低吟追问。 “是个皇家主子,却一身江湖气,翻不起大浪!”男子敲了敲马车里头的窗栏,一行人转头消失在迷雾中。 掘尸蛊虫 桦珍路过南疆首府的闹市区,随处可见当地官兵的身影,他们拿着手绘画像,像是在抓犯人。桦珍无心关注其他,没有逗留,而是压低斗笠的帽沿,牵着凌骢,加快脚步离开。 忽然,一大批官兵朝着他步行的方向追赶过来。众人的脚步快速移动,瞬间,道上扬起了不小的灰尘。南疆不缺雨水,而这日,却是闷热无雨。日照当头,人们半眯着眼睛,汗流浃背。脚步和尘埃打破了人们的沉寂和容忍,沿路讨生活的老百姓慌忙地避开。唯有桦珍淡定自若地走着,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的混乱和躁动。他步履极其轻快,腰间的佩剑已经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把持,随时准备出鞘。 千钧一发之际,桦珍为数不多的几根凌乱的发丝随着气流地靠近,扬到鼻翼上,被黏腻的汗液粘住,眼眸下肌肉开始抽动,条件反射似的扣剑,剑柄已经弹出。 后方势力靠近身体时,有人大声喊叫:“花满楼,在上面!” 桦珍猛得抬头望去,只见二层小楼上一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样的男人,手持一支竹笛,正神情怡然地打量着自己。身边的官兵像是得到了宝贝似的手握兵器朝这个男人聚拢。 桦珍头一次感受到了“侥幸”二字,原来是此等意思。他心想:“这位公子怕是最后的淡然了!”于是,他摇摇头,牵着马儿,步履有些沉重地往前走去。 这才刚踏出几步,身后的喧闹就以极快的速度结束了。 “凌骢”怒吼一声,马蹄错乱,身体左右摇晃。 桦珍向后猛地转身,顿住了。 “公子,如何不与我切磋一番?”此人,便是刚刚楼上的那位被围攻的男人,此刻,正逍遥地骑在凌骢的背上。尽管马儿显得极其不愿,然,它却无力反抗。 “公子,请下马!”桦珍忍住怒气,抬起眼神,直直地看着这个拙劣的男人从他的爱马背上下来。 “好!”该男子果然并非一般习武之人,落地无声。 话音刚落,该男子已经站在桦珍的眼前,贴得还不是一般的近,这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桦珍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看着对方轻浮的行为举止,心生些许厌恶。转身,拉着凌骢便要走。 这男子突然拦住了桦珍。 “公子,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桦珍抬眼仔细地瞧了一瞧,心里想着:这到底是什么来路的东西,粘人得很! 男子看似十八九岁,一双桃花半开的笑眼,嘴角微微上扬,一对梨涡忽隐忽现,面容清秀,看上去文弱书生,和这幅强势的做派极不相称。 “这位公子,我与你并不熟识,不必要太靠近。在下有事要忙,烦请让路,行个方便!”桦珍的眼睛已经开始冒火,内心的热度迅速窜至七经八脉。 “方便,当然方便。容我赠与君一件私藏之物,务必收下,来日定有用处!”该男子执着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木盒子,放在手心处,等着桦珍伸手去拿。 “不必了!你莫非认识我?”桦珍手提配剑,双手环抱胸前,疑惑地试探。 “如若今日不见,此后也未必会见,既然,今日一见,往后一定见!”这男子轻浮的眼神和深情的言语,让桦珍的喉头微微瘙痒,他干咳了几声,强忍住闷热的汗臭味和胃里的翻滚。 桦珍摆了摆手,见对方执意杵在对面,他伸出剑柄用力地移开对方的一侧肩膀。侧着身,近乎擦着对方的侧脸,离去。 微风带着些许衣物,或许是皮肤的气味,跟随着桦珍。 “你会来找我的。”这位男子握着木盒子,嘴角上扬,轻声地自言自语。 桦珍不知不觉在南疆往西进发已经数日,由于水土不服,竟几日水米难进。又逢南疆雨季,身上多处地方出现红点,奇痒无比。 正在愁眉不展之时,一位南疆巫医打扮的老人,路过客栈,坐在外间。桦珍蒙着脸,在一张屏风后的里间。 忽然间,一阵狂风掀起,屏风撕裂。桦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震撼的内力,立刻拔剑做出自卫的姿态。 “行走江湖,为何躲在屏风后,遮遮掩掩!?”等店里物体都归位了之后,一位老者开口说话。 桦珍注意到这位老者一副巫医的装扮,话语威严得很。 “在下身体不适,面容损毁,无意冒犯众人,因此,只能遮光避风!”桦珍不知道对方来历,看样子不像是好惹的,却也是个多管闲事的,便以小辈的姿态顺从之。 “哦?你且往前几步,让我看看。”这位老者话语陡然委婉,语气平和。 桦珍往前走几步,停在那人的一丈开外,将衣袖往上一挽,露出一双长满红点的手臂。 老者站起,走到近处,握住桦珍的拳头,手掌中尽然没有骨骼的触感。此人,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 老者端详了半天,从胸口处摸出一个黑色盒子。不等桦珍反应,便将一颗红色的药丸,强行塞进了他的嘴里。行动之快,猝不及防。 桦珍愣住了,这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着就喂了药了,这要是害人命的毒药,这也就板上钉了钉子了,无法回头。他心里有点毛毛的,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军,尽然如此无防备之心。 “放心,你中了蛊毒,这是我的解药,不必感激!”老者摆了摆手,淡定自若地说。 桦珍极其灵敏地察觉到哪里有些许不对劲。 他即刻反应过来,上前不分由说地抓起老者的手,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这明明是少年的眼睛,少年的手!”他心里有些后悔轻率,有些恼怒地想着。 “你这小子,我救了你,你这是不感激,反而,是想要比试吗?”老者强挣脱开被抓疼的手,埋怨地问。 “你是花满楼?!”桦珍想起了几日前在南疆都城里遇见的那个小子。 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对方的易容撕了去。 花满楼有些恼怒,拿起腰间的笛子,一曲《掘尸蛊虫》开启。强大的内力,让桦珍皮肤上往外溜的蛊虫开始疯狂地往外钻,这种近乎让人痛痒到窒息的折磨,瞬间将这位大将军,推倒在地。桦珍痛苦地控制住双手,指甲在地面竟抓出了血痕。 花满楼见形势有些难以控制,怒气也消了一大半,便停了这曲子。只身走上前去,俯下身,吐出一口带有白色粉末状的气体,覆盖了桦珍的全身。 花满楼轻轻地给桦珍包扎好双手,面无表情地开口说:“瞧你,才一层功力就受不住了,我说天启的大将军怎么这么弱呢!你以后就跟着我,我可要好好提升你的内力!” “你是谁?”桦珍清醒过来,但,似乎全身都没了知觉。 “我是南疆巫灵王,也有人叫我蛊王!其实,我只是实力最小的。南疆有四大蛊王,自从上次遇见,我思量了,你若不投靠我,怎么能顺利离开南疆呢?”花满楼一半嬉笑一半认真地说着。 “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桦珍心中的疑虑越积越多,力不从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别问那么多,我会保你安全!”花满楼一挥衣袖,桦珍即刻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桦珍醒来。眼前是一处山洞,洞内并非黑暗无比,岩壁白色,前方不远处有开裂的峭壁,光影照射进来,周遭透亮。桦珍下意识地触摸了岩壁上渗出的细流,分辨一二,尽是无色无味,却又带有些许香味的泉水。火烧似的度过了这么几天,喉咙正干燥地不行,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捧了泉水,喝了下去。 他思量:这水如此好喝,口感绵软,还有些许回甜,真是好东西。 此时,光影下正好有个身影杵在峭壁裂缝下的岩石上,就这么不嫌事儿大地看着,半晌,有个傻瓜的肚子开始剧痛难忍了,他才慢慢地跨步走过去。 “祖宗,这可是给你引虫子的,你居然喝了,虫子还会出来吗?”说话的正是花满楼,此人正不紧不慢地看着桦珍。 “救我!”桦珍的腹部突然收缩起来,疼得他面目狰狞,惨不忍睹。 “我当然会救你!但有一事需要确认。”花满楼仍旧嬉皮笑脸的做派,看似压根没有一丁点人性。 桦珍狠狠地瞪了一眼,撇过脸,只有痛苦的呻吟,不再言语。 “看你,说着就翻脸,将军求人不应该有点诚意吗?!”花满楼言语间有些埋怨和挑衅的意味。 桦珍心想:这家伙该自己尝尝这种白蚁蚀骨之痛。 嘴上,还是妥协了。 “有劳公子救我,一命。我还不能死!” “以后,你就得跟着我了,不跟着九舟了,好么?”花满楼满面春风得意,不忘伸手抬了抬桦珍的下巴,一副买贴身丫鬟的样子。 桦珍已经撑到了顶点,胃里翻滚起来,胸口的血脉喷张,一时间没有压制住,大口鲜血从牙缝间涌了出来。 “这么厉害?不至于吧!你喝了多少?”花满楼这才着急地将桦珍转至岩石的中央,半抱着对方的上身,运用内力把身体里的蛊虫,从脏器逼至体表。 然后,有些许失望地将蛊虫引至水罐中,密密麻麻地恶心得很。 半晌,花满楼满头大汗,脸色微微泛白,身体瘫软。 此刻,桦珍的内伤好得七七八八,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拔剑,试图杀了花满楼。 眼看剑已指向咽喉,花满楼没有眨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同样苍白而无力的脸庞。 “我救了你,为何还要杀我?”花满楼竟然开始落泪,像极了孩子受了委屈。 桦珍还是心软,收回了剑。 “蛊毒是你下的吗?”语调坚硬。 “不是。”花满楼两行泪还没干,急忙回答。 “我且信你!两个问题,第一,你怎么认识我;第二,谁下的蛊毒?”桦珍语气略微缓和,急切地问。 “第一,你救过我,你忘了;第二,我并不清楚谁下的蛊毒,但是,蛊虫最初是我养的。”花满楼越讲越觉得烫嘴。 “我何时会救你这个小混蛋?!”桦珍觉得不可思议,回想了片刻,竟然没有印象。 花满楼更加失望,眼泪又开始流淌。 “冒顶之战留下的孤儿就是我,当时,是将军你把我从贼人手里抢回来的,还叫我’小豆子’。回来之后,我得知父母都被杀害了。后来,巫灵王,收留了我。”他说着,停顿了一下。 花满楼抽泣的样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既可怜,又可爱。 “小豆子,好像是有这么个小孩,才几年,都这么大了。” 才二十有四的九桦珍回忆着,不忍心看着曾经手中抱过的孩子哭得如此伤心,便拿出自己的帕子,直接上手给他拭泪,全然忘记了几分钟前撕心裂肺的疼痛。 “男子汉大丈夫,前尘往事,过去了就不要放心上!”桦珍立刻升起了思想高地,语重心长地说着。 “我养蛊虫,原先就跟养猫猫狗狗一样,不知怎的就被人拿去做坏事儿了。害了很多人,有些倾家荡产都医治不好!” 花满楼嗲声嗲气的带着天真的口吻回答。 “你,不是把我整好了吗?”桦珍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并无异样,便疑惑地问。 “就整你一个,半条命都没了,成千上万人,我得死几回!”花满楼斜着眼,耷拉着脑袋,伸个懒腰。 “我估摸你肯定知道谁在搞事儿,只是你不愿意说与我听?”桦珍站起身,来回踱步,试探地问。 花满楼邪魅一笑,有些隐晦地回答:“将军与我有恩,我便是死也会答谢,其他的与你无关,说多了,生是非!” 桦珍看了花满楼微微转身,顿时了解了他刻意回避的意图。 “好!你不愿透露,全当我没问。我有一事不明,希望花公子可以帮忙打听南疆地下泗水河的下落?”桦珍单刀直入,抛出了十几天来追踪中最为不解的问题。 “泗水河,地下?据我所知南疆境内没有泗水河,地下水系错综复杂,无从下手。” 花满楼在大脑里寻遍了南疆境地的所有河流,都没有丝毫关于“泗水河”的印象。 “既然你已知我身份和此行意图,你可否帮忙寻得九舟下落?”桦珍说完话,有些拿捏不准的感觉。 “好!你来此地,我也是偶然得知,这个忙我肯定帮。”花满楼眼神中微微发着光芒,语气坚定而有力。 俩人不由分说,跨上马匹,转战至追踪路上的偏僻客栈,暂住。 阴山脚下,热流被树木消散了大半。桦珍看着旁边一直哼着小曲儿的花满楼,不免也受到了感染。 “你是怎么得知我染了蛊毒?” 就这么随口一问,对方竟然不知所措,连忙拿着谎话搪塞。 “无意间!对!” “是吗?无意间怎么感觉非常地刻意呢!”桦珍话里有话似的,花满楼都听在了心里。 此后,花满楼便没了兴致,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一直到客栈。 花满楼满 桦珍趁着把凌骢安顿好的空挡,迅速地飞檐走壁,查看了这个偏僻小镇的地势和布局。他心里被笼罩一层阴霾。 小镇名为“擒羽镇”,看地势和建筑群,原本该是个规模不小的百姓聚集地,可是,如今看来多半是残垣断壁,只有靠近东边大道的几处店家还在开门营业。客人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 桦珍眉头紧锁,端坐在一家客栈里。他心里晃过一丝不安:这镇子是南疆通往西域的唯一通路,主人又确实出现过,那么,如此光景,主人又会在哪里呢? “将军?”花满楼正夹着一块肉,笑盈盈地递到桦珍的嘴边。 桦珍闻着味才反应过来,转头扫到花满楼的脸,立刻伸出手将这双爱意满满的筷子挡了回去,转头嚼着刚被塞进去的那块肉。 “这孩子的动作太快了,比我都快!”桦珍难堪地在心里琢磨着。 “将军,你们天启人吃饭喜欢侧着脸么?”花满楼又夹了一块肉,观察了桦珍的反应,索性从自己的凳子上瞬移到了桦珍的面前,睁着大大的眼睛。 俩人的对视隔着一块肉,桦珍的眼神从惊讶和耻辱变成了愤怒,花满楼却是一直静如秋水,除了波光粼粼,就是偶尔的荡漾。 店里的气流突然静止,就像爆炸前的平静,但凡桌上重量稍轻的物体都缓缓地脱离重力的束缚,直到震颤。 周围几个外族人都感受到了异样,好奇地注视着,其中一名大汉,吼了一声:“唉!两位侠士,这是切磋什么武艺,不妨明示!” 花满楼强大的内力差一点将九桦珍吞噬,关键时刻,花满楼闭上眼睛,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顷刻间,桦珍的嘴里又多了一块肉。 气流瞬间恢复正常,各位的桌子上酒壶酒杯和食物归位。 九桦珍既恼怒,又有些丧气,嚼着肉,也不顾体面,直接开怼。 “花公子,莫不是练的是投喂的武功?真是天下一绝!” 花满楼收起了八颗牙齿,抿嘴一笑。 “将军,在下可是个宝贝,您大可以慢慢探索。以后,吃饭这种小事儿,就不劳您动手了。” “你!” “往后,叫桦珍,或者大哥!你又不是侍女,整正常点!” 桦珍看了看周围惊愕的众人,于是,直着来直着去,说得不能再明白了。然,花满楼一脸月下醉酒的意思,酒么,就是眼前这一位,未入嘴便醉了。这气氛连桦珍自己都感觉红晕上头,难以言表,措辞也开始结结巴巴。 眼看着,对面这位没有下头的意思,桦珍收起配剑,转身上了二楼。 花满楼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没有追随身影,而是,慢慢地享用起满桌子美味。虽是偏僻地界,吃食却是汇集八大菜系而取其精华。花满楼食量惊人,全然不顾形象,像是在自家小厨房。 “嗯,好久不来,这色香味更加符合我的口味了!你们都用起来,老瞧我做什么!” 言罢,还不忘冲着对面的侠客扔下一个眼神,寒光一闪。 “不吃饭,坐着影响生意!” 对面的那位侠客立刻压低帽沿,往门外走。急着上楼的那位陌生人赶紧停止了脚步,转身下楼。 花满楼用完膳,拿了两坛子酒,一步一颠地闯入桦珍的屋子。然,他刚跨进门,便故意猝不及防地被桦珍点了穴道。 “你点了我,怎么说呢?”花满楼醉言醉语。 “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桦珍看着花满楼滑稽的表情,右脸的酒窝偷偷地深了一些,眼神闪了闪,笑意满满。 他小心地从花满楼的手中抽走了两壶酒,一声不吭地去了隔壁房间。 “桦珍,哥?我很困了。”花满楼撒娇地喊着。 房门开了,只见有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将他拦腰抱起,扛在肩膀上。数秒后,被轻轻地放在屋里的床围中。 “哎……哎,你干嘛?” 花满楼喉头紧张,不住地吞咽口水。 “能干嘛?俩个爷们!”桦珍说完,在花满楼额头弹了一个响指。 “疼!”花满楼斜眼看着,张嘴就娇俏地喊。 “你还知道疼,你折腾我的时候,怎么不手下留情!”桦珍瞪大眼睛,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花满楼的眼睛。 “苍天!我那是救你呢,你怎可以怪罪于我。”花满楼躲避眼神,声调逐渐降低。 “谁~下~的~毒?!”桦珍一脸严肃地追问,像是要吃人。 “不好玩了!”花满楼闭上眼睛,重新睁眼的时候,身体已经自行解开了穴道。他往床的内侧挪了挪,然后,拍了拍床边,示意桦珍躺上去。见桦珍正皱着眉头研究刚才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花满楼开口说道:“你若是今晚在我屋里留宿,明早,我就告诉你!” “你又不是小姑娘,还要陪?”桦珍言罢,感觉汗毛竖起,浑身不自在。 “陪姑娘?得了,出去,记得把门带上!”花满楼目无表情,眼角又有些不高兴,说完,就开始宽衣解带。 桦珍思考了片刻,将隔壁屋里的床垫被褥搬进花满楼的屋子,索性在桌边打起了地铺。 月光映入窗户,蜡烛已经熄灭。 花满楼一直“哼”个不停,情不自禁地开始自言自语,不满的小情绪有些躁动。 “花公子,现在咱俩共处一室,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桦珍平躺着侧脸望向月光射入的地方,放下一切防备。 “下毒的人,我不是他的对手,我怕你知晓之后,会有危险!”花满楼怯懦地回答。 “凭你的内力,都不是对手,明日一定带我去开开眼!”桦珍此前在南疆办差事,是九淮益安排调查巫灵王的事情。他早就知道花满楼并不是巫灵王。南疆一等一的蛊虫下毒高手,只有四大巫灵王。 “行!就是今夜地上有些寒冷,你若不嫌弃还是来我这里休息吧。” 花满楼衣衫不整,面容意味浓烈地半躺着,依旧不依不饶地发着疯。 “你屋里太热,你再说话,就更热了!”桦珍巧妙地见招拆招装糊涂。 巫灵王怨 黎明时分,桦珍整理好衣物,先行出门。这一晚,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花满楼的出现非常蹊跷。 这个人既认识他,又认识九舟,这个人的身份,他已经通过暗哨联络查问,只是这个地方看似破败不堪,实则密不透风,消息一时半会儿进不来,出去也根本无路可走。 “擒羽镇!如何没有路?” 桦珍又一次借着晨曦,那金黄而冷峻的初阳,查看掌心中一块不大不小的图。 “没错,四周环山,这个位置应该有条大道直通西域,竟然,是陡峭的崖壁!”桦珍思量之后,栓好牵绳。平地跃起,趴在崖壁的半腰上,他向下望了一眼高度,然后,向上借力一步一蹬腿地快速攀爬。 半晌,桦珍才稳稳地站在崖壁的顶端。等雾散去,向下瞧上一眼,都会顿觉头晕目眩。这高度足足两千米有余,已经不是一般的小山丘的断崖。平日里,一大半高的山崖都在浓烈的雾气中,不见实体。果然,肉眼所见,并不一定是属实。 正当桦珍感叹悬崖的陡峭,还未来得及瞧见其他,身后走来一个人,这人的脚步声有些回音,配上树冠中的虫叫鸟鸣,特别不像活物。 “桦珍,你如何丢下我,来此地,来此地就算了,又为何偷偷跑出来?”这个人没好气地问到。 桦珍一时间语塞,转过身,竟然看见了一身白衣的花满楼,正梨花带泪般的看着自己。 他的身后立着一块“龙灵镇”的高大的石纹碑。 “龙~灵~镇!”桦珍一口气吸进去,差点没有吐出来。憋着,涨红了脸,而后,不住地干咳,直到卡血。 “将军,你这是又中了什么毒了?”花满楼轻步走上前去,想要扶起桦珍。 桦珍一反常态,双目透露出畏惧和不敢接受现实的慌张。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小豆子,你救我的。将军,你在害怕什么!?”花满楼的裙摆在桦珍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晃悠着。 声音似乎离桦珍越来越远,他的思绪回到了八年前。 “桦珍,今年已经十六了,之前跟随俞朗大将军,学到了本事,战绩不错。今日封你为大将军左参将,明日随军启程剿灭祸害天启边界的巫灵族人!”九淮益亲切而庄严的口谕下,九桦珍跪拜领旨。 那一场绞杀,七天七夜,“龙灵镇”一片火海。俞朗大将军不同于以往,将“龙灵镇”从地图上彻底去除。巫灵族受降的少数人随军定居到了天启。从此,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断指的生活。 小豆子是桦珍在士兵的刀下救出的,孩子惊恐的眼神,一直出现在他的梦魇中。烧杀平民的场面,桦珍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虽然,他一直在想方设法救人,但是,他依旧势单力薄。罪恶感,无力感,在他十六岁的冬夜,烙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怎么?将军是看到什么了吗,为何反应如此强烈!?”花满楼蹲了下来,强大的内力,让桦珍动弹不得。 “瞧瞧!还哭了!”花满楼伸出右手轻轻地拭去桦珍眼角的泪水。 桦珍闭上眼睛,任凭这只手在脸上游走,无奈地问:“你到底是?” 一个“谁”字还没有出口,花满楼已经用嘴堵了上去。 一阵吸吮和狂咬过后,桦珍的嘴角上鲜血顺着下巴流到了衣襟。 “将军,有答案了吗?我这人不喜欢把事情说得很明白,太明白就不够有趣!看你这惨白的脸,还带着血,真是美极了。我再提醒你一次,味道熟悉吗?”花满楼奇怪地大笑起来,在山顶的开阔的谷中,堪称惊悚。 “是血的味道。”桦珍低下头认真地回忆起过往,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 “我父母的血,还有一个人渣的体液!”花满楼意味深长地擦了自己的嘴唇,然后,将擦拭的帕子,扔下悬崖,口中轻声地吐出一个字:“脏!”此时,他世界里的悲伤和愤怒在时空中转换,节奏愈发快了。 雾气越来越浓烈,相差一米,都未必看得清。 “所以,你就是当年小豆子,也是老巫灵王的儿子?”桦珍呼吸急促地问。 “我像吗?巫灵王族人的血天生带剧毒,如果我是,你岂不是已经毙命!”花满楼心里一沉,忽然觉得桦珍并不在意,即使曾经的他为了救自己接受鞭刑,差点没了小命。 “那你是?” 桦珍和花满楼一个匍匐在地上奄奄一息,一个背靠山河容光焕发,真是相差甚远。 “刘厚是我父亲,尘源是我母亲,我原名刘元卿。你冒死救下的巫灵族平民的孩子就是我。” 言罢,桦珍缓缓站立,走向花满楼,抚摸着他的脸,仔细地端详着。 零碎的记忆又一次回到天启宫中,时空交错着。 刘厚和九淮益是发小,刘厚对桦珍来说,并不陌生。他经常带些侯府的小点心给桦珍,俩人坐在走廊上相视谈笑。桦珍口中时常提及的“刘叔”就是刘厚,只是刘元卿小时候,他并未曾见过,即使见过,变化也未所及的。巫灵王在天启边界下蛊毒的密报,就是刘厚通知的。不足一月,天启和南疆交界处,有大量天启百姓痛苦的死去,九淮益震怒。密报内容详实,具体通报了巫灵王的罪恶。然,事与愿违,祸不单行。 “桦珍哥,威名在外,只有我父亲一直念叨的你,你对我却是一无所知。”花满楼后退一步,挣脱开桦珍的双手,胸口的玉佩从内衬衣中滑出。 “刘元卿!”三个字,字体太过于熟悉。 “哎,刘叔,公子叫什么名?” “名字还没想好,要不,桦珍给弟弟取一个名?” “元卿,怎么样?以前主上送我的名儿,今日送给弟弟了!” “好,那叔现在就在这块玉片上刻下!” 落日时,西景院的欢声笑语缕缕不绝。 桦珍眼睛通红,头痛欲裂,直言相告:“你父亲怎么会是刘叔?!当时被绞杀是以巫灵王的名义!我……”说了半天,都只是反复的自责和愧疚。 “元卿,哥对不起你!哥这条命留给你,待我办完事,你随时来取!” “严重了!不是你的错,错都在你的老主人身上。九淮益已经驾鹤西去,九舟还活着!”花满楼说完,眼神中的狠劲溢出眼眶,好像随时拿了对方的小命。 “不是,不会的,其中必有蹊跷!如今九舟已经失踪,没那么简单。元卿,不可意气用事!”桦珍试图靠近花满楼,但被弹出五米,差点跌下山崖。 “刘元卿,已经死在这里了。从你把我弄丢,从我被巫灵王收留,我就已经死了。你怕是不知道我现在就是你要找的’巫灵王’?” “觉得这一切可歌可泣,对吗!?” 花满楼转身狂笑着走进了“龙灵镇”。 桦珍奋力起身,快步跟上花满楼的脚步,可是,越靠近却离得越远。 龙灵宿魂 龙灵镇内,桦珍跌跌撞撞地环顾四周,眼前的街道和以前的一模一样,还有穿着巫灵族服饰的人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在街上走着。骤然黑夜,骤然火光,还有骤然的哀嚎,撕裂长空。桦珍陡然跪地,头痛欲裂。 “我不是巫灵王,我是刘厚!你们睁开眼睛看看!”一个巫灵王衣着扮相的人被士兵踩在脚底,低声且恼怒地吼着。 “俞将军,这贼人说自己是刘侯爷,你看?”左参将在一旁静静地复述。 “我看看!”俞朗下马,走近扶起跪地的人,拍了拍对方的脸,佯装仔细查看一番,然后,转头对大家说。 “据我所知,刘侯爷正在天启宫。” 他转身,目露凶色,眼神和手指如同两发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那人的心脏和天灵盖。 “假冒侯爷,杀无赦!” 顷刻间,那人被士兵的刀割断了喉咙。一个疑似刘厚,疑似为九淮益转战沙场的智谋人士,就这么疑似地被错杀了。 而此时,桦珍正在一旁帐篷里,远远地瞧了一眼,听得不十分分明。这种以多胜少的伎俩,他是瞧不上的。 “阿爹,阿娘!我害怕!”孩子的哭喊声,特别尖锐,穿透了整个山谷。 桦珍坐不住了,起身,掀开帐篷的帘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只见他拔出佩剑,迅速挥下,将士兵手中的刀挑成了两截。 “将军,我军不杀平民!”桦珍怒斥道。 “他不是!你看看,他是巫灵王的儿子。瞧瞧他毒虫般的眼神,公子,还想留下他吗?”俞朗不紧不慢地带些不屑地口吻,碎碎念念道。 “巫灵王和他的手下,已经全部处决了,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他还是个孩子!”桦珍毕竟年纪小,心底里的怨恨从话语间出来,也连带着泪珠。 “行吧!谁让你是主人的养子呢!养子是奴婢,也是儿子!”俞朗没好气地咬牙说道,似乎,坏了他大好的心情。 “我是奴婢,不用将军提醒,此事,我会秉明主上,该当的罪责我一并担了!”桦珍说完,拉起趴在尸体上哭泣的孩子。 “不要,我不走,阿爹阿娘!”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让桦珍动容地拽起了拳头。他心疼无父无母的孩子,从此,这孩子和桦珍一样,外界的一切都得甄别再三。 “弟弟,跟哥走!” “你们都是坏人,我阿爹不是巫灵王,他叫刘厚,我阿娘叫尘源!” 桦珍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像地陷似的掉入了深井里,他想努力爬出来,可是,四周太过于黑暗,亮光太远。 他放开孩子的手,几乎跪着爬到那人尸体的位置,双手僵硬地哆嗦着,他屏住呼吸,半晌,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涌出。 “刘叔!刘叔!这是怎么回事?”桦珍转身环顾四周的官兵,犀利且疑惑地看着他们,最后在俞朗身上落定。 在场的士兵一阵骚乱,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俞朗撅着嘴,撇着脑袋,示意左参将。 “拉走他俩!”言辞冷峻,不假思索。 “办事!” 桦珍被突袭了后背,拖入营帐中,灌入一些不知名的汤药。 “将军,妥了。” “让这毛孩子睡上十天半月的,省的麻烦。” “这小孩,留着,还是做了?”左参将依旧一字一句没有情绪地默读。 “迷晕了,送给老家伙吧,他没儿子。以后,他就是那老家伙的儿子,不是也是!呵呵……”俞朗顿觉得权力的美妙,掌控他人命运的妙不可言。 片刻,距离营帐不足五百米的龙灵镇顷刻间陷入一片火海。 “毁掉”容易得很,然,烧得尽生命的躯壳,灭不了巫灵族的魂魄。 记忆一点一点撕开尘封已久的伤口,片段和画面,令桦珍恍恍惚惚,再次跌入无人之境。 他无力地抬起眼皮,身体僵硬,喉头再一次被封闭,窒息的感觉,和八年前一模一样。 远处的身影停了下来,山谷中的人和屋子,就如灰烬一般,一粒粒地扑向桦珍。 “啊……” 瞬间,桦珍的脸上被撕了数道口子,样貌尽毁。衣服被撕裂,肩膀上被烫上“奴彘”的字样。 “啧啧,疼吗?”身影俯下身,抬起桦珍的下巴,怜惜地问。 “放心,没有很疼,比这里的人忍受的火烧之痛,轻很多!” 他轻轻地点一下桦珍肩膀上的烙印,直呼:“真烫!” “你可别怨我,你救过我,我应该保全你,留下你!九淮益不是好东西,九舟也是。有些事我必须去完成。”身影若有所思地将桦珍扶起,而后又异常兴奋地拖着他,进到了一处山谷。 过了数日,桦珍被包扎地严严实实的脸上一双重生的眼睛,开始探出棉纱。 “哟,醒了。将军,这一觉睡得可有些日子了。”花满楼嬉皮笑脸地在一旁看着,嘴巴叭叭地说着。 “我这是在?”桦珍喉头一动,观察四周,除了花满楼这张脸,其他都陌生。他紧张地起身,右肩却是莫名地疼痛。 他猛得扯开衣领,摸到一块翘了皮的肉,还有些血水,忍不住惨叫一声。 “阿!这是什么?” “没什么,前段时间你不小心烫着了,过几天就能痊愈。”花满楼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这脸上?” “脸上也是,过几天就好了,你看天启的巫医有多少水平,我比他们可厉害得多,保证你恢复原样!” 花满楼跟个姑娘似的侍奉得当,桦珍便如同失忆一般,沉浸在时下。恐惧慢慢消退,诸多记忆再一次被封闭。 一日,桦珍闲来无事,在山谷中,环阶梯往下走去,一层一层,很深。手中的火把照耀出来的光和热,都只是聚集在桦珍的周围。 每一层都有谷中人生活的气息。只是,这里的气息凝重了一些。动物和人的尸骨,有些散落在地上,有些架在木架子上,男女孩童,全得很。 在最底层,有一间特殊的屋子。屋里的家具物品被烧焦,却还保留了一个奇怪的物件。桦珍在俞朗的军营里瞧见过,对付男人的一种刑具。只是,眼前的这个个头大了不少。 桦珍嘴角一弯,心想:“这里的主子的爱好和俞朗如此接近,莫不是只色鬼!” 一个很小的身影尾随着桦珍。他一回头,赤着脚的身影就跑远了。 “你谷中有其他人吗?”夜幕降临,桦珍在饭桌前随意提了一句。 “没有,就咱俩!”花满楼顿了片刻,流露出一丝尴尬。 又过了数日,桦珍恢复如常,他拿起家伙什儿,准备和花满楼一同下山。 “花公子,我几乎痊愈,想起时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要去办,你可愿意同行?”桦珍坦诚地问。 “不知将军有何要紧事?”花满楼故作镇定,不解地问。 “你可能不知道我主人九舟失踪数日,我这次来南疆,是为了寻得他。”桦珍尽数相告。 花满楼惊奇地看着桦珍的眼睛,不知如何对答。 他来回踱步,咬着手指,情绪不能自控地胡乱猜想:“’锁魂诏’和’弃往生’都不能让他忘记九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当初丢下我就没有一丝丝愧疚吗?”花满楼走到桦珍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低吟。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在用’奴彘’烙上的同时,又心软地用了’弃往生’,这是一错,这人意志里只有’九舟’一个目标物,’锁魂诏’只发挥了三层效力,这是二错。”花满楼的耳畔响起了巫灵王的声音,苍老嘶哑,和他的面目一样冷血。 “不!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恶魔,我不是!” “你是巫灵王,你继承了我!” 花满楼近乎疯癫地和空气对话。 桦珍即刻上前将他揽入怀,低声地在他耳畔说道:“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花满楼眼角渗出泪,这温暖的怀抱,和父亲当年的一样,宽厚而安全。 泗水谜底 花满楼在桦珍的肩头,将八年来的苦楚都一并发泄出来。 桦珍本能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等到他情绪平稳后,才红着眼眶,伸手将他小脸上的泪痕擦拭了。 “哥的手有些糙,别介意。以后,有哥在,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这句话,我等了有些年头了,即使,如今我不需要了,也很高兴能亲耳听到。以后,换我保护你了,大哥。”花满楼泪湿的嘴唇,微微抽动。 “好,能得贤弟,是我的福分!”桦珍恭敬地抱拳示意。 这氛围一半真实,一半虚假。即使是这样,花满楼也觉得最差也只不过是自己说给自己听了。就这样,不要有人来打扰,就这样,有个人陪着就好。 桦珍嘴角上扬,拉着花满楼的衣袖,快步下山,此刻,他早已忘记凌骢呆在山崖下数个日月。 “哥,你的马儿呢?”花满楼走了几步,总觉得眼前的这位少了点随身的东西。 “我骑马了吗?”桦珍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如何到的南疆。凌骢,要是只心意相通的马,此时,估计会难过地落泪。 “骑了!我去帮你找找,你等我!不要乱跑!”言罢,花满楼从山崖上向下跃。 “哎,贤弟,你不要命了?”桦珍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浓雾之下的花满楼已经稳稳地跨在凌骢的背上。 显然,这马儿不太高兴,跟弹簧似的跳动着。 “在我的地界,吃我的草!周围的青草都被你吃得差不多了,我没有问你收银子,你倒是给我脸色看,屁股老实点!” 只见凌骢两只鼻孔张得老大,气息几进几出之后,便消停了。一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样子。 “真是和你主人一样抠门,咱们走,去接他!”花满楼拍了拍凌骢的头,凌骢侧脸瞪了瞪他。 “瞪我!主人抠门你还想反驳。前些天,我给他换衣服来着,这寝衣破了好几个洞。”花满楼表情上写着“无语”两字儿。 凌骢要是会笑,估计这会子正露着大白牙晒着太阳。 “哥,你怎么在这儿?”刚狂奔出了山崖下的树林,花满楼便看见桦珍呆呆地盯着岩石下的水池看着,身上的衣衫已然湿透。 “贤弟,我刚才追一个孩童模样的身影到了山谷底层的水潭,然后,被一双手推了一把,竟然!” “竟然,出现在此地,对吗?” 花满楼突然拉下桦珍的衣服领口,“奴彘”果然不明显了些。 他想:“这巫灵果然还是没死透,兴风作浪!” 桦珍闭上眼睛,在下沉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一些文字和标记,只是一时间凑不出线索,奇怪得很。 俩人都陷入沉思,只是相去甚远。 “贤弟,你水下功夫如何?”桦珍急切地问。 “一般。”花满楼胆怯地回答,桦珍面露难色。 花满楼随后追问:“哥,你呢?” “我,我不会!”桦珍有点尴尬地回复。 花满楼“噗”地一声,连忙掩饰着说:“你不会?刚才明明一脸会的样子,我还怕被你比下去!你这是怎么下来的?” “刚才差点憋死,狼狈不堪。哎!”桦珍摆了摆手,低头拧着湿漉漉的衣衫。 “十八般武艺中,只有这水下功夫,稍许逊色。如此看来,比你,绰绰有余。”花满楼似乎有点小小的骄傲,这么着就悄悄地爬上了脸。 “你一人也不行,会也没用!”桦珍白了一眼,言语有些犹豫。 “你是怕我有什么危险!以后,独自一人!?”花满楼目光忽闪忽闪。 “呵……”桦珍伸出左手搭在花满楼的肩头,不知所云地笑了笑,然后,开始进入主题。 “你教我憋气吧,我一定要进去看看,总觉得很奇妙,这地界雨水丰富,明河的水容量并不多,我怀疑这洞穴里。” “这洞穴里的东西我一清二楚,绝对没有你要找的河道!”桦珍听后,有些许失望,直接怼了过去。 “我想去看看!”桦珍滴溜溜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向花满楼。 他心想:这位硬来确实也打不过,只能来软的,主人之前在二公子面前用这招一直屡试不爽。 于是,他手脚并用,浅浅地拥着花满楼。 “好,好。”花满楼红韵上头,立即投降。 一番造作之后,二人丢下凌骢,自顾自潜入龙潭底下。 还好,林中绿草茵茵,龙潭水连绵不绝,不然,马儿健硕的身子迟早变成干柴。 龙潭外水流飞驰而下,而龙潭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花满楼拽着桦珍的手臂,入水时,俩人感觉有一股冲击力将他们往水潭的深处推。 眼前,非常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水声,并且,水面的声音越来越远,这一层,像是静寂处。 花满楼貌似踩到了什么,立刻牵起桦珍的手,十指相扣,一阵电流似的刺激,从手指相交处传至全身。两人有些许尴尬地快速往更深处潜去。 这一层,看上去有些亮光,看得清楚周围距离较为近的物体。 “燕泗河,公元……”岩壁上疑似有几个字。花满楼抹去了短短的青苔,用腹语一字一字地读。 “真有河道?可不是泗水河。” 此时,桦珍有些兴奋,竟然忘记要领,呛入一口水。随后,他有些憋不住了,窒息感上来,他用力地按了按花满楼手背的肉,然后,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 花满楼眼角弯了一个角度,丹田储备的气息开始运作。 正当花满楼揽着桦珍,准备渡气的时候,桦珍还在奋力挣扎。 花满楼腹语说:“想死还是想活?” 桦珍便将眼睛一斜,心里一沉,一副随你便的模样。 花满楼水下功夫虽然差劲,但是,也是得了真传的。 一顿操作下来,桦珍又活了过来,竟然看似温顺了许多。 俩人继续前行,竟然潜到了一处平坦的岩石露台上。 周围像是开了天窗,非常光亮,很开阔,可是,岩石地面却是非常的滑,像是常年被水浸泡着。 “我上去看看。”桦珍这只旱鸭子,终于脱离水面,一种重生涌上心间。 “等等。”花满楼窃喜地笑着。 “怎么了?”桦珍不解地问。 花满楼提起两人的手,晃了晃,骚里骚气地问:“莫不是还不肯放手?” “哎!说出去真是丢了大脸了!”桦珍一面用力甩开花满楼的手指,一面佯装不在意地自说自话。 随后,他一阵细雨落燕般地朝天窗似的地界踏过去。 花满楼在平面上绕着周围的石壁踱步,果真石壁上有玄机。 他激动地擦拭厚厚的青苔,本想喊桦珍下来瞧,可是,一眼望去,便没了心境。 内容大意为:龙灵镇原为南疆治水将领肖壁而建,后李国四分五裂。肖壁作为一方首领,统治了南疆以西的疆土,自封为王。肖壁娶妻刘妲,该女子为巫灵族圣女。肖壁死后,刘妲子嗣均以巫灵族为尊,改姓刘,不从者杀之。 旁边的巨幅图上标记着有关河道整治的结构,内容已然看不清大概,却明显非常复杂。 在很显眼的位置刻着“杀尽巫灵族!”落款“肖逸”。印记虽然不够规整,却比旁边的长篇大论深刻很多,像是长期用刀划刻的结果。 花满楼喉头一动,眼球似乎要夺眶而出,他转身的瞬间,感觉父亲就站在不远处跟他说着他孩童时期常说的话。 “元卿,我们阿,原本姓肖,记住喽。” “为什么改姓?”花满楼和小元卿问着同样的问题。 远处的父亲指着岩壁,不言不语。 花满楼回头看,突然,一种莫名强大冲击力,将整个无水的空间填补的没有任何空气,他随着水流被冲到了天窗地界的顶层。 花满楼失魂落魄地咳嗽,以他的水性,不应该会呛水。 此时,桦珍淡然地走到他身后,不讨喜地说:“贤弟,这是被满当当的水涌上来的?” “下面一定有蹊跷!”花满楼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随口搭话。 “你转过来看看,这是哪儿。”桦珍拉起魂不守舍的花满楼,示意他睁眼瞧瞧。 “谷中水池!?”此刻,这个少年揉搓了几遍眼睛,才认清现实。 不敢相信,这个生活了八年的院子,尽然,如此复杂。 “哥,你等着,我再下去一趟!”话音刚落,花满楼一头栽进水池之中,他在激烈的撞击之中,最后潜出的地方,竟然是龙潭。 他没有思考,从龙潭又一次往复之前的路径,却被水流直接冲刷下来,根本达不到谷中的水池。 接下来的十日,每个时间段,他们都试着按照首次的路线潜水,都没有任何收获。 日出清冷,花满楼在院子中,望着天边升起的太阳,感慨道:“河神祭祀已经有几日了,希望一切太平。” 桦珍的筷子慌忙中掉落在地上,他捡起的时候,有些怪异从后脑勺传到嘴尖。 “河神?祭祀?” 花满楼走进屋子,淡然地回答:“河神,怎么了?” “你们南疆地上河都很懂规矩,怎会有河神祭祀一说,难不成和我们天启一样,遭受过洪水或者干旱?”桦珍嘴里的馒头瞬间也不那么干了,嚼着嚼着品出味来。 “哥,你神了!我明白了。我懂了!”花满楼差一点兴奋地跳起来,双脚已经在内力的左右下暂离地面十公分。 整个人飘了起来。 “什么?”桦珍的第六感暂时还没有召唤出智慧,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 “我们之前潜水的日子正好是河神祭祀的日子,下次,就是下月十五。”花满楼在桦珍对面的桌前坐定,眼神非常坚定。 如愿以偿,次月十五,在那个巨大的空间,俩人找到了泗水河的入口。 桦珍仔细端详了岩壁上的结构图,虽然模糊不清,但是凭他多年治水的经验,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平台右侧是个巨大的喇叭口,月圆之夜,正是地上河退水的时候,也是龙潭水容量最低位。此时,喇叭口连通地下水系的大支“泗水”,撑不住水位极速上升,便喷涌而出,瞬间挣脱开谷中水池的“半漏斗型”岩石层。由于岩石层的特殊构造,随着冲击力减弱,岩石层归位,一切照旧。 而这个“喇叭口”就是“泗水河”的入口。燕泗河只不过是“泗水”调节水系的支流。 俩人未逗留,尽管这位“肖逸”,还有巫灵族,有诸多谜团,都阻挡不住桦珍前进的脚步。 只是,幽暗,如同这迷雾重重的水下暗室一般,在花满楼的内心种下了,每前进一步,便深入一寸。 冥河水妖 “谁?!”九舟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恍惚中被一个物体钳制住身体,动弹不得。 “不要问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可以了。”这只怪物,所触之地皆让人毛骨悚然。 九舟难以招架这只怪物趴在身上那股子难闻的味道,近乎屏住呼吸地问:“何故?将我禁锢于此!” “故事太长,说不清楚!” 瞬间,怪物从九舟眼前退后至十米远,空间中的黯淡变成了烛光的昏黄。 九舟一阵反胃,腹腔中仅剩的食物一股脑儿冲出咽喉。 “丑吗?” “臭么?!” 说话的竟是一位衣衫褴褛,满身青苔,看似滑不溜秋的女人,看不出年龄,声音却在清丽和苍老中自由切换。 一双让人看了永远不会忘记的眼睛,正在矛盾地看着九舟。 九舟立刻收起犀利的眼神,有些许畏惧。 昏黄的暗室里,四周水滴伴着咸湿的气息,不断涌入。 “滴答……”声音不绝如缕。 一刻钟,四目相对,气氛凝固。一个千言万语成无言以对,一个满心疑惑却不知从何开始问起。 半晌,女人收回了鞭子,九舟腰身前后趴着的物体即刻消失。 “这鞭子,好熟悉!”九舟看到鞭子末端编的结,想起什么,便脱口而出。 “随我来。”女人挥动鞭子,石门开启。 九舟有些许跌跌撞撞地跟在女人身后,五米开外。 石门外却还是黑布隆冬的石室,头顶上有些亮光,波光粼粼的。随着烛火升起,周围亮堂了起来。 这里明显比那暗室干燥许多,听不见水流声,有微风进入,呼吸也没了压抑的感觉。 近处一张做工讲究的八仙桌,桌下摆着两个凳子,茶碗也只有一对。周围家具一应俱全,摆设和数量跟官家新婚似的,只是红色已经深了几许,看似有些年头。 九舟不太喜欢红色,可能是游走江湖的缘故,他对暗红色更加敏感。 “坐吧。”那女子放好随身的鞭子,连同外衣也一并挂在了木架上,露出一套白色的寝衣,清爽了许多。 转身之时,九舟抬眼一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女人脚上穿着的木屐像是嵌在肉里,看上起像是没有脚的。 “别害怕,在这里待久了,脚烂了,没用的物什子便扔了。原本差点害了性命,还好一位老者医术高明救了我。”女人像是遇见熟人,找九舟唠嗑似的,弯着眉目,言语温柔。 九舟没有作声,他一步一步移动到桌子前,轻声地拉出凳子,小心地坐上去。他环顾四周,心跳成倍加速。这些场景与他来说真的是人间地狱,在贵族中成长起来的人,锦衣玉食,哪见过这些。即使,他在江湖闯荡有些年头,可怜的人也见过不少,却没有看见过一人如眼前女子一般在黑暗中艰难生存。这是当今应该发生的事吗?在他的世界里,这简直就是君主和家国的耻辱。 “不知前辈是哪里人?”九舟战战兢兢地问。 “天启人,曾经。”女人脱口而出,却又及时闭上了嘴。 “等等,等下,前辈是天启人,为何在此处,有何缘由?”九舟听完后,内心的震撼和自责交织,讲话结结巴巴。 “被禁锢此地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女人淡然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摆脱木屐的两只腿露出的肉异常惊悚。 “你听到过’冥河水妖’吗?说是专吃小孩,长相极其丑陋的。” 言罢,女人指了指自己,而后,发出一声冷笑。 “我没听说过!”显然,九舟有些心虚地拽紧拳头,手心里面微微冒汗。 其实,这个故事有人经常在夜里反复地讲给他听,那个人便是他的母亲。 “怎么会,苏若没告诉你?”女人气定神闲,却吐出了一个在九舟心里德高望重的人。 “你怎么会认识我的母亲?”九舟站起身,有些不自控地问。 “她是你的母亲?笑死我了!呵呵……”紧接着是这个女人失神的笑声,一阵一阵,像一把利剑,无声息地刺入人的心,九舟傻傻地看着,不明缘由,更不知如何反驳。 鬼魅般的笑声刚停息,悲凉就上了头,女人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哭声回荡地凄惨且悠扬,九舟感觉到物体在晃动,头顶的水波汹涌起来。 “前辈,许是我说错了什么,在下跟您赔不是,请千万不要过度悲伤!”九舟此生最看不得女人落泪,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这一幕,让他不知所措。 他也顾不得其他,走上前,蹲在女人跟前,拿出帕子递给她。 女人接过帕子,正要拭泪,却扫见一行字:苏若幽兰,紧接着密集的鲜血喷射在锦帕上,这一行字显得格外吓人。眼见她一口气没提上来,几乎气绝地滑下椅子。 九舟即刻抱起她,稳稳地放在床上。虽然不知这女人受了什么刺激,但是救人要紧。 于是,他提起女人的手腕,强行维持异常的心脉。 几个时辰之后,九舟浑身像是泡在水中一般,汗流浃背。 女人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睛,动容地握着九舟的手,像是要说临别之时嘱咐的话。 “孩子,要听故事吗?”女人奋力微微起身,半躺在床沿上,呼吸急促地问。 “前辈,您现在很虚弱,故事以后说也不迟。”九舟贴心地掩好女人的被子,怜悯地回答。 “你没来之前,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我在这里呆了半生,支撑不了了,今天,还有一口气,有些话应该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不然,我没机会了!”女人苍老的面容在泪水的冲蚀下已经看不出容貌,只有抬眼的瞬间,还有些许当年的印迹。原先,应该也是个美人,毕竟骨型和身段还在。 没等九舟思索,女人已经坐立,她闭上眼睛,将手心放置在九舟的手背之上。瞬间,周围一阵白光环绕,所有阴霾皆消失。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九舟耳畔响起:孩子,你记住我的话,一字一句都要记清楚。外头有很多谣言,你要分清楚。我叫肖启兰,巫灵族圣女。巫灵族宗族姓肖,其他,类似刘、李、苏等等都是假的,全部恶人。” 瞬间,九舟被带至女人所经历的一切回忆之中。 九舟听得出此人只剩最后的气息,便随了她的心愿,闭上眼睛,静心感受。他即使想要挣脱,也被强大的输出强行打趴下,七经八脉不战而败。 画面片段急转至战乱十年,小女孩被其父亲(肖永)带到未建国的天启巫灵族聚集地-姚阳。认识了同岁的男孩(九淮益)。后,天启建国,她便与九淮益完婚,婴儿出生,一切都顺理成章。 时隔一年,君主病危。因争权夺位,九淮益招揽自称巫灵族圣女的苏若入门。此女子心狠手辣,手段极其残忍。威逼利诱各方势力,残害其他两名王侯的家眷,包括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 女人无法忍受,从中周旋,被九淮益以叛逆的名义,禁足紫轩阁。 苏若这个毒妇,在女人的饮食上动手脚,半年后,她毒发,夜不能寐,竟有了失心疯的症状。苏若以不利于养孩子的名义,夺走男孩,并让当时已然称王的九淮益把女人送回了姚阳。 女人以家族的荣誉为尊,一直容忍,未有动武。 直到他们杀了女人的父亲,也就是男孩的祖父,并嫁祸给她的母亲。 她体内的“荒启”开始流窜。在一场长达数十个小时的杀戮中,女人砍伤苏若的肩膀,砍掉苏离双腿,将刘氏、苏氏等家贼灭了大半。可是,她只误伤了九淮益的一根手指,和几缕青丝。女人,最后看着苏若抱着她的男孩,举过头顶,她便收了手。 中毒加上过度绝望,女人病倒了,竟被九淮益以医治为由连夜押解至疆域边界处的冥河,扔了进去。 如同一枚弃子,随意弃之。 这个地方,原先是女人与九淮益游历中无意间发现的秘密场所,曾经,为了女人,男人也不惜代价,添置了些物件。如今的这里只进不出,就这样,女人被禁锢在此地长达二十年有余。 脚废了之后,有一名医者进入给女人治疗了数月,每天一个时辰。不知是谁派来的,她也无所谓,想来想让她死也没必要救。 一生缩短在几十个片段中,肖启兰从未想过,命运是这等样子。当她望见被同样丢弃冥河的九舟,她知道暗河汹涌,峰回路转。 肖启兰支撑不住,收回双手,大口哈着气,一头倒在枕头边。 九舟良久良久才睁开双眼,看似呆若木鸡,他的脑海里不断搜索着苏若的身影和言语,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么得体和有爱。是该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临终前这般的嘱咐,还是信任在他身边默默守护了二十有余年的“母亲”? 他恍惚了,可是,这个女人的眉眼竟是如此地熟悉,这鞭子的结,竟然像极了自己年幼时嬉戏的杰作。 他拽紧拳头,开始自说自话,一个站在“母亲”这一边,一个站在女人这一边,来回踱步,来回分析和提炼。 九舟最后望向女人的那一刻,还是妥协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拽紧女人的肩膀,问:“三岁的时候,我问之前的奶娘去了哪?奶娘是不是你!” “我不是你奶娘,我是你亲娘,如果你想验证,可以回紫轩阁的石兰底下翻看一个木盒子,里面有为娘给你置办的小物件。你被抱走的那一刻,我就悄悄藏了起来。你看这是我带出来的帕子。”女人拿出自己藏在枕头下方的锦帕,绣着“吾儿乔舟”的字样。 听到“乔舟”二字,九舟立刻打断女人的话,赶忙哽咽地说:“别说了,别说了!” 思绪飞过时空隧道,返回在他两周岁多的时刻。 “你每天只知道制作这些玩样儿,不似从前般舞刀弄枪的,还能帮扶与我!”九淮益气冲冲地朝肖启兰骂到。 “我只是一介女流,并无用处!”肖启兰放下手中的小玩样儿,回答到。小乔舟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 “你是圣女,你只要稍微上点心,打点一下,你们族人权势还是有的!”九淮益一口一个圣女,肖启兰并不高兴。 “来,小乔舟,跟母亲去紫轩阁玩喽。父王生气了,不讲理,咱们走了!”肖启兰抱起孩子离开九淮益的寝殿。 “什么乔舟,就是九舟,没什么本事,尽搞这些没用的!”气急败坏是什么,就是这样吧。那时,漫步在殿前小道的肖启兰,只能强颜欢笑,逗着差点被吓着的小乔舟。 小乔舟看着中殿的灯火和屋子在母亲的肩膀上一上一下晃动着,越见越远,这个场景像是百年前的经历。 想到此处,他冷笑一声。苏若肩头深深的伤口,被自己无意发现,却被莫名跪罚。苏若从来没有抱过自己,皮肉可以演,心跳和怀抱却是不能够的。 “不用了,我母亲抱我的感觉我还记得!”话音刚落,九舟便揽起女人瘦弱的肩头,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心跳,还是那个让人依恋的肩膀。 俩人相拥而泣,肖启兰的眼角不再流淌绝望的泪水,而是喜极而泣的热泪。 “你放心,你受的苦我会加倍补偿你,我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母亲!”九舟的泪水流到嘴唇上,每讲一个字,都会格外动情。 “谁做的恶,有我来除!有些真相,等我出去了,慢慢揭开。”九舟内心的矛盾和不安已经漫到了喉咙口,竟被正义的力量生生地压了下去。 黎明之暗 九舟言毕,极为心疼地捧着肖启兰的脸庞,小心翼翼地抹去眼泪。 肖启兰满脸皱纹的脸上终于迎来了敞亮。她抬起手将九舟的手贴在掌心之中,抬眼直愣愣地看着,像是一丝一缕都不能忘掉似的。也是,本是一生的母子缘分,却相处不过四载,谁看了都是唏嘘不已。 末了,肖启兰在九舟无意识的空挡内,将一生的功力和“荒启心法”一并传授给九舟。 她姿势纹丝不动,直至气绝,体温逐渐消失。 九舟怀抱着母亲,一度沉默了许久,僵在那儿。当怀抱中的女人灵魂游走,一双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滑落在床沿上。九舟耳畔的声音忽然从静默回到了原先的嘈杂。九舟通红的眼睛里有一丝回神,干燥的咽喉就这么烧起来,他失声痛哭。 这迟到的温情,真是该死。 他想:这些年他称一个幽闭母亲的恶毒女人为圣母,三叩九拜,而从不知亲生母亲竟然日日生不如死。自己真是个世上最傻最蠢最为不孝的儿子。 可是,不管如何悲天悯人,肖启兰已然气绝。按照巫灵族的风俗,圣女归天,需要化为尘土。 九舟恍惚和悲痛交织融合,他唯一急切去做的,就是让母亲重见天日。 他放下肖启兰的身体,将“麒麟鞭”放在她的内侧。转身抹干眼泪,在处处湿滑的河底岩石夹层找了几个时辰,都未能找到出口。 “不……”多次失望之后,他情绪低落到极致,在杳无人烟的黑暗河道底嘶吼着,咆哮着。 他心灰意冷地回到肖启兰的身边。坐在床下的台阶上,自言自语道:“母亲,我也出不去了!是不是很没用?” “你可愿原谅我儿时只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 九舟怪异地边笑边哭,眼泪滴在衣衫上,湿了一大片。 他猛得抬头,仰头望着波光粼粼的岩石层,似乎比之前通透了许多。 九舟手边没有可用的兵器,只能借“麒麟鞭”一用。 挥动鞭子的一刹那,四周除了异响,水流没有丝毫异常。就这样,他尝试了数次。 “刚才明明干燥得很,此刻室内像是开始下雨了?”九舟眼神中的光透出了岩石层。 正当他气喘吁吁地仰头眯着眼睛查看裂纹的时候,头顶的岩石层开始一片片随着水流直下。顷刻间,石室里一片汪洋,几乎和冥河一般深度。 九舟翻了个身,把肖启兰护在身下,等水流平稳,他拿起鞭子别在腰间,将肖启兰的尸身用布带子三两下捆在后背。 在水下搬开层层岩石,憋着气,唯一信念就是“活着离开”。 他见到水平面的光的时候,双脚在岩石上狠狠地一蹬,在水中冲出百米,终于在冥河水面露了头。 “母亲,儿子带你重见了天日,你睁开眼看看!那是太阳,前头是大漠,后面的是,天启。你想去哪儿,儿子带你去!” 九舟一边奋力地游着,一边大声地喊,巴不得这世间的活物都能听见。 肖启兰此刻已面容僵硬地靠在九舟的肩头,冰冷的像是封了冰霜的老树根,一个形状,一个曲度,扣在那个曾经软呼呼的孩子的身上,或许,谁都没有想过,肩头的暖意竟然需要如此表达,生与死,更替交叠,此意味沧桑了谁的命数。 正当九舟艰难地踏足到河岸上,才抬眼,就看到对面骑着马的白面书生正静静地看着他。盼望的身姿倾于马前。满身水草和泥沙裹着的九舟,一步一停歇,眼神中充满了哀怨和杀气,身子也不似以前的傲气。 书生下马,脚步稳且缓地走向九舟,眼神中除了从容,还有一些被压抑的不忍。 两人相见无声,就这么看着。 许久,九舟叹了一口气,问:''''大人何故在此?'''' ''''来接你这个昔日的主子。''''书生团团手,高傲着头,胸有成竹的样子。 ''''昔日,就不必劳烦大人你了。''''九舟说完就要沿着河道走。 ''''宁齐,差不多得了,你本来就讨厌继位,这不正好浪迹天涯!''''说话的书生转过身子,和九舟一道快速迈步。 说话的书生正是朱渠。 话音未落,九舟就转头狠狠地扫了一眼,轻声说道: ''''早年浪迹江湖,惩恶扬善,不知恶有千奇百怪,不知善有真善伪善,今日,我已明了。” “所有打在我母亲身上的恶意,我要找人算清楚!'''' 九舟抬手摸了摸肖启兰的发丝,嘴角抽动。 拳头已经青筋爆出,眼球在眼眶布满了红血丝,仇恨像是时刻出鞘的剑。 ''''宁齐,你既已知恶有千百种,你应该明了眼前的恶,并不似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正面和反面,简简单单。我们面对的是错综复杂的恶!'''' 朱渠慢慢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再前行。 九舟也停了下来,松开带子,将母亲放在松软的土地上,旁边还有很多开着的蓝色小花。微风中,也丝毫没有了圣女的气息。 九舟侧身,蹲下来,招呼朱渠过来。 朱渠恭敬地快步上前。 ''''朱渠大人,你可曾见过,被折磨成这样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我日日夜夜感怀于他人的生活的时候,我在满足于洒脱的时候,我的母亲日夜都在痛苦地哀嚎。换做是你,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朱渠低头侧脸,犹疑了片刻。 ''''杀了他们,所有下手的人!''''最后,他转过脸看着九舟,平淡地说出了最真实的答案。 正当九舟长叹一声,欲言又止的时候。 朱渠抬眼直愣愣地看着九舟,一字一句都充满了份量地吐露:''''可是你找不到你要杀的人,就像我为了保护你,让他们找不到你一样。'''' 九舟绷紧的脸开始泄洪似地舒展,指着朱渠的鼻子问: ''''呵,我还以为谁呢,你就是那个给我母亲治病的人?'''' ''''是。''''朱渠回答异常生冷,像个陌生人。 九舟仔细端详了眼前这个从小到大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人,意味深长地叹息着问: ''''你早就知道她在这里的!?'''' ''''早你一月有余。''''朱渠依旧冷冷地回答,这个严肃的话题,这样的方式才能缓解一些猜疑。 ''''如何得知?''''九舟的脸又一次绷紧,言辞犀利地问: ''''你父亲,临终所指。”朱渠喉头一动,稍许局促地回答。 “呵呵……可笑!临终?我在场,并未提及。''''九舟大步上前,直勾勾地在朱渠眼中探索着真相。 朱渠索性上前一步,近乎贴着九舟的耳朵,答曰:“还记得被你父亲撕扯成两截的帕子吗?我奉命给他更衣的时候,无意中在他手掌中翻得。” 九舟听闻咽了咽口水,想要侧脸说些什么,然,被朱渠一声叹息终止。 “你父亲紧紧握于掌心的文字是’幽兰'',你母亲叫肖启兰,被幽静了二十几载。'''' 九舟大力地推开朱渠。 一时间语塞,大口地喘息。 如果此刻在十年前,个大一头的他肯定抡起拳头,可是,两人都不是孩童,九舟不是主子,朱渠也不再是草民。 一些人有些事,寥寥数语,零星碎片,在圈外的永远比在内部的人看得清,何况内部人士是活在一个又一个假象当中。 “你为什么瞒我?我们是兄弟!连你也瞒我!”九舟双目暗淡,眉头紧锁,泪,无知无觉地泛出眼眶。 “我也是臣子!”朱渠呆呆地站着,像是任由发落的样子,一副赴死的神情。 “谁的臣子,我父亲,还是我?!”九舟一拳打在朱渠的右肩,朱渠踉跄地退了几步。 “都是!因为都是,所以更加小心谨慎!”朱渠自觉处事有些许不当,但是,已经尽了为臣之义。 “真是!还真是双面人朱渠,从小就是这样,父亲面前一套,我面前一套!”九舟手足无措的时候摸到了鞭子,正要拿这物件收拾眼前这个“叛徒”。 “从小,我为了维护你,在你父亲面前揽了多少事儿,即便是主子也不应该忘!”朱渠忍着疼痛,艰难起身。 “我告诉你有用吗?就凭你,就你刚才从河里出来那几下子?我不去把河道里面的绳索截断了,掀掉一层重铁,就你,出不来!”朱渠见九舟暴脾气重见天日,立刻把在他内心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之类的耍出嘴,赌一把。 正好九舟喜直截了当,不喜遮遮掩掩,话说半句之类的高深莫测之人。 看情形是九舟有所收敛,朱渠上前,冲着九舟右肩,轻轻地来了一拳。 “故人已逝,你和我一起做该做的事情要紧,过去的你不明了的事情,以后,会渐渐清晰。我和以前一样,在你左右!” 朱渠意味深长地说完,拍了拍九舟的肩膀。 “好!终究我还是信你,你随我去姚阳,将我母亲安葬。” “得令。” 九舟像行军之前一样,将朱渠揽入怀中,拍了拍后背,然后,伸拳碰一个激烈,而此时,朱渠却并没有伸出他的右手。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朱渠不喜江湖中的弯弯绕绕,学的是诸子百家,行的是中庸之道,洒脱对他而言,就是浪费时间和生命,唯有为民生做事,才是正道。 两个人在杳无人烟的暗夜里,架起杂草和木材,将肖启兰的尸身烧了。 朱渠不知从哪儿拿了一件沉甸甸的做工讲究的木盒子,纹路上刻着金丝凤凰,一股异香扑鼻。 九舟再一次异样地看着朱渠泪流满面且恰如其分地收拢骨灰。 “别问,以后,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九舟正要开口,朱渠已经余光感知到,忙摆手打断。 冥河暗夜星落,只有月上枝头。 异装后,俩人骑着一头马匹行夜路,直到天明。 重生姚阳 朱渠离开格安可是左右逢源,费了一番功夫的,出于何种目的,无从知晓,踏出这一步,今后会遇见怎样的危机,无法预估,反正是走一步看一步。 俩人一起在姚阳城中一处僻静的院子前下了马。朱渠在前面带路,九舟在身后跟着。九舟怀抱着肖启兰的骨灰盒子,神情有些许迷茫。一路跟着朱渠,他并不知如何安置她。连肖启兰在姚阳的住处都不得知。 据说该地原是肖家的府邸,后遇变故,家宅被当地县霸占为己有,改为了客栈。这种传闻在姚阳有多个版本,虽然内容不一,但结果都一样。肖家“通敌叛国”,人人得而诛之。朱渠自然知道几分其中的弯弯绕绕,就连九舟在后花园也在薛任君处听过几句耳语,当时,他只是摇摇头,随口说道:“死不足惜!” 院子外观简洁朴素,木质大门颜色深沉,结构也十分地规整。 四周无人,朱渠推门而入。 两人小走几步,在青石板铺设的直道上,穿过一片竹林,眼前是一座规模不大的二层小楼,白墙灰瓦。两根木头柱子支撑在大门的两侧,显得大门很小。两人同时进出,需要侧身。 一路上,九舟觉得好熟悉,像是已经来过似的,只是记忆中确实没有实地到访过姚阳。 “客官,有预约吗?”说话的是门内坐在一旁的小二,正翘着兰花指,仔细地把玩着,一副女人的姿态,声音却明显与之相悖。 “有!”朱渠特意仰起脖子,将一物件扔到小二面前。 “哦,呦呦,王大人,您请,快请进!好久没来了,不知是您,我真是瞎了眼睛。”小二依旧翘着兰花指,低眉顺眼地将物件归还给朱渠。 朱渠斜了一眼,径直走上二楼。九舟表情很精彩,心里默念:王大人?又是一个假身份。脸上却一直挂着微微喜色。 “贵客到,中庭两位!”楼下的小二亮了一嗓子,传到了二楼客房的侍奉丫头。几名十六七岁模样的姑娘立刻开门,并脱了外衣,穿着鲜少的衣衫,在诺大的客房里侍奉着。 “王大人,看来多次光顾此地?”九舟从侍女的熟练程度看出端倪。 踏入门,一位女子跪地拖鞋,一位女子掸灰,一位女子脱外衣。一位女子拿来热毛巾,一位女子替人擦脸,另外一名上酒摆盘,一气呵成。 “宁齐是不是感慨此地比你宫中还要奢靡?”朱渠穿着寝衣,瘫坐在女子的腿上,香艳四射,场面令人感慨。 “没想到,一贯唱着清廉正直的王大人,竟然是此等房中的常客,真是让人笑掉牙齿!”九舟不喜女色,不喜铺张浪费,更不喜伪君子。只是,他对朱渠还是有些隐忍,毕竟他原先不是这样的,这回不知道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剂。 “先别下结论,姑娘,给这位公子来一整套!”朱渠竟然反驳地很有底气,一点都不像做了德行之外的事情。 九舟显然有些恼了,只是他还想看看这只狐狸露出尾巴,也就顺着她们,作罢。 好一顿操作下来,九舟依旧神情淡定地坐在了朱渠的对面,直愣愣地瞧着他。 姑娘们掩好门,在他们两个周围浪起了一阵阵的声响。而两人却纹丝不动。过了半个时辰,外面钟声响起。朱渠才开口说话: “时间到了,辛苦你们,下去吧。”朱渠掩好自己的衣领,坐起身,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是不是很想问?” “是阿,这是做什么?”九舟依旧抱着骨灰盒,眼睛在刚才的盘丝洞片段里搜索着信息,做贼似的回答。 朱渠示意九舟把骨灰盒放到厅中早已预备的台子中的案板下,没有牌位,就在台子的上方挂了一幅兰花图。 “你真是周到!只是放在此处,怕是她不喜的。”九舟思索着说。 “不一定,此处正是恰当。”朱渠意味深长地接话。 此刻,外头小二柔声细语地问:“王大人,是否我们丫头侍奉不周?” “非常满意,明日我还要劳烦她们前来侍奉,到时给店里打发银两!”朱渠言辞特意显得不耐烦。 “好,好的!您歇着!”小二一遛弯飘走了。 朱渠拉着九舟坐到里屋的床沿上,氛围奇怪地贴着他的耳朵说:“这些姑娘原先是这个宅子里被变卖出去的孩子。这里的老板从老鸨手里买了回来,放在这里做侍奉丫头。” 朱渠想了一下酒还没喝够,就走到外间拿了一壶,小酌了一口酒,走进屋内继续说道:“这肖家,原先在此地是巫族的武术传承家族,先辈为了天启组建战死沙场,在族里德高望重。” “是’通敌叛国’被杀的肖家?德行走了下坡路,不足惜!”九舟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如果是真的,可以说是不足惜,如果是假的,被诬陷的,莫非您也这么认为?”朱渠耳廓发烫,看起来有些许不胜酒力。 九舟脑子发懵,回答:“愿闻其详!” “在这儿说点皮毛可以,说其他的不太方便。我就问,在你的眼中,妓院和这里,你觉得哪儿好?”朱渠三杯酒下肚,脸颊微微泛红。 “这里。”九舟小声叹息,看着身旁朱渠的模样,有点小事儿不足道的意味。 “这里?哈哈!刚才钟声没过之前,我让她们走了,她们回去就要挨刑罚,小则血流致死,大则当场打死!多好的孩子,为人父母,谁敢?谁愿意?只有失了父母的,没人帮衬着的。你可知?她们姓肖,你母亲也姓肖!”朱渠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转睛地看着九舟的反应。 九舟喉头一动,似乎触动到了什么。“你什么意思?” “这里就是肖启兰的祖宅。”朱渠手指着外头,头靠在九舟的肩头,声音逐渐弱下去。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没有这点酒,他可能都不敢讲这番话,哪怕吐露出去一星半点。 “朱渠!你这点酒量,喝什么酒,你,说清楚!”九舟推开瘫软的朱渠,拿起酒杯警惕地闻了一下。 果然,这不是一般的酒,还掺杂了软骨散筋的药。 九舟封了朱渠的穴道,大力地逼出了部分药物。朱渠吐出大半污秽之物,弄得屋内气味异常怪异。可是,他依旧酣然大醉,不省人事。 九舟作罢,厌恶地将朱渠随意放在床上,并将枕头放置在他的颈脖处。然后,走出前厅大门,招呼屋外侯着的侍女进入打扫。 此时,九舟观察四周,竟看不出熟悉之处。肖启兰带入九舟经历的情形中,并没有此楼。原先那古楼红墙青瓦,木结构的楼宇,雕栏玉砌,非常华丽,眼前,没有半点影子。 片刻后,侍女在九舟面前回禀:“王大人已大好,屋内已清扫完毕,大人可以进去了。”声音极其婉转动听,不紧不慢,但是偶然裸露的一双手,却是有些残缺,晃眼间,他注意到此女子的手指是被切掉了一截。 九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便转身掩好门,留有一间隙时,察觉到女子低头轻笑,十分不解。 大门关紧,九舟回到房中,窗户已经打开,屋里换了香炉,有少许兰花味,非常寂静且空灵。 正当他眉头紧锁的时候,朱渠在床上发出了些声响。 九舟快步走上前,尽然,看见朱渠裸露了些私密之处,场面有些尴尬。 此时,朱渠猛得惊醒,感觉凉嗖嗖的,赶紧掩好衣衫。 九舟眼中的寒光像一把利剑,嘴上故作好奇地问:“你刚才把人家姑娘怎么了?” “能怎么!还不是怨你给我施的什么法术,五脏六腑都让你逼出来了,这点算什么?”说完,朱渠整理好衣衫。心想:这姑娘怎么不给我换一身衣衫,真是! “那,那,她刚才是笑你!”九舟结结巴巴地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特别轻松。 “哼!一屋子两男人,你觉得她在笑我,还是我们!”朱渠果然是饱读诗书,脑子机灵。 “王大人,真是信口开河!”九舟懒理其他,正经地问:“你明知酒里有药,还喝,是何故?” “用这里的药化解心里的毒正合适,再说了,这药可值千金。你不想试试?”朱渠一股子散了架的痨病鬼的模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行了,药性过了,走路都不稳,一个姑娘就能杀了你!”九舟拍了拍朱渠的肩头,不削地说。 朱渠笑容逐渐升到了颧骨,认真地调侃道:“你真应该也喝点儿,听说这是这里的特色。曾经的主人就是喝了这个被做了局,也是喝了这个被杀死。就是你祖父,肖永!” 九舟眼中的红血丝开始延伸,拳头已经就位。 “朱渠,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大可以一次性讲完,什么意思?” “讲完?人的一生能讲完,千人万人的一生,能讲完吗!只能慢慢讲!”朱渠也瞪大了眼睛,毫不畏惧。 “我就一个意思,接下去,我带你去的每个地方,都是通往真相的必经之路,要怎么决断,全凭你!” 九舟明白朱渠的意思,舍弃放荡不羁的江湖人生,选择朱墙碧瓦中的正堂生涯。 两人言辞激烈,平息之后,朱渠草草睡下。 九舟要了一间厢房,随便住下。他进屋一看,映入眼帘的规格除了小了点,还挺别致,像是女子的闺房。他心想:这该不会是原先母亲的房间,陈设好熟悉。 他不经意间走到梳妆台前,摆弄主人的发簪。好奇地摸了一把铜镜上的灰尘,只见,镜中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起初,令他错愕。九舟一个劲地拍打自己的脸,他想:这是谁? 打量了半晌才知这张脸褪去了九淮益的粗犷,更加贴近肖启兰年轻时的精致轮廓。“这,我竟如此与母亲相似!” 九舟内心有一种声音在积极呐喊。 “母亲,从今以后,九舟不存在了,以后世间只有肖宁齐!” 跌入西谷 时至泗水河丰水期,桦珍和花满楼二人在河水中潜泳时差点就被扑面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拍死。 “你确定,你家主人逆行而上,这么折腾?”花满楼''''嗯哼''''了两声,被桦珍胳膊肘蒙击了两下子,一脸咒骂对方“不知好歹”的脸色立刻显现出来。 桦珍碍于水下功夫浅薄,能动手的尽量动手。花满楼渐渐也不吱声,这么着,他也挺享受,尽管,眼前这阵仗怕是头一回见,但是,他总觉着不会有性命之忧,毕竟,身旁的这位让人有足足的安全感。 水波的冲击力,一次次将二人打回崖壁上。 窒息感从咽喉处登顶,快要撑不住的瞬间,一股子气流涌入,浩荡的水流冲破岩石层的喇叭口。俩人几乎同时关闭五感,仅凭信念艰难度过这数秒钟。 ''''哐-''''这声音震耳欲聋,二人不约而同地睁开眼睛,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随着水流和声音消退,二人皆喘着粗气,摊地不起。 ''''我怎么思量,你家主人都不应该比我们还疯魔?你确定,咱们不是来遭罪的吗?''''花满楼气喘吁吁,然依旧不依不饶得''''叭叭''''说个不停。 桦珍思量了片刻,回答道:''''这条路通往西谷,不会有错。'''' 花满楼笑容凝固,问:''''你竟要去西谷,确定你家主子在那儿?''''眼神中透着不可思议而又无可奈何。 ''''是,有何不妥吗?''''桦珍站起身子,费力地问。 ''''没有!''''花满楼若有所思地吐出两个字。 二人眼看疲乏已经好了一大半,便不再逗留,也不再说些有的没的,没有结果的话,一并走起,在岩石河道的西面进发。 花满楼看着桦珍坚毅的半张脸,嘴巴似乎又难掩芬芳,然,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在想:这种不要命的逆行,天底下也只有眼前这个傻子会照做了。他的聪明劲儿,这是去了哪里了?西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通往西域,那不是扯淡么! 想着,花满楼居然笑出了声。 ''''你这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桦珍在一旁被一阵不合时宜的动静,惊着回了神。 ''''无事。''''花满楼故作镇静,回看了一眼道。 言语间,二人足下接连踏空,随着身体的不可控之力,跌入了一处长达一个时辰都未到出口的险境。 桦珍在数秒后清醒,奋力将剑柄伸向岩石缝隙之中,因为水流的推力,所以并不奏效。花满楼却一脸无所畏惧的态度,随波逐流,不抵抗,不惊恐,更没有掩饰平静。他手中紧握着竹笛,闭着眼睛。 “花满楼,你怎么回事,晕厥了吗?”桦珍在水中扑腾着去抓花满楼,可是,似乎相距甚远。他一转身头朝下,直冲花满楼的位置。 最后,两人同时跌入一个山谷的水潭中。桦珍上岸的时候,只见花满楼已经悠闲地躺在谷中的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一副“老子是山大王”的模样。 九桦珍一改往日和颜悦色的面目,上前便是对花满楼一顿好打。一套阎罗拳,招招打在要害处,只是力量有些保留,花满楼脸色红转灰,不知所谓,只是一味地逃。他在山谷中躲闪不及,差点撞到树干上。九桦珍身轻如燕,花满楼若隐若现。似乎是人与鬼魅的较量。最后,花满楼站在原地,挨了桦珍几拳头,嘴角微微泛红,出了血了,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出血了!?”花满楼轻轻地擦拭嘴角的血,稍显畏惧地看着桦珍,可怜兮兮地问。 桦珍斜了一眼,仰着头,甩了甩发丝,回答道:“你说呢?差点以为你去了!” 二人真是好兴致,在谷中打完,又开始斗嘴。九桦珍一时间都想不起是怎么认识这小混蛋的。 半晌,山谷“品闲洞”里出来两人,桦珍立刻警惕地拔剑,挺身挡在了花满楼的身前。 “呦,这是哪路神仙呀,尽然护起了巫灵王!”其中一个老婆婆声音尖锐地故意问,脸上却是露出了宠溺的半边笑脸。 “这家门口,还有外人护着主人的道理,你把我们这些长辈当个什么玩样儿了?”另一位看不出年龄的男人操着北方口音,应和着。 “呵呵……”花满楼从桦珍身后,走到前头,从容淡定地收起桦珍的剑。然后,并不解释地拉着桦珍,缓缓地走进山洞。 这几步,桦珍一直盯着花满楼的侧脸,想要开口说话,但是,不知从何问起。 诺大的山洞里面,几百号人,然,并不吵闹,甚为安静。 三人在厅中石凳上坐定。花满楼则是一改往日凑在桦珍跟前的随从位置,而是一来就在厅后台阶顶端的椅子上坐下,还真有“山里大王”的做派。两位并不知身份的人,坐在左右两旁。台阶下,只剩下了桦珍一人,好奇地看着这三人,特别是花满楼。 花满楼思量了片刻,眨眨眼睛,感觉这座椅似乎有些烫屁股,就站起走下台阶,又饶有意味地在桦珍旁边坐定。 桦珍的视线一直盯着花满楼,脸色忽闪忽闪。 花满楼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咳嗽了几声,转过头,说:“你想问什么?” “你说。”桦珍点了点头回答。 花满楼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顾及到他的很多记忆已经被抹去,更加没必要提及相关的一切,出于自私的想法,他决定再编造一个谎言。 “西谷,我曾经来过。” “你怎么来的?” “我,我。” “还没想好吗?” 看着二人在底下犯嘀咕,老婆婆忍不住大声地讲起了故事:“他呀,孩子的时候就被巫灵王,也就是传说中的西邪,这只魔头送到这里锻炼了。我和这位老者虽然也是巫灵王,却是被废了巫术的。还有一个已经仙去了,被西邪折磨致死。” 花满楼一脸“完了”的表情,本想冲过去堵上仙姑的嘴,可是,尊老爱幼在内心根深蒂固,他只能遮着半张脸,硬生生地听下去,没有半点巫灵王的影子。 九桦珍听得出奇地认真,内心的一层记忆正在被唤醒。 “当年,算了,当年的事就不提了。这里是巫灵族人聚集的地方,我们没有恶意。巫灵王西邪已经被花满楼解决了,他不是先前的恶魔。”花满楼口中的“仙姑”就是这位老婆婆,果然,也是个经历过劫难的人。对小辈不言过往苦,尽在岁月沧桑中。 桦珍额头冒汗,脸色忽然惨白,有些记忆片段不停地跳跃着。 花满楼即刻紧握桦珍的手,默念咒语。桦珍内心在抗拒,可是,抵不过花满楼强大的内力。 仙姑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但不敢多问,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亦正亦邪 经过几次不遗余力的修复,记忆又一次被禁锢。 ''''你这样行事,终究有些许不妥。''''仙姑轻声低吟。 花满楼笑道:''''那,仙姑可有什么好办法,让这个男人远离是非之地?'''' ''''为何要远离?若是老生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应该就是你之前常常提的''大哥''!''''仙姑脸色逐渐凝重,语气稍显粗重。''''你给他用了''弃往生''?'''' ''''何止,我还给他上了''锁魂诏''!''''花满楼的嘴角隐隐上扬,却莫名的微微发颤。 ''''你,疯了?''''仙姑望着花满楼的背影,惊恐地问。 “是不是感觉很熟悉?!”花满楼起身,走到略有微光的窗台前,长叹一声。 仙姑顿足在远处,似乎一时间不能辨认眼前这个人,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已经不知道,我是正,还是邪?''''花满楼转身,目光落在仙姑的泪目上,忽然觉得好笑。 “这是几个意思?仙姑多年前可是首恶,不是都忘了吧!”他仰起头,瞥了一眼,又低头不语。 “自从主人解决了西邪,我自断巫术,此后,我只是巫灵族百姓,一介素衣!”仙姑喘着粗气,满腔的懊悔在字里行间涌出。 “您倒是悔得干净,我却始终忘不得父母的惨死!这终究需要有个答案!”花满楼面目突然暗沉,眼神中晃过凶狠。 “几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在仇恨的枷锁下倒地,杀人无数……”仙姑开始讲述西邪的故事,像是一种魔咒,本是让其远离,却越发靠近。 “我懂您的意思,无非是忘了过去,废了禁术。我仅仅用这么一次!又当如何!不瞒您说,这个世间,除了他,其他活物任凭上天如何处置,包括我!”花满楼挥着宽大的衣袖,唯我独尊的气势慢慢上头,眉心的暗红色眼睛正在忽隐忽现。 仙姑抬眼瞧见,立刻慌了神,仿佛这只眼睛正在努力地看着自己,转眼就要吞噬了她。 “轮回!真是轮回!”失魂落魄的仙姑,腿脚发软地趴在地上,在喉咙底发出恐慌至极的声音。 看不出年龄的老者,突然闯入,默不作声地扶起仙姑。 “主人,我们先告退了。”二人快速离场。 花满楼笑而不语,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 几日后,桦珍苏醒,褪去疲倦,脸色倒是红润了许多。 可是,内心的不安和躁动愈演愈烈。 睁眼的刹那,四周的人和事又陷入了迷茫中。他好像一直处于一个诺大的空间里,事物正在眼前缓慢地消亡和坍塌。而他,无能为力。心急如焚,奈何又裹足前行。 “有人吗?”桦珍掀开被子,眼神恍惚。 “哥,你终于醒了!”说话的便是在门口侯着的花满楼。 桦珍重心有些许不稳,踉跄了几步。 “弟弟,这里是哪儿?” “西谷,马上就要见到九舟了!你开心吗?”花满楼似乎话里有话。 “九舟是谁?我头好晕!”桦珍强撑着眼皮,面容呆滞。 “是你主子!”花满楼的眉间暗红显现,话语像换了一个声音。 “我主子只有花满楼……”连续的重复着。 一阵狂笑过后,花满楼意识到异样,他手里居然揣着西邪的物件-挫骨钝。他即刻慌忙地扔下,粉碎了它。 他心想:怎么回事?西邪,你已经死了,你是死人!你别想着控制我。 耳畔的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就是我,我也是你,我们是共生体!” “不!”花满楼拽紧笛子,开始吹奏,除了桦珍,四周皆如箭靶,伤痕密密麻麻。 “不?除非你杀了九舟,否则,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虽然,声音远去,花满楼却感觉身体被包裹了一层东西,越来越紧,轻松不得。 他依靠一点清醒,奋力地拉开桦珍的衣领,果然,印记已经转成了暗红色,这大抵是毁不掉了。 眼看着呆滞的桦珍,失了魂的模样,花满楼有些后悔。 慌乱之中,花满楼收回了“锁魂诏”。霎那间,“锁魂诏”强大的气流涌入花满楼的内腔。他被反噬,几乎气绝。 “你真是不要命了!”沙哑的声音呐喊着。 “你若不走,也别想舒坦!”花满楼邪魅地看向身旁的铜镜,一个幽灵在镜子中瞬间晃过。 桦珍四周的阻隔突然消失,虽然,过往尽数忘却,但是,总算回了神。 花满楼爬起,呆呆地转过身。在暗黑无边的偏厅里,木然地望向周围。 “努力了那么久,以为一切皆已结束,没想到,丑恶的灵魂依旧难缠!” 事情回到几年前。 花满楼日常侍奉西邪入睡,等到呼噜声上来,他便穿着寝衣,随意披头散发,聂声聂脚地走出寝殿。 他到暗室,破除玄机,在最顶端的佛像背后摸到了三本书。 “啪”地一声,全部掉到了地上。他翻看一本封面破旧不堪的书籍,里面的文字,奇形怪状,琢磨了半晌,竟然一个都没看懂。只是封面上一个“啔”,稍许清晰。 “真是可惜,看不懂,像是绝本,罢了!”他将书籍放回原处。 他拾起另两本《锁魂诏》和《巫灵往生弃术》细细研究。 之前,在这里陪练,一直是一个人肉靶子。偶然间,西邪不小心将收藏多年的武功秘籍,露了出来。花满楼全当没瞧见,却私下记录了藏匿的地方和开锁的方法。 《巫灵往生弃术》已经被花满楼消化和吸收,每晚,他都悄悄地对西邪使上几招。一月以来,这鬼头子居然没有察觉。 花满楼像是捡到救命稻草似的,每晚都秉烛夜读,在修炼室里,练到精疲力竭,方才罢休。 可怜的是,底子薄,像窗户纸似的,挨不了多少冲击。 在此期间,总是有一种力量,莫名地输入,花满楼不知来历,却是可以感知到。随着功力大增,他越发勤奋,有一种掌控力,慢慢归位。 直到一日,花满楼急切了一些,练功走火入魔,好不容易冲破顶层,却被内力封锁了心脉,动弹不得,只得在练功室等待西邪的发觉。尽管他心急如焚,但是一切均遵循定数。 “花儿,去了哪里?!”西邪在大殿上,问底下的族人。 “兴许,是睡晚了。”仙姑站起身,连忙解释。 “对,这孩子最近办事得力,长进不少。”另一位巫灵王应和着。 “我十几个儿子里面就他模样最好!也是他最没用。他能活下来就是因为这个。没用过了头也是死,你们也想让我杀了他吗?!”西邪双眼像是要夺眶而出,在另外三位巫灵老者眼前扫了一遍,大声呵斥到。 众人不敢吭声,匆忙散去。 随着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临近,花满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竭尽所能解除封死的穴道,可是,仍然无济于事。 “都退下!”西邪瞧了一眼散落在一旁的三本秘籍,立刻火冒三丈。 众人赶紧消失,只有另外三位巫灵王,还在不远处观望。 可是,西邪伸出手掌,“嘭”地一声关上了石门。 仙姑的心也“哐当”地掉到了肚子里,她心想“完了”,这孩子死定了。 巫灵王苏烈一掌打开石门,快速地站在西邪的身后。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么,这是禁术!天底下,只有我才可以拥有!你这是想变成我?取而代之?”西邪抓起花满楼的长发,看情形,头发连着头皮,怕是要一同扯掉。 “兄长,饶了他!”一向沉默的苏烈开口求情。 西邪转身,气急败坏地拿出“锤骨钝”向对方的肩头骨进发,被苏烈躲避。苏烈以“无影追踪术”名扬天下,面对西邪暴烈的进攻,他一直巧妙地躲闪,直到,这只疯狗,将兵器对准了满脸血迹的花满楼,苏烈便不再做无用功。 “以命换命!”苏烈气喘吁吁地说。 “你也看上他了?”西邪狂笑到疯癫。 “他比你我强!”苏烈凶狠地回看了西邪一眼。 “怎么!哪儿?”西邪摊开手,一副不可理喻的做派。 “他有心,做正常人的心!”苏烈鼻头一酸,眼神坚毅。 “你我可以如鼠,活在黑暗的洞穴里,他不应该!巫灵族可以见光!”苏烈曾经禁言长达多年,今日,为了锤骨钝下的年轻人,说了这辈子最后的话语。 “你说他?”西邪指着脚下的花满楼,一阵狂笑。 “他不是我族人,苏烈,这么多年,还是没长进!” “他是你儿子,南疆都知道,这就足够了!”苏烈抬眼看,眼神又坚定了一层。 西邪继续讥笑道:“你怎知,我不能带你们见光明?!你以为挪了巢穴,就会永远呆在此地了?” “苏烈,我知道你一心想离开我的掌控,你的野心,我清楚!巫灵族从来都是是非之族。你觉得我在堕落吗?我是在保全我族的实力!”西邪将散乱的头发一并甩到后背。顺势,锤骨钝直指花满楼的天灵盖。 千钧一发之际,花满楼从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他伸出手掌,毫不犹豫地扎进西邪的心脏,随着撕裂声,一个肮脏玩样儿被掏出,片刻后,肉眼可见西邪只身下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我们的新王!”苏烈即刻下跪,另两位巫灵王也快速聚集,下跪磕头。 “苏烈阿,以后,你就是我师父,另外两位也是。暂时,请各位回去,有些事情,我要处理一下!”花满楼长叹一声,全身抖动,悲伤与喜悦交替,令他不适地左顾右盼,似乎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似乎是一种来得有点快的解脱,似乎有点无所适从。 “怎么不是黑的?”他神神叨叨地问,问自己,问旁人。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的心,如何不是黑的呢! 那年,他只有十六岁。 苏烈抬眼看了花满楼,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在众目睽睽之下,花满楼将手掌之中的污秽之物捏碎,拾起锤骨钝,将这具恶臭的尸体用了极刑。 这具尸身只是普通地不能再普通了,血也是红色的。发泄的过程中,没有一点让他觉得痛快的地方。他都怀疑,打死的不过是一个替身。 只是,每次落下钝器的时刻,都是自我否定的一次事件的结束。 不管怎样,他终于赢了,无数次想杀的人,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了他的手掌中。 伤害已经造成了,魔鬼已经住进了心里,最终,以最残忍的方式结束施暴者残忍的一生,恶却住进了受伤害的花满楼的身体。 花满楼没有使用锁魂诏术,他觉得西邪不配。 这场事件过后不多久,苏烈就失踪了。 没想到多年后,发现这恶灵确实存在在另一重空间。仙姑的通灵术,早就觉察到了这一点。 夜色正浓,一滴泪,飘落在少年的鼻尖,在月光下,寒风中,似乎特别晶莹剔透。 神秘人物 “你是谁?”一位黑衣蒙面人夜闯西谷,不要命地将剑抵住花满楼的后颈。 花满楼不紧不慢地拿起笛子,正要为九桦珍来一曲助眠,没曾想,就这么扫了兴致。 “不重要!藏好他!”声音苍老中有些许浑厚。 花满楼轻笑了一声,低下头的瞬间,一个极快地转身,稳稳地挪开神秘人的剑锋。 神秘人正要早一步飞出,花满楼大手一挥,石门紧闭。 花满楼慢悠悠地来回踱步,拍打着笛子,喉咙里哼着外头听来的曲调,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 “刚来,怎么就要走呢?” “坐会儿吧。” “不嫌弃我屋里头有个病人吧?” 他在桦珍床头坐定,也招呼这个神秘人坐下。 “不了,你只要让你的病人乖乖留在这里,那便是公德一件!”神秘人讲一些花满楼听不太懂的话。 花满楼立刻脸色沉了下来,问道:“真是好笑!我大哥怎么就只能病着了?” 神秘人转过身,拉下面罩。 半晌,花满楼才反应过来。黑衣人正是突然失踪的师父,也就是当时救了自己一命的苏烈。 “还想报仇吗?”苏烈闪烁的眼神,既沧桑无边,又炯炯有神。 “师父,您这是答应我,不杀他了?”花满楼睁大眼睛,等待答案。 “你把他藏好了,出了这里,我无法保证!这世间的人有千万种方法让他不得好死。就像他的主人,据说,已经埋葬进冥河。”神秘人叹息地摇摇头。 “九舟死了?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师父,你怎么还能怜惜?”花满楼嘴角上扬,得意地问。 “他毕竟只是一介武夫,手中并没有沾染血污,比你我都要干净!可恨的是谁给你父亲穿的巫灵王的衣服,谁下的刀!?可是,对于两个无辜的人,外界都是要将其处置而后快!”苏烈一反常态,让人摸不着头脑。 “师父,据我所知你们可是费了一番功夫的,现在,功成了,你倒是内疚了?”花满楼将竹笛放回紫檀盒子,动作非常轻。 “我们只针对他父亲!他怎么说都是个练武奇才!”这个奇怪的老头,兴许,是上了年纪,竟然,开始对生命有了敬畏之心,曾经,践踏了多少个无辜的生命,这回子说这些话,非常不符合人设。 “不提他了,一个死人罢了!到底谁要杀桦珍?”花满楼表情切换,如鱼得水,两个字“流畅”。 “现在坊间都在造谣,九舟和九桦珍通敌叛国!”苏烈义愤填膺地回答。 “这个罪名,足以让他在地界上消失!”花满楼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双眉逐渐聚集。 “师父,不会是你们干的吧?”花满楼凑近苏烈,在他的脸上寻找答案。 “不是我!”苏烈惊恐地回答,未停留半秒。 “师父,知道是谁给他下的蛊毒吗?还是用我的毒。”花满楼一语将苏烈拉回现实。 不解地问:“什么时候?” “上个月初,南疆城中,一群不要命的人的其中一个,当时,我无法判断。看上去,像你的人!” 花满楼背着手,若有所思地感慨。 “不是我的人,我敢肯定!”苏烈斩金截铁地回答。 “那你分析,会不会是?”还没等花满楼说完。 就被苏烈打断。 “不可能,我两兄弟都是他俩的师父,情同父子!” “事儿已经过去了,师父,我提醒您一句,九淮益当年也拿您当亲兄弟。”花满楼显然话里有话,不由分说,他是有所察觉的。 “老旧事儿不提也罢。”苏烈好一阵咳嗽,才缓过来,便问:“你是怎么治好他的?蛊毒可不好治。” “用您教我的办法。”花满楼一脸洋洋得意的孩子相,特别神气地回答。 “是吗?!”显然,苏烈的脸色青红变幻,非常不好看。 记得,有人说过“你能下蛊,我就能解。”说这话的就是少不更事的苏烈,而在巫灵王膝下养大的热衷于下蛊的便是苏离。 “花儿,什么都会!如果九舟不死,你们倒是可以切磋一二,如果没有错综复杂的事情,多好!”苏烈说到这里,动容地将思绪飘到了远方。 那里有很多孩子,还有熟悉的老头老太,在宅子里,烧火喝酒。 仿佛,肖启兰正在朝自己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奔赴平静的生活。 半晌,苏烈才回过神来,老泪纵横。 花满楼很是不解,这个平日里跟钢铁似的老男人,此刻,为何歇斯底里地哭。 “师父,我都听您的,别哭了!”花满楼望着泪目,还有泪水也填不满的沟壑,轻声地安慰到。 “你们如果可以,找一处无人可及的地界,好好生活。你的仇,师父记得!”苏烈说完,打开石门,扬长而去。 花满楼一脸懵,一会儿要解决,这会儿又要藏好。不管怎样,桦珍算是躲过一劫。 花满楼此时萌生了一个想法:一切结束了,至少在他的内心已经结束了。解除“弃往生”!可是,他有些不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因为记忆,选择留在西谷。 “千万别,他的内心可只有他主子一个,你可别浪费心思了。”看不出年龄的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偏厅内,花满楼仔细一瞧,正是巫灵王东进,他的声音从空间里逼近,一层层地压过来。 花满楼立刻罢了手,在一旁静静地瞧着,这个往日畏首畏尾的师父,到底又是哪只狐狸。 “您老,可从来不管闲事,今天为何如此之巧?”花满楼有些乏了,半躺在殿前的座椅上。 “不信,你试试!”东进眼神中微微穿出一连串的波纹,丝毫不动声色地传入一个未有防备的窗户,转身变要走。 花满楼先是一愣,而后,不自觉地眨了眨眼,道: “你腿脚不便,夜里深冷,早些歇息吧。” 言罢,花满楼突然变幻了意识,执拗地解开了弃往生。 桦珍空间内逐渐坍塌的过往被重新树立起来,一幕幕格外清晰。 胸口的“奴彘”印迹也消失了。 此刻,石道里回荡起一阵意犹未尽的笑声。 桦珍猛得睁开眼睛,尖锐的眼神似一把利剑,扎入花满楼的胸口。 “你,醒了!”花满楼此时此刻还沉迷于一切事情终结的喜悦之中。 既然九舟已经死了,管不了其他的阴谋。这小子和他父亲,全担了。他也算是可以正常地离开这黑暗无边的地界。 血隐重现 “都是你的局?” 九桦珍身着寝衣,缓缓下榻,失望地看着花满楼。 “不,我没有!”花满楼随即走上前,步履匆匆,巨大的衣袖随气流飘着,好似一只扑火的蝴蝶。 桦珍低头沉默,摆手道:“你为何要封我记忆,困我魂魄?”话语间,眼中的光忽明忽暗,犹疑与不解,散开来。 “哥,你这是说笑呢,我怎么会?”花满楼神色紧张,言语急促。慌忙之后,抑制不住地伸手祈求着什么。这感觉,就和他父亲死的时候,一个样。 “你是怎么跟上我的,此后,发生的一切,你敢说!你不是有什么图谋?!”桦珍言辞激烈,全当看见的是一只鬼魅。 他用力地甩开花满楼试探的手指。花满楼的嘴唇抖动,眼眶中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不自觉地滑落,畏惧感升起。 “我,只是想留下你!错了吗?”几乎从少年喉咙底部发出的声音,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奢求。 桦珍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难捱错综复杂的情绪,回道: “你是刘叔的儿子,我自然当你是弟弟。可是,我主子现在生死未卜,我实在不能在你这边过多耽搁。我保证,此事了结之后,定与你团聚。到时候,我为了置办宅院,给你娶妻。” 说完,九桦珍急忙更衣,配剑,风风火火地就要走。 花满楼从地上爬起来,几尽哀怨地看着桦珍一顿连贯得不行的操作。 “你就是这么替我着想的吗?”花满楼痴痴地笑着。 “你就是如此着急吗?怎么这个世上,你们每个人都那么着急要走,刘大人是这样,刘夫人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把我丢给世上最恶毒的人,就没有一点点悔意吗!” 花满楼血红的眼睛中不停地渗出泪,擦拭时,衣袖上湿了一片,折了几层褶皱,拧巴着。 九桦珍静静地听,没有言语,手脚跟僵住了似的。 “亲人?仇人?不都一样!你们若是当我是至亲,就会保护我!你们办自己的事情,还是办不完的事,丢了性命,我就是浮萍,这不公平。”花满楼的内心在挣扎,在泣血,言语却是尽量平和,因为他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不是对的。 这么多年,藏在心底的话,鬼模鬼样的只能说给鬼听,而此刻,他真真正正地说了一回给人听。 “你受过的,我一定还你!”九桦珍言罢就推门而出。 “西谷,你是出不去的。”花满楼低声提醒。 九桦珍转身,眉头紧锁。 “元~卿!” 花满楼失魂落魄的笑嘻嘻地回答:“我已经毁了出去的路了,本也没想着出去。” 此刻,他内心的防备,已经降到最低,可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可以随便解决了他。 恶灵看到了机会,在他的五感中悄悄探进了他的脑袋。 花满楼内力散尽,犹如一根枯木,等着被自己杀死。身体被渗透的刹那,他什么都没做。 “我就不该活下来,父亲!” 花满楼的思绪飘回了儿时。 “这个哥哥可厉害了,是将军!下次入宫,元卿就可以见到了。” “好!我喜欢将军哥哥。” 父亲高高地举起儿子,儿子像在空中飞翔的鸟,既安全,又自由。 几秒钟过后,花满楼似乎恢复了体力,声音从柔声细语突然变得粗狂而富有攻击力。 “九桦珍,九舟已经死了!你还出去干什么?” “你说什么?!”桦珍大步上前,拽着花满楼的衣领,手臂颤抖。 “怎么,你这是想杀了我吗?”花满楼瞪大眼睛,怒声呵斥到。 “我不信!天底下还没人可以杀死他!”桦珍拽着衣领的手微微松开,掌心朝下,搭在花满楼的肩头。 他抬头注视着花满楼,竟然没有发觉对方眉间的暗红,正释放着危险的信号。 “我呢?”一个声音从花满楼的嘴巴里发出来,陌生地很。 “我杀他,易如反掌!”言罢,锤骨钝击中九桦珍右肩,“咯噔”一声,桦珍右肩骨断裂。 桦珍猛得后退数步,口中念叨:“你疯了!” “我本来就是暗夜鬼魅!”花满楼狂笑着,朝桦珍的位置又是连续数次进发。 强大的内力和野蛮粗暴的招式,落点的位置极其刁钻,桦珍吃了大亏。面对自家兄弟,他一直在躲避。 然,花满楼的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但,力量却是成倍地提升。他在犹豫,对方或许此刻已然成了一只猛兽。 正当桦珍犹豫不决的时候,花满楼身边那个看不出年龄的老者,扶着仙姑出现在偏厅。 仙姑看到锤骨钝,便害怕地缩到了墙角。 只有老头儿,像是不长脚似的,走到九桦珍背后眼睁睁地看着。 奇怪的是,花满楼瞬间狂性大发,锤骨钝快要重重地自上而下掀开桦珍的头盖骨。 危急时刻,耳畔传入一声:“他不是花满楼,他是西邪!” 桦珍睁大眼睛,终于注意到对方的异样。 九桦珍拔出剑,用全身的内力抵制对方的蛮力。他闭上眼睛,默念心诀,身体旋转式地升起。此刻,内力十倍增加,睁眼瞬间,以极快极细微的剑锋,劈开空间,剑锋所到之处,隐藏的暗器犹如雪花一般飞舞。几秒钟后,整个偏厅满地血污,不是别人的,正是西邪这只恶灵附身的善于隐身的奴仆。露出花满楼身体的部分,都被剑和暗器给挑了干净。 西邪正要逃,身后的老者用锁魂诏将其收住。 “老伯,为何不让我解决了他!”桦珍不解地问。 “落叶归根,迟早的事!”老者拉着仙姑慢慢地走出门。 每每出现,都是拉着仙姑,真是怪人。 花满楼全身湿透,头发粘在脸庞上,面色苍白。他一脸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方才如恶魔般的骚操作,呆呆地望着,伸出衣袖,晾在桦珍眼前,衣袖破了好几个洞,皮肤也在渗血。 “多年没使过,生疏了。哥给你包扎好,给你买料子,大男人不能矫情!”桦珍伸手整理花满楼散乱的头发,粗笨的手,弄了半天,反而更乱了。好在,花满楼长得俊,不然,真招架不住这大哥的手艺。 “哥,你走吧!你我终究不是一条路!”花满楼露出了似笑非笑的面容,言辞间有些许清冷。 桦珍笑而不语,半晌,才冒出几个字:“你都把道炸了,我往哪儿走?” 花满楼翻开石室内的床榻,往里面指了指,回答道:“这儿!” “以前,每次逃避那鬼,都是躲进这里,仙姑告诉我的。后来,有一次饿的不行,走着走着就到走岔了,误入了西境。”花满楼嘴角微微抖动,有些自嘲似的。 桦珍问:“那你怎么如今还在这里?” “西境的头子也是西邪的同伙,我被送了回来。我原本想从另一条道逃回天启,没曾想怎么逃都是徒劳。” 花满楼摊了摊手,继续自嘲道:“我是一只猎物吗,怎么老是遇到狼群?” 这个世道,都是猎物,谁又不是呢! 桦珍上前提起左臂拥着花满楼的肩头,动情地安慰:“哥欠你的,下半辈子一定还你!时下,外面太危险,你且在此处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花满楼五味杂陈,泪流满面,附身紧紧地靠在桦珍宽大的肩头。 “哎呦!”桦珍右肩一阵疼痛。 “怎么了?” “断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养养好再走吧?” “养个一百天,出去都没意义了!” “怎么说?” “主人等着呢!” 二人相谈甚欢,逗起嘴来。 “不是我泼你冷水,你真的认为九舟还活着,他会来西谷?”花满楼随口一问,桦珍脸色立刻变了。 “我坚信!你几个意思?” “好好!我感觉蹊跷得很,要么你返回天启看看?”花满楼郑重其事的样子有点好笑,话却是有些道理。 桦珍内心在挣扎:荒启是老主子和他一手创办的,毕竟是一处隐秘的事宜,哪里出了岔子? “西境,我可是熟得很,我替你去探探!”花满楼眼观九桦珍忽然沉默,便眼神回转,笑吟吟地说。 二人像极了为了一颗糖刚吵完架的兄弟,一人一半,两嘴都甜了,挺好。 登楼虚无 天启毕竟是中原地区,不似王妖的地界,人口数目相对居多,也更加繁杂,光靠野蛮和暴虐的统治,讨不到好处。 时下,百姓哀声载道,军心不稳,各自为阵。外边还有部分敌人,跃跃欲试。 王妖这小王做的如砧板上的肉,就等着谁下的刀。 丢了眼睛不说,这刚接手几个月,跟来的猛将就缺了一小半了。 坊间流传一句笑谈:王妖到了天启成了真真正正的“睁眼瞎”。 事实上,他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只是薛任君这条地头蛇当道,他即使是只黑熊,也只能做一只缩头乌龟。然,薛任君硬生生地躲在他后方,让他缩不了头,更不敢伸出脑袋找食吃。 心急如焚的他只得在百姓面前找尊严,弄了一群巡逻队,没事儿就喊口号,时不时地在大街上找茬。主子幼稚,麾下的更幼稚。没曾想,老百姓可不好惹,弄死一个,让他们十倍奉还。 薛任君在牢狱中足足呆了几个月,毒刃时不时地在跟前提些矛盾冲突的事件。 一日,他的耐心终于被磨平了。小酌一口,将杯盏放置在鼻尖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差不多了,赌一把。” “毒刃,办件事儿,把幽冥符和这个拿去。” “好。”毒刃冷冷地回应了一声。 薛任君在毒刃侧脸处,耳语了几句,随即掏出之前的药瓶子,塞进毒刃的胸口处。 毒刃即刻像是得了宝贝似的,连声叫好。 第二日,薛任君衣衫褴褛,面色憔悴,身着手链脚链,被押解至城外菜市口。他表情凝重,低眉垂泪。老白姓都涌上来,有些老人忍不住哭喊起来,似乎上刑场的就是亲儿子。 “薛任君,前天启二公子,企图弑君,于今日午时三刻斩首。时辰到。”刑场李大人颤抖着嗓音,念完刑部文书。 薛任君跪在众人面前,脸色淡然,他缓缓闭上双眼,将视死如归演绎得淋漓尽致。 正要刀起下落之时,远处的俞朗将军率军,冲入刑场。李大人立刻示意刽子手停止刑罚。 城内的禁军见势不妙,赶紧关闭城门。可是,没多久,天启的旧部就与其其格的人短兵相交,战火瞬间燃起。 薛任君被救下,顺势晕了过去,一分不差,晕在了老百姓的人堆里。 俞朗凭借多年的战斗经验,轻松进入城门,与天启旧部禁军汇合,将其其格人逼到窘境。 此时,薛任君苏醒,被簇拥着推上了城楼。 他低头望去,黑压压一片。众人口中一直喊着:“薛王,薛王……” 薛任君内心是不淡定的,即使乐上了天,他也需要憋住这最后一刻。他淡然地说:“我天启子民既已成为妖王子民,原本应护主、誓死追随。不曾想,此人率军,无恶不作,危急子民性命。我差点被其构陷,成了冤魂亡灵。今日,多谢各位将军和百姓救我一命。” “公子,请担负起子民和天启的责任!”俞朗在军中大喊一声,众将士挥舞手中的兵器,齐声助威。 “我薛任君何德何能,等大公子九舟归来,才是继承正统。”薛任君面露喜色,特意大声地说到。 “九舟通敌叛国,都逃到西境了,如何能当主子!”一个莫名且又响亮的声音,从底下人群中传出。 接着,这些差不多的说辞,跟雨后春笋般,一个个破土而出,阵地有声。 “我们还看到九桦珍和南疆的巫灵王同行,真真切切。他们莫不是互通,我都不信!” “有这事儿?” “亲眼所见,就在南疆城中。” “其其格打进来的时候,就不曾见过他,难不成真的是叛了国了?” “那真说不准!” “不管怎么说,大漠那片儿,能逃走,就是不简单。” 众人言语翻滚着,版本一般都套用:可能、疑似、亲眼所见或者我一个朋友看见。 似乎,口中的那些个人都远了几辈子了,怎么谈论,都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们不要胡乱猜疑,公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们还诬陷他!”不同的声音出现了,几个都是城中府衙的门客。 几个澄清的人,突然被往内挤的一撮人推到了人群外。 人群中有一部分人,没做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仔细地观察。 俞朗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薛任君,心里想着:这人可真是一幅画呀,可惜太过于聪明。 “薛王……”不知怎的,又有人挑头几乎嘶声力竭地喊着。 此时,人群口径一致,气势恢宏。 薛任君见火候刚好,就伸出双手,安抚道:“民意如此,我便代为照料,等大公子回来,真相大白,我主动归位。” 言罢,底下一片欢呼,过节似的。 就这么,薛任君坐上了天启的第三任主子。 俞朗护驾有功,官居一品大将军,无战事时,掌管禁军。毒刃换回了身份,重新用了苏留的名号,薛任君尊称他为“先生”。天启朝中元老如数召回,赋税减免三年。 坊间,流传起一些小调调:其其格回北域,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想再见咱薛王,怕是此梦圆不了。 一日,苏留迈着略显犹疑的步履,未经传唤,便出现在薛任君的眼前。 “主上,九舟。”苏留“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 “何事?!请起。”薛任君立刻放下杯盏。 “九舟被扔进了冥河,这河道有进无出,我去看过,极大可能是没命了。”苏留小心翼翼,生怕招惹薛任君敏感的神经。 随着一阵似笑非笑过后,便是泣不成声的沉默。 “先生,你说他一个堂堂天启公子,不好好在宫里呆着,学点治国打仗经验,到处跟人比武,是不是投错了胎?”薛任君眼泪鼻涕已经分不太清楚,苏留也无法理顺薛王的想法,做臣子的凡是都得小心些,于是,他并未回应。 “你不敢说?先生,你之前是怎么教我的,此时,怎么就不说话了?”薛任君攒足了情绪,正要找一个发泄口子。 “恕我直言,对您是好事!”苏留抬眼一瞧,感觉对方神色不对,赶紧低下头,继续装聋作哑。 “你不懂,退下吧!”薛任君摆了摆手。 “流放的那行人,留还是?”苏留忍不住问了一句。 “做了,蜉蝣只有一日命,难不成主子死了,还让他们活着!”薛任君血红眼眸瞬间露出凶光,未言出口,只是撇过头看一了眼毒刃,回答道:“此事,你不用管了。” “那计划还进行吗?”毒刃轻声追问。 “当然,坐实了它!”薛任君不知哪儿来的力量,语速攀升,语气凝重。 苏留转身大步离去。 对着窗外的月光,他开始沉思。初秋的寒意,已经袭来。清冷的大殿里,陈设依旧,却唯独少了很多人。 他拿起九舟最喜爱的刚沏的绿茶,呷了一口,感觉清香扑鼻,又苦涩麻嘴。 “这茶水好像我和我的内心。我内心深处,只是想做个臣子,做你的臣子,九舟,你可明了?可是,现实中有很多不得已,我必须去弄明白。这一身的权力,谁都想要,不是吗?我今日做了薛王,全仰仗父亲和你,父亲是倾其所有夺得王位,九姓族谱里的男人都被杀尽了。你是主动放弃王位。你们两个人,真是最好的父子。我薛王从今以后,每日给你们供奉,上香叩拜。” 想到这里,薛任君又觉得没意思得很。人生唯一一个是对手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剩下的岁月是有多无趣。 重返天启 “我明日启程去西境,你先走一步,我看着你走。”说完,花满楼抿了抿嘴唇,眼角垂泪,视线在两人的身影之间,无限地拉长,最终定格在无踪无影的虚幻中。 九桦珍从西谷的不知名山洞里钻出,耳边没有花满楼叨叨,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左顾右盼,还未看清前方的去路。忽然,一个老相识冲过来,这身姿可一点都没变化,依旧英姿勃发。 “你这认路的本事,莫非也是跟苏离学的?”桦珍大为震惊,抱着凌骢的脖子,拍了拍。此刻,这个胡子拉碴的壮汉,眉毛已经弯成了月亮,嘴角上扬到了耳廓。欣喜之余,他想:召唤天兵天将,也不过如此了。 “主人,等着我!”他仰望着天空,沉醉一番之后,跨上马,向天启飞奔而去。 不到一日,他便到了淹城。 淹城周围河道居多,城门并无人看守。 入秋十分的淹城秋风萧瑟,比往年更加衰败,百姓在城中快步走着,遇见陌生人,显得很慌张。 桦珍压低斗笠,在人群中快速移动。观察四周,竟然有不少的官兵和守卫,一个个看上去并不是善茬。 他本想找一家客栈小住一日,刚想要进门,便看见前头有一男子被拿着画像的官兵捆绑了去。他立刻扶着帽沿,转头就走。 抬眼见城中围墙上贴满了九舟和他的画像,桦珍瞄了一眼。 “通敌罪犯……” 压抑着火,思量:几月不见,成了通敌叛国罪人,真是新奇了。通什么敌,叛了哪国呀!看来,今晚需要赶夜路了。 他稍许购置了些充饥的食物,跨上马,从城中的一处无人看守之地,偷偷溜走。 在荒郊野岭,遇上一支商队。为首的和桦珍打了照面,看起来是正经生意人。 桦珍本想赶紧走,不巧的是来了一小伙贼人,都带着大刀,将商队团团围住,看样子是抢货掠夺的老手。 贼目头子一声令下,这伙人便在刀光剑影里求生存,防卫的商人正在声嘶力竭地求饶。 “什么世道?”桦珍已经出去好几百米,见阵仗,立刻转头救援。 他一个飞身,切入贼人内部。剑锋飞快,落点均在喉部,不出几分钟,十几个人都背了气去。 商人惊愕,赶忙后退数十米。等事儿结束,观察眼前这位出手不凡的高人确实不会威胁自家性命,他们才缓慢簇拥过来。 “这位大侠,真是习得一手好剑,在下敬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等跪拜谢恩!”商队的老者重重地跪地,其他人也随即跟着下跪,连着磕头。 九桦珍急着赶路,转身便要走。看对方如此行事,又碍于礼节,便没多想,忙着打断道:“别,千万别,在下天启九桦珍,有缘再见。” 言罢,便上马狂奔而去。 商队中有一人,面露喜色,其他人都在轻声耳语:“九桦珍,不是那个通敌叛国的贼人吗?” “我瞅着不像!”老者回复到。 “人不可貌相,方才救我们,或许,也有其他原因。”说话的便是马前和桦珍打照面的男人。 此刻,他正想着领赏钱的事儿。 不出所料,九桦珍日以夜继,快到格安五里地的林中,被一伙蒙面人围攻。 该伙人配弯刀,不像中原人士,倒像是西境魔耶手下。 “九将军,天启这么对你,你不考虑和我们合作一下么?” 说话的是一个衣着侠士范,身形玲珑有致,柔声细语的女子,眉眼轮廓明显。细长的手臂正轻轻地搭在桦珍的肩头,似乎有些轻佻。 桦珍一脸淡然地回答:“我要是跟你走了,不正坐实了罪名了么?你们真是煞费苦心,却用错了地方。” “是吗?现在天启可不是王妖坐阵了,是薛任君!”女子的手指在桦珍的衣服上游走,好似没个动作,便无法开口。 “那不是顶好的事儿吗!?你们别拦着我了,我即刻进城!” 九桦珍此时还未领会女子的意思,便大力推开了她。 “你真是傻,你回去可就没了命了!”女子站起身,咬着门牙,严厉呵斥到。 “那你可管不着!”桦珍骑上马,挥剑指向周围的蒙面人,说:“给我让路!否则,你们都得死这儿!” 半晌,无人理。 九桦珍怒甩缰绳,一步之内,划出四方格,凌骢从没有活物的方格内逃出,箭一般地飞驰而去。 还未等众人拔刀,四个蒙面人便一命呜呼了。女子不再追,只是非常自信地抛下一句:“你迟早会来找我的!” 九桦珍时隔数月回到格安,城中守卫有些吃惊,互相使着眼色,还有人直接将画像揭了下来,拿在手中,站在桦珍面前比对着。 “不用比了,正是本人!”桦珍有些恼怒,他大为不解:城中的民众这是怎么了?边界的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格安还会有人不知道吗? 这对他来说可都是亲人呐,这种怀疑和走到对立面的感觉,让他心碎。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正在他举步维艰的时刻,刑部府衙来了一众官兵,领头的官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九桦珍,通敌叛国证据不足,私通番贼,人证物证具在,有辱国门。念在九将军为天启多年征战的功绩上,罚闭门思过,罚俸禄百担,撤销前朝一切职务。” 还没等桦珍反应过来,他就被自己的士兵架着回了宫。 “我要见薛王!我是被冤枉的!我何时有辱国门了?”一路上桦珍大声地喊着,众人围观,却都是嫌弃的眼神。 还有几个激动地朝他扔鸡蛋,九桦珍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气急败坏地挣脱开士兵,拿着剑,一路杀了进去。 殿前的台阶下,俞朗正静静地等着他。 “九将军,你也不必大动干戈,薛王自然不会杀你,但是我会!”俞朗面露凶恶,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你这是报私仇!”九桦珍愤然怒斥。 “不重要,关键是你得罪了我!你再闹,我就让你颜面扫地,翻不了身!”俞朗嘴角上扬,邪魅一笑。 “俞将军果然权倾朝野,不可一世!我想见的是薛王,请你让开路!”桦珍说完,便要闯进去。 俞朗在殿前拔剑阻挡,嘲讽道:“你可真傻,我要是没有主子的命令,怎么敢给你禁足?!” “那可不一定,八年前你可已经违背主上,杀了刘厚侯爷一家!”桦珍剑已出鞘,在俞朗的身上找落点,几月不见,俞朗竟有些招架不住。索性挨了几剑,好在未及要害,便在薛王面前演起了苦肉计。 “薛王,属下自知武力不足,丢了您的脸面!”俞朗握着流血手臂,颤颤微微地说。 “九桦珍,你何时在这里,几月不见,功力见长阿!”薛任君表情有些许惊喜,全然不顾一旁的俞朗。 俞朗见势不妙,赶紧退下。 “薛王,你信我吗?”桦珍快步上前,真切地问。 “我当然信你,咱们可是兄弟。”薛任君真诚地张开手臂,拍了拍桦珍的肩头道。 “剑头怎么都是血,你这样进来,外头又会传你弑君了,赶紧把剑收起来。” “哦,是,是!”桦珍忙回了神,收好剑,继续注视着薛任君的眼睛,想从中找一些答案。 “谣言止于智者,如今我是王,我若是大力给你澄清,我便是那个目无法纪的王,你在南疆究竟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最清楚,你要自证清白。需要帮手,尽管和我说。”薛任君冠冕堂皇的措辞,九桦珍一听就懂,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薛王,时下,我有一件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去办,禁足可以暂缓吗?”桦珍仍然和声细语地问。 “是要去寻九舟吗?”薛任君语气突然回转,神色有些许低落。 “是,主子他一直没有音讯。”桦珍叫习惯了,随口便来。 “他已经葬身冥河了。”薛任君沉默半晌,冒出一句。 “不可能,你放我去看看吧!”九桦珍从薛任君口中得知的此事的分量超过了其他所有人。 “你要去了,跳进黄河洗不清。”言罢,薛任君摆了摆手。 九桦珍转身告退,这辈子他就是豁出名誉和生命,也要把九舟找回来,他不信谣言能成真。 可是,当他走在大街上,就是别人眼中的罪人,他们可以随意谩骂他,他只能挥剑堵住他人的嘴,一段路后,他满身血污,眼神犀利,成了“魔头”。至此以后,江湖上桩桩件件的恶臭事,言语中可能都有他的影子,他这一生俨然成了背锅侠。 孤立无援 九桦珍固执地从围追堵截中脱身,俨然成了一只杀出了瘾的“魔头”,他使出最后的力气,跨上马,只身前往荒启组织的暗哨处。 本想求得帮助,没想到陷入窘境。 原本以为蒲景等人还在原地待命,可眼前却是门庭冷清,人去楼空。几处破旧的屋子,没了人气,像是随时就要倒塌,桌椅上已经布满了灰尘,炉子没了火星,就连后山连接其他暗哨的密道,也被碎石塞得满满当当。 九桦珍无意再看下去,他极度疲倦,极度失望地闭上眼睛,心里重复着昔日宫墙里的部署计划。 病榻上的九淮益,在无人之际,亲手递给他一张黄纸。摊开一看,是一个人的名字。 “桦珍,我时日无多,这几天,一直担心一些事。这个人,是随时可以放心调配的,一个老人。” 病榻上的九淮益尚且言辞清晰,然,面容憔悴,气息不稳,说话间,多了些停顿。 “你走近些,再近一些,我与你细说。” 九桦珍连忙靠近,几乎贴着听。 几句话过后,秘密行动便开始了。 屋外,凌骢突然叫唤了一声,桦珍回过神,迅速地从围墙上翻下,四周无人。此时,屋后悬崖上的巨大碎石落下,瞬间,屋子消失,尘埃和一众杂物从中心往外飞射,桦珍骑上马,迅速躲避。 身后,一片动荡后,又陷入沉寂。 九桦珍,觉得后背凉嗖嗖的,没了依靠,成了一只孤魂野鬼。昔日,那可是觥筹交错,热闹不已,如今,落得这幅田地,不知道该如何理解,才能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荒启,呵呵,真是取了个不战即败的名字!” 桦珍悬着的心算是找着位置了,他头一次趴在凌骢背上,在清冷的傍晚,感受着凉意。 凌骢貌似有些火气,不嫌多日的劳累,一直在林子里绕圈子。还不停地嚷嚷。 “你这畜生,不懂得怜惜主人,我就趴一会儿,便开始叫唤。好了好了,咱们还有事儿没办完。”九桦珍眯了一会儿,气血又重新归了位,四肢僵硬的肌肉也开始恢复弹性。 他眉头舒展,拉起缰绳,大喊一声:“兄弟,咱们走!” 还真真是年少阿,意气风发,血气方刚,是个打不死的好年纪。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冥河。 几日的路程,沿途安静得很,也是九桦珍始料未及的,他有些暗自窃喜,又有些伤神,心想:这算是让我亲自跳进黄河吗?连个像样的拦路的都没有。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苦闷。 秋日傍晚的冥河,正是枯水期。抬眼望去,河道中出现了多个礁石洞。在余晖之下,宛如金山,有些仙姿神色。肉眼看有些礁石或许有一人多高,壮汉都可以随意进入,只是位置都处在河道的中央,要涉水而入,一般人并不容易。 可幸的是,九桦珍得了花满楼的水下本领,不说是如鱼得水般游刃有余,也应该差不了多少,只要不呛水,活命不成问题。 他刚要潜入冥河,便有一小戳当地人,上前制止。为首的壮汉,显然是个北境人,个头高得离了谱,手掌有两个桦珍手掌那么大。 此人,一把拽回桦珍的身体,不由分说地猛得将他推到在地。 桦珍一阵激灵上了头,眼看就要拔剑,身后一位老妇人涌了上来。这老太,看上去慈眉善目,不像是个坏人。桦珍便做了罢,收好配剑,从地上站起。 仔细听,他们说着北境语,桦珍不太懂。几经折腾,桦珍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他摊了摊手,问:“我是天启人,你们说的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这位老妇人艰难地用肢体语言夹杂蹩脚的天启话,解释道:“河~水~妖,妖!”然后,慌忙地多次摆手,示意不能进入。 “您的意思是河里有妖?”桦珍仔细观察后,问到。 “是,是。走,走。”老人长舒了一口气,一种危急时刻救了人的舒坦,显现在脸上。 还没等九桦珍问,那北境的巨人便跟拎小鸡似的,把这八尺男儿和他的马,左右手各一个,带回了部落。他把桦珍扔进帐篷,众妇人也跟着进入,他自己却怕把帐篷掀了顶,乖乖地杵在门口,烧了一堆火,默不作声地烤着。 九桦珍这辈子是第一次这么丢人,他心想: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此前去过很多地方,这样力大无穷的人,还是头一次见。 正当他自尊心和好胜心作祟的时候,帐篷里热闹起来。隐隐中,有一些人进来,除了老妇人,其他皆未见过面。 有一人身着北境服饰,和颜悦色地开口讲话:“兄弟,我也是天启人。从天启七年来此地谋生,便住下了。刚才的事情,阿玛跟我说了。不知你进冥河所为何事?” “兄弟,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进冥河是想救人,不知水妖之事,可否告知一二?”桦珍急切地问。 “救人?冥河水妖,你没听说过吗?只要是跌入冥河的活物,都没了踪影!”那个人表情惊讶,恰好诠释了情形的严重性。 他叭叭地说着,言语间,继续加了把柴火,把桦珍的心架起来,和屋外的火堆上的烤羊腿似的,吃的人觉得香,而他就觉得疼。 “冥河里连鱼虾都没有,这人一下去,那就是死!” “你下去,就是捞尸,都没可能!” 那人倒是实诚,嘴里嚼着碎肉,配着大碗的烈酒,斯拉斯拉,一阵进食。 九桦珍看到了此前和九舟在江湖上飘荡的惬意生活。酒足饭饱,不就是最好的生活么,现在已经成了奢望。 他抿了一口,一道细长的火烧至丹田。 “好酒!”他忽然兴奋起来,眼角渗出些许眼泪,不知是辣的,还是哭的,反正,希望的火苗正在被现实浇灭。这对于他而言,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而是活着便没了意义。 一碗酒后,九桦珍已经分不清道了。 他趴在地毯上,呼呼大睡,把这小半生都睡去,也是好事儿。 过了一个时辰,月亮高挂枝头,他猛得醒来,脑子特别清醒。 他悲伤着略带勇气地想: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和你同葬冥河! 听风品雨 薛王坐镇以来,凭着打得一手好牌,将天启重新稳稳地伫立在财狼虎豹垂涎三尺的中心地带。薛王从前朝的纷争之中得到了结论:想要不被吞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而面对疆土,牺牲个别人,即使是曾经的至亲,也无伤大雅,无足轻重。 民众说起这位君主,赞扬远远超过了质疑。战乱的时代,只要能够给个活路,谁做这个王,又有什么关系。 “主上,九桦珍已经到了冥河,下一步需要我做什么?”毒刃前来禀告。 “做什么?不,什么都不用。任他云游四方。”薛任君嘴角上扬,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抬眼扫了毒刃那冷漠至极的脸,不自觉地大笑起来。 “斩草除根,不妥吗?”毒刃见状,言辞微微有些拿不定主意。 “佛祖尚且’普度众生’,我怎可随意夺了他人性命。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有意义。”薛任君站起身,手中的杯盏,已经被他捏热乎,却是空无一滴,全然成了把玩的器具。 自我陶醉一番之后,他走到毒刃面前,头一回伸手搭着毒刃的肩头,语气极富有深意地说:“先生,是一把利剑,但是有时候,太过于露了锋芒,就会迎来源源不断的麻烦。利剑只要多用一日,背后的人就安稳一日。” 毒刃瞳孔地震,似乎大彻大悟,又似乎有些畏惧,随即不顾腿脚受伤,原地跪下,做出忠仆的姿态。他思量着:这个年轻的主子,已然不是当年的二公子,日后,更加需要小心些。 这一夜,非常漫长。 宫殿内,独自饮酒的薛任君,正在窗子下的地上,随意躺着,自得其乐,听风品雨。 寝殿外头,看似风雨温顺,没什么大动静。宫墙之外,看似狂风骤雨,没个停歇。然,一切的一切,谁是棋子,谁又是执棋人,连上天都还没看清,谁跟谁又有什么分别。 他歪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垂在略微单薄的胸前,殿里的烛火一直燃烧着,暖床的侍女已经被打发了。他拿起疆域图,仔细端详着。 自言自语道:“天启,这么小个地方,不足以匹配我的志向。薛王,就应该统领四海,照拂天下百姓。唯我独尊!” “你们说是不是?” 几杯青梅酒下肚,脚下没了重心。他转身指着九淮益和九舟的牌位,一通胡言乱语,手执短剑,便开始与幻想中的人比划。 “凭什么你是主子,而我只是个奴才。凭什么两人打架,所有人都护着你,而没人站在我这一边,仅仅是因为你是亲儿子?不,这不公平。我比你好上一万倍,明眼人都看见了。父亲,你要是能看得到,我如何需要谋划这些?我本应该快乐的,轻松的活着。” 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人的欲求总是不满足于现实所拥有的东西,顺杆子就想要爬上了天。 多年前,他入宫之时,仅仅盼望能够常年陪伴在九淮益身边,回报恩宠。 而在与九舟初见之后,信念瞬间转变。与其求得,不如自给。 生来的不公平,无人可以更改,这天底下又有哪个人敢于挑战出生,在那个时代,真是狂妄至极。可是,变数早在上辈子里头已经埋藏下了。 薛任君折腾了大半夜,终于,累倒在寝殿的门口。 窗外的雨悄然无声地下着,生怕盖过了里头的动静。风停了,枯叶落了一地,看来,明日打扫的老人,又要辛苦一整天。落叶,总是扫不干净,怪罪扫把和奴才,怕是不能够,怪罪百年古树,这一天天的,肆意凋零,却总是不够彻底,未免也不行。 几日后,北境王突然派使者前来格安,试图接回王妖。 早前,薛王已经料到北境王会有些动静,没想到迟了好几日。王妖可是北境王最小的儿子,自小在老王的背上长大,一步也不曾离开过北境。这次王妖吃了大亏,伤的可是北境王。 殿前,王妖的眼睛已经半瞎,可是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被算计了。 使者孙大人一开始还在高谈阔论,展示北境雄姿,可是,一见缓缓走来落魄的不成样子的王妖,便立刻话锋一转,识趣了许多。 “孙大人,来一趟天启也不容易,可有想去的地方?”薛王放下身段,走下大殿,手里却是好好的拿着一卷文书。 “薛王,费心了,我此行是奉北境王之命,迎回妖王。”使者赶紧恭敬地低头回禀。 “妖王,想开拔回北境吗?”薛王走到王妖身前,露出久违的梨涡,眼神闪烁地看着他。 “当然,当然,不回。我与薛王已经拟定了结盟协议。长期留在天启,辅助薛王,希望父王成全。”王妖看着薛任君的眼睛,尽量准确地读取信息。 辅佐一词用得精妙阿,薛任君哪需要王妖辅佐,充其量就是一块垫脚石罢了。 “本王与妖王早已亲如兄弟,他怎么舍得离开。我们天启少不得妖王这样的外族友人。这是我们的结盟文书,条条都有利于北境。望孙大人代为转交北境王。他日有了闲时,我们一同回北境探望。”言罢,薛任君一只手将文书递给使者,言语的客气和肢体的懈怠极度不匹配。 使者孙大人只好颤颤微微地伸出双手接住。随即以朝中有要紧事为由,匆匆离开大殿。 薛任君邪魅地看着王妖,说:“妖王若是乖一些,哪天我高兴了,兴许,还会治好你的眼睛。” “真的吗?”王妖得点颜色就灿烂,立马咧嘴笑了起来。旁人若不是知道点什么,见状都会有些辛酸。 薛王忌惮北境王的势力,怕其挥师南下,俞朗无法应对,又琢磨王妖此人可控,于是,施了三分真诚与王妖私下签署结盟协议,条件是天启常年供应北境粮草和布匹。北境则需要战乱时输送士兵加以援助。薛王名义上邀请王妖继续留在天启交流,实际上将他作为人质,万一哪天北境反水,至少他手里还有一颗棋子,可以随便使用。 有人在江湖里寸步难行,有人却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还有人深陷谣言的泥潭。 种种不幸,又是为人之所幸,种种幸运,也可能是将来之不幸。 听风品雨之时,这些人物本身就深陷风雨之中,连个躲避之处,都难以寻得。 金书傍身 前一天,九桦珍走后,花满楼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思量许久,决定从此不再回西谷,不再做这个让人畏惧且生厌的巫灵王,必须断了干净。也许,该放下小半辈子的仇恨了,到外面看看,追随九桦珍,行侠仗义,云游四方,度了下半辈子,那才是正儿八经的事情。 想到这里,为了环顾最后的一切,花满楼在谷中漫无目的走着,无意中,踱步到暗室,突然想起暗格里的几本禁书。 “禁书、武功秘籍之类的都是祸害。”花满楼忿忿不平地自言自语道:“要不是这些劳什子,桦珍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这个逻辑,天底下也只有花满楼嘴里说出来才会让人听上去有那么点道理,疯子带出来的必定是疯子吗?也不然,兴许只是思维奇特,快要疯魔的那种。 言罢,他伸手在暗格里摸了一通,只得了那本连封面是什么玩样儿都看不明白的天书。另外两本禁书居然不知所踪。 花满楼仔细回忆解决西邪那日的情形,似乎散落在地上的就不是《巫灵往生弃术》和《锁魂诏》,而是手上这本。 “这哪是书,全篇没有一个字看得懂,还不是一本,看样子只有半本。没什么用处,索性烧了。”花满楼心里想着,便放到烛台上,燃了起来。 竹浆纤维制作的书籍,居然,在火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怪得很,花满楼走进仔细看。 这世间的惊喜,莫过于“无心插柳柳成荫”。天书燃起的瞬间,暗室内突然亮了起来,金黄的小篆字体的文字显现在书本的空白页面。花满楼赶紧从烛火中抢夺,可是,他天生怕火,等燃尽了,都没能拾起。 “我这,我这是暴殄天物了吧。”花满楼有些懊丧地看着烛火熄灭,异常心疼地自我安慰道:“算了,毁都毁了。” 正当他拿起烛台,准备把灰尘处理干净之时,真正的意外发生了,他在灰烬中拎出了半本金书。此书,褪去厚厚的竹浆,尽然是薄如蝉翼的真金制作的书籍。 封面印着“荒啓心法”四字,小篆体,异常精致。 花满楼张大嘴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控制表情,这是什么秘籍,如此掩人耳目。 好奇之下,翻了数页,却只是介绍巫灵族圣女的发展史,翻到最后都没有见到巫术或者武术的一招一式。 花满楼心里一阵唏嘘:就这?还需要隐藏如此之深,这装的,太能装了。不管了,至少看上去还挺好看的。 于是,他草草地将这本金书团成一束,放在小小的画筒里边,索性随身带着。 他将暗室翻了个底朝天,都未见另外两本,便不再坚持,反正,对他而言,也没多大用处。 随即,又随意溜达回寝殿。 他把巫灵王宽大的衣服换下,穿起青衣布衫,一只花蝴蝶,瞬间成了一个白白净净的侠士。 半晌,他走到众人面前。 众人惊愕之余,窃窃私语了几句,立刻站好队伍,静下来聆听。 花满楼言辞极其诚恳,到了告别的时刻,脸上的淡定和心中的坦然有了呼应。 “重新认识一下,我今年十八岁,姓刘,名元卿,天启人,非巫灵族人士,误打误撞进了这里,已有好些年头。原先只是个奴婢,亏得师父和各位保全,才能存活下来,如今坐上巫灵王的位置,才能够站在这里和大家最后一续。既然非巫灵族血统,也无法继续担此重任。现将巫灵王西邪的权杖和一应物品交给仙姑。希望以后,众人以仙姑为尊!” 言罢,他双手拿起权杖,握在手心,置于头顶上方,鞠躬九十度,递给仙姑。 仙姑默不作声好一阵子,任凭花满楼一个姿势,维持了一刻钟。才缓缓听见一个老女人哭泣的声音。 她接过权杖,突然,朝花满楼的小腿处打去,表情龇牙咧嘴的,全然不顾长辈该有的端庄。 “你个混账,你当我老婆子死了吗?穿着什么东西!不是巫灵族,就不能当巫灵王了吗!我看着你从孩子成了王,你就这么戳我的心窝子!我老婆子还有几年活头,我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这么多年,谁都想走,你要是个有恩报恩的人,也不能丢下我们不管了呀!” 仙姑一顿撒泼,最后直接在地上大哭起来,这操作是花满楼始料未及的,他看着平日里对自己不敢大声言语的前辈,居然使出这样的招数,暗暗地有些自责。 花满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随便她打。从小被打惯了,皮糙肉厚的,也不觉得疼。他想着:若是母亲还在世,能这么挨一顿打,也是一种幸福。即使,母亲从来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仙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闹腾了半晌,花满楼只是痴痴地笑。 一旁的看不出年龄的老者瞧不下去了,连忙打断道:“我瞅着巫灵王是有事儿,暂时出去个一天两天的,不打紧。哪需要交了权杖。你现在长大了,贵为我族首领。以过往的传统,是应该出去和友邦加强交流,互相学习。” 这个台阶来得及时,仙姑立刻起身,道歉说:“都是老生的错,冒犯了主人,原来你只是想出去走走,很好很好。” 说完,立刻把权杖塞回了花满楼的手心中。花满楼一脸茫然,想要再说话,却不知怎么开口。面对老人和孩子殷切的希望的眼神和表情,实在是无法推脱,至少暂时做不成闲云野鹤。 无奈之下,只能拜托仙姑代为照料谷中众人。 辞行之时,花满楼居然感觉自己跟上京赶考似的,被仙姑和众人塞了很多盘缠。 依依惜别的场景瞬间治愈了多年缺爱的心,西谷也不再那么恶臭,热泪盈眶的他想着:巫灵族,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聚集的族群,和外头的一样,有善,也有恶。或许,自己确实应该更加清楚地衡量衡量。 身后,一直有两双眼睛盯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为止。 羊入虎口 花满楼离开南疆,刚到西境地界,便有一群人魔鬼样的土匪围了上来。 领头的咬着半截茅草根,张口就问:“这位兄弟,路过吗?” “路过。”花满楼嘴角微微上扬,邪邪地看着对方一众人。心里犯了嘀咕:这是哪路不要命的,敢挡老子的道! “去给他身上摸摸,有钱没有?”咬茅草根的吐了一口吐沫,和身边的跟班使了一个眼色,说到。 “哼!”他皮笑肉不笑地抬头看着。 只见近身一丈之内,一个人被一阵不明来由的力量,甩到了几丈开外。 而众人眼前的青衣布衫男子依旧未移动半步,正挤眉弄眼地装傻。 领头的觉着碰到了有意思的人物,正好展示一下武功。 他摆足了姿势,在青衣布衫面前不停地念叨:“左青龙,右白虎”,还不住地上蹿下跳。花满楼觉着此人体力还不错。随着一声“阿……”地进攻,便只有“啊……”地飞走了,估计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花满楼毫发无损地继续前行,挡道的迅速让开,停了一会儿,就嚷嚷着跑远了。口中叫喊道:“大白天,见了鬼了! 可不就是见了鬼了么,看谁都想敲上一杠子,哪能不吃亏呢! 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才几日的徒步而行,昔日在谷中好比禁足的花满楼已经觉着累了。早知道带个随从,也比如今合适。 他急切地在荒郊野岭找到一处客栈,饱餐一顿,顺便歇歇脚。 “这人长得白净,要是个女的,多好!”说话的便是投来色意目光的两男子。虽说西境这地界没什么人,但也是出高鼻梁美女的地方,竟也有此等恶意满满的小丑。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去会会!”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迎面晃着膀子走过来。 仔细端详了花满楼许久,问: “这位是兄弟,还是姑娘?” 花满楼一口酒喷涌而出,不受约束地直冲对方的脸上。 二人相视静默半晌。 他抹了一把嘴唇,面露难色地回答道:“抱歉,这位兄弟,在下失礼了。” “没事,没事,兄弟,可惜了,您慢用。”这胖子话语间和表情中尽数显示了“可惜”二字的含义,原来就是这样的。 “可惜什么?”花满楼一脸雾水,不知道为什么是兄弟,就可惜了。难道交个朋友,还分男女吗? “没什么,你一看就是大侠,对,大侠,不走路,尽飞的那种!”胖子笑得真是一言难尽,是为可爱,却又太过于邋遢。 花满楼又有了疑问,随口即出。 “江湖上的大侠都不走路的吗?小弟我刚入这行,不太懂!” 呆在原桌上的男子不淡定了,赶忙拿着碗,走了过来,小声地回答:“可不是嘛,我师父的师父就是大侠,一身好武艺。平时,都在飞,就是传授功夫的时候,走一走,就这样,走几小步,又开始飞了。”这等手舞足蹈的解释,花满楼算是看明白了。 他有些神伤:别人怎么都觉得大侠能飞,至少轻功了得,我怎么就不能三天两头,脚不着地呢。只能在危急时刻,“三十六计走为上”,逃命时,飞一飞,还是借力。凭空就能飞,这应当是什么绝世神功阿。 “这位兄弟不妨引荐一下,我想拜师学武。”花满楼一遇到新奇玩样儿,全乎忘记来西境的目的。不过,在花满楼的印象中,只有魔耶的地界是危险的,其他地方的什么人,都不足以畏惧。 “好啊,这顿后,我就带你去!”对面二人相视一笑,有点得意的意思。 酒足饭饱后,花满楼便跟随眼前的二人去了古堡。 这个地方原是西境的重要集市,因为常年的战乱,堡中的百姓基本都迁居魔耶所在的都城兴都,不知还有什么高人在此地,让人费解。 眼前所见,些许荒凉。 “你那个师父的师父,还能留守在这里,肯定是有本事的。”花满楼竖起大拇指夸赞,嘴唇下压。 他心想:这地界还不如西谷,何人会在此地飞呢? 想到这里他不经觉得有些好笑。 “到了,请进!” 花满楼抬眼看去,正是十几米高的古堡,门只用了一块厚厚的布围着,看起来并不能关住什么人。 胖子拉开帘子,花满楼踏了进去。 眼前富丽堂皇,全是西境最明跳的颜色,墙壁、地毯和楼顶皆是复杂的图案。瞧第一眼觉得美不胜收,仔细瞧第二眼,他就慌了神。 花满楼晕乎乎地在原地不自觉地转圈圈,二人在旁边掩面讥笑道: “这长得好看的,都没脑子,你看,哎呦喂。晚上,可有的受了。” 二人言罢便走了出去。 花满楼在一阵眩晕过后,倒地不起。他内心的力量在凝聚,不久后,便苏醒。 “你醒了!”说话的是一个女子,柔声细语间,有一些威慑力。 花满楼掀开帐子,查找音源。 “你是谁!”花满楼想起刚才的眩晕,后悔自己的笃定,便重启了防备。 “我是谁?我都不知道,等你恢复了,帮我想想。”该女子走进,眨眼间,笑容足以折服天底下的男人。她衣着朴素优雅,唇红齿白,脸庞清丽动人,根本看不出年纪。 花满楼想起了一个人,原先小时候在老家见过,一个和这位非常神似的姐姐,她叫苏若。可是,他不敢肯定,脸部的变化是小,言语间的不同却是真真的。 这位女子端来一碗薄粥,放到花满楼的手心处,还不忘伸手拂过他的手背。花满楼看得慌了神,人生头一次见女子,心生一些未来由的想法。他感慨着:这皮肤触及之感,如此丝滑,是怎么做到的,真是佩服。 “姐姐,真是妙人!”花满楼不由自主地称赞,瞬间,又觉得如此不知轻重,玷污女子清白的语言,从自己的嘴巴里出来,有违师父的教诲。 苏烈曾言:美丽的女子分两种,一种是蛇蝎心肠,给你带来厄运,另一种是圣人德行,给你带来光明。你此生遇不到第二种,因此,远离女子,才能安全。然,你始终需要尊重女子,因为她们给了我们生命。 女子回眸一笑,花满楼的心都快融化了。 这夜晚到来的恰如其分,花满楼内心的小九九开始运作,女子也出现的刚刚好。 正当前戏演足之后,女子舌尖的玄机便伸向了花满楼的心脏处。 “啊……”女子一阵尖叫,快速后退数步。 花满楼一阵痴迷,晃了晃脑袋之后,逐渐清醒。 胸口的外衣已经被褪去,剩下白色寝衣,还有胸口的画筒,裸露着。 “你胸口有什么!?”女子大怒,高声喊到。 “你刚才做什么了?”花满楼掩好衣服,表情逐渐凝固。 只见女子吐出一口白烟,想要迷晕了花满楼,哪知道,这婆娘遇到了下三滥玩意的正统主子。 花满楼大力一挥,所有白烟尽数归了位。女子表情异常痛苦,几乎放弃了挣扎。 就在花满楼收拾东西,准备轻松离开的时候。 女子起身,变了一副人脸,咧嘴露出獠牙,像极了鬼魅,异常恐怖地张大血口,猛扑过来。 花满楼即刻躲避,觉着胃里一阵翻滚,实在无心吹奏乐曲,又鉴于此等恶心玩样儿怕这画筒子,转念一想,兴许是这金书起了作用,便躲闪了几招之后,试图拿出来晃荡一下,看看反应。 没曾想,屋子里出现了一个影子,正念起类似巫灵族咒语的让人失魂的声音,真是头盖骨都在“咯咯”作响。 花满楼觉着吧,到哪儿都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巫灵族咒语用在巫灵王身上,那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么。 眨眼间,眼前这个鬼魅瞬间消失,而他并不在意,只是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没有下嘴。 除了耳旁有些聒噪,他并没有感知危险到来,走着走着,到了门口,掀开帘子迈出腿之时,外边的环境突然变了,居然,回到了西谷。还是多年前的西谷,让他望而生畏的地方。 眼前,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过来,一把锁住他的喉部,和记忆中一样拖进了暗室。 天涯路远 天微微亮,夜空中的星光还在,九桦珍偷偷溜出帐篷,绕过正在一旁打呼噜的巨型大汉。 此刻,火堆早已没了动静,外头清冷的风,拂面而过,所到鼻息之处,感觉微微又些酸。 “阿嚏!”这一声来得有些猝不及防,九桦珍傻了,这不是大意了么。他赶紧向后回望壮汉的动静,竟然纹丝未动,睡地依旧踏实。 他心里的石头掉了地,一番自嘲道:堂堂将军,出入江湖也有些年头,居然如此小心翼翼,面对的还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无名之人,真是惭愧。 他走到壮汉身旁,伸出拳头在那人的手边比对,心里又萌生了些许想法。 “若是北境都是这样的体魄,我朝启不是迟早日薄西山?也难怪主子身边养着俞朗之辈,也难怪中原武林终日抢夺武林秘籍。求的或许也只是自保而已。” “兄弟,大哥我先行一步!”九桦珍恭敬地抱拳辞别,转身踏至凌骢背上,朝冥河方向飞奔而去。 迎着日出,九桦珍心里有些许悲凉。快要断了这一生的时候,居然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道别,竟然觉得那么地必要。 他站在凌骢旁边许久,不停地抚摸着老友的脸庞。 怜惜地问:“我这走了,你去哪儿呢,可怜你这灵物,离了我,怕是要遭罪,一起走吧!” 说完,就要拉起缰绳,一同赴死。 不幸的是凌骢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儿,似乎有了脾气。 九桦珍转头凝视着它一侧的眼睛,只瞧见这灵物并没有对视,而是前脚离地,一顿叫嚣,最后,竟然转过了头,在河岸边吃起了草来,好一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表现。将一个圆鼓鼓的屁股对着九桦珍的木讷的脸,尾巴一甩,真是一点都不给主人面子。 “好你的,离了我,谁还管你,自生自灭!”桦珍有些痛苦上了头,重重的拍了马儿的屁股。 凌骢跟懂事儿似的,抬起后腿,一顿踢,鼻孔里喘着粗气,这马儿要是会说话,估计出口就是一句:“闹呢?!” 九桦珍愤然离去,在冥河岸边,没有思量,便仰着倒了进去。 “这命原本就是你救的,你到那边,不要着急走,等我!” 下沉的过程中,九桦珍睁大了眼睛,看着岸边的事物一点点从眼前消失,他才闭了双眼。正当,五感快要衰退之时,一阵气流涌入,把这个赴死的痴情之人拽回了人间。 九桦珍猛得睁眼,才发觉了异常。冥河枯水期的水深不足五米,河底水流却是异常汹涌,这与河面毫无波澜的平静,完全相反。河底水质清澈,鱼虾成群,与河面漆黑一片,毫无生机,也并不吻合。 九桦珍内心冉冉上升一丝希望,就像此刻,他已经潜入一处河底洞穴。往上奋力攀爬,到了一处异常干燥的石室。 推开石门,眼前这一处光景真是始料未及的。齐刷刷地矗立着横竖均为四排,高度不一的巨型石柱,支撑着整个顶上的岩石层。四周都是滑溜溜的布满青苔的石壁。抬头望去,顶上的些许亮光宛如针眼,即使飞身上去瞧,估计也难以触及。整一个地方足足可以容纳几百号人。眼见的宽敞不说,就这光亮的青石板,和依旧燃烧着的烛火,便足以说明,这地儿有人活动。 桦珍右手紧握住剑柄,双脚在青石板上,仔仔细细地一小块一小块轻点而过,脑子里的弦拧成一股子坚韧的绳索。 眼神中透出的寒光,明着告知空间内的东西,人来杀人,鬼来杀鬼。 一刻钟过去了,除了偶尔微风吹过时,石柱上的蜡烛有些许波动之外,其他毫无征兆。 九桦珍一口气吐了出来,深深地吸进去。此时,他已经走到了案台旁,一切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的危险。所在之处,只是个被遗留的故址。 “此处,是做什么用的呢?”桦珍自言自语地用剑锋挑开案台上的物件。一小部分灰尘扬起,石桌上的物品渐渐显露出了些许细节。 说起九桦珍的配剑,真是削发如泥般锋利,朴素如材火棍般实用。虽然无名无姓,也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可是,早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这野外的劈材、伐木之类的都用它,就连烧火、搅拌之类的也少不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只是眼见的极度好用。翻这等陈年烂谷子的东西当然也少不了它。 一张早已消磨了字迹的城防图,一柄烛台,还有几本放置规整的书籍,旁的就没瞧见了。桦珍挑开几本书,大抵都是些农耕、治国之类的,并没什么值得一个武将关注的东西。 桦珍收起剑,在石凳上小坐一会儿理理思路。 “什么人会隐藏在此处?莫非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为此,他俯下身,在可以隐藏物件的角角落落寻找可以佐证猜测的东西。 不知何时,他无意中在石桌下方摸到一个奇怪的突起物。用力一拧,身后的墙体后退了几米。一束其他空间的光,映射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些涌入的水流,水势不大,刚好漫过了鞋子。 九桦珍小心翼翼地踩着阶梯,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右脚紧跟左脚,艰难而上。地面及其湿滑,抬眼瞧着非常细窄和陡峭,若站立不稳,可能随时跌落进身前布满倒刺的陷阱里。 九桦珍嘴角一侧上扬,摇头道:“这工事看上去费了不少功夫,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他想着:这防备防得了其他人,可无法阻止得了他。 正当看似信心满满之时,脚下似乎抹了油了,滑倒的瞬间,没有可以攀附之处。他只得借力从对面湿滑的墙壁,猛蹬四五脚力,才稳稳地站在了石阶顶部的台子上。 九桦珍一身冷汗悄悄粘紧了内衣衫,他往身后瞄了一眼,立刻,咳嗽了几声,像是告知制作机关的技师,刚才这一幕只是一个意外。 顺着水流向上游攀爬前行,桦珍进到了一处石壁愈发厚实的岩石层中间,水流似乎快要灌满整个通道。他艰难地逆行,好一阵子,才见到石壁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处,一扇坍塌了半截的石门,正凄凉地倒在门框外头。走进一看,里头是一堆的碎石,上方却是蓝天白云的天空。 “这里又是何地?”九桦珍拔出剑,在碎石缝隙处寻找线索。石头委实奇特,都是透光的,看起来像是琉璃,又像是玉石,只是厚度和硬度惊人,看上去昂贵得很。他拿起一小块,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更加坚定了猜测。 “用此等材质做石室的天窗,天底下能想到和做到的也只有一个人了。”九桦珍不知发生了什么,无奈处只能一声叹息。 半晌,桦珍寻思都是些家具和生活用品之类,在水中浸泡也有一些时日,没有一件东西和九舟有联系,大为失望。这见不到人影,见着一些东西,也是个希望,一个念想。 正在心灰意冷,赴死不成,又不知未来方向的时候,一个被泡地圆滚滚的布袋子恰好从另外一个暗室里飘了出来,也恰好搁浅到了九桦珍的膝盖旁。 他迅速拿起,定睛一看,内心惊喜地呼喊起来:“主人,这不就是你的钱袋子吗?”随后,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桦珍颤颤微微地打开布袋子,里面只有一团半截的帕子,没有标记,更没有文字。 他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莫不是,主子已经死在这儿?” 他有些畏惧地朝那个暗室走去,推开半掩的石门,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暗室里,除了一些刑具,其他空无一物,却又好像塞满了东西,四周墙壁上刻满了字,语句没有连贯起来,只有人名,看得懂大概。给人的感觉就是充斥着无限的怨恨。 有一个名字在桦珍看来特别扎眼,那就是“苏离”。他心想:这和师父又扯上了什么关系?这么多疑问都没个答案,要是就这么死了,万一主人身边没个帮手,那岂不是做了一件最不值当的事儿。 九桦珍默默地闭上眼睛,记下了所有的名讳,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他睁开眼睛,把小布袋子藏进了内衣布衫里头,捂着,抬头望天,沉默了半晌,便从洞口飞踏而出。 心里默念道:“主人,你且珍重!天涯路远,终有重逢之际。” 秋去冬来 九舟在姚阳的宅子里小住了几日,逛了肖家老宅的角角落落,除了感觉店小二有些许异常,其他均没什么发现。至于朱渠口中提起的侍女,那日后,便没有瞧见过。他还嘲笑朱渠,兴许是不雅之事,吓退了她们。 朱渠一直悄悄地在他耳畔灌输一些暂时无法清晰脉络的证据,他有些费解。有一点他已经得出了结论:肖家败落和母亲的遭遇,最主要原因是苏氏。 然,他偶尔间又会反驳自己,毕竟苏若曾经被他称作“母亲”。 在肖启兰早先带他进入的记忆中,苏若的一举一动都异常狠毒,举起男孩准备摔死的那一刻,他能真实地感受到心痛。 可是,这么多年,四岁左右的这一幕在他记忆中却是一片空白。九舟思量了许久,依然准备找到苏若问一问。朱渠拗不过他,只得跟随一同寻找苏若下落。 “宁齐,我得到消息,苏若可能在西境。”朱渠搭着九舟的肩膀,认真地说到。 九舟嘴角一咧,问:“王大人,果然厉害,什么消息都不在话下!” “得臣子如此,是君王的福分。”朱渠挑了挑眉毛,顺杆子爬,逗得九舟哈哈大笑。 那日,天气异常晴朗,虽温度有些许寒冷,但并不妨碍他们出门透透气。 九舟换下白衣,穿了一身灰,在街上走着,尽量让其他眼睛忽视他。 “主子,大可不必,你现在可不是以前的脸了。”朱渠看着九舟拘谨的样子,赶紧凑上去,在耳旁轻声提醒。 九舟心里默念:也是,君王的日子过去了,流放的日子也过去了。 正当二人步履轻快了一些,相谈甚欢之际。九舟在一间酒馆门口,瞧见了墙上贴着的画像。他用余光便能判断,被通缉的二人是自己和桦珍。 他脸部迅速阴沉,挥起袖子,顷刻间,画像便轻而易举地到了他的手上,这一招是隔空取物。 他细看落款,居然是刑部,审批人“薛王”。他转头看着朱渠,异常淡定地问:“王大人,薛~任~君?” 随即眼神锐利,像是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剑。 朱渠赶紧低头,使出全身力气拉走他。 到一处僻静之所,朱渠才娓娓道来。 “时下,我朝君王是他。前段时间,他被押赴刑场斩首,却被俞朗救了,后来,竟然逼宫成功。我朱某人承认,此人能屈能伸,不简单!” “我与王妖商议好,放了他,怎么会在牢狱之中?”九舟不解地问。 “说是’意图谋反’,我亲眼所见,他确实在狱中受刑。然,巧合多了,必定有妖。相比他,要不是非你不可,我都不想跟你。”朱渠口无遮拦,贱兮兮地惹得九舟差点卸了他的胳膊。 “好了,此事以后再说,我不能让桦珍一个人在外面。”九舟说完,急着要走。 “我的主子,你不应该想知道他为何要通缉你们吗?”朱渠急得跳脚。 “不是写着呢,通敌叛国!”九舟不以为意,在他心里薛任君这小子做事情一直没个底线,这也是他会做的奇葩的事情中比较符合常理的事了。 “对啊,他这是处心积虑,把你俩推出去当靶子,既可以杀人于无形,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又可以解决内忧外患的问题,一箭双雕。”朱渠语重心长地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地说给九舟听,生怕他粗心地遗漏了个把字。 “按照王大人的说法,江湖中不久就会出一个追杀令了。我倒要看看,谁来杀我。”九舟戏谑地调侃着,没有一点半点触及危机的那根弦。 “对,你应该没多大问题,将军可就惨了。”朱渠边说边分析,焦急地在原地踱步。 “好了,大人多虑了,兴许,是闹着玩的。记得之前在宫里逗他的一些小事,他老是记的,还在父亲面前告状,真是好玩得很。待我寻得华珍,一起去朝中问个明白。”九舟步履轻快,好似如释重负一般。 朱渠眼神呆滞,心里想着:我这是辅佐一个什么主子,自己给自己说服了一通,这就完事儿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你等等,你不能寻将军,如果他有危险,就等于你有危险,我不同意!”朱渠快步在九舟身后跟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唠叨。 “他是我兄弟,即使拿命换,我也得给。”九舟定住一刻,发自肺腑地回了一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在无人的小道上走了几里路了。言语争锋相对,异常激烈。 “好了,你别叨叨了。我只要知道他是否安全,这样可否?”九舟说不过朱渠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状元郎。 “将军那边,我会调派人手,暗中保护,主子放心。你去寻苏若的事情,何时动身?”朱渠松了一口气问。 “原本定的明日,现如今,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先回一趟格安,我很想看看任君。”九舟说完,看了一眼朱渠,见他张嘴,便不做声了。 “我敢肯定,你现下去了格安,你就会被软禁,别想着闯荡江湖了。”朱渠的鼻子张得老大,气的不住地喘息。 “大人,我没听错吧,你这是赞成我闯荡江湖了?”九舟嘴巴还在叭叭地扛着。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的子民和疆土,你一点都不关心吗?你母亲的遭遇,苏家的罪孽,都抛到脑后了?”朱渠言罢,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大毛,好了,都听你的,别生气。走走走,回客栈。”九舟赶紧追上去,在朱渠身边蹭了蹭,嬉皮笑脸地说着。 朱渠侧目而视,一直不住地摇头。 “大毛,以后不要再叫了。大哥!” “你母亲说叫’大毛’好养,不叫,会不会不太尊重婶子。” “主人,你该长大了。” “我这体魄,还不够大吗?” “哼!” “我说你的这里!” “我心里敞亮着呢。” 二人走到客栈,夜幕已然降临,九舟抬眼瞧着,星云密布。 朱渠感叹道:“一盘大棋!” 九舟笑道:“你又来了,哪来的下棋人,都是死棋子罢了。” 朱渠转过头,像是得了意外之喜,眼神里有了光。 有些事,在有些人那里就是天大的事。有些事,在另外一些人那里就是极细微的事。有些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早已掉进了自己的牢笼,有些人看似大老粗一枚,实则内心包罗万象,悠然自得。 冬季快要到了,惹不起,又躲不起的日子,要来了。九舟和九桦珍二人,都要经历与以往不同的人生,未尝试过的都格外惊心动魄。 幽冥现身 九桦珍从冥河处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去何处。嘴上说的以后该如何如何,其实内心虚得很。 这都放下了,剩余的时间,也没人吊着,富余得很,也空得很。才意气风发之年,便有一种忆过往之感,并非是什么好事。 他漫无目的地躲避官兵,终于在一个小山村里头,闲了几日,饮酒喂马,烤火,晒太阳。 “老婆婆,这村里的冬日可真够冷的!”桦珍裹着破棉袄,团了团手,感叹到。 “一年四季,冷热交替,才会有不同的景象。冬日不冷,你还想着夏天冷吗?冷不了几天的,扛扛就过去了。”老婆婆驼着背,扛了一捆柴火,放到桦珍脚边,埋怨道: “年轻人,别老是缩着筋骨,越缩越冷。” “好嘞!”九桦珍伸出冻得红肿的手指,看着同样衣着单薄,却一直在劳作的老婆婆满脸的冻疮,心里面觉着,亏欠了什么似的。 这里的人们,把柴火当棉袄,总是缺衣少食。九桦珍不再闲着,体力活全部包了,能安稳地让他们度过冬季,九桦珍觉得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不错,没曾想,有人不乐意了。 一日夜晚,九桦珍刚要吹灭蜡烛准备休息,一黑衣人从破败的窗前闪过。他迅速吹灭蜡烛,藏在门后。只见那个人轻轻地开门而入,没有着急找人,只是放下一封信,便悄悄地溜走了。 九桦珍没有追,将信件放置在刚点燃的烛台前,仔细看了看端倪。 信封处有一个☆标记。 他大惊,连忙拆开。 信里写到:一切安好,江湖追杀令已开启,荒启定保你安全。我部因为内部原因,换了人,换了地方,不用挂念。 九桦珍差点哭出来,这么多天孤立无援,以为荒启已经被捅了老巢,没想到,只是更加隐蔽,换了地点。 正当他喜极而泣的时候,又有脚步的声音靠近,他叹了一口气,吹灭蜡烛,躲到门后。 这个蒙面的黑衣人,显然是在找人,脚步变化极慢。 半晌,他才推开房门,旁若无人地坐下,拿起茶碗,大口地喝上了,许久,又开始和空气说话。 他问道:“九桦珍,是吗?” 桦珍叹息一声,亮出剑,抵在那人的颈脖处。 心里想着:蠢蛋! “将军,别这样和我说话,我只是个小喽喽。”这人倒也识趣,嘴巴却不饶人。 桦珍在黑夜中,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也不想看清,就这么坐在对面,似看非看地瞧着。 “不知何人派你前来?”桦珍忍不住问到。 “你主子,派我来保护你!”这人一口水下肚,桦珍还以为是酒下了肚。 他犹豫得点燃蜡烛,蒙面人也拉下了面罩。 “原来是你!”桦珍摇了摇头,不大满意地转过头。 他想:这主子,派一个胡子都没长全的毛头小子,到时候,谁照顾谁呢! “嘿!看起来还不乐意?”少年打趣到。 “叫大哥,什么’嘿’。”桦珍翻了一个明显的白眼。 少年撅了撅嘴巴,抱拳客气了一下,叫了一声:“大哥。” 二人这才开始饶有兴致地聊起来。桦珍问荒启的事情,问九舟的事情,俩人一夜未眠。 第二日夜间,房里又来了不速之客,这回可是重量级的人物。 黑衣人极速闯进屋内,不分男女,通通一阵乱砍。 顷刻间,尖叫声和呼喊声响彻天际。 桦珍和少年,立刻起身,操起家伙,就向农户家里赶去,由于路途十分靠近,桦珍一个飞身,七八个踏足借力,在刀光剑影之间,便挡下了致命的几刀。 少年把所有五户民众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只见对方一袭黑衣人有十人之多,都操着北境大刀,彪悍无比。手臂上的幽冥标记可真是天启人深恶痛绝的东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天启杀人,问过我吗?”桦珍双眉紧锁,似乎耳旁的战歌已经响起。 “九桦珍,就是冲你来的,接着吧!”为首的壮汉,操了一口异常难听的天启话,丢过来一个令牌,正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江湖追杀令”! “哈哈……”桦珍一阵大笑,他讥讽道:“北境王的’幽冥’,何时成了天启的马前卒了?真是太好笑了!” “笑什么?关心关心,你能撑多久吧,孙子!”壮汉言罢,就提刀指了指桦珍,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双手背到身后,一副等着看戏的姿态。 “那你多虑了,老子可是你们的祖宗!”言罢,九桦珍以极快的速度,在黑衣人力量惊人的刀法下,防守与反击,半分钟后,已是满头大汗。索性,身上毫发无伤。随着“咚……”的声响传出,黑衣人只要参战的几乎都被大卸八块。九桦珍跟菜市场猪肉贩子似的,手起刀落,不在话下,两个字“精准”。 背着手的黑衣人,朝桦珍竖起来大拇指,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连声称赞道: “将军,果然练得一手好剑法,那叫什么,优雅。比那个混吃混喝的俞将军强多了!” “令牌都丢给我的,来不来?想来对家出手也不少,你不博一下吗?”九桦珍改变了站位,索性大步地踢开一对废肉,走到黑衣人的面前。 那人露出一截胳膊,肉都冻紫了,大象似的粗腿,不自觉的抖动着。 “不了,我只是来送令牌的。”那人显得有些畏惧。 然,兵不厌诈,桦珍瞬间挑开那人的面罩,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对不起,将军,我只是个被临时叫来传话的。我也没办法,阿玛和其他人都被他们捆了,我要是不回去,他们都得死!” 这人便是冥河边将他当作小鸡拎起来的可爱的巨型壮汉,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九桦珍收回剑,摸着他露在外头的胳膊,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问:“那他们呢?” “我都不认识,他们绑我来的。”壮汉憨憨地低下头,似乎还有些委屈。 “胳膊上的标记,想办法去掉,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北境,救他们。”九桦珍言毕,将屋子让给了壮汉和少年。 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草草地将尸首埋葬进了山里的崖棺中。他心想:不管怎样,都是些被操纵的可怜人,背后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幽冥开始行事,天下又不得安生,只是这次手伸得太长,难道不怕被打吗?可恶的是,天启武林也一同执行北境的江湖追杀令,真是可笑至极,真是赤裸裸地奔着银子去。 第二日,一小戳天山剑派衣着的人,拿着“江湖追杀令”令牌,悄然无声地进了村子。 无名之剑 自从九桦珍回到天启的消息传出,江湖上背靠着薛王的几股势力,便开始剑拔弩张地针对他,制定完整的计划,明里暗里挑一些事儿,妄图在薛王那里捞得一些好处。闻风有动的还有其他一些人,以匡扶正义为名义的武林门派,不分青红皂白,也开始不自觉地想要了他的命。 对于这些人来说,天亮了。平日里不对眼的,在这个事情上,也暗自结了盟。眼看江湖就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眼瞧着九桦珍只能扮演好砧板上的肉,只是,若真的就这么死了,也实在是有点冤。 清晨,壮汉和少年还在呼呼大睡,山村里就来一波陌生人,他们个个身着白衣,手持利剑,看似武林正道中人。为首的正是天山剑派的掌门林振秋。 九桦珍在光晕中,瞧了一眼,心里微微有些凉意,他琢磨着:打仗的时候,见不着他们,找茬的时候,就急急忙忙地露了头,这些武林人士,“隐身术”练得极好。 他“哼!”地一声,继续操着手中的铁锹,血污和着泥巴,已经被冻成了冰块,清除起来很费力。昨夜一战,隔壁几户受了惊吓。他思量着,让这眼前的一切恢复原貌容易,驱散心魔,却是难上加难。他决定早些离开,免得生事,平添一些杀戮。 一碗粥的功夫,林振秋才带着众人找到了门。 “九桦珍?” 林前辈身边的年轻人,试探地问了一句。 桦珍笑言道:“正是在下,只是我与天山剑派不曾有渊源,你们这是所谓何事?” “天下事,只要是秉承正义,驱除邪恶,谁都可以管!” 说话的正是林振秋,老头年岁已长,言语却浑厚有力,眼瞅着内力应该不俗。 瞬间,一块令牌直冲九桦珍的脑门,紧接着“啪”地一声碎裂在地。 九桦珍不想此等莫须有的罪名脏了身上的任何一处,撇了头,躲避了。整个过程,他只是拿着筷子,正非常认真的夹一个馒头。 林振秋怒气上头,放开了嗓门呵斥道:“通敌叛国的贼人,居然如此嚣张!” “林掌门,衣食乃为人之所需,待我解决了这顿饭,你再伸张正义也不迟。岂能让我变成一只饿死鬼。”九桦珍嘴里嚼着馒头,略微品出了苦涩,然,无奈腹中空虚,只得顺应了规律,再怎么也不能逆天而为。 一顿早饭草草了事,九桦珍脱掉破棉袄,拿起佩剑,缓慢地走到屋外。 壮汉和少年,站在九桦珍背后,少年刚要上前说些什么,被他强行挡在了身后,情急之下,九桦珍在少年耳旁撂了一句话:“跟你没关系!” 然后,极其淡定地转头看向对面这群人。 林振秋满眼的不屑和杀气,似乎灌满了他的身体,稍微一碰,就会喷涌而出。旁的人,一众正义满满的脸,看戏似的,挂在半空中。九桦珍愈发觉着好笑。 “在下前天启大将军九桦珍,按开战的惯例,先报上名讳。”他略带严肃地对着这群白衣人士说。 “我知道你是将军,不必多言。老朽天山剑派掌门,林振秋。接到“江湖追杀令”,铲除你等罪恶之人。”正当老头对垒似的发言时,身后的白衣一阵哄笑,全然没踏准老头的节奏。 气氛突然尴尬,林振秋战术性地咳嗽两声。 九桦珍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波澜,说:“既然,天山剑派今日到访,也不能空手而归,那么,就请赐教!”桦珍恭敬地抱拳,言语温和,没有一点刺儿。 林振秋瞳孔微缩,后退一步,左右两位白衣便拔剑迎面袭来。两人的剑速明显快于常人,招式的力道也是不容小觑,只是落点常规,容易躲避。片刻之后,九桦珍在未拔剑的情况下,仍然毫发无损。 “狂徒!” 林振秋呐喊一声,瞳孔震荡,顷刻间,他手持利剑,极速飞身一跃,从九桦珍头顶处往下压,剑锋撇开空间,风瞬间停止。眼看对手就要被劈成两半。林振秋呲牙咧嘴处有了一丝得意。 九桦珍迅速拔剑,身体重心顺势降低,一个后空翻跃起,在半空中借力挥剑,落点极其精准,分秒中,踏至林振秋之上,剑锋直指林振秋颈脖处,半截名剑便安安稳稳地插进了地面。 “这剑速之快,真是要了命了。”众人惊愕。 林振秋喘着粗气,站在众弟子面前,微微红着脸,有些丧气。 问:“师从哪个剑派?” 背后的声音传来:“无门无派。” “那持剑是否有名?”林振秋转过身,眼睛直直盯着九桦珍手里的这把剑。 “无名无姓。”桦珍面色清冷,言语平淡。 林振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残剑,忽然,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 “我天山剑派,在江湖上,剑术未必最精,但是,铸剑可是数一数二的。今日,一把无名之剑,断了我的名剑。这真是!” 言罢,气急败坏的将残剑愤怒地插入地面,瞬间,脚下一震。 九桦珍瞧着这老头有些魔怔,便收好了剑,不再纠缠。 林振秋并不甘心,只是一改之前的飞扬跋扈,抱拳道:“九大侠,待我将霄云剑带来,我们再切磋。” 九桦珍眯着眼睛,抿了抿嘴唇,一副不和外行人扯本行事务的表情,异常语重心长地说:“林掌门,我看不必了,我的剑有灵。” “没听说过。”林振秋接话到。 “呵呵,剑都是好剑,看谁用了。”身后的少年,突然说话,声音极其细柔。 “哪里的鼠辈,目无尊长!”林振秋身旁的白衣,剑指少年,大声呵斥到。 只见少年眉目迅速靠拢,目光锐利,腰间的双刀蠢蠢欲动。 “罢了!今日是我等无能,达不成目的,维护正义之风,尽力而为。这世间,总有人收拾得了的。” 林振秋转身面向弟子,一通自我安慰的论调,说得冠冕堂皇。 “你们连事实都未知,就要匡扶正义,好剑在你们手中,怎会好使。出师有名,也要有所判断。”少年一顿说辞,讲得天山剑派众人哑口无言。 此言一出,林振秋全身抖动,无法反驳,眼见着尊严彻底崩溃,便不再支棱,长叹一口气,摆了摆手,带着众白衣,走了。 身后的壮汉还没有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呆呆地瞧着,沉默不语,好似一座雕塑。 少年眼看危机已经过去,便上前在九桦珍耳旁细说了几句。 陷入埋伏 冬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三人走走停停到了姚阳城外的半山坡上,随处找了一个杳无人烟的山洞,避雨,歇息。距离从小山村离开,时间已经过了半月。 壮汉一路沉默着,眼泪无时无刻地挂在眼角,似乎就是提醒他,如今你也是一粒随风飘荡的尘埃。没人烧火,无人照料吃食,更无人叫他“阿宝”。 几天前,三人回到冥河岸不远处阿宝的家,却发现满地的尸体。阿玛死了,教阿宝天启话的男人没了,笑容和太阳一样热烈的女子也都变成了冰冷的死人。 冬风像一把把冰刀子,刺在三人的胸口处,不停地搅弄着,令人难以支撑。九桦珍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死。他是最怕见到黎民的鲜血的,每一次,都会有深深的罪恶感。阿宝一个劲地哭喊,嘴里发出“乌拉乌拉”的声音,低沉而又惨烈。草原上的飞鹰在空中怒视盘旋着,被哭声震慑住,飞远了。 桦珍抬眼望着天空,泪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思绪繁杂:人阿,前一刻还在道别,后一瞬间,就天地相隔了,岂不是如蝼蚁般?幽冥行事这么多年,无恶不做,谁才是真正的邪恶,看不到吗?! “阿宝,给你饼。”少年从包袱中拿出三个大饼,先递给他。 “谢谢。”阿宝接过,就大口吃了起来。 “阿宝,对不起!”九桦珍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阿宝手边的半块饼没了香味。 他愣了半天,带着哭腔说道:“阿玛说你是好人,没帮错。” 九桦珍猛得站起,有股冲动从脚底窜至天灵盖,最后还是憋住了。 他抚着阿宝的肩头,说:“待杀入幽冥老巢,我定捏碎了他们!替阿玛报仇!” 阿宝低下头,沉默地啃着另外半块饼。 少年没说话,依旧叹息着,心想:三个人,每天对付追兵和持令人,已经够呛,能活一天是一天,哪有本事灭了幽冥。荒启对付幽冥都没有任何胜算。 三人小憩片刻,正要起身,洞口外面竹林上方鸟雀惊叫飞起,似乎有动静。 三人快速拿起包袱,小心翼翼地从山洞的侧面离开。 可是,抬眼间,前头来了一路益阳派的人,个个都双手抱胸,候着。此派别擅长内功。 九桦珍无意与他人发生冲突,便原路返回。 转身之时,岳阳阁铁拳的人,也候着。 此时此刻,竹林中埋藏的那伙人,也冲进了局中,冠以“打草惊蛇”为名的青中林派,擅用暗器。 这下可好,四面楚歌,只剩下一面了。 没想到的是,这一路有大惊喜,为首的是个瘸了脚的蒙面人,正在椅子上,身边这几位站着的,九桦珍有点面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处境退无可退之时,九桦珍索性沉下心来干活。 三人背对背靠着,观察敌情。 正在四面齐刷刷扔过来令牌之时,九桦珍一个飞身,全部接住,放在手心,震地一声,全部捏得稀巴烂,然后,朝四面对家,以极快的速度扔了过去。 瞬间,碎片如高规格暗器一般,伤了对方派中的几个人。 一时间,呼喊声升起,厮杀一触即发。 九桦珍拔剑出鞘,椅子上的神秘人从原地飞起,手无寸铁,仅仅凭借一掌一式对抗利剑,也丝毫不在下风,剑锋被手掌招招挟制,几乎找不到缝隙,直击对方的身体,防地滴水不漏,密不透风。九桦珍平身只遇到过一个人,那就是师父,只有他可以招招制衡,直到师父失踪,桦珍都没能想明白剑法有何不妥之处。 对峙进入白热化,九桦珍莫名想知道对方是谁,于是,想方设法挑了对方的面纱。几经折腾,即使剑锋再快,都触及不到对方的脸,实在让他有些费解和泄气。几十招过后,两方停手,气喘嘘嘘的不止是他,对方也开始咳嗽。 期间,阿宝看上了岳阳铁拳,走过去,一手一个拽着狠狠拳击自己腹部的派系弟子的腰带,好奇地问:“打得重些,没吃饼吗?”可怜,几个铁拳派弟子已经汗流浃背,被他拎着转圈玩。 少年手持双刀,对抗林中不断发射的暗器,双刀挥起,形成一个防护圈。碍于暗器太密集,少年顾及不暇,阿宝胳膊被暗器刺伤,血流不止。 少年迅速瞧了一眼阿宝,心想:不行,他体型太大,成了巨型活靶子。 情急之下,少年旋风式地挡在阿宝身前,迅速打开手臂上的梨花针,瞬间,几百发细针刺入林中活物。 待少年安稳站立,林子中便没了动静。 少年赶忙将阿宝推进洞穴,掏出药瓶子,包扎伤口。 一直未参与的益阳派溜进来,阴阳怪气地说:“才多久就败下阵来,传言中,你们仨多么厉害,也不过如此!” “哼!”少年冷笑一声,道:“听说益阳派练的是内功,为的是延年益寿,多子多孙,如今,在此说的这些中气不足的话,是内功泄多了吗?” “你,你这个毛头小子,满口不清不楚的污言秽语,接招吧!”益阳派大弟子龇牙咧嘴地走过来。 只见对方双手摆好姿势,双脚围着少年转圈,一点都不怕晕着自己。最后,“咿呀”一声,左脚震地,连同右手出拳。 可是,少年直愣愣地站立在一丈开外,傻傻地看着,毫发无损,有些莫名其妙。 眼瞅着这些家伙没什么对战经验,就放心地出去帮九桦珍了。 “哎,你别走阿,还没开始!”那出招的人跨着马步,在原地叫着。 “留着对付女人吧。”少年拔出双刀,扛在肩头,回眸了一眼,这眼神中尽显了“江湖中的男人就应该抗刀!” 一旁坐在地上带着伤的阿宝,竟然觉着挺有趣的,安慰地问道:“这招式管用吗?” 这人恢复原样,瞪了阿宝一眼,回答道:“你这体魄,不需要!” 说完,一众人就这么散了,热闹凑成了寂寞。 外头,九桦珍和蒙面人僵持不下,两人斗到了洞穴顶部的石壁上。 “你到底是谁?”九桦珍问。 蒙面人拉下面罩,此人正是九桦珍在西谷见过的身份不明的老者。 “别管我是谁,我主子去西境到现在还未归,没有音讯,我知你与他情同手足。一来试一试你的武功,二来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他,与他同回西谷。”这位老者声音极其奇特,不像是老人应该有的,更像是一种非活物发出的。 “花满楼去了西境,失踪了?”九桦珍瞳孔微震,拍脑袋想到了:之前,他是提过要去西境找九舟的下落,这几天被苍蝇追得全忘了,真是该死。 “我无意取你性命,刚才出招你应该就能觉察到,其他不多说。”这位老者,转瞬即回到椅子上,几位随行之人,抬着他从洞内深处走下去。 四方势力逃的逃,退的退,目测基本没有危险,少年赶忙上前问:“他是谁,为何引你去西境?” “你觉着他在引我入局?”桦珍思量着问。 “大概率是!”少年眼眸微微波动。 “那我们就去见识见识,不到虎穴焉得虎子,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九桦珍盯着少年真挚的脸庞回答到。 心里却思索着:天启没法呆了,追兵太多,武林派别也复杂,再待下去会累死。 渐入佳境 正道围追堵截,不过是一时气愤,技不如人便也没有下文。官兵对抗三人也成不了致命的气候。有人觉得事态进展还不够火候,想再平添一些。 西境古堡中的念咒语禁锢花满楼的人,接到了“江湖追杀令”,他扔在一旁,摇头道:“你看看,小孩的把戏,他们觉着有趣,我怎么看着都那么幼稚!” “主人,薛王如今比以前进步不少,慢慢来。”一旁的侍女轻声细语地回答。 “恰恰不够!”那人狠狠地说。 转头在侍女耳旁言语几句,便自我欣赏地笑起来。 还不住地说道:“武林之中,道义是很小一部分,为了名誉地位,残害手足的事情,还少吗!真正有意义的是。”又一阵狂笑,一种拿捏得住,尽在掌控的狂妄。 此时,花满楼胸口的半本书正发着金色的光芒,试图慢慢地唤醒他。书中的文字在点化此前灌输入内心的咒语。正当那人大笑的时候,花满楼苏醒,眼前不再是过去最畏惧的囚牢,而是古堡中的卧房。 他隐隐地竖起耳朵,听到“薛王”、“江湖追杀令”和“九桦珍”三个词,心中愤愤不解,慌得很。 突然,笑声停了,那人的背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真的行如鬼魅。 “你醒了?”那人粗声粗气地问。 一时男人声音,一时又是女人的声音,花满楼有些好奇,但并未觉得有多可怕。 “可不是嘛,劳烦多日了,花某这就离开。” 言罢,花满楼起身便要走。 可是,那人的背影挡在他身前,一步不让。 “你是逼我动手吗?”花满楼拿起腰间的笛子,便开始了吹奏。 同时,背影在他面前飞速躲闪,最终还是吃了些亏,只见他一侧的手臂上流了血。 花满楼见势即刻吹出一口轻雾,口中默念咒语。 分秒过后,那人转过了身,眼神亲切地瞧着花满楼,如同瞧着自家亲儿子这般。 花满楼站在原地看着他,不是他,是她。 此女子面容姣好,只是有些年纪了,慈眉善目的,也不像个坏人。 他心想:这人怎么就这么多面目呢! “你刚才念的可是巫灵族咒语?”女人温和地问。 “你自己看。”花满楼指了指自己的胳膊,示意对方观察她的伤口。 只见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微微发红。 女人轻笑一声,说:“巫灵族人居然敢给巫灵族圣女下蛊毒,想活命吗?” “呵呵,天底下还没有人可自行解除我下的蛊,不然,你可以试试,巫灵王都不行,圣女比王大吗!”花满楼背着手,自信地说到。 女人不信,默念起咒语,可见,蛊虫已经露头,就是不肯出来。她只得拿出蜈蚣,以毒攻毒。 “哎!别这样,只要你乖乖的,小虫子不会伤害你,你也不会难受!”花满楼忙握起对方的手,心疼起虫子。 “你是谁,巫灵族哪路的?”女人有点小脾气上来。 “巫灵王麾下弟子!”花满楼即刻接话。 “哪个巫灵王?”女人不依不饶,刨根问底。 “天底下有几个?”花满楼张大嘴巴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问问题。 “东进、南奎、北翼、西谷。你出自哪个?”女人掰手指头数了数问。 “不,等等,西谷是个地方,东进我知道,南奎和北翼是谁?” 花满楼的认知彻底被打乱了,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 “你出自哪个?”女人还是那个问题,问了两遍。 “西谷!”花满楼一脸不耐烦地回答。 “我记得我出来的时候,西谷已经死了,东进逃到了南疆,南奎和北翼不知所踪,你这说谎的本领堪称一绝。”女人看着花满楼,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 “你是出自哪里?”花满楼反问到。 “秘密!”女人言罢,又大笑起来,仿佛只有不受控制的笑声才能表达出她的欢喜。看上去,一时正常,一时疯癫。 “前辈,我有事要去办,请让我离开。”花满楼觉得谈下去没什么必要,还是先去找大哥要紧。 “你要是能赢过我,就让你走!”女人突然脸部阴沉下来,瞬间颧骨凸起,眼眶凹陷,丑陋得很。 然,她的嘴唇一直上下发出类似磨牙的声音,和之前轻声念咒语是天壤之别。 “咯吱……”声音不断进入花满楼的耳朵,胸前的半本书又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花满楼已经明白,金书在试着化解咒语,他立刻关闭五感,从内心解读金书上的文字。 他打开记忆里面的那半本书,上面的字一个一个调配出来,埋进脑海中,从天灵盖到脚底,每一寸肌肤和血液中,都被包裹着。 瞬间,他的全身泛着金色的光芒,嘴唇紧闭,面容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空间的力量正在聚拢,万物有助于生长的力量都凝聚在花满楼的身旁,一片生机。 而对面的女子已经内伤成了一具骷髅,咒语频率越大,人样消失地越快。 她感受到花满楼力量的巨大,吞噬不了他的心内,便尚留一息,瞬间口吐鲜血,回到现实中。 她睁眼看到,古堡已经消失,漫山遍野的是格桑花,还有牛羊成群,树木环绕,青草连绵。 眼前的花满楼已然化身成了圣人,看不出是谁,肯定不是哪个巫灵王。 女人长舒一口气,想要伸手暗算,但是,根本无法靠近,于是,她作罢。眼看花满楼就要醒来,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咩……”一只胆子很大绵羊,在花满楼脸上蹭了又蹭。 花满楼瞬间苏醒,他赶忙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环顾四周,女人已经不见了。蓝天白云,青草羊群,美不胜收。 “难不成,这几天太过于劳累,做了一场梦,这梦也够累的。”花满楼伸了伸懒腰,回过头瞧见一个身影,非常熟悉。 他心里一沉:这噩梦刚醒,又要进入现实中的噩梦了。 后边等着的就是魔耶和他的众骑士。 “巫灵王来我西境,怎么不去府邸,跑到这荒郊野岭,巡视吗?”魔耶下马,调侃到。 顺手将“江湖追杀令”扔给了花满楼。 “看看吧,说是送你相好的。”此话酸里酸气地从鼻孔里出来。 “北境王还有心思管我大哥的事,真的闲的蛋疼!”花满楼厌恶此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东西还要掺和九桦珍的事情,他就更加恼了。 “我可提醒你,前几天,下注少了,你的将军尚且可以活命,今天起,下注可就是天价,我看他还能活几时!”魔耶言罢,便要拽起花满楼拖走。 花满楼随即挣扎,用力一推,骂道:“小人!” “你发狂时候的那股子劲呢,你要是对我使出来,我就不在纠缠你了!”魔耶贱兮兮地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叹息一声,道:“别想用西邪那招对付我,我已经解决他了,下一个就是你!” 言罢,花满楼拿起笛子吹奏起来,对准魔耶万箭齐发。 没曾想,魔耶拿出了碎魂鞭,让花满楼不寒而栗的物件。 随着碎魂鞭挥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花满楼眼神中瞬间没了光泽,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虎视眈眈 “主上,请过目。”毒刃低头恭敬地递上一条帕子。 薛任君目光扫了一眼,右手轻轻拿起帕子放在左手手心,微微犹疑地摊开一个角,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转身背对着毒刃说:“收了吧,俞朗麾下的调去蜀地。” 毒刃支支吾吾半晌,说:“派出去的没几个回来。” 薛任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不愧是天启的将军,九舟的马前卒,随他去吧。”薛任君紧握了一下手中的帕子,又松开,表情异常好品。 九桦珍三人已经辗转至天启通往西境的边界。由于地势复杂,所到之处皆是天涧,悬崖峭壁,前路难行。 半个时辰,都未见追兵。少年隐约地觉察到这些人,似乎已经停止追捕。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三人紧张的神经并没有因此松弛。 行到一片断崖处,崖壁异常陡峭,眼见处云雾缭绕,人迹罕至,令人心生“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之感。日光显现,微微可以看见前方的西境关隘-白凌山,距离百米开外。可是,脚下却是无法逾越的天险。 “这宽度,怕是过不去了。”九桦珍斟酌了半天,本想飞升探一探,最终被脚下的落石,打消了念头。 “将军,追兵似乎撤了。我们,要不来个回马枪,下山偷着溜过去?”少年喘着粗气,看着愁眉不展的九桦珍,和体力不支瘫倒在石头上的阿宝,说到。 “早知道就不放了马驹,阿宝累死了。”阿宝瘫在一旁,全身湿透,苍白的嘴里“呼哧呼哧”地吞吐着空气。 “但愿,继续跟来,咱们可就没活路了。”九桦珍此时没有其他杂念,只是一门心思琢磨着怎样从这崖上过去。 有的人越挫越勇,可能一小部分原因是有个人一直在他的屁股上挥着鞭子。 三人正在“跳过去”还是“下山偷溜过去”的问题上胶着着。 突然,不远处一阵马蹄声靠近,三人的表情尽数僵在那儿。九桦珍双手叉腰,一句“你娘的!”恰如其分地飙了出来。 少年面黄肌瘦的脸上依旧忽闪着明亮的眼睛,表情依旧淡然而坚毅。他双手抚着双侧的刀柄,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分秒后,俞朗跨着马,依旧嚣张地不可一世地看着九桦珍,每回见着,都是这一副面孔,也没个新鲜的。 “俞将军,属狗的吗!”九桦珍不再拘泥礼节,人在江湖,总是需要接地气一点。 “九将军,对你,我就是只狗。你可是前朝大王的养子,凭着这层关系,当了个不够资格的大将军,如今,落魄成要我这只“狗”,放你一条生路的地步。你让我说什么呢!”俞朗下马,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张让人生厌的嘴,不停地说些嘲讽的话。 “呵呵——”九桦珍摇了摇头,他想:要不是如今条件不允许,非撕烂这张嘴。 俞朗把脸贴过来,九桦珍拍着他的脑门推开。 狂笑道:“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没个长进呢!你之所以在我手底下,是因为你既不忠诚,实力又差很多,俞将军。” “笑死,你也不看看,你的衷心和实力,让你站在了悬崖边上。我只要随便一推,你就连尸骨都找不着了。” 言罢,俞朗双手背在身后,朝九桦珍的身体靠过来。 九桦珍嘴角一侧上扬,侧身拔剑,抵在俞朗的颈脖处。 “九将军,果真武艺不凡,用剑比用刀顺手吧?”俞朗话语间,轻轻地将剑峰推开,表情极其不自然。 “俞朗,我与你虽不对付,但毕竟曾经同为天启效力,请适可而止。”九桦珍收回剑,言语极轻地说到。 俞朗原本是想着执行命令,随了薛王的意。可是,这九桦珍就是他命里的死敌,这么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他怎么能就这么错过呢,过了,可真的没有了。 他吃透了九桦珍的内心,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也是个随意让人拿捏的感情用事的主。正是这一点,他总觉得针对这个人,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坏人,让自己快活。就这么结束了,或许,后半辈子便也没了乐趣。 左右思索片刻,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装作认真权衡的样子,缓缓地走到阵营前,向官兵们摆了摆手,示意送他们一程。 顷刻间,数百人带着大刀向悬崖处涌上,不要命似的扑了过去,砍向曾经的首领。 他呢?则是跨上马,骑到五十米开外的高地,欣赏地看着。 他心想:此后,世间便没了九桦珍,或许,我还会记得这张俊俏的脸的好,薛王应该也会高兴的。 于是,非常恶臭地托着腮帮子,看起戏来。 悬崖上,三人为了活命,正在殊死搏斗。 狂风中,九桦珍被刀割伤了小腿,猛地跪地,发丝凌乱,眼睛冒了血,看似已经是强弩之末。 少年的肩膀被砍了数刀,深浅不一,已经提不起胳膊,却还是咬牙切齿地怒目而视,似乎心底的火还在熊熊燃烧。 阿宝身上伤痕累累,原本躺着已经奄奄一息。 可是当十几名官兵拿着刀砍向二人的时候,他突然间,猛得站起,奋力挡在了九桦珍和少年的身前。 二人眼见着阿宝倒地不起,体温消失。 阿宝就这么死了。 “将军,我小时候就想去西境看看雪山。” “这趟去西境可是危机重重,你可要跟紧我们。” “不是闹着玩的,我看你还在留在这里,我找人带你去客栈。” “我不!” “你不,你还能反驳?” “我已经没了阿玛,你们不能丢下我。” 阿宝憨厚的笑容和声音一直在二人脑海里围绕。 少年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响彻天际,九桦珍瞬间忘记了疼痛,依仗着剑柄站了起来,官兵们见状有些微微后退。 九桦珍眼珠夺眶而出,扫视着对方的人,也似乎看尽了事。他算是明白了,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谁还会考虑仁义道德呢?那不是蠢就是傻么。尽可能的活命,才是正道。 他抬头眯眼瞧着高台上的俞朗,极其后悔地给了自己一拳。刚才没有一剑解决了俞朗这个小人,真是最大的错误。 可是,这世间的一切终究都在造成恶劣结果之后,才有了定论。他九桦珍也难逃这个路数。 九桦珍往前一步一步挪着,官兵们畏惧其威势,向后退了多步。 朗朗乾坤下,黑白不分,生机不明。 风雨随之而来,九桦珍凌乱的发丝僵在多日未曾清洗的脸上,浓密的睫毛浸透了雨水,眼睛半眯着,胡子拉碴,像个野人,破衣烂衫已经裹不住他极其厚实的体魄。 只见他闭上眼睛,仰天张开嘴,雨水漫入口中,最后感受着最真实的世界。 突然一阵闪电过后,雷声不绝于耳。九桦珍原地踏足飞升,手中的剑以极其迅猛的力量,在风雨中上下挥动,左右开工,剑锋落点都在众官兵的颈部,此时,红色的雪花漫天飞舞,落在人群中,不知是雪凝成了红色,还是血冻成了雪。官兵惊奇之余,还没回过神。眨眼间,便一命呜呼。一招,毙了百人的性命。 九桦珍回望了身后,体力不支,趴在了地上,便没了动静。 “这是真的!”俞朗见势不妙,思索半晌,偷偷溜走。 错综复杂 “桦珍和周旭在钟岭,被俞朗一众追杀,差点。“朱渠话还没说完,就被九舟打断。 他急切地问:“有性命之忧?我就说,不应该让他在外面,赶紧带回!” 眼看朱渠面露难色,九舟便心中有数,知晓了几分。 “不可!他现在的行踪已经暴露在众人眼中,这样做只会殃及你。”朱渠连忙摆手。 九舟急得直瞪眼,言辞极其直白。 “你说应该怎么做,这样下去,不死,也要了他半条命。” “宁齐,只要你放弃幻想,认清事实。我们在暗处捅了幽冥,不比拿着命,整天打打杀杀有用吗?”朱渠在一旁干着急多日,内心早已怒火中烧。 “目前,也只有这样了。”九舟反复抚摸着麒麟鞭,自言自语道。 朱渠僵硬的脸部,逐渐松弛下来,他眼中擒泪,嘴角处微微扬起,如释重负般,恭敬地跪下,和之前上朝一样,磕头跪拜。 “主上,荒启一定全力以赴!” 钟岭上的二人被几个当地人抬回家中医治。阿宝被他们埋在钟岭下的荒山中,不知其名,仅仅在木牌子上仔仔细细画下了幽冥的标记。 其他官兵的尸首被俞朗找人烧了,一时间,钟岭山崖上大火燃起,通天的火势烧了七天七夜。一些不明真相的过路人,听闻后,都掩面落泪。 九桦珍拥有一人斩杀百人的邪恶武功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人放出料,直指世间已经失传的禁书至尊《荒启心法》。这算是又坐实了一桩,可以被万人追杀的恶事。 俞朗心里默念:你们一定记得去找杀你们的人,他可是个十足的魔头。 九桦珍和周旭在偏僻之地修养十余日,已大好。 桦珍终于清洗了脸庞,修剪了胡子,恢复了往日的俊朗,只是黝黑了许多。周旭的胳膊仍旧缠着布带子,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已经可以随意支配双刀了。 篱笆围栏的庭院内,二人随意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农家人边看边笑着走进屋,探出脑袋瞧着。 临行前,二人的感激之词,言不绝也道不尽。 时至早春,冬已逝,九桦珍心里暖暖的,他挥别农家,心里想着:黎民才是这个世间暖意的来源,没有纷争,雪中送炭,不求回报。我相信,这个世间向往美好的不止这几人。 二人去了阿宝的坟地,眼见着木牌子已经掉在一旁,九桦珍拭泪,即刻上手立好。 “这个标记是他的仇家,不能刻在上面。”桦珍阴沉着脸,将立好的牌位扔到一旁。 “重新立一个。”周旭拿出随身的匕首,在木牌子上用力削掉一截,重新刻了“阿宝”二字,而后,稳稳地插进土里。 桦珍感触颇多,曾经的他跟阿宝告别,没想到最后先离开的是阿宝,真是自责地很。 故地重游,九桦珍时隔数日,又踏上了钟岭山崖,昔日的绝望和对世间的恶意又重新涌了上来。 周旭问:“将军,准备从这里过去吗?” “不,从今以后,不再躲躲藏藏,我们要从大门进,大门出。我要看看,谁还敢目无法纪,乱杀无辜!”言罢,九桦珍怒视高台,似乎他还能看到俞朗狂妄的脸。 周旭为了不生事端,强行给九桦珍易了容。 二人行至蜀地城外,见熟悉的身影从身边走过,有些直观的动作下意识地显现出来。 周旭忙提醒九桦珍,小声地说:“自然点。” 九桦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正紧紧着捏着剑柄,立刻松开,双手无所适从般的互相揉搓着。 二人到了客栈的茶室,随意点了一些茶点,品尝起来。 忽然,外头道上来了一群人,吵吵嚷嚷没个完,一点也不避讳地拿着令牌,到处找人。 最后,目光转到了客栈。这群凶神恶煞的人,野蛮地在外头一阵闹腾。最后,踢开茶室的门,在九桦珍和周旭的面前,拿出画像,比对起来。过分的是尽然上手扯九桦珍的胡子。九桦珍拳头已经握紧,周旭赶忙使眼色。 几个人不顾二人正在进食,一直嚣张地退撒摆弄。桦珍终于按耐不住,转眼盯着那嬉皮笑脸的泼皮无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碗,问道:“小兄弟,行走江湖不报姓名没有礼数,这是没有师父教吗?!” “嗨!这年头要师父做什么!有了荒启心法,就是武林至尊!”满口黄牙眼窝凹陷的人,喷着口水说到。 “荒启心法,是什么东西?”九桦珍也好奇,从来没有听过,九淮益创的荒启组织还有个心法之类的,听上去更像是武林秘籍。 “你甭管那么多,看到没,这个人身上有这本秘籍,能找到他,就能得到了。”这人又一顿喷。 “这人不是之前通敌叛国的那位吗?”桦珍故意问之。 “他罪名多了,现下最重要的是这本秘籍在他那里!”那人抖着腿,口水依旧在往外释放。 九桦珍感觉脸上湿湿的,便用宽大的袖口抹了抹,差点把脸上的胶弄了下来,情急之下,赶紧说了句话糊弄过去。 “这么神奇,兄弟带我们一起去找?” “起开,有你什么事,喝你的茶吧,丑不拉几的!”这人站起还未到九桦珍胸口,却是如此的自信,让二人无话可说。 这群人离去,身后都是被弄翻或者打破在地的物件,店掌柜无奈地摇摇头。 叹息道:“想不劳而获,哼!不看看自己什么熊样!哎!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二人帮忙打扫了一遍,匆匆带了些吃食,便离开了客栈。 没曾想,眼前的去路,被堵的满满当当。只是看上去不是针对二人,而是另外的什么人。 被围攻的是身单力薄的侠士,手里拿了一个包袱,正被四周的人,死死地盯着。 九桦珍想起了自己和周旭在钟岭被围困的场景。他下意识地提醒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周旭在身后,碰了碰九桦珍的后背,轻言道:“大哥,咱们还有事,赶紧走吧。” 此时,周围所有人都出招,只有二人在不远处看着,只见武功不怎么样的,出招就是胡乱地拳打脚踢,武功稍许好一点的,一招一式干脆利落,找到袭击的位置。侠士看似武功不赖,在周旋之中,从中心位置,飞升到九桦珍的身旁不远处,最后,稳稳得落定。意外的是,他将包袱扔向了九桦珍。 九桦珍看得异常入迷,并没有感受到危机正要临近。 他一个飞身,尽然伸手接住。 侠士点头抱拳后,转身逃走了。 众人顿了一会儿,齐刷刷地看向二人。 “在那小子那里!”围攻的人齐呼着向九桦珍狂奔过来。 周旭赶紧夺过包袱,扔向了众人,然后,拽着九桦珍,以极快的步伐离开。 九桦珍看着周旭憋着火气的表情,大声地笑了出来。 “刚才差点就!”周旭愤愤地说。 “没事,你帮我易了容,瞧不出来。”九桦珍还没有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平静地回答。 “是吗?我觉得我们掉入圈套了。”周旭叹息着说。 猛然间,这小子一愣,对九桦珍说:“刚才那个侠士,有一招我在北境见过,是幽冥人惯用的招式,不好,咱们这是被甩锅了,得赶紧走。” “幽冥怎么知道我在哪儿?”九桦珍心里一凉,神色稍许慌乱。 此时,身后数百米处,有马蹄声靠近,二人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 跑了几百米之后,茫然地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对着不远处的众人问:“你们追我们,所谓何事?不妨名示。” “刚才的包袱经你们手,荒启心法就没了,拿出来!”其中一人在众人中喊了一声。 “对,拿出来!”众人齐声喊到。 “我没有什么心法,不信你们来搜,我不动。”九桦珍张开双臂,坦坦荡荡地站着。 有几人上手过来摸了半天,没有摸到东西,又在周旭身上掏了半天,也没有。 又有一人在人群中妄言,言语极其匪夷所思。“他们身上没有,不代表身体里没有,据我所知,《荒启心法》可以藏入心脏里头!” 刚摸完的几人,听后稍作呆滞的表情,后又开始上手,往心脏处掏去。 这时,周旭上前制止,言道:“古人断案尚且要分清黑白,有理有据,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我们拿出性命自证,没这个道理!倘若挖了心,没有心法,你们是以死偿命呢,还是不了了之?” 言罢,凶狠地注视着几个上手的伪君子。 这几人缩回了手,后退至众人处。 那说话的人又开始言语:“听说钟岭山崖上作恶的是两个人,我瞧见你们俩非常相似。你很有可能是九桦珍!” 周旭聪明地接话道:“疑似,可能,什么时候是取人性命的话术了?我也觉得你疑似可能是九桦珍,不然,为何躲在人群中,不肯露面!” 众人一阵不安地互相观望,你看我,我瞧你,由于人员繁杂,他们自己先互相试探起来。 “各位,在下宁远侯府贴身侍卫张绪,这是我的官符,你们尽管去查。我与我师父今日路过此地,不巧遇到热闹,就看了一眼,抱歉,给大家添了麻烦。告辞!”周旭的小嘴叭叭地说着,来龙去脉清清楚楚,情感也非常到位。九桦珍想:这小子真不赖,比我强多了。 众人不欢而散,还有人互相动起手来。 棋逢对手 白凌山脉气势恢宏,天然的屏障分割西境和天启两界。白凌山主峰青云顶更是高耸入云,常年被阳光笼罩,熠熠生辉。山脉两千尺以上均被冰雪覆盖,山下溪流脉脉,滋养着广袤大地。人迹所至之处,植被茂盛,生灵皆赖以生存。往上走,活物逐渐没了踪迹。青云顶处隐约有一片远古时期建筑,因地势独特,鲜少有人前往。 二人从蜀地艰难脱逃,终于到了西境地界。 没曾想,二人还没稍许歇息,喘上几口气,有人就带着众骑士,围了上来。 “九将军,我可等候多时了!”摩耶下马,双手叉腰缓缓走近。 周旭即刻上前挡在九桦珍身前,手握刀柄,目光直直盯着摩耶不大睁得开的眼睛。 “小毛孩子,不必惊慌,我是西境王,受内弟所托特地过来恭候。”摩耶一副熟络的样子,让二人无所适从。 周旭心想:摩耶的内弟,如何认识将军,莫不是又是一个局。 “敢问大王,你内弟是何人,我家将军可认得?” “当然认得,还很熟。”摩耶笑容皆显春风拂面般柔和,只是微微的有些尽在掌控的言外之意。 只见他抬手向后一摆,马儿便听话地走过来。 “这是我的马,给你用。”摩耶低头,将缰绳递上,看上去非常恭敬。 九桦珍未有动静,沉默了半晌,问:“你内弟,可是花满楼?” 摩耶听闻,眼含笑意之余,眼角却有一丝抽动,他抬头看了看九桦珍依旧富有深意的眼神,恭敬地答道:“正是。” 九桦珍接过缰绳,抬眼扫过魔耶的脸,暂时捕捉不到危险的信号。他心想:花满楼怎么会跟摩耶称兄道弟,过去的几年,这小子委实有些不上道。去看看巫灵王的排场也好,顺便摸清摩耶是哪路的神仙,是得了令牌想要杀我,还是想要荒启心法。 他看向周旭,周旭眼神提醒:小心! 二人上马去了摩耶府邸,远看是一处最接近蓝天白云的地方,走到近处才发觉古堡群周围弥漫着灰暗的雾气,没有风动,奇怪得很。 眼观七八米高的古堡石门被守卫推开,一行人入内。摩耶客气地招呼二人入座。 期间,周旭观察四周,一刻都没有停歇。 “快叫公子前来,今日贵客到。”摩耶看似喜上眉梢,没有一点魔王的样子。 半晌,一个出现在九桦珍梦里数次的身影从远处走近,这人步履轻快,脸庞似乎消瘦了些,脸色有些许失了神,此人,正是花满楼。 九桦珍眼神中突然泛出了久违的惊喜之色,他连忙上前,在众人面前激动地将花满楼环抱至肩头。 往昔,九桦珍眼看着阿宝从手边没了性命,此事让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慌了神。再强的人都有软肋,或许,花满楼就是他这辈子的弱点。 相拥时,他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可是言语间却没了往日的亲切,倒是让他内心深处有些忐忑:这小子怎么没了之前没脸没皮的精气神,倒是有些不认识了。 半晌,他才开口,轻声地问道:“元卿,大哥莫不是来迟了?” 花满楼顿了片刻,才抬起双臂紧紧地贴着九桦珍的背。眼角的泪,不争气地掉落下来。 一旁,摩耶脸上的底色眼看就要绷不住,周旭有些看戏似的犹疑,忽然明白了什么。 “大王,听说西境美女如云,今日,可否一睹芳容?”周旭忙问。 “你这小子,胡子还没长全,倒是贼心挺大,这就安排!”只见摩耶狠狠地瞪了对面的二人一眼,转身离去。 诺大的殿内,弥漫着浓烈的人气。 花满楼默不作声,似乎跟换了个人似的。只是像看尽人生浮华一般,呆呆地看着九桦珍,似乎想把这个日夜挂念的人的角角落落都尽收眼底。 九桦珍旁若无人地将花满楼眼角的泪擦了,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怎么又掉眼泪了呢,昔日是怎么欺负大哥来着。听闻你在这儿,我就来了。路上确实有些耽搁,应该不迟吧。” 花满楼依旧沉默不语,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有些许忧伤。九桦珍心里想着:这家伙数日不见,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半晌,俩人才转移了对视的视线。 只有周旭心知肚明却又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席间,摩耶牵着花满楼坐在主位,王后只得坐在一旁瞧着。 “今日,本王的贤弟巫灵王寻得自家大哥,本王无比高兴,以后都是一家人!我们一同敬各位。”摩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花满楼一脸无奈地跟随一杯,低声轻言了几句。摩耶嘴角邪魅地上扬,皮笑肉不笑地拽紧了花满楼的手,瞥眼盯着他的唇鼻。 二人的细枝末节被周旭看在眼里。九桦珍微微觉得无所适从,只得莫名地有些不知所谓地喝闷酒。 几杯之后,九桦珍难掩心中莫名之感,拿着杯中酒走到台阶下,对上头的二位,举杯一饮而尽,说道:“承蒙大王照顾元卿,我小弟脾气差得很,还望多担待,九某回敬二位。” 花满楼忽然起身,想要说什么,被摩耶大力地拉下。眨眼间,摩耶手边多了一副鞭子。 周旭抬眼觉察到,花满楼手握酒杯的双手微微有些发颤。眼睛却饱含深意地看着低头饮酒的九桦珍。 此时,旁的周旭内心略微波动,心想:其中必有蹊跷。 此时,摩耶先行开了口。 “听闻将军武功了得,一人战百人,不在话下,今日,能否让在下领教一番?” 九桦珍隐隐有些醉意,勉强撑着头。此时,他的心思早不在堂中,耳旁的声音传达的意思完全入不了耳。他感觉到此生头一次醉地如此彻底,兴许,真的是累了。 便向声源处摆了摆手,头都没有抬起。 周旭见状,赶忙应了话。 “大王,本人张绪,是将军贴身侍卫,习武多年,可否有机会见识一番?” “张侍卫,本王见你乳臭未干,胆色却是了得,成全了你。” 言罢,摩耶携单刀,从主位处一跃而下,未经周旭反应,便劈了过去。周旭赶忙躲闪,迅速转身绕到了摩耶背后,摩耶凶神恶煞地转身砍向周旭的头颅,周旭顷刻间拔出双刀,抵挡摩耶的单刀,眼神坚毅地说道:“大王,这样玩没意思,我若在三招之内赢了你,你可否赏我一样东西?” “别说三招之内,十招之内赢了我,屋内的所有东西,你随便拿了去。”摩耶嘴角上扬,眼神极其凶狠,蛮力惊人。 周旭嘴角得意地上扬,露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内生力量。 只见周旭郑地一声,挣脱开单刀,一个踏步在空中做了一个回桥,从摩耶的后背处砍下,摩耶反应及时,转身挡住,此时,脚下的石板“咯咯”作响,直见眼前的少年眼神中怒火烧起,不可一世。 周旭抬起双腿侧踏石柱,借力将摩耶逼到了墙角根,手中的单刀被双刀砍进了一个深深的口子,正抵在此人的胸口处,无法动弹。 摩耶放下抵抗的双手,眼神中流露出一些惊喜,说道:“没想到张侍卫武功了得,我摩耶今日算是领教了。都说中原武林能人辈出,真是大开眼界。你看,屋内可以入你眼的,随便挑。” 周旭收起双刀,抱拳恭敬地说道:“承蒙大王厚爱,我可选了。” 言罢,周旭缓缓地走上台阶,全然不顾还未晃过神的花满楼。 他拿起鞭子,故意失手挥了过去。 只见花满楼拼命躲闪,奋力逃脱,全然不顾仪态,尽显失魂落魄。口中语无伦次地低吟道:“不要不要……别打我!” 摩耶见状,即刻夺过鞭子,怒斥道:“张侍卫,这鞭子可不是小孩子可以使得的,” 周旭还未从花满楼惊恐的眼神中读取结论,心急如焚,便急切地接话道:“谁使得?!” “这物件原是西谷的,名叫碎魂鞭,西邪没少吃这苦头。特别害怕这个,如今,西邪在花满楼体内。我也是被迫用这个压制他。”摩耶回答地干脆利落,周旭听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如此,看来此等邪物,不适合我。只是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周旭侧脸扫了一眼摩耶,转头看向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花满楼。 一旁王后的脸色极度好品。 “办法是有,需要有个人将西邪的魂魄吸收了去,这天底下哪会有这么个人,甘愿做魔头呢!可怜我这贤弟了,没了爹妈,苦了半生。”摩耶言语间尽显无奈,他放下鞭子慢慢扶起花满楼。 此时,九桦珍醒了过来,刚才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入了耳。 他醉呼呼地,也没有过多思量,便起身道:“我九桦珍半生自认没有做过坏事,却终日在逃亡的路上,呵呵,想来做不做魔头,在他人眼中便已经成了一个万人唾弃的恶魔。我正合适,不就是再披一件狼皮么!” 周旭赶忙冲下台阶,一顿捂嘴。 在九桦珍耳旁清楚地言语:“将军,你醉了,该歇息去!” 九桦珍一把推开周旭,王后和众人起身,匆忙退出大殿。 只见他点地飞起,轻落在花满楼面前,捏住摩耶的手臂,瞬间,碎裂声响起。 “啊……”的一声,摩耶半只手臂就不受力地荡在宽大的袖子底下,面容瞬间凝固,唇色逐渐苍白。 “你说怎么救?”九桦珍依旧醉言醉语,脚下却似飘着。 花满楼站起身,漠然的痴痴地看着,面色毫无波澜,实则,被锁住的魂魄正在激烈自救。胸口的金书正在锁魂链下发散着微弱的光,逐渐凝聚力量。 那位西谷的老者突然出现,在他人毫无防备之下,默念锁魂诏,将九桦珍和周旭的魂魄如数收入囊中。 出走江湖 九舟在梦魇中惊醒,气息急促,他猛得起身,周遭均是暗夜,只有窗台前透入方块大小的月色。 梦境中,九淮益拉着他的手嘱咐道:“宁齐,叫桦珍即刻去南疆查一查巫灵王。” 九舟好奇地问:“父王,查这个做什么?” “好好查查!旁的不要多问。”九淮益说完就闭上眼睛休息了,眼角渗出一些泪来。 九舟摸了摸额头,居然都是汗。 他想:这对话,确实是当时父亲对我说的,为什么反复几次出现的梦境里?而且,愈发清晰了。 他起身拿着茶碗喝了几口,心里一直惦记九桦珍在摩耶府邸的处境。 有些事他一直想不明白:巫灵王和巫灵族圣女又有什么关系?这样不行,桦珍去查此事数月,一直深陷朝堂和江湖的纷争中,我却躲在这里,朝堂的事一时半会儿扯不明白,江湖的事一来二去就这么几个。 于是,他在案台上留了一张字条,收拾好东西,便轻轻掩好门,步履极轻极快地点地飞到了树林上方,踏叶而过,未留痕迹。 日初十分,九舟已经到了三百里处的蜀地。 城中不见二人的通缉令,官兵也只有常备的留守队伍。 九舟内心还有些暗喜,或许薛任君是被蒙蔽的,更可能只是耍着玩儿。 只是,街市上有些荒凉,总能看见扎堆打闹的人,却嫌少看见正常讨生计的百姓,有铺面的店家看到陌生面孔都奇怪地往外推。 他在街边集市上买一匹马,本想稍适休息,就直奔摩耶府邸,可是却遇上了些麻烦。 他在街上小摊坐下,要了一碗面,还没吃上一口,就有一个人拿着一张画像上前比对。 “兄弟,你哪儿来的?”此人说话毫不客气,嘴里嚼着半截竹签,一只腿架在九舟屁股旁的长凳的一端,眼睛一直上下不断扫视,气焰极其嚣张。 九舟默不作声,继续大口猛吃,几分钟的功夫,一碗面就下了肚,还觉着有点不够。 长凳一旁的脚不耐烦地动着脚指头,九舟猛得站起掏银子,这人便麻溜地滚到地上。 “哎呦,疼死我了!你!兄弟们,快上,揍他!”咬着牙签的人在地上一顿折腾,感觉还不够,蹬鼻子上脸。 九舟转身看着他们围上来,未曾躲避,众人便被莫名的力量弹出七八百米,这伙人看情形不对,叫嚷着逃走了。 这阵仗太过于扎眼,沿途的路人连声叫绝,何况,明着和暗处的眼睛。 毒刃正好替薛王办事,路过此地,正在小摊正上方的雅间吃早膳,楼下街道猛得一阵动静把他颠了出来。 一口粥喝下半口,半口被迫吐了。他立刻持刀,慌忙下楼看个究竟,却只瞧见一张极其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脸,和悠哉悠哉转身离去的背影。此人,被毒刃深深地刻在了记忆里。 暗中,有人在二楼窗台里正俯视看着,手中的琴音像是遇上了知音,兴趣大增。 还有一人观望着,白天却在阁楼上的暗室中,此人便是从西境辗转到蜀地的古堡中的老女人。 她见到九舟的背影,即刻慌了神,赶紧蒙了纱伪装成西境女子的摸样,靠近九舟。 此时,九舟拿了剑,起身正要离开,却看见一女子行似苏若,从身旁走过。他很自然地追了上去,拍了那女子的肩膀,抱拳问:“打扰,请问你可是天启人?” 那女子转过脸来,细细地瞧着九舟,九舟也仔细地观察了女子。半晌,才回答道:“公子,我是西境人。” “哦,抱歉,认错了。”九舟确认了几眼,心里踏实了。眼前这位和苏若差远了,虽然,眉眼有点相似,但是,姿色差距太大。 苏若心里也有些纳闷:此人,身形和九舟非常相似,脸却一点都不像,倒也像是哪里见过,奇怪得很。 九舟骑马行至白凌山脚下,又有四面八方的人围上来。 这些人可都是各门各派的高手,曾经几人还一起打过牙祭。这时,九舟无意节外生枝,只得问清楚来龙去脉,便想些办法糊弄过去。 “这位侠士武功了得,不知出于何门何派?”弗元大师拄着禅杖,声势威严。 “无门无派!”九舟答曰。 “哼!这天底下无派别的高手,十个九个是邪门歪道!”遗患师太挥动手中的拂尘,直接甩来一顶帽子,扣在九舟的头上。 “各位名门名派,我只是一介草民,自小受父亲传授一点三脚猫功夫傍身,实在不曾沾染过邪门歪道,这顶帽子受不起。”言罢,就将头顶上方的帽子扔了回去。 人群中一位剑客压低斗笠,拔剑指着九舟说道:“既然,自认是无名小卒,那我今日就劳烦赐教!” 言罢,便踏着马背飞身过来,刺向九舟的面部。九舟以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避开,同时,右手手指精妙地夹住剑锋,眨眼间,剑已废。那人还不死心,从袖口处射出暗器几十发,只为取人性命。可是,所有针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掉了头,射穿了那人的身体。那人躺在地上,极速暴毙。 “你!还说不是邪魔歪道,竟然能将暗器控制得如此程度,快说,荒启心法在不在你这儿!?”遗患师太一通巧妙的说辞,惹得众人像财狼虎豹般看着九舟,似乎看到了猎物。 九舟心里一惊:这可是曾经的国师,曾经敬重的前辈们,怎么如此不通情理,没有底线呢?荒启心法,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真是莫名其妙! “你们要找荒启心法,我没有阿!我武功高强不是因为别的,正是我好学,能够学习他人之所长,难不成,这也算是邪魔歪道!”九舟失望地摇摇头,跨着马就要走。 “别走!拿经书来!”众人硬生生缩小包围圈,整得密不透风。 九舟忽然觉得朱渠是对的,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他们根本不听,就是浪费时间。 以前,他在江湖中,顶着少主的头衔,各派都是奉承,根本遇不上这种事儿,今日,他算是明白做一个普通的侠士行走江湖的不容易,光言谈交流都要折了半条命。 “诸位,你们应该先搞清楚什么是荒启心法,再搞清楚谁跟荒启有关,最后。” 还没等九舟说完,一阵琴音传了过来,众人皆痛苦地捂住耳朵,几个内力弱小的弟子,均七窍流血晕倒在地。 九舟感受到危机,出于救人心切,他不受控制地双手合十,默念咒语,瞬间,琴音消退,倒地的弟子回到分秒之前的身姿,音源那头的人被内力所伤,落荒而逃。 古琴行者 西境高原上有一个擅于音律之人,名叫寒乔。年少时,因浪迹天涯,与人为善,一曲古琴音更是驱除杂念唤醒万物的神智,被世人称为古琴行者。 这世间的事,总有一个例外,总有一个人挑战你心弦的纬度,让你感受到无能为力。如果没有,你该小心,这个挑战者会变成你自己。 寒乔的命中预料之外的人就是他唯一的徒弟。 此人是赫赫有名的幽冥刺客之首覃风。 当今世上,只要管点闲事的人都听说过幽冥。幽冥可不是什么为人赞颂的组织,而是,一些被北境少主王妖控制的,级别等级颇为繁多的秘密通信和暗杀组织。 覃风如何加入的,最清楚的莫过于寒乔。 二人为世人感慨的是师父和徒弟一正一邪,天各一方。 每逢三月,寒乔都要从雪山中行走百里到集市上采买物品。 这已经是他闭关修炼的第十个年头。他缓缓走下雪山,相比往年,此时的他两鬓长出了白发,面容依旧慈祥中带着些许落寞。 他身着灰衣,背着古琴,举手投足都谦虚恭敬,一点都没有高人的傲气。如今,上了岁数,看到年轻人和孩子,除了感叹时光不在,其他的便是由衷的祝福。 他心想:若是覃风不走,孩子也该有了。他呢,也不至于如此孤独。 “世尊,今年想置办点啥?”集市上的商家,亲切地问。 “和去年一样吧,年年都这样,都想不出其他。呵呵……”寒乔脸上挂着笑容,眼角的皱纹逐渐清晰。 “您这,住在青云顶,有几年了吧?”老板一边忙活装东西,一边好奇地问。 “十年了,人有几个十年。”寒乔盯着老板的手上活,自己的手也开始不停地摆姿势,想要上手帮一下。 “不用,您歇着,我帮您置办好,待会儿就找辆马车给送上去。”老板言罢,便开始麻利的操办。 寒乔坐在往昔的位置上,正闭上眼睛闻着人间的味,葱油饼、麻花、酥油茶、手抓羊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此人,同样背着跟古琴极其相似的瑟,面容却没有几分柔和之色,嘴角带血,只让人隐隐觉得有股子杀气。 老板犹豫了半晌,担心寒乔有危险,便大声叫道:“世尊,物品都置办好了,何时动身?” 寒乔睁开眼睛,斜着头,正要回答,眼前这个人的身影先一步入了眼。 寒乔鼻子一酸,热泪攒动,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师父,多年不见,您可安好?”说话的正是覃风,只是比出走时,多了些胡子,还有眼睛里蒙上了几层灰。 寒乔站起身,眼中包藏着悔意,缓缓走到覃风跟前,和昔日一样整理他凌乱的发丝,替他擦掉污渍。 略微抽动着嘴唇,说道:“师父一切都好!覃风,可好?” “好!”覃风坚毅的脸上,滴落下十年来的第一滴泪。 “受伤了吧,你且坐下,为师帮你看看。”寒乔摸到覃风胸口处有骨裂,便下意识地准备救治。 覃风一直红着眼眶,眼角带泪地看着寒乔。 终于,在某一刻,他忍不住地问:“师父如此关心徒儿,此前为何不阻止我离开? “人与人之间,心意相通方为真正的传承,你我虽为师徒,方向不一致的时候,我又怎能做你的决定。琴瑟和鸣出不了乐曲,那就只能各自安好。”寒乔放下古琴,献一曲《故原》,覃风呆呆地思索着师父的话,乖乖闭上眼睛被外力修复。 此时,九舟已经到达摩耶府邸附近,正在大街上溜达,感受异国风情,便非常及时地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经感慨此弹琴为人疗伤之人,怕是这世间少有的雅士,为人正派、苛己而宽待他人、乐善好施,几乎是九舟心目中最完美的人。可是,他对比自身的情形,思索了半晌:估摸着有一样事情,我是永远做不到,那便是任由他人走上邪魔外道,我是绝对淡定不了,毕竟,管事儿管惯了。 不知道几时,对面这位年轻人已经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九舟。 那人心想:这不就是伤自己的人么,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嗨,叫你呢!”覃风站起身,伸出右手和声音一道,指着对面站着的九舟,随后,勾了勾四指。 九舟被叫喊声吸引过去,在覃风面前站着,仔细端详了片刻,心想:此人,若不是穿着一身黑,眼神凶狠了些,其实,五官容貌算是这街上最突出的,哎,可惜了了,居然周身都有股子与身份不匹配的气焰,不像他的师父那般不争与坦荡,果然不是一路人。 “这位大师,您唤我?”九舟故作悻悻然地问。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来自?”覃风放下背上的瑟,问到。 “天启。”九舟未有隐瞒。 “我见你十分面善,送你一曲《江落》。”言罢,覃风便十指齐动,庞大的气流处滑出数十条亮光,将空间切割地四分五裂,所在位置上的物体,顷刻间,荡然无存。 九舟此刻已经从丝线密闭的空间内缓缓走出,凭借内力圈成了一个圆形的保护屏障,看似刀枪不入,实则费力得很,能坚持一分钟都要耗费几个月的功力。 此时,一旁的寒乔看出了端倪,便奏了一曲《莫》,与之对抗。 覃风立刻从空中跌落到地上,头痛难忍,他哀怨地望着寒乔。可是,寒乔并未停止拨动古琴上的弦。 “师父,好痛!你不是不会限制我吗?!” “你痛苦,是因为你还在抗拒自己从魔道回归正道!”寒乔停止抚琴。 “你若还认我,就不应该继续害人,你即害了人,还要阻止我,那就太不尊重师父了。在我眼前行事,那就走到了对面,奏一曲《莫》算轻的!”寒乔言语间尽显心死与悲凉。 秦风一曲作罢,街面上的商铺被毁了好几家,索性,寒乔一直在抚琴修复,可还是招来了摩耶。 摩耶骑着马,身后跟着几个骑马的外乡人。 九舟原先一直欣赏这位西境王,他想:西境王确实魁梧,不知道后面跟的侍卫是不是也是,原本觉得桦珍的身材已经完美无缺了,没想到。 对,这世间没想到的事情就是这么神奇的发生了。 摩耶身后跟着的就是九桦珍和周旭,还有一位俊俏的男子,身着华丽的服饰,特别显眼。他们均高高地仰着头,目光一刻也没有四处张望。 九舟期盼有一秒钟,九桦珍会看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可是,最终是妄想。 摩耶在覃风面前下马,蹲下来拉起了他,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不必多问!”覃风恶狠狠地看着寒乔,寒乔故作镇静地莞尔一笑,多少年了,不被理解和失望从来都是外表不动声色,内心已经被摧毁地伤痕累累。 寒乔背上古琴,和一旁呆滞很久的老板道别,便走到九舟面前耳语了几句。 他说:“年轻人,或许我们,还会再见,我住白凌山青云顶。” 言罢,轻轻触碰了九舟的手腕,笑着走了。 九舟突然觉得很茫然,但是,一切都没有叫一声:“桦珍,我是九舟!”来得重要和迫切。 摩耶带回了受了伤的覃风,九舟一路尾随他们到摩耶府邸。 重逢不识 “这位高人,还未问你姓甚名谁,你却一直跟着,是还想再战一场?”覃风捂着胸口,往后偷瞄一眼,发现之前的那个人还跟着,便停下马,大声呵斥到。 九舟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此时,摩耶也停下,寻着覃风的视线看向那人,轻声问道:“那是何人?” 覃风咳嗽了几声,回答道:“路上遇见的,试了下身手,极其不简单!” 摩耶嘴角上扬,喜上眉梢,说:“那就一同请了去!” 言罢,转了马头,缓缓地靠近九舟。 “听闻这位大侠武功高强,跟我兄弟或许有些误会,我这人好客,可否赏光来我殿中一聚?” 摩耶言语恳切,举止恭敬,实在让人不好意思拒绝,何况此时,九舟的视线一直穿透着眼前的几位,落在了前头隔了几个脑袋之远的九桦珍的身上。 这不正是个弄清楚蹊跷的好机会么,九舟心里想着。 “承蒙大王邀请,在下当然心之神往。”九舟低头抱拳,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言罢,众人一同进入府邸。 九桦珍和周旭二人,在相邻的位置一同坐下,举手投足都似为人所控制一般,非常不同寻常。 九舟心想:这俩家伙莫不是因为我这张脸的缘故,才未留意。我先去敬上一杯酒,看看反应。 于是,九舟提起酒杯,缓缓走到九桦珍跟前,恭敬地双手举杯,问道:“这位大侠,我们是在哪儿见过吗?” “不曾见过!”九桦珍并未抬头,便语气生硬地回答到。 “哦,那可能在下看走眼了,我这毛病一直就是见了侠客便都眼熟,对不住,我敬您!”九舟赶忙左右上下打量着九桦珍,想从哪里给点提醒,可是,半晌都没有反应,俩人就这么僵在那儿。一旁的周旭跟没看见人似的,一杯接一杯饮着,曾经的一杯倒,现如今看来酒量似乎大了不少,即使脸色泛红,眼皮微微难以支撑,依旧跟木偶似的一直喝。 九舟心里明白大概,内心有微微凉意,却暂时不知风从何而来。 “这位大侠,我这两位兄弟一直这样,你莫见怪。”摩耶看在眼里,虽然有些觉得不自在,但是也没有过多考虑,于是,说一些表面的话搪塞过去。 “对不住,我见你家兄弟面善,便忍不住一问,劳烦了。”九舟立刻转身赔罪,言语尽显得不大好意思。 “哼!此人就是在白凌山下被武林人士围攻的人,说是身上有《荒启心法》!”覃风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摩耶是西境主子,说话非常随意,让人产生他极可能换了主子一般的猜疑。 “哦?《荒启心法》可是一统武林乃至五湖四海的秘籍阿!这位大侠。”摩耶顿时双眼发光,即刻走下台阶迎了上来。 “不,不不,我没有!我连书籍名字都是平生第一次见,太荒唐了!不信,来搜身。”九舟先前急切澄清,而看向摩耶,发生他用明显的疑惑的眼神看着,便直接怒火喷发。 “哈哈……”一个女人的嬉笑声出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声音还是如此的耳熟。 九舟即刻转头忘了一眼,他愣住了,此女子正是苏若。 他心想:这人倒是一点都没变,真是太过于巧合,也真的太过于容易。 待苏若靠近,在他身边走过的那一刻,他内心依旧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仍旧如此的亲切,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一直有这个女人的存在,这也是他处于矛盾之中的原因。 苏若转头回眸一笑而过,秋波微动,梨涡浅笑,让九舟瞬间回到了天启宫中,思绪久久不能平复。 “是说他吗?有《荒启心法》。”苏若问覃风。 “是的。”覃风立刻站起身快步走下台阶,恭敬地弯腰垂目回答。 “这本秘籍在九桦珍和九舟身上,你把不想干的人扯进来,不是添乱么!幽冥养你,就做这等没有分量的事儿!”苏若语气温文尔雅,眼神和煦。覃风却害怕地瑟瑟发抖。 “奴婢知错!”覃风忍着胸口的疼痛,回答到。 苏若坐定殿正中的位置,叹息一声道:“滚吧!” 覃风一溜烟就消失了。 九舟心里觉得有些凉:如此高雅的乐师,音律之能人,为何甘于屈人之膝下,为奴为婢,当真是为了存活吗?真是百人百志,难怪他的师父如此失望。 至于苏若,他还心存幻想。 “感谢这位夫人,如有冒犯,还请海涵。”九舟赶忙谢过苏若,见此人微微点头,神情依旧淡然自若,便继续询问细节。 “只是不知九舟和九桦珍二人可有音讯,在下也很想一睹那心法的绝妙之处。” “你是何人?看着有些面熟。”苏若仔细瞧上一眼问。 “我本名叫苏苏,天启人。自小走南闯北,拜师学艺,有一些本事。不曾想,被大师们误以为入了邪魔歪道,哎呦,这几天,天天没个清静。您可没瞧见,我是差点就没了命了!”九舟开始自我陶醉式地撒谎,手脚并用,还真的有些上头。 苏若看得乐开了花,忙笑着安慰道:“苏公子,你这脸我记住了,从今天起,没人找你麻烦了,尽管放心。” 言罢,举起酒杯隔着空气敬九舟,他只得跪着静静喝下。 此时,他用余光观察了左侧的两位,周旭已经被自己干趴下了,九桦珍依旧低头饮酒,一语不发。 正当苏若笑声还未退却之时,有一位老者飞踏进入殿内,直冲九舟的后脑勺。 九舟下意识躲避,一个侧速飞旋,将剑抵在了老者的后背。 不料老者转头时吓得九舟大惊失色,此人正是他日夜担心和思念的师父苏离。 他难掩泪水,差一点就喊了一句“师父,多日不见,您可好?” 话到了喉咙口,被他奋力压了下去。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落下来。他即刻掩饰道:“这位老者的速度实在是惊人,您年纪这么大,是怎么做到腿脚如此灵活的?” 苏离一副“小样,我看你演!”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 “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剑?” “什么?”九舟声音微颤。 “他们都说你是武痴,这倒是像我一个徒弟,既然爱好习武,如何戴带了一把不怎么顺手的剑?”苏离认真地问,诚意满满。 “实不相瞒,我的剑在与众人对垒的时候已经殉了。”九舟舒了一口气,答曰。 “武功不错,荒启心法没有。”苏离转身向殿堂苏若的方向抱拳,随后,自顾自退场。 九舟微微不知所谓地目送,心中的疑问如乱麻。 他想:苏若、苏离为何在西境,为何如此熟识摩耶,九桦珍和周旭为何被做成了木偶? 此时,有个人一直看在眼里,却无法出声,这个人就是花满楼。 青云顶散 忽然,狂风呼啸而过,地动山摇,远处浓烈的白雾中透出着奇异的光,殿外的侍卫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惊呼:“大王,青云顶,快看青云顶!” “什么?!”摩耶赶紧疾步走出门。不明身份的老者也从一侧鬼影似的跟随着出去。 “这是百年一遇的奇观阿,记得之前看到的时候,还是《荒启心法》被发现的时候。”不明身份的老者心里想着。 九舟坐定,表面上敞开肚子啃起羊蝎子,实则,余光一直留意着殿内的这几个人。 苏若并没有离开坐席,正坦然自若地喝着杯中酒。 花满楼坐在她的身后,依旧木讷地盯着九桦珍。他的内心却在众人不备之际,竭尽全力挣脱锁魂链。所幸的是锁魂链微微松动了一些。他胸口的金书悄悄地飘了出来,在花满楼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着。瞬间,金书中的文字和许多默念的声音充斥整个诏内空间。不多时,锁魂链全然垮了下来,只是腰间和手臂处还紧紧地绕着。随着,被禁锢的那人双目紧闭,全身肌肉震颤,顷刻间,锁魂链被一波不小的冲击力割得寸寸断裂。 不明身份的老者立刻觉得心中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心想:不好!他赶紧回到殿中。 此时,花满楼、九桦珍和周旭已经站在门口处迎接他。看情形,已经有人抢先一步使用锁魂诏解开三人的锁魂链。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九舟。 几人身后不远处的九舟正站起身四处张望,而后,竟然坐下来转头抛来目光,言外之意便是:你们慢慢来,我不参与。 此时,苏若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 “你到底是谁?”花满楼手上紧握着笛子,正皱着眉,仔细瞧着这位老者。 “不知道为好!” 言罢,这位老者又故技重施,默念起锁魂诏。身后突然出现的摩耶,挥动锁魂鞭,正威武地站着。 花满楼随即弱了半分。 九桦珍已经非常清楚对方的动机,不浪费口舌,直接拔剑砍了上去。 老者还在不停地念着咒语,对即将刺入的刀剑,并没有在意。一旁的摩耶挥出锁魂鞭,挡了一下。九桦珍索性将快剑顺进鞭子中心位置,点地飞起,一顿蛮力将剑心直插入摩耶眉梢处。 “阿,阿,呃!”摩耶痛苦地看着额间的鲜血不断地留下来,心里一阵惊慌。 九桦珍一改昔日刀下留人的一贯做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即将把摩耶的额头切成两半。 关键时刻,远处的古琴音响了起来。 九桦珍目光微缩,退回剑锋,放下一句话道:“摩耶,念你是西境王,否则,留你不得!但,我九桦珍此生都不想再看见,你这双令人作呕的眼睛!” 言罢,便挥起剑,从那人的左眼处贯穿横切至右眼,瞬间,那人眼球爆裂,鲜血和哀嚎,震荡整个府邸。 西境众将士都惊呆地围在石门外头,一步都不敢入内。 九桦珍的剑锋处正在滴血,怒火并没有消退。他再次挥起将一旁的锁魂鞭横切竖切,将它四分五裂。似乎同时,众人可以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哀嚎。 周旭在一旁扶着花满楼,正仰慕地看着他的侧脸。虽二人相识不久,但周旭却隐隐感觉花满楼是一个可以亲近的人。 锁魂鞭就这么被毁了,花满楼觉得还有可能恢复,便上前丢了一只烛火,将它烧了。 在熊熊燃起的火光边上,他笑中带泪地对着九桦珍和老者说:“还有西邪的东西吗?一并拿了来。” “当然有!”老者声音忽然变得沙哑。言罢,眼珠全无,整个身体周围散发一股子黑雾,恍然间,以极快的速度瞬移进了花满楼的身体。真是还没眨眼的功夫,花满楼已经乱发飞起,失了神志。 他拿起笛子竟然对准九桦珍和周旭开始吹奏,一瞬间,九桦珍愣住了,他并未躲避。射过来的箭,好像被干扰似的避开了他的身体。他直接走到花满楼跟前,闪烁着泪目,问道:“元卿,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话音刚落,花满楼手臂忽然间失了力,笛子跌落到地上。紧接着,他痛苦地抱着头,在地上挣扎起来。眼看着,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九舟这才起身,不知何故地问道:“这位大侠,你这兄弟是怎么了?” 还未等九桦珍回话,外头的动静更加剧烈了,青云顶像是要塌了似的,阵阵白雾揉着光带着雪,哗哗地奔涌下来。 百姓一阵哗然,扔下身上的东西,往远处跑去。 此时,花满楼的金书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似的,带着被挟制的魂魄艰难地往殿外游走。花满楼一步一停歇,缓缓移动,嘴角已然挂了些许黑色的血污。 “原来《荒启心法》在你这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西邪在锁喉花满楼的时候,在其胸口处掏得半本金书。 “叫你偷叫你偷!”西邪对花满楼一顿拳打脚踢。 花满楼死命得抢夺,撕扯下最后一页,指甲乘机扣去几行字。然后,故意求饶还了回去。 “拿来!我练成了心法,你乖乖听我的,什么武林至尊,不稀罕!我们会一统天下!正派邪道都听命于我,以我为尊!”说着,西邪放开了折磨花满楼的手,拿着金书,开始幻想。沙哑的声音在诏书空间内不断促发震颤。 花满楼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内心呐喊道:“西邪,你还想一统天下,做梦!这么想死透,我就成全了你!” “好!巫灵王何其尊贵,你既离不开我,就答应我,在这关键的时刻,陪我去一趟青云顶。”花满楼转念一想,唯有这条路了。 “好啊,原就是这秘籍的来源地,去回忆一下又何妨。”西邪所有的重心都放在这边金书上,只是他横着看竖着看都没有一个字认得,正皱着眉头憋着火气。 花满楼微微一笑,拖着疲惫的身体,迎着白雾,朝白凌山走去。 九桦珍一直在呼喊花满楼的名字,可他跟没听见似的,转身还挂着笑容。 九桦珍、周旭和九舟只得跟着。 他们走到白凌山脚下,一处没有白雾的地方,慢慢沿着石坎路往上爬。 一路上,花满楼尽了全力,跌倒数次后,又数次爬起,不要任何人的搀扶。 经历了一个时辰,连飞带爬,四人一同攀上了青云顶。 意料之外的是江湖上但凡有名字的派别都豁出了命,等候在青云顶的废城中,围着一个人。 此人,便是古琴使者寒乔。 寒乔脸色苍白,手指鲜血直流,眼见快闭了气去。 九舟一看就知道这群道貌岸然的武林正派正在欺负一个老头,便来劲了。 他赶紧一个飞身,跃进人堆之中。点了古琴使者的穴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替他疗伤。 “就是这个魔头,伤了我们的弟子!”一个尖嘴猴腮的武当弟子在人群中挑事儿。 “那不是九桦珍吗,《荒启心法》不是在他身上?” “不知道,再看看,来这里不都是奔着秘籍来的嘛!真是冷,冻死了!” 说着,有几人蠢蠢欲动,但又左顾右盼,看谁先出手。几经琢磨,无人挑战,只是,互相斗起了唇舌。 “你先!”、“我们之前比试过了。”、“你不来就是不行!”之类的。 说的是巧言令色,冠冕堂皇,强词夺理,混淆视听,实则,就怕丢了命。 半晌,古琴使者缓了过来,九舟也稍许定了心。 正在青云顶迎来百年中最热闹的一个时辰的时候,废城中央的祭祀平台缓缓下降,最后分成左右两半,相隔数十米远,山体也随之分离。山顶上的积雪如数地掉落进悬崖。 不多时,悬崖里面泛出了金光,一些念着经文的声音缓缓地从光源处散开来。 “你们听,是《荒启心法》吗?”众人欣喜不已。 “是是,肯定是!”人群中议论开来。 大家先是沉醉在经文中,过了片刻,不知怎的,居然开始厮杀起来。 也许,正应了一句话:天下为王者,只得其一,没有其二。 九舟的眉间泛着金色的光,被古琴使者察觉到,他拿了一条布带子替其围上,道: “别问,这里冷,别冻着!” 花满楼听得出,这经文念得不过是让金书回归匣子的意思。他偷偷地笑了笑,心想:哪值得血流成河呢! 他面向白雪皑皑的青云顶,最后见了见日光,闭上眼睛感受着最后的人间味道。思索片刻,他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九桦珍,露出八颗牙齿,给九桦珍最后的回眸一笑。此刻,眼角的泪水早已干透。他这小半生,活得很辛苦。即使努力碰上了九桦珍,以为从此人生换一种活法,以为有一个人疼,那便是随便怎么活都是好的。没想到,有人不想让他重新获得生命,一直熬到他成了魔鬼,才肯罢休。他怎么能做一个魔鬼呢,他一心想成为和九桦珍这样的为国而战,锄奸除魔的大善人。 显然,此生他已经没得选择,等不到了,只得了了。 “大哥,你原谅我,此生,恐怕没机会了,如有来世,你一定要带着我,闯荡江湖!” “元卿,你说什么?!”九桦珍近乎发抖着嘴唇,高喊到。 不料,有种爱如手中的流沙般无能为力。他眼见着花满楼脱下华丽的外衣,只着一身白色寝衣,纵身一跃。瞬间,两侧的积雪下滑,直至填满缝隙。 九桦珍不顾一切要跳下去,被九舟拽了回来,瘫倒在其怀里。 分秒间,金光消失。古琴使者弹奏的《随》像是盖棺的魔音,一直震慑着妄图出逃的西邪。随着一阵沙哑的嘶吼声消失,左右两边的悬崖已重新合拢。白凌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是,身后武林人士已经死伤了大半,曲终,人已散了场。 九舟背着九桦珍,和周旭一起,避开道上的尸体,和古琴使者道别。 寒乔老泪纵横着问道:“我算是完成了任务,今后,若不嫌弃,大侠可否带着我云游四方?” 九舟恭敬地回答道:“如不嫌弃,我做你徒弟,生死追随!” 这一来二去,九舟这趟算是赶上了,又得了一个师父。 九舟背着九桦珍从石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心里想着:元卿不管是谁,这撕心裂肺的离别之痛,怕是在三弟这里成了永远的心魔了。 月下思人 花满楼香消玉殒之后,九桦珍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终日卧床不起,精气神也耗了一大半。他总是半夜梦魇惊醒,索性坐到天亮。就像今日,他又痴痴呆呆地坐在月色下,吹着笛子,喝着酒。 这一切,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道如何对他说上一句开解的话。毕竟,谁也不够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 九舟没有出现在眼见之处,只在暗中隐隐地陪着。 他想:多少年了,我还真不知道这小子这么能喝。 想到这里,他的内心也泛出了一些苦涩,如今,他同他又有什么区别,没了亲人照拂,一介天涯沦落人罢了。 同一片屋檐下,他靠在石阶不远处的廊上,呆呆地望着月光,思索着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想到薛任君,他便感觉到有股子难以说得清的滋味,正紧紧地堵在胸口。他想要查清楚,又不敢踏出一步。就这么躲着、耗着,有时,听不得他的一点消息。 同样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一个有情有义,一个还是个谜。 月色下的青石板反射出微微冷意,九桦珍发梢上也挂了些。孤独的背影、空空的眼神和月光融成一体。 他拿起已逝之人留下的笛子,握在手中,捏了半晌,似乎还留有那人的余温。一壶酒一饮而尽之后,他吹奏了一曲《孤雁》。笛声低吟婉转,且空灵,更添了一份清冷。 九桦珍长长的叹息声久久地在空间里回荡。 在九桦珍的内心,他就像是没有翅膀的鸟。别人展翅高飞,他只得接受他人的吩咐。即使九舟待他如亲兄弟,他也只敢自认为是奴婢。自小无父无母的他到哪里似乎都可以。没有一处是他迫切想要去的。他一直就这么飘着,走到哪儿,便算哪儿。好不容易有一个牵挂的人,有一个除了使命之外,想要奔赴的人,可就这么从指缝中消失了。 “如今可好,天各一方,元卿,哥敬你一壶!”九桦珍在七八个空酒壶里,摸到一个还未饮完的,对着月亮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说了一通。 这是他几日来首次开口说话,想来艰难困苦已经排解了大半。 九舟从屋内拿来两壶酒,递给九桦珍一壶,然后,晃荡着另外一壶酒,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眼神飘向远处。 轻声问道:“将军,你相信转世轮回么?” 九桦珍抹了抹脸,叹气道:“不信!” “为什么?”九舟瞥过脸,看不到对方的眸子,只能看到些许抽动的嘴唇上挂着的月色。 “一生已经够苦了,还要轮回,做什么,我宁可不信其有。”嘴角的光点最终还是承受不住重量,滑落下来。 眼泪总是在想要隐藏的时候,越发澎湃,想要显现的时候,却挤不出一滴。 九舟苦苦地咧嘴,拿起酒壶自顾自喝着。 不同的境遇,让有些人离得很近却又相距甚远。 “我跟你说个故事,你要听吗?”九舟抿了抿嘴唇,问到。 九桦珍低声回答:“嗯。” “猫头鹰小时候家里穷,他父亲被一只有钱的母鹰看上,就把他母亲休了,挪到母鹰的窝里。那时猫头鹰年幼不识人,整日在窝边讨那只母鹰的欢心,叫她’母亲’。后来,他长大了,才得知生母已被害死。不多久,猫头鹰的父亲也死了。他被赶了出来,窝和食物都是毛还没长长的小鹰雏的。你觉得猫头鹰该怎么办呢?” 九舟边说边感觉这个故事编得还不错。 九桦珍撇头看了一眼九舟,问道:“听上去像是你的故事?” 九舟听完,立刻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答道:“我怎么也是雄鹰,怎么会是猫头鹰呢!” “我若是他,拼了命也要找出害死母亲的真凶!”九桦珍眼神中一束光掠过,悲痛稍许减了一些。 “既然如此,花满楼已仙去,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将军不想替他解决了吗?”九舟顺势而抛出云梯。 “是,你说得对,我答应过他。他此生最大的恨就是父母离世,抛下了他。我这就。”九桦珍起身,脚下重心未稳,跌跌撞撞地跑进屋,被门槛绊倒在地,瞬间没了动静。 九舟只得抱起他,放在垫着两层垫被的床上,紧接着盖上两层被子,掩好门,走了出来。 他忽然感觉回到了五六岁的时候,这一幕好熟悉。 九桦珍沉浸式的睡眠,足足花了三日。 第四日,日上三竿,这位将军才捧着脑袋,脚下滑溜着出了屋门。 他眯着眼睛,看向亮堂堂的院子,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将军,好些了吗?”周旭赶忙拿着一碗热粥迎了上来,胸口处鼓鼓的,还偷偷塞了两馒头。 之前,九舟嘱咐了,醉鬼醒来只能喝粥,过半日,才能吃些硬食。 可是,周旭不听,觉着将军饿了好几日,填饱肚子才是大事,还来什么讲究,便自顾自行事。 九桦珍接过热粥和馒头,猛得咀嚼起来,才几口,胃里一阵翻腾。 九舟在身后轻哼了几声。 言道:“小毛孩子,这么点大就不听大人的话,吃了亏了吧,吃亏也就算了,害了将军不舒服,还不道歉!” 周旭摸不着头脑,听上去这位大侠似乎说得很有理,就赶忙拍着九桦珍的后背,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九桦珍忙摆手,可是,无暇顾及,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来势汹汹。 九桦珍在屋门口,呕得酸水都出来,臭气熏天。九舟吩咐客栈的小厮过来打扫。那小子还特意在鼻子处围了一块布,敢情是个老手,那表情真真嫌弃得非常立体和形象。 半晌,九桦珍才喝进一口热水,硬憋着没有吐出来。 “怎么样?你这徒弟还是什么人,好人办坏事儿了吧!”九舟小嘴叭叭地不嫌事儿大。 “好了,没事儿。”九桦珍不敢大声言语,怕喷出来。 “也好,都泄了去!你现在看上去不像个将军,倒轻减成了女子,模样挺俊俏。”九舟第一次看到九桦珍这幅样子,恨不得描摹下来,以后可以观赏一番,自觉得挺好笑。 九桦珍不乐意了,对这位不知身份,讲话又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的陌生男子,开口就骂道:“滚远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反了天了!”这句话硬是被他说成了“你,你……”。 随后,他掩好了九桦珍的门,自得其中之乐般地走了。 不速之客 四人在客栈已经小住半月,日子过得平静且安稳。 时逢人间四月天。 如果是在天启,估计每日都会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空也会阴沉一些。 九舟走到廊前,仰望客栈斜上方的天,依旧蓝底白纱。便在心里默默地想到了天启,也想到了朱渠。忽然,感觉鼻子有些痒,连打了数个喷嚏。 “这人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九舟贼兮兮地拿出帕子,擦了擦脸,想起朱渠火山爆发的模样,不由地激灵了一下。 早前,朱渠瞧见纸条之后,气急败坏地将它撕得粉碎。分秒过后,看着九舟不在,没人上前释怀愤愤不平的情绪。只觉得身体一阵虚脱,便顺势摊坐在地上。许久,他一直摸着胸口,喘着粗气。 他心想:要是赶上个心脏不好的,估计这会儿已经闭了气。 而后,他对着房门,抑制不住地指着空气,压低嗓音一顿数落:“真是不靠谱,哪有一点主子的样,关键是出去都不带上我,这就是兄弟,还是穿一条裤衩的兄弟?!我,我这都成了总管了我。” 朱渠较劲了好一阵子,扶着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自我怜惜地想着:我一个文武双全的状元郎,官居三品。如今沦落成好似一个被夫君留守在宅子里的妇人。要做管家的活不说,还要吩咐暗桩里的高手去夫君身边伺候着。若不是因为他是九舟,我早离了去,嫁作他人妇。也不是,我干什么非得做人妇?我必须自立门户娶妻生子! 他想了半天自觉得又有些欣慰和满足,不就是因为他是九舟,他朱渠才会豁出性命,生死追随么,还有什么好抱怨的。除了他,这世间,没有别人。 九舟团了团手,回忆到一名擦肩而过的江湖郎中,偷塞了一张字条给他。字条上,蜀地的布局和应急场所都清楚详尽地标注到位。 “如此,大毛应该无碍了。大不了回头把恒阳嫁给他,再娶上七位妾室。不对,有恒阳在,就不可能有其他女人。他若不听话,就这么着吧。”九舟自顾自地笑出了声,全然没有注意到周旭和九桦珍正在身后瞧着。 “这位大侠,听闻你带我们在此地修养,已叨扰多日,不甚感激!在下已经无恙,特来道别。”九桦珍和周旭相视一眼后,恭敬地作揖。 九舟转身瞧见二人正要走,便显得有些唐突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浪迹天涯!”九桦珍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句话,似乎瞬间就没了方才的客气。 “二人可否带上我们?”九舟叫来寒乔,一同仰着头问已经跨上马的九桦珍和周旭。 “不了,前途艰险,无意伤及无辜!”九桦珍说完,就急着走。 九舟一个飞身,挡在了院子门口,双手叉腰,斜着脑袋说道:“喂,什么时候,我要跟你出去,还需要你同意了?!兔崽子!” 九桦珍可真当是一脸懵,瞬间,“兔崽子”这一词在众多记忆中被翻了出来。他若有所思地仔细端详着前方这个言行举止不着调的男人,心想:如此一张脸,怎么也没法和记忆中的那人合到一处去。 便喉头微动,试探地问:“为何要随我们一起?” “将军,你就这么着把我撇开了?之前说好的,一起去找杀害花满楼父母的凶手来着。你忘了?”九舟依旧不依不饶,堵在门口,嘴上念念有词。 “实在是抱歉,这只是私人事物,不必劳烦大侠!”九桦珍脸色逐渐凝固,异常可怕。 “你这是过河拆桥!兔崽子!”九舟心里头叨叨个没完:这小子才几天,就要飞了,可怜我天天担心他安危。 九桦珍跳下马,冲到九舟身前,拽紧他的衣领,怒斥道:“我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我不管你是谁,请你离我远点!” “你放心,我不是花满楼,你这趟,我跟定了!”九舟压根不吃这套,他轻轻地掰开九桦珍的手指。心里想着:一直以来这家伙比武都没有赢过,这会子居然会拽衣领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你?你是谁!”九桦珍感觉遇上了无赖,看上去还是别有用心之人。 忽然,一个老头从半空中飞下,站立在院子中间,四人的背后。 老头倒是非常不客气的直抒胸臆地问道:“将军,可是要走阿?” 四人顿了一顿,转身看向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 “你是?”九桦珍走近一些,问到。 “我是苏烈,花满楼的师父。”老者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九桦珍顷刻间眼眶湿润,立即大步走向前去,单膝跪地,表情悲戚地说:“我九桦珍未能保护好元卿,请前辈责罚!” “责罚?我恨不得自我了断!那日,是我让他去救你,理由是有人给你下蛊毒。不是我,他哪里会认识你,会为了你出谷,去西境!”说着,已潸然泪下。 九桦珍听闻后,沉默不语,泪水和身子都僵住了似的。 人总是愿意相信想要相信的事务,认为这些就是真相。而错乱的记忆,却没有可以相信的。比如:花满楼曾经说过很多次,他并不知道谁下的毒,九桦珍不止一次怀疑是他做的。 “我刚才听闻,你要替他报仇?”老者随手用袖口抹了抹眼泪,问到。 “是!”九桦珍咬肌凸起,心中的愤懑已到极点。 “你应该去找两个人,他们最清楚。”苏烈叹息一声,回答到。 “谁?!”九桦珍迅速站起,大声喊到。 “苏若,俞朗。”苏烈转身,缓缓地吐出四个字。 九舟心里一惊,表面却是依旧表现出一副看客的样子。 他想:苏若什么时候和花满楼父母的死有关了?只听闻母亲说过她害死了不少伯父叔父的孩子。那,这个排下来,或许我和他还是堂兄弟? 九舟不敢按照此等逻辑继续思考下去。可是,这事儿没听苏若提起过,只听父亲提起过查巫灵王的事儿。 “俞朗,我自会找他算账,苏王后为何牵扯进来?”九桦珍有些想不明白,印象中,苏若不像是蛇蝎心肠的女子。 “那只有尘源清楚了,苏若为何要赶尽杀绝。我只是猜测,求证的事情,你们去做。我也是身不由己,毕竟苏若是我侄女,花儿又是我徒弟,我也为难。”苏烈自我神伤,唉声叹气了半晌。独自背着手,步履蹒跚地从后门走了。 九舟一直看着苏烈,寒乔背着古琴盯着九舟微妙的神情,只有周旭时刻准备着,双手紧握剑柄,目测危机。九桦珍转头看向九舟,也觉察到了异样。 四人正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解读当下的情境。 忽然,一个身份不明的蒙面人从九舟身后突袭。 九舟为避免九桦珍看出端倪,便下意识反其道而行之,生怕露出原先武功的招式。 半晌,九桦珍觉察到蒙面人的招式有些熟悉,赶忙拔剑迎了上去,一探究竟。他配合九舟,专门攻击上肢部位,来了个措手不及。奇怪的是,那人面纱被挑开的瞬间,迅速转身逃脱了。 “不必追了!应该是熟人。”九舟拉住九桦珍的臂膀说到。 “你的,还是我的?”九桦珍这才绕有默契地问。 “兴许,是我们的。”九舟在他肩头猛揍了一拳。 九桦珍猛得眨了眨眼睛,感觉有点微妙。 “这儿不能呆了,一起走吧。”九舟上马,摆了摆手,后面几个人恍惚地跟着。 恒阳入宫 天启败落之初,恒阳已经被九淮益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这个肉眼所见很不真实的地域,具体是在哪里,地名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感觉这是一处静谧之地,高山流水,与世隔绝,所有纷繁复杂的事物,均被挡在山体之外。 然,恒阳可不是一个深居简出的闺房女子。早年跟随九淮益参与不少边关战事,也算是领教过抛头颅洒热血的场面。只是手边功夫稍微差了点,但在她看来,这并不影响自觉塑造的扬名天下的将军形象。众人眼中,她实则是活脱脱一个半吊子将军。 就这么几个月的清净,已经耗尽了她的耐心。此时,若让她继续不知年月地好好呆着,实属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昔日,恒阳辞别病榻前的九淮益,心里就明白了大概。要九舟这个三天两头不呆在宫里的大公子来做好这个位置,显然是有些不搭调。九淮益此举,表现地过于匪夷所思。恒阳心里的算盘珠滴溜滴溜地转着。 临行时,她骑上马,面色冷峻,眼神有些许哀怨地仰视城门许久,叹息一声,轻声言语道:“要是父王早些年让我接了俞朗的位置,今日,天启也不会被捅成窟窿!” 也是,这样一个心怀疆土的女子,怎会甘愿趋于男子之后。在被藏了几个月之后,她带了身边几名身手不错的女子,乘着夜色,从侍卫把手的院落中逃脱。 这一行人眼看就要走出山谷,正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之时,突然,眼前迎面传递过来一阵缓慢的马蹄声。马背上的人,身形体貌高大魁梧,慢慢在暗处,由远及近显露出来。 那人扔过来一封信,一言不发,像是暗夜里的鬼魅一般,融在黑暗中,令人不寒而栗。恒阳有些犹豫地接过信件,打开一看,内心的恐惧顷刻间烟消云散,然,火气却是一浪盖过一浪。 “你回去转告蒲景老头,你们的计划与我无关。我恒阳,今天就是要去格安,去会会这个薛王!”恒阳像是一根被点了引线的爆竹,没有一盆冷水,就会原地爆炸。 “恒阳公主,请回吧!”说话的正是送信的人。 “呵~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恒阳迅速举起佩刀,一路朝着那人杀过去。 “若是你输了,乖乖回去!”那人不示弱,近处瞧着脸部像是被刀刻出的雕塑,一点不多,一点也不少。 “好!”恒阳甩出大刀劈向那人的手臂,眉头紧锁,面目凶悍,全然没有女子的模样,更没有公主的端庄与高贵。 顷刻间,那人举起大刀,轻轻用了点力抵挡一处劈头盖脸而下的刀刃,而后,肌肉一阵颤抖,腾空而起,跨上恒阳的马背。 二人就这么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眼瞧着那人低吟一声,恒阳手中的刀,被削去了半截,自顾自地飞去一米远,插进土里,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只见,那人盯着恒阳不知所措的脸,掰开她异常用力的手指,拿出刀柄,扔下了马。 随后,吹了一哨子,所有马儿便都调转了方向,从好不容易逃出一里地的山坳中,乘着月色,原路返回了暂住的院落。 马背上,侍卫一直似瞧非瞧地关注着恒阳的举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恒阳恼怒而狰狞的面目,变得红白相间,非常难以读懂。只见她瞥过脸,低声的带着怒气地说道:“登徒子!” 朱渠得知恒阳在秘境中策划脱逃,便着急地手足无措,赶忙找来蒲景商议。 ''''朱大人,恒阳公主得知薛王登基,非要入宫,你看?'''' ''''绝对不行!加人手看住了,这个女子为人嚣张跋扈,要坏事。''''朱渠听闻后,拍了拍脑袋,只觉得一听到''''恒阳''''两字,脑壳就莫名地疼痛起来。天生的对头,前世的冤家。 ''''朱大人,这回复如何落款?''''蒲景领教过一番之后,也默默地掂量着行事。 ''''当然是写你的。''''朱渠手拍着额头,瞥了一眼蒲景说到。 ''''她肯定不能听我的,这个署名?''''蒲景左右试探,眼神在皱纹横竖穿插的眼眶里不停地转换着位置。 ''''好,你就写我的名,下回遇上了,算我倒霉。快去办吧!''''朱渠在厅堂之中,来回踱步,不知道的还以为外头的几个人遇上了危险。 几日之后,一直坐立不安的恒阳,接到那人递上的密信。她迫不及待地翻开一看,顿时爆发了。 “我就知道是你朱渠做的好事!看我出去以后怎么收拾你,扒皮抽筋!”恒阳在屋内掀翻所有的物品,差点把屋顶也掀了去。 那人只是拿着佩刀,在一旁环抱着胸脯,不问世事地站着,像是所有的一切跟他无关。 恒阳闹腾了半天,没个观众。便识趣地扶起一把缺了一条腿的椅子,坐了上去。只见她歪着屁股,一只脚点着地,难受地耗着。 她心想: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人,居然,比俞朗还要没有下限。不分昼夜地看着她,也就算了,还不分场合,真是有辱斯文。得想个法子整整他才行。 “那个,就你,赶紧把这里收拾一下!”恒阳站起身,椅子“扑通”一声翻倒在地。她伸出手指,指着地面杂七杂八的物件,盛气凌人地比划着。 安静了半晌,一旁的那人才呼吸般地说道:“公主,这不属于我的职责范围。” 然后,依旧面不改色地站着。 恒阳拗不过他,说不过也打不过,只能来阴招。 时至午膳时分,房中大小物品被随从收拾了差不多了。 恒阳一改往日里说话时眉毛一挑一挑的厉害样子,非常和善地请身边的人一一入座。 几人用膳之余,谈笑风声,气氛缓和不少,全然不似几个时辰之前的拧巴样子。倒是,更加令人容易松了那根弦。 那人也被几个女子拉到了桌前,正要推脱之际,被旁的不知何人,在电光火石间,灌进一小杯白酒。 当酒入口时,他竟然流了泪。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太过于辣眼睛。当他明白过来时,正看见一只细白如玉的手,轻端着杯盏,从眼前飘过。顺着手瞟过去,正是一脸坏笑的恒阳。 他想:完了,我可是一杯倒!不过,只要一个时辰能醒来,她还是跑不远。 想着,那人就一头栽进了床上,瞬间进入了梦乡。 恒阳摸了摸袖子里的宝贝,心想:这酒可不只是让你酣睡一时,几日都不带醒的。呵~,后会有期了。 桌上的几人,被女子们收拾干净。 恒阳又骑上了马,头也不回地朝格安飞奔而去。 一路上的暗哨随即给蒲景传了消息。 等到朱渠赶到格安,恒阳已经在宫门口被薛任君亲自迎了进去。 朱渠在远处望着这个傻女人,拍了拍额头,叹息一声道:“但愿她不会坏事!” 断桥遗梦 九舟一行人从蜀地出来,沿途的武林中人,有几个不怕死的,时不时地冒出来挑衅一番。不知何故,多派围攻的场面已经消失了,稀稀落落的单人赛还在进行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刚开始,周旭还火急火燎地冲在前头,与三个人接连交过手之后,便勉为其难收拾了。后面的三位大侠压根都没言语一句,只管自己默默地前行,跟没看见人似的。 “将军,又来了一个!”周旭瘪着小嘴,一副懒得搭理的表情。 “第几个了?”九桦珍叹息一声问到。 周旭懵了,挠着后脑勺,心想:敢情他刚才真没瞧见?我这不是白忙活了么。 “第五个了。”周旭嘟囔着小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眼皮也垂了下来。 九桦珍瞥了一眼前方站着的人,觉着有些眼熟。 这第五个拦路的人便是南疆赫赫有名的南拳宗师张大敬。传闻此人手上功夫了得,一米六几的身形足足能够轻易撂倒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壮汉。 九桦珍之前到南疆查巫灵王的时候,也是有过耳闻的。此人的武馆有个享誉五湖四海的名字,叫“南拳林”。开馆至今,弟子众多,门庭若市。之所以黎民百姓浩浩荡荡地入馆习武,主要是因为他有一则武馆信条:习武习德修身,无他耳。 张大敬本人一直乐善好施,为更多人习武健身到处奔波。在时下,品性和见地超过其他传统门派,为人津津乐道。 “这个人值得你去会会,不要拿刀。”九桦珍转头轻声地对周旭说到。 “嗯。”周旭立刻腾空而起,稳稳地站立在张大敬跟前。 九舟嘴角上扬,微微一笑,瞥过眼,盯着九桦珍的侧脸,问:“哎,你叫你这徒弟去对打南拳宗师,还不能带刀,你是觉得他最近没挨你揍,浑身难受了?” 九桦珍倒吸一口气,正憋着一些火气,转头瞟了一眼,回答道:“我怎么觉着你这么熟悉,又很讨厌呢!” “我比花满楼,谁比较讨厌?”九舟开玩笑从来没有底线,也从来不顾及他人的感受,这跟他之前高高在上的心性有莫大的关系。然,之前是主仆,怎么着都得受着,如今,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这个人言谈举止非常惹人厌烦。 “大侠,没来由的话,以后别问了。”九桦珍心里一沉,眼见着脸色没了血气,眼珠低垂,话语间尽显了悲凉。 九舟心里也有点闷闷的难受。他想着:这人呀,真是不能放出去沾花惹草,几天功夫,这么明显的主子都不认了。哎,大意了。 俩人一来二去,各自转过头去,谁也不理谁。寒乔乐了,摸了摸胡子,继续看戏。 底下二人互相恭恭敬敬地自我介绍一番,正各自进入状态。瞬间,一拳划过周旭的左肩,紧接着一招“猴子偷桃”差点伤着其命脉。周旭即刻躲闪,张大敬顺势追击,出了一套连环拳。力量很强,周围的气流都在出拳时随之滚动。周旭没有出招,一直在转身和飞身中躲避。显然,张大敬没有练过轻功,这一层,周旭占了上峰。南拳宗师一套动作打来下,行云流水,干脆利落。若是一般习武之人,早就拜倒在他的拳头之下。然,周旭身手敏捷,又会轻功。张大敬在他身上没有捞得好处。 末了,张大敬擦了擦额头和脸颊的汗水,称赞道:“没想到周老弟,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武术功底,张某佩服!” 周旭没见过这些招式,非常仔细看着,觉得很新奇。他心想:张大敬招招点到为止,武德确实令人佩服。 听闻南拳宗师夸赞自己武艺精湛,他便恭敬地作揖,回答道:“不,我和张大侠的差距怕是比天地还遥远。您习武为了天下人的体魄,我习武只为了自保和杀他。我与您相距甚远。倘若,今后有机会,我。” 我什么,周旭说到最后便没了声了,他转头看向九桦珍。 九桦珍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嘴角却不大确定地缓缓扬起。 周旭其实很想安定下来,做一个一日三餐家里吃饭,有父母疼着,兄弟姐妹簇拥着的孩子。顺便有一个师父盯着看书习武,强身健体。这对一个乱世出生,父母在何处都不知晓的孩子来说,是比登天还难的奢望。 人都有对世界美好的向往,有些人向往有序、公正;有些人向往无拘无束,少些规则约定。但不管怎样,人们都希望少些虐待与杀戮,多些怜悯与同情。 人么,走着走着,都会知道谁都不是主宰者。 张大敬听了周旭一番话后,非常欣赏这位小侠士。便堵在路上,恭敬地四十五度作揖,盛情邀请四人去府里住上一段时间。续一续江湖事,倒一倒世道苦。 九桦珍看了一眼九舟,刚要问,就看见他故意仰着头,一脸傲娇地看向周旭,说道: “问他。” “走吧,劳烦张大侠了!”九桦珍喉头微动,不再理睬。 四人入了南拳林,个个都新奇地睁大眼睛。 “这阵仗,堪比当年在军营了练实操呢!”九舟倒是一点不掩饰,张大嘴巴,张口就来。 “你还当过兵?”九桦珍转头望着九舟,眉间稍许紧了紧,心里晃过一丝不安。 “小兵,小兵,你们继续。”九舟这偷鸡摸狗的衰样哪儿学的,他自己都忘了,然,他倒可以信手捏来,真实地不得了。 四人被张大敬请入内院,关上大门之后,院中稍许清净了。 “你们随意。这后山风景不错!闲暇时,可以去逛逛。各位大侠,今日有缘相聚,今晚,我下厨,现在去准备晚膳。”张大敬满脸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地推门出去,步履匆匆地赶去了小厨房。 周旭很有心,随后,也跟了出去。 寒乔舟车劳顿,自顾自在厢房的榻上躺下,就打起了呼噜。 厅堂内,只剩下了九舟和九桦珍二人,气氛有些不对付。 “大侠,你一路跟来,在下还不知你名讳,能否告知?以后,也好报答。”九桦珍想了半晌,觉得此人未必是坏人,便先行打破了僵局,问到。 九舟叹息一声道:“本人无名无姓,江湖人称我一声’肖天子’。” “你是何等狂妄,既然无名无姓,怎么还带了’天子’二字,就不怕被砍了脑袋吗?”九桦珍邪魅一笑,觉得这人有点傻里傻气的。 九舟表情极其淡然地回答道:“无父母给我取名字,我大字不识几个取不了名字,有人赐名,不是好事儿吗!咱也不能挑剔。” “你这张嘴阿,可能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说得过你!”九桦珍眼含笑意,摇了摇头。 “谁?这么厉害。”九舟站起身,凑到了九桦珍跟前问到。 九桦珍猛得抬头,瞬间一惊,他赶紧眨了眨眼睛,仔细看了对面这人的眸子,心里一阵发毛,心想:这哪来的怪人,竟然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怎么了?”九舟疑惑地问。 “没事,我去后山走走!”九桦珍即刻从椅子上站起,两步并成一步般地走了出去。 九舟眉头微微紧锁,轻声言语道:“见我,难不成见了鬼了!” 随之,做了一只跟屁虫,轻轻一点地,便先于那人在后山的断桥处等着了。 九桦珍好不容易缓过了胸口那闷气,正心情愉悦地在绿树成荫的道上吞吐万物的灵气。心里思量的难以承载的那部分暂时放下了。可是,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有个人侧着身,半躺在桥头柱子底下,胡子拉碴,形体粗犷。正翘着二郎腿,自恋地闻着自己脸颊边的一束头发,看情形还有些许陶醉。入眼的画面真是难以形容。 那人转头的霎那间,九桦珍难掩不自在,即刻转身,原路返回。 可是,那人高喊一声:“将军,莫走阿,快看看这洞穴,甚有意思!” 九桦珍沉着一张脸,回头一看,确实发现了精妙之处。 那人身后是一座断桥,桥尾处写着四个红色的大字:泗水河谷。 九桦珍瞬间泪目,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心想:早先,先王让我找寻的就是泗水河谷。我和元卿一直在泗水河水岸线上找,都没见着,最后掉入西谷。居然,是在这山林之中。 九舟喊了九桦珍好几声,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得给了他一巴掌,九桦珍才转头看向他。 “干嘛呢?再往前,你就掉下去了!”九舟眉头一皱,一脸莫名其妙地瞧着九桦珍。 此时,九桦珍才反应过来,他拍着脑袋,回想龙灵镇发生的事情。 “那里也有一座和这个类似的拱桥,后来,被元卿给劈断了。不对,不对,是俞朗放火烧村子的时候毁掉的。我,我……”九桦珍痛苦地抱着头,缓缓地蹲了下去,一个劲地说着胡话。 九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猛得摇了摇他,贴着耳朵问道:“怎么了?这是!说什么呢?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拽起九桦珍,猛得踩了脚下的半截桥墩子,空中微踏了几步,轻松地到了对面。 可是,一阵极其寒冷的气流涌了出来。九舟也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九桦珍似乎瞬间没了昔日的威猛,给人以怕得要死的感觉,在洞口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目测还没有勇气径直踏进去似的。 眼瞧着九桦珍成了一只受惊的小鹿,九舟环顾了四周,探出头看了看断桥之下,觉着这泗水河谷,怕是不简单。 这洞口散发出来的寒意,让他的戒备之心猛然惊醒。 千尘雨林 “这里,我瞧着也没什么稀奇的,我们回去吧。”九舟俯下身,摸了摸九桦珍的额头,体表触感冰凉。只见细细的汗珠弥漫在皮肤上,用手轻轻一碰,竟如雨淋一般滚落下来。这人眼瞧着面色惨白,气息奄奄,嘴唇微微抽动。九舟脸色一沉,端详半晌,已无心其他,只觉得这小子这样下去怕是活不了多久,便想要即刻带他离开此地。 “无妨,我可以。劳烦扶我一把。”九桦珍强撑着站起身,下盘不大稳,只得勉强靠着九舟,慢慢顺着目光所至的方向移步进去。 时下,他心里想着:熬一熬,这一关迟早是要过的。 九舟揽着九桦珍的肩头,回想起之前自己在塞外受伤的情形,低头沉思了片刻,想着:之前,都是我劳烦你,今后,咱们可要互相照顾了。 刚进入谷中,日光便被什么神秘力量阻止了似的,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周遭也是死寂死寂的。 二人像是到了另外一重天地。 “你,来过这儿?”九舟问到。 “不知道,确实有些莫名的熟悉。” 九桦珍越往洞穴深处进发,越觉得胸口那气息停顿的时间一秒一秒增加,到最后,快要两眼一抹黑,闭了气去。 九舟感觉身旁的人极速下坠,便赶忙在腰间的兜里掏出一支即吹即燃的火烛。 瞬间,周围五尺以内的东西都露出了真面目。 黑色的雾气,充斥着眼前可见的洞穴。吸入时并无感,眼见时才有些方寸大乱。 “怎么样?醒醒!” 此时,九桦珍已经瘫倒在地。九舟摸了他的心脉,虽然微弱,但似乎并不至于丧命。似乎五感已经自动关闭。他松了一口气,扯下对方袖口处一小节布,围住其口鼻。顺便,从胸口处掏出母亲的麒麟鞭,将九桦珍这一大老爷们,绑在自己的后背上。这便开始,慢慢地前行。 “一只瘦猴子,差点还没养活过来,如今,这分量,真是有点费力气。” 九舟闻着耳边微弱的喘息声,听着从内腔传来后背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事实上有一些难以支撑。然,有一种被需要的责任感,让他全身血脉偾张。 一直以来,尽都是这样。 “这怕是养不活了。”阿嬷劝说九舟。 “不!我既然与他遇见,便是要做一辈子兄弟的,若是他死了,只能证明我保护不了他。”九舟梨花带泪,言语却异常严肃。任由旁人说些丧气话,他仍然抱着正高烧不退,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九桦珍,一整夜未合眼。 不知道是倔强,还是出于怜悯,或者是天生的好生本能。 那年,九桦珍两岁,九舟七岁。 那夜之后,九桦珍烧退了,勉强能进些稀粥。 周围扑面而来的黑雾,无风无浪,只是静静地呆在这个洞穴内。具体是什么,九舟还不知道,只觉得这黑雾对自己并没什么影响。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一阵狂风带些许花香扑面而来。 睁开眼睛的瞬间,九舟失声道:“洞穴内居然会有雨林地,神奇!” 他极速转身回望,身后的黑雾也尽数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四周除了一眼看不到头的榕树和遍地说不上名字的花,便是下不完的雨。 二人在原地转圈,全身湿透,头发和衣衫几乎全部紧紧地扒在皮肉上。 九桦珍脸上开始发烫,靠着的肩膀已经感受到火烧。九舟微微有些焦急,他一个飞升,至榕树林顶部。 “这是奇了怪了,过去看看。” 原来,九舟脚底下这一片遥无边际的榕树林上方,却是一般洞穴的石壁,还有几处透光处,正似张开大口的野兽,等着他们进去塞牙缝。 “这洞穴够大的呀,这雨下的也够违背常理的。是什么力量,如此神奇?”九舟掐了一下手腕,明显有痛感,足以证明并非梦境。 九舟随便飞身进入一个洞口。 从洞内出来的时候,竟然是一处山顶的屋子。 门口,站着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男子。 九舟正要询问,那人便转过身来,温柔地抿嘴笑着。 “桦珍,九桦珍,你醒醒!”九舟意识有些混乱,赶忙耸肩,想要后背上的人一起琢磨琢磨。 显然,此人并无动静。 情急之下,他收回麒麟鞭,轻轻地将九桦珍放在一旁。 起身便问:“花满楼,你不是跳进青云顶了吗?为何在此地。” 那人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垂目,却是一直微笑着。侧脸映入圆月,甚美。 山谷外头已经接近五月。在此地,那人却是呼吸都带着白雾,似乎正在经历寒冬腊月。 半晌,九桦珍依旧鼻息微弱地摊着,那人却背着手移步,往门外走去。 九舟随即跟着,却在瞬间,踏空了似的,从万米高空,跌落谷底。 那人还是留着背影给他,一刻都不停歇地往前走。 “花满楼,你能说句话吗?九桦珍已经晕了,你不关心一下!走那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吗?言语一声。”九舟被那人一直沉默地带着,脚步忽快忽慢,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半晌,那人才在一处类似格安老侯府内院抱出一个孩子,依旧笑盈盈地将浑身带血的刚出生的婴儿递给了九舟。 莫名地回答道:“这就是你父亲要的答案。” 那人,擦着九舟的肩头,轻笑了一声,走了。 九舟再环顾四周找人,却没再看见。 他低头望着孩子,鼻尖处有一颗痣,心里一阵惊慌,只觉得后背发凉,耳旁似乎鸣起了蝉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前方。三个字“紫轩阁”,几乎将他推倒在地。 这时,门口出来一个女子,蒙着面,步履极轻极快,走到九舟面前,说道:“小公子就要走了,给我吧。” “去哪里?”九舟忙问。 “去刘府。”那女子回了一句。 屋内传出女子一阵又一阵的哀求声。 九舟开口想要上前追问。此时,苏若缓缓地从门口处走出来。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九舟即刻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语。 “仗着叔父是太子傅,就暗地里结了果。有命生,还不一定有命养,走着瞧吧。”苏若并未张口说话,九舟却在其内息之中听出了端倪。 九舟闭上眼睛,记忆在飞速旋转,很多细枝末节的碎片慢慢局部合拢。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刘元卿,或许是…… 不知怎么,戏已经结束,九桦珍的身影却出现在洞内。这一回是他拍着九舟的脸,还十分地大力。 周围显现的是一般谷内的场景,石壁、水流和看不懂的标记。 “疼死了!这么用力是嫉妒我的俊美吗?”九舟用掌心揉着半边脸,斜着眼睛埋怨到。 “肖大侠,我不用力一点,怎么弄醒你!”九桦珍甩掉九舟的手,故意大声地回答。 “我刚才睡着了?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满口胡言乱语。”九舟正想着抽这小子一记麒麟鞭。 “谁病?奇怪!我一直背着你到这儿!”九桦珍反咬一口,还说什么“累垮了”。 九舟暴脾气上来,已经灌满了八分,正气鼓鼓地看着九桦珍。 “别这么看我,你刚才一直喊谁,你知道吗?”九桦珍瞟了一眼,说到。 九舟沉默不语,正叉着腰,怒目而视。他心想:这小子真是一条捂不热的蛇! “花满楼!刘元卿!你叫他名字作甚?”九桦珍越说越来气,眼神的淡定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火苗。 “啊!有吗?”九舟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毛孔迅速战栗。 “我没有,那是因为,哎呦喂!” 他环顾四周,正想解释,但是,好像任何措辞都无法表达。 九桦珍忙摆手,快步走向另一些洞穴。 孤风独影 “我不认识花满楼,你肯定听错了!你记得你在门外晕倒了吗?你居然还背我,不可能!”九舟被九桦珍三言两语绕了进去,在洞内走了半个时辰,才初见问题的端倪。 “你在扯我袖子的时候,没瞧见我已经醒了吗?”九桦珍被叨叨个没完,有些许不耐烦地问到。 “啊,那时,你气息微弱,我之后就拿了麒麟鞭,将你缠在腰间。还挺费力,你?”九舟拦住九桦珍,停下脚步,瞪大眼睛解释。 “你拿出麒麟鞭,将自己捆上之后,就晕了,还一直说着胡话。”九桦珍一字一句地讲着,眼神没有半点躲闪。 九舟对之前的经历深信不疑,他默念着:“那就是说……” “你做梦了。”九桦珍已经懒理这个挡着去路,一直在身旁为了芝麻绿豆点大的事情纠缠不休的人。 九舟抬起手臂,分明还有手指印。 二人在洞穴内七绕八拐,进入一处似乎有人活动过的屋子。屋内陈设有些年头,看不清哪个朝代。面上均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足足有几厘米。 九舟伸出手指随意在物件上划去尘埃,试一试触感。没曾想,却遇上了稀奇玩样儿,竟还是一本极厚的残本。 他一手捂着鼻息处,一手将书籍拎起来,端详半晌,通篇没有一个传世的文字。但在书的最后一页的旁白上,却有一行小字:与君西共勉,同行于世间。落款为“别暮”。 他想:这人真是神了,看天书呢! “兄弟,你来瞧一眼这个。”九舟费了些脑子,想不起来见过这些,也实在是看不明白,便冲着九桦珍叫嚷着。 此时,九桦珍像是进了另外一个空间似的,行为举止有些反常。九舟的音量根本不足以将他拉回来,片刻后,他连头也没有回。 九舟拽着书,走到九桦珍身后,猛得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几乎同时,九桦珍推门而出。 “你?”九舟拍了个寂寞,便觉得心中憋闷地很。 遇上这么一个反常的九桦珍,他自觉得还不如在道上走着。遇见几个不怕死的,倒可以切磋切磋,时不时地还能唠上磕,交个朋友。不至于和如今一般了无生趣。 九舟拉下脸来,默默地紧随其后,跨过门槛石的一瞬间,他眼前一亮,惊呼道:“神了,这是哪儿?”眼前这一片景象,像是在山顶的某处宜人之地。眼看不比天启望天山的排场差,落日清风,留香院落,悄然而至,有一番世外桃源之感。 屋子分东西南北方向而建,格局规整。四处建筑外观各异,有春夏秋冬的寓意。位置皆靠山脉,院落则倚着泉眼。这泉水汇聚的池中,白雾缭绕,一旁花草丛生,养势极好。 走近一看,可惜的是屋檐和木门都破旧不堪,木横梁也塌了下来,勉强弯着腰支撑着,怕是过些日子都无力再承受,马上就要夷为平地似的。 “吱呀”一声,九桦珍打开了东边的木门。九舟立马窜了进去,东看看西瞧瞧,他想着:刚才有一个“别暮”,不知道这屋子有什么前辈遗留的东西。 放眼望去,除了灰尘的味道,还有令人惊叹的景象。屋内一片狼藉,像是被洗劫过一般。 七八个大小不一的书柜,以各种姿势倒在屋里的地面上,书籍散落了一地,其他物品更是凌乱地很。 目测衣服被褥,像是一个年轻男子居住之地。 屋内有很多书籍,大多是一些习武的常规临摹本,很大可能是出自屋主人之手笔。九舟翻出一本《严氏拳术》,仔细地鉴赏了一番。 “这屋子的主人,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桦珍,你看!晓生这个人你有所耳闻吗?一手好字!关键是有一颗武侠之心。”九舟把一本记录地极其仔细和认真的手绘本拿到九桦珍面前,想要让他也领略一下,过过眼瘾。没想到,这人还是自顾自地发呆,跟没瞧见似的。 面无表情的样子,与游魂并无二异。 九舟这人一向是以武为欢。见着满地的武林书籍,其中不乏有些绝本和孤本,真真地两眼放光,乐不思蜀。 他心想:九桦珍这个人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这么好的东西都不看,真是奇怪。也不知道师父教了他什么神学。 他动情地摸了一把书的封面,有感应似的,有些莫名地想流泪。九舟忙敬拜道:“前辈,对不住了!等我回宫把事情处理好了,我就继承您的遗志,把这里的书籍都带了去。今日,真不巧,我只能带上一两本。哎,这么好的东西,放在这里引老鼠,被虫咬,这不是暴殄天物了!不行,我得让朱渠帮个忙!” 这一番话,若是哪个吝啬鬼听了,怕是要吐血,再死上一次。然,九舟觉着武术不应该有什么秘籍、孤本之类的,就应该规避妖邪,将所有武术领域的成就发扬光大,全部养在阳光下。 这人一直在屋里忙活,将所有的书籍整理好。可是,等到决定放哪儿的时候,他便有些舍不得。磨蹭半晌,才将几本揣在胸口。其他的暂且搁置在精心布置的地方。他先是在地上放置几个品相完整的柜子,然后,将这些来不及转移的书籍,放在柜子面上,四周拿了一些还未退木漆的柜门盖着,最后,把整张木床覆盖在木板上。 九舟松了一口气,像是只有这样,才勉强放心把他们留在此地。至此之后,这也成了他的一桩未了心事。 过了一个时辰,九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出东边的院落。 九桦珍正坐在二人最先进入的屋子前头的湖边,傻傻地凝视着湖水。 九舟笑盈盈地走到九桦珍身旁说道:“兄弟,这个地方真是一处神秘之地!” 九桦珍突然转过脸看向九舟,漠然地问道:“你看,你身后的屋子牌匾挂了什么。” 九舟眉毛一挑,心里思量着:嘿,这小子原来原神还在呢! 便转头看了一眼牌匾,写着四个大字:暑暮西阁。 “暑暮西阁。”九舟从右往左,声音敞亮地读了一遍。 转头便问:“很奇怪吗?” “奇怪的是我曾经在这里小住过几日,只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如今,却是这幅模样。且不说破败,只说陈设,就差异巨大。”九桦珍不住地往泉眼中扔着小石子,跟解不开的乱麻似的,话也多了大半。 “我猜这里才是泗水河谷,他一直住着的地方。”九桦珍叹息一声,眼角硬生生滚落几滴泪来。 “别暮,晓生,认识吗?”九舟没瞧见,只跟着九桦珍的思绪走着男人粗线条关心的事情的脉络。旁的,他一介没心没肺的武夫,即使有,也是沧海一粟。 “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九桦珍低声回答到。 “花满楼?”九舟说完立刻觉得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捂上嘴。 “他或许也知道,但是,这不是没办法知会了么。问问苏烈吧。”九桦珍若有所思地回复到。 话音刚落,北面还未来得及进入的屋子,轰然倒塌。 “你来此地具体查什么?”九舟木然地看着前方坍塌的过程,冷冷地问到。 “我也不知。”九桦珍在同一个方位,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情。 春暖花开 “这庭院里的花草如往昔,好像不需要照顾似的。”九桦珍随手摘了一朵,用力地拽在手掌之中,在指尖来回揉捏。 “这些野生的花草,自然由天地照顾,只要根不烂,春天就会开了。”九舟侧过脸,久视。有些迟疑地开口说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话,生怕哪个词表达的哪个意思触及到这人的癫处。 “人非草木,养在外头,风雨飘零的,若是就这么被捏死了,是该怪罪生他的人,还是怪罪杀了他的人,到底是谁比谁更该死呢?”九桦珍的眼中忽然生出一些阴霾,有一些可以感知的怨气,正在凝聚。 九舟顿时接不上话,面对着九桦珍突如其来的血红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样子,他竟然还有些慌了神。 半晌,九舟才转过脸去,只觉着耳根发烫,心里莫名受到一万点的打击。他心想:莫不是,他内心一直藏着被丢弃这件事,还未释怀? 良久,他才探出手,轻轻地拍了怕他的后背。 “我们走吧,楼起楼塌,自有定数。”这人如抽了丝一般,双目噙泪,弓着背,极缓地转身,步入身后的屋门。 手心中那一朵艳丽的花,已然成了烂泥。他摊开掌心,端详半晌,喘出一口气来,胸口微微拔丝似的疼痛。他忍住阵阵恶心,闻了闻,心想:原来,毁了美好的东西,居然,是这样的感觉。 这几十来步,九桦珍却似迈出了一个世纪。脸庞的微风带着旧地昔日的香,却不敢轻易钻进这人的内息。 九舟看得分明: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物是人非还要诛心的呢! 昔日,不知人去,甚于冬寒,不知人去,春亦至。 世人着急了一些,缓缓走,慢慢走吧。 九桦珍轻轻地掩好门,门外的景象周而复始,门外的人早已人去楼空。 他轻贱地低笑一声,心中的愤闷在耳边诉说:我一生或许只愿为一些虚无,搭上光阴和性命。有时,连给他一个好脸色都觉得耽误了一炷香的功夫。真的如此急不可耐吗?急什么呢!若是等上一等,或许…… 或许,没有或许。这个世间若有“或许”、“也许”之类的成了真,成了现实,就不会有悲剧发生。这些字,只是一些人自我寻求宽恕的措辞罢了。 “为什么那么着急逼着他死?待到百年,任谁不是一包灰!给他几年平淡的日子,难道很难吗?”九桦珍回到屋内,忽然心神不宁地,龇牙咧嘴地拽起九舟的臂膀,问到。 “桦珍,你清醒一些。事到如今,他为何选择跳青云顶,你不知?”九舟强装淡定地问到。 “不,我不知,我不知!都怪俞朗!”九桦珍越说越激动,场面难以自控。 “我从他人口中知道你很善良,也不会掩饰。花满楼是不会怨你的,毕竟你曾经救过他。”九舟情急之下,用力摁住他的手腕,探一探他的内息。居然发现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涌动着。他赶忙单手一掌,极深极轻的绵力推进九桦珍的后背。那股子邪意忽地窜离了他的身体。 “不,我看着刘叔和夫人死在我面前,我想起来了,他应该恨我的。”九桦珍顺势垮了下来,缓过神,半躺在九舟手臂上。 “恨你什么!都过去了,你早干嘛去了。”九舟心里一阵很铁不成钢的烦劲上头,也不顾及这人扛是扛不住。 “当然要恨我,救了他又没护住,任其被虐致死,他心里该有多绝望,才会跳崖!”九桦珍在九舟的心窝子底下呜咽起来,九舟此刻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着:就凭你还照顾别人,你知道我把你养大成人,多不容易吗?那真是排除万难。这世间绝望的日子,还有很多人经历过。我母亲…… 九舟想到了母亲的遭遇,眼眶也逐渐湿润。 有人在暗世的漩涡里沉浮久了,连呼救都不会吱声。有人在光明中欢愉久了,连怜悯都觉着费劲。 九舟觉着这个地方邪门地很,便扛起这个大家伙,脚步十分艰难地挪出了屋子。 九桦珍闹腾够了,便觉着有些失态,瘪缩缩地跟在九舟的身后,全然没了之前的傲气。 九舟呢,迫不及待地准备了一屋子开解人的大道理,恨不得给他开颅灌进去。 “花满楼的事情,不要着急,我帮你想办法。” “这世间,有些人有些事儿,咱们得往好的方向去想。你这么伤着自己,就不怕你的亲人朋友担心?要是我是你亲人,两大嘴巴子就呼过来了!” 九桦珍刚开始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刚才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实在是有些丢人,便恭敬地听着,也算是赔罪,更是一种尊重。 然,这人说到后面就开始不是那个味了。 九桦珍感觉有些冒犯之意,又不好意思打断,就轻言道:“肖大侠,私人事务,还是不劳烦费心了。” 九舟嘴里的话,跟开了弓的箭似的,回头这么一扎不得伤着了么,便气呼呼地甩了袖子大步地走出去了。 二人时隔几个时辰出了洞穴,外头已经月上枝头。 “你们怎么在这儿?叫我好找!”周旭手持火把,紧锁着眉头,在断桥的那一端死死地盯着他俩。看样子是又急又饿。 二人一个飞身,便到了周旭跟前。九桦珍没有言语,径自走了。 九舟极为心疼地看了看这小脸,问道:“着急,哭了?” “没有!饿的。”周旭撂开九舟脏兮兮的手指,奶凶奶凶地回答到。 “对不住,周大人,赶紧吃饭去吧。快走!”九舟抱起周旭,轻松地团在腰间。 周旭“咯咯……”地笑着。 一溜烟的功夫,三人来到了内院。 此时,寒乔已经一壶酒下了肚,正饶有兴致地扒拉着古琴,一时幽怨一时欢愉,听得张大敬如痴如醉。 桌上的热菜早已没了热气,似乎这几个人压根也没想着他俩回来吃似的。 九舟轻轻地放下周旭,孩子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他一把拉到身旁,悄悄地支撑住。 笑吟吟地问道:“南拳宗师,如何不等客人入席,就开始饮酒了?” 张大敬忙醒了过来,回答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晚饭前的小曲子,来,上晚宴!” 九舟心里嘀咕了一下子:这穷乡僻壤,居然,还有山珍海味不成。 背后来了一帮人,听声音便知阵仗有些大。 九舟在周旭耳畔低声问道:“你小子吃过没?” “还没,空虚得很!”周旭压低声音回答到。 “等解决了背后几个,我带你去溢香阁。”九舟言罢,便极速转身。周旭靠着他的后背,双目逐渐进入状态。 “干什么?”九桦珍愤愤然地问。 没曾想,十几个人从背后拿出的兵器,居然是盖着盖的菜盘子。 “不着急,你们看,是我们师父做的拿手好菜!”第一个端上菜的弟子,手有些哆嗦,放下东西,便跑了出去。 寒乔的乐曲还在奏着,一快一慢,让人情绪有些难以自控。九舟上前拿了一壶酒,递给正在陶醉着的寒乔,这人却没反应。只能拿起酒壶,在他的鼻息处晃荡了两三下。第四下,这老匹夫才睁开眼,放下手中的物件,坐到桌子上,抓起肉咬起来。 不知怎么,从洞内出来之后,九舟有些莫名的身处他处的感觉。 张大敬众弟子将菜上齐,草草地溜了出去。 周旭赶忙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九桦珍依旧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粒一粒数着,吃相倒是文雅得很,只是不知是在吃饭还是在冥想。九舟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周遭,张大敬似乎并没什么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他心想:此地,如此诡异,不得不防。 这一夜,世间的虚情假意和真情实感,与寒乔的琴弦一般,力道不一,可歌还是可泣便有了分别。 现下,让他喝上一壶酒,其他人便可以断了念想,安心吃上饭。饱了,也就踏实了。饱了,也就有体力继续和世间的邪恶斗争到底。 鸠占雀巢 恒阳携几位侍女,驻足于宫门前。见势,知道她的都绕道走。何况此时,她看上去风尘仆仆,面色比往日更加阴沉。 她双手叉着腰,来回踱步。眼看等了半晌,宫内都没有动静。有些不耐烦,便拔出了刀,准备闯宫。 恰巧,薛任君带了几位随从,步履极快地踏门而出。 就在宫门口,二人撞了个正着。 薛任君直面这个君王前持刀的昔日公主,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倒显得非常大度。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顾不得仪态和礼节,异常动容地走到恒阳跟前,接过她手里的刀,放到侍卫手中。 亲切地说道:“长姐,女子还是配剑好,这刀我暂且给你收着了,明日送你一把名剑。你看你在外头这么长时间没消息,我每日都在寻你,这下可好,我们终于团聚了!” 几乎同时,他伸手拂过她的发丝,温柔地擦了她脸上的灰尘。一气呵成,行为举止像是反复演绎了很多遍,如若不是,那有半点真也实属不易。 恒阳见状,瞬间没了先前的暴脾气。相反,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思虑了半晌,才冒出一句话:“你不请我进去吗?” “对,你看我,兴奋过了头。赶紧把长公主的步撵抬出来。”薛任君脸上洋溢的喜悦胜于五月的日光,直击人的内心,无处可逃。 恒阳正要张口拒绝,崭新的步撵已经放在了宫门口,一众侍女也候在两侧。 这排场确实是恒阳始料未及的。她用余光扫了一眼薛任君,总觉得这人意不在此。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一声,无奈地坐上步撵。她想着:这还怎么开口问罪? 一路上,宫中人齐呼:“恭迎长公主归朝!” 这阵仗无异于当头一棒,恒阳心里咯噔一下,这算是坐实了她的位置。即使她来兴师问罪,一没了来由,二也不够资格。 她咬着手指甲,“咯吱咯吱”作响。 “薛任君往日在我面前傲慢得很,从来没有认我这个长姐,今日却搞这么一出,确实,不好对付。” 恒阳刚踏入薛王的寝殿,只见桌上已经放置了她爱吃的饭菜。可见,这并不是偶然得知,应该是早有预备。 “任君,今日,你可知道我要来?”恒阳在厅堂下的椅子上坐定,异常温柔地问到。 “长姐如何这样问?我可是每日都在思念您。”薛王坐在堂上,嘴上抹了蜜似的,举止却是相去甚远。 “呵~谢谢薛王,挂念。我恒阳自从父王仙去之后,便从公主沦落成了庶民。你的长公主头衔,我实在担待不起。”恒阳寒暄几句后,便直奔主题。 薛任君早已心中有数,便背着双手,缓缓地走到恒阳跟前,挑着眉,扬起嘴角,说道:“长姐阿,放眼过去,你也是瞧不上我的。但是,你始终是我姐姐。自我入宫以来,你便是我努力的方向。只是,你外强中干,而我深深地吸取了教训。长在皇城内,其实都不容易。” 恒阳听后,双手拽紧了椅子上的围栏,气得近乎发抖。 “别,何必生气!从今以后,你做一个衣食无忧万民敬仰的长公主,不是好过于之前跟着父亲打打杀杀吗!”薛王言罢,伸手亲昵地抬起恒阳的下巴,俯视了半晌,言语软绵地说道:“啧啧,肤若凝脂的脸庞,再耽误下去,许是可惜了。若你不听话,我可就。” 恒阳感受到了极强的羞辱,怒气上头,极用力地拽开薛王的手臂,怒斥道:“做梦!” “呵~你放心,我可不是变态。可是有人是。北境的妖王就很欣赏你。你若是有异心,我就将你赏给他。可惜了,前几日,他刚半瞎了眼睛。怕是平日里,刚好有力没处使!你去了,正好解解闷。”薛王捏了捏手臂上被恒阳拽出的淤青,两眼露出凶狠的神色。 心想:平日娇惯的女子,真不识抬举。 此时,恒阳微微平息了心中喷涌而出的怒火,缓缓地问道:“薛王,可否与我移步逍遥殿?” 薛任君突然仰头大笑,半晌,才捂着肚子站起身,收起笑容,梨花带泪般地凝视着恒阳。 恒阳心中烧红的炭火,眼看就要有了苗头,被这几滴不知所谓的眼泪给浇灭了。 “逍遥殿主子已经没了!长姐,你看那儿,我给立的牌位。我每天看着他,就像以前一样。看着他万众瞩目,众星拱月。我一直仰视他,他送我的那把短剑,我虽然看不上,我都愿意一直带着。因为是他给我的。可是,他居然死了。你说,他怎么能死在我的前头!他可是所有人仰视的人。我每天和死人较劲。当这个王,其实也没有什么乐趣。”薛任君此时倒是说出了多年的心声。 外人听了觉得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呢么,可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心中的苦闷。 与冷冰冰的江山相比,热乎乎的人,也许,有时候更加重要。 恒阳眼中噙泪,步履极其不稳地走向牌位。手指不听使唤地伸到牙齿缝里。咬指甲的响声在流泪的瞬间,越来越大。直到指甲鲜血浸染进了口中,她才意识到,她又开始咬了指甲。 还记得昔日,九舟跟她说过咬指甲的臭毛病一定要改掉。改不掉,就把她嫁给朱渠。 半晌,她呜咽起来,歇斯底里地说道:“姐姐手指出血了,九舟,你看姐姐手指被咬出血了,你说话,你跟我说话!” 随即,拿了牌位,近乎疯狂地扔到了地上。瞬间,木牌子四分五裂。 薛任君心里一震。 她一个曾经被父亲捧着,被弟弟护着的公主,今日,终于感受到跌入深渊的可怕。 她的心已经死了一半,耳畔似乎有一个女子一直叨叨着:怎么会没了呢?那这个世间,就留了我一人,是干什么呢? 她神情呆滞地走出宫门,俯瞰依然纹丝不动的宫殿,却已经易主,百感交集。 她就站在宫门口,肆意和任性地哭喊起来。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愤懑。 红墙之上,绿瓦底下,一只布谷鸟正旁若无人地钻进雀巢之中,美美地休憩。只因那只筑巢的雀已经没了音讯。 朱雀虚惊 “朱大人,有些日子不见了,事儿办得怎么样?”薛王手持一本帛书,正翻着,抬眼间瞧见殿门一侧的柱子旁杵着一个影子,便猜对了八九分。 朱渠闻声便单手撩起裳边,一路低头猫腰地小跑着,看似诚惶诚恐地在薛王跟前恭敬的贴地回话。 “薛王给奴才好几件差事,不知您问的是哪件?” “朱大人,起来说话!本王知道你素来恭敬,也不必如此!本王不喜欢你这样,快起来!”薛王言罢,从位置上站起,赶忙伸出双手拉起朱渠。 二人相视一笑,各有几重含义。 “你可是我从昭宁殿里带出来的,咱们是兄弟。在我这里,不必在意礼节!”薛王笑颜宜人,言语尽是发自肺腑。 朱渠听闻后,倍感鼓舞,即刻双目噙泪,感激涕零。 他抹了抹眼泪,回答道:“有您这句话,奴才定当万死不辞!” “别,别这样!既然是兄弟,以后还有什么君王和奴才之说?以后,私底下就叫我任君兄。时下,长兄九舟已经不在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薛王叹息一声,神情透着些许落寞。 朱渠垂目抹泪的瞬间,心里思量着:薛王这人敢情是厌倦了笼中鸟的生活了? 事实上,朝堂高手对垒,比的是智力,拼的却是演技,这二者缺一不可。一直以来,朱渠都略胜一筹。只是,他也吃不准幽冥之中会不会出现个把高手,在他身后指点一二。无论怎样,他都需要做好防备,防患于未然。 薛王拿出一块锦帕,在朱渠的眼角处,轻轻地擦了擦。 朱渠伸出的手指几乎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半晌才接过帕子,言道:“薛王这样关心我,在下还是难免有些惶恐。” “最近,我总在想以前的事儿。担心三弟这孩子,在外头野得不知道回来。不知,你是否有派人跟随?” 薛王的话语,表面浅显易懂,实则深探内心,话里藏着绵针。 朱渠刚擦完眼泪,正想着这帕子是该还回去,还是留着。便索性扮猪吃老虎,像没听清楚似的将问题跳过,认真地捯饬起帕子。只见他将帕子塞进袖子里头,又不放心似的,从袖子里拿出来,转而叠成方块,放进胸口的内衣布衫。正当专心致志之时,他抬眼发觉薛王正凝视着他,这才露出囧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任君兄,这帕子是送我了吧?回头我去裱起来!” 这一通操作显得掉价,看似没什么大志向。 薛王冷笑了一声,摇头道:“朱渠兄若是好好办差,不做阳奉阴违的事,我的一块锦帕又算得了什么?给你半壁江山,我也舍得!” 朱渠“啪”地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忙支支吾吾地说道:“为,为薛王办事,那,那是我朱渠今世的福分,未敢谋求好处,如有一点私心,定将不得好死!” 薛王忙扶起他,脸色一沉,心疼地说道:“以后再这么发毒誓,我可真的让你没法好活!” 言罢,拉着朱渠的手臂,走到议事厅的案台上。举止兴奋地拿出一本古书籍递给朱渠。问道:“朱渠兄,可认识这些文字?” 朱渠随便翻了一页,摇了摇头,皱着眉回答道:“这是什么?没见过。” “你这个状元郎可是名不副实阿。这是巫族最古老的文字,据说始于夏朝初期,止于中期。流传的年限很短,懂得的人不多。后又遇战乱,很多书籍都失传了。我今日见你,觉着你帮我寻得这本《诸言》的后几十页正合适。” “任君兄,这些文字我都不认识,如何寻得?”朱渠放下防备,忙摆手拒绝。 “我教你!”薛王言罢,即刻拉着朱渠坐下。 朱渠心里有些发毛,他琢磨着:这位置可是议事厅正堂的君主之位,若是试探,刚才的戏足够了。不知道这小白脸又在想什么幺蛾子。 朱渠学了半天,都不知道有何意义。薛王将书籍的通篇都转换成时下盛行的隶书。表面看上去都是“咿呀啊呀呀呀咋咋”之类的字。传达的意思都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朱渠被薛王强迫着学习,心里不舒服,憋闷地要死。表面却依然要表现得努力与上进。时不时地还要记一些笔记,待下回抽题时,不至于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他苦笑着思量:为了仕途,好不容易告别了八股文,以为日后只要作一些纪实文,好好当官,造福黎民百姓,便是死也安心。没曾想,还要踏上学习稀奇古怪的巫族文字之路。九舟虐我心,这薛王虐我身,这二人可真是好兄弟。 “呵~我看天启的科举考试应该改革了。你刚学的一百个字,还没过半个时辰,却忘记了三十几个。还都写得这么难看,敢问朱渠兄,师出何门阿?”薛王拿了一把尺子,轻轻地在朱渠头顶处敲了一下,故作生气地问到。 “我师父怎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君王考大臣不传世的文字的一天,要是知道,我也不用学什么《四书五经》,懂什么中庸之道,直接学这个,省时又省力。还能讨得您的欢喜。”朱渠耷拉着脑袋,语速极快,话中有些许抱怨的意思,却是事实。 “呵~学以致用为先!讨我欢喜?那我岂不是一介误国误民的君王了么!我只是想要有一个人和我探讨一下而已,与其他无关,既然你无兴趣,也就作罢。”薛王突然觉得无趣得很。他站起身,独自走下台阶。 出门时,他回头嘱咐了一句:“九桦珍毕竟是我三弟,不要伤其性命。” 而后转过身,漠然地回到了隔壁的寝殿。 朱渠立刻大步跟上前,依旧不敢挺直后背,挨在薛王的耳畔,小声地回答道:“一切都按照您的意思行事了。我安插了一个人,随时听令调遣。” “谁?”薛王嘴唇微动,眼角变换了一个弯度,轻声地问到。 “我在营中找的,此人,名叫楚阎。”朱渠早已做了两手准备,既然糊弄不过去,那就索性一个萝卜一个坑,填了他,断了他底下细作的念想。 “哦?身手呢?”薛王先是怀疑地看一眼,而后低头思索了片刻。 “不在我之下,底下清白,可堪大用!”朱渠对那人一堆夸赞,说得薛王没了话。 末了,薛王将《诸言》的前半本送给了朱渠,嘱咐道:“拿回去看吧,交给你的事情好好办。我寻思,几个月后,你会交还全册。” 朱渠接过书籍,双手捧着,转身走出殿门。 在石狮子旁,恒阳正呆呆地看着他。神色不似从前般轻蔑,倒有几分老友重遇的百感交集。 朱渠抬眼看了半晌,终于读懂了这位女子依旧桀骜不驯的轮廓里面挂着两行泪是什么意思。在他的心里,远远地看上一眼就是最为主动的行为,除此之外,并无他法。 他微微提起嘴角,点了点头,转过身,挺直腰杆,步履轻快地走向宫外。 初见晓生 这一夜大醉之后,寒乔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起身,照了照镜子,一脸茫然地瞅着自己,叹息一声,言道:“时间不等人,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还是要走。” 他呆呆地坐了好久,似乎这镜中藏的并不只是一个人而已,那又是什么呢?除了那张自己都不想多看的脸,其他的空无一物。 “老了,再有能耐,也使不上劲!拼上一把老骨头,也算是功臣身退。”他枯瘦的背影好似一轮即将落下的玄月,怕是等不及下一夜了。 年少不知愁滋味,不顾及世俗的弯弯绕绕,都是些规则之外的讨命鬼。 周旭在寒乔门口张望了许久,都没敢开口问。毕竟,这人手里的琴可是他的紧箍咒,他想想都害怕。 “要不,吓他一次!谁让他三天两头传授些听不懂的东西。”周旭暗自得意,正想着默不作声地使坏。 只见周旭这个精力旺盛的小猴子悄悄地摸到寒乔的身后,猛得拍一下他的肩头。 按照他的预料寒乔应该大惊失色,至少也要害怕地颤抖一下,可没想到事与愿违。 “周小公子,早晨功课做好了?”寒乔伸了一个懒腰,强睁着眼睛问到。 “练功,那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早就完成了。可是你才起床,懒惰!”周旭见着寒乔肤白细嫩,连皱纹都不明显,身子却比旁人孱弱,就觉得这人养尊处优过了头,宛若一个女子,根本没有男子一点阳刚之气。 “何时懒惰了?说来听听。”寒乔觉着有点意思,便顾不得腹中空虚,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旭。 “你都这个时辰了,还在房间里,和官家小姐有什么区别?每日抚琴也没看见你做过什么活,咱们四人,你最懒!”周旭想了半天,还是把心里话直接飙了出来。 “呵呵~照你这么说,如果“懒”也是一种修行呢?吐息之间,有其规律。你不能随意加快,也不能随便慢下来。你眼中的“勤”是致力于改变,在变数前未雨绸缪。用在事件上,有时可以见效,然,放在人与世间万物身上,其实是加速破坏。而我的“懒”恰恰是顺应规律,应不变于万变。万物有其行,人亦如此。二者听上去有些许对立,实则有其统一性。”寒乔说着,站起身,双手卷着宽大的袖子,背在身后,花白的头发伸至腰间。 周旭站在他的身后,听得一脸懵,天灵盖的周围都在“吱吱”作响。 “没想到,这人平时话不多,这一说,比琴音还恐怖!”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清醒了一会儿,觉得这背影比脸久远了许多。 周旭没有再提问,举手投降。他噘着嘴,直接揽过这人的一只手臂快速地走进饭堂,指着一小碗稀饭,有些委屈地言道:“吃饭也是规律,我都热三次了。你看着办!”言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眼中的微光铮亮,寒乔瞬间提起了精神,和颜悦色地喝着粥。这一天,南拳林中的琴音终于是调转了码头,告别了靡靡之音。 九舟早已食过早膳,在远处被南拳林众弟子团团围住。 起初,九桦珍以为这小子被围攻了,还火急火燎地追上去帮忙,没想到,他们正兴致勃勃地切磋功夫。 不多时,只见一群人全部东倒西歪地散落在练武场上,仅剩一人站着。 九桦珍索性待在一旁,静静地观赏。他心想:镇上看斗鸡都要两个铜板,这不比那个贵么。这姓肖的什么来路都不清楚,正好观察观察! “肖大侠,你武功了得,我等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公平的对决,体现不出什么价值。现在这里只剩我一人,我有一个请求,咱们只切磋常规拳脚功夫,你看?”说话的正是张大敬大弟子。观战多时,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想要改一些规则,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显然,是小瞧了对手。 这人自信的在九舟面前使了一套完整的拳术招式,看上去非常标准。众师兄弟都拍手叫好,阵仗是足够体面的了。这人抬眼试图俯视九舟,奈何身高不够。于是,低头用余光环顾左右,拿出一节手指捅了捅鼻子,趁人不注意,将粘液弹到了别人的鞋子上。 九桦珍看到这一幕,赶紧撇过脸。等尴尬过后,再恢复原状,继续观战。 九舟正目不转睛地欣赏之余,正细细的思考着,一丝一毫都不放过,连带着刻入肢体之中。 几分钟后,二人开始对战。 只见九舟出拳之后,一记跳踢连着一个侧空翻。手臂挡住对方的踢腿,左手出横掌劈中对方颈部处,横切直入。右手连续出拳击中对方胸口。 几下功夫,徒弟已经胜过了师父。 被打倒在地的大弟子,显然有些恼了。在九舟伸手去拉他的时候,抓伤了他的手背。 “切磋武功,点到为止,你怎么还使坏了呢?!”张大敬有些羞愧地骂到。 “小伤,肯定不是故意的。”九舟忙拉起这位小兄弟,挑了挑眉,帮忙掩饰。 “不必,你也未必能赢我,除了师父教的,我还会其他,你敢比吗?”这位弟子好大的口气,不过,九舟就喜欢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种,血性。 于是,他即刻追问:“什么武功?说来听听!” 九桦珍想:这人真是养在肉店里的饿死鬼,吃光了,才记得什么是“饱”。但凡,还有一点,那就没完。 只见那大弟子拿出一只竹笛,吹奏乐曲。姿势还行,声音真是耳朵的灾难。 半晌,物静,而风不止。 九舟无奈地叉着腰,斜着头,面目揪成一团地盯着这人,问道:“什么时候开始你的招式?别磨蹭了。” 那人有些吃惊地看着九舟,而后,大步向前,气势汹汹地抓起他的手背,仔细瞧了瞧,未有痕迹。便抬眼极其惊恐地注视着。 “怎么了?”九舟俯视着这双眼睛,有些好奇地问。 “你,是人是鬼?晓生的蛊毒,居然对你没用。不可思议!”大弟子瞪大眼睛,像是要吃人似的,话语间流露出来的畏惧,非常真实。 “你居然对我下毒!这就是你所学的可以拿得出手的武功吗?”九舟怒斥到。 瞬间,回念一想,追问道:“你刚才说的晓生是何许人也?” “蛊毒怎么了?那是南疆巫族的宗师晓生所创。原是抵制外族侵略,现已经失传。对我而言,保家卫国的,即使是毒,是鬼,那也是自保的武器!”那人说话间喷涌而出的口气几乎潮湿了九舟的衣襟。 “呵~自保?对你或许是,用在有些人手上就不是了,别忘了八年前天启边境百姓中蛊毒,死伤惨重。你觉得这笔账怎么算才合适?”一直坐山观虎斗的九桦珍,突然阴阳怪气地走到二人跟前。一把推开那人,问到。 “其他说不清楚,但是,晓生创的东西,都是好东西!”那人言罢,在胸口处掏出一本手抄本,激动地一页一页翻给大家看。 九舟仔细地瞧了瞧,回忆从谷中拿出的书籍,字体和落款都是出自同一人,便暗自庆幸,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见到高人了,真是上天眷顾。 九桦珍此刻不关心晓生是谁,书籍来源,只好奇这人是否与花满楼有些许关系,想到这里,他也提起了兴趣。 二人正尽兴,那人将书籍一合,说道:“我干什么给你们看,好不容易得的,你要买,直接去鬼市上找!” 言罢,转身就走了。 九舟和九桦珍互相对视一眼,达成了某种默契。 鬼市看戏 九舟和九桦珍二人在晚膳的桌上,低头猛吃。这速度连周旭都忍不住停下筷子,嘴里依旧“吧唧吧唧”着,眼神却不知其何故地扫视了一通。 “瞧什么,快吃。”九桦珍对视一眼,说到。 “哦,今日你们二人是怎么了?平日里,可都是挺讲究的,这。”周旭还未说完,九舟就侧脸眯着眼,有些故作生气地言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言罢,往大门的方向努了努唇,笑意太满瞬间压弯了唇线。周旭顿时明白了几分意思,低下头以往日二倍的速度狼吞虎咽。 不多时,三人两前一后出了南拳林的大门。 饭桌上,只剩下寒乔还在细嚼慢咽地尝着菜品的味道。 “人呢?”张大敬端上一罐子汤,香味浓郁,热气沸腾。正左顾右盼找人。 “吃完,出去了。”寒乔夹了一筷子豆腐丝嚼着,闻到极其鲜香的味儿,立马把桌上的摆盘重新规划了一下,巧妙地安排出一个位置。 极其期待地言道:“张大侠,别端着了,放这儿。他们不吃,我们吃。” 张大敬眉头一挑,坏笑着说道:“兄弟,你有口福了,野生菌菇煲,这里的特色,快尝尝!” 二人一边饮酒一边尝着鲜,时不时瞧瞧门口。 “这人间极品的浓汤,确实比一般的好喝。” “是吧,呵……” 九舟一行三人问着路到了鬼市。 刚到地界,就瞧见街面上围着一大群人。 “这么暗,看什么?”九舟心想,便不由自主地快步靠近,本能地想看个究竟。 “哎!”九桦珍这时根本没有心思瞧热闹,看着前头的那人自顾自走了,也就甩了衣袖,从人堆的外围绕了过去。 周旭一直跟着九桦珍,倒也皱着眉看了一眼九舟。只是,摇了摇头,便也没有吱声。 这一群人围着的是两个江湖人士。 从在场的人口中得知其中一人名叫东图,另一个是丘何。二人在九舟的印象中,原本是结拜兄弟。曾经一起拜师学艺,学成之后各立门派。为世间传颂的不是他们的武功有多么高强,而是从学艺到立派之后,二人依旧互相扶持,共同进步的难能可贵的情分。 今日所见,确实不知所谓。 只见二人在鬼市最高的楼顶,一端站着一个,正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暗夜下的鬼市,只有火烛微弱的光,能够照亮街道,却总是保留一份暗在人的内心。让他们自由选择走向自我毁灭还是重生。 二人在楼顶互相对视许久,月色被迷雾笼罩,看不清脸和手持的家伙,只能大概看得出身形和缓缓散发的内力。 “丘何,你为什么找人暗算我?”说话的人言语颤抖中带着刚正不阿的气势,像是被愚弄的一方。 “这不能怪我,你已经被下江湖追杀令,我不能护短。”丘何这人话语细柔之中带了点火药味。 “呵呵……江湖追杀令,这不就是你见月派下的吗?你要杀我,直说,何必弯弯绕绕一大圈呢!”此人,笑声高亢中带些许悲意。 言罢,接二连三的烛火扑面而来,瞬间划过他的身子。只见这人脸上没有一块像样的皮肤,裂痕和血污,已经让他面目全非。嘴唇竖纹明显,眼神中除了悲就是悔恨。满身刀伤,持刀的手臂在手肘处都能隐约地看见白骨。 九舟忽然有些感同身受,对这位东图,有些怜悯。 “我也是不得已,你惹怒了武林联盟,我也没办法。当时,你要是痛痛快快地交钱加入了武林联盟,还会有事儿吗?你是咎由自取!”丘何在一旁忽然低头垂目,表现地极其无奈,极其可怜。 “我安义派遵从道义,遵守律法,最看不得武林恶霸。我东图就是死,也不会同流合污! 今夜,你知道我为何约你在鬼市了结吗?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的脸!这里与你甚是匹配!你原本可是我最好的兄弟,却为了一些名利,屠了我安义派几百号人!若我今日死了,你也算是能堂堂正正做条’武林正道’的狗了。”东图气息逐渐微弱,却依旧满腔愤怒,可是,他深知这里是鬼市只有鬼,却又忘记了这里是鬼市没有人心。义愤填膺也好,剖胸取心也罢,都是浪费力气。 “鬼么,都是些不嫌事大的看客罢了,要让底下这些人看出人心险恶,是没有可能的。”九舟想着,突然有些站立不住,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 “那你就去死吧!”丘何将楼顶处的火烛全部扔了过去,瞬间,拔剑刺向东图。显然,东图的手臂已经受伤,无法抵挡,便从楼顶跌下。 九舟没有迟疑,健步一个飞身,接过此人。而后,轻轻地将其放在街面上。 可惜的是这位大侠已经口吐鲜血,脉象凌乱,看似时日不多。 “你是何人?!”九舟刚站起身,丘何已经飞身而下,站立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呵斥到。 九舟忍着胸口的不适,转身望着那人。 只见丘何一步步走近,身形容貌逐渐显露。 这短短的半分钟,九舟似乎看到的不是鬼市上的陌生人,而是薛任君。 他只瞧见薛任君摇着扇子走过来,面容和平日里一样慈眉善目,言语也是傲慢中带着娇俏,怎么看都是那么的令人如沐春风。正当茫然之时,对方那人一剑刺向九舟的右肩,位置极其接近心脏处。 危机时刻,九桦珍一发血隐针将剑锋转了方向,直插街边拐角的土墙胚。 “谁!”丘何极速转身,冲着人群大喊到。 “我!”九桦珍从人堆里走出来,一旁的周旭双手抓着刀柄,看似已经忍不住上前削了他的脑袋。 “你是何许人也?居然敢挡我的事!”丘何怒目而视,牙关被摩擦地“咯咯”作响。 “我就是和他一样的人,当然,并不是被兄弟出卖,而是我也是江湖追杀令被砍的那一类人!往年只出一张,今年怎么这么着急,连出了三张?听说,还是连夜赶制的。”九桦珍抱着剑,缓缓地走到九舟的身前,对着丘何俯视着说到。 “那真是冤家路窄,你许是九桦珍吧,可惜,你那不成器的主子不在了,不然,今日我丘某就灭了你们三个,成为江湖一大美谈!”这丘何绘声绘色地自我渲染,大放厥词。 “他就是出令牌的人,被幽冥收买了,替我报仇!”倒地不起的东图拉了拉九舟的裤脚,九舟立刻蹲下身,见其有话要说,便凑在其耳畔,仔细地听着。末了,东图没能熬过去,一口气没提上来,头一撇便没了命。 九舟上下牙齿之间抑制不住地碰撞。他眼里含泪,面色苍白,瞬间失了魂似的,半晌,才回了神,言道:“丘何是吗?你知道“类似东丘”这个说法在坊间是何等地位吗,你们二人在他人心中是什么象征?或许,你知道,但是出于一些目的,道义对你而言算不了什么!而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世间,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今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言罢,将挡在身前的九桦珍推到一旁。一个极其用力的健步,在几秒钟内,将一掌从丘何的天灵盖处一直深入到他的后颈脊椎骨,瞬间,骨骼层层断裂,连同挡的刀,一直插进他的喉头位置,顿时,无声息地死了。 周围血溅的极少,有人的杀气却是久久地无法散开。 那人闭气许久之后,九舟才收回右手手掌,低头扫了一眼。九桦珍赶忙上前扯了九舟衣衫,转身时,只见这人右手掌心伤口极深,血流不止。然,这人跟不知道疼似的,恨意夺眶而出,咬肌处愈发紧绷,面色坚毅斐然。 九桦珍试图为其上药包扎,却被他大力甩掉。 就这么“滴滴答答”流着一路的血腥,走向远方。 不期而遇 “他就是出令牌的人,被幽冥收买了,替我报仇!”东图临别时的一番话,一直在九舟耳中鸣响,反反复复,一刻都不得停歇。 “幽冥,薛王,我?” 关键词犹如阵阵天雷闪电选了一处猛击,终于劈开了坚果的硬壳,似醍醐灌顶。 鬼市外的树林上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地上的泥土太松,扛不住冲刷,瞬间流淌地到处都是。踏足而过,溅起的浆液扒拉在行人的裤腿上,直逼腰间。染血的手掌下已经看不清红色,被泥水混为一团。 他一路失魂落魄地走着,疯魔了一般。九桦珍和周旭悄悄地在眼见处跟着。 “追杀令,幽冥;通缉令,薛王。真是配合得当,天衣无缝。” 九舟忽然停下,仰头望向倾泻的夜空,眼眶里的泪水,喉间感受到的咸湿和这情形相比算不得什么。努力支撑着的眼睛在这暗世中也看不见人心的光。终于,承受不住雨点的重量,合拢了眼皮,顺命似地垂下了脑袋。 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揉碎了。随便谁捅他一刀子,他只管恨就罢了。可是,偏偏是个最在意的人。明里暗里都使着刀子,这是辱没了谁?他实在想不通,觉着可笑极了。 “你要是想做这君王,我还能不给吗?!”念到此处,九舟下巴不住地抖动,心头血似乎瞬间被雨水冲刷了干净,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异常疼痛。 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气来,放弃挣扎,慢慢地转过身,对着后头跟着的两人,言语万分悲戚地问道:“为什么?!” 而后,轰然倒下。 “肖兄?!”九桦珍大喊一声,一个健步迅速上前,扶起已经躺在泥潭里的九舟,迅速架上马,赶回南拳林。 之后的几夜,异常难捱。 躺在榻上的九舟一直呼吸微弱,双目紧闭,颜色憔悴,像是灵魂出窍,一时半会儿迷了路一般。 九桦珍眼瞧着这人褪去精神气,两鬓中显露出一些白发,形如枯槁,便觉得有些揪心,还有诸多不解。 “这人突然失了魂似的到底所谓何事?真是让人着急!”寒乔无心抚琴,在一旁叨叨个没完。 “肖兄许是遇到心结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给他点时间。”张大敬端上一碗药粥,放在周旭的手上,开解到。 分秒后,这碗粥被九桦珍拿了过来,端在自己手上,言道:“时候不早了,都去歇息吧,今晚,我来照顾。” 话音刚落,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出了门。周旭在门缝里看了几眼,瞧见九桦珍正盯着他,慢慢锁紧眉目,便心中有数,以极快的速度掩好门溜了。 此刻,九舟突然苏醒,坐起身瞪大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肖兄,谁要杀你?”九桦珍抓着九舟的肩头,用力地摇了摇,急切地问到。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九舟大声地喊叫,惊动了其他人,片刻,一众脚步声慢慢靠近。 “他没事,梦魇而已,你们回去休息!”九桦珍把木门里头的木拴子插好,提醒着说到。 只听见外头人们一声声叹息,伴着脚步声远去。忽然,屋内和屋外都安静下来,连同狗都闭上了嘴。 九桦珍刚转身,九舟便迎了上来,用缠着绷带的手掐住了九桦珍的脖子。刚刚微好的皮肉又开裂渗血。 九桦珍没有立即挣脱开,顺着这人的意,继续探索下去。 “你为何勾结幽冥追杀我?”这人终于问地九桦珍眼前一亮,瞳孔震颤。 他心想:一介江湖人士怎么劳烦幽冥追杀?难不成。 他正要来一记引蛇出洞,突然,窗前晃过一个人影。进而,一只形状古怪的暗器连带着一张纸条出现在房内。 九桦珍避免伤及对方,用最粗笨的办法,奋力掰开九舟的手指。正要逃离之时,却被九舟大力挟持住,不能动弹。只听见这怪人粗声粗气地轻声言语道:“都给你,你要什么,都给你。” 九桦珍有些感觉不适,猛得甩开膀子。一手点穴功,在这人身上用的是恰到好处。 “肖兄,对不住了!” 瞬间,九舟再次陷入昏迷。 九桦珍顾不得其他,快速浏览了字条。带好配剑,悄悄地在周旭房门口敲了几下,嘱咐了几句,便追着黑影出门。 在鬼市院落房顶上,终于,追踪到此人。 “你是谁,偷偷摸摸做什么?”九桦珍抱着剑,问到。 “跟我走!”说话的人,听声音像是个女子。 九桦珍思量半晌,还是跟着去了。 只见那人一直引导九桦珍到了化丰山山顶的一处破旧屋子。 “你认识’晓生’?”九桦珍好奇的对着一个女子的背影问到。 “何止是认识!”女子声音洪亮之余却有些轻微地喘息。 “那他人,如今何处?”九桦珍斟酌着问到,不太确定这人言语的可信度。 “死了!”此女子转过身,仔细端详了九桦珍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你又是谁?”九桦珍扫了一眼跟前陌生的面孔,问到。 只见该女子有些年纪,面容却并不显得苍老,反而比同龄人白嫩很多。 “我只是个许久不问世事的女子。只记得一些多年前的故事。想要说与他人听。想来想去你最合适。”该女子在屋内来回踱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正在和空气对话。 九桦珍眉间一紧,问道:“什么故事?” “背信弃义的故事,你想听吗?”女子在桌边的椅子上坐定,呷了一口热茶,缓缓道来。 “不,我不想听这个,我只想知道’南疆蛊毒’和晓生有没有关系?”九桦珍的耐心正在被消磨,相比弄清楚真相而言,他更加想知道下蛊毒的人和苏若的下落。 “没有他,就没有蛊毒,你说有没有关系!”女子一口茶水下肚,缓缓地放回茶盖子,回答到。 “八年前天启和南疆边界下蛊毒的是不是他?”九桦珍上前一步,一拳猛得落在桌面上,桌角瞬间裂了好几道口子。 “哈哈哈哈……”忽然,女子仰头笑了起来,却又瞬间收住。 转头看着九桦珍,自问自答道:“你见过哪个武学疯子给黎民百姓下毒?他只会待在破屋子里研究,抄秘籍和绝本。其他的他并没有兴趣。” “不是他,那是谁呢?”九桦珍手中的拳头无意识地松开。他慢慢地坐了下来,脑子里一遍遍地重复着遇见花满楼那天的情形,总是想不到有用的细节。 “前辈,你的故事,我下次再来听,我还要去找寻一人。”该女子正要开口讲故事,却被急性子的九桦珍三言两语噎住了。 “谁?”女子再次端起茶杯追问到。 “苏若,苏王后在哪里,你可知道?”九桦珍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没有多大期待,背对着女子随意问了一句。 “呵~找她做什么?”该女子吹了吹杯中的茶水,随意问到。 “她跟我兄弟父母的死有关。”九桦珍双手背在身后,长叹一声言到。 女子迟疑了一会儿,继续镇定自若地吹着杯中茶,并没有言语。 九桦珍猛得转身,走到女子跟前,怀疑地问道:“你的茶已经凉了许久,是觉得不够吗?!” 那女子听闻后,放好茶杯,站起身面色冷冷地回答道:“我就是你找的苏若,并不是什么王后。不知我做了什么孽了,请少侠明示。” 九桦珍愣住了,直直地盯着她,半晌,动弹不得。 陌生熟人 化风山不过是一处海拔千米的小山包,本不足以扬名天下,却因四周无相连的邻山,只有悬崖峭壁,除了绝世高手,嫌少有人到访,所以,有“修行天山”之美誉。若是行人到此地都只得选择贴崖壁的环形石阶,稍许失神,便随时会跌落,没了命。诸多自然和人为的因素造就了化风山另一重美名-孤山。 就是这么一座孤山,竟然,在山顶有一间破屋子。最让九桦珍不寒而栗的是在孤山遇到了一位自称“苏若”的女子。 “前辈,我无意冒犯,你确实不是我要找的人。世间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打扰了!”九桦珍思量了半晌,还是放弃了执念。 他心想:我这是着急了,居然,在这种地方听一个陌生女子编故事。还是早些离开,免得生些是非。 “年轻人,不急,你要找的人兴许在我的故事里。”女子言罢,便继续坐下品茶。 屋外的蒙面女子即刻进屋,关了木门,杵在当中,冷冷地看着。 “前辈,我今天是只能留下听故事了吗?有没有其他选择!”九桦珍猜测对方来者不善,便脸色一沉,故意试探到。 “柳姑,你先回去吧,我与这位九公子有话聊。”女子抬眼请求地说到。 “是,薛夫人!”门口的女子点了点头,出门离去。 九桦珍仔细地观察二人的一举一动。 “不用看了,柳姑是看管我的人,二十余年过去了,事实上,我们早已成了亲人。” 这个女子话语间,竟是些九桦珍不曾了解的内容。久而久之,不得不提起兴趣,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 “您到底是谁,如何称呼?”九桦珍纳了闷了,这人怎么就一眼两眼看不出端倪呢! “不急!来来来,年轻人,这里不比山下,冷得很,我给你烧些火烤烤,再扔几个番薯。嘿嘿~”女子看似高兴坏了,站起身走了两步。九桦珍才发现这人一条腿是假的,另一只脚似乎是瘸了的。 只见她慢慢移动到门槛,吃力地抬起一只腿跨过去,而后,集中全身的注意力,另一只拖着的脚才跟了过去。 此时,屋外呼啸而过的大风似乎要将她卷走。 九桦珍本能地跨出门槛搀扶住她,问道:“柴火在哪儿?我去哪,您先进屋。” 女子即刻笑意满满地指着破屋子的墙边,回答道:“就在那里。平时,都是柳姑照顾我,我就坐在门槛里头看看外面。” 九桦珍随意拎了一捆柴火,转身走到屋外。诡异的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只得撇过脸,快速地跑进了屋子。 “这山顶怎可住人!”九桦珍在铁锅旁放下这捆柴火,摇了摇头。 “这不都住了二十几年了,习惯就好。”女子抽了几根竹萧,浇上蜡烛油,点起了火。顿时,屋子里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映射到屋子的角角落落。 “现在加木头,刚才是引火用的,这要持久还得靠实打实的木头。”女子似乎话里有话。 “前辈,现在您可以讲故事了吧,洗耳恭听。”九桦珍把配件放在一旁,伸手在火苗上头感觉着温度,抬眼看了女子,沉下心说到。 “那就讲讲我的故事。我本名叫苏若,后嫁与薛谦,改名木槿。曾与薛谦大将军一同镇守天启与北境交界处。 记得,大婚时,九淮益送了一件大礼。”女子缓缓地述说着,突然停顿住,眼神有些失神和畏惧。 “你是薛将军的夫人,等等,你不是已经殁了?”九桦珍忽然感觉这破屋子简直就是鬼屋。眼前这火边那张脸也越看越有些异样。 “呵~原本我应该是一具枯骸了,可能命不该绝吧。有人将我扔在乱葬岗的时候,正好有人经过,将我带到此处。”女子拿起一个洗净的番薯,埋进灰堆里,犹豫了分秒,说到。 九桦珍没有追问,他感觉问题很多,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正若有所思地眨巴着眼睛。 他拿着火钳,一直在碳火中翻着,像是可以捡到金子一般。 女子已经陷入回忆之中。 “九淮益的那份大礼便是给我的儿子封侯。那时候,薛将军与我不知有多开心。 可是,没想到等我快要临盆的时候,相公战死了。 九淮益便想要我儿子成为他的儿子。几经商议,我同意了。原本以为,我生下他之后,依旧可以陪在其左右,也就认了。没想到,孩子出生时,我连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宫里的人抱走了。 此后,我被人打断了双腿,扔到了乱葬岗。” 九桦珍听得半信半疑。在他心里,九淮益虽然不是生父,但是养育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九桦珍怎么能听信一介妇人之见呢! 半晌,九桦珍瞪大眼睛,言语犀利地问道:“谁证明您说的?” “这是我的籍贯文书,我只有这个。听闻你也是一名将军,你应该知道士兵怕死在战场上,没人收尸,没人认得,会将文书藏在身上。”女子言罢,转过身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张有些年头的纸。回过身来,递给对面的年轻人。 九桦珍站起身,双手接住,转过纸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眼眶处微微有些酸涩,不知是烟熏的,还是窒息的错觉。 籍贯文书上的字有些已经褪了些许颜色,然,仍可以看清对方这女子的面容、姓名和住址等信息,也包含了出嫁前与出嫁后标注的更新内容。 九桦珍想到此处,还有一种考量,他急切地问道:“这文书不假,那你不一定为真!” 女子叹息一声问道:“你觉着我哪儿假了?是这儿,还是这儿!” 她指了指腿,走一步路就要摔倒在地的摆设。 她紧锁眉头,指了指自己的心,此刻,她坚毅的眼神竟然没有一星半点的躲闪。 九桦珍彻彻底底动摇了,低头不语。 “我老婆子没必要邀你到这破屋子里头聊一些杜撰出来的东西。”此女子言语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铁钉子,深深地嵌入九桦珍的内心,若稍稍移位,就会钻心的痛。 此时,火盆里的炭火已经覆盖了层层白灰,周围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九桦珍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女人,问道:“你怎么认识我的,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当今天启是你儿子的吗?你大可以平步青云,远离苦海了,不是吗?” 女子挺身,未有接话,只是从九桦珍手里拿过铁钳子,默不作声地加了几块木头和竹萧。 “这火盆,得不断地加柴火,你看,说话间就冷盆了。”女子低下头朝着竹萧的位置吹了几下,言之而寓意深长。 九桦珍直愣愣地等着答案。 “听闻你在此地,既在军营待过,又在宫中侍奉过,便觉得亲切。虽然,薛任君是我儿子,但是,他做的事总归名不正言不顺。我看到过很多兄弟之间残杀的事情,就像发生在我身上的,到目前为止,我始终都不相信薛谦会死在马文坡。然而,这一切似乎说得通又说不通。我并没有怪罪九淮益,我没有机会跟他当面对质,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许,我们都是局中人罢了。” 女子说到此处,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讲着:“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不要记恨薛任君,他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以后,若是兵刃相见,一定留他性命!” 九桦珍接过女子递上的半个热气腾腾的烤番薯,剥了一圈焦了的皮,露出金黄的肉,咬上一口,苦笑道: “前辈说笑了,我只求他放我一马,不要赶尽杀绝。” “什么,他为何要杀你?”女子刚咽下一口,便惊讶着问到。 “算了,现在我在江湖,他在庙宇,风马牛不相及。不说了,只是你也是个苦命的人,被关在此地,还不知被谁关着吧。”九桦珍咀嚼着番薯,吃相甚是文雅。 女子微微抿嘴,脸色有些许不自然地笑了笑,回答道:“事已至此,只要我任君平安喜乐就行。” 九桦珍接连吃了几个烤番薯和烤馒头,终于填饱了肚子。拍拍屁股准备走人,言道:“薛夫人,叨扰多时,不好意思,在下准备回去了。” “你找的苏若并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但,我确定晓生就是东进。 年轻人,长路漫漫,人心不古,凡事小心为好。有些人已经在明处,并不足以为惧。你可明白?”女子言罢,倚在门口,声泪俱下。任由狂风拨弄她的头发,任由人摧毁她的人生。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一直为着可以和素未谋面的儿子在同一个时空,而坚强地活着。 生生不息 “前辈,你若不是薛任君的母亲,我会即刻带你离开这里,可你偏偏就是。背信弃义的故事不是你说与我听,而是我没好意思细细道来!”九桦珍回望了一眼倚在门口的薛夫人。收回眸子时,满脸愁容。心中的滋味五味杂陈,话到了嘴边便以一声浅浅的叹息做了罢。或许是从未有过母爱的人,总能从妇人眼中看出些慈爱,也就最为见不得妇人痛楚的模样。怜悯之心涌起的苦涩,只窜至舌根。 他慢慢地停下了脚步,思索了片刻。可也只是顿足了一会儿,便抛开了眼见的一切,在暗夜中从异常艰险的台阶上快速地飞驰而下。 双腿稳稳落了地,九桦珍这才恍惚中发觉全身如同挥雨般的冷汗正黏腻地附在身上。他抬起头瞧不见山顶的亮光,于是,奔走了二里路,才在一处空旷的林子外的河岸边,见到了山顶的一处火光。 此刻,他有些后悔,心里默念道:夫人,您且保重!不管怎样,薛任君应该知道实情。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您的儿子。 没有人知道他转身的那一刻,已经放下了一些东西。没有人看到他此刻嘴角扬起了些许笑意。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某一处等着他,思念他。此刻,他内心的火苗和那山顶的炭火一样,即使在狂风中,依旧生生不息。 周旭睡熟了,九舟梦魇中不停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好几次,周旭翻了翻眼皮,却又无声息地睡去,怎样的动静也无法打扰到少年的梦乡。 这一夜,天终于亮了。九舟像是既定了时间,如约惊醒。他半眯着眼睛,四十五度角的晨光,从屋外射进来,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人影。 他挑了挑眉,缓缓地转过头,歪着脖子笑逐颜开地望向窗外。只见九桦珍正抱着剑,站在廊上看着他。 二人相视而笑,笑意满满。 半晌,九桦珍转过身感慨道:“肖兄,你我在这里呆了有些时日了,该走了。” “是阿,该走了,总不能只停留在一处!”九舟目视窗外的风景,口中说到。 “我去收拾,你也别磨蹭了。”九桦珍转过身嫌弃地瞟了一眼,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呵~这小东西,什么态度,这是跟你主子说话?”九舟等九桦珍身影消失后,才嘴碎地念到。声音极轻,似蚊虫鸣叫,可是,表情却是极其扭捏。 “我磨蹭?以往收拾东西这类小事可都是你干的。我怎么会做这些,麻烦!” 半晌,九桦珍三人已经等在南拳林的门口,九舟才慢慢地走出内院门。只见他吊儿郎当地迈着八字脚,甩了甩衣袖,满脸堆笑地扫了一眼四周,问道: “咦,都在阿,怎么不见张大敬呢?” “等不及,办事去了。肖兄,你的包袱呢?”九桦珍左右一瞧,这人除了配剑,似乎什么都没有带。只觉得姓肖的这人怕是还没缓过来,犯神经呢! “算了,走吧,客栈都有,带着麻烦!”九舟低着头不耐烦地说着。 九桦珍端详了片刻,心里面直接蹦出一句话:我这是什么命,居然到哪儿都能遇见和主子一样的懒鬼。 于是,他心生怀疑,怀疑的倒不是这个人,而是怀疑自己的运气。只见他拔出利剑,挡了九舟的去路,张口便说道:“肖兄,我去帮你收拾,走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话音未落,九舟赶忙替他收回剑身。还没等九桦珍反应过来,他便以最快的手速拉着九桦珍的胳膊肘,走回了屋子。 九桦珍垂着眼皮一脸无语地打开屋门,瞬间懵了。 这情形对于一个严重强迫症患者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肖兄,呵~如此凌乱,更甚一筹!”九桦珍呆了半晌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紧接着侧脸抛了一个眼神,传递的便是“废物”二字。几乎同时,九桦珍竖起了大拇指,只是方向是朝下的。 九舟内心受到万分打击,可是,表面上却是咬着牙抿嘴笑着。 五月的风,丝丝暖意显而易见。九舟团着手臂,站在廊上,斜靠着柱子,眼笑眉舒地瞧着里头忙碌的身影。 “这种感觉以前怎么没觉得如此美好?也许,我以前只是觉得生来便有的不足惜,以前只是觉得身边的人,有些爱不会消失。可是……”九舟心里想着,笑容逐渐失色。 好一会儿,九桦珍才收拾好两袋子物件儿,生气地朝着门外这个“甩手掌柜”问道:“还有吗?” “没了,其实这些都可以。”还没等九舟故作难为情地说完,九桦珍便将两个包裹塞到他的胸前,拍了拍包袱,说道:“可以什么,肖兄,你当我们是去游山玩水吗?前路艰险,多备着点!” 言罢,便以极快的速度走了出去。 路上,九桦珍看着九舟的背影,想起雨夜中的人和事。便追了上去,忍不住问道:“肖兄,你与那个兄弟,如今可好?” “嗯?兄弟。”九舟侧过脸,迟疑地问到。 “就是你晚上喊的什么俊的那个人。”周旭听闻,非常认真地补上一句。 “俊?哦,呵~”九舟晃过神来,面露难色地尬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九桦珍继续追问着。跟孩子似的,问得萝卜不生根为止。 “非常好!四季里面,我最喜欢五月,和风细雨,美不胜收!”九舟开口说话,却是越说越没了谱。 “四季,五月,和风细雨!看来受的伤太深,一时半会儿好没好,他自己也不清楚了。”九桦珍摇了摇头,心里想着,便就不再问了。 可是,九舟来劲了,反问道:“听闻九兄昨夜不在房中,是所为何事呀?” 九桦珍转头瞟了一眼,回答道:“说来话长,以后再说。不过,你要找的晓生,有些眉目了。” 九舟满腔的热情已经在嘴尖露出了端倪,还没发泄出来,九桦珍便接了上一句,说道:“他就是东进,到现在为止,我们只知道他和西邪有关。” 九舟彻底蔫了,心想:闹了半天,还是花满楼的事情。谁说女大不由娘,男大也由不得爹呀!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九舟战术性地咳嗽了几声,问到。 “去摩耶府邸。”九桦珍目视前方,眼神坚定。 九舟并没有言语,后头跟着的二人更加没有表达的意思。只是三人均咳嗽了几声。 一个本身带着冰的人,不善于把话说全乎了,总是半句半句,周围的人还得跟着猜。此时,三人已经抱成了团,不理不睬。意思是:你说,我便听着,你不说,我们也不问。看谁能扛到最后。 九桦珍没有明白过来,但感觉三人突然安静下来,也有些许不适应。他开始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我昨夜在化丰山遇到一位自称’苏若’的女子,你猜是谁?” 半晌,无人接话。 九桦珍喉头微动,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但这并不影响被调动出来的述说欲。 “她是薛任君的生母。”言罢,九桦珍转头扫了一眼后面跟着的三人。 只见九舟眉头逐渐紧锁,看似有些诧异。便对着九舟问道:“肖兄也觉得不可思议吗?” “你确定?薛夫人殁时可是经过将军府和衙门审查过的。”九舟思量了片刻,镇定地回答到。 “看似薛任君和你差不了几岁,你怎知她母亲的事情?”九桦珍目光定在九舟的眸子中,似乎在找寻答案。 “这些将军府都有记录在册,我曾经接过一单生意,无关杀戮。见到过她的生平。”九舟脑子转得快,编故事此类的江湖救急是他手到擒来之术。 “肖兄真是侠客,生意和义气两不误。”九桦珍怼人的功夫在这人身上练得如火纯青,不可小视。 “那女子给我看了籍贯文书。我记得有实录记载薛夫人曾经随丈夫久居边塞,是有随身携带证明身份的文书之类的习惯。这一点并不假。最主要的是这个苏若,双腿被折断,被关押。这一点和她报备的殁有些冲突,却也不是做不到。”九桦珍娓娓道来,九舟默不作声地聆听,内心异常纠结。 此时,九舟心里想着:苏若被囚禁,那么,幽禁母亲的苏若,将他养大成人的苏若,又是谁? 此时,九桦珍自言自语道:“我总觉得苏若另有其人。我在宫中所见的苏王后也叫苏若。记得,我在摩耶府邸清醒之时见过一个女子,和之前宫里见的苏王后有几分相似。因此,我们再去一次,摸摸清楚。” 九舟本能地点点头,确实那人就是他所接触的苏若,只是,不甚将她逃脱了。 “东进和西邪,苏烈也许最清楚,这个老头坏得很!”一直闭着眼睛的寒乔突然搭上一句话,说得话里有话,一时半会儿还不好理解。 “哪儿坏了,比你还坏吗?”周旭翻了个白眼,看似一点不尊重老年人。被前头的九桦珍扔了一个馒头堵住他的嘴。 “他明明都知道,还让咱们自己去查,不就是坏么!”寒乔早就看出来苏烈的意图,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挑明了。 “前辈,或许他也有难言之隐。”九舟不明事情原委,空降一句话。 却在九桦珍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他想弄明白,九淮益当初让他查巫灵王却没有表达清楚意图,是不是说明整个南疆巫灵王都需要查。 “我们先从活着的人入手!”九桦珍转身对后头的三人说到。 闻风而动 四人一同来到隆兴客栈。 “这里是我一位江湖朋友开的,食宿一等一的好,咱们放心住上一晚。”言罢,九舟在客栈门口下马,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后头跟着的三人也随之效仿。 九舟明着跟随九桦珍等人再登摩耶府邸,暗中却在沿路的联络点留了标记。 此客栈也是荒启一处暗桩。 九舟刚进门,店家莫了了便迎了上来,喜上眉梢似的说道:“楚阎大人,今日到访,怎么也不通传一声,我这里好做做准备。” 九舟忙摆手,惊的一口气没提上来,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莫老板说的是什么话,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吃什么,不讲究!” 心里却想着:朱渠这又给我改了啥名了!哎,我是瞧见了,四海之内,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文人。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各位兄弟赶紧入座。”莫了了尖地能刺破耳膜的声音着实让其他三人非常不适。 九舟赶忙咳嗽了几声,拍了拍莫了了的肩头,使了使眼色。 半晌,九舟借着舟车劳顿的名头便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一间房。他迫不及待地摊开案台上的宣纸,提笔将南疆遇到苏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写好,团成一根竹签模样,插进竹篮子的握柄内的中空位置,难以发现。然后,在房中哼着小曲沐浴更衣。末了,将换洗的衣物一并扔进了竹篮子里头。提着篮子便开门,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九桦珍背着其他二人,也在房中拟好书信,交给周旭,交待他即刻办理此事。一顿分析和嘱咐之后,周旭小跑地出了门。九桦珍也心事重重地开门,走出屋子。 巧的是二人同时开启房门,同时跨出门槛,也是同时在门廊上撞了个正着。 “肖兄,这是沐浴之后,还要去洗衣裳吗?”九桦珍眼瞧着对面这人拎着一篮子衣服,便好奇地问到。 “我原本想搁在门口,可是,听闻隔壁兄弟有洁癖。我闻了闻,味儿有点大,我还是拿去给小厮处理。”九舟提起衣服,在九桦珍面前晃了一晃。九桦珍赶忙撇脸闭气,让出一条道来。 九舟掩面偷笑着下楼,处理好篮子。便在临近街道的一处桌子前坐下,翘着二郎腿,开始饮酒食肉,不亦乐乎,实则等着夜幕升起。 不多时,九桦珍三人才缓缓地走下楼。 此刻,九舟已经酒足饭饱,准备上楼躺尸。 “楚大人,我们相处时间也不短了,今日,才得以认识,不坐下来喝一杯吗?”九桦珍言语中掺杂了些火药味。 九舟原本已经站起身,听闻后便悻悻然地坐了下来,面露难色地解释道:“各位大侠,我没骗你们。其实今日,我也很意外莫老板居然会叫我原先官场上的名字。我入江湖已经五年有余,我都已经习惯别人叫我肖大侠!” “无妨,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时间的问题。来,肖兄,喝酒吧。”九桦珍提起酒壶,在九舟面前的酒盏中倒满一杯,怡然自得地说到。 “九兄弟,我先干了。”九舟颤颤微微地拿起酒盏,心里有些不安。 他想着:万一九桦珍知道自己的身份,事情就会变得复杂。现在这样也许是最好的。 周旭顾不得这么多,只管干饭。一旁的寒乔正夹着肉往嘴里猛塞,心里头有一杆称,时刻掂量着。 只有九舟和九桦珍二人还在饭桌上比划着,衡量着,一刻也不停歇。 半晌,远处有几十人的动静,正在极速靠近。 九舟耳廓翻了一下,低头饮下酒壶中的发财酒,便起身慢慢地走到街道中央。 半分钟后,隆兴客栈前后通道乃至房梁上都有蹲守的黑衣人。密密麻麻,跟蚂蚁似的,阵仗不一般地大,看样子是下了血本了。 九舟观察了一番对方的装束打扮,猜测遇上了老熟人,幽冥。 正要开口“调戏”一番,没想到对方的话术,即刻将他说得哑口无言。 一位幽冥将高手右膝跪地,恭敬地作揖言道:“楚大人,小的是薛王派来的幽冥将-火翎。连日来您辛苦跟随九桦珍等叛贼,劳苦功高。我等前来收尾,您请班师回朝。” 九舟听后,大惊失色。一旁的三人,已经有人双手紧拽着刀柄,等待大战一场。 危机时刻,他向莫了了抛了一个眼神。 莫了了即刻瞬移到他身边,贴耳交待了几句:“有细作!不知来路。稳住,你不能抵抗,不然就戳穿了朱大人的计谋。” “各位客官,可不能在小店门口动粗阿,小本生意,损失不起!”言罢,莫了了随即走到火翎面前,轻言道:“楚大人,你们可以带走,别在我这里动手,不然,耽误了薛王的事就麻烦了。” 火翎随即满意地点点头,齐呼:“薛王有旨,请楚大人即刻回宫。” 九舟心想:薛王这一出戏演得精妙,既试探了朱渠,也离间了我与九桦珍。我即使是有二心,也被套上了忠臣的外衣。二人真是高手过招,我也成为一个工具人罢了。 九舟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看了看旁的三人。只见,九桦珍正镇定自若地喝酒吃菜。寒乔正吃完一轮,拿起古琴开始摆起姿势。只有,周旭这小子有点正常的反应。 “我去拿个包袱。”话音未落,周旭已经将九桦珍收拾的包袱放在门口石阶上。 莫了了赶紧替他放进了马车,这熟练的功夫,像是安排好的。 九舟只得作罢,认了。他快速地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心中有些许愤懑,但是,一时半会儿言不上来。 马车的影子在昏暗的街道中慢慢消失,背后一阵厮杀之声响起。 九桦珍内心深处异常平静,摸了摸鼓起的小腹,问道:“今日,四缺一,谁干活?” “对面的是火翎,幽冥将排名第二,你给点面子!我这死徒弟没来,我懒得动手。”寒乔跟个老顽童似的,或许这位肖兄离开,确实有些影响。 “让我来!”周旭回答到。一个嘴上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总有一种无知无畏的闯劲。 “你们且坐着,将军我,好久没练手了,给他个面子!”九桦珍放下酒杯,瞬间,拔剑冲了出去。 里头的二人,正边喝着,边瞧着动态的风景。 旧雨重逢 “我说官爷,咱们不等一等火翎将军吗?”九舟掀开帘子,朝着前头正驾着马的幽冥将问到。 只见二人并没有反应。诺大的林子中,有的只是鞭子甩在马背上的声音,还有车轱辘狂奔地东倒西歪的异响。 半天无人应答,九舟便放下了帘子,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然,只见他一屁股还未坐稳,马车里突然有人言语一声:“楚大人不必担心,火将军速速就来。”九舟慌忙中故作镇定地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 他心里有些纳闷:这人呢?难不成幽冥真的是鬼? 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头的二人把帘子拉开,恭敬地说道:“楚大人,到了,请下马车。” “才走了多久,就到了?我。”话语到了嘴边,他只说了一半,后半句硬生生被上下滑动的喉头给咽了下去。马车外的灯火从车门处偷溜进来,也顺带捎来两个活人,正一左一右地拥着九舟。 此时此刻,只见他肩头不自觉地内缩,眨巴着眼睛左右察看,倒吸一口气后,闭上眼睛,恨不得给自己来桶冰水,刺激一下。 九舟脸上微微感受到一些热气流正在冲击他的汗毛。他内心有些崩溃,只是碍于面子,便只得抑制住过多思虑,张口轻声地问道:“听闻幽冥将都是武功盖世,我在这里双腿发软,烦请扶我一把。” 言罢,左右二人便在这个狭小的马车内搀扶起九舟,小心翼翼地将他送下马。 九舟提着眉头,睁大眼睛,表情略显苦楚地问道:“感谢两位大人,不知你们是?” “楚大人,我二人是幽冥排名老三,无影和无踪。后会有期!”话音还在空中回荡,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九舟阴沉着一张脸,感慨地想着:江湖真是人才济济!看来我这两下子还不够闯荡的。回头把新收的几本武功秘籍先练了。无影无踪,真是好功夫!一定要搞到手! “楚大人,楚大人?”一旁的幽冥将瞧着这人若有所思的脸庞,不好意思地打断到。 “到了,是吗!您请引路。”九舟晃过神来,即刻笑容满面地答复。 九舟踏进大门的时候,留意了牌匾上写着的五个大字“昭林悠然阁”。只见他嘴角上扬,似乎早前来过。 不多时,九舟就被簇拥至中庭。旁的人都自顾自地散了去。 他匪夷所思地跨过门槛,随意扫视四周,想着:这是什么事?计划被打乱不说,腹中空空,脑子里也空空。也不知道九桦珍这小子顶是顶不住!哎!薛王要见我,那得是猴年马月喽! 正当他在四周的白墙上认真地欣赏着南疆特有的墨迹之时,突然有一人无声息地踏足而至,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 九舟以为又是无影无踪二人,便皱着眉,转过身,正要讨教一番。然,他笑容逐渐凝固,眼眶里的眸子微微有了烛火的亮光。 曾经二人的经历与此时的纠葛,在他的眼神中不停地跳转。人形与庙宇,在梦中站起,在眼前坍塌。 人之心,海底针。 背后这人正是薛王,看到楚阎的脸后,却在恍惚中突然收回了些许笑意,面色极速降温。 “楚阎?”薛王摇着扇子,走近一步,至上而下地打量着他,不太确信地问到。 “是在下。请问您是?”九舟闻着熟悉的味道,看着薛任君在身边环绕着,有些招架不住,难免漏了馅。只得仰起头看着横梁,言辞生硬地问到。 “我就是天启薛王。听闻你来自我军营,不知是那个编队的?”薛王单枪直入,毫不避讳。 九舟即刻跪拜道:“报!天启曙光十八军孙鼎将军麾下右参将楚阎,仅听薛王差遣!” “楚阎,你的体格和你的脸有些不搭调,要是能换张脸就完美了!今后,你就来宫中侍奉,可好?”薛任君轻浮地问到。 只见他慢慢靠近,伸出手指在九舟脸上游走。 旁的人或许以为薛王摸些颜色,九舟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家伙在识骨,便以毒攻毒,没脸没皮地回答道:“在下能侍奉薛王当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言罢,九舟挑着眉,瞬间握住薛王细长的手指,故意戏谑地问:“看来薛王中意我这张面孔,只是不知道我这俊俏的脸是否也要一并奉上了?” “呵~狂徒!” 薛王眼中忽然有些许血红般的湿润,失心疯似的后退了几步,转身之后,背影颤抖了许久。 九舟不知所谓,只是,感觉到内心有一些不能言明的苦涩,正悄悄地从身上散发出去,妄图拥着薛任君。然,他立刻打消了念头:不管是谁,都已成为过去。 半晌,薛任君流着泪转过头,乌黑的长发停在胸前。只见他拔出“三悦”,极快地朝九舟胸口处刺入。 九舟并无躲闪,他倒地的瞬间,脑海中浮现了二人在雪地里玩耍的场景。 “二弟,你喜欢雪吗?”九舟掩着薛任君斗篷的领子问到。 “喜欢,也不喜欢。喜欢它的短暂和洁白,不喜欢它的难得和易逝。”薛任君手上正拽着一个雪球,呆呆地回答到。 “如果让你和短暂洁白的雪一起相处几天,吃喝一起,可好?”九舟垂下眸子,正打量着他浓密的睫毛下闪烁不定的眼睛。 “不,我可不想冻着!坐在屋内观雪也挺好!”薛任君瞟了一眼九舟,嘴唇微微撅起,看似恼了。 “你可真难伺候!改天我让父亲把你送军营里头,四五个大汉一通铺,下雨下雪全在露天淋着,看你还矫情不!”九舟嘴上不饶人,手上却是把薛任君的斗篷围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 薛任君翻眼一瞧,冷不丁地从底下掏出雪球来,朝九舟脸上猛得一扔。一两次之后,九舟差点双眼冒金星。 “好你个薛任君!小崽子,使阴招!我看你以后统领幽冥倒是挺合适!”九舟扒拉完脸上的冰雪,随口说到。 薛任君看着被耍的九舟,捧腹大笑道:“好阿,那你呢?” “我一身正气,忧天下苍生,怎么着也是。”九舟还没思量完,嘴笨地回答到。 “大哥,我看你甚是匹配在江湖中寻得一方天地!”薛任君笑意消失,有些郑重其事地说着。九舟却不以为然地接话道:“命不由我!” “呵~我命我做主!”薛任君甩开斗篷,从雪地上捏了一个硬邦邦的雪球,费尽全力朝着高远处扔了过去。可是,最终只停留在城墙内。 九舟闭眼的瞬间,回忆中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洁白的画面中。 半晌,薛任君才收回了手,赶紧上前一步察看伤情。只见,“三悦”还在九舟的胸口处插着,脉象却是弱中依旧平稳。随后,他脸部松弛了下来,朝着门口大喊一声:“传太医!” 姗姗来迟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每每死神降临,都会狂风暴雨,一来渲染气氛,二来凑个热闹。 此时,隆兴客栈前,雨水已经灌满了街道的每一处。血腥味混在里面,四处流淌。沿街的店铺都关了门,街上一片死寂。 火翎口吐鲜血,看似已经快要一命呜呼。九桦珍也身受重伤,正用剑强撑着地面,直直地站立。可二人依旧僵持着,不肯让旁人靠近。 “火将军,我们退吧,主子还等着我们复命。况且,主子不让我们除掉九桦珍。”火翎身旁的幽冥将在他耳旁悄悄地提醒到。 “走!”火翎艰难地起身,受不住力的双腿抖动着往后退了一步,裤腿裹着泥水,拖地走时“哗哗”地作响。他声音极其轻微地摆手道:“九将军,今日火某有事先撤了,改日再战。” 不知是怎的,声音被雨水的狂妄给淹没了。 “呵~你是要走啊?士兵临阵脱逃可是要掉脑袋的,幽冥如此没有规矩,必将被灭!”九桦珍扯着嗓子嘶声力竭地喊到,几乎全身都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他的汗水和鲜血交织着流淌在两鬓上。杀气依旧浓烈,他顾不得伤情,抬眼死死地盯着被架走的火翎,心中甚是愤愤不平,半晌,眼角竟然渗出些许泪来。 他踉跄几步,猛得跪地:我如今才明白薛王为什么不直接了结我。我现在成了一个独自奋战的将军,原本身后的千军万马早已不知踪影。我要是能死在战场上,便也是死得其所。薛王如此待我,比杀了我,还要令我无地自容。光杆将军,我将用大半生来埋葬曾经的显赫和光辉。我将亲手把自己的身体、期望和灵魂缓慢地剁碎了嚼烂了,烧成灰,咽下去! 莫了了、周旭和寒乔快步上前将九桦珍扶至房内。请来南疆中的名医给于医治。可这一晚,九桦珍瞪大着眼睛挨到天亮,像是没了魂似的。 才一夜,九桦珍便起身,顾不得伤口裂开,驾着马,寻着一路的血迹,找到“昭林悠然阁”。 他双眼血红,拽着拳头,心里默念道:薛王想找幽冥挡我的道,我便人来杀人,佛来杀佛,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已不义,休怪我不仁! 此时,九舟在薛任君的屋内苏醒过来。这一剑的威力异常强大。即使过了一夜,他仍旧感觉到钻心的疼。 正当他面色惨白着缓缓起身,门口处一阵厮杀声传来。他赶紧捂着胸口穿好衣衫。忽然,隐约地听到九桦珍的声音。他思量半晌,沉下心来,在椅子上坐定,运气修复伤口。 屋外,薛王摇着扇子,从两路幽冥将中缓缓走出来,触地无声,目光落在九桦珍冷而淡然的脸上。 “薛王,你在这儿?”九桦珍抬眼瞧见这人,即使早已心中有数,也对着这张熟悉的脸,油然而生出一股子彻底的凉意。 “我到哪儿,不劳烦三弟费心。今日,你来此地所为何事?”薛王和颜悦色地说着,毫不在意昔日的兄弟正失望地瞧着自己。 “你何时勾结幽冥?”九桦珍挥泪问到。 “谈不上勾结,幽冥归顺与我,不再是先前的暗夜杀手。而是和俞朗将军比肩而立的天启得力干将。”薛王走近九桦珍,将扇子收起,敲了敲他的胸口,莞尔一笑。 随着,外头阵阵笑声传入,九舟从冥修中惊醒。他依稀听到有人对峙的声音,便顾不得依旧不适的身心,踏足飞身而出。寻着九桦珍的声源,悄然地在他身前落了地。 “薛王,九桦珍是我楚阎兄弟,况且,我听闻他是您三弟,今日是为何!”九舟不知二人是何缘故打的不可开交,情急之下,便挡在二人之间,将俩人都数落了一通。 “九兄弟,薛王是天启君王,你作为子民,应该忠君爱国,怎能兵刃相见!” 三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似乎今时不同往日,又似乎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 “楚阎,这里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楚大人,你是幽冥的人,容不得你教训我!奸贼!” 九桦珍和薛任君二人几乎同时向九舟发话,声音重重叠叠,九舟心里很不是滋味。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双腿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划圈。不多时,前后二人均被困在各自的圈子中,不得前进,也不能后退。 九舟定了定神,没瞧上一眼,便转身离开。 “楚阎,这是什么武功,你到底是何人?”薛任君狂吠似的喊了几声,在圈子里瘫坐下来,看上去大汗淋漓,体力不支。 “呵~薛王也有今日,看来你的幽冥将并不听你的!”九桦珍在另一个圈子里冷得直哆嗦,依旧满眼血红,时刻都准备开战。 幽冥将使出所有的力气都没能将烤得全身绯红的薛王从圈子里带出来。 门外的动静延续了一个时辰,九舟伸了伸懒腰,从里屋走出来,惊讶地看着众人,问道:“你们还没把薛王弄出来吗,无影无踪呢?” “在呢!”只见无影无踪二人也在里面挥汗如雨地烤着。 “你们能进去,不能出来吗?”九舟在圈子周围像模像样地转了一回合,问到。 “不能!”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到。 “可惜了!”九舟挠了挠耳后根,心里有些疑问:能进不能出,这算是什么隐身术?半吊子! “楚阎,你再不弄我出来,我将以弑君定你的罪过!”薛任君翻着白眼,一副蒸熟似的样子,呵斥到。 “薛王,你放心,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伤不了性命。我今日,只想二位冷静冷静。薛王一向镇定自若,有些许冷血,我今日给你烤烤火,暖暖心。九兄弟今日血脉砰张,需要凉一凉,我给你弄了块冰。或许,二人此刻都恨不得把我杀了。我给你们分析一下,首先,你们杀不了我。其次,你们得靠我救命,得好言好语。最后,经此一事,你们二人最好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架。否则,再来十次,也是可能的。” 言罢,九舟摆了摆衣袖,两个圈子便瞬间消失。 二人几尽兵临死亡的感觉也瞬间恢复正常,全身没有留有丝毫的不适。 九桦珍眼中的杀气随之隐匿,他低头说道:“薛王,九舟死后,我已经退隐江湖,不在朝堂,希望你今后不再为难!” 薛任君摆开扇子,斜着眼睛回答道:“这我可不敢保证,要是我想你了,还不能诏见了么!” “我只有九舟一个主子,何用得着你来召见!你只管把你母亲安顿好,免得她在化风山顶死了都没人收尸!”九桦珍言罢,回视了一眼,转而瞪了瞪九舟,转身拖着受伤的身子走了。 薛任君一时间没听清,便转头向周围旁人求答案,细声细语地问道:“什么意思?!楚阎,他说什么?” 九舟上前恭敬地作揖,低吟道:“九桦珍在化风山顶见过您的母亲,他原本想亲自告诉你,没想到,薛王却派了幽冥去杀他。早前,我已经拟好书信通传与薛王,只是不曾想您在这儿!” 薛任君内心似乎在泣血,面目痴痴地笑着说道:“开玩笑!我生母早殁了!” “薛王,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免得后悔!绝世秘籍还在九桦珍手上。这一路我还得去盯着。一切都是为了薛王!”九舟转念一想,寻找苏若是关键,于是,编了一个理由,脱离视线。 “走吧!”薛任君显然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便随便答应了他。 九舟言罢,瞧了几眼薛任君,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犹豫半晌,毅然决绝地转身追着九桦珍的身影而去。 孤山沉寂 化风山顶的破屋子如往常一样风雨飘零。 日落西山,屋子里的薛夫人用完晚膳,便在火堆旁饮茶、诵佛经。 “吱呀”一声,柳姑关门离去。 薛夫人移开火盆,只见地上画了一个“正”字。她抬头凝视木门后,叹息一声,在字的旁边划上一横,轻声地说给屋里头的人听:“六天五夜了,消息该传到格安了吧。” 此刻,有一人正在一处同水平线的隐秘之地向化风山顶岩石处扔去一副虎爪金刚链。 只见链条以极快的速度刺入坚硬无比的岩石层。那人运功的刹那,尖刺处向周围伸展开去,形成一副“虎爪”模样的倒刺,牢牢地扒拉着岩石层的深处。 那人,在隐秘处旋转飞身至金刚链上。此时的情形是四周一片漆黑,底下千米悬崖,只有金刚链的金属光泽映衬了些许星光。 只见那人头顶蝎子发髻,身着斗篷,以行云流水般的步伐,在链条上极速踏步。分秒之后,那人便到了化风山山顶。 那人脚步极轻,慢慢地靠近破屋子。只见里头泛出的一道光,正好划在那人的脸上。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那人脸庞处有一条贯穿脸部的刀疤。 夜色已晚,薛夫人合拢经书,顿觉眼皮子打架,有些支撑不住。便盖好火盆上的盖子,吃力地往木床上挪去。此刻,屋子里头只有床边还点着一盏火烛,也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薛夫人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真是老了,门栓都忘记放了,哎!”她显然是以为风吹开了木门,于是,低着头赶紧倚着墙挪了过去。 正要掩门之时,烛火所到之处的末端,那一道疤和一双令人畏惧的眼睛,将她吓的魂不守舍,半晌,都不知今夕何夕。 “吱呀”一声,那道疤把门给合上了。 随后,屋子里只有那道疤踱步的声音。 薛夫人面容呈惊愕状,眼眶里的泪水不敢落下,害怕发出声音突然打扰那道疤的情绪。 “长姐,别来无恙阿!”那道疤在桌前坐下,自顾自地沏上一杯茶,言语亲昵地问到。 “你,你来所谓何事?”薛夫人几乎是喉咙底部震颤出来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抖动。 “你说呢!”那道疤眼神似尖刀的锋芒,抬眼的瞬间就灭了薛夫人的胆。 “你,你交代的,我都照做了。”薛夫人抽泣着言辞断断续续地说到。 “是吗?!”那道疤言罢,便瞬移到薛夫人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撕扯了下来。 顿时,一半的头皮连带着肉晃荡在那道疤的手下。血和泪不争气地一滴一滴往下掉,腥味瞬间充斥着整个屋子。 “前些天的戏演的太过了!你只能提早出局。你若不从,你的薛王便性命不保!”那道疤将提在手上的头发扔还给了薛夫人,冷笑一声,往桌上甩了一瓶金疮药,便推门而出,没了人影。 薛夫人强忍着疼痛,挪到桌前,将药粉撒在血肉模糊的头上。“啊……”一声声惨叫响彻云霄。 那道疤眨眼的功夫便窜回了隐秘处,和恶鬼一般。 星光依旧,除了人和鬼,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微微亮,薛王带着一路幽冥将从化风山脚下沿着石阶缓慢地攀爬而行。 一路上,有几人不慎跌落,瞬间没了命。薛王随后决定独自一人前去,其他人等待覃风前来搭救。 薛任君轻功不在九舟之下,三下两下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稳稳地站在化风山山顶处。 他环顾四周,掩面思索着:这地界的妖风甚是诡异,下盘不稳的人,估计早就被吹到了山脚下。 半晌,他才依稀看见破屋子门口,有个披头散发,发根渗血的老女人瘫倒在地,看似奄奄一息。 他赶忙顶着狂风裹足的阻力,一步步靠近。 “老婆婆,你这是?”薛任君将老女人抱回了屋子,放在木床上。 顺便察看起这人的伤口,点穴、止血和运功三不误,足见烂熟于心。 “年轻人,你可是薛王?”薛夫人热泪盈眶,情到深处,便不自觉地伸出手指,探索日夜思念的人的脸庞。 “正是,不知您是?”薛任君心里头想着:这女人该不会就是那二傻子口中说的“薛王的母亲”吧,呵~和我心中的母亲相比太过于不真实。 他没有拒绝薛夫人动容的举止。从她的眼神中,薛任君可以感受到等待几十年的悲戚,和命运交集的感慨。 只是,这人是谁,为何被虐待至此?他内心深处很想要一个答案。虽说,化风山所处南疆地界,然,人的苦难和救赎都是相通的,薛任君的善良还未泯灭,一息尚存。 “我是薛谦的夫人,就是你的生母。这是我的籍贯文书,还有我保存多年的军营令牌。好好收着!我儿子被九淮益夺走收养,取名’薛任君’。你父亲战死在马文坡,我生完你之后被折断双腿扔进乱葬岗……”薛夫人娓娓道来前辈子发生的故事,直奔主题,不敢多一句也不可以少提一句。 原本,一个有力的恰如其分的威胁就好像掐中了毒蛇的七寸,令它动弹不得。可是,万事都有个疏漏,并不是故事不够真实,而是,听故事的人,并非是一个仅仅只有热血的活人。 “薛夫人!”薛任君仔仔细细看了文书和令牌,这人的身份他是认可的。只是,理性的一面告诉他事情并非如此的巧合。 “如果说当年你被九淮益折了腿,那么,前不久,你又是被谁掀了头皮?”薛任君端详着薛夫人的眼睛,疑惑地问到。 “我小妹。”薛夫人直接吐出三个字,没有一点半点犹豫。 “又是谁?”薛任君追问到。 “一只可怜鬼!”薛夫人抬眼直直地看着薛任君,像是永远看不够似的,耳畔响起当面呱呱落地的婴儿的哭声,衬着如今这张俊俏的脸,也算是一种福报了。 “你被她折磨成这样了,还说她可怜?”薛任君有些不解,问到。 “可怜费尽心机、机关算尽、人畜难分,就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我,日出日落,膳食饮茶,诵经念佛,皆是坦坦荡荡,无需躲闪。吃上一些皮肉之苦,也是说明我成了她的阻挡物。并非一无是处!”薛夫人感慨到。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是我的生母,然,从我依然会将你救回格安。”薛任君说到此处,平静的面目下,内心微微有些波动。 他回望着躺在木床上的可怜女人,眉目之间越看越觉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他拿不定主意,只得先带回宫再慢慢搜罗信息,一一印证。 “不了,我已经准备在这里化为尘埃。”薛夫人竟然言语拒绝,确实是薛任君无法理解之处。 “为何?”薛任君赶忙凑上要去,言辞有些急促地问。 “你现在是君王,我一个身残之人,不配做你的母亲,只希望你能彻查你父亲当年的事情,让我在九泉之下安息。”薛夫人睁大眼睛,吐出最后几句话,脸色突然褪去苍白,变得铁青,一缕魂魄瞬间被抽走了。 薛任君傻眼了,什么可疑之人,什么再细细查验,对眼前这个没有时间的女人来说,都显得太过于不现实,太磨叽。 时钟停顿的时候,总是不会问看钟的人:你还有多少时间? 薛任君倚在床前,握着女人彻底凉透的手,好一会儿,才哭出了声。 他心想:哪怕是认错了人,也好过还没有叫上一声母亲,便已经错过了,这时空交织的点没了,可就是一辈子。 “母亲,我从小身上就压着很多东西。有时候累了都能睡上好几天。不知为何?我需要做那么多我不想做的事。我只想在父母底下做个安分守己的小公子,有一个大哥,就足够了。或许,下辈子,你和父亲可以在一个太平盛世再好好地生下我,抚养我。让我有一个温暖的家。”薛任君将文书、佛经等放置在胸口处,抱起薛夫人残破的身体,离开破屋子。只见他将地上一根木棍用力地踢进了屋子里头,瞬间,屋子轰然倒塌,里头的烛火随风蔓延开来。 他转身低头看着薛夫人,眼泪滑至鼻尖,眼神木然地往锁链处走去。 他苦笑一声,心想:母亲,孤山也有索道通往旁的山系,算不算“天无绝人之路”。父亲的事,我一定查清楚。 此时,化风山山顶熊熊燃烧的屋子四周响起了恐怖的笑声。随后,一阵阵响彻天际的女子尖锐的嗓音传来: “九淮益,罪魁祸首!当株连九族,不得翻身!” 故弄玄虚 “你胡说什么!你是谁?”薛任君抱着薛夫人的尸骨,环视四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周围的风更加疯狂,他只得单膝跪地,方能勉强不被吹下山崖。 “我是谁?我都忘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中,闭眼间,居然是那么熟悉。 “你别装神弄鬼,出来见我!”薛任君咆哮的音量远不及风声。顷刻间,破屋子的火光已经蔓延至山顶茂密的植被上。“噼里啪啦”甚是热闹,和这座孤山并不相宜。 “你把这个女人扔在那儿,你走就是了!”那人突然出现在锁链上,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薛任君眯着眼睛瞧了半晌,心想:又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便轻轻地放下薛夫人,令牌也随之掉落在尸骨之上。他未顾及其他,拔剑快速飞踏至锁链一端,迎面刺向那女人。女人并没有还手,一路背着手向后退去。薛任君在锁链上健步如飞,分秒之后,已经到了对面的山峰。 触地的一瞬间,那女人猛得扯回虎爪金刚链。薛任君挥剑之时看到锁链,顿时愣住了。转身回望,才发觉一切都晚了。薛夫人的尸骨被狂风吹起,像一只风筝一般,线断了,便迅速地扎进了火光粼粼的画面之中。 “不。”薛任君跪地不起,嘴上蹦出的字眼只有他自己听得清。 “为什么!?我如今已经是君王,却连一具尸骨都带不下山!”他血脉砰张,手持利剑,缓缓站起,猛得转身砍向周围的植被。 只是这一路砍杀都未企及一处见光的破绽。可惜的是那来去无影的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这世道比黑夜更暗的便是人心。 孤山顶上突如其来的火光和浓雾,在隆兴客栈前的街道上也能看得分明。周旭慌乱地推门而入,顾不得南疆巫医正在施针,便说道:“将军,化风山山顶起火了!” “什么?”九桦珍赶忙合拢衣衫,走到木架子旁取剑。 “不可,您还在医治当中,不能离开此地!”巫医伸手挡住了九桦珍的去路。 “为何?”九桦珍焦急中,随意一问。 “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倘若相差分毫,我难保你的性命。”巫医摸了摸胡子,缓缓道来。 “来不及了,一起走!”九桦珍全身各个部位插着银针,右手持剑,左手拎着巫医的后衣领,一个健步上了房顶,一跃飞起,踏叶无痕。在崖壁上一路跳跃式地攀爬至山顶。身上的银针却纹丝未动。 不多时,周旭也喘着粗气站在一旁。 此刻,山顶所见之处均是烧焦的糊味和残渣。 “你感受到风了吗?”九桦珍神情诡异地问到。 巫医害怕地摇了摇头。 “将军,你看。”只见周旭从附近炭火底下找到了一块金属令牌,便伸手去拿。 “啊呀,好烫!”周旭赶紧将烫伤的手指捏住耳垂。小嘴嘟起,撒起娇来。 “憋回去!”九桦珍瞟了一眼,说到。 周旭立刻收腹挺胸回了神。 说话间,九桦珍从地上翻开这块令牌,上面分明浇筑着“苏若”二字。 九桦珍此刻算是明白了,他脸色阴沉下来,后悔地拔出脸上的银针,自顾自说道:“我怎么能把消息告知薛任君这个小人呢?太大意了!给薛夫人带来了杀生之祸。哎!他怎么连亲生母亲都杀,也难怪处处为难我。我难道还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这都是什么事,什么世道!” 巫医在一旁慌忙地瞧着,他走一步,巫医便跟上一步,几番折腾之后,巫医大发雷霆言道:“将军,你若是不要命了,还要我跟着干什么?干脆自我了结好了!” “哪里哪里!刚才这一根插哪儿来着?”九桦珍一顿纠结和发泄之后,将拔下的银针双手奉上,不再言语。 “哎!”巫医接过银针,叹息过后摇了摇头,手上却是十分精准地操作着。 九桦珍将令牌放进胸口处,微微发烫,却可以感受到丝丝暖意。 三人离开化风山山顶的时候,九桦珍内心重复着薛夫人在门口送别时的神态和场景,他心里想着:薛夫人,母为子尽其所能并无不当之处,只是以心未必换心。希望你能早日轮回转世,这一世忘却了吧!我答应你只要他不危害黎民,便不再联络,永不相见。 九舟在山脚下的林中那条通往化风山的必经之路上静静地等着。 倒不是站在马路中间,而是倚在树梢上逍遥快活地欣赏化风山山顶妖风和妖气。 “这个不是幽冥的楚大人吗,没看出来军营中的小小右参将,轻功如此了得!”九桦珍在树梢上停留了一会儿,刚说完话,便跌落到林中的泥巴路上。幸好双脚落了地,只是脚后跟有些断裂似的疼痛。巫医没那么幸运,跟着他摔了个狗吃屎。 “呵~”九舟顺势一沉,双脚极轻地触地,连尘埃都未被惊扰。 见二人如此可笑,九舟便卖起了关子,戏谑道:“将军那时候威风,目中无人,哪会注意到我等无名之辈。” “二位大侠,再互相耗下去,老夫怕是要你们医治了。”巫医爬了半天都没能坐起身,便有些担心地说到。 这时,周旭正挥着汗,小跑着赶来。 还未站稳便急急忙忙地说道:“将军,我在林中遇见覃风,正往这边赶来!” “覃风?”九舟锁眉问到。 “没看错吗?”九桦珍追问了一句。 “没看错,之前在宫中见过一次。”周旭言罢,严肃地点了点头。 “幽冥三大护法都齐了,不知何事需要这么大阵仗!”九舟不经意地说出了口。 “还有谁?”九桦珍走到九舟跟前,问到。 “你见过,就是无影无踪!”九舟瘪着嘴,回答到。 “我怎么觉着,幽冥第一不应该是覃风,而是你,楚阎大人。”九桦珍说话间眼神中露出了些杀气。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可能已经动上手了。 九舟见九桦珍这小子一副吃人的模样,心里头有些尴尬,忙谦虚地回答道:“将军真是抬举在下了,我的武功都是花架子,上不了台面的。都是学了些耍杂卖艺的本事。” “耍杂卖艺都能将我和薛任君糊弄地团团转,你的真本事怕是天下无人能及了。”九桦珍言语间透着疑惑。虽说荒启传消息给他,让他信任楚阎。可是,这人讨厌得很,九桦珍由衷地不敢再接近此人。 “一介武夫而已!”九舟左手捏着右手手指,突然娇俏起来,看得三人脸上发麻。 “拿住九桦珍,带回格安!”突然,四周幽冥将一拥而上,将四人团团围住。 防不胜防 “幽冥此等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官爷。呵~,你们这是在暗世里如鱼得水,自在阿!”九桦珍挡在三人身前,怒目而视,抽动着嘴角,故意挖苦到。 “将军,你这是看不起谁呢!今时不同往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能说明世道好轮回。呵~这世间并非都掌控在你等自以为正义的人士手里边。是是非非的,不都是沾了人血么,你能确信你的手上沾的都是坏人的血?你又分辨地清楚多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也不过是一个替主子卖命的小罗罗。可惜,主子没了,成了一只丧家犬!”覃风从远处一路飞奔而来,这一口极度流利的天启话由远及近,怼得九桦珍差点气出血。 “覃风,世道好轮回,这句话也送给你!朝堂更迭,那是一群人的把戏。你这只暂时有家可归的狗,切勿太当回事!明眼人所见,幽冥烧杀抢掠我天启,杀我黎民百姓无数,那是事实。你该不会认为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是坏人吧,他们只不过为求生罢了!”寒乔怀抱着古琴,从上空瞬间降至覃风的跟前,一脸淡漠,俨如一位从天而降的圣人。 覃风即可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火翎瞧了一眼覃风,明白了这人在他师父面前的怂样,并不是一个笑话,而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可是,他心里不太明白,这人在幽冥办事,又是为了什么? 听完他们斗嘴,便觉着百无聊赖,上前问道:“将军,我们交过手,在下佩服你的武功。今日,我不想再动手。楚大人,你现在站哪边?”言语间,突然话锋一转到了身后正在神游的九舟身上。 瞬间,周围人都转头看向他。 九舟一脸沉醉,并不在状况之内。此时正在九桦珍背后,至上而下打量着。正纳闷这一身银针的某人插着腰骂人的样子,不就是得了主子的真传了么。 “楚大人,你还不过去?”九桦珍转过身子,仰视着问到。 九舟上前一步,俯下身在九桦珍的耳旁轻声言语了几句:“楚某当然要跟着将军了,你主子交代的,我可不敢违抗。再说了,你看现在的形势,你这也不能打,咱们就去格安会会薛王。你出来这么久都没看到你主子,难道一点都不想念吗?” 话音刚落,九桦珍闻言感觉极其恰到好处。原本日夜飘在半空中的那颗悬着的心,被眼前这人一块石头就打落,重重地着了地。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是该回去复命了,把南疆巫灵王的事,如数回禀主子。此后,看他定夺也不迟。 “好,我跟你们回去!”九桦珍抬眼对着火翎回答到。 周旭拉了拉他的衣角,不甘心地指着对面无影无踪二人说道:“将军,你看这人的话能信吗!” 只见九舟话语间已经迈开步子站到了无影无踪二人的身旁。 “你!”九桦珍满肚子嫌弃正要爆出口。正皱着眉准备说道说道的时候,无影无踪已经将他带上了马车。 周旭只得警醒地跟着。 寒乔收拾好古琴,朝另一方走去。 九舟疾步上前,问道:“您去哪儿,不随我浪迹天涯了?” 寒乔瞥了一眼,鬼头鬼脑地回答道:“老夫不去格安,我且在南拳林等你们,那里比格安好!”言罢,头也不回地奔着他的鲜味去了。 覃风倒骑着马,一直目送着寒乔,直到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他才回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九舟挑了挑眉,不解地问了一句,道:“看来覃大侠不舍得与你师父分别,又为何不能相守呢?” “你和你师父能说到一起去吗?”覃风斜着头,反问到。 “我师父不知去向。”九舟想想也是,亡国归亡国,师父总不至于家贫就弃了他吧。可是,自从父亲走了之后,就再也不见师父的踪迹了。 “那不就是么,我与师父是意见不合,但在心里我是极其敬重他的。你师父或许。”还没等覃风分析完,九舟便急切地打断了他。 “不一样!” 九舟笑颜间有些神色不定。分秒后,他坚定了信念,重复地给自己灌输营养:苏离是谁,四海之内一等一的高手,即使是古琴使者,也不一定有他的修为,怎可随意相比! “楚大人,你的武功我是见识过的,你师父想必是绝世高手吧?说来听听。”覃风瞧着前头这人有些傲骨,正憋着一些往日的不甘,想要挫挫他的威风。 “无名无姓,比不得古琴使者的威名。”九舟甩下一句话,狂抽了一下马鞭,随着一声“驾”,马儿疾驰而过,身后那位即使咬牙切齿,也随他作去。 众人历经数日,到了格安城门外。 俞朗携众士兵已经等候在城墙上。像极了一群恶狼等着猎物走进属地。它们便可以张开血盆大口,展示锋利的獠牙轻而易举的进行残暴地撕咬。 “将军,我等与薛王有约定,不能踏入格安城门。只能在此地将你们交与俞朗将军。后会有期!”覃风言罢,便领携其他幽冥将一同调转了方向,极速离去。 九桦珍下马的瞬间,抬眼瞧见了俞朗,便控制不住身体,想要即刻上到城墙,斩杀了他。 “不可!”九舟健步飞身挡在他的身前。 “休管闲事!”九桦珍言语间青筋爆出,巫医赶紧上前施针,已经晚矣。只见,鲜血从嘴角处蔓延开来,随后,瞳孔微张,双眼紧闭。 “不好!”巫医紧接着点其穴道,封住七经八脉。 “你要做什么?”九舟见其施针手法诡异,反其道而行之,便心生疑惑,抬眼问到。 “只差最后一招了,快好了!”巫医神情不自然地说着。 九舟将右手伸进九桦珍的衣袖,偷偷地摸了摸脉搏。果然,脉相被银针控制住,凌乱无序。 于是,他装作事不关己地问:“那劳烦快一点,俞朗将军还等着呢!” “对对,是得快一些,来不及了!”巫医急得满头大汗,施针的手不停地颤抖。 九舟此时将右手食指轻轻地点了点九桦珍的无名指,闭眼间,输送了些功力。分秒之后,这家伙周身的银针像暗器一般射向周围物体。 “小心!”九舟瞬间旋转飞起,躲过银针,拉起周旭,极速地藏到大树背后。 “嘘!”九舟撅起嘴,使了眼色。 片刻后,九舟和周旭走到九桦珍身旁。此时,九桦珍已经睁开了眼睛。 只见那巫医已经被自己的银针扎得面目全非,仅仅留有一息。 言道:“好厉害的功力,连我的‘血隐针’都封不住!” “你是何人?!”九桦珍听闻血隐术便来劲了,即刻问到。 “年轻人,我是一个人。是人不学‘血隐术’,我原本已经弃之不用,碍于故人相求,便重开杀戒。今日,终于明白做了人,便难以成为鬼。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此人言罢,便化做了一具死尸。 故地重游 烈日之下,三人在城门外站着。上头的俞朗乘着左右士兵把着扇子的凉风,一副享受的模样。半晌,并没有开城门的意思。 九舟见着昔日在父亲跟前形如哈巴狗似的俞朗,如今对着九桦珍竟是此等做派,便低声笑言道:“俞将军,末将是楚阎,今日,奉薛王之命将罪犯九桦珍带回,劳烦开城门。” “楚阎?你抬头我瞧瞧。”俞朗这厮突然问及名讳,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九舟只能赌一把,抬头嬉皮笑脸地望向俞朗。 俞朗这厮定睛一看,竟然顿时眉开眼笑道: “楚阎阿,下江南才一月有余,小脸怎么愈发白嫩了呢?线条也流畅不少。”俞朗说着便加快步伐,从城楼上走了下来。 晃眼间,大门开了。 “还真是!南方养人阿,下回,我也去。呵呵~”俞朗迎了上来,眼神从头发丝儿溜到脚底,看了一个清楚。对着原本瞧不上眼的楚阎,一顿称赞。旁的人均心中有数地相视而笑。 九舟头先看着俞朗的神情有些窃喜,后来却只有汗毛战栗。只见这人居然上手摸起了九舟的唇角。肆意地沉醉了一会儿后,挽住了他的手臂。 九舟难掩嫌弃的表情,顿时觉得全身不自在,赶忙挣脱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属下未闻俞将军是此等热情之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烈日难捱,还是请将军速速带路吧。” 九舟笑言过后,低头瘪了瘪嘴想着:这条狗居然还有这么恶心的一面,真是知人知面难知癖好。我这识人的本事确实浅薄了些。 “对,我军中缺了一位参将,你来我这里,可好?”俞朗跟在九舟的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眼神中透出的意味,简直震慑三观。 九桦珍挑着眉,咬着嘴唇,直勾勾地瞧着俞朗鼻息之下的位置,生怕他那一嘴的口水溢了出来。被俞朗怒视一眼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掩饰着将眸子转向另一边。 “你只管问薛王要人,我在哪儿都一样。”九舟疾步而行,瞟了一眼回答到。 这一路上,周旭一直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旁的并不关心。在几人当中他是唯一一个被朱渠调教出来的荒启者。 九舟被身边这人跟得有些许头疼,便停下脚步,插着腰说道:“俞将军,难不成你的胜仗都靠着眼睛盯出来的吗?前面就是龙宝殿,俞将军不易带兵器面圣吧,到此为止。” 言罢,正觉得口中苦涩难耐,想吐上一口吐沫,可是,碍于人多眼杂,只能对着俞朗这张脸,硬生生吞了下去。 俞朗细查之后,忙止步摆手,众士兵便也随之停下。 “他知道我在盯着他,以后肯定小心谨慎。楚阎,呵~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楚阎。”俞朗嘴角一侧上扬,转身低吟到。 “您的意思是?”旁的士兵不知其何意。 俞朗突然肃然起敬,摸着下巴分析道:“我阅人无数。楚阎这人我没有仔细瞧过,但是他是一个粗鄙之人。这人举止教养甚好,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怎么看都不像军营中的猛将。五官倒像是南方人,只有骨骼倒是有些样子。我觉得不是一个人,这个人我得好好查查!” “哦~”周围的人异口同声地摇了摇头,互相使了使眼色:将军每次都是这样,见色起意。 时至斜阳五十度角,光线照着红墙的一半位置。九舟望向殿外,这里曾经是他被九淮益罚跪的地方。他还依稀记得,也是这个角度,那时的他大汗淋漓地折腾了两个时辰。等到夜幕将至,殿外的知了叫声逐渐沙哑,他才被父亲扶起。 九舟莞尔一笑,酒窝停留了分秒之后,便舒展开去,恢复了往日的线条。 他伸出右脚,跨过门槛之时,耳旁响起了当年这里议政的声音,和街头巷尾人潮涌动的地方无异,两个字“喧闹”。 那时,他每次上朝,内心都是抵触的,不是睡觉就是走神,有时便是赔笑。 “可惜了,怎知后来事,便是再无心朝政,也不会刻意扫了父亲的兴致。” 想到此处,他习惯地插起腰,眼泪不争气地渗出眼眶。在九舟恍惚的思维中,有些难捱的回忆,在这没有丝毫改变的地方,不断地上演。 九桦珍好奇地拱了拱他的臂膀。那些英容笑貌在侧脸之间消逝,周围依旧空空如也。 不知何时,薛王站在他的面前,正匪夷所思地瞧着。 薛王摇着扇子,笑言道:“楚大人,旅途是过度劳累吗,怎么哭了呢?” “薛王!怎会?门口树木旁的飞虫入了眼,这不揉了几下,就眼泪汪汪的,真是失礼了!”九舟回神后,即刻跪地言到。 “你退下吧,到我寝殿歇着!”薛王将他扶起,言语极其亲昵,触及手臂时,九舟都不敢相信这人是薛任君。 二人仅仅相隔一尺距离,在九舟心里却感觉到已经隔了一个世纪。曾经的少年已然分崩离析,再相遇时,早已不是当年人。 九舟本想着绕道过去,免得太过于熟悉,被旁人看出端倪。不料,却在半路中遇到了一个人。 恒阳穿着女装,从廊间快速地跨过栏杆,走到九舟面前,拔剑抵在九舟的喉部,问道:“你是何人?擅闯后宫甘当何罪!” 九舟假装害怕,轻轻地移开剑锋,回答道:“奴才楚阎,奉命在薛王寝殿休息,不巧惊扰娘娘,还请恕罪。” “娘你个头!本人是长公主,薛王这娘里娘气的东西,还配得上有夫人!呵~楚阎,你小子被我遇到就别想出这宫门。”恒阳听闻“楚阎”二字竟然火冒三丈,奇怪得很。 九舟躲闪至寝殿内,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往昔。之前,恒阳总是拿着鸡毛掸子打他屁股。也是这么追赶着,躲闪不及,他就拉着九桦珍挡在身前。 “长公主,不知奴才哪里做错了?劳您费这劲。”九舟故作体力不支的姿态,瘫坐在椅子上。 “你还问,还想不认账,我早查过了,上回就是你挡我去路。还有。”恒阳凑近九舟耳旁,极轻地一顿数落。 “对不住,在下也是听命办事。”九舟闭上眼睛,抱拳求放过。 “要是我父王和九舟还活着,定是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恒阳咬牙切齿之后,竟然偷偷抹起泪来。 九舟不经意地伸手去擦,心里想着:这哪是我的长姐?她怎么会哭呢! 恒阳立马躲开,骂道:“登徒子,还来!” 她抽泣地走到九舟的牌位前,抚摸了半晌。 九舟慢慢站起身,走了过去,瞧了一眼。排位供奉的地方,香火已然续了许久。他内心有些许惶恐,刻意回过头,却看见薛任君也是泪眼朦胧的模样。他便有些撑不住,强忍着感伤,漠然地站到了一旁,心里思量着:真是一个困局。 双生若晓 议事厅里,九桦珍直直地站在薛王面前。从坚毅的脸上可以看得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壮志豪情。 “三弟,你可以不要这么看着我吗?你放心,我不是九淮益,我感念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今日,找你来主要是叙叙旧。坐吧。”薛王扭捏的言行举止,九桦珍看在眼里,腹中一阵翻滚。 “薛王,所谓何事,请直接说。”九桦珍斜视一眼,嫌弃地问。 “听闻薛谦当年在马文坡的事情,你查看过资料,有这回事吗?”薛王走近一步,盯着对方的眼睛发问。 九桦珍抬眼瞧着薛王回复道:“确实看过,只是不料此后不久,太史殿便走了水,唯独我查看的东西都被烧尽了。” 薛王在眼前这人的言谈举止之间寻找答案:这人眼神并没有犹疑,更没有躲闪,想来说的都是真话,只是这死无对证的东西,又如何去验证呢?只得全凭内心。 “你查到了什么,有蹊跷吗?”薛王忽闪着明亮的眼眸,追问到。 “并没有,只是战场牺牲,刀口和剑伤都符合当时作战的场景,没有中毒也没有暗器伤。那场对战,几千人都战死。只是这开战的地势,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薛将军怎么会选择这么一处进退两难的马文坡!稍微往东偏一点就是天险万古崖。若是我,肯定诱敌深入至崖口,再打一个出其不意,多省事。哦,还有。”九桦珍说到打仗,兴致一下子盖过了其他,嘴巴不停地叨叨着,全然不顾对面聆听的是薛王。 “据知情人说,那时薛谦已经受伤,军中制定作战计划的另有其人吧,你查看到是谁了吗?”薛王笑容逐渐失去颜色,言语冷了许多。 九桦珍表情恢复冷峻,斜视着问道:“薛王这是想查薛谦之死,不是问你的左膀右臂毒刃最为恰当吗?还来问我。” “什么意思?你怎知毒刃!”薛王走到九桦珍的背后,追问了一句。 “你忘了,曾经我还想救你来着,在你狱中见过。说句实话,我调查过毒刃。这人就是马文坡战斗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原名苏留。是咱们师父苏离的亲哥,只是早年因为品行差异,早已不来往。这人不值得怀疑吗?当然,我看过作战计划,是一个署名“别暮”的人。不敢确定就是苏留,具体是谁,我想他应该有数。”九桦珍一一道来,毫不隐瞒。 薛王听闻后,眼神瞬间失了神,居然,一下子瘫倒在地。九桦珍心里“哼!”地一声,不以为然地瞧着:这人怕是又演上了。 半晌,薛王才提了一句饱含深意的话。 “薛夫人说她叫苏若,她说禁锢她,害她的是她妹妹。” “薛夫人确实叫苏若,后改名木槿。怎么,你怀疑和苏留有什么联系吗?”九桦珍本想去扶他,实在下不了手,便在一旁的垫子上跪坐着,看上去也算是在同一水平面上,不尴也不尬。 “木槿便是我母亲的名字。苏留早前跟我说过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叫若,一个叫晓。若已经死了,晓不知所踪。怕是他自己也未曾知道真相。”薛王从原地慢慢起身,九桦珍还是听任身体的记忆,直接上手扶了一把。 “此事我会去查清楚,毕竟是我父亲的事。你还有一事,未交代清楚!”薛任君忽然收起眼泪,就跟没有哭过一样,来之快,去也快。 “薛王还有什么疑问,一并问了。”九桦珍瞬间放开手,抬眼问到。 薛任君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在主位上端起一盏茶,瞧着杯沿,问道:“你瞧这里没有清洗干净。别急,喝口茶解解乏。本王只是好奇,你怎么找到薛夫人的?” “恕在下直言,被人请了去的。”九桦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 薛王口中的茶水一直含着,半晌都没有咽下去。 此时,朱渠在外殿候着。原地踏步的脚步声,也只有朱渠这个家伙想的出来。 “朱大人,进来吧,别在外头打扰我休息了。”薛王吞下茶水,转脸笑着说到。 只见朱渠这家伙佝偻着背,一路小跑地进了大殿,跪地骂道:“薛王,俞朗这东西,跑到我的府上问我要人,气死我了。” 薛王觉得朱渠这表情有些好笑,便打趣道:“要谁阿,生这么大的气!” “回禀主子,要楚阎!”朱渠夸张的言语,并没有激起薛任君再度的笑意,而是花容失色般沉了下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薛王歪了歪嘴,追了一句:“传旨,俞朗军中犯禁规,禁足一月,面壁思过。本王好好治治他这忤逆祖辈的毛病!” “主子圣明!我这就去。”朱渠转身,踏着小碎步出了门。 正在大殿门口的石阶下,朱渠碰见了毒刃,便神秘地朝着大殿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毒刃瞬间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疾步而行。 和往常在寝殿一样,未经薛王召唤,便触底无声地进了门。 此时,薛王神色逐渐凝固,话里有话地说着:“苏将军来得正式时候,本王有话问你。” 毒刃内心有些许不安,原本薛王一直称呼他为“先生”,今日怎的画风一转成了“苏将军”,便小心翼翼地看情况行事。 “薛王,您请明示。” “听闻您有一女名叫苏若,不知他的夫君可是薛谦?”薛任君此刻的心提到了喉咙口,然而,面色依旧淡定自若。 “是。”苏留瞧了一眼旁的九桦珍,大意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他有些后悔没有在这人查看之前就将资料处理干净。 “果真如此!您是我祖父阿,您应该在我登上至尊之位后就言明,为何处处隐瞒?”薛王脸上的愁容有些挂不住,言语极其愤慨地问到。 苏留未作声,只是老泪众横,低头掩面而泣。 “你可知我母亲一直被囚禁在化风山顶吗?是谁,是她妹妹!”薛王眼眶突然染血般地红了起来,大声地发泄着。 苏留抬眼凝视着薛王,眸子里的光瞬间减了一半。他疯了似的狂笑着,转头慢慢地走了出去,摆手言道:“一对双生子,何以不能共生!” 九桦珍在一旁呆呆地站起身。这场景原本不应该在他这个外人面前发生。可是,薛夫人的言谈却始终在他的眼前,即使回避,也忘却不了。他作为一个见证者,不得不品尝那份钻心的疼。 步步紧逼 那日深夜,俞朗卧房里来了一个身影,鬼使神差地轻倚在屏风后头的美人榻上。 微黄的烛光照进屏风的一侧,那人的长相看得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是梳着发髻的女子,侧影面容立体,线条绝美。身段纤细,凹凸有致,身型看不出年纪。 原本以为这人带了耙子一般的兵器,可在她摊开手自我欣赏的时候,一副极其长而尖的指甲在云雾纱上倒影出一丝邪意。 好一会儿,俞朗酒气熏天地揽着一个柔弱的男子进了门。 随着“吱”的一声,俞朗便呼吸急促地将头贴在男子的颈窝处,双手手指深深地掐进那人后背的肉里。只见,那人脸色惶恐,强忍住不适,身体微微僵硬。 “他朱渠算个什么东西!楚阎让我去问薛王要人。嗝~他倒好,自作主张去帮我,问薛王要人!谁知道他说了什么!自古以来我都没听说过给将军禁足的,你听说过吗?!”俞朗眼框红得都能渗出血来,言语间,猛得将柔弱男子摔到地面。那人只得步步后退,最后和妇人一般躲到了床塌上。 俞朗发了一通酒疯,觉得还不够过瘾。随手在兰锜上抽出一根皮鞭子,劈头盖脸地朝那柔弱男子的身上挥了过去。挥舞的鞭子触及人肉的声音“叭叭”作响。 那人蜷缩在被褥里,头发凌乱,却只顾着低声哭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酒劲上来,俞朗似乎感觉还不够尽兴,便上前掀开被褥,扔到一旁。随手拿了一把剑,递给那人,咆哮道:“来呀!杀了我,捅这里!老子是谁?老子想干嘛就干嘛!” 那柔弱男子极度惊恐的双手持剑,半晌,汗水倒是糊了一身,可是,依旧站在原地,未敢移动分毫。 “真是没有用处,我一直不明白俞将军怎么会偏爱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听闻死在你手上的也不只一个两个了。怎么还是弄不明白‘男人有了脸,就没了胆’的道理。真是扫了大家的兴。” 忽然,屋子里响起了女子的声音,闻之,成熟且老辣。 俞朗即刻收起了猖狂,原本想一剑了结了柔弱男子。可是,女子一番言语之后,便作了罢。 只见女子走到近处,仰着头说道:“好了!薛王就为了这个给你禁足。你也不好好想想,还要做些忤逆主子的事情。你也是,他都给你剑了,你还傻站着,给他一剑穿了心,大家都省事!快回去练练,武功和胆子都练好了,才能活着。” 男子扔下剑,几乎是爬着出了门。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全然不当回事了!?”女人郑重其事地数落到。 “圣主,我只是。”话音刚落,俞朗便两腿发软的跪地求饶。 “事已至此,追究你的责任,也无法挽回局面。我要除掉九桦珍,断了薛王的念想!” 女子的身影在屏风后头,由远及近地飘向跪在地上的人。只见那人不敢抬头,蜷缩成了一团,像是所闻的言语皆是要摄了他的魂似的。 “你说呢?俞将军。”透过屏风,可见那女子正凑近地上那人的耳畔,问到。 俞朗极轻地吱了一声道:“属下看薛王留着九桦珍有其用意。九桦珍对薛王没什么影响。” “你懂什么!这世间对薛王有用的只有我!其他人都是绊脚石。”女子瞪大眼睛怒斥,随后,又自言自语道: “九桦珍必须除,你已经晚了一步!调配你的得力将领即刻到青云殿后山集结,我要用!否则,我那只认长姐的父亲,不知又会从中做什么梗!” “先生可都是向着您的。”俞朗抬眼像个人一般,真心实意地奉劝了一句。 “呵~幽冥如果向着我,还需要我亲自动手?还有你,整日花花肠子,废物一个!”女子言罢,从屏风后消失了。 俞朗全身汗湿,酒醒,呆呆的坐地沉思良久。 不多时,九桦珍休息的青云殿西厢房前来了一众奇装异服的蒙面人。 此时,九桦珍和周旭二人正准备吹灭蜡烛休憩,没曾想,一阵脚步声缓缓地靠了过来。 九桦珍心想:这一路人明显不是幽冥,动静太大,或许是俞朗的人。 此时,周旭小声地问道:“将军,怎么看?” “随机应变。”九桦珍在周旭耳旁轻言了一句,周旭立刻咧嘴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触地悄无声息地飞至高高的木梁上方。由于木头直径很宽,底下往上瞧,根本见不到丝毫物件。 分秒间,一群身着幽冥服饰的蒙面人,陆续地推门而入,不见人影后,便冲冲离去。 九桦珍和周旭二人相视一笑,满足地从横梁上飞身而下,稳稳地落了地。 不料,还没等二人转身,又有一群人破门而入,为首的正是俞朗的左参将金彪。此人战场上勇猛无比,私底下却是懦弱得很。此刻,金彪正凶神恶煞般地看着九桦珍。 “金将军,今日深夜到访是为何?”九桦珍迎了上去,主动问到。 “将军,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带你去衙门问话。还请您配合。”金彪一秒老虎变猫,鼓起的腮帮子立刻瘪了。 九桦珍轻笑一声回答道:“好,只是明日薛王要召见,还烦请将军将我送回宫。” 金彪彻底蔫了,挠耳挠腮地不知怎么才能了了事。 “都退下吧!”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金彪赶紧催着众士兵快速离开,像是等着这么一嗓子似的,摇摆着走出了门。 九桦珍闻言感觉异常熟悉。 这人慢慢从暗夜中走来,脚步极其轻,直到,行至眼前。二人才在烛火的微光中,看得浑身战栗,良久都动弹不得。 这女子便是失踪了数月的苏王后。 早先听闻被北境王掳了去。九桦珍在西境摩耶府邸见过一次,可不知怎的此时她会出现在青云殿中。 半晌,烛火突然亮了起来。二人才回过了神,连忙跪地作揖,恭敬地请安。 “太后,不知此时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属下?” “无事,好些时候不见了,听闻你回宫,特意过来瞧瞧。一切安好吧?”太后依旧年轻的容颜下,露出了些许和蔼可亲的表情。 九桦珍即刻松了口气,回复道:“回禀太后,一切都好!”言罢,还提了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来看过你了,也放心了。我去看看薛王。”太后笑言着,伸手摸了摸九桦珍的天灵盖。起身,触底无声地扬长而去。 马文坡难 薛王寝殿内,二人正饶有兴致地把酒言欢。乘着月色,薛王似醉非醉地回忆着往事。一篇一篇地翻着,没个消停。 “薛王,天色已晚,属下先行告退。”九舟回避薛王正凝视着的眼神,极克制地放下酒杯,低声言到。 半晌,四周寂静,闻声未有一丝杂音。原本无比清冷的大殿,此刻,温度却是级级攀升。昏黄的烛光映射三丈之内尽是暖意。唯独比起某人的眼神,竟然稍许清汤寡水了些。 薛任君似乎有些酒劲上头,眼神炙热,盯出春意不说,还神游似的伸出手指握住九舟的臂腕。跟小猫爬树似的靠在了他的肩头。 “你身上,怎么有大哥的味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除了脸不像,其他都像。真真的难得。”薛任君甜甜地说着,有些许不经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某人立刻绷紧神经,心跳加速。只见他一个坐姿坚持许久,不敢动弹。思绪成了一团乱麻:故人见面,聊着聊着难免不留神就说漏了嘴。我这胡诌了半晌,感觉把小半辈子的故事都说完了,会不会哪里不妥!实在难以应付,赶忙适可而止才好。 此时,苏王后环顾四周,连守卫都没有瞧见,便疑神疑鬼地踏进了寝殿。 只见这高傲的身姿正准备转身坐下,还未开口言语,却无意间瞧见窗棂前瘫坐在地的两个被月光拉伸的长长的影子,正如胶似漆地粘着。 苏王后倒吸一口气,紧紧地憋在喉间。随后,悄无声息地绕道二人的侧前方,鬼影似的偷窥着。 只见靠着的那个只挂着一件寝衣,左侧琵琶骨及肩头都裸露在外,不成体统。端坐着这人还是个男子,面色却是红青交替,好品得很。 苏王后盯着九舟半晌,总觉着这人似曾相识,却一下子说不上来。 “谁!”九舟感觉到有一股内力逐渐靠近,便推开薛任君,瞬间起身。 “你是谁?”苏王后现身问到。 “在下楚阎,您是?”九舟开始装糊涂,他心里早就认出了苏若,这个化成灰都能让他分清的女人。 苏王后直视九舟的眼睛,脚步极轻地走到他面前,从头而下,扫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地笑言道:“楚阎?我记得你叫苏苏!” “确实,我怎么觉着您这么眼熟,原来是西境宫里见过的夫人。哎,实不相瞒,奉薛王之命跟踪九桦珍,所以编了一个假名字。您记性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九舟一甩膀子,江湖气立刻护住全身。 二人互相端详着,内心的小九九各算各的。 “楚大人如何此时还在我儿寝殿内呢?”苏王后瞟了一眼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薛任君,问到。 九舟叹息一声道:“薛王连日来夜不能寐,在下略懂医术,刚给他宽了心,您便来了。时候不早了,在下也该走了。” 这一声叹息是九舟发自肺腑的。他真的有些累了,对着曾经的母亲和弟弟隐藏着自己,这种疏离是异常孤独的无奈。更加令人感慨的是现实的对抗也让他感到深深的疲倦。此刻,他都不觉得未来即使做回了君王,会有多少昔日的快乐,恐怕已经在拿捏和被拿捏之中漏完了。 苏王后迎面拦住了九舟,冷冷地说道:“下回薛王若说睡不着,我会找人宽他的心。不知你是宽心,还是宽衣裳!” “在下不敢!告退。”九舟听闻后,怯懦地绕过王后的身子,故作战战兢兢的样子走了出去。 此时,薛王睁开眼睛,瘫坐在地上,指着门外离去的身影,胡言乱语道:“哥,你别走!” 苏王后拉起薛王,还未等他站稳,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他的脸上。 厉声呵斥道:“薛王,成何体统!留宿。” 还未等苏王后说完,薛任君瞳孔微缩,眉头紧锁,步履晃荡地靠近她,问道:“母后,你可有事情瞒了我?苏若已死,你为何也叫苏若?‘别暮’我可是在你书籍上瞧见过的,你是不是害死薛夫人的女人?” 苏王后大笑道:“薛夫人叫苏若,难道我就不可以叫苏若了吗?她改名木槿也是因为和我重了名,怎么?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今日怎的,冲我发难。” 苏王后挑了挑眉毛,淡定自如地饮起了茶。只是,这耳廓却是微微发红,心里面有些许愤怒,不能言明。 “你骗我!薛夫人一直被囚禁在化风山山顶。前几日才被人害死。苏留都已经承认你和我母亲是一对双生子。‘别暮’不就是‘晓’字吗!你叫苏晓,你囚禁我母亲,是不是?”薛任君几乎吼出了声,没有半分顾及昔日情面。 “放肆!你别忘了谁扶你登上君主之位!我是苏离的女儿,何时成了苏留的了。况且,‘别暮’这个名字是别人送我的,只在私底下用。真是稀奇了,薛夫人被囚禁,我怎知!”苏王后一个劲地撇清关系,引到无关的点上,薛任君显然并不买账。 “我只问你,薛夫人是不是你逼死的?!”薛王言罢,眼含泪水,手微微颤抖着持剑指向苏王后的眉间。 “不是,你大可以去找你祖父问清楚,我是不是苏晓。”苏王后面不改色,像是涂抹了几层粉,看不见也摸不清底细。 薛王眼眶中的泪水不争气地掉落下来,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悲伤。 “马文坡之战为什么会出现你署名的作战计划?”薛任君停顿了几秒后,继续追问到。 苏王后神色中多了一丝愤怒,言辞尖酸刻薄地说道:“薛王,曾经你叫我一声‘母亲’,今日,我就要动用家法。我一介女流之辈,何以入军营,这等小把戏,你竟然瞧不出?” 言罢,苏王后拿起戒尺,在薛王的后背上狠狠地拍打起来。 嘴里不停地言语道: “让你忤逆长辈,不听信我,听信小人!” 几乎同时,这女人竟然潸然泪下,嘴角止不住地抖动着,似乎所有的事情与她无关。 苏王后心里面却是另外一重心情:父亲始终还是向着长姐,跟着叔父多年,我也始终只是一颗棋子。此番,长姐死了,她又多了一个日夜思念的人。这样下去,努力了半生,我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人心,真是难求!苏若,你如此心狠,又比我好在哪里! 二人在烛火之下,吵得热火朝天,却是心寒至极。薛任君提不起劲再对峙下去,自说自话道:“我也不相信王后是此等下作之人,薛夫人的死,我一定查清楚!” 殿中,烛火即将熄灭,殿外,却是热闹非凡。 九桦珍自苏王后离开后,便如入了无人之境,只提着一颗脑袋的重量,紧紧地跟着。 观察二人忽远忽近的对战阵仗,他从胸口处拿出薛夫人的令牌,摸了半晌,心里有些疑问:若二人是双生子,本应该长相差不多。可是,二人却是一丁半点都不相像。苏烈又让我寻问苏若,那么此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苏烈在就好了。 原地按兵不动片刻,他忽然头痛欲裂,便管不住腿似的踏入殿中。 此时,三人互相对视,气氛微妙到了极点。 “深夜打扰二位休息,非常抱歉。苏王后,有人托我索问一事,您。”九桦珍不以为然,忍住疼痛,拍了拍脑门,说到。 此时,他心中的困惑早已累积多日,正如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水开了闸似的奔流下来,根本憋不住。 苏王后叹气道:“两个逆子,今日,有什么埋怨不妨都说了!” 此时,有人正在寝殿的墙角处盯着,西侧是九舟,东侧便是苏烈。他们背后,还有一个多日不见的故人。 龙灵削首 九桦珍忽然感觉头顶压着石头似的,颈脖都快支撑不住,便索性跪在地上,艰难地发问道:“太后,您可记得刘厚和尘源,他二人被俞朗砍了脑袋!” 苏王后愣了片刻,嘴角微微掩饰着扬起,回答道:“曾经在宫中见过,后来,被你们父王斩杀了。你不也在场么,因此事病了许久,还是我给照料的。” “可是,我故地重游,想起来了。当时主子给我的信件是要安然无恙地把刘叔和夫人带回,并不是斩杀他们。”九桦珍一瞬间记忆重叠模糊的部分竟然渐渐明朗。 苏王后即刻表现得异常惊讶,起身问道:“哦?那你的意思是俞朗擅自作主杀了二人。” “不,那日,俞朗是奉了你的命令,你明明就在我的身边坐着。”九桦珍瞪大眼睛,记忆又飞回了那个痛点。 “俞将军在杀平民阿,那怎么行!”那时的九桦珍才十六岁,见小孩在营帐外撕心裂肺地哭闹,便拿着剑起身,准备走出去。 身边的女人拉住了他,说道:“不是平民,是巫灵王和他夫人,罪魁祸首。你父王命我来瞧着,砍了脑袋,好回去复命。” 随着一声尖叫起伏而下,一个女人开始求饶,大声地喊着他们不是巫灵王,而是刘厚和尘源,九桦珍才难以信服,大步走出营帐。 此后的一切,便是成了定局。 九桦珍疯癫了许久,苏王后一直陪着,直到这人忘记了一切。 “呵~老三阿,我自视对你们三个一直一碗水端平。你们可知道感恩?若是九舟活着,定是最孝顺的。你也不想想,我何必亲自动手杀他们。我要是想做了一个人,有一百种方法。今日,就到这里,我累了。”苏王后言罢,步履轻快地走了。 门外,九舟调整着内息,尽量不让他人察觉。心里的逻辑却渐渐清晰了一些。 “这女人定不简单!之前特意照料三弟,我就觉着奇怪。疯癫是治好了,却什么也不记得了。昔日在谷内的梦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花满楼那就真的是父王放不下的人。母亲在临终前讲的故事,不也说明了这个女人来路不明,为人不正么! 不远处的眼睛和耳朵,瞧得真切,也听得分明。只是,并没有延伸至几人争论的现场。 也是,听想要讲假话的人说真话,那就是叫醒装睡的人,一个道理。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有站在阳光下,终日受到滋养的人才会天真地问他人“为什么,是不是?”此类的问题。因为在他们心中,所有的人都和他们一样,敞开心扉,坦荡而磊落。然而,在阴暗中释放能量的人,只要站在阳光下,便瞬间失去颜色。他们怎么也得编一些答案,才能穿上伪装的外壳,抵挡住直视的眼神。 能摊开来说的,也不是伪正义了。 九桦珍轰然倒地,不知怎么,在地上癫了起来。 见状,薛王即刻害怕地躲到了九舟的牌位下,神神叨叨地说道:“哥,九桦珍又疯了,赶紧找人医治。” 九舟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想着:这二人简直是一刻也省不了心。便从后头墙根处悄悄地绕到小花园里头。佯装不经意间听到呼喊声,转而自导自演着进了门。 “薛王,属下刚小解,听闻您呼喊,这是怎么了,这是?”九舟面目拧巴着,眉头一上一下,看似惊慌失措。 薛王即刻走到近处,说道:“九桦珍刚才说起龙灵镇的事情,又犯病了。” “哎,待我将他扶回青云殿医治吧,属下告退。”九舟言罢,将九桦珍拦腰抱起,快步走了出去。 在青云殿中,九舟探析九桦珍身上各处,都未发现异样,正摸着下巴思量着。 “一个时辰之前,苏王后来过,我观察她摸过将军的头顶。”周旭显然有些睡眼惺忪,但是,小子细心,记性也是一等一的好。 九舟伸出右手,在其顶部向下探,左手手指一直把着他的脉搏。幸好,此刻周围夜深人静,否则,他都无从知晓九桦珍已然被人下了噬魂毒。 只见他抬眼愣了会儿,脸色沉下来,言道:“此毒只掌握在巫族中名叫邪灵王的这一脉。传闻,邪灵王早已被巫族内部解决。” 九舟越想越觉着,背后发凉。 “楚大人,怎么了,将军还有救吗?”周旭眨巴眨巴眼睛,清醒过来,问到。 “暂时,没有方法解决,得知晓此毒的来源,才有方法。”九舟想着,心便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这一晚,二人怕是难眠了。 此时,九桦珍突然睁开眼睛说了两个字’别暮’,分秒后,又闭上眼睛,继续抽搐着,场面让人焦急万分。 九舟闻声后,立刻想到了之前在泗水河谷中寻得的看不懂的秘籍,似乎也有那两个字。 于是乎,他从胸口处掏出。和之前一样翻了几页,显然,依旧只字未懂。 “你说朱渠这个状元郎会不会看得懂几个字?”九舟缓缓地扭过头,问了问周旭。 这小子猛得点了点头,随后,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夜,朱渠被九舟从床上拉了起来。顶着被骂地狗血淋头的风险,将他扛在肩头。从树梢上,房顶接着房顶,一路飞奔地到了青云殿。 末了,掏出一本残缺的本子,问道:“朱大人,给看看什么意思?” 朱渠眉毛结成一条蝉蛹,眼睛顿时变了形状,怒骂道:“楚大人,你有脑子吗?什么时辰了,你不睡觉,我要睡!看书你不会让我在府里好好看吗?” 九舟漠然地看着,心想:这笔账我给你记着,当了几天丞相,主子是谁都忘了! 朱渠怒气不减,但手上还是挺得力的。翻看了几页之后,说道:“古巫族文字,我也认识不了几个,找薛王。不过这好像是我找的那半本《诸言》阿,这也太巧了!没白来!” 言罢,便要揣进怀里。 九舟立刻拦下,问道:“哎?干什么呢。” “找薛王解读阿,快一点,救人要紧!”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便冲冲地推门进入薛王的寝殿。 “你们这是,随意进入本王寝殿,是不是活腻歪了!”只见薛王正搂着被子蹭来蹭去,被发现后,有些尴尬地数落到。 九舟不顾礼数,直接上前拉起薛任君的手臂,递上半本书,急切地问道:“看看什么意思!” 薛任君瘪了瘪嘴,接过书籍,脸色大好。 “真是好事!” 他即刻在案台上找到另外半本,合在一处。 “薛王,我那本是?”朱渠不解的问。 “我闲来无事手抄的,你留着吧,不必还了!” 只见薛任君仔细默念了半晌,神秘兮兮地笑言道:“此书是一本百家言。巫族所有的下毒和解毒方法都在里边。有了这本书,我就能大功告成。” “话真多,就问如何解了这小子的毒吧!”九舟耐心已经用尽,把肩头的九桦珍放在薛任君的床上,理所当然地问到。 薛任君无奈之下,以解毒的名义,探了探这人的底,不料却被请入了记忆池之中。 半晌,薛任君惨白着一张脸,有些许惆怅地摆了摆手,说道:“都退下吧,他记忆已经恢复,毒也解了,明日就好。” 血洗俞府 夜深宵禁,城内街道上方除了朦胧的月色,连鸟鸣声都被掩盖住。原本,应该是狂风暴雨前的一片寂静。可是,街头巷尾成千上万只知了倚在草木的各处,正在叫唤的兴头上,仿佛这闹声才是暑热的重头戏。 街面石板路上忽明忽暗的亮光被一位身着白衣布衫额头寄着白布条手持利剑的男子一步一步极其仔细地踩在脚下。这条通往俞府的小石路硬生生地被那人走成了心路。他仰视苍天,朦胧的眸子与月色交相辉映。稍加凝望,便要泪雨连连。 不多时,狂风忽然奏起乐声,灰尘和落叶掀起巨浪。 那人,悄无声息地在俞府外站着,形如雕塑,却是杀气满满。 大门两旁的侍卫早已没了动静。 俞朗府邸,在城内东南面的位置,临近大佛寺,后背靠山,前头是护城河,被誉为格安地理位置最好的官宦府邸。 可是,风水最终还是生在人心里,长在人世中。 那人额头上的孝布带子连同发丝随风拂过脸。脸色岿然不变,杀气和怨气已经累积到了剑锋处。 他为了破除一切障碍,提起手臂将孝布缠紧,重新打了结绳。 这么片刻的功夫,手上已然收到雨水的信号。 此时,已到吉时。 他暗自感慨道:多年前的今时,月光甚好,却是故作清风明月。今时已然躲了起来,真是没有心。上苍!就让风雨一同破除了干净!过去的今日今时,有人苦苦澄清身份,却被恶意杀之。我今时何须再用事实求得狗贼的答案。一并除干净,告慰冤魂!不枉我来此一遭! 言罢,那人狠狠地在背后拽出一把多年未用的大夏龙雀。一声闷哼之后,大门被斜面切开。紧接着,白衣布衫凌空一脚,将俞府的门四分五裂向周围炸了出去。 “轰隆隆”一声巨响把一切都湮没了。 “谁!来人呐!”管事的人耳聪,提着灯笼迎面而来,在近处照到白衣布衫异常恐怖的脸,便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地扶地而逃。 白衣布衫未追,避开活动的人,疾步径直走向后花园。 管事的几声叫喊过后,守卫军持着重型的军械挡在白衣布衫的身前。 “我今日不杀无关之人,只拿俞朗项上人头!赶紧散开!”白衣布衫血红的眼眶在电闪雷鸣之下,分外凶狠。 “俞将军不在府邸!”管事儿的躲在侍卫身后,十分畏惧地抛出一句话,又躲了起来。 “那我就在这儿等!”白衣布衫手持大夏龙雀,抵在膝盖前,闭上双眼,回复到。 “快杀了他!俞将军重重有赏!”管事儿的瞧着白衣布衫一副偃旗息鼓的模样,便爬杆子上了套,大喊起来。 身前的一众侍卫左顾右盼不敢有所动作,前头的人还轻声地说道:“他,他可是三公子!” 话音未落,这名侍卫便被人砍下半截脑袋,瞬间喷涌而出的脑浆吓呆了众人。 白衣布衫依旧闭眼站在前头,纹丝未动。 大家心知肚明砍脑袋的人显然不是他。 可是,众人并未注意到兵器来源,便一拥而上,向白衣布衫发了难。 “你们明明看见我未曾出手杀人,为何还要相逼?”白衣布衫接了几招,并未还手,疑惑地问到。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侍卫中有人给出了答案。 “哈哈……果然是俞朗调教的属下,一丘之貉!”言罢,将大夏龙雀收于后背,拔出剑柄,置于掌心之中,紧紧地握着,撂下一句话:“今日,本将军就好好教育你们,什么是人性!” 话音刚落,白衣布衫就迈出步子,在暴雨之中,将雨滴和剑柄融合在一起。各个方向,撕裂空间的数道口子。剑柄和雨滴所向之处,触及之人皆瘫倒在地。 脚下,雨水与血污浑然于一体,看似流淌了满地。 所幸,白衣布衫把阵仗闹得和突降的暴风雨似的,却是将力道和手法做到极致的精细。受伤之人充其量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并伤不了性命。 远处有人拍手叫好,声音慢慢靠近,此人,便是仅仅穿了一身寝衣的俞朗。后面,还跟着一位柔弱赤脚的男子,敞开着衣襟,柔嫩的皮肤若隐若现。正被俞朗用绳索牵着,就像是牵了一只动物这般令人咋舌。 “九桦珍,今日一来我府上就大开杀戒,这人间的美色都还没有享受完,这么着急去投胎?”俞朗摸了一把男子光滑的颈脖,丝毫不知廉耻地问到。 “卑下至极!”白衣布衫顷刻间恼怒地嘶吼到。 “哼~我这可只是偶尔尝上一回。我记得,西邪可是日夜操劳。将军,可还记得花满楼!”俞朗边说,便言天下之大滑稽地笑到。 “你说你,连叔父一家的死活都看不住,还怪我这个奉旨的工具人当你的面给斩杀了,谁是天底下最轻贱的骨头,就是你!有你这种满口仁义道德却没有作为的人,才会有刀下的冤魂,他人床第上的恶鬼。来呀,来杀了我,给你叔父报仇!把九淮益的尸骨也一并五马分尸,可好?” 话音未落,俞朗便在身后拿出偃月刀,缓缓落步在九桦珍的身后,提刀想要偷袭。 被九桦珍极其敏感的耳蜗捕捉到了杀机。 十分之一秒内,他拔出剑向后猛得一刺。随后剑锋扭转三百六十度,跟掏心窝子似的,寸寸递进,不敢丝毫怠慢,良久才收回了手腕。 几乎同时,俞朗惊恐着一张脸,一声“啊”的叫唤,顷刻间,那狗贼小腹处漏出的鲜血如水柱般喷涌而出。 九桦珍转过头,雨水浸润的脸庞,异常清冷。剑锋处的血滴,已经没了踪影。他看着这个只凭一张嘴糊弄人的将军,顿时,觉得这种级别的对战有一些龌龊。由内至外,都对手中的这把无名之剑心生怜悯。 这么一个人,却直接或者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当真是人的可怕,还是权势裹挟着罪恶的无耻,亦或是言语可恨,他已经分不太清。 他转头扫到被锁链捆住双手的男子的面容,忽然,想到了花满楼。眉间,那种浅浅的忧伤,是那么的相似。 于是,他上前奋力解开了绳索,也正是那一刹那,他明白了花满楼为何选择跳崖。如果,那时他可以宰杀了西邪,那么,花满楼才可能真正做回刘元卿,也就不会在青云顶结束一切。 想到此处,他转而漠然地走到俞朗跟前,说道:“你就这么死了,或许匹配不上!听闻白凌山顶处,有一片废城,那里,有西邪的亡灵,还有肉鹰,配你才合适!” “你!九桦珍,你给我一个痛快!我好歹是为天启效力的将军!”俞朗摊地,捂住伤口,沙哑地说着。 九桦珍给他点了穴道,止了些许血,讥讽道:“你并不是体面人,讨什么全尸!就是因为你这种人,才亡的国!做人不正,为臣不忠,为将不武。闭嘴!你可不能这么死了,你得死得其所!” 言罢,拽起那人的头颅,一路踏叶无痕地朝白凌山飞奔而去。 事情并没有结束,身后,俞府里硝烟弥漫,厮杀了半夜,血流成河。 如梦似幻 暴风雨肆虐了小半夜,兴许是连日来太过于疲乏,薛任君首次没有喝疯了酒,而是侧身倒在龙榻上拥着棉被呼呼大睡。九舟和周旭也在睡梦中踏实的畅游江湖,乐不思蜀。 外头惊天地泣鬼神的响声,三人均未入耳。 晨光露头,薛任君仍在寝殿中磨蹭。只见他衣衫换了一套又一套。旁的两个贴身侍从身上挂满了主子平日里不穿的衣裳。什么颜色都有,放眼望去,竟是盛夏满园。 “陛下,早朝只穿朝服。”侍卫在一旁按耐不住性子提了一句。 “要你说,我这是备着午后游园穿的。”薛任君扭过头,抬眼瞄了瞄周围几双胆大妄为的眼睛。 目光扫视而过,几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半晌,薛任君才穿好朝服,正准备踏出门槛,顺手摸了摸下巴。不知怎的,赶忙缩回了那只刚伸出去半截的脚。 分秒之后,他疾步回到梳妆台前,一屁股坐定,拿起剃刀亲手将半张脸的胡渣刮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甚好!”薛任君在铜镜前凝视了片刻,眼神中流露出昔日的微光。 身边的侍卫抬眼垂目,观摩之后,纷纷微微叹息地撇过脸。似乎眼前这个男人搔首弄姿的画面实在不堪入目。昨日萎靡不振胡子拉碴的薛王,今日不知怎的,正伸出细长的玉指呆呆地抚摸自己的脸旁。这要是女子也就罢了,可他是个身高七尺有余的男儿。 太极殿中各位大臣已经陆续就位,正聚在一起焦急地争论不休。 薛王从侧门缓缓走了进来,坐在龙椅上和颜悦色地看着众人。目若秋水,唇若涂脂,像是有令人畅快的消息要诏告天下。 众人一时间还未缓过劲来,殿内鸦雀无声。 “陛下,您这圣颜真是四海之内首屈一指。不知今日可有喜事?”朱渠在殿内又开始一贯的奉承,只要是夸的出口的,他都能掌控好尺度。 “切!”有几个前朝老臣,瞟了朱渠几眼,嘴角微动,分明在骂:“马屁精!” “确实有一事,本。”还没等薛王说完,殿外来了几个人。 “报!陛下!昨夜俞朗将军府中被贼人灭门!属下去查看,发现俞府血流成河呀!俞将军失踪,府中只有囚室里几个人活着,其他都被杀害。” 未经传唤,金彪擅自闯入大殿,失魂落魄般地跪在地上,浑身血迹,像是从战场上逃回似的,言语哽咽中带着哭腔,絮絮叨叨半晌才把看到的情景说明了。 “什么?!”薛王瞳孔震颤,大惊失色。原本赏园景的心情一下子没了味了。 “有人看见是背着一把大刀的人进的俞府。”金彪这才慢慢捋直了舌头回答到。 “大刀?没人瞧见脸吗?”朱渠在一旁急切地追问到。 “有,有!你看我这脑子。带上来!”金彪在朱渠的提醒下猛地一拍脑门,回答到。 周围的大臣又聚拢来,三三两两,各自为阵,讨论的动静盖过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薛王起身恼怒地将案台上刚递交的本子扔到人堆里,呵斥道:“有完没完!眼里有本王吗!安静!” 龙颜大怒后,这些人才陆续地散开,闭嘴不语。 大殿的中央只剩下一个男子。只见此人正衣衫不整的贴地跪着,言语极轻。 薛任君缓缓地走到近处,好生扶起该男子。这人却转头撇过脸,丝毫无意正视薛王。 薛任君心中顿生疑惑。 他将此人一侧凌乱的发丝收于耳后,转过他的脸庞,抬起他的下巴,仔细地端详了半晌,才不经意间从此人幽怨的眼神中,倔强的嘴角上发现了端倪。 此人原是薛任君昭宁殿中的侍卫,后被俞朗要了去。没曾想,今时成了这副模样。 薛任君心生涟漪,握着此人青红泛紫的手腕,轻声细语地安慰道:“连潇,多年不见,本王不知道何事竟让你宛若变了一个人。今日,你在本王这里很安全。昨夜发生的事情只管细细道来。” 连潇看似面无表情,眼泪却在原地打转,不肯流露分毫,分寸之外的都悄悄地咽下了肚。 “回禀薛王,昨夜有一群黑衣人到访,带走了俞将军,血洗俞府。”连潇看似漫不经心地娓娓道来,内心却是起伏不定。他声音极其柔软细腻,像极了闺阁中的女子。 “能否分辨背着大刀的人?”薛王追问到。 “奴婢未见此人。”连潇镇定自若地回复到。 金彪呆了片刻,猛吞口水,不知怎样才好。 “将连潇带回我寝宫,给他好好收拾一下。找太医看看。”薛王招呼侍卫进殿,见此情形,难免有些恻隐之心。 连潇离去之后,薛王俯下身盯着金彪半晌,见其挥汗如雨的样子,便心中有数,不再为难。 “回薛王,肯定有一个人带着大刀。府中大门都被劈开了!还不是常规的兵器。”金彪这会儿脑子转溜得挺快。 薛王并没有搭理他,转身径直走回高台上,对着众臣说道: “今日,我原本有一事要宣告,关于给九桦珍封义王的事情,现在看来,没必要了!还有一事,既然俞朗已经不知所踪,军中不能缺主事,我推楚阎将军,众人可有疑义?” “楚阎?老夫没听错吧!那可是个流氓痞子!”前朝老臣听闻后,双目似铜铃,憋着一股劲,张口就来,连礼数都忘了。 “痞子?我看谁能痞过俞朗!哼!”对面的大臣转头轻蔑地笑言到。 此时,几波人便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半个时辰过去,也没个结果。 只有一人一声不吭眉目怡然地瞧着,大脑却在高速运转,那人便是朱渠。 他思索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倒也是一招不慎全盘皆输的买卖,得想个万全的计策。 “朱大人,你平日里话挺多,此刻怎么成哑巴了?”薛王宠溺地打趣到。 “楚阎是属下推举的,这不是得回避么。”朱渠闻声后,随即应答。 这人好像比别人多了点脑神经,要么就是线条更加崎岖一些。为人一向外表很怂,内心却十足地从容淡定。 “就这么定了!有反对的吗!好!楚阎即刻起统领三军。”薛王面色突然大好,准备下朝之时,却看见金彪还在原地跪着,便上前吩咐道: “金参将,退下吧!交给府衙查办追查黑衣人的事,旁的不用管了。” “那俞将军呢?”金彪恍然间有些摸不清薛王的意思,便追问到。 “有些事,我自会命人去追查!还用你提醒!” 薛王摆了摆手,不再回应。微微叹息后,疾步回宫。 青云殿中,九舟和周旭二人,正面面相觑,来回踱步。 “九桦珍昨夜病得如此厉害,会去哪儿呢?”九舟焦躁的神情一层层加深,愁眉苦脸着百思不得其解。 周旭连早膳都无心下咽,小小年纪哀叹声不绝如缕。 二人忽闻殿外传来脚步声,便眉头舒展,即刻迎了上去,却瞧见薛王正朝二人挥手赶来。 二人转身进了门,完全不顾薛王的面子。 “楚阎,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先听哪个?”薛任君收拾了那张脸,竟然让人感觉脑子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薛王这是来说相声呢?”九舟眉间的线条加深,戏谑地问到。 “哪里!昨夜俞朗府邸被毁了,人已经失踪。我今日决定你任我天启大将军,统领三军。你可乐意?”薛任君边说边幻想着眼前这人此后令人艳羡的仕途。犹如亲临一般,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呵~”九舟轻笑过后,脸色微沉眉头紧锁,放下把玩在指尖的杯盏,抬眼回道:“大将军?好啊!若不急于一时,可否容我几日,处理完手边的事情?” 薛任君挨着九舟,在桌边的椅子上坐定,托着腮帮子,嘴角流露出来多层次的笑意。话语像是踏着节奏般地飘了出来:“楚将军,需要几日?” “一月!”九舟说完低头漠然地品茶。 “好!”薛任君突然伸出手指握住九舟的手腕,指尖力道不一地触及眼前这人的皮肤。 九舟心里想着:薛任君这小子还在试探我,莫非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周旭在一旁站着,一直焦急地使眼色,九舟抬眼回道:随他去吧,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件事需要亲自慰藉内心。只是此去,他恐怕不再过问尘世了。 归与不归,还不是在于所念之人所在何处!若是这人不在了,哪里都一样。若是有人心死了,活着也是死了的。 殿外晌午时分,又传来了老人凄惨的叫声。 祭坛曲终 白凌山青云顶依然冰雪覆盖。古城废墟处早已没了昔日的影子,残存的断垣瓦片在皑皑白雪之下,看似已经融进了山峦。 抬眼望去,顶部的风景圣洁无比。鼻息之处,寒意之余,更有些许存活于世的清醒。 九桦珍拖着俞朗已经失温的残体,“咔吱咔吱”地踏足在雪域之上。身后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一旁沿路的积雪表面被染上一条延绵不绝的血痕。 行至祭坛前,他顿足了片刻。 眼前的阴阳盘依旧纹路清晰,间隙之上似乎还飘散出些许白雾,正在半空中以冰粒子的姿态落下来,绝美无比。仙境周而复始,不停歇。旁的肃穆在此处确实丝毫没有沾染,稀奇得很。 只见他已然失去知觉的手臂将身旁的肮脏之物随意甩在了祭坛的中央。 “咣~铛~铛”的三声,像是一根虫蚀许久的木头桩子掉在石板上,反弹了几下,碎渣还散落了一地。 轻贱,原本就是骨子里的。 九桦珍收回手臂的刹那,左肩竟然已经无力支撑,黑漆漆的手掌径自晃荡在袖口之下。他只得忍着剧痛,将左臂提起,紧紧地按在胸前斜捆的布带子里头,似乎只有这样,那只手才不至于掉下来。 收拾完后,九桦珍右手伸向后背处,用力拔出大夏龙雀。转而走到阴阳盘上,在祭坛的纹路中顺着线条,一路斩了下去。将整个盘面整得“嗡嗡”作响。 “元卿,你不是想要给父母报仇吗?大哥今日将俞朗狗贼给你带来了。可惜!没能在你面前剐了他。你且开开门,我好将他送进去!” 眼瞧着九桦珍依旧不死心,或许是祭坛的诡异,让他下意识中萌生了些许妄想。 远处一些暗涌的活物正在慢慢靠近。它们窥视着那具死尸,直勾勾地盯着。祭坛已经被眼下这人敲打地寸寸断裂。除了食物的位置,其他地方连纹路都已经分辨不清。眼下山顶处回荡着这人狂妄的嘶吼声。古老的祭坛就这么被揉碎了。直到这人渺小的身影瘫倒在地,一切仿佛才归于平静。只见他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祭坛上空,闭眼间,竟然狂笑不止。 肉鹰盘旋着,不敢近身。 九桦珍此时做起了梦,似乎有一丝光从缝隙中再次透出来。继而是刘元卿横空出世,缓缓地向他走来。 时间分秒而逝,光影未有显现。空中的肉鹰已经赶不及俯身饱餐一顿,正在低空中以极阴沉的嗓音厉声尖叫。 九桦珍闻声睁开双眼,倚着大刀费力地起身,微曲的膝盖有些难以支撑,便顺势向后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这一刻,他抬眼望向万里晴空,泣血道:“人死何以复生?我怕是真得疯了!” 言罢,面目揪如绳结,泪如雨下,全身颤抖不止。 几只肉鹰将尸体蚕食殆尽。片刻后,祭坛上只留下一具枯骨。 就在九桦珍绝望地转身离去的瞬间,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尸骨之下唯一完整的圆心处,沸腾般地卷起了白雾,环绕在整个祭坛的周围。 “怎么回事?!”迎面飞奔而来的寒乔,刚踏上山顶,便大声问到。这老头见了自家驻守多年的祭坛出了异样,千里迢迢赶了过来。可怜这挑剔的老人舍弃南拳林的好酒好肉,重回这冰天雪地里。 此时的九桦珍就像个木头似的,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往台阶上走去。 “将军,你快看!”寒乔见这人无动于衷,便上手拉了一把他的胳膊。 一阵剧痛直窜心头,猛得唤醒已然枯竭的心力。 九桦珍噙泪转身,愣了半晌,而后擦拭眼角的咸湿,疾步靠近祭坛。 地动山摇间,阴阳盘的中心圆圈正在缓缓下降,像是启动了什么机关。周围的碎石片左右分离。 令人费解的是没有挑选时间,更不是特定的日子,坛体居然与花满楼跳崖的那日一样。眼见处的山体已经呈左右两侧状。不同的是周围没有积雪掉落,更没有金光浮现。低头望去,断痕处黑乎乎的一片,深不见底。 九桦珍没有犹疑,像是在生死攸关的节点上,转头对着寒乔交待了一些事,说道:“尊者,我想下去看看,如遇不测,请将此物交给周旭!” 言罢,他单手将背上的大刀递给寒乔。 “哎!将军,这里并非唯一通路!”寒乔正吃力地扛着大夏龙雀,慢吞吞地追在九桦珍的身后,几番提醒着。可惜,这人的脑袋只能接受一路信号,其他声音都被自动屏蔽了。 九桦珍纵身一跃,内心的声音一遍遍地响起:元卿,大哥来了,你等等我。 仿佛,他跳的不是山崖,而是什么花海,什么仙界。仿佛这一跃,不会触底,更不会摔死。仿佛,此刻刘元卿正陪着他,正朝着他微笑。 正当这决绝的人快要粉身碎骨之时,有一股力量将其吸入山崖壁的岩洞内。随即猛得摔倒在石板上,半天动弹不得。 “你来了?”说话的是一位声音淡漠长发过腰的男子,只是头顶至发梢已然花白。 九桦珍挣扎着起身,晃了晃脑袋,半晌才看清那人的背影。热泪盈眶地问道:“可是元卿?” 那人并没有转身,而是叹息一声回答道:“将军,何曾见过跳了崖还能存活的人?你这痴情未免也来得太迟了一些!我猜你找的那人早已是成了一具枯骨,也许,早已灰飞烟灭。” “呵~是我太过于奢望了!前辈是?”九桦珍刚有了一点希望的火苗,就这么被那人的几句话扑灭了,自嘲地问到。 “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就在祭坛上敲个没完没了!打扰我清修了。”那人嘴里叭叭地说着,转身的刹那,九桦珍不由自主地神色慌张。 “怎么?将军是见过我。”那人抬眼扫过九桦珍惊恐的眼神,不解的问到。 “前辈是?你的脸竟然与一人无异!”九桦珍看呆了,几乎结巴地吐出几个字。 那人拂袖而至,见其手臂受伤,便伸手极轻地抚摸其臂膀至手心。片刻以后,九桦珍体感微热,酸胀带麻,指尖缓缓地有了触感。 “我是一个已逝之人,你问我姓名,我只能告诉你。我曾经叫’西谷’,如今无名无姓。”那人背着手,在九桦珍身旁来回踱步,像是准备好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问。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知道你是将军?看来,你比某人口中的人还是差了一截!” “对!无名前辈是如果知道我的?”九桦珍回过神,赶忙从地上起身,急切地问到。 “随我来!”那人撩起裙摆,轻触岩石路面,朝深处走去。 九桦珍一路张望着四周,只见暗道里的墙壁上悬着烛台,五步一个。脚下路面平整,像是专人修建。 二人在道上走了一刻钟,来到一处石屋内。 只见屋内除了正中央放置着一个囚笼,没有过多旁物。 九桦珍走近一看,正是奄奄一息的刘元卿,立刻潸然泪下。 “元卿!这是怎么回事?前辈你!”九桦珍见此状况立刻心潮暗涌,哽咽着斥责到。 “我也无能为力,刘元卿为了锁住西邪,把二人合二为一,死死地捆上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疯癫。”那人双眉如蝉蛹般娓娓道来。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九桦珍贴近那人,抬眼凝视到。 “唯有《荒启心法》,元卿把前半本给了我,我只能学着给他续命,还有半本不知所踪。”那人唉声叹气地说到。末了,还无奈地摇了摇头。 九桦珍之前听说过这本秘籍,只是一路被栽赃嫁祸,连书的影子都没有瞧见过。他心急如焚地问道:“可是医书,哪儿可以寻得?” “不是,是古巫族留下来的武林秘籍。传闻,可以消除荒芜,重启苍生。被几代人抢夺,徒生了众多杀戮。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本劝诫人们祛除恶念回归真我的巫族语录罢了。神乎其神在于有些许蛊惑人心的效果。”言罢,那人在墙根的桌上,端来一碗茶水和一本薄如蝉翼的金书,一并递给九桦珍。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这是那半本秘籍,你且带着。你要寻得这本秘籍后半部分,你可以找寻肖氏后人。我言尽于此,刘元卿能不能活,我只能保他半年。单纯跟西邪交手,我有十足的把握,可是肉身是刘元卿的,我真的不敢赌。希望你能赶在他生命终结之前回到这里!” 九桦珍从那人眼中寻得“真诚”二字,便藏好金书,猛得喝下茶碗里的水。 一场美梦之后,九桦珍回到了祭坛旁。他醒来瞧见寒乔正打着盹守在他的身边。 游园惊梦 那日午后小憩,外头艳阳高照,阳光像是正燃烧在头顶似的。阵阵热浪翻滚在云端之下。肉眼不见其踪影,皮肤却是真真的体会了一把蒸烤之感。热气游离于天地之间,逼着人们不敢露出身上的一丝半毫。无奈之下,只得躲进阴凉处,闭上眼睛挨过这个嘈杂的暑热天。 原本薛任君的睡眠一直黑白颠倒,和他的为人有些类似。午后那段时光是他长久以来最为舒适的休憩时间。 可那日,他在竹榻之上辗转反侧,难以静心入眠。只见他长长的发丝不知置于何处才好,索性仰面望着房梁上的小玩意,顺势将头发垂于地面,此时,后背才勉强有了些许清凉。这么一折腾,残留的睡意便消失殆尽。 有人在一旁细心候着,不敢有一丝怠慢。隔着绿烟罗,那人环顾四周,思量着:不知主人是遇到什么事了,殿中并非酷暑难耐,相比其他宫里,这寝殿设计巧妙,冬暖夏凉。我将薄荷绿植置于殿内。但凡外人推门而入便能感受到清甜的幽香扑鼻而来。怎会睡意全无? 明眼人都能看出薛王这一通自我沦陷的模样,只能怪青云殿里头的那人。那厮张口就应承了午后游园作陪的芝麻绿豆点小事。可气的是那人光顾着喝茶沉思,压根没当回事,只是随口一说。 薛任君实在睡不着,起身喝了小半壶冰水,顿觉得燥热感没有丝毫消减,倒是更加兴奋了。 “来人!”薛任君收起发丝置于胸前,眼含笑意地大喊了一声。 “奴婢在,不知薛王有何吩咐?”帐外的男子答应后,步伐极轻地行至榻前,问到。 “连潇,你怎么还在这里?”薛任君笑意淡了一些,张口就问。 连潇没有回应,而是低头垂目间有些许楚楚可怜地站在原地。 “哦,对!本王差点忘了。身体好些了吗?”薛仁君见状立刻恢复了热情,并没有怪罪于他,而是好言好语地问到。 “谢谢主人!原本也无碍,不知您有何事吩咐?”连潇声音婉转动听,给热上心头的薛王带去了些许凉意。未惹得龙眼大怒,反而让薛王微微感觉甚好。 薛任君抿嘴一笑,挑了挑眉,说道:“早先,挑了几件游园的衣裳,你且帮我看看。” 言罢,他揽起一大堆衣物随手扔在美人靠上。嘟着嘴唇,皱着细眉,手指不停地跳跃在不同的服饰之间。看似正犯难,或许,对他而言这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 眼瞅着薛任君鼓着腮帮子哀求地看着连潇。 连潇即刻移动小碎步到薛任君跟前。拿起一件淡绿色的丝质袍子,贴近薛任君的身子比对着。半晌,才收回了忘神的眸子,浅浅一笑。 “绿意?连潇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薛任君眼神跟随指尖划过丝线表面,言语自然流露些许恰到好处的意思。 他深深的酒窝聚成之后,抬眼目色云淡风轻,手指极缓地伸进袍子里头。末了,在铜镜前呆呆地坐定,赏完脸庞,挑拣了一把精致的刀具修了眉。 连潇一直意犹未尽地瞧着眼前这灵动的身影,像是分秒都不敢错过。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玉镯子,轻触了两下,笑意就瞬间收了回去。 薛任君在收拾描眉间,几经等待,一个时辰终于过去了。 他急不可耐地坐上步撵,行至青云殿门口,掩饰着咳嗽了几声。 九舟听闻后,推门而出。瞬间,像是躲避刀剑一般,赶忙合上,似乎被日光给震慑住。 薛任君摇着扇子,脸色微微沉了一沉,言道:“楚阎将军!” 九舟半眯着眼睛再次打开大门,伸出脑袋感受了一下烈日,赶忙缩了回去,站立在门槛后头。 眼见薛任君正在步撵上嘴角露出些许笑意地盯着自己。他伸了伸懒腰,故作随意的姿态,大步地走了过去,问道:“薛王,此时是要去哪儿?” “去游园!你忘了?”薛任君听闻后,眼睛一瞪,怒气直接爬了上来。 九舟晃了晃脑袋,驱除一些困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解释道:“在下不敢!许是睡久了,咱们走吧。” “上来!”薛任君立刻嘴角松弛,转而弯成一个下弦月的曲度,半晌没有丝毫拉垮。 “既然是游园,陛下何不与我漫步前行?”九舟见着前后侍卫均大汗淋漓,立刻有些怜惜之感涌了上来。 薛任君摇着扇子,嘟嘴卖萌似的笑道:“也好,本王盛情难却,陪君同去!” 九舟瞬间打了一个寒颤,心想:这小子怕是哪根筋搭错了,真是越来越难懂!竟然,披头散发,穿得像个女子,举手投足皆是矫揉造作!我昔日比武把酒言欢的兄弟终究还是没了。 薛任君一直赏心悦目般地转头瞧着九舟的侧颜。似乎稍有不慎就会燃尽了对方的心。 九舟极其克制地目视前方。余光扫过,那人的神色已经令他心生畏惧,何况是转眼瞧上,那不得是火星撞地球,俱灭! “薛王,今日如何不束发髻?”九舟喉头微动,瞥眼看向另一侧,嘴里却是异常诚实地问到。 “难得空闲一日,此前为公子之时,除了面圣,本王嫌少束发。”薛任君将扇面遮掩半边脸,只留着一汪深水,荡漾着波澜。 九舟低头斜着脸,视线在薛任君的眉眼间停留了几秒钟,他顿时觉得这人游园目的不纯。 他伸出手指不自觉地在这人肩头撩了一下发丝,只觉得收回的指尖已然凝气成水。 九舟轻笑一声,想着:那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学以前的薛任君的样子,冷面玉佛,不搭理,不给眼神。 二人在石阶上和道上,绕来绕去,走了千米,转而在宫内东侧的逍遥殿门口停了下来。 “此处是?”九舟特意问了一句。 “是前太子的寝宫,许久未至。本王总觉着君与他好相像。今日,便一同来看看。”薛任君推开大门,见九舟驻足不语。随即挽着他的胳膊肘,走了进去。 九舟内心的小神仙翻起了白眼,嫌弃道:薛任君怕是没见过俊美的男子吧,这副倒贴的样!亏得先前还把他供起来,如今看终究还是错了。 “听说,已经殁了?”九舟斗争了半晌,内心有些许寒意地问到。 薛任君打趣地收起扇子敲了敲九舟的脑门,说道:“别听信传言,还未找到尸身,都不好说!” 言语间,透出衣衫的汗液已经下沉到九舟的手背上,有些难以言明的温度,正悄悄融化坚硬的外壳。 “陛下供奉着他,是为何?”九舟缩回臂膀,伸手摸了摸脑门,旁敲侧击般地问到。 “他与我之间已经走上了殊途。平日里,我也没人说话,只当跟他聊个天,解个闷罢了!”薛任君言辞有些冷峻,却也流露了本意。言罢,还调侃似的故意斜视了一眼。 “哦。”九舟轻声应和着,微红的脸上突然蒙上一层灰色。 “原先我与他一起比武的时候,总有九桦珍跟着。你们军营里头,他是不是比我更能服众?”薛任君行至廊中,突然转头问到。眼神透着欣赏的微光,嘴唇却是拧巴着,分明是隐藏妒忌的惯用招式。 “回禀陛下,确实是。”九舟为了揪出这人的本元,索性以下犯上,该怎么答便怎么答。 “那九舟呢?如今我能胜于他吗?”薛任君回过头,深吸一口气,避开旁人的目光,问到。 半晌,九舟默不作声,只是习惯性地叉起腰,直直地站在他面前,抛掷一个久远而熟悉的眼神。 此时,四目相对,意喻难以言表。 分秒过后,令人诧异的是薛任君竟然眉开眼笑着说道:“不妨事!都过去了。在我心里九舟就像一座高山,在山底的时候,我仰视他的大气磅礴,不可一世。但我一旦努力地攀上山顶,将他踩在脚下,我就只能俯视他,俯视他伫立原地,不知人为何物!” 九舟假装听不太懂,低头微笑着抿了抿嘴。他收回手臂的刹那,肩头微微塌了一些。转身之间,眼神的余光分明晃过一丝今非昔比的惆怅。 “你看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这里是前堂,他总是在这里舞刀弄剑,张狂得很!我一向是躲在后院练习,怕谁瞧见,徒生麻烦。每次,我走进来都不见他人影,总是躲在暗处捉弄一下,好像多了块肉似的,幼稚得很。” 九舟内心苦苦地笑着,慰藉着自言道:不过是出于纯粹的喜爱,哪有如此不堪?人与人之间,表露和意会竟是如此相悖!真是万万没想到的。这人游园倒是其次,说往昔的故事才是正题。不知道是何意? 二人漫步行至后院,在露沾庭小坐了下来。 放眼而去,亭子周围方圆几里都是荷花池。 荷叶依旧绿意盎然,荷花仍然清香素雅。柳叶垂入池内,随波逐流,似绿影泉涌。入眼处,植被茂盛,一派生机。 凉风袭来,九舟脸色微微恢复平静,颧骨之上的红晕褪去了大半,转而苍白了一些。唇间依旧抿着些许难捱的岁月。 他迎风叹息,感慨恍如隔世。此时,他没顾忌那双眼睛。而是恨不得将过往和今朝跌宕起伏的痛楚全都宣泄在这里。 这片天地,最熟悉的当然是他了。五岁时就远离了妇人温暖的怀抱,孤独地生活在这里。此处的一草一木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喜怒哀乐。 如今,物依旧,人却是陌生了。 可是,水池下的暗涌并不影响水面始终如一的平静。 二人在微风和绿意中,随意地坐在凉亭的长椅上,偶尔相视一笑时意味深长。 一抹斜阳而至,薛任君坐起身,在池边呆呆凝视许久,问道:“楚阎,做大将军高兴吗?” “当然,行军打仗的武将,谁不想做大将军!”九舟按耐不住情绪,借机仰天大声地说着,似乎此时他就是楚阎。 “做王呢?”薛任君侧过脸,凝视着九舟侧脸上的眸子,极赋深意地问到。 “薛王说笑了,哪有谁都能称王的?那不是谋逆嘛,株连九族之罪阿!”九舟咧嘴的瞬间,齿间磨出了些许声音,面色却露了些许胆怯。 薛任君转过脸,呆滞地目视夕阳西下的天边。嘴角笑意全无,没有再开口言语。 火红的余晖映衬二人周身赤色,薛任君缓缓地倚身靠向九舟。 野草丛生 九舟独自一人回到青云殿。夜空已然升起,头顶星光熠熠,暑热逐渐退散。凉风潜入夜,背上汗湿的衣衫逐渐变得湿冷,正侵入发烫的皮肤之中,让人不经打起寒战。 另一人没有同路,不知怎的在夜色中匆匆离去,连一句寒暄的话语都未留下。 看似二人一拍两散。 九舟倚在门口,微醉。 这时,朱渠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九舟跟前,低下头,仔细观察这人的挫样。 好半天,才拍了拍这人的脸庞,问道:“楚阎,喝酒啦?” 只见这人瘪了瘪嘴唇,眼中的星星点点即刻从眼角处滑落至鼻尖,转而不负重力地滴在鞋尖处,无声无息。 “怎么了!这是?”朱渠见状,立刻收起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眉眼处顿生几分焦虑的神色,边瞧着边扶着这人,疾步行至榻上。 这人摆了摆手,顺势倒下,便掩面侧身,不再言语。 朱渠后退至圈椅上,喝着凉茶,耐心等着这人缓过来。 周旭从后花园汤池泡了澡回到寝殿中,光着膀子。见着榻上隆的高高的被子正一耸一耸地发出呜咽的声响,便眸子微动,以为错过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情节。 只见他健步如飞地站到朱渠的身旁,碰了碰朱渠的肩头,问道:“大人,咱们楚将军这是怎么了?” “爱恨两难!”朱渠如身临其境般哀叹到,神形兼备。 周旭呆呆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身后桌面的点心上。 只见他转身拿起糕点咬一口,便叹上一口气,往复几次。 朱渠手心中的凉茶盏已经被他捂得温热,不经意喝了一口,全然没了凉茶该有的味道。徒生些许烦意地瞥眼问道:“你懂什么,叹什么气?” “哎!不懂,爱与恨都难了,那就不爱也不恨,不就完了么!哪有那么多烦心事!这么大人,还哭?很是有些丢人。”周旭轻描淡写地说着,桌上的一盘点心都堵不住他的嘴。朱渠听闻后却是露出了些许笑意,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童言无忌而已,却是真真的勇敢。 任何人和任何事,初出茅庐之人总觉得分明得很。情愫,这种超然于物质而存于世的东西始于人性,又出神入化于人性之外,并非包含在逻辑框架之内。始于情,止于理,方能成就一番伟业。 片刻后,九舟掩面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要,擦把脸。” 朱渠递上一块湿布,翘起二郎腿,看着九舟擦拭着脸上的泪渍,便失声笑道:“既然你已经是大将军,府邸之事,薛王没有考虑吗?” 九舟抬眼一看,脸色颓废间又灰暗了几分。不经意间,他将手中的布条猛地扔到朱渠的脸上,噎语骂道:“朱大人,我是,到这里接受封赏的吗!” 朱渠俨然沉浸在戏里头,演得还挺认真。 九舟见这人此等狂悖的样子,也是无奈。怒视后追问道:“朱大人莫非是墙头草,卖主求荣的主?” “当然不是!楚阎,我发觉薛王对你确实不错,现阶段你若是能求得封赏,一府半宅的不也是好事儿么!”朱渠依旧因势利导,为的只是让九舟看清楚形势。 九舟显然未明白他的用意,咧嘴骂道:“我看你这是几天不揍,上房揭瓦!” 只见九舟拳头已经捏紧,正准备随时给这滑头来上一击,杀杀他的威风。 “哎,别恼了。不然,你住哪儿?你不能一直住这里阿,跟软禁没什么两样!”朱渠此言一出,九舟立刻松松垮垮地摊在榻上。 半晌才起身问道:“你的意思是?” “赶紧走!我估摸着俞朗的府邸无人,可以请个恩典。”朱渠的算盘打得可是精明,只是这算盘子也需要有人心甘情愿地委身。 九舟轻笑道:“亏你想得出!那阴邪的府邸,我可不想去。要是去,也是你府上。” 言罢,上前重重的给了朱渠肩头一拳。 朱渠摸着疑似受伤的部位,假装疼痛地说着:“严重了!我府邸你随时用。只是,我有一事要向你言明。” 话语刚落,九舟主动将耳朵贴近朱渠,瞪大眼睛听着。 朱渠极轻地说了一通,九舟脸色从惊愕到匪夷所思。 末了,他坐在榻上,久久没有动静。 “楚阎,你打算怎么办?”朱渠言辞异常严肃地问到。 九舟回过神,长舒一口气,简洁明了地回答:“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咱们也耍一把!” 朱渠得令,即刻走出青云殿,开始谋划次日的封分大宴。 身后,九舟感受到巨大的孤独。 他突然觉得四周异常的陌生。即使生在宫里,却始终是在漩涡之外。 如今,这烂摊子,又当如何收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望着朱渠坚毅的步伐,心中竟然生出了些许敬佩。或许,他没有生在皇家,并不懂得权利和人性有相背离之处。光靠着光屁股长大的情谊就投入一生,费尽心思帮兄弟翻盘,是忠义,也是傻。孤王,何为孤?哪天,他九舟做回了天启的君王,或许,也不是昔日的九舟。还谈得上什么兄弟之情,重情重义一辈子呢!换来的也许是一场幻影罢了。 “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而当你不得不走向深渊的时候,深渊已经赢了。不管是挫骨扬灰,还是高高在上,你始终在深渊里,幽暗将锁住一生。 薛任君在寝殿内,饮昨日的酒,愁今日的苦。 傍晚时分,二人饮酒时,似醉非醉的话语,他一句都没忘,足见这醉酒的高超。 “楚阎,我其实并不想当这个王,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也困惑,为什么还是慢慢地走向了龙椅。”薛任君看似不胜酒力地趴在石桌上,嘴里不停地叨叨着。 “为了证明你是主宰者?”九舟已经有了醉意。可是,手中的酒还是不自觉地往嘴里送。 薛任君恍惚中,随口自恋兮兮道:“不是,我总感觉我的出生到现在都有人替我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我愿意走这条路,便是大手一挥,就都能实现。” “这么神奇?”九舟瞧了瞧手中的酒杯,脸色微微有些挂不住。 “还不止!大哥,咱们的母后有两张脸,你可知道?我看到过她很丑的脸,有道深深的疤。”薛任君埋头胡言乱语。唇齿起伏于麻木与清醒之间。 “你说的是谁?”九舟的手停在半空中,视线从虚无回到现实,落在薛任君的身上。 薛任君舌头微涨,彻底失语似的含含糊糊着说道:“之前就是苏若,如今也没个名字了,不知道叫什么。” “你见过她的丑样,他还没剐了你,说明他一定是你母亲。”九舟言罢,摇着头低声笑到。 “你说她是我母亲,你!”薛任君突然站起身,似乎醉意全无,径自晃悠着快步行至寝殿。 酒不醉人,人自醉。此刻,月光之下的薛任君比往常都要清醒。 大宴宾客 次日凌晨,前大将军俞朗府邸。 朱渠一行人正驻足大门前。 周旭明显地咽了咽口水,绕耳挠腮地望向九舟。 九舟抬眼看了前头这残破的大门,小声地叹了叹气,不大情愿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顿足片刻后,才背着手走到门槛处。 他仔细地观察墙上的血迹,从黑红的墙体中拔出一根针。此物,细若蚕丝,软而不颓,只有功力极其深厚的细致之人才能掌控力度和方位。 “血隐针!”九舟默念着将此物收于掌心,面色恢复以往的淡然。 转身后步履轻快地迈过门槛,分秒未有停留。 木门碎块的刀痕早已入了他的眼。 望着前方一片狼藉,九舟内心有些许悲凉。他想着:九桦珍这小子为了对付俞朗这种货色,居然把咱家祖传的大刀都拿了来。未免也太看得起那孙子了。昔日的大将军,在战场上以一抵十都不在话下。如今却对蝼蚁如此谨慎,不知道是国之幸,还是不幸。 身后的二人也跟了上来,一左一右地站在九舟两侧。 周旭依旧一脸懵,不知如何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朱渠脸色微微泛红,颧骨之上,眼眶之下,显出浅浅的犹疑之意。 “朱大人,府邸这么大,你带了多少人呢?”九舟双手叉腰,俯视到。 朱渠微微低头,转头看向身后,除了三匹马儿,并无其他。只得闭上了嘴巴,回过脸,紧绷全身肌肉,等着挨打。 九舟见这多嘴的家伙正本能的犯了怂,便不再言语,只是转身继续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府邸。 三人几乎同时叹了气。 “呜~” 诡异的风从背后袭来。 周旭打了一个寒颤,悻悻然地问道:“背后发凉,可是这个意思?” 二人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 半晌,九舟才想到了重点,赶忙猛撞了一下朱渠的肩头,问道:“你莫非想要在此地大宴宾客,卷土重来?” 朱渠抿嘴而笑,从袖口处掏出一张宾客名单,递给九舟。余光扫过身旁这人的手,依旧默不作声。 “好!朱大人果然是官中豪杰,陪你玩!”九舟扔还纸张,卷起衣袖,拔出随身的佩剑,在道上一路清理开去。 朱渠瘪了瘪嘴,一屁股坐下,不再动弹,跟个大爷似的。 “朱大人,干活了!”周旭扔了一把扫帚过去,朱渠都懒得伸手接,随之倒地。 少年展现了极大的容忍度,依旧叹息了事。 朱渠此时在想一些事,正在细细地捋着。 “薛王,楚阎自小家里穷,如今当上大将军,依旧一贫如洗。属下帮他请个恩典,请薛王赏个宅子!” 薛王一杯小酒下肚,兴致正浓,笑言道:“我已经赐他青云殿了!这等殊荣,比荣华富贵好上千万倍!” “陛下之隆恩,楚阎此生难忘。只是,青云殿原是王后寝宫,始终有些不妥。” “依你之见,哪儿比较稳妥?离我这近一些,又不失礼节。”薛王脸色粉红,醉意上头。 “依属下之愚见,前大将军府邸可用。也不会造成浪费。” “嗯,也是。赏了!不过,本王只赏园子,给俸禄,不赏人,买人也不行。他要是踏出宫门,饮食起居便只得自给自足。可考虑清楚!”薛王抬眼间,目露凶光,嘴角却无丝毫波动。 “谢谢薛王恩典!” 朱渠听话只听了音,未细细品味其中含义,草草了事。这三寸不烂之舌首次失了味。 “朱大人?”金彪走到朱渠身后,俯身在其耳旁叫喊到。 “哎?”朱渠赶忙起身,拍了拍屁股,回过头看向身后。 只见金彪正带了一众军营士兵,分成两列,站在门口。各位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满脸堆笑着瞅着他。 “原来是金参将,快请进!”朱渠面色立刻由阴转晴,好生迎客。 “这宅子还没修缮呢?”金彪呆头呆脑地问到。 “参将不知,楚将军说俞府富丽堂皇惯了,才会招惹贼人。如今,就不收拾了,落魄一些,才无人问津!”朱渠说的鬼话连自己都蒙骗。 “哦!”金彪恭敬地作揖道:“不愧是大将军!这叫去芜存菁!” 朱渠立刻竖起大拇指,夸赞了一番:“参将,好学时,好学识!不知厨艺如何?” 金彪呆了半晌,猛得摸了一把络腮胡子,仰天长啸:“属下原是军营里头的厨子。舞刀弄枪怕是排不上号,这厨艺可是无人能及!” 朱渠见状,微微有些不安,心想:离了大谱!自夸的人中往往没有几个真正有能力,包括我。这人估摸着也是半桶水的主。算了,试试,总比没有的强。 一众五十几个士兵被朱渠安排的妥妥当当。 即使是做些脏活累活,他们依旧有说有笑,比拿了俸禄还高兴好几倍。 九舟背着手,隐藏在他们之中,听了几耳朵。 “你说楚将军这里缺人手,是不是可以留下我们?”瘦脸麻利地收拾着四分五裂的桌子,问到。 细胳膊捡着地上的碎瓷片,低头说着:“你想得到美!今日听说是太急了,还都没来。再说,这里可是凶宅,你愿意留,我还不愿意呢!只求今晚过后,能拿些赏钱。” “那不比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强么!”瘦脸瞥了一眼,愤愤然地说到。 “我过几日就服完役了,只求能活着拿些赏钱回家给母亲养老送终!”灰胡子满脸沟壑,正拿着鸡毛掸子认真的在墙角打扫着。落下的灰尘迷了眼,惹出些许眼泪。 一时间,这诺大的厅中,没了人声。 九舟听闻后,立刻摸了摸布兜,掏出银子正要给,却又收回了手。 心想着:他们只想好好活着!这几锭银子能解决什么问题!要是黎民百姓日子都过踏实了,谁还为了这个去卖了命! 周旭见有人踊跃地包揽活,立刻喜上眉梢,递了扫把,便独自一人到后院玩去了。 片刻后,朱渠好友林深大人拿着两坛子酒,带了两名空手而来的文官,颤颤巍巍地进了门。 林深见着朱渠,便大惊失色地问道:“朱兄呐!你这园子都没收拾,不驱驱邪气,就摆宴席,终归是要吓到人的!” “无妨!天子所赐,还不够震慑的么!”朱渠斜眼接过酒坛,大笑到。 “呦,林大人!近来可好阿,听闻一直卧病在床,今日怎么都能吃席了!”此人,原是苏王后殿中的宦官。因为照料薛王长大,便是如今宫中辈分最高的,也是闻风丧胆的口舌之源。 只见他带了几位侍女和侍卫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看似并不是来吃席,而是来找茬的。 “王公公,您也来?真是太给楚阎将军面子了!不知身子可好?听闻刚得了封赏。您可得注意休息,不然,可对不起陛下的一片诚意!”林深刚刚还吓得魂不守舍的,此刻,见了王蔷,便立刻有了虎胆。 “哼!”王蔷瞪了一眼,呲牙咧嘴间,还轻声地骂了几句。只是,声音太轻,其他人全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自顾自围成一圈。他人谈笑之间,王蔷只得阴沉着脸,从一旁快速溜走。 林深身后的年轻人,一直沉默地环顾四周,浅浅地陪笑着。 营中将军和参将如数到访。议事厅的文官不管是看朱渠顺眼的,还是不顺眼的,也都以各自的目的,踏足而至。 朱渠陆续地招呼宾客入了前厅落座。 晚膳前一个时辰,格安最有名的郁香阁送来了十几桌饭菜。将府邸仅仅剩下的十几张桌子铺地满满当当,没有富余。 望眼过去,色泽浓郁。闻上一闻,香味沁人心脾。画面激起味蕾的探索欲,齿间的甜液不住地充盈在喉舌之中。 周旭忍不住偷偷地伸手拿了一片卤肉,塞进嘴里嚼着,被朱渠一个眼神震慑住,便匆匆咽了下去。末了,还回味了一下子似的,露出深深的酒窝。 “楚阎将军真是少有的品客,这郁香阁的东西,平日里可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到的。我去了还要排队呢!”王蔷扭捏地说着,筷子却不由自主地伸进了菜里头,全然不顾落座于主位的九舟。 “既然王公公饿了,咱们宴席就开始吧!”九舟提起酒杯,在众人面前一饮而尽。 金彪大喜,拿起酒壶驻足主位前,恭敬地作揖道:“恭喜大将军,属下干了这一壶!” “金参将还是慢一些饮,今日可劳烦您了。”九舟有些动容地回敬到。 不料,不知这人是酒多还是话多,竟然极速靠近九舟。瞬间,几乎贴耳言道:“今后,将军想吃什么,属下就给你做什么!不用排队!” 九舟听完后,猛得打了一个嗝,吃惊地回答:“好!甚好!”言语间,掩面回敬了一壶。 诺大的厅堂内,觥筹交错间,各门各派趁机聚拢在一起。谁是谁的谁谁谁,一目了然。 “这就开宴了!王公公可不给薛王面子阿!”说话的竟然是一位半纱遮面眉黛青颦的女子。 只见这人正领着四个侍女驻足在前堂的门口处,言语间似笑非笑。 朱渠心想:这人不请自来,不知所谓何意。 九舟却是有些许窃喜的,有一种诱敌深入之感。置身于事外之余,甩着膀子猛得喝了一杯酒。 “王后?不是,太后!奴才哪敢阿!”王蔷站起身,一路猫着腰,连滚带爬地走到这人的跟前。 九舟心想:王蔷这眼神真的是绝了! 随后,众人跪地请安道:“太后千岁千千岁!” “免礼!今日,楚阎将军才是这里的主。虽然不曾请我,我也要来凑个热闹。”苏太后言罢,径自走到主位,挨着九舟坐定。 只见她拿起酒杯,尝了一小口,猛得放下。瞬间,桌子已经微微抖动。 九舟摸到其中门道,不客气地笑言道:“太后一向深居简出,不知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 “只怪先王早逝,吾儿怜惜,我才得以来去自如。楚阎将军这是刚得了宠,便无视礼数了吗?”苏氏眉眼间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而严词厉色,识人与辨音之间,分明判若两人。 “呵呵~”九舟细细品味之后,收起笑意,问道:“我楚阎一介匹夫不懂这些。听闻太后擅长针线活,今日可否一睹风采?” “呵~你还不够格!”言罢,苏氏饮下后半杯。 瞬间,席上有两个陌生面孔冲到前头,拔剑刺了过来。 几乎同时,苏氏顺势倒在了九舟的怀里。能感受到这人用了些许内力,定住了他。嘴里喃喃自语道:“好热!醉了!” 九舟一时间退撒不开。只得挂着这恶臭的女子,从主位极速翻身至堂下。惊险的是差了分毫,这颈上环抱着的女子便要被刺穿了手臂。 众文官大惊失色地躲到一旁。 众将军挡在众人身前,使着兵器,慌张地候着。 周旭见状立刻放下鸡腿,极速吞下嘴里的鸡肉沫子。拔出双刀,在手指上转悠了两圈,挺身而出,挡在九舟的面前。 少年镇定自若地说道:“本人周旭,求赐教!” “楚阎狗贼,拿命来!”二人相视一眼,极快地横刀竖刀劈了过去,还带着“阿……”的配音,简直要让周旭笑死。 九舟站在身后,分明感觉到了窒息。只见这人的内力正悄悄地爬到了胸口处。九舟豁然开朗,这分明就是“蛇灵功”!他在泗水河谷带回来的古书上看到过。破解的办法就是点穴七寸。可是,这姿势根本触及不到其丹田的位置。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下犯上的罪名,他也担不起。 眼前,周旭握紧双刀挡住二人的剑锋处。风驰电掣之间,飞旋双脚夹住剑身,将二人抛向半空中,剑身落地。转身间,双刀精准地划过二人的颈脖处。几乎,一招毙命。 “哎!留活口!”朱渠急切地顿足喊到,可为时已晚。 “周旭!丹田!”九舟几乎在喉咙底发出微微求救的声音,表情苦涩。 周旭闻声后,机灵地假装去搀扶苏氏,在隐秘处点了穴道。 苏氏内心大惊,可是,她只能继续陷入醉意之中,方才不会走火入魔。 “苏太后不胜酒力,还请姐姐们带回宫,好好照顾!”周旭嘴角挂着肉腥,却说得相当得体。 九舟立刻宽慰众人道:“今日,在下宴请各位,照顾不周,望各位大人海涵!” “不妨事!不妨事!”众人摸了把汗,感慨虚惊一场。 朱渠带了几人才送着尸体去府衙,刚走出门就遇见毒刃手下的周怀玉携几名御前侍卫匆匆赶来。 “朱大人,九桦珍来了吗?”周怀玉急切地问。 “未曾见过!这是?”朱渠打量着问到。 “薛王得知俞朗被他带走,正全天启通缉!”周怀玉这人一向是墙头草,谁上了挨着谁。这消息多半是可靠的。 “周大人放心,我与先生一直是薛王的左膀右臂。若是见到九桦珍,我一定告知与你!”朱渠眉头紧锁,言辞极赋诚意。 “属下明白,但是依照惯例,还是要搜一搜。”周怀义低眉顺眼地说着。 “周大人,您随意!”言罢,朱渠示意金彪带来的人将尸体送往府衙检验。随后,在前头带路,引着众人走进前堂。 就在众人进入的刹那,府邸大门前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此人,正目露凶光地瞧着前头灯笼下的一切。 这人,正是九桦珍。 二次到访,居然恶人刚除,又住进了楚阎。 他止住了前进的脚步,随后,孤单只影般转身离去。 人鬼探鬼 “禀薛王,太后她。”一名侍女慌里慌张地跑到寝殿外头,没有等通传就要往里面闯,被连潇拦在门廊之外。 “哪个太后的婢女如此不知礼数!薛王已经歇下了,明日再回禀吧。”连潇见侍女伫足不走,便从台阶上缓缓逼了过来,伸出的左臂一直挡在侍女的身前一丈之外。 此时,薛王醉熏熏地拎着酒壶,摇晃着走到门口,指着台阶下的侍女问道:“何事?” “太后她在楚将军府邸受了欺负,现在不省人事!求陛下去看看她吧?”侍女携锦帕拭泪,哭得有模有样。 “呵~连潇,咱们去看看!”薛任君随即慢悠悠地走进寝殿,仰头看了一眼房梁上的小物件,回神之时,步履稳妥了许多。 他披上一件红色袍子,故意把头发弄得一团糟,然后,神经兮兮地走了出去。 “别哭了,眼泪多少也值点钱。不要花在不该花的人身上。”薛任君眼见地上的女子还在抽泣,突然怜惜地俯身扶起她。有那么几秒钟,恍如回到了从前,和儿时将小猫捂在胸口一样的心境。 “主人,去吗?”连潇在薛任君身旁耳语到。 “当然!去看看我的楚阎将军如何治得了天启的太后。”薛任君傲娇的小表情简直了。只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在月色下,猛然间遇到真鬼,怕是不知到底谁冲撞了谁。 连潇始终目不转睛地瞧着薛任君,不放过细枝末节,心中的酸涩此起彼伏。 行至宣兰宫,薛任君疾步奔向内室。只见苏氏正在睡榻上瞪着房梁处,鼻息极其微弱,像是受惊过度,神色呆滞。 薛任君大步上前,重重地跪在苏氏跟前,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眼泪却是不舍得一星半点。 此时,太医院这群老家伙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周围瞬间噤若寒蝉。 “徐太医,我母后这是怎么了?”薛任君奋力地站起身,带着哭腔问到。 “许是吓到心脉了!陛下,太后脉搏已经快没了。奴才确实无能为力!”徐太医颤抖着手指说到。经过几个小时的施针,已经体力难支。 “罢了!本王知道你们都已经尽力。明日将封赏送到府上。时候不早了,都回吧。本王想独自一人陪陪母后。”薛任君摆了摆手,嘴唇瘪了瘪,眼泪不分缘由地落了下来。擦拭之时,竟然惹得鼻子微微酸疼。 随着连潇踏出门槛,掩实了门。薛任君随即脱掉了袍子,甩到了一边。捋了捋额上的青丝,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俯身手势极轻地将苏氏身上的被子盖好。 “母后,别装了!再装下去,我明日就给你发丧!”薛任君穿着寝衣,在苏氏房中细细查看,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亦像是专门来查案的。 话音刚落,苏氏已经触地无声地站在薛任君的背后。 “呵~宫中太医只会治人,哪会医鬼!”薛任君已经感到身后的寒意覆盖了整个后背,正念念有词地提醒自己。 “吾儿,真是孝顺!没有半分怜惜,却只想着给我草草发丧!”苏氏话语间,晃荡到薛任君的前头。 分秒内,撕掉人皮面具,丢在一边。一张丑陋不堪的面容出现在房中。对比这玲珑有致的躯体,确实相去甚远。 若是平日里瞧见,薛任君肯定吓得魂不守舍。而此时,他竟然无动于衷。 他暗自发觉一种形式的威胁玩上两次就没了意义。 “母后,楚阎怎的将你的脸打成这样?”薛任君偏偏随意曲解,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女子身上,而是,好奇苏氏怎会和楚阎闹上。 苏氏见刀疤都唬不住薛王,顿时怒气上头地呵斥道:“俞朗失踪多日,是死是活都未知!楚阎一个狂徒,登徒子!你居然不知会我一声就封了大将军!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吗?” 薛任君抬眼盯着刀疤脸,目若悬珠,眉头微蹙,仰天大笑道:“母后既然如此关心朝政,何不取而代之!” “我苏若能扶起你,也能毁了你!”刀疤脸听闻后,声音突然大变,脸部蜕变成枯骸。转而伸出骨若嶙峋的手指,正如利器一般抵在薛任君的喉间。 “苏若已逝,母后就放过她吧。” 只见薛任君悲戚的眼眸中未有丝毫畏惧的迹象。只是撇过脸,没有胃口再继续欣赏下去。 半晌,薛任君见苏氏狂性大发,未有退缩的意思。便抬眼直视其凹陷的眼珠,像是要燃尽这人似的。苏氏立刻微微有些站立不定。 “母后说楚阎是登徒子?说来听听!”薛任君轻轻地移开骷髅的指甲,自顾自地转身走向围椅。除了手心微微捏着汗,其他地方只剩一腔恨。 前方的鬼终于垮了下来,抑制住恼怒,恢复了刀疤,不屑之余,尽显楚楚可怜地掩面说道:“我也不活了!全身都被占了便宜!” “呵~可不是你贴上去的?母后,自本王有记忆开始,就知道你一直在苦炼至阴内功。此时,我更担心楚阎会有闪失!”薛任君放下手中的扇子,手腕顿觉有些许酸疼。 “薛王,你是想要与我作对吗?我有几百种方法对付你!”言罢,苏氏默念咒语,房中的活物顿时方寸大乱。 片刻后,“咯咯”的声音消失,周遭恢复寂静,室内一片狼籍。苏氏转头饶有我成就感地望向身边的薛任君。定睛时,脸色突然青紫相间,没了昔日的威风。 只见,薛任君正美美地喝着茶,除了发梢有些凌乱之外,其他都惊魂未动。 相反,分秒后,苏氏的嘴角流出了浓黑的污物。 “你曾经是否也和其他女子说过,你有几百种方法弄死他们?你肯定说过!不过,没关系。你教我要多看书,我把《诸言》全看了。下毒这方面,你也赢不了我。以后,母后得小心了!还有,楚阎是国之栋梁,你千万别去招惹他!否则,可能哪天你就一不小心地从鬼蜮里消失,魂魄都成了灰!” 薛任君挑着眉,极度开怀地走出宫门。随后,揽过连潇的细腰飞踏回寝殿。 刚过门槛,他便捂着胸口,猛吐了几口青黑的污血。 连潇见状机灵地掩好门,拿来茶水递上。 薛任君体力不支,摆了摆手。即刻脱掉周身衣衫,裸露上身。只见,全身除了脸部皮肤正常,其他地方都呈青黑色。 “连潇,用鹿血炖支千年人参,半个时辰后送来!”薛任君几乎使出了最后的力气自救。 话音刚落,他接二连三猛吐了几口血,顷刻间,耳鸣失聪。 在无声的空间里,他仿佛身在元界。除了全身洁白的自己,还有笑脸相迎的九舟。他俩的周围有薛夫人,还有很多已经失去生命的亲人朋友。 只见他在那个空间中呆呆地看着九舟。眼前这小痞子正盘坐着,不由自主地在薛任君身上点穴,切断毒素蔓延至心肺的通道。而后,默念《诸言》后半本的解毒咒语。那一刻,他飘飘然飞起,在空中盘旋。然,九舟停在原地仰视着他,一步未动。二人相距越来越远,直至互相瞧不见。 半个时辰之后,薛任君猛得睁开眼,发觉布满汗水的胸口不再疼痛,身体轻了不少,皮肤色泽恢复如常。 只是,九舟没了踪影,就跟没出现过一样。他自嘲地想着:在元界还要你搭救,真真的绝了! “主人,好些了吗?小心烫!”连潇递上参汤,急切地问到。 薛任君一把抓住连潇的手腕,凑近鼻尖,神色怪异地问道:“你是不是也是九舟派来的!” “主人,我是连潇!你搭救我的,你忘了?”他立刻回复到,但是手腕却不敢挣脱分毫。 薛任君放开手,大口吞下杯中物,垂头丧气地低吟道:“退下吧!” 关门的刹那,薛任君微微怂了怂肩头,暗自泪目。他想着:连自救都不敢直视自己的脸,我到底和她有什么区别,是人,还是鬼? 如影随形 周怀玉在议事厅的内室候着,来回踱步,像是有重要的情况要上报。听闻薛王的脚步声临近,他赶忙上前极轻地将昨夜府邸发生的一切告知薛王。 “苏氏就是怪我趁机拿回了三军,有些怨恨也是正常。妇人之见,终究只适合在男子的窝里讨食吃,不足为惧!楚阎无碍吧?”薛王听闻后,言语像是呼吸一般在张口闭口之间自然流出,未有丝毫动容。 “禀薛王,今日凌晨,楚阎将军就离开了府上。听说是去,任职前调休?”周怀玉后退一步低头回答到。话术中似乎带了点求证的意思。 半晌,薛王未言语。他竟然偷偷地抬眼瞧了瞧他,似乎在考量楚阎这人在薛任君心里的份量。 “呵~有意思!任职前调休?我怎么没想到这个!真是!呵呵~”薛任君起先没明白字眼的意思,愣了片刻。忽然想起几日前楚阎讨要的一月休假,他才知晓怎么回事。顿时觉得异常滑稽,还有些许可爱,便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末了,低头掩面憋了许久,才恢复了先前的严肃。 周怀玉心中已明白大概。 “属下,要不要去保护他?”周怀玉抛出第二个问题。 “你,保护楚阎?算了吧!你十个都抵不过他一个。退下吧!”薛王言罢,周怀玉转身退了出去。 薛任君看着周怀玉的背影,笑容瞬时消失。正是这一番话,间接提醒了薛任君,楚阎是一个难得的将领,也有可能是一个埋藏的具有毁灭性的麻烦。 他随即叫来幽冥鬼煞江雁之,吩咐了一些事。鬼煞是幽冥另外一派系,是真正令人不寒而栗的恶鬼组织。毒刃疯了之后,幽冥东魁归周怀玉统领。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幽冥排行榜人士不过是东魁派系下能放在台上的门面罢了。用来粉饰薛王的险恶用心。 时至晌午,离姚阳不远处的驿站里头,九舟讨了两碗水,递给全身湿透的周旭一碗。 还未等他碰到碗口,周旭便“咕噜噜”地将水一口喝下,末了,“阿!”地一声,满足地擦了擦嘴角。汗珠挂在睫毛上,眨眼间不堪重负地落到地面。而他始终一脸纯真地仰视着九舟。 “阿旭,今后喝水慢慢喝,你这样会呛到。”九舟俯视这张面孔,伸手用袖口抹了一把这人如春笋晨露的汗珠。忽然间,竟想起年少的九桦珍。 九舟饮完水,不经意间扫过门廊,却在眼皮子底下见到一人。他赶忙从大门口绕到柱子旁,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那人也转过头,瞥了一眼,尬笑道:“楚将军如今何等风光,怎么还在驿站休憩。” “酸爽!”九舟蹲下身,靠在九桦珍的身旁,竟然在这人蓬头垢面之下闻到一股子酒味,看来多日不见,粗犷了不少。九桦珍往一边挪了挪,他便跟着,一点不肯落后。 半晌,九桦珍站起身,怒火中烧,大声地斥责道:“楚阎,不管你是什么来路!请你离我远一些!俞朗被我杀了,你该不会想做他吧!” 九舟在九桦珍的脸上见到了入魔的迹象,无语地摇了摇头。恍然间,觉察到周围有尾巴,还是两位高人,便没有过多言语。 随即拔出剑,直接刺中九桦珍的心脏上两个手指的位置。 九桦珍顿时神情错愕,缓缓倒地。 周旭一直暗中观察,事完,他赶紧上前架起受伤之人。快步推上马背,向姚阳赶了过去。 九舟却是在驿站里头呆坐着,嘴上叼了一根茅草,慢悠悠地嚼着。他分明感受到有两个人在他不远处盯着。 他心想:果然是冲我来的。九桦珍都被送去姚阳了,怎么着也要派一个人去追一追。戏不是都这么演么?如今,盯着我算什么事!呵~该不会是来保护我的吧! 半晌,他忽然觉得腹中有些空瘪。想起姚阳的美食,只得带着后面两位一起去光顾一番。 九舟跨上马背前行,不远处的二人却是游离于半空中,不容小觑。 昨日大宴结束,朱渠拉着九舟在后院僻静处呆了许久。 “宁齐,有一个消息,不知怎么讲?” “什么事?”九舟靠近朱渠的身旁,贴耳问到。 “桦珍从青云顶回来后一路打听肖氏的下落。日前,他向荒启要了肖氏的宗谱。估计,很快就会去肖氏轩楼了。”朱渠凑着九舟的耳廓,细细道来。 “肖氏轩楼!何处,有何意图?”九舟在湖水漫反射的斑驳光影处,观察到朱渠的脸上微微不自然的表情。 朱渠见着九舟大为吃惊的眼神,便一股脑儿全然托出,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姚阳古轩楼,原是肖氏藏匿巫族古籍的地方。我只听他和暗装说了一句,并不知他去那里究竟何意!” “好你个朱渠,把肖氏从内到外都嚼烂了,都对我隐瞒,什么意思!”九舟勃然大怒,憋着嗓子骂到。 “实话跟你说,有些事不是我不愿讲,而是因为从我口中说出来,凭生是非!再者,过去的事情后来人如何评说都没了意义。多说无益!哪日,你回归,你不会自己去寻嘛!”朱渠撇过脸,提起胳膊肘挡在脸的一侧,防备九舟突然袭击,看似畏惧得很,嘴上却饶不得人。 “罢了,说不过你!我明日就动身,去处理桦珍的事情。这小子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把小命栽到这事上。毕竟,花满楼父母的死,我父王也有责任。”九舟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 “这个节骨眼上,你要离开格安?”朱渠一双明目铮亮地直视着九舟。眼神中爆发出的不解仿佛在呐喊:这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阿! “朱大人,你不懂薛任君。功高盖主、万中无一的人会被他当成敌人毫不犹豫的绞杀。只有唯唯诺诺的小人,才能获得一线生机。我离开后,你切忌太冒进。”九舟拍了拍朱渠的肩膀,嘱咐到。 朱渠不再言语,对比之前的经历,觉得九舟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甚好,便不得不心服口服。 二人行至河滩,发觉四周没了眼睛,便开始玩起打水漂。 “不过,你此去要万分小心,我怀疑他不会不放尾巴!有消息说……” “如此甚好!神龙见首不见尾。钓鱼总要有足够分量的诱饵!” “你真是病了,拿自己当诱饵!” “不然呢,你能吗?” “那不能!我除了饱读诗书,其他也没啥本事。不然,也不会害怕被你揍!” “哼~” “呵呵~” 时下饱餐过后,在肖家旧楼的客栈里,九舟将九桦珍带至暗桩安排的房中。经过一番救治,九桦珍除了有些疲倦,身体基本恢复如常。 趁着九桦珍清醒之余又无力反击。九舟拿着鸡毛掸子,便要上前打他。 周旭见后,顿时慌了神,疾步而上,挡在九桦珍身前。 九舟恼怒过后,扔掉手中的物件,叉着腰异常严肃地说道:“俞朗是什么人!你杀了他,算是英雄!我是谁你都拿捏不清。你杀我就是泄愤,掉品的事儿!你现在需要有人点醒你,仇恨只能影响你的判断力,对报仇没有半点用!” “你刚才这一剑也是点醒我?确实让我非常清醒!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苏离?”九桦珍躺在卧榻上,有气无力地问到。 “苏离是谁?”九舟谎话连篇,不差这一句。 “你不想说也算了,我迟早都会知道!”九桦珍言罢,闭眼沉沉地睡去。这一觉,竟然是这几天以来最安心的。 肖氏轩楼 幽冥鬼煞首领江雁之手下钟阙和季崇二人在九舟三人下榻的客栈外层等了数日,加之日日饮那不知名的好酒,竟不曾想被几波丫头缠得脱不开身。 二人正享鱼水之欢时,九舟已然带着其他两位出走客栈。 三人跨上马背,狂奔数里才稍稍慢了下来。此时,几人的神色都微微显得有些紧张。九舟还不忘转头回望一眼。觉察到周围未有异动,他才松了一口气。 “高人?还是有弱点的!”九舟喘着粗气,对视二人,抿了抿嘴。 “世人都有弱点!”九桦珍突然似笑非笑地回视一眼九舟,瞧得眼前这人眨巴数眼,掩饰地转过头去,便也一笑了之。 “驾~” 三人奋力往木云山赶去。 经过一番找寻,终于查到了古轩楼的踪迹。 临行前,朱渠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九舟随身带着的布兜,使了使眼色。之后,上前给了九舟一个极大的拥抱。 “布兜里有图纸!”朱渠在九舟耳畔轻声细语地提醒了一句。 九舟在木云山底打开图,对照着细细寻了许久,才在一处周围植被茂盛的杂树丛中,看到白云之下山顶上的屋子。 三人疾步飞踏过去,又赶紧折了回来。最后,极谨慎地往前挪了几步。 只见眼前并不是什么九层塔,而是形似石室的屋子。稀奇的是眼见处只有一层,却感觉被建在半空中,只因诸多台阶将该屋子高高地顶起。 俯望而去,建筑连着木云山的整体像是被斩了头颅的人形。 周围地表的水遇冷成了露珠,挂在草木的枝叶上,一路流淌向根茎。为风所动的空气则聚成了白雾不停地朝石屋底下奔涌过去,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引导它们。 才几分钟,三人的鞋底已然湿透,还慢慢爬上鞋帮子,连带着布袜子黏在脚丫子上,稍微一动,就能听到“喳喳”的水声。 “此处,如此潮湿,如何存放书籍?”周旭嫌弃地说了一句。这少年不怕淋雨,不怕出汗,最厌恶脚丫子进水。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是在泥潭里长大的。 九舟正呈现沉思状,一个姿势半天都未有变化。 感知足下有异动,他突然拔剑,用剑锋处压了压脚下的青苔泥巴,居然,有些微弹。他立即贴地附耳,在青苔上洞察底下的玄机。他转而若有所思却不得解,便倚着剑柄,不料,剑身直接滑了下去,九舟立刻本能地往后一仰,屁股着地。站起时,后背的图案有些许迷人。 周旭“噗嗤”一声,赶紧捂住嘴巴。九桦珍一脸不屑地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九舟略显尴尬地左右环顾,极轻地拔出剑身。却连带着一股子泉水,喷涌而出。不多时,水柱慢慢下降,而后,沉了下去。 “有意思,脚底下就是山顶湖泊,是一处暗湖。小心点,掉下去,我可不捞!”九舟收回剑,故意傲娇地仰头说到。 “小心脚下吧!” 九桦珍收回视线,直直地盯着那屋子。他并没有细细观察该建筑和周围的情况,而是急着进去拿那半本金书。忽然间,他飞奔而上,企图在二人之前登上古轩楼。这期盼的眼神像是找寻长生不老药一般。 “九桦珍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耐不住性子了!”九舟内心有些失望,突然感觉眼前那人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以各种目的接近传世古籍。 还未等二人跟上,九桦珍已经被一股子力量推进了石屋下方外围的水域。 “楚阎,这里竟是湖面!”九桦珍转身飞旋回到了九舟身旁。 九舟瞧着这家伙一顿清洗后,欲望瞬间消退了不少,便想着这湖水并没什么可怕之处,或许,还是普度众生的神水。 瞧着眼前这只落汤鸡,九舟转念一想这人明明已经到了高台上,怎么就落水了呢? “你刚才是怎么被推下水的?”九舟好奇地问。 九桦珍拧干袖口上的湖水,擦了擦颈脖处,侧脸说道:“似乎有一种力量在石屋周围,我靠近时就被弹了出去。” “力量?这里地形特殊,得像个办法进去!”九舟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他即刻又一次拿出图细细端详。图纸上明明画着古轩楼有九层,为何这里只有一个底座和一层,竟像是被利器切割一般,看不出破绽。周围环山,也都是一些小山坡,并无任何不同寻常之处。这湖水也没有记载。 “这图,草率了些。”九舟卷起考究的丝质图,塞回衣兜里,叹息到。 “这么远,咱们蹚水过去吗?”九桦珍像是厌弃了被二次弹回,便退而求其次,想着稳稳地拿到东西最要紧。 “你现在脑子也进水了吗!你们二人原地待命!我先去瞧上一眼。”九舟异常严肃地说完,轻轻点地,一跃而起,飞至高台上。 “怎样的书才会要水养着?”周旭还在纠结这个地理位置和石室下雾气浓郁的湖面。低头垂目间,正不自觉地手握双刀的刀柄,忍耐着脚指头间夹杂的细沙子的折磨。 相比被推落水的九桦珍,九舟幸运很多,他稳稳地站立在台阶最上方。 对着一层的石室大门,九舟猛推了数下,石门丝毫未动。他的手掌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似的,使不上劲。 “仅凭血肉之躯,怕是难以解开这石门的玄机。” 九舟一顿操作后,兴许有些累了,于是,索性躺地歇息半晌。仰望上空的瞬间,他正琢磨着这石门哪来的一股子难以征服的力量,始终不停歇的抵挡着。 “这或许就是保护肖氏古轩楼的意念锁。” 九舟闭眼间,想起母亲曾经提起过古轩楼。说是该楼被祖父用意念锁住。开启之时,就是他与肖永意念相通之日。 想到此处,他猛地起身。 “不管帮谁,不管我想不想来,我现在就在这儿。肖氏传人肖宁齐在此,请开门!”九舟心里反复默念很多遍,猛得睁开眼,伸手推门。 大门上只留下手掌印,无他耳。 九舟回望了九桦珍,突然感觉肩膀有了些许负重感。他有些焦急,虎牙贴着嘴唇皮用力地咬了下去,顷刻间嘴唇上冒出豆大的血斑。 “什么叫意念?意念……我怎知祖父想什么!” 此时,在远处的二人等待不及,便飞身而至。却在还未到达石门之时,被推出一丈之外,顺势掉落下去。 瞬间,九舟挥出麒麟鞭,牢牢地锁住两位。幸好,麒麟鞭够长,不然他们都有可能和湖水亲密接触。 “哟!”周旭被压在台阶的最底下。竟然转头扫过几厘米的水面时,见到不计其数的骸骨,正随着水流翻滚上来。于是,大叫了一声,又怕戳了男子汉的霸气,调节之后,迷惑般的声调就冒了出来。 九舟将二人提到石门前,收好麒麟鞭。用内力将二人扶正,画了一个圈,定住。 此时,湖面上的骸骨一个个都冒了上来,以各种姿势泡在湖水之中。其间,还有不久前的新鲜尸身,看似并未完全腐烂。一群没心的东西,正在湖面上一上一下地沉浮着。可幸的是,没有咒语引导它们作乱。 九桦珍忍了半晌,无意间望去,半边脸挂着腐肉的那位竟然似曾相识。他脸色即刻青黄相间,末了,这憋闷还是化成一摊子污秽。 “此水难道有毒?”九桦珍清醒之后,掀开衣服,注视自己碰过水的地方,竟然没有发觉有一处中毒现象。 “这里的东西皆在意念之中,我们见到的未必是其他人眼中的。或许,你的意念不是作恶,因此无碍吧。”九舟不得不四处找寻答案,正愁眉苦脸地自说自话。 “你来此处到底为何?”九舟摸着下巴,转身问到。 九桦珍随即回复道:“我要救人!花满楼没死。被悬崖下的西谷前辈救了。现在,我只要拿到另外半本就可以救他。” “西谷?听闻几十年前就死了。你小子是在编故事么。”九舟翻阅古籍之时见过此人的署名。知道他是编撰武术秘籍和修炼的高人。武功修为了得。后来,不知怎的,就被杀害了。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九桦珍见九舟一脸不信任的样子,便恨不得即刻证明给他看。 “我不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书。反正,我相信你的为人。”九舟思绪有些凌乱,但依旧言语真诚地说到。 九舟紧紧盯着石室的大门,这门做的极其诡异,无锁也无缝。 “行善!”九舟又默念了数遍,还是没有动静。便双手叉腰,在石门上猛得踢了一脚,破口发泄道:“我来自家藏书楼,还需什么意念!” 除了脚趾有些微疼,四周依旧寂静而风不止。 他一拍后脑勺,想起肖启兰最后教会他的心法。 于是,唇齿碰撞间,将心法的功力输送到指尖。 眼瞧着手指轻轻一点,门就开了。 “意念!呵~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祖父,我怎会了解你在想什么!”九舟背着手,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像是与时空脱节。 古籍踪迹 三人走进石室时,眼前一片漆黑,空气也好似凝固了一般,灰尘携着腐烂的霉味飘散出来,扑面而至。三人即刻本能地拿出布条捂住口鼻。 九桦珍在这重空间里又开始额头冒汗,站立不稳。随即转身看向门缝间的光,提起手腕的瞬间,踉跄了几步。 九舟挥臂揽住他,贴近自己右侧的肩膀,低头轻言:“忍一忍!” 几乎同时,九桦珍失了意识,窒息般地从九舟一侧滑落下去。 “嘶~”地一声,好不容易开启的石门突然间合拢了缝隙。 光影转换,九舟和周旭大眼瞪小眼地唏嘘了片刻,转而回过神绷紧神经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分秒后,眼前出现的微光慢慢照亮了整个空间。幽暗的石室顿时灯火通明,仿佛这里是另外一重天地。 蜡制油源源不断地在石墙的凹槽中流淌,像是活水一般。长明灯芯埋在蜡制油中环绕墙体数圈。 周旭见了灯油顿生出些许好奇心,便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指轻触了一滴,放在鼻尖闻了闻。 “呃~腥骚味!”周旭差点呕了出来,赶紧将手指间的一点油渍擦在石壁上。收回手指时,又验证了一次。只见他狰狞着一张脸,将手指甩在一旁,跟清晨拎马桶似的。 令他诧异的是这味没有淡去,反而跟体味融在了一起,成了另外一种令人闻了逃之夭夭的奇味。 “楚将军,这什么东西,尽然。”周旭本想拿出帕子蹭一蹭,被九舟伸手拦住。 “洗不掉!” “那,那手指上?”周旭哀怨地抬眼瞧着九舟,像是做错事情怕挨打的孩子一般。 “回头,剁了!”九舟斜眼轻笑着回答到。忽然间觉着这孩子的表情异常可爱,便不经意地戏弄了一番。 “啊?”周旭双眉紧锁,惊叹到。 此时一旁的九桦珍在烛光的恩泽中苏醒,胸口重压之感渐渐消失,呼吸顺畅了。 张口便问:“这是哪?” 二人相视皆摇了摇头。 片刻后,三人随着光源向四周探寻,除了源源不断流动的蜡油和这越烧越旺的灯芯,眼见之处皆空无一物。 “你们听。”九舟屏住呼吸,拉着二人停在原地。 “什么?”九桦珍睁大眼睛,不知何意地问。 “有风?”周旭指着九桦珍略动的发丝猜测了一句。 三人分散开来,环顾四周,一寸寸地搜索风的来源。但并未在眼见处看见窗户和通风口。可怕的是,烛火未有丝毫的晃动,跟鬼火一般。 周旭内心有些发毛,倚着九舟的胳膊,颤抖着说道:“周公子我不怕活人,可怕鬼!” 见九舟没有理会,便抬眼使了小眼神,可怜巴巴地瞧着。 这一瞧,还真瞧出了门道。 “哎?哎!那,那是……”周旭语无伦次地伸手指着头顶上方。 只见有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容器,正被铁链拴在顶上。不知是否是三人的目光过于炙热,竟惹得这物件“呲呲”作响,像是随时要往下掉。 “我刚才,明明细查过,并没有此物!”九桦珍急切地回答到。他记得几分钟前,抬眼察看数秒,并无异样。突如其来的物件令他有些许毛骨悚然。 “我上去看看,你们散开些。”九舟言罢便轻身飞起,挥出麒麟鞭紧紧地缠绕在最接近物件的石梁上。他将鞭子一端绕在腰间,从墙身处飞踏至物件的侧面,轻轻地附着。 只见这个巨大的物体是石制的,捆绑的链条为常年不易生锈的金刚所制。 九舟借着墙上的灯火看得分明。只见物体贴着天花板的那一侧光线虽互通有无,但也会有暗影。可是,眼见处的光线已经将物体拉长成了一块光影的背板。此背板却是发出白色的光。他伸手摸了一把物体后面的石壁,竟然发现了薄薄一层“防盗土”。这层土质在暗处微微发亮。进而对比石壁上其他地方厚厚的尘埃,用意逐渐明朗。令人不解的是顶上的石质细腻光滑,脚下的却和墙壁一样粗糙不堪。 随着金刚链热胀冷缩的细微变化,那物件正极缓地下降。 “既然想下来,那就帮你一把!” 九舟言罢,随即飞旋回石梁处,极快地拔出剑,风驰电掣之间斩断三根金刚链,第四根切了三分之二。 “散开!”九舟大喊一声,手中的麒麟鞭绕行物件一圈,他奋力抽拉之时,那石箱子在空中回转了落地的平面,底座先行着了地。 与地面接触时,几乎没有声音。 此时,石梁上的九舟轻盈落地。 “好重。” 顺着这人的喘息声,二人才注意到他通红的脸颊旁正奔腾着涓涓细流。 “看我干嘛!赶紧打开看看,找你的古籍。”九舟一边抹着汗一边指着石箱子,说到。 九桦珍闻声后,立刻拔剑挑开捆绑着的绳索。 只见这物件外面雕刻异常诡异。除了巫族圣物蛇蝎,还有各种镇守魂魄的小鬼,个个龇牙咧嘴,蜕皮成骨地趴在容器表面。 除此之外,四周刻了一连串的巫族文字。细细琢磨后,三人均不知其何意。 回归重点,这容器的锁却没什么不同。 九桦珍挥剑一斩,锁成了两半,重重地落在地上。 此时,风又大了一些。 九舟俯地贴耳听了半晌,发觉地下的水流声卷起的风正从石头缝里透进来。 “果然,我怎么觉得越来越热呢!原来是下方的热气。呵~” 说话间,笑脸还未停留半分钟,立刻变得僵硬。 九桦珍小心翼翼地抬起石盖,费了一些力气,额头也开始微微冒汗。此时,他聚精会神完全顾不得其他。 半晌,石盖被三人一起翻在地面上。 “好多古籍!”九桦珍兴奋不已,似乎他从来就如朱渠一般爱好读书识字。 九舟斜视了一眼,嘴角却略微松弛下来。 三人在石制箱子中一本本地翻着,文字都是稀奇古怪,难以读懂。 “对照这个!”九桦珍在胸口处摸出那本金书,轻轻地瘫在手心上。 三人一同在箱子里翻阅着,始终没有看到一本与之相匹配的古籍。 “这一大箱子,没有残本。”九舟有些丧气地说到。 金书原本发出的微光也不见踪影。 正当三人瘫坐在地上,享受着水雾带来的热风时,芳香从石块缝隙间涌入,瞬间弥漫开来。片刻后,三人均缓缓地昏睡过去。 此时,身下的石面竟然裂开了巨大的口子。一阵乐声响起,三人均被吸入底下的漩涡之中。 九九归一 九舟感觉微微有些寒意,便猛然间睁开眼睛。正瞧见眼前二人一个托着腮帮子来回踱步,另外一个拿着古籍看得正入迷。 “不对劲!”九舟提起手掌仔细瞧了瞧,发现书籍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九桦珍手里竟然捧着一本,正饶有兴致地翻着。 石制的书籍箱子也不见了踪影。 “你有没有发觉,我们一直在往前走,而前面似乎离我们还是那么远。”周旭恢复往常的姿势,依旧警醒地握着双刀咋咋呼呼地问。 九舟立刻闭上眼睛默念着感应周遭的变化,却发现没有丝毫疏漏之处。只是眼见之处已经和之前的大不一样。 他观察屋顶上的色泽许久,发现头顶上方的和不远处的略微不同,便轻触眼前的空间,意料之中,手指被挡了回来。这力量比先前在大门外的还要略胜一筹。 九舟即刻默念心法第二重。 顷刻间,神秘的力量全部消失。 三人继续在石室中前行。 九舟内心异常清醒,他想着:只翻了一本看不懂的书籍,石制箱子连带着书籍都瞬间没了踪影,身边的二人也变得奇奇怪怪,像是架着他走似的。这到底哪一出才是真实的? 步入新的石室,周围出现了陌生人的对话,仔细听口音像是靠近南疆的诸岭。 “啊呀,没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回荡在石室内。紧接着出现一个女子清丽的低吟声:“昨日,你刚编完的,你说没有?” “都有,都有,一人一半,好不好?”另一位男子出现,听上去像是几位的长辈。 说话间,脚步声加了进来,随后,音源处的几个哄堂大笑。 九舟还未听出门道,耳畔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慌乱间,他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到身边的二人。九桦珍依旧拿着书籍痴笑着,周旭把这剑柄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头。 “你们听到声音了吗?”九舟喉头微动,轻声地问到。 半晌,无人应答。 此时,空间里由远及近地传来几重厮杀声。 这动静惹得九舟全身战栗。他凝神闭气合拢眼皮子的瞬间却到了一处古战场上。 眼前的一切已经结束。广袤无垠的平原上遍地尸体被高高得隆成了山坡。九舟奋力的在尸体间找寻活口。哪怕有人尚留一息,他也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用尽了所有力气都未能找到活着的人。随即,身体失重般的跪地不起。 “吾等皆因你而死!”九舟瘫倒在乱尸丛中,却听到源源不断的声讨。 他猛地起身,极惊恐地在原地打转,目光扫过的地方皆是那些人深深的怨恨。锁眉间,他双手捧着胸口,不停地问道:“我!为何?” “哎!将军,走了!”九舟被九桦珍手边的书重重地拍醒。 “梦魇了?这是第二重,咱们继续往前走!”二人跟木偶似的一左一右架着满头大汗的九舟疾步前行。完全没有在意,或者是压根没听见。九舟觉着和二人步调难以一致,便缩回脚。提足之时,他竟然发现这一路的地上均是光滑细腻的石板路。 九舟此时不仅仅觉着二人陌生得很,孤独感直接攀至脸上。更觉着后背阴冷刺骨。他回过头瞧了瞧,身后一片漆黑。 不多时,三人行至水门前。 九舟终于两脚着了地,那一刻,体会了一把脚踏实地的错觉。 九舟回头细看二人,竟然晃过一个画面。被流放时,他也曾经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文一武看管犯人也是一种刑制。 他回神点开了水门。 一行三人在水里头游着,游刃有余。 忽然有一条长长的淡绿色裙带出现在他眼前。他伸手去抓,这物件却飘地更远。追逐间,顺着丝质的裙带流淌的方向,九舟奋力游了许久都不见另一端的那人。似乎,这水里只是常年飘着这条触摸不到的裙带子。 好不容易游到了水门的尽头,眼前却是一座巨大的冰山。 猝不及防的是身后二人抬起脚在九舟屁股上猛得一踢。九舟忍着疼痛重重地摔在冰柱上。 分秒后,炙热的咒语打开古人冰封多年的尘封往事。 眼前雪山顶上有两个少年正在比武,二人不顾空中雪花漫舞,依旧兴致勃勃。 一个持剑,一个弹奏。 一阵暴风雪倾然而至,持剑的人被瞬间埋入雪山中。 弹琴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有罹难。 悲愤之余,弹琴的人苦练内功,终于可以将指尖的琴音练成化雪成水的神奇力量。 可是,地壳运动过后,遇难少年早已不在积雪深处。 他便守在雪山旁,冻成了活冰人。 “至真至情!”九舟迎着漫天飞雪,哀叹一声。他擦拭眼角滚烫的泪珠,不顾已然冻成了紫黑色的血肉之躯。心中那股子对真心实意的向往如野草般生长。 “快走!” 九舟听到些许极轻的嘶吼声正在耳畔外头传入冻僵的耳中,便转头看了看。不曾想,转过头便难以转回。地上两个人已然奄奄一息,不久于人世。 他顾不得其他,未曾见到门,便开始念咒语。 “不!”地上二人异口同声地极力阻止。 可一切都太晚。 不料三人竟然到了最后一重,署名“元界”的石门前。他思量片刻,默念第九重心法。石门却没有移动分毫。 左右二人急得原地顿足。 此时,九桦珍从胸口处拿出半本竹浆纸质的古籍递给九舟。九舟犹豫地打量着手中的书籍,时不时地抬眼瞧了瞧九桦珍。 随即,九舟好奇地问道:“你刚才看的就是这本?” “是!”九桦珍目光直视前方,木然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特别?”九舟想不出所以然,便追问到。 “能,开,门。”九桦珍一字一句地回复。 九舟低头再此细细翻阅了一番,终于发现了端倪。 差一点就失声尖叫:“哎?这,这不是和我上次从泗水河谷拿出来的半本书一样的文字吗?只是材质相差甚远!” “半本书籍呢?”眼前的九桦珍面露凶色,眼角的肉不停地抽动。 “为了救你,给薛王了。”九舟实话实说,并没有半点畏惧。 “薛王!”九桦珍愤怒地牙痒痒,看上去要把薛任君五马分尸似的。 九舟即刻点了他的怒穴,竟然没有发挥作用。这家伙依旧在原地打转,像是一只恼怒的无头苍蝇。 九舟无奈之下拿着半本书籍靠近石门。“嘶”地一声,石门打开了一半。 三人不约而同地贴门查看,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九桦珍便推开二人径直走了进去。 在屋子的中央,放着半本竹浆纸质的古书籍,面上的一页和九舟手里的那本极其相似,可是材质略微有些许不同。 “这纹路,我记得上次拿给薛王的那半本更加类似。”九舟端着手中的残本进行细致比对。 九桦珍提着脑袋瞧着,却似乎并不关心书籍的本身,而是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不管了,合上看看!”九舟从茅草堆里拾起半本书,正要和手中的那半本对上,却被九桦珍撞倒在地。 烛火的蜡油顺势流淌到书籍的页脚处。 九舟即刻伸手将火苗掐灭,然后,拾起书籍。 “幸好,只少了没有文字的地方。”周旭掸了掸页脚上的灰尘,突然发现了惊喜之处。 “快看,有金光!”周旭嬉笑着惊叹到。 九舟即刻将整本书都放在地上点起火来,让它将表皮都烧干净。 不多时,九舟拾起金书抖动几下,和另外半本竟然不差分毫地合在了一起。 只是,他拿在手里总觉得有些妙处,不得甚解。 慕灵老人 另一股势力早就暗中窥视。甩得掉狭路相逢的对手,甩不掉日夜惦记的盗贼。 幽冥鬼煞江雁之已经抱剑半躺在古轩楼不远处的树上,顺便打了个盹。 这人身轻如燕,眼疾手快。隐身术练得炉火纯青,轻功更是如蜉蝣戏水般,剑术那是少有的高手,最可怕的是此人无孔不入,杀人如呼吸一般易如反掌。这所谓为世人闻风丧胆的刺客中的刺客正闲来无事半挂在树枝上,远观就像一只黑色的吸血蝙蝠。 古轩楼内,九桦珍和周旭已经清醒过来。 “这是哪里?”二人惊恐的眼神已经说明他们所见到的一切违反常理而存在的现象正在悄然地发生。 周旭嫌少牙关处“咯咯”地抖出声。 只见,二人的四周除了石壁之外,还有透着蓝光的琉璃外层隐约出现的人形尸体和碎骨。却未曾显露鱼群一丝半缕的影子。活物,似乎不被这湖所接受。 二人在这层空旷的石室内,即使在烛火下,仍然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 事实上,他们深埋在湖的正中央,并非可怕之事。只是这古轩楼是倒插在这一片深不见底的神秘水域中。 这其中的秘密才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正当二人惶恐不安之时,密闭的屋内从暗处走出了一个人。 此人花白的胡须已经垂至胸口,雪白的头发长至腰间,被他自己收拾地油光发亮。脚步却是极慢,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他嗓音嘶哑地问了一句:“今昔是何时?” 二人起初呈防御状,可见此人正极缓地挪着小步子,脚踝处还缠着锈迹斑斑的铁链。便明白这是一个被囚禁多年的前辈。 于是,九桦珍赶忙上前恭敬地作揖。 “前辈,今昔是圣隆元年,现在天启王是薛任君。不知您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我是?我想不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老人在铜镜前坐了半晌,抚摸发丝思索过后才低声回答到。 “在下不知,所以。” 还未等九桦珍说完,老人梳着头发,开始喃喃自语。 “我的心法呢?谁看到它了!”老人忽然眼神涣散地抬眼瞧着二人 “在你这儿?拿出来还给我!”话语言,老人奋力站起,伸手向九桦珍讨要。 “你如何得知我有,我不知你是何人,不知此地何处,不知你和书籍的渊源,为何要给你?”九桦珍警觉的观察此人之余细细述说着内心的疑问。 “我是守楼人,守的就是各种传世古籍和孤本,你来此处不想偷盗,还想做什么!偷了难道不该还给我吗?”忽然间,这位前辈居然完整地表述了自己的想法,言语间竟然逻辑严密,语言流畅。 九桦珍瞪大眼睛,一时间有些辨不清这位老者到底是装疯卖傻,是老年呆痴,还是别有用心。 “既然您是守楼人,那您知道《荒启心法》在何处吗?”周旭直言不讳地怼到,末了,还觉得挺像个大人,只是他在某人的背后站着,并没有瞧见那人失望的脸。 “呵~这少年比你诚实!来,你过来。你要这本书干什么呀?”老人看到身后的周旭,突然间慈眉善目地问到。 “救人!有人中了巫族的毒,需要施法救助!”周旭一通添油加醋的说辞看得九桦珍低头掩面,却惹得老人不住地点头,像是逗孩子似的。 “孩子,救谁呢?” 老人异常和煦的视线一直落在周旭的眼中。 “花满楼!”周旭认真地回答。 “不认识,我只借书给熟人!”老人言罢,托着腮帮子看着眼前少年微红的脸颊,跟欣赏花朵一般。 “那你认识肖永吗?”九桦珍观察许久,觉得眼前这人深不可测,便抛出一个人物试探一番。 “你找他作甚?”老人侧过身,拿起梳子,又开始在石室的正中间摆弄头发。说实在的,要不是二人一起在石室内撑着,这诡异的背影和可怕的面容恐吓死人。 “前辈想要一个熟人的名讳,我这便奉上了,还不足够回答之前的问题吗?”九桦珍补充了一句。 “花满楼生什么病需要心法?”老人指甲划过发丝的时候“吱吱”作响,这声音让人听后浑身难受。 九桦珍皱着眉,瞧着这人多年未剪的指甲,转头看向一侧,叹息一声叙述道:“其实不是救他,哎,说来话长!他的魂被锁魂链锁住,并且西邪的灵强行寄住在他的空间里。现在,只能先消了西邪的邪念,才能治愈花满楼。” “西邪?他不是疯了么?”老人低声笑到。镜子里那人的脸上眉头弯成了一个弧度,白色的眉毛已经挂至睫毛下方。 “罢了!你们要找的东西早没了!不然,我如何被关在这里?不就是受罚呢么!可是,你们既然是救人,我只得把我的手抄本借出。回头记得还回来!记住,只能松开锁魂链,放出花满楼。对付西邪,只能是通篇习得《荒启心法》的人。此人,除了需要有异于常人的特殊体格,还要有机会接触那本书。缺一不可,我看你那兄弟要活下去,怕是很难!”老人话语间,从木桌子底下掏出一本手抄书,递给九桦珍时,还犹疑地望了一眼。 九桦珍接过本子,周旭立刻贴过来。二人即刻翻着这本泛黄的纸质书。只见此本子通篇皆是小篆,读起来非常顺畅,看来眼前这位前辈花了不少心思。最后一页,一页纸只写了四个大字“慕灵老人”。 “后生代替花满楼跪谢前辈!”九桦珍言罢,即刻贴面跪地,至臻至诚。 “不必,万物皆以苍生为念,快去吧!”老人起身,又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回黑暗中。 此时,二人才想起九舟并不在身旁。便开始在古轩楼内细细寻找。 周旭一路数着,这楼在水下一共有七层。令人不解又极其可怕的是每一层都能见到那个梳头的老人。仿佛,这个可以分身一般。 最隐秘的一处莫过于楼顶的暗阁。这一处不在湖中,而是立在岩石中。 “年轻人,快醒醒。”一位脚上缠着铁链的老人正伸手拍了拍九舟的侧脸。 九舟闻着香味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目光所到之处的这位白胡子前辈,正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动容地看着自己。那异常光洁的脸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在白发垂腰处,见到了令人辛酸的苦楚。这人大腿骨裸露的部位以及被锁链缠住的小腿已经非常纤细,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上食物,更不知道这人是何来历。 “前辈!不知在下怎么到的这里,这是,何处?”九舟环视周身并未发现异常,便恭敬地作揖到。 “这是古轩楼的顶层,玲珑阁。你从底座进来,正遇上地热加之湖水退潮,便从黑矿石缝隙间滑落了下来。”老人背着手,摸了摸胡子,说到。 “古轩楼如此复杂出自谁手,那您是?”九舟听闻之后,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问到。 “当然是出自我之手。本名段相逢,别号’慕灵老人’!”前辈竟在九舟身前低头作揖,稀奇古怪。 可是,九舟木然地呆望着眼前白发老人的头顶和躯干,久久没有缓过神来。昔日母亲的嘱托又在心里回放。 “段~相~逢!您可取了一个好名字!”九舟迷惘之时,转身从石室的楼道间向上走去。 老人在背后凝望着,像是要看尽那人的肉身和灵魂似的,眼角处渗出星星点点的光。 重见天日 “哎!那,大侠,带我出去,行不行?”段相逢收回目光,低头凝神片刻,忽然觉着这地方几十年如一日,确实已经呆腻了,是时候重见天日,便大声疾呼到。 闻声后,九舟踏着阶梯的脚停了下来。他转身间眼眶微湿,咬牙问道:“谁把您囚禁在此处,让他带您出去吧!” “这?九舟,你不管我吗?”段相逢没想到日思夜想的孩子竟然如此冷血,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悲凉。 只见老人泪目别样生花,泣声若长箫低鸣。 “呵~您为何,还活着?”九舟冷笑一声问到。 见着这迟暮之年的老人如此这般恸哭,心中的苦闷如撕裂心头肉这般。只是,他很不解,逝者存世,而为此受尽一生折磨的人却已经离去。 段相逢闻声后,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凝望着九舟,半晌才疑惑地问道:“我,我难道在你心中已经是一个死人?” 九舟挥泪间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言道:“有何分别?太迟了!我母亲已经殁了!她为了您的死讯,对抗我父亲,对抗那个女人!因为我又被折磨了二十余年。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 言辞一出,段相逢的脸瞬间凝固,这深寒蔓延至躯干直至脚底,像是万年冰山。 半晌,老人跟疯癫了似的挣脱开脚链,在古轩楼中极速飞奔。直至全身的白发猝然凋零,青丝重归于身,才停了下来。 “砰~”的一声,他在白发飘浮的空间中,缓缓地跪下。 “啊~,怎么会这样!?”段相逢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突然而至的噩耗在古轩楼中回荡着。 只可惜,捏在手中的珍珠早已成了灰,被岁月的风带走,再也回不来了。 九舟失了魂般轻轻地扶起泣声逐渐微弱的段相逢,蹙眉含泪道:“不管之前发生什么,您始终都是我母亲最敬重的父亲。其他事情我们出去再说。”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段相逢的眼睛在言语间忽然冒出鲜血,像是中了邪一般。 九舟即刻上前抓过他的手腕检查脉搏,只见分秒之后,九舟颤抖地缩回了手,问道:“您,您练了什么?” 段相逢抬眼看着九舟,目光悲悯间多了锐利,跟刚杀完数十人的剑峰一般。他邪魅地大笑道:“练了《九分》!是晓生的巅峰之作!你的同行人要渡化西邪?哈哈哈,简直是笑话!你知道西邪如何可以寄生在他人魂魄之中吗?他就是练成了十重的《九分》!” “您疯了!我母亲至死都在忏悔,您却。”九舟急得咬牙切齿。还未等他说完,段相逢便稍微收了收张狂之姿,打断道:“我这些年躲在这里将孤本和秘籍都练了。可是,我却发现一无所长。就像所有颜色组合在一起就是黑色。我才发现《九分》才是他们四人最浓郁的那一笔。你身上的心法只在第九重,对付西邪并没有胜算。那小子身上的那半本不顶事,你需要去找另外半本。” 九舟极其失望地起身,双手叉腰,捋了捋思路,问道:“心法不在您这儿?” “当然不在!谁说在我这儿?”段相逢把手伸向九舟,等着他拉一把。 “西~谷!” 九舟随口回答了这个人的名字,便伸手去拉。 却见段相逢眼框周围的鲜血突然渗入皮肤之中,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狰狞。 “他~还,活着阿?”此时,这人眼睛中居然露出些许意外惊喜之色。 “走吧!九桦珍和周旭呢?”九舟面无表情地拉起段相逢,感觉这人许是关久了,有些神智不清,还有点疯疯癫癫。 只见段相逢弹指间,九桦珍和九舟二人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将军,你在这里阿!让我们好找!这位是?”看到九舟周旭两眼睛即刻放了光芒。这小子如今卯劲粘着九舟。竟然连九桦珍都有些许摸不着头脑,还有微微的羡慕。 “这位是段相逢,段前辈!楼中高人!累了,将军我有些神伤!不知这古轩楼的古籍,咱们是带走,还是留下?”九舟见道二人,那调侃的言语又回来了,惹得段相逢怒目而视。 “我还没死呢?等我走了,都是你的!”段相逢斜眼一瞧,骂上一嘴。 周旭和九桦珍二人在一旁作揖,正要开口问候时,发现根本无人理会,便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手臂,以以往最为舒适的站姿,相视轻笑着。 四人从玲珑阁推开天窗进到一处岩石间的通道。 一路上,九舟一直在不停地叨叨着,这恐是他一年来话最多的一次。 “段前辈,如今天启不同于之前,不姓九,姓薛!我姓楚,叫楚阎!” “段前辈,这叫得不妥吧?你姓!”段相逢缩着头跟在他身后,清静惯了,突然来这么一个小嘴不停的主有些不适应,差点掩上耳朵。 九舟见这人有些没反应过来,便回头使了使眼色眼色道:“记住了!” 然后回头继续走着,继续唠叨着:“段前辈,如今武林人才辈出,不兴比武,您可千万别找人比试!” 段相逢只得低头应和:“哦!” 前头这人大抵是没有消停的意思。 “段前辈,您出去时在眼睛处绑好布带子,至少一天,否则眼睛会被灼伤!“ “好!”段相逢索性捂上耳朵,留了一丝风声口子,给这外孙子留个面子。 “段前辈,我们出去之后要去见一个人,您是跟着我们,还是?”九舟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着问了一句。 “跟着!”耳畔处只传入后半句,段相逢闻声后便即刻应答。 此时,九舟突然回头,段相逢几乎同时放下塞在耳道内的手指,尴尬地笑了笑。 “段前辈心法十重,您会吗?”九舟并没有理会他的举动,心里一直惦记着《荒启心法》。 段相逢立刻摆了摆手回答:“我怎么会?我,不够格!” 他思索了片刻,补了一句:“你要么去找书,要么去问编撰人!” 九舟驻足后,竖起耳朵问道:“谁?” 段相逢怯声怯语地说:“西~谷。” 九舟释然一笑,故意问道:“一起去吗?” “不了,多年不见老友们,我还要去见见。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有缘再见!告辞!” 言语间,四人已经出了岩石甬道,到了一处熟悉的地界。段相逢迫不及待道别,匆忙离去。 “段前辈,可不要为了报仇为害百姓!控制一些!”九舟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背影,竟然有些感慨。他竟不知邪术居然可以让人重生,要是他早些知道,或许故事中的有些人可以死而复生,那一切的经历将不复存在,所有的谜底也将解开。罢了,演绎好自己的剧本,那才是他的人生路。 “你小小年纪,话太多,话太密!记住行走江湖,要做到人狠话不多!走了!” 段相逢走到那处山顶,挥手间便消失了踪影。 三人转过身,几乎同时摸着下巴,再次凝视着“暑暮西阁”。 水天一线 “你有兴趣弄清楚这里面的故事吗?”九舟望着这熟悉的地方感慨地问身边木然的九桦珍。 “没兴趣,我得赶去青云顶救人,早去一天他就免受一天之苦。”九桦珍言罢,揣着胸口的手抄本急匆匆地朝段相逢奔去。 “你去哪儿?”二人疾步跟上。 “你那方向不对!”九舟一个飞身跃起,停在九桦珍跟前。见其正呈现呆若木鸡状,便好言相劝道:“方向反了,你不记得我们上次从‘暑暮西阁’里面走的吗!” 只见九桦珍眼里的光影瞬间无限放大。二人追寻这人视线的指向放眼望去竟然是青云顶。两山顶之间只隔了百米距离。九桦珍都能依稀看到被自己震碎一地的祭坛。 半晌,九舟才发话:“你之前在青云顶山看到这个方位有山吗?” “没有,青云顶上望眼而去四面皆空。”九桦珍缓缓地吐出一句话,可谓是呼吸间夹带而出。 三人愣了半天,九舟觉着古轩楼里的所见所闻够不真实的了,却没曾想这现实中的槽点也不少。他此刻深深的怀疑他们是否还在古轩楼里面,他也怀疑段相逢是否是真的活物?他转身再次凝视暑暮西阁时,那处屋子在他眼中慢慢消失,就如同光影的粒子遇阳光便散了。 九舟迷茫中连忙拍了拍左右二人的肩膀,等他们转身时,一切都不复存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建筑瞬间夷为平地,连之前坍塌的东屋碎瓦断壁都消失了踪影。唯有中心的湖水依旧迎风荡漾,未被惊扰。 三人大惊久久难以释怀。 “将军,这,这也太唬人了!咱们早些离开吧!”周旭话语间小爪子正扒拉着九舟的胳膊,这小子从来都没这么惊慌过。 “这才开始!以后只会更加吓人。你要不要回朱大人那边,每天在院子里头晒太阳?”九舟抚摸周旭的后脑勺,心中也没了谱,想着都到这步了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事实上也是退无可退。 “我的事情已经劳烦二位许久,这一次就不必将军和周公子帮忙了,我想着自己解决!”九桦珍见情形有些过意不去,便给自己壮了壮胆,厉声说到。 九舟拍了拍九桦珍的臂膀,说道:“别废话!怎么就是你的事情了。说不定是我的事情呢。行了!我们一定陪你走到底,救出刘元卿。只是,咱们要做好准备,可能少则十日多则一年。” 言罢,九舟轻触岩壁向着青云顶飞身而去。 “将军,我们怎么过去阿?”周旭伸手没拉住他,正撒娇似得顿足。 九舟转头见周旭可怜巴巴的一屁股坐地上,便调转了方向,飞了回去。只见他凌空抓起这小家伙的裤腰带往上一耸,团在腰间,一个旋转飞跃至青云顶。身后的九桦珍只得越下山谷,借着植被的支撑,急速攀升上来。 “周旭,我看你现在被楚将军惯地没了样子!”九桦珍刚触地便有些嫌弃地说到。 “都一样,你没被人惯过吗?”九舟嘴角上扬,话里有话地问到。 “有,只是那人已经过世了!”九桦珍行至祭坛前,有些许悲伤跃然而上。 “我做人是不是很惨?命中亲近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常年受着不该受的折磨。有时,我都怀疑我是作为一双眼睛来记录这一切,我是作为一个受害者的心来体验这一切。呵~,这安排,太悲了!” 九舟上前,伸手搭在九桦珍的肩头,手指正处于试探边缘。此刻,他多想一股脑儿全盘托出。可是,理智告诉他,陪伴才是最重要的。要是哪天他也死了,难道伤痛还要再来一次吗?一次就够了!于是,他抿嘴一笑,硬生生把眼眶里的泪水吞了下去。 三人抱团之时,寒乔已然站在身后,没人看见他从何处而来。这人在青云顶时常表现得神出鬼没。没人招呼他,他就来了,没人让他离开,他就没了踪影。 “三位大侠,感慨完了吗?快随我来!”没人让这老头说话,他就开口了。打嗝时还带着一股子酒味肉味。真是越来越对不起百年仙休了。 三人转身时,立刻笑脸相迎。屁颠皮带地随着寒乔舟走去。 “将军,祭坛你准备出多少钱修缮?”寒乔侧脸问到。 “嗯?我没钱!”九桦珍闻声后便支支吾吾试图掩盖。 “我给!”九舟赶忙掏出一锭金子递给寒乔。 只见这老家伙两眼放光,从怀里拿出帕子在手掌中摊开,好生地夺过金子放在掌心中,揣进胸口袋子的深处。末了,还用双手捂着。 “够吗?”九舟追问到。 “够了够了!”寒乔忙接话。 “我还真怕不够,你这祭坛有百年历史了吧,我见那碎渣怕是很难复原?”九舟见这老家伙一副贪财样,便故意自责地问到。 九桦珍在一旁“哼哼”了两声,九舟都没个反应。 “哪里!修了不知多少次了!每年,几乎都有力气大的大侠过来敲打一通。”寒乔话语间喜色掩饰不住,全部爬上了眉梢。 四人聊着就到了废城中一片小湖前。 只见这湖水近处有岸,远处无边,湖水连天。奇怪的是山顶风势汹涌,而湖面却波澜不惊。 一眼望去,除了湖边有一艘小舟,其他皆为二维空间之物,不像一个时空中存在的物件。 “这是?”周旭伸手去抚摸小船,不料被寒乔拽了回来。 “在这里,不让碰的别碰!来,按这个步子随我走上去!”寒乔这么一说,三人才在这老家伙走的路线上看出了端倪。 只见这条路竟然连脚步都有标记。 寒乔一边吆喝一边按着步数缓缓行走。“九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否则,上不了船不说,还很可能掉入湖中,丢了性命。” “这……”三人几乎同时咋舌。 “不要着急,一个个来,按着标记走过来。”寒乔已然上了船,正异常严肃地注视着三位的脚步。 半晌,四人才整整齐齐地坐在船上。眼观三人,表情皆异常冷峻,像是面临生死考验似的,全然没了大侠和将军的样子。 寒乔眼瞧着对面的三人一阵窃喜,却难以言表。 分秒间,四人向水天一线漂去。 孤舟饮湖 “奇美!” “好美!” “美!” 此时,月下三人正仰视着遥不可及的夜空,发出阵阵赞叹。 “如果没有纷纷扰扰,我应该可以每日陪着主人赏月色,多好!”九桦珍叹息一声,一丝无可奈何爬上嘴角。只见他有些许伤感地瞥了一眼九舟,问道:“你呢?” “呵~我看到的和你的不一样,我好像已经失去了闲情逸致。我瞧见的夜是一种正与邪的对抗。没了光,夜依旧是夜,要是没了这暗,那就是昼!人们喜欢夜色,喜欢的不过是暗夜与光。光是主角,而这暗成了铺垫。但它却无时无刻都在夜色中占上峰,吞噬光的能量。可是,人们总愿意看到星星点点在暗中坚强地闪耀。我却总能看到他们的渺小与艰辛。” 言语触及到了心底,九舟感到幽暗之上的光正悄无声息地沁入了他深不可测的眸子。越来越近,似乎求助一般地扑面而来。光在他的眼中被一点点地吞噬,不知是寻求庇佑,还是骤然消融。 “你们大人真是麻烦!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咱们这是准备在这里过夜?” 周旭这小机灵鬼又困又饿,正强撑着瘫在一边,喃喃自语。 分秒之后,刚才说话的声音在这一片地界内回荡了三声。 “你们听,这里有回声,说明我们的不远处就是岸边了!”九舟站起身,洞察周围的声音反射速度,预估靠岸的距离。 说话间,他动了动耳廓。十分之一秒内,声音在他的耳中呈数个波纹极速蔓延,碰撞一个物体之后反射回他的耳膜。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阴森恐怖的低吟,紧紧地跟在回声之后,“咯叻叻~”的如同磨牙的声音。 九舟不敢轻举妄动,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地界不比外头有个道理可讲,从头到尾稍有不慎可能就永躺黄泉河了。 三人憋着气,眼瞅着水底下泛出了微蓝色的光芒,冒着微微寒意。周围的群山峻岭瞬间显现了出来。他们才释然,以为就要靠岸了。 船上三人大眼瞪小眼,静默着不敢弄出一点动静,生怕错过了什么稀罕物,更怕亵渎了某个神灵。全然没了在尘世间那股子张狂。尽管三个糙汉子从来不打算屈服于命运之下,但这肉眼所见的世界也太出乎于常理之外了。只能跟乡下人头一次进城似的东张西望。惊奇之色全都一笔一划写在脸盘上。 过了一个时辰,船已驶入一片无光无风也无物的地界。这空间漆黑得如同墨汁,稍稍一动都有种被挟制的感觉,连喘息都分外困难。 九桦珍颈脖处的窒息感又开始发作,焦急地问:“前辈,我们这是要去见西谷,您是带我们去见他吗?” 只见寒乔跟没事人一般已经打起了呼噜,九桦珍喉咙底部发出的声音,他压根没听见。 周旭搓了搓眼皮,见这老头疑似耍诈,便挪到他身边,对着耳朵大喊一声:“前辈!到啦!” “哎呦!我滴乖乖!吓死我了。到哪儿了?你这小鬼头,回头找你算账!”寒乔从梦中惊醒,看样子吓得不轻。 他从船内惊起的时候,船身轻微晃动了一下。船底的波纹呈弧线状,自船心处向外扩散出去。原本如同一幅水墨画,此时,渐渐地开始已黑底白线的形式跃然纸上。 空无一物的周边突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凝脂般的空间被一道闪电划破,倾盆大雨骤然而至。浪来浪涌时小船看似立刻要被掀翻。 “糟糕!” 寒乔赶忙卸下背上的古琴,弹奏一曲“空”。在翻天覆地之势中以一己之力慢慢驱赶这地界向小木舟狂奔而来的千层巨浪。 四人在小舟上颠簸得东倒西歪,差一些就被卷进这片神秘的水域之中。 半晌,长空初露光影,水面逐渐平静。 “退了退了!” 这狂风暴雨淋得四人陡然起了精神。九桦珍睁开眼睛望着云间穿梭的长龙,顿时如同重生一般地站起身。 周旭见状睡意全无,正要拔刀寻个刺激。 可是,雷雨和狂风并没有因为琴音而停下肆虐的意思。而是如同天兵天降般幻化成人形,剑拔弩张地向四人极速奔来。 这暗云之上的微光显然并不是善茬。 几经冲击之后,九舟眼看着脚下这单薄的船只已经难以支撑。 “前辈,看来只能躲进湖中了?”九舟急切地问。 “不,绝不能!我们下去了,只能投胎去!”言罢,寒乔竖起古琴,用手指拽紧一把琴弦用力一拉,立刻飞出数以百计的琴弦,与上空的影子搏击。几次下来,寒乔指尖已经血肉模糊。 “不行!”九舟情急之下,撸了一把湿透的脸面,伸手点了寒乔的穴道,将其放倒在一旁。 “呼——哧——” 船只上方的长龙点燃数以万计的火团,飞跃而下,风雨瞬间被推到了一边,除了木舟,其他水面一片火海。 九舟将船身围成一个圈,这个安全区域在外头的围攻之下慢慢缩小,眼看就要被攻破。 “不破不立!” 只见他强撑着睁开眼睛,任凭尖刀般的雨滴坠至天灵盖,一怒之下轻点水面,飞身至半空中,向周围一切的恶源宣战。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今日放马过来!谁逃谁是孬种!” 言罢,九舟向极高处飞身而去,直至云端。驾云之上,他双眼通红,仰天长啸,用尽全力挥出麒麟鞭。只见此时鞭子如同一只远古猛兽,扑向暗夜里装神弄鬼的影子。末了,张开血盆大口将一切都如数吞噬进肚子里头。就在这时,捣鬼的物什都消停了。 九舟收回鞭子别在腰间,此时,空中被吞没的物什化成了一纸金书飘进了九舟的胸口处。他并没有察觉到,只是极速转身翻越回小木舟的位置。 此时,激荡着的雷声、雨点和风浪像是被擦去一般。这幅“孤舟饮湖上·品夜”水墨画恢复了最初的画面。 不幸的是,小木船看似毫发无损,可是里头的人却不知去向。 九舟惊慌之余,胸口一阵抽搐,比之前的还要剧烈。他趴在小木舟上鬼哭狼嚎了半天,才在晨光中看到前方已经分裂成两半的木舟,正分散地躺着三个人。 “哇……”地一声,九舟差点把小时候哭着要奶的劲都用了出来。声音更是响彻云际。 “怎么了,怎么了?”寒乔在睡梦中惊醒,眯着眼睛寻找声音的来源,才发现这楚阎将军正在抽泣,看起来上气接不了下气的样子有些难以形容。 “像个爷们!”寒乔回过头,摊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叫喊到。 周旭依旧在呼呼大睡。这小子折腾一宿了,没两个时辰,他是不会醒的。什么艳阳高照,都影响不了少年的梦乡。 当然,梦,也是希望之源。 太阳从地平线处缓缓升起,在初秋时分显得既热情又高冷,热情于金光照耀大地,高冷于金色稀有且昂贵。 “这光,怎么就,这么神圣呢!” 九舟哽咽了好一会儿,说到。 他知道自己害怕极了。他害怕有人在他的眼中消失,害怕自己斗不过邪恶,斗不过命运,更加害怕因此屈服于一切鬼魅,成为一个帮凶,从此做不了一个正义之士。他理想中的天启和其他地界不应该是如今这般田地。而是黎民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充满欢乐。天下秩序井然有条,国与国之间没有战乱,人与人之间坦诚相待。 正当他伸手在胸口处掏出一块锦帕擦脸时,一页金书落在跟前。 他拾起仔细地端详一遍,耳畔似听着海风一般鸣响。只见这页金书上只写了一小段篆书体文字: “十重 太满,轻则负,重则过,谨慎习之。断恩断念断情,抛物抛人抛事。皆以空念为心中之所念,皆以视察之物为世间之所物。物与念,皆为君所掌控。起云手至胸前……念十重结语,此后,君为我古巫族第八十一代传人。传人即继位巫灵王。 浏览后,九舟即刻站起身,有些年少不知愁滋味的踌躇之感。 “有没有搞错?巫灵王可是邪魔歪道。这心法怎能教唆我一个天启昔日的君王变成鬼呢!绝对不行!” 九舟本想将这一页魔咒扔了,但转而一想,不远处的三人正打量地看着自己,便好好地揣进了布兜里。 不多时,四人在阳光下驶入下一重天地。 冰封之城 金光褪去,烈日当空,小木舟驶入一片深蓝色的水域,此时,船身周围的水面有些许波光粼粼。 四人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站起身望向对岸。 “这是?”周旭伸长脖子问到。 “嘘!祸从口出!”寒乔对三人一顿挤眉弄眼。 只见前头不远处矗立了一整座高耸入云的古堡群。风格有些奇怪,通体接近北境和西境的古堡外观,可是顶上却是完全不同。这里看上去更加气势恢宏,只是色彩稍显阴沉。好在岩石缝的各处长满了绿草,可惜平添了几分寂寥,看似杳无人烟。 木舟接近古堡底下的岩石阶梯时,忽然间,天色阴沉下来,眼前飘起了雪花。 周旭捂上嘴巴,瞪大眼睛指了指三人的背后。 几乎同时,四双眼眸共同见证了一丈以内四季变化。只见木舟的后头的正是春意盎然到烈日炙烤,木舟里正秋风徐徐,前头的眼见之处却是温度骤降,湖水极速成冰,漫天飞雪在凛冽的寒风下狂舞。古堡在顷刻间被披上了洁白的外衣。顶上堡之兽的鼻尖也挂上了长长的冰棱。眼看着成了一座“冰封之城”。 “嘣~”的一声,小木舟停了下来,撞在了冰面上。 四人身上的衣衫还没完全干透,这么一来,衣服里外三层都变得邦邦硬,不只是硌得慌,那简直就是光身子塞进冰窖里头,藏无可藏。 四人才在冰面上走了十来步已经冻得不行,九舟拉着周旭夹在胳肢窝底下。分秒后,这瘦猴子已经败下阵来,连腿都迈不开。 九舟在这极寒之地念起咒语。顷刻间,周围形成一个圈子。里头温度急速攀升,只是这冰面眼看着就要融化。 寒乔赶忙在外头叮嘱道:“不要轻举妄动!” 九舟无奈之下,只得破了这局,默默的看着身边这只小猫咪冻成了雕塑。 “等着!千万别动!” 寒乔疾呼。 这人回头说话的时候,面容几乎已经接近暗紫色。 半晌,他才慢悠悠地扔过来几件动物毛皮制成的斗篷。 九舟赶忙给周旭裹上,眼看着这家伙脸色有些回转。他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背开始输送功力,可是,没有一点用处。 “停手吧,武功再高强的人到了这里,也施展不了!走吧,我带你们进去烤火。” 寒乔摇了摇头,转身裹好斗篷,戴好帽子,向石阶走去。 雪花飘落在四人身上像是一种洗礼。 九桦珍倒是奇怪得很,全身火热,没有一丝一毫冻着的迹象。九舟索性把周旭推进他的怀里,让他把这只冻僵的小猫捂在心口处,顺便帮忙治愈寒疾。 “你练了什么邪术?竟然不怕冷。” 九舟嘴角上扬,邪魅地扫了一眼。 “我一身正气!” 九桦珍斜视着回敬到。 “许是偷吃什么了!” “呵~笑话,我自小在王宫长大,什么没吃过!偷吃?你吧!老鼠跳进米缸,撑死你!” 九舟故作恶狠狠的模样,却放慢脚步。在后头瞧着这直直的抱姿,走着小碎步的九桦珍,就感觉这要是个女子,也该有孩子了。忽然,内心生出一些期许。 “真是妄想!” 他猛地晃了脑袋,前头的二人早已冲上了阶梯,他却还在后头发自内心的欢喜。 “还不上来!”寒乔在一处冰雪覆盖的矮墙处喊话。 “就来!” 九舟一个飞踏翻身便到了第一幢古堡前头的平地上。 “这,你怎么?”寒乔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惊奇地问。 “他是这里的主人,当然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 说话的声音从古堡里面传出来,三人闻声后,慢慢地推开古堡的大门。只见,一位身着白色布衫,头发花白的男子,正挺拔着身姿,从里头缓缓地走了出来。 此人生得俊美绝伦,所及之处皆仙气袅袅,让人见之忘俗。 他驻足在九舟身前,凝视的眼神中平白无故地生出了些许颜色。竟让九舟有些不自在。 “请问,前辈是?” 九舟恭敬地作揖,抬眼瞧上数秒。 “像,真得像!”眼前这望眼欲穿的男子,说话间,眼角的热泪不知不觉便滚落下来。 九舟表情有些收不住,便默默地低下了头。心底叹息一声:祖父那表情说明他与这人熟识。不会是我哪个祖辈欠下了什么情债吧?这表现太真实了。我祖母,外祖母,要不就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上一辈人。如今,还能这副俊俏的样子,以前,那不是得盖过薛?算了,他也就那样,小时候俊俏。我怎么老想起那张脸!这是谁这么不知好歹,伤人心呐! 那人见九舟低头不语,显然察觉到有失分寸之处,便刚要张口说话。 九桦珍上前即刻回答道:“楚阎将军,这就是我在悬崖底下见到的西谷前辈。” 语速之快,令人望尘莫及。 西谷这才注意到身后这男子是九桦珍。即刻,抛以一个肯定的眼神。 闻声后,九舟立刻抬头,直勾勾地重新审视了一遍,说道:“西谷前辈?不!我好像在哪儿看到过你!在哪儿?” “对了!前两天在古轩楼里边,我眼见着你被埋于雪崩之下。怎么还活着呢?”九舟说些有的没的,西谷连连摇头。 “眼见不一定为真。”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外头沉默的几双眼睛已经看不下去了。簇拥着唠唠叨叨没完的九舟,跟随西谷进了古堡。 “我真瞧见过!” “你瞧谁没见过,见些颜色就开花!” “哼!本性难移!” 一路上,除了正烧着的周旭忍受煎熬没有作声,其他二人怼得起劲。九舟心想:这就是君王落寞的血泪史。天子变成庶民之后连说话都招来围堵。是权力赋予言语的本身意义,还是言语独立于权力阐述事实,一目了然。 不多时,五人到了炉火旁坐定。九舟赶忙抱回周旭,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摸了摸他的额头,瞧了瞧他的脸色。 “前辈,您这边有干的衣物吗?” “有,我去拿来。西谷快步走到后堂。 九舟拿来西谷递上的厚厚的麻质衣衫,在炉火旁烤热。将周旭潮湿的秋衣脱了干净,末了,用温水将身子擦拭一遍。迅速换上干热的衣物。这手势竟然看呆了众人。 “楚阎将军,莫不是养过孩子?”寒乔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在军营里有很多孩子没爹没妈的,总要有人照顾,基本都是我带的,一回生二回熟么。久而久之,老子就喜欢上照顾孩子了!跟病猫似的,慢慢养成一头壮牛也很有成就感。你们也别愣住,搭把手煮一碗姜汤拿来。” 九舟言罢,居然有些心酸。撒谎归撒谎,可九桦珍在他心里头永远是一只需要温暖的小猫。他抬眼瞧着这只猫,赶忙话锋一转。 只见九桦珍正呆呆地愣在跟前,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地站起身,缓缓地走向伙房。 炉火越来越大,整个堡内都热乎乎的。周旭闷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九舟即刻焦急地递上一碗姜汤。 “这味!我不喝!” “你不喝,我就捏鼻子了!” “咕噜咕噜……” “棒!” 其他三人见状,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不复相见 三人行至一处狭窄的道上,只有壁灯处有些许微光。 “花满楼现在在哪里?”九桦珍赶忙问。 “赶紧随我来。” 西谷从岩壁上拿了一盏油灯,向偏室走去。 穿梭了几个屋子,下了几重台阶,二人跟随西谷站到一个青铜所制的台子上,缓缓地降至岩石底下。片刻后,三人才触地。看来这高度足足有三四千米的距离。仰望而去一星半点的光都见不到,像是地狱一般,令人咂舌。 西谷推开一间石室的大门,九桦珍赶忙跑了进去,蹲在笼子的旁边,掏出半本金书和手抄本。此时的刘元卿比之前的瘦了一圈,气色苍白了许多。仍然在笼子里奄奄一息地熬着。 “今日是冬至,你走的时候是五月三十,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九。最后一日,你还有四个时辰。” 西谷言罢,便走出了门。 九桦珍即刻翻开手抄本,照着上面的记录默念起来。瞬间,石室内飘满了金色的古巫族文字。 半晌,刘元卿突然睁开眼睛,几乎同时,眉间的暗影被逼了出来。 正凶神恶煞般地奔向默默念着咒语的九桦珍。 “你,我见过,天启的前大将军。身手很好,但是,你的剑砍不死影子!念这劳什子没用!哈哈哈哈……”西邪显然已经现了身。这沙哑的喉咙真是世间一绝,阴森恐怖至极。 九桦珍心想:糟了!我这还没找到会十重心法的大侠。这可怎么办? 只见西邪已经在九桦珍的眉间试探。笼子里的刘元卿正在竭尽所能地提起手臂伸出手,张嘴说着一些话,但是碍于声音太小,根本无法听清。几经努力,又昏死过去。 寒乔见状立刻抚琴,弹一曲“莫”,琴音深远悠长,一时间拉开了鬼影和九桦珍的距离。可是,也降低了九桦珍咒语的力量。这影子变得时而明晰时而暗淡。难以确认方位,更加难以擒住。 分秒过后,九桦珍的七窍开始渗血。 寒乔情急之下罢了手,心想:这莫不是对冲了!真是罪过! 此时,西谷和九舟二人急忙推门而入。 西谷在石室内划了一道隐形门。此物一现,便将西邪影子隔在一边。他疾步而上,将刘元卿从笼子里抱出,交与寒乔。此时,西谷周身力若柳枝,站立不稳。门的厚度也瞬间变得薄如蝉翼,一捅就破。 “呵呵……西谷!你好得很,出卖兄弟!找了一帮毛还没长齐的后生来压我!”西邪怪笑了一声。 九舟听了那鬼影的声音居然又觉着熟悉。 他心想:晓生本该如此吗?这人学的是《九分》。最适合他的死法就是如其所愿! 眼见之处,九桦珍已经难以支撑。这惨不忍睹的模样,让九舟立刻萌生了护犊子的想法。他不得不掏出那一页金书,闭眼默念:“……我愿成为八十一代巫灵王!” 顷刻间,一本完整的金书在九舟天灵盖上方聚集能量,伴随长达半个时辰的数以万计的古巫族声音,金书逐渐化成光融入他的体内。顿时,九舟全身赤金,眸子中饱含星辰。 西谷在一旁满足地瞧着,眼含笑意,如释重负。 “走吧!他会替你报仇!” 西谷伸手去拉强撑着的九桦珍,但,他并不领情。 “我要亲手解决了他!” “好!”西谷俯身拍了拍他的肩头。 转身之后,与寒乔二人将刘元卿带出石室。 里头,九舟瞥了一眼九桦珍,问道:“还不走?” “我要亲手宰了他!原来你是《荒启心法》十重之人,这恩我记住了,这辈子报不完,下辈子报!”九桦珍脸上的血渍已经干透,再流出的竟都是些恨意和感恩交织的泪。 “不必!他有九个分身,影子是最后一重了。还是我来吧!” “呵!你们这是闹着玩吗,还不放马过来?” 九舟大手一挥将九桦珍推出石室大门,而后将门封紧,密不透风。 “你,是谁?” 这鬼影在石室内到处乱窜,打量这位素未谋面却异常熟悉的年轻人。 只见九舟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着:“西邪,原是日辰国王子,名叫东进,也就是武痴-晓生。《九分》是你的得意之作。还有很多武术孤本,在下非常仰慕。记得前几日,我到过你的旧宅,那一地的霉烂掉的书籍真是可惜了了!不知为何你会变成这副模样,莫非是走火入魔?” “我的书!你到底是谁?!”这嘶哑的喉咙立刻改了以往扭捏的样子,变得直面的凶狠起来。 “我是谁,对你而言一文不值!我只是一个关心你的人!以你的成就,原本死后可以永垂千古,为何要走上一条邪路?” “你懂个屁!天底下多少人对权势利益趋之若鹜,为此死了多少人!我只不过习得我自创的武术而沉浸其中,我比他们不知好了多少?怎么就是邪恶之人了!” 鬼影凑到九舟的耳畔,饶有趣味地讲起他那一套逻辑。 “记得龙灵镇里面的山谷中那幽深处随地可见的枯骨吗?不是你的杰作,花满楼变成现在的样子,不是出自你的手笔?” 九舟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拳头已然拽紧了一圈。在恶与恶的类比中寻求正面的形象,竟然如此这般令人作呕。 “炼成此功,必经之路而已,不算什么屠杀!至于花满楼,我一直想让他继承我的武功造诣。只是这东西太懦弱。不过,他的体格倒是万中无一。若是,哎,为我所用,也不算辱没了他!” 西邪轻描淡写地如同酒后闲聊一般。 “你和俞朗什么关系,和天启的前王后苏若又是什么关系,为何,要迫害花满楼?” “哈哈哈哈哈……哎?你怎么知道我练了《九分》。天底下存活于世的知道我修炼此功的只有西谷这只自以为是的老狐狸!你这年轻人,我喜欢,敞亮!跟你说也没关系,俞朗是巫族人,早先在我手底下出去的。你说的苏若应该是一对双胞胎,长得极其相似,是苏留的孩子。反正,我分不出。另一个好像叫苏晓。肖永那个王八蛋有一个女儿叫启兰,长得非常好看。我们以前好的时候,给她们四人排大小来着。还有苏离的女儿尘源。兰若晓源,对,就是这个排序。” 这没鼻子没脸的影子在石壁上攀着,倒挺惬意的样子。 “谢谢前辈!你知道,花满楼,是尘源的儿子吗?” 九舟言罢,直勾勾地盯着这墙上随风而动的虚无,眼见着这东西幻化成一个人形。正一脸不知所措地晃悠着。 “你,你说什么!?” “花满楼是尘源的儿子!呵~你说了半天,都没用!你就是一蛆,知道吗?要是我,直接撞死得了!还需要别人动手!兄弟的孙子,你下了这么多年的手,你还好意思活着!”九舟龇牙咧嘴地恨不得手刃了他,但,言语却充满了嘲讽之意。他嫌弃那一身臭皮囊和一颗无可救药的灵魂。 “你,不对!俞朗不是这么说的!不是!” 这不知名的肉脸狂笑之后掩面长泣。 九桦珍半坐在墙根处,听得分明。眼眶里的泪奔涌而出!这人阿,总是在高位和不可一世的时候驾驭他人,掌控他人,随意便能拿捏他人的一生。殊不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今日,我不想动手,你自己看着办!”九舟言罢,隔着空气默念荒启心法最后一重,为的是驱除这人内心的杂碎。至于,他是选择自己死,还是被杀,都在于刘元卿。 九舟缓缓地走出石室。 背后撕裂声此起彼伏。 他停下步子,回望。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悲意。 微光之下,一个手脚处断了筋腱的老人,颤抖着双足艰难地攀着石壁,往前挪步。 当初,晓生是南疆人一生敬仰的武术大师。他也将此人藏在内心最柔软的位置。得知这人已经蜕变成一种邪恶,便随即心死如灰。 这时空交织的恨意会有多远?只在眼前此处,九舟便戛然而止。 他转身扶住晓生,朝有光的地方走去。 古堡中,刘元卿已苏醒。晓生也已经自断一身武功,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正孱弱地倒在墙边。 二人四目相对,在古堡的长厅里再次相遇。 晓生掩面落泪长跪不起。刘元卿拦着九桦珍,只是静默地坐着。 半晌,这古堡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人性之恶已驱除,再杀戮已无意义!我已经夺了你七条命,也算报了仇了!只希望,此生,再不复相见!”刘元卿蛾眉倒蹙,泪光点点,长舒了一口气。 晓生听后,缓缓地起身朝着外头爬去。 一个时辰之后,这肉身已经被冻成了死物。 西谷抚摸晓生的肩膀,将他的魂魄收于归零盒之中。毕竟是兄弟,他是如何遁入魔道,他最清楚。 雪一直下着,没有丝毫的不同,只是这人总是走着走着便走成了自己厌恶的那人的样子。到底什么是心中为之神往的东西,难道不是看着万物苍生,而是毁灭么? 晓生最后的选择就是答案。 君归何处 “烟云散去,君归何处?孑然一身,居无定所。可游荡于天地之间,徘徊于尘世内外。此事若了,不再纠结生与死,情与怨,喜与悲,便是走到了岁月的尽头。只盼有一处圣洁之地渡我此生。” 刘元卿留下一纸旧文,不知去向。 九桦珍泪如雨下,举着暗黄的纸贴在心门处,痛心疾首到无可承受,一时间跪倒在地。这七尺男儿张着嘴巴,半晌才哭喊出了声音。 三人见状,都静静地走开去,让出一个可以容得下情绪的空间。 也许,失而复得是人生之大幸,得而复失却不知如何定义。每每在身边晃悠的人,常常被忽视。等到再想一起秉烛夜谈,喝上一杯,聊上一句,也许,就是一辈子遥不可及的奢望。在奔波的路上,遇上好不容易相伴相随的人,可不能弄丢了。 古堡的外头渐渐亮了起来,炉中的火慢慢地失去了温度。 九舟从里间端来一盆热水,拧干热毛巾轻轻地覆盖在九桦珍的脸上,将这些已经干结的泪渍一股脑儿拭了去。 他正微微扬起嘴角,试图以最好的状态,平复九桦珍的心情。 只见,这布条底下的面容又开始抖动起来,紧接着呜咽了一阵。 “人各有志!他如今连活下去都找不到理由了,你还想让他跟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着为父母报仇,一心想着跟你重返生活的少年,而是耗尽了希望和精力的男人。这个时候,远离曾经的地域,找寻一个新的开始,或者,都是他的选择。” 九舟长叹一声,仔细地瞧着身前这人没了哭声,才停止了长篇大论。九舟心里没底,这种事情,只能劝说他人,却很难规劝得了自己。毕竟,刀没有捅在自个儿身上,不知道疼。 九桦珍坐起身,恍恍惚惚地问道:“楚阎将军,我也是一个人,我可以跟他一同归隐。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九舟闻声后,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一阵阵尖刀刮骨之痛从脚底心传上来。 “你,你不是还有九舟,你还想跟他一起赏月?” 九舟言罢,有些许失落地转身,给自己脸上来了一记耳光。随后,双手叉腰,大口喘息,看似怒气无处宣泄的样子。 可是,九桦珍像没了魂似的,依旧沉浸在他一手筑造的虚幻世界里。他瞧见楚阎背着身子,便拉了拉他的手臂,眼神呆滞地回道:“主人好好的,还有荒启照应。他身边不差我一个。可是,元卿已经没了亲人。” 九舟回过头,强忍住大门牙剧烈的碰撞。拍了拍脑门,有些气愤地说道:“你主人也没有亲人!你们失散一年了吧,也没见你这么伤心过。回去看过吗?没有!他还派人过来保护你,有没有一点良心。正事儿不办也就算了,还要归隐。” 九桦珍依旧面无表情。九舟额头拍完,开始抓后脑勺。迈开的腿在几米之内不停地来回踱步。 “不一样。”九桦珍轻声细语地从喉咙底发出一句,却比地震的威力还要强上好几倍。 九舟只觉得全身无法自控的震颤,心寒至极。 “哪儿不一样了,不都是兄弟么?元卿还是你刚认识的,九舟,可是发小阿!” 这拧巴的气氛之下,九舟说起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都不免延迟了一下,感觉心里十分地没底。 “我从来不敢自称是他兄弟,我们出生不一样。我怎么有幸做君王的兄弟!私下他们都叫我养子,是奴才。我懂,自内而外从来不敢也不会行越趄之事。” 突然间,九舟感觉天灵盖都开始剧烈晃动。以往九桦珍在他面前的一颦一笑都那么的清晰。二人在江湖中闯荡了也不只一年两年,怎么一下子从兄弟变成了主仆了呢?他可从来都把他当成你最亲近的人。如今说来,只当是黄粱一梦。 “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九舟要是知道你内心的想法该有多伤心呐!” 此刻,九舟掩面强颜欢笑般,背着手离开。 “谁敢跟王一直称兄道弟,楚阎,你敢吗?” 九桦珍这句话说得极轻,但这一声却是断了九舟所有的念想,直接掐断后路。 他停下脚步,闭眼仰头间,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这回是真得痛了,孤家寡人就是这个滋味。真心付出时间和热情,真心实意的关心和帮助,到头来却渗透不进防备的人心。 “九桦珍,假如现在跳出来一个你还存活于世的亲戚让你拔剑杀了九舟,你干不干?” “不干!” “为何?”九舟本想回头。 “不可弑君!” 身后,那一盆水早已凉透。 九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径直走到古堡门外,三人也匆匆地从里面跟了出来。 “如何?”西谷小声询问。 “随他去吧!军中有要紧事,在下先走一步。” 九舟说完就要拔腿离开。 西谷上前拦住去路,有些焦急地说道:“你现在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这古堡内的秘密你还不知道,怎么着急要走?” “我做这个巫灵王的原因就是救刘元卿,如今大功告成,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军中不能一日无主,否则,边疆百姓得遭难,这个道理西谷前辈不会不懂吧!”九舟此时想要快速逃离,嘴上那一套路数,张口就来。 “你,跟我回去!”九舟看着周旭这小子躲在西谷身后,便怒气不打一处来。 “我,我也走阿!那将军怎么办?” “他没有危险了,要找他的男人去,你也跟着?” “哦。” 古巫族过往的纷纷扰扰,他此刻并不想过问。九舟执意要跟西谷告别,说出口的话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西谷心想:真是奇怪,翻脸跟翻书似的,和他祖父一个样。 而九舟的内心并不舒坦,一浪翻越一浪的难受。都说任何感情都由不得试探,这粗旷之人哪会懂这些,只觉得伤心了,苦闷了,就受着。 他坐在木舟上凝望来时之路,内心波涛汹涌。这是一次无效的沟通,两败俱伤。也许,亲情和友情,都需要两两相宜,和爱情一样。在自卑的人那里再美好的感情都是假象。在正常人的视角里,都是最宝贵的东西。 周旭时不时地回头看向古堡,小小年纪脸上却露出一些伤感。在他心里,二人一样重要,就地一扯,一拍两散,这样的结局,他也很难过。 “周旭,跟着本将军,若哪天要分开了,你舍得吗?你是会一如既往跟着我,还是半路上撂挑子走人?” “这还用问?!当然是誓死追随!” “呵~你这话有人也说过。” “其实吧,你大可不必生气。你不懂九将军。” “嗯?说来听听!” “他为了刘元卿难过可不止是兄弟关系,是觉着没有保护好他。毕竟,当时没有救出他父母。这是内疚和自毁倾向的加强表现。” “阿?你这,小脑袋里面装的啥好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呵呵~” “也许吧!” 不多时,小木舟已然回到青云顶,一路上无风无浪,顺风顺水。 周旭挽着九舟的胳膊,有些担心地问:“主子,你不管将军,万一寒乔使坏怎么办?” “以后不准叫主子,叫将军!放心,那地界昨晚我已经摸透了。二人意图不明,但是不会伤人性命。我带出一把乾坤镜,里头的举动一览无余。走了,小崽子!” 九舟将周旭团在腰间,一路踏雪无痕般地向格安飞身而去。 四面楚歌 那日,不仅仅是清云顶覆盖着厚厚的雪,连百里以外的格安也是银装素裹。街道上,已经挂起了红灯笼,看这情形像是到了年关。 “将军,咱们这是?回来晚了么。” 周旭有些木然地问。 “嗯!” 九舟这才觉得过了期限了。可是,这明明只有数日却已经耗了半年,搁谁都不会相信,这理由该怎么编才能糊弄过去呢,实在是得费些脑子。 二人在街上步履急慢地走着,此时,体感最有说服力,毕竟,身上裹着的皮毛顺滑又暖和。 九舟抚摸了半晌,问道:“冷吗?” “暖着呢!” 周旭笑着回答。 “那就赌一把。” 二人行至自家府邸。 冬日的楚府比往日还要萧瑟。九舟推门而入,里头果然雪白一片,肃穆得很,除了少了些人气,连飞禽走兽都不见踪影,实在是不太像一处已经被闭门许久的院落。令人诧异的还有这格调,微微有些变化。若不是大门牌匾上赫然注明“楚府”二字,他人进来十有八九以为进了一处寺庙。走下台阶,九舟发觉这所见之处比接手那会儿要干净整洁许多,看似有人专门打扫。 “阿旭,找朱渠过来。” “唯!” 九舟径直走在右侧廊间,侧脸扫过正堂,原先那蜘蛛网都没撩干净,今日不知是眼花了,还是哪个田螺姑娘来过,不只是干净,简直是大改造。红墙绿瓦喜庆得很。 只见九舟叉着腰眯着眼睛,瞧了半晌,才轻笑了一声朝着只留宿过几个时辰的晨醒阁走去。 “哎!这样看去,怎么那么像王宫的缩小版呢,肯定是出自薛任君这小子的手笔。” 九舟心里暖意飙升,行至晨醒阁,推门而入,还未来得及放下斗篷,就觉着温热扑面而来,紧接着是一阵分辨不清的幽香。 “楚阎将军,在下冒失了。” 只见一位朱唇细眉的男子,在他身前宛若女子般地恭敬拜礼。 “请问,你是?” 九舟愣了片刻,正以为是朱渠搞的什么捉弄人的把戏,正生出些怒火。 “回禀将军,奴婢侍奉在薛王寝宫,本名连潇,在此地等候多日了。” “哦,原来是连公公阿,快快请起,哪能行如此大礼!” 九舟忙闪了几眼,跟眼珠子进沙子似的,这路数他还是头一次见得,嘴瓢也在情理之中。 “奴婢不是公公,是。”连潇脸上的红晕一下子从额头蔓延至脖子根。原本白皙光滑的细颈处竟微微有些汗湿。然,他一直跪着,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九舟也觉着这气氛委实有些微妙,想深了有些难以控制,说到底就是有点晕。毕竟这辈子从来不曾见过如此这般模样的男子,有些招架不住。说实在的这见地还是浅薄了些。情急之下,他只得瞥过脸,单刀直入,捡些重点问。 “连大人,对不住!不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不巧的是,连潇毫无征兆的梨花带雨朱唇微张,就跟踏着节奏似的。起初,高挺而立体的鼻翼处集结了一滴泪来。迎着悲意,他玉指轻拂鼻尖,晶莹的光沾在指甲上。而后,那目若秋水般的眼神抬高角度,直击九舟毫无防备的眼眸。恸哭的模样令人叹为观止,简直就是一种茶味十足的进攻。 “你,你先别哭,是薛王遇到什么危险了么?” 九舟立刻软了下来,他拍了拍脑门,等待眼前这人的答案着实有些费时费力。他有些许口干舌燥地叹息一声。便上前扶起连潇,不由自主地将他牵至围椅前,极轻地放下,像是再稍稍用力一些就会碰碎了。 随后,拿起桌上的茶水,猛喝了几口。 连潇的眼神一直跟着九舟,一刻都没有离开。 “薛王被苏太后软禁了。” 身后这声音原本就缺了点阳刚之气,如今听来更加细若无声。 “薛王,被软禁?”九舟呷了一口茶,差一点呛着,硬生生被一股气压下去。 “将军,现在朝中是苏太后把持朝政。三军目前也换成周怀玉统领。薛王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连潇干咳了一声,见楚阎不吃他那一套,便把舌头捋直了。不再扭扭捏捏,而是像一个男人一样坦率地一口气讲完。 “连大人,楚某一介粗人,喜欢直来直去,要怎么帮,不妨明示!” 九舟这才转过身,语气恢复往日的爽朗真诚。 此时,九舟觉察到屋顶有异动,便未有半分提醒。直接上前捂住连潇的嘴。只是这人脸太小,手掌覆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眸。 九舟正凑近他,使了使眼色,一点都没有顾及对面这个人眼神中的重重微波。 九舟心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正要去会会,却被连潇拦住。只见他从袖口里头掏出一封书信,快速地塞到九舟的胸口处,便匆匆地从屋门口小跑了出去。 九舟看着这优美的身姿,一阵感慨道:这要是个女子,不知道出落得多少水灵,可惜了,是个糙汉子。还说不是公公,那是什么!呵~ “将军!”周旭从屋檐上飞身而下,疾步窜入屋内。 “怎么样?”九舟赶忙问。 “刚遇上熟人了,姚阳那两人!被我赶走了。”周旭端起茶碗猛得喝了几口。 “朱渠,没来?” 九舟莫名有些不安。 “朱大人生了重病,已经快小半年没上朝了。还有。” 周旭警惕地挨着九舟的耳朵极小声地将另一些重要信息告知地一清二楚。 “明白了吧?” “懂了!” “一边将我的府邸改造成寺庙,一边又让美人传话,帮忙救人。呵~会玩!” 九舟觉着有人就是闲来无事惯了,于是,他摊开书信,仔细地研究起来。 没曾想,这封书信竟然是王宫的地下结构图。九舟起初是放在桌上扫了一眼,心想:该不会是薛任君被关进这地界了吧?看上去还有些复杂。直到他俯下身,对照比例尺,他才傻眼了。这并不只是标注了格安地底下的工事,这图上还有一处赫然在列的地方,在天启之外,更是烙在九舟的内心。暗红色的篆书字体标记格外分明,是唯一一处远离格安的地下工事-冥河行宫。 九舟有些心慌,拿不定主意。 “将军,这图怎么回事?”周旭看了半天都没明白上面表达的意思。 “这图可是惊天秘密!可能是薛王给的,也可能是他人,那个人出于何种目的呢?” 九舟思索了半天,没个答案。他当然是没有头绪的,这宫墙之中的纷纷扰扰哪是可以随意猜测便可得知的,必定需要下一番功夫。 这局,不入也得入!已经坐到桌子上,等着上菜动筷子。至于,先搓哪个,还得看座上宾的意思。要是等菜凉了,还没人动筷子,那这局就要彻底凉了。以后,怕是没机会再聊天喝酒,一叙往事。 “将军,还有一事,不知算不算大事?” “说。” “王妖趁机被老王要回去了。” “那薛王岂不是少了一刻棋子。他竟会如此大意?” “朱大人分析……” “幽冥都是苏氏的人,现在可用之兵全在她手里。难怪薛王急了!明日咱们……” 水到渠成 朱渠已经在家中像模像样地躺了小半年。除了林深隔三差五探望一番,跟他说上一会儿话,其他人都明着能躲多远躲多远,更不用说雪中送炭之类的美好的故事。 突如其来的病说来也是奇怪,毫无征兆,不明病因,整日乏力得很。宫中太医院那几个老家伙也使不上力。寻遍民间医术名家,也无济于事。除了蒲景出的一张药浴的方子有些用处,能够让朱渠清醒几个时辰,其他办法皆只在于理论,并无实际效用。 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为了这主子来势汹汹的病情闹得不得安生。 朱渠的母亲李宣娘已经眼泪都哭干了。这一早上见着病殃殃的儿子,又开始嚎丧似的哭喊。也难怪,这母子连心。老母亲又是一个人拉扯他长大。朱渠父辈以上好几代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如今出了一个识字的大官,那不就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么。可让李宣娘疼得跟心肝宝贝似的。 九舟和周旭二人在府邸小心收拾了面容。本想着大摇大摆出门,刚碰到木栓,他耳廓被极细的气流刺了一下。这院落里的弦外之音便及时而至,盯梢的又来了。 九舟有些按耐不住这暗地里监视的家伙。 “不知何方瘟神!只愿做暗鬼?有什么不能明着来么,是见不得人,还是太过于丑陋,无脸见人呢?” 九舟话语间,已极速翻身至屋顶。出鞘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何人?” 九舟侧脸瞥了一眼,只见这人身形极其纤细,不像什么武术高手的样子。脸上遮了一层暗布,微风拂过,轮廓异常分明。头上的发髻也不像是天启的,便心生疑虑。 霎那间,那人也斜瞟了一眼。对视时,那眼神犀利地如同鹰眼一般,杀伤力惊人。 “知道的都死了!”话音刚落,那人突然消失在九舟的眼皮子底下。 “你盯着我干嘛?你每天这么辛苦,总得有个理由,话还没说完就走了!这就是花钱雇杀手的后果,看看多任性!” 九舟摊了摊手,心想:武功虽好,脾气差了一些。知道你的都死了,你再厉害有啥用阿!脑子也不好使,再好的武功只有传承下去才有用。 “将军,你跟他较什么劲!再不去怕是得赶饭点了。” 周旭一副不嫌事儿大的架子,原本想看一场斗武,没想到斗了两句嘴就完事儿了,有点不太爽。 九舟轻笑一声从屋檐上旋转而下。二人骑上马,狂奔几里路便到了朱渠家门口。 “楚大人?老夫人,楚大人来了!” 管事儿的一开门,眼睛就瞪得跟铜陵似的,更像是按住了哪个机关,这兴奋有些许癫狂,不知道的还以为朱渠的神药来了。 “楚大人呐,吾儿等您数月了!” 说着,这嚎啕的声音瞬间停止,李宣娘哭晕了过去。 九舟下意识喊了一声:“婶子!” 紧接着抱起身便向后院跑去,那架势比亲儿子还要紧张。 “蒲大人,谁抱着我娘呢?” 此时,朱渠正在后院的疗池泡汤,眼前闪过一个大个男子抱着李宣娘风风火火地往万福阁跑去,他瞧见那人的背影,全然清醒了。 “他们说是楚阎大人来了,哦,是咱们主子!” 蒲景贴着朱渠的耳朵,小声地说了几句。 “这挨千刀的东西,现在才回来,一回来就抱我娘!小时候奶都给他喝了,我就没喝着!气死我了!” 朱渠一顿发怒,旁若无人地从汤池里出来,跟落汤鸡似的,寝衣挂在身上,药浴的浑水不住地往下滴。 “朱大人,别生气!正好报私仇!你继续躺着,我叫他来,怎样?” 蒲景拉回朱渠,继续在疗池里泡着,转身去请九舟。 朱渠两只鼻孔肃然起敬,一副就要泄愤的小表情有些好笑。 “主子,快去看看朱大人吧!” 蒲景这人老奸巨猾,不愧是九淮益藏得最深的暗客。这时候,那表情真实的没得说,挑不出毛病。 “蒲大人,怎么回事?” “五个月前去了一趟宫里,回来就这样了!” “都没人样了!” 二人步履极快地行至疗池。 九舟极其严肃地抬起朱渠的左臂,在手腕处把了一会儿脉。又故意摸了摸他的小腿。 只见他双眉一高一低,上下调节,最后左右并驾齐驱提至额头处,眼睛却是扫视着朱渠的周身 半晌才起身叹了一口气,语气略微无奈地说道:“太迟了,短则正月初三,长则明春三月。准备后事吧!” “啥病阿?这么快!” 蒲景见朱渠已经睁开眼睛准备骂人,便抢先一步问到。 “啥病没有!只是傻病!害得我昨晚整夜没睡!还想着咱两过去的事。你倒好!装傻咋不说一声,还骗周旭,你好意思你!” 九舟早就看出来了,哪有快死的人还能坐在大浴池里泡汤的,连个牵引都没有。正常的病人早就滑至中心,淹死了。 “哈哈哈哈哈……过瘾!” “你还笑得出来,看把婶子哭得!” “实话跟你说吧。” “别,洗漱好,屋里说!” “穷讲究!” “傻大毛!” “你有没有良心!半年死哪儿去了!这一大家人不是我顶着呀!” 二人斗嘴那么几分钟的功夫,便已经勾肩搭背地到了朱渠的一处暗室。 朱渠关门后,直接神秘兮兮地说道:“周旭、老娘,蒲景,我,都知道。咱们商量好的!没看出来吧,演技谁第一阿?” 九舟听闻后彻底服了,脱口而出:“周旭不简单呐!婶子也不错!看来都是蒲景这老师教的。” “不说笑了,你去古轩楼怎么去了这么久?” 朱渠说话间立刻收住了笑容转而严肃地问。 “这故事太长,以后跟你细说。你装病是躲薛王,还是苏氏?” 九舟直截了当。 “你猜?” 朱渠老谋深算地问。 九舟打趣道:“你是脑子泡化了吧!” 朱渠斜眼瞧着,摇了摇头。 “我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我还是防薛王。据我们得知的消息,苏氏练了一种邪术,只在晚上出门,白天几乎不见人。而且,三军即使暂且让周怀玉代为统领,对苏氏也没有任何好处。周怀玉不是苏氏的人。况且幽冥真正可怕的派系还在薛王手里。这样的情况独揽大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王妖呢?” 九舟有些不解。 “这正是一招险棋!你猜王妖是什么时候放回去的?” “别卖关子了!” “你出现在格安的时候。” 九舟这才明白一些大概,这分明就是假借他人之手一石二鸟。 “那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喽?” “你说呢?我已经把沟都挖好了。薛王算是引水,你就是那源源不断的活水。就是稍稍迟了一些!” “不打紧!明日咱们去趟王宫?” “不!明日去三军布防主事楼去演场戏!” “谁去?” “你呀!” “你呢?” “你脑袋被驴踢了吧!我还在生病呢!” “什么时候能好?” “等薛王恢复上朝!” “你这是让我冲锋陷阵,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难受了,我要睡觉!” 朱渠这戏精装病装上瘾了,不过,这会儿他确实不方便露面,只是,九舟觉着自己有点落魄将军从打杂做起的样子。说起来,有点心酸。 大漠潦烟 刘元卿像尘世里的一缕青烟在有人的地方找寻不到可以消逝灵魂的地界,只得远走北境大漠。且生且死,都已然安于命数。直到他在大漠腹地无意间飘进北陌山脉中最不起眼的必躬山,才宛如进入一处世外桃源。至此也算是找到一处静宜之地调养生息。 “大漠居然也有生路,真是不可思议得很!” 刘元卿缓缓地从沙土之上爬起,周围的一切映入眼帘,令人诧异。只见他一身粗布衣衫,几日潦倒,除了明眸皓齿,身上已无干净之处。目光所及之处波光粼粼,他便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倒入溪水中。流水躺过他人间绝色的轮廓,犹如仙子沉睡一般,惹来一些妙音。 耳闻流水潺潺,体感寒意绵绵,他瞬间清醒。如何进入此地?想来踏入必躬山,也是晃眼间的事。正是他穷途末路,以为就要见到爹娘的时候,将头埋进沙子的霎那间,就像谁给了一个“响指”,他就重生了。真可谓是不至死期,绝处也能逢生。 “将来我给你置办宅子,娶妻生子。” 昔日,九桦珍念叨过的每句话,他都想圣旨一般铭记在心。原先,这些对他而言是一种慰藉,如今,却是一种折磨。 “不要,我不想听!我最终还是一个懦夫!”刘元卿在溪水中掩面哭泣。 自卑到自毁,逃避与纠结,像是蔓延在花身上的蔫病。 只是花无百日红,又何苦催凋零呢? “你是谁!如何进来的?” 就在刘元卿泪水与溪水交织之时,一位骑着高马,长相俊朗中不失威严的男子正俯视着厉声呵斥到。 刘元卿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挂着湿透的衣衫就要离开。趾高气昂的那人即刻下马挡住他的去路,打量着问道:“这位侠士是有喉疾吗,为何如此不知礼数?” “萍水相逢,片面之缘,何须道哉!” 元卿并未抬起头瞧那人一眼,便要逃离炙热的视线。他有些疑惑,怎么到哪儿都能碰到说天启话的人,难不成天启已经是天南地北的中心? 只见那人凌空飞身而下,又一次挡住刘元卿的去路,并有悖身份地问道:“君真是世间绝色!若是在林中被狼群围攻之,在下岂不是闯了滔天之祸!” 刘元卿听闻后,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抬眼如尖刀一般刺入那人的眸子中。 刹那间,那人怂了,并不是因为刘元卿的攻击,而是,眼前这人不知何故突然闭眼晕了过去。他便上前揽住了这人的细腰。 这时,那人好像是得了大便宜似的,将刘元卿带回古堡。 “洛公子,你带谁回来了?” 一位老者问。 “一位侠士。” 年轻人言罢,神秘兮兮地将刘元卿带回自己的房中,并找了北境宫中最好的巫医给看病。 “洛公子,这位身上有很多疾病,特别是……怕是时日无多!” 巫医跪地回答。 “治好他!” 那人只说了三个字,却令地上几人不敢再推脱半分。 “遵命!” 齐声回答,未有一丝犹疑。 俯坐在床头正温柔地收拾刘元卿乱发的男子正是北境二世的太子琪琪格·洛尤。这人也是王妖最疼爱的侄子,老王的长孙。 一样的好尽天下美色之徒。 “元卿,真是好名字!” 洛尤从刘元卿的领口处掏出一枚玉佩,仔细辨别之后,发现他的名讳,只觉得甚好。 他心想:此人,小小年纪便招人毒手,真是可惜了。既然到了北境,我一定将你照顾得好好的,等你醒了咱两就去练骑射。 同样在大漠上追寻刘元卿身影的是九桦珍。 这人都快疯了,每每见到一处尸骨都以为是他家弟弟的。终日以泪洗面,对他人的好意劝说不管不顾。 “元卿,你在哪儿?” 荒漠上的沙尘而至,一溜烟的功夫就把他深埋沙土中,还好寒乔一把老骨头一直跟着。 “将军,这是最后一回救你了!老天给你九条命,你也要数数,别用过头了!” 寒乔在狂沙中抚琴,一曲“戚·怨”低吟婉转,悲意十足,让风都止住了脚步,安静地听人世间的哀曲。 寒乔将覆盖在九桦珍身上的沙土清理干净,不辞辛劳地拖出这具肉身。却发现糊状的沙土正粘在他的脸颊处。 “何苦呢?楚阎将军说得没错,人各有志!你找到他又如何?他是人,并非是草木。” 寒乔有些看不下去,他心想:这人好好的,又没有离世,天天追着算什么事儿。 “我只想问个明白,为何又不想见我了,还是没有原谅我吗?” 九桦珍抬手将眼皮上的沙土擦拭了一些。 “你呀,太执着于一件本不需要花时间的事情!你的答案都在岁月中,他放宽了心自然会回来找你。” 寒乔将古琴背回后背上,挥了挥手说:“你还有最后一条命了,是继续无休止地浪费,还是回到天启干正事,全凭你自己!我已经完成使命了。” 九桦珍在大漠的余晖一下,目送着这个老人。 一袭布衣行天下,便不能求之得之,只能有所取舍。 大漠中,余晖下,九桦珍终于踏上了归途。即使他偶尔回望,也有些犹豫,最终,他仍旧放弃了不该放弃的。 这半途而废,成为他一生痛苦的顶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终宿命。 刘元卿从梦魇中惊醒,发现躺在一处陌生的房中,便警醒地下床,在从未见过的陈设中找一些可以离开的契机。 “你醒了!” 洛尤推门而入,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你?你是。” 刘元卿见到男子凝视他的样子就心生厌恶。 “别害怕,就刚才你晕倒了,我救的你!元卿。” 洛尤极缓地上前一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不要过来!” 刘元卿双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额头开始冒冷汗。此时,他全然忘却全身的武艺。 “刚才给你更衣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你的吊坠了。” 洛尤说话间还指了指刘元卿的胸口处,好似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你闭嘴!转身滚!” 刘元卿眼睛通红,跟漫血了似的。 洛尤并没有意识到危险,而是大步上前,从刘元卿的颈脖处拽下玉佩放入自己的胸口处,使上蛮力将刘元卿束缚于胸前。 “元卿,你原来也是受过福泽的,真是没想到。以后,除了我,没人会欺负你。” 言罢,亲昵地抬起刘元卿的下巴。那刀切似的轮廓眼看就要膨胀。 瞬间,刘元卿的内力像突破了封锁一般将房中的活物全部定住,而后,他将玉佩拿了回来,不忘重重地甩洛尤巴掌。末了,毫无心神地走了出去。 西子梅居 “太傅,今日有雅兴在旧地喝茶吃酒,倒是这一年来头一回。” 苏氏跪坐在蒲草垫子上,拿起茶台上的酒便一饮而尽。而对紧挨着的茶水却是无心试之。 茶台旁的火盆烧得正旺,噼里啪啦比院落里的北风还要应景。 这冬日的梅居可是浮箬岛西子畔的一绝。每年白雪季,这个方圆十里的小岛都被冰雪覆盖,唯有梅居那遍地红梅依旧盎然挺立,傲雪凌霜,不卑不亢。昔日,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奇景会和期望的一样,年年相随,周而复始。 苏氏品了一会儿杯中酒,视线从凌寒独自开的傲梅处回到依旧冰冷的茶室。 这雾腾腾的气流飘在桌子的上方,缠绕成一缕缕白纱。映衬着对面那人的脸,线条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苏氏放下酒杯,莞尔一笑。半晌,雾气散去,苏氏抬眼依旧面色怡然地瞧着对面那人。眼神中袒露了敬仰和尊重。 “若儿,你还是这么自信,笑得那么好看。想当初,四个丫头里面就数你最上进。叔父也最疼爱你。” 说话的就是对面轮廓渐渐清晰的那位。这人口齿咬字极其准确,加之面目威严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个顶好的师者。只是隐约感觉这人身上有些旧伤,中气欠缺了些。 “若儿知道叔父最疼我。今日,大老远地跑来陪您赏雪踏梅。” 苏氏言罢,舒展了眉头。手握茶壶柄,将幽香扑鼻的茶水倒入那人的茶盏中。依稀感觉到莫名的眼神之下,茶桌有些微颤,便冲着他抬眼一笑。 “宫里的事,省心不少吧?” 那人低头碰触到茶盏的杯沿,顿了一下,言罢,才一饮而尽。 “还行!薛任君那小子已经让我给控制住了。叔父,您回宫帮我吧!” 苏氏来这一着显然就为了这一刻。 “我老了,还有什么用处!” 那人摇了摇头,低声自谦地回绝。 “这一路走来,没有您,我哪能登上现在的位置!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您可不能推脱!” 苏氏烘番薯似的软磨硬泡。 “你现在已经无敌了,用不上我了。我也需要清净,将往事捋一捋,晒一晒,品一品。” 那人捏着空杯盏,晃荡了片刻,不知该放下还是该端着。 “薛任君身边有个武功极好的将军,叫楚阎。半年前他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呵~你都统领三军了,还防着一个落单的鸟,不必要吧。他去哪儿了,把你惊的?” 那人团了团袖口,一脸镇定地问。 “古轩楼旧址!”苏氏慢慢地吐出的那几个字确实有些份量,茶室瞬间沉寂下来。 那人半晌没有话,只是瞪大眼睛琢磨这事儿有些难以说清。有人说古轩楼是九层巨塔,有些人又说是一间茅屋,还有人说是在山里面。可是,多年前只有西谷和姓肖的真正进入过,并且都闭口不谈。如今,那二人早已作古,无从考证这楼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才神神秘秘地问道:“那边除了一个山顶暗湖,楼已经早被毁了。楚将军又是如何得知,如何进入的呢?” “进没进,我这边的暗桩没打探到。倒是,他们在古轩楼旧址附近失踪小半年后又回来了。九桦珍没回来,只有楚阎和周旭两人回来的。我心里有些担心。” “桦珍依旧没见着?” “对!” “幽冥那边没消息?” “有!” “什么消息?” “楚阎和周旭从青云顶出来,那个地方可是四周无物。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从青云顶往北境方向飞身而去。穿衣打扮像是我族人。自称名讳’元卿’。我找了幽冥的北境通付作语跟着。” 苏氏说话间,正凝视着那人,语调也是愈发急促而高亢。 “元卿!” 只见,那人即刻泪水夺眶而出,下巴止不住地抽动。他低头的瞬间,几滴泪恰巧落进了茶水中,将清澈见底的橙黄色茶水溶成了深红色。 古人云:泣泪三年,终成血。 往昔不知恨意何故,今时已知见恨晚,终究大错已成,无可挽回。 “叔父,您这是,病了吗?” 苏氏起身极缓地走到那人身旁,抚摸着那人的后背,像是帮他顺气,又像是在打探些什么。 那人默不作声,分秒后,抬眼望着外头那些被北风卷起在空中狂舞的花瓣,就像一道道过往的伤疤,正在流淌着昔日的恨。 “此事不能声张!” “刘侯已经知道了!” “那就将错就错,全部做掉!” 龙灵镇转角的一幕对话,被那人听到。他有些慌张,本想上前阻止,但是碍于这个极其阴毒的招数是出自他之手,便稍稍迟疑了片刻。就是这几分钟的犹疑,让他彻底掉入人性自毁的漩涡。 这心从此再也不能平静,天平总是处于左右摇摆当中。 那人挪动木质轮椅在茶室旁的书桌上挥笔写下一首小诗。 蓬草·祭 朱江月夜忆往昔, 西子日头踏河山。 静待傲梅入腊月, 怜惜蓬草度冬寒。 圣隆元年,冬,归零,苏离。 言罢,将笔一扔,说道:“若儿,叔父累了,推我去歇息吧。” “唯!” 苏氏回头盯了数眼,竟猜不出其中意思。然,她心里有些微微发毛。毕竟苏离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过,也没有表现出一些落寞。不知道这回是有什么事来势汹汹触及到他的神经。 洛尤宫内,刘元卿已经神情落寞地从房中逃了出来。 “元卿?” 苏离猛搓着轮椅的车轱辘往前挪,双眼通红地低吟一声。 刘元卿本没有注意,可是,闻见哭声,便停了下来,问道:“您为何哭?” “因为做错事,内疚!” 苏离声音颤抖着回答。 “世间之人都喜欢内疚,既无益于已死之人,也无利于自身。假如当时良心未泯,又何必悲悲戚戚!假如已经造成悲剧,何苦还活着!” 刘元卿发自肺腑之声说得句句在理,如断针嵌在肉中难以取出,只能看它一直生长一直疼痛。 “我找你许久,今日希望你能给我个痛快!” 苏离眼泪鼻涕都已经挂在脸上,红肿的眼袋垂在眼眶之下,看似已经并不想苟活。 “你知道我叫刘元卿,知道我父母,知道血债血偿?早干嘛去了!罢了,你去问他们吧。我已经累了!” 刘元卿言罢,就要离去。 “我是你外祖父,你记住!” 苏离话音刚落,便提起利刃捅向自己的心窝子。 刘元卿转身怒吼一声,这原本就冷清的厅中瞬间凝结,连呼吸都没了来由。 刘元卿上前拿走苏离手中紧握的刀,有些许感触地说道:“突如其来一个亲人,又是有血仇的,我都没想着杀你,你倒好自己上手了。我今天算是明白了,最好的惩罚是弥补。你再等等吧,死期一定会来的。” 这一刻,他又不想走了,忽然觉得事儿还没完,那就暂且停下脚步,驻足观望一番。 火中取栗 “朱大人,今日之事,我左思右想还是少不了你。” 九舟在早膳的桌上,慢条斯理地吞下口中的食物,侧着上半身靠向朱渠的右耳,言语了一声,便歪着脑袋极富深意的看向他的眼睛。 朱渠闻声后,闭眼转过头,回了一句:“有点困。”便麻溜地拔腿就跑。 九舟嘴角下拉,扫了周旭一眼。 那小子立刻像脚下装了风火轮似的,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半刻钟,朱渠大摇大摆地重回暗室,还带来木轮椅。 “哟,朱大人,这么快就睡醒了!看来精神不错,接下去打算去哪儿呢?” 九舟没好气地问。 朱渠转身便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回道:“打算上刀山下火海,与君走一遭。” 二人顿时傻眼。 九舟猛地踢了那轮椅两脚,在朱渠的叫喊声中,极速调转了方向。二人就这么推着面沉如灰的朱渠迎着朝阳出了府邸大门。三人坐上了马车,一路赶赴主事营。 “大年三十,营中能让腿脚不利索的人进去吗?” “朱大人哪是腿脚的问题,是学傻了。不过有这张脸就行。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天启第一人!怎么着,周怀玉都会给他面子的。” 九舟绘声绘色地嘀咕了半晌。 “你俩双簧唱的没完了是吧!今日年三十,本就不想出门。这半年来够累的了。”朱渠有些许不痛快,翻着挨了不少揍的白眼。 九舟没有作声,更一反常态,没有抡起拳头。 而是,莫名有些悲凉地笑了笑,视线落在朱渠深邃的双眸中,低吟一声:“辛苦了!” 朱渠立刻坐正,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来回搓手,低头轻笑着,这面容竟比吃蜜还要甜。 三人在颠簸的马车内,一同看向偶尔展露在眼前的晨光飞雪下的街头巷尾,还有百姓的笑靥。随便一处都是那么的温馨。偶尔,有女子回眸一笑,那肤色和纯真的眼神就如同白雪一般圣洁。 九舟思量着:如果一直没有战乱,黎民百姓一直就这样生活着,我不回到原先的位置,其实也没有很重要。 “想坐上位置的人,无非就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他人的生活。你说对吗?” 九舟托着腮帮子不十分确定地问。 “乱世哪有那么纯粹的东西!往往想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你的想法。他们只在乎自己。你去看了就知道了。这天底下污秽之物到处都是。唯有律法才能驱除邪恶,才能安定百姓的生活。” 朱渠抬眼看了九舟,又有些保留地转身掀开帘子。只见这人正紧锁双眉,和大街上人们的表情相差甚远,总有一种纠结与苦涩在里边。 朱渠转过脸,苦笑道:“再转过一个街角就到了,今日身家性命可就在二位手里了。” “保证大毛还是大毛,不会变成烤乳猪。” 周旭一直乖乖地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互瞄,实在忍不住,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抿着嘴低头不语。 二人走下马车,将朱渠好生地放到椅子上,一路推着到了门口。 “哎!干什么的?” 军营两边的侍卫上前拦住二人的去路,张口便吼了一声。 “我们是朱大人府中的侍卫。往年我们大人都要跟随薛王来军营发些银两,热闹热闹。今年,薛王不在,我们大人也是闹病,你看。就让我们推着他来看看大家。” 九舟说得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滴溜地回转。呼出的热气液化成一团团的白雾,敷在面容之上。看上去像是拜佛的施主,虔诚得很。 “是朱渠大人吗?还真是,快进快进!” 侍卫在大门口俯身瞧了一眼朱渠,立刻转变了风向,赶紧快步推开沉重的木门,向里头的侍卫轻言了几句。 没过多久,周怀玉亲自出门迎接。 “朱公,今日年关,您还过来。”周怀玉忙抱拳着说到。 朱渠勉强撑起头,轻轻摆了摆手。 “好!别冻着,请进!” 九舟经过周怀玉的身边竟然没有察觉到此人心率的异样。看来他和周旭二人的易容也未被发现。 营中已经摆上酒席,清一色大鱼大肉。 眼前一晃而过的人,除了三军里头一部分见过的,还有新晋提拔的陌生面孔。他们说着当地的语言,迎面恭敬地抱拳问候。 特别不入眼的还有一波人,他们身型健硕,长相粗旷。坐姿非常无礼,几乎摊在围椅上。眼神傲慢中带着挑衅的意味。正仰头瞧着缓缓走进来的二人,还有轮椅上低头熟睡的朱渠。 只见一头巨兽甩着膀子迎面走了过来,抵在九舟的眼前,像是赏花揪雾似的,没完没了。 “你!这里!” 这个形似猩猩的壮汉站起身,指着九舟的眉间,操着一知半解的天启话,口水喷溅到了轮椅那人的头上,这行为举止除了恶臭,分明就是挑衅。 周旭按耐不住要掏他的双刀,被九舟的笑眼和酒窝给劝退了。 静视半晌,眼前那巨兽急了,一脚踢开轮椅,便拎起九舟胸口处的衣衫。这人的力量着实惊人,竟将九舟整个悬在半空。 周旭看了一眼朱渠还在呼呼大睡,周围那一伙的人还瘫坐着看笑话似的,其他人各说各话根本无人理会,便忍不住要拔刀发难。 九舟立刻瞄了一眼,摇了摇头。 分秒后,九舟被那人狂揍了几拳,极用力地甩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可是,周围几十个人却无动于衷。那些毕恭毕敬的将领,甚至连劝和的勇气都没有。 周旭有些恼了。他不知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这股子血性一上来,便是十头牛都拉不住。 “哎!小子!专门欺负弱小!你是这个!过来!跟我比划一下!” 说着,周旭就伸出大拇指狠狠地向下使劲。 “dalu!” 那巨兽咆哮一声,奋力扑过来。周旭即刻点地飞起,手起刀落间,这人的臂膀便少了一半。“嘭~”的一声,重重的掉落在地上。 显然,那头野兽愣住了,或许,他的痛觉还没有通过神经传到大脑。分秒之后,才异常惨烈地呼喊了一声。 “小子,不懂刀剑,还敢在天启的地面上欺负人,我看你既蠢又坏!” 巨兽接着怒吼一声,这叫喊分明在说:看这个头只有我一半,速度和力道惊人的小子竟然如此难以对付。我就不信,我琪琪格家的勇士干不过天启的虾兵蟹将! “怎么,还想卸了另外一只胳膊!” 周旭双目极度冷峻,已经像是一只炸毛的豹子,急待对方的进攻。 可是,就在两人焦灼着进行第二次挑战的时候,巨兽的胳膊突然血溅四周。“嗖~”地一声响起,那人顿时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尸体。而那些喷溅而出的血液竟然未在地上浸染分毫,消失地十分诡异。 各位将士大惊失色,纷纷指着周旭,说道:“你练什么邪魔歪道,阴毒至极!” “抓起来!”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简直比潮水拍在岸上的声音还要义正言辞,还要高亢许多。 “我没有!”周旭此刻觉得就是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你们三人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这年还过不过了!” 这些人的逻辑真是特别地真实地搞笑。九舟在一旁假装受了重创,捧着胸站起身,拖着一只腿往前挪了几步,言道:“大家息怒,这位是薛王派给朱渠大人的贴身侍卫。武功很好,绝对不会阴毒的功夫。” “薛王!他说的是薛王。那应该不会。” 议论的声音又开始了。 此时,九舟感到一阵阴风袭来。 果不其然,苏氏从里屋出来,和平日里一样的慈眉善目。此刻迎面而来,看上去气色更加娇艳动人。周怀玉跟在她身后,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像是并不那么愿意的样子。 “圣母!”众人均跪迎。连同那几个蛮横无理的家伙,也表现得相当富有诚意,像极了被驯服的野兽。 二人混在其中,朱渠依旧沉浸在睡梦中。 “都起来吧。近日,薛王染了疾,我就拖着一把老骨头出来帮忙。这是给大家的赏钱,拿着吧!这一年辛苦大家了。以后,朝政和百姓还要仰仗各位!” 苏氏说着竟然生出些许泪来,这副假惺惺的做派倒是一如既往得好。 “不知薛王病了多久,严不严重?” 九舟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严重,过几日就好了,到时候,我就不用忙活了。” 苏氏没有提防,随口便答了上来。 “那要是一直病着呢?” “哎!那我总不能看着儿子受累。可能,要一直忙下去了!你是?” 苏氏犹疑地走到九舟身边,伸出手指眼看就要提起九舟的下巴,被他机灵地躲过去。 九舟抬眼笑言道:“朱大人府中小侍卫,不足圣母记挂。” “怪不得,朱大人和我儿可是从小到大的情分。过几日,他好一些了,我就下旨让你和朱大人一同进宫见见。好兄弟,病也是一起病!” 言罢,苏氏轻笑着离开。 九舟抬眼看着头顶的天空,雪花的来处明明金光普照,这鬼魅如何能够来去自如?难道这世道已经变了。可是,她身上确实至寒得很。不好,她定是又在作恶。就刚才那一下子,异常惊悚。薛任君那家伙十有八九是真的中招了。 九舟转身的刹那竟然看见朱渠的嘴角留下青紫色的污血。他倒抽了一口气,和众人冲忙道别之后,背上朱渠便跨上马,扬长而去。 周旭则沿着街道直奔王宫后山,按照预先制定好的路线一路探访薛任君的下落。 岁除之夜 九舟带着奄奄一息的朱渠到了朱府门口,便在马蹄踱步的瞬间,改了主意,调转方向往楚阎府邸狂奔而去。 马蹄凌乱且深浅不一的步伐就如同九舟此刻的心情一般,乱作一团,难以梳理与平复。 艳阳远去,紧接着是昏天暗地的雪境。九舟只觉得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肃穆,就好似为什么人奉上哀悯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这十几里路,他走得异比往日的漫长。 “哎!年轻人,楚阎府邸往哪里走阿?” 有人在九舟策马扬鞭的一旁叫喊了数声。可没有惊起那人的半点涟漪。一阵雪泥飞溅之后,朱渠的身体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被气流推到了田郊广袤的雪地之上。 “驭~” 九舟慌忙地从狂奔的马背上飞身而下,踏着漫过皮靴的雪地,极度自责的抱起满身雪渣的朱渠。 他不知所措地将身前这人扶起,凝神片刻,在脉搏处探了好半天,才得知此毒和之前九桦珍在宫内得的相差无几。 九舟随即将全身的至阳真气输送进他的体内,却丝毫撼动不了那至阴之毒,反而毒液从七窍流出,沾染在白雪上,像是在显示胜利的喜悦。 九舟汗湿背脊,稍稍停下,在朱渠的嘴唇间不停地擦拭涌出的污血。他抬眼看向空无一人的周围,呼吸都失了些许力道,眼泪刷刷地像褪去了几层男儿气概一般滴落在这一片苍茫之地。 “不!你醒醒!” 他几乎抖动着双手,递出指尖放在眼前这人的鼻息之处,探了一探。竟然,已经全无温热的冲击力,凉了彻底。 九舟这回子完完全全乱了,耳畔除了阵阵轰鸣声,其他全然没了音律。什么悲戚,什么低吟,什么高亢,什么不可一世,都化作了无声无息。 “哎,年轻人,这人怎么了?” 一个遥远的声音飘进耳蜗,像是隔着一条银河。九舟抬眼瞧了这声源处的人。 “是你!” 他立刻收起了垮塌下来的面容,拉着那人的胳膊肘,便是一阵时断时续地哽咽。 “救他!被苏氏,下了至阴之毒。” “苏氏?” “别叨叨,赶快!” 那人望着眼前这人眼泪汪汪的样子着实生出些许心烦。便在这人的背脊处猛推了一把。 “真是沉!” 身后留下人型的深坑。 宫中,薛王躺在狐狸毛所包裹的美人靠上,脚跟处放置了两个暖炉。只见他正拿着一本古籍,津津有味地翻着。在温暖的寝殿内,阵阵幽香时不时沁入心脾,困意悄然而至。这贪睡的毛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足足持续了一月有余。他有时端起书,还没浏览几行字便沉沉地睡去。 有道是手无缚鸡之力,便也没了鸿鹄之志。 “主人,苏氏唤您去用晚膳。” 连潇在屏风另一侧轻轻地叫唤了几声。 “几时了?” “应该快到酉时了。” “你先出去,我更衣好了就出来。” 薛王言罢,连续不断的哈欠便接踵而至,眼睛酸胀得不行,泪水莫名地浸湿了眼眶。 “奴婢进来伺候吧?” 薛王没有回答,只是利索地穿好衣服,披上北境进贡的斗篷。双手将胸前的皮毛合拢,整个人看上去包裹的相当严密。 他转身打开大门,便冲着连潇笑言道:“快起来吧!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下去吃酒看烟花,今日不用做陪。” 言罢,薛王神秘之余还有些兴奋地朝宣兰宫走去。 连潇瞧着薛任君的背影,目光久久没有收回。那双眼迷离中显露出空灵的意味,让人觉着他总是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压抑在心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幽怨。 不多时,苏氏一脸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不大痛快。 “薛王,请了三次了,你才来!好大的面子!” “您这是生谁的气呢,气坏身子可是了不得的!” 薛任君一脸不悦,只不过这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只能掂量着说话。 “去正廷暖阁,大家都等着。” 苏氏一袭华丽的衣裳在薛任君面前晃悠,显然看呆了他。倒不是衣服多么能衬托出人的美,而是他能闻到上面令人作呕的血腥,隐约还能见到蝼蚁的尸体。 “您这身真是太过于扎眼了。” “怎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天启的主子,而我只是个跟班。” 薛任君似笑非笑戏谑着,可心里早就把这人唾弃了一遍。 “哈哈,你小时候可不是一直跟在我后头。这几日见薛王睡眠甚好,胖了不少。身为母亲,当然为你开心。只要我儿好,母亲辛苦一些也无妨。” 苏氏笑得花枝乱颤,全无分寸。薛任君只是瞥过脸不与之争辩,沉默地将斗篷裹紧了一些。 这苏氏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改?当然,狂妄惯了的,在权力的象牙塔里面已经看不到后路。回头路早已被她的残忍给撕裂,随即坍塌。她只能在黄泉路上蹦跶着,居高临下一天便是一天,一时也是一时。 二人坐着帝王配置的马车到了正廷暖阁。 此时,几百号人排成两列,跪地迎接。 薛任君此时才想起来这是他当王以来第一个元年。这一月有余的昏沉日子,他算是明白缘由了。 正当苏氏在众人面前赚足了面子,在“圣母万安”的呼喊声中自我陶醉的时候,薛任君走到暖阁的正中央,默不作声地抽掉斗篷的绳结,肩膀往后抖了抖,斗篷便滑至地面。他端着的牌位便露了出来。 上面赫然刻着“圣母太后苏木槿之灵位”。站在前排的大臣外使都张大了眼睛细细瞧着。然,没有人敢说话。即使有人觉着纳闷,也将疑问吞下了肚子。只是,他们仍然不嫌事儿大地瞧着。 薛任君在踱步间高声说道:“今日,是天启圣隆元年的最后一天。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一天。本王将我的生母苏木槿也一并请了来。她原本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而由于一些女子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让她于今年离世。追封的事情,本王已经交代下去。” 苏氏在一旁恼羞成怒,眼看就要伸出指甲给薛王的咽喉处来一下子,却还是没舍得。 “当然,苏王后一直辅佐父王,为朝中事务鞠躬尽瘁,本王会铭记在心。想来不封个一官半职怕是不行,毕竟巾帼英雄实在是少数。为此,本王也拟了一道圣旨于明日早朝宣读。” “薛王,你这是忤逆长辈,不遵从孝道!我是苏太后,不是苏王后。” 苏氏怒气冲冲地走下高台,对薛任君一顿训斥。 “您想当太后?可是,您不是我母亲。历史上,太后参与朝政可是篡权夺位的人干的。您问问在座的大臣,他们甘愿承认您,还是服从我。后宫参政可以杀之。您还想做太后吗?” 薛任君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这一幕他并不想发生,毕竟这么多双眼睛里头都是各怀鬼胎的主。然,权力的顶端需要的是臣服,需要民众的支撑,这一波舆论他是直接借力打力,至对方无还手之力。 “我等唯薛王马首是瞻!” 这整齐的声音在密闭的暖阁里振聋发聩。 此时,周旭趴在屋檐上,透过瓦砾只听了大概。 可是,随着苏氏极其恐怖诡异的笑声从缝隙中传出,薛任君被众人簇拥着抬了出去。 几十根墙头草便随风倒在苏氏这边,向苏氏躬身跪拜。 周旭盖好瓦当,摇了摇头,心想:年三十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言罢,便顺着薛任君行径的路线到了他的寝宫。 只见人们纷至沓来,又哀叹而走。半个时辰以后,薛任君躺在榻上,没了动静。 十几里路外的山岗上,九舟已经苏醒。他睁眼的瞬间,像是打开了地狱通往天堂的大门。喜极而泣就是应该这么解读。 “醒了呀!睡多久了,你怎么不睡死过去!今天耽误我多少事!你是成心的吧!不吃年夜饭,我还要吃呢!欠揍!” 这嘴里不饶人的男子便是死了一回的朱渠。 “你好了!让我看看,还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九舟一脸不敢相信现实的样子,正试图伸手在朱渠颈部脉搏处号心率,被朱渠出招挡了回去。 “您是神经了吗?我们二人一直看着你做梦。摇了半天就是不醒。” 朱渠一脸震惊地辩解。 这二人争论的世界,外人根本插不进。半晌,九舟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 看到这人的面容,九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才知道这老家伙贼得很,趁他不注意早就将脸上的那层皮撕了去。 “在下段相逢!久仰二位大侠,只是这位易容术还是欠缺了些。有功夫再切磋切磋。” 身边这位讲话的时候喜欢朝着九舟挤眉弄眼的老者就是九舟的外祖父~肖永,也是一个不存于世的人。练了《九分》之后,便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段相逢”。 这一切仅在二人的眼神中交流着,或许,也只有他俩可以做到。 三人在洞内托着腮帮子看向远处的烟花,有些陶醉其中。 这喧嚣过往都被埋进了记忆,就像这烟花一样,稍纵即逝。痛苦的,喜悦的,该翻篇就翻篇。就像一个时辰之前的绝望,在当下就成了过眼云烟。 生存下来是瞬间的事,死去也是分秒钟的事。生命,来来回回就这么两个结果。可是,其中凝结了多少人的感情与泪水,竟是无法计量的,都成了一场场梦魇,时常出现在人们的脑海中。 “朱渠,婶子等你回去,赶紧走!” 九舟呆呆地拍了拍朱渠的肩膀。 “你呢?” “我跟段前辈有话聊。” “我饿了!咱们还是去吃点东西吧!” 段相逢哀求着,朱渠都看不下去,拉着二人就往山下走去。 时至戌时,这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吃得让人有些许心酸。 李宣娘这一回是认认真真地痛哭流涕。段相逢不嫌陌生地递上锦帕,像关心又像看戏。九舟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他才收手作罢。 周旭在九舟耳畔嘀咕了半晌,来龙去脉在九舟的脸上能看出大概。 只见他叹息一声,提起酒杯,言道:“今年三十,我楚阎第一次吃上婶子准备的年夜饭,非常感激。这一杯我干了!明日我们一如既往为了天启效力。” “家里不说朝堂的话,我就希望你们平安喜乐!” 李宣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九舟看了一眼朱渠和李宣娘,觉着有些后怕,要是这宝贝真出了性命攸关的事情,他就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往后,这危险的活,还是另交他人吧。 浓墨重彩 这天底下最可怕的是有些天生的东西被懵懵懂懂的人偶然间发掘,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刘元卿在洛尤安排的宫中锦衣玉食悠然自得。整日在宫中喝酒弹琴,看似全然忘记了之前的苦楚。 “看到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苏离闻琴声,便停在了门口,微微迟疑片刻,才言语了一句。 胡须在斜阳下花白中透出些许枯黄,随风乱舞。深沟之下,面容憔悴,眼神落寞。 “咣~”地一声,刘元卿将古琴随手一扔,百无聊赖地从屏风后头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瞧那花,有主子养着便稀奇许多,在冬日也开得那么好。” 刘元卿站在里头,掠过苏离,视线停在门前的花园中。 “不,人非草木,不可比拟。” 苏离惊出一身汗,却无可辩驳。 “怎么不能比,说到底都是些做主的人,怎会懂得奴才的想法。” 隔着矮矮的门槛,苏离往日缜密的心思都被这些有的没的的说辞给打乱。 “做了小半生的笼中鸟,园中花,他人胯下的马,竟然,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话语间,刘元卿的披肩滑落到地上,他稍稍往前移动了几步。苏离才发觉这人身着寝衣赤着双脚在木地板上站着。稍稍移动几步,便有“吱吱”的声音。这异响听得让人心慌。 苏离牙关紧闭,喉头的咸湿奔腾而下。 “元卿是有什么苦衷,不能与祖父言明吗?” 刘元卿视线滑落到苏离的眼眸中,顿了片刻,面露苦涩地扬起嘴角,说道:“往事如烟逝,何苦口中来。” 言罢,便踏着披肩走了进去。 “苏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一阵脚步声临近,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喜悦的声音。 “洛公子,在下没有来过这里,听闻是一处奇境,便来看看。这不,刚要走。” “也没什么稀奇的,回宫我再给您细细介绍。” 洛尤欲言又止,苏离便明白了几分。 二人寒暄几句后便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洛尤索性撇过头穿着靴子便踏进了门。此时,屏风后头,刘元卿正若无人之境般更换衣裳,露出的身形让人羡慕不已。而就在这一刻,另一只手的影子搭在他的肩头,顺势滑落进还未拉上的衣衫里头。 无声,苏离倒吸一口凉气,竟半晌不敢呼出来。 转身间,车轱辘旋转了几圈,压着走廊上的木板子,声音回荡在园子里,比夏日的知了还要起劲。苏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喉头却被什么物什吊着,万分的煎熬。就如这满满当当的花草一样齐刷刷得映入眼帘,总有些让他难以消受。 “逸仙宫”真是一处下了一些功夫打造的地方。 此前,刚夺位的北境王屠蒙选择周临山脉上的七剑山建造“逸仙宫”。七剑山中植被茂密,高耸入云,且有多处温泉,给人以幽深和宁静的感觉。屠蒙起初为了罗伊王后而建,可是没多久就将一同打拼天下的王后废除,将她赶回了部落。“逸仙宫”从此便没了主人。只有北境王偶尔独自夜醉此处。 北境子民都说“逸仙宫”冬暖夏凉,是豢养金丝雀的唯一圣地。就如当下,外头冰雪覆盖,里头园中依旧勃勃生机。门廊内的地板下方热气不知疲倦地往上翻涌。还有这温泉,就在寝殿里头。每年冬季便开始升温,到了夏季,又是一汪解暑的清池。 这活物住在里头日渐慵懒,便不再想着出去看看。 巨宽的落地窗下,斑驳的光影已经缓缓地隐身,月光的冷艳挂上枝头。 “回去吗?” “这里挺好!” “比天启好?” “比南疆好!时辰差不多,殿下该回宫了。” “我想再泡一会儿。” 刘元卿游到岸边,收拾了一下,便穿上寝衣,不再搭理。 洛尤在清池里漂着,舒坦极了。不一会儿,还做起了梦。梦中的他养了一只梅花鹿,这机灵鬼跑得贼快,他一路追,它一路跑,最后,扑上去抱起的时候,才发现是。 “呀!” 梦的结局在一块石头的打击下破碎了。 “殿下,您父王在外头等您。” 刘元卿系好衣衫的绳结,外头加上披风,湿漉漉的发丝还未完全干透,就这么挂在胸前。睫毛处微微有些水雾,脸上却明显上了些薄薄的水粉胭脂。抬眼间,皮肤若凝脂,五官立体且精致,双目含情脉脉。此状竟有些吓着洛尤。 “你这是所欲何为?”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男子有何不可?” “我明日再来!” 洛尤红晕当头,脚下抹油一般一溜烟就没了身影。 刘元卿此刻内心有些许的拿不定主意,这分明是他最厌恶的事情。可是如今,就当是玩火,他也要试试。毕竟,只有北境才能燃烧他内心的怒火,才有他活下去的理由。 此时,外头有人怒气冲冲地踢门而入。 “哪个混账东西住进这里,这也是你们这些下三滥住的?快出来!” 刘元卿仔细听着此人咆哮后气喘吁吁地踢翻庭中的桌椅,接踵而至的是陶瓷瓦罐破碎的声响。他竟然觉得非常应景,至少应了他的心境。 外头平息后,他依旧赤足踩在地面上,行至凌乱的每一处,慢慢捡起碎瓷断木,堆到一起。 那人一壶酒下肚,眼前全是模糊的白影,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他冲着俯下身的刘元卿便是凌空一脚。 “就是你!你给我滚!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赶紧滚出去。” 见眼前这人瘫倒在地,却没有言语。他又上手拽起那湿漉漉的头发。 刘元卿此时在他手上轻触了一下,那人即刻收手。湿发刹那间甩在那人的脸上。 站起身的分秒钟内,脸颊两侧的青丝随风拂面,如仙子落入凡间一般。 眼前的那人凝神片刻,显然没了火气,眼神里的光像是被某种力量吞噬了一般。 半晌才倍感失礼地问道:“你,你是谁?” “您又是谁?” “小小年纪口气不小!我是屠蒙。” “在下刘元卿,被洛公子救下安排在此地修养。不日,便要走。叨扰数日,还请陛下恕罪!” 刘元卿脚底踩到瓷片,有些许鲜血从脚趾处流出。 “无妨,无妨!你这是流血了。” 言罢,屠蒙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利索地将眼前这人横着抱起。 “明日我让侍女过来打扫。” 酒味从这人说话的口中传到了偌大的寝殿内,酒劲从额间毫不费力地一直延伸到指尖。这就是所谓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刘元卿没有作声,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屠蒙倒是不同于外表的粗鲁和蛮横,亲自给刘元卿上药。 “阿!疼!” “脚上疼?” “不,手臂上。” “酒,多了!对不住。我这就请太医来看看。” 刘元卿摇了摇头,缩回脚,双手环抱着膝盖。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着屠蒙。闪烁的双眸在月色下俨如星星一般。 “都说今年‘逸仙宫’会有神仙来休憩。今日,我算是见着了,你真像草原上的月亮。” 屠蒙这夸赞着实让刘元卿脊背发凉。 月亮是什么?他一个遍地飘零的人,怎么可以类比。仅仅以外貌就俘虏的人心,就如同草芥一般,稍微一点火星,就会烧成灰烬。 孤身犯险 九舟在朱渠府中喝酒畅聊,看似乐不思蜀,实则心思早就飞到十几里地之外的王宫内。 月上柳梢头,烟花悉数滑落,酒桌恢复安静。 九舟将周旭架回房中休息,好生盖上被子。还未等他走出房门,这家伙已经开始打鼾。 “呵~小家伙。” 九舟见着烛光下沉沉睡去的周旭,觉得心中有一丝暖意。 跨门而出,便看到精神抖擞的朱渠。 “朱渠,你来。” “好的,陛下!” “别乱叫!” 九舟左右扫了几眼,看四下无人,便指着朱渠醉呼呼的脸,呲牙咧嘴地想揍他。 可是,朱渠瞬间就一头栽倒在他的肩头。 “哎呦,朱大人,我还有事跟你商量,你可别装醉了。” 九舟仰视廊上的木梁,差一点就要翻白眼。 “真困了!明日再说。” 朱渠竟然撒起娇来,这是九舟所不能容忍的。 他随即一把推开他,没想到这人又背着他倒了下来。九舟只好上前扶住。 “行了!小的扶您去休息。” “哎!那怎么好意思!闲来无事逗逗你。我发现你现在没有以前好玩了。” 朱渠双臂交叉缠绕在胸前,有些许质问的意思。 “真有急事!要朱大人出主意。” 九舟拖拽着朱渠进了暗室。 “薛任君此番怕是真遇上麻烦了。你还记得苏氏炼的邪功吗,你被隔空下毒,你还记得吗?” 九舟急促地问了一大堆问题。 “我没印象了。” 朱渠摇了摇头,这些问题他全然没了记忆。 九舟叉着腰,来回踱步,那一阵钻心的刺痛感又涌了上来。 朱渠思量了半晌,郑重其事地言道:“你要动苏氏,现在可不是好时机。现在他俩背靠背,谁都不是我们这一阵营的,你可想好了。出手很容易露馅。” “不,我现在是楚阎,我应该和薛王一起,灭了苏氏。” 九舟摸了摸下巴,极快地坐下,像是给自己的主意来了一锤定音。 “然后,他俩以刺杀太后的名义联合起来给你定一个株连九族的罪名。” 朱渠顺着思路往下猜测最坏的结果。 九舟眉头上下跳跃着,不可思议地问道:“为什么呢?听闻苏氏杀了他的生母。” 朱渠听闻后,伸手捏了捏九舟的耳垂,叹息一声道:“这二毛的耳垂还是那么软,人都七尺有余了,怎么就只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呢!” “阴阳怪气,说清楚!” 九舟撇过脸,满脸嫌弃地瞟了一眼。 “几年前,你去江湖闯荡,带走了你的三弟。将你的发小,也就是我留给了你的二弟。那时,我发现了一些细节。” 朱渠说到重点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故做深沉地端起茶盏。 “咣当~”一声,一锭金子掉落在红木桌上。 朱渠立刻像是扭开了开关一般,睁开眼睛,伸手极速将其藏入袖口之中。 “苏氏对待你二弟,细节处做的非常花心思。比对你们哥俩,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以我的亲身体验,这多半是真的老娘。” 朱渠说得有些陶醉,往日那一幕幕,他可是看得真真的。 “呵~就这!我看你是真喝大了。” 九舟压根不屑一顾。 “我想说的是这是一招险棋,你能摸清楚苏氏的来路,他们也能弄清楚你到底是谁。保不齐正在挖个坑让你自己跳,原形毕露之后,你就真成了他殿中的排位了。” “苏氏说不定真是将薛任君视如己出,毕竟他没有孩子。可是,薛任君绝对不会同流合污。” 九舟直视朱渠的双眸,非常自信地笑言到。 朱渠脸上逐渐失去笑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切!你怎么知道她没孩子。荒启一年来也不是白吃饭的。早搜到信息,她有孩子却被遗弃在姚阳。” “你有多了解薛任君!要是了解,你还会在这里找我喝茶,解闷!” 朱渠言罢,有些没意思地走了。 “对了,段前辈睡了吗?” “你去问他,我刚才没瞧见。你要去救那人就别来烦我!” 朱渠显然是有些生气,心想九舟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要作死在这满身妖气的人手上。这样想来王宫里还是恒阳正常一些。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周围的人在新年伊始之际,做梦的做梦,思春的思春,宿醉的宿醉。只有九舟感觉有些事情要去完成,便拖着有些寒意的身子极速向王宫飞去。 城中早已宵禁,四周除了狗吠和鸟鸣,全然没了声响。 九舟在薛任君的寝宫位置看到底下一片漆黑,心里便凉了半截。 早年,薛任君就一直怕黑,因此,常年伴着烛火而眠。 九舟憋着气,轻轻地落身到宫殿的瓦砾上,翻开细瞧了半晌,没发现有人活动的声音。便思量起先前拿到的图纸。 “难道苏氏将他囚禁在密室里?也有可能。”他极轻地自言自语。 忽然,朦胧的月色钻进了云间,雪又开始铺天盖地的飘落下来。 九舟迅速翻身而下,大脑中回忆起城下地宫的位置,入口处正好在逍遥殿,只是图纸上并未写明,但这一处他太熟悉了,猜都能猜到。 他想当然地从逍遥殿南侧的羽天楼打开地宫处的大门,沿着壁灯,细细地查找下去。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九舟才在莲花池下的位置找到嘴唇发青的薛任君,他正衣着单薄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看来稍微迟一点,这人便要一命呜呼。 九舟赶紧上前,扶起他,问道:“薛王,属下来迟了!你这是怎么了?” 薛任君已经没有力气言语,只是不住地流泪,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他伸手摸了摸楚阎的脸庞,有些许动容地靠近他的肩头,将脸埋进他的脖颈处,感受气息和体温。 “怎么了?这是。”九舟有些诧异,这感觉又熟悉又有些陌生。 “帮我解毒!” 薛任君言罢就口吐青黑色的血污。 九舟手上沾染了一些,又陷入迷茫之中。 “怎么回事?这什么毒!” “只有你能救我,念咒语!”言罢,薛任君便闭眼睡去了。 九舟猛得拍了拍脑门,心想:什么咒语?难不成是心法吗?试试。 他随即将薛任君平躺在地上,口中默念起咒语。 分秒钟内,这地宫中的每一个暗道都亮堂了起来。有一个人坐不住了,连忙寻着光的方向如蛇狂舞飞奔而来,像是饿狼扑食,又像是飞蛾扑火。 才几分钟,地宫又恢复了一半黑暗一半光亮。 此时,九舟有些许疲倦。脸颊两旁的汗水流淌下来。薛任君见状赶忙拿出锦帕,和之前一样伸手擦了擦。而此时的九舟,也和往日的一样,闭上眼睛任其摆弄。 可是,这脸上还没擦干净,手指却探到下巴和耳后。 九舟猛得睁眼,回到楚阎的位置,后退一步道:“楚某失礼了!” “九舟,别装了!”薛任君嘴角上扬,瞬间,已经将头靠到九舟的肩窝子里头。 “薛王,说笑呢!” 九舟忽然想起朱渠刚才的提醒,忽然发觉自己有漏马脚的地方,可是,竟然左思右想却没个答案。此刻,他像是在万米空中急坠而下,这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我的毒只有九舟能解,入口也只有九舟找得到。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薛任君说着抬起手臂便将眼前这人紧紧地拥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足够温暖,足够真实。 九舟此刻觉着天下都是疯子。他疯了,在于将身家性命堵在一个死人的身上。而我也疯了,竟然不打自招。这要是真遇上陷阱,一套一个准。而这天底下的陷阱也只有薛任君这一个。 “哟!怎么又是你!”苏氏终于找到了二人的位置。 她看到这两男人亲昵的举动便火不打一处来,赶紧上前将二人分开。 “母后,不出您的预料,他就是九舟,您要怎么处置!” 薛任君见到苏氏这一操作,便直接将九舟推了出去,真是翻脸比翻书还要快,都能赶上闪电的速度了。 “你说什么?他是九舟!那你还愣着干嘛!杀了他!” 苏氏立刻上前想要折断九舟的脖颈。 九舟傻眼了,他心里在滴血。朱渠何为朱渠,真是神算子。这薛任君别看温文尔雅,真是一肚子坏水。 “母后,这么想解决他,是因为我吗?” “那当然!他如果还活着,你的位置还会稳吗?” “我怎么觉得,你杀了他就可以完全控制我了呢!” 话音未落,薛任君已经剑指苏氏的脊椎骨。 “你,你!” “我要他活着,囚禁在此处。我也要你死,陪我母亲去!” 薛任君极度阴冷的表情,九舟还是头一次见。这反转他甚是满意,可以与自己预想的稍稍不同。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心想:为什么要囚禁?天启哪条律法规定可以动私刑,私自囚禁了?回头问问朱渠。 薛任君将苏氏猛刺一剑后,苏氏狂性大发,撕心裂肺地呼喊了一阵。 “你这是弑母!不得好死!” 薛任君压根不管她的死活,拉着九舟的手便穿越数条小道,往一处僻静之所走去。 浪里窃金 那夜之后,屠蒙每晚都会兴冲冲地赶到逸仙宫。见到刘元卿却又立刻收起笑脸,故作深沉。那一脸络腮胡子,粘在异常分明的轮廓下。若是不正眼瞧,都不会注意到乌黑且血红的眸子。 刘元卿根本无视这人的存在,只是将他当作这屋子里的一个能走会说的活物,和清池旁偶尔靠近喝水的飞鸟,并无分别。至于,这人为什么高兴,为何不高兴,他一点都没在意。世人都相信一张嘴,他便有空就张口寒暄几句。 “白天洛尤来过?” 屠蒙一进门就开口问起本不属于他该知道的事情。 刘元卿拨动琴弦上最闷的音,算是一种回答。 显然屠蒙并不懂得音律,对牛弹琴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元卿,我跟你说话呢!” 刘元卿淡然地笑了笑,歪着头瞥了一眼屠蒙,琴音戛然而止。 “您为何不问洛公子?我猜您路上一定遇见了他。” 言罢,他将落于肩头的青丝拂于耳后,便开始另一曲妙音。 屠蒙嘴唇微张,竟半天说不出话来。眼见此人犹如画中美眷,耳听此音如同溪水潺潺,鼻息之处,香气袅袅。 “孤不准你再见他!” 屠蒙掏出佩刀,仍在地板上,用力过猛,直接窜至刘云卿的脚边,差一点就伤到他的皮肉。 刘元卿没有反应,仍然像没听见似的,拨弄着琴弦,着曲调却凌乱得很。 屠蒙瞄了眼前这人数眼,见其依旧沉浸在指尖,便气鼓鼓地走到他跟前,俯下身拿回佩刀。 就这么一下子,一个型似红鹰展翅的标记映入眼帘。 “你怎么有‘天羽’的记号?” 屠蒙有些许诧异地问。 刘元卿抬眼轻笑了一声,而后,异常沉寂下来,并未做声。 屠蒙有些失心疯,正在原地扯着原本就炸毛的头发,一顿怒吼。 “不知您何故恼怒?这记号除了有些许刺痛,也没什么稀奇的。” 刘元卿一曲停罢,便稍稍放缓了节奏。 屠蒙欲言又止,猛得躺在围椅上,拿出锦帕擦拭着刀身,还特意弄出一些声响。 刘元卿早已摸清了他的路数。故意对他不理不睬,也不再嘘寒问暖。只是熟络的自顾自打发时间。 若即若离,便是攻心最高的策略。 就像现在,他依旧默不作声地奉上茶点,依然将屠蒙弄坏的物什归到一边,而后继续抚琴一曲。 此时,琴音和他的心境一样平静如水,像是千帆过尽,亦是波澜不惊。悠扬中的静谧,配上这宫里的陈设和格调,更有一种抛弃一切置身事外的感觉。 “你可以跟我说说话吗?” 屠蒙歇斯底里过后,终于说到了重点。刘元卿叹息一声,停下指尖的撩拨。 走到屠蒙身前,问道:“您想听什么?” “只要你说的都可以!” 屠蒙一下子心花怒放一般站起身。 刘元卿后退一步,言道:“洛公子来此地是为了舒服自在。您来这里却是不痛快,不知是为何,难不成是在下的琴艺不足以消除您的劳累?” “不!元卿,孤的意思是,罢了,明日你与我一道回宫。” 屠蒙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不知如何开了这口,便只能将眼前这人带回宫再做其他打算。 “恐怕不妥,我来此地不日便要回天启。和您回宫,我还能回去吗?” 刘元卿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却,只留一些忧虑在眉宇之间。 屠蒙以为猜透了他的心思,便大笑一声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如果你愿意,孤可以将整个天启都赠与你!” “您好大的口气!天启可不是您说了算。” 刘元卿脸色红中泛白,此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屠蒙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让刘元卿始料未及的。他伸手拽过眼前这人的手臂,和颜悦色地承诺道:“小事一桩!我屠蒙发誓只要元卿喜欢的东西,我一定双手奉上。” 元卿回敬地露出梨涡和整齐的皓齿,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幽深。 刘元卿发现一个时辰过去了,便拉着屠蒙的手,走到胡床前,将他猛得推倒。然后,在那人无限遐想的耳畔念上几句锁魂咒。 每回咒语环绕,屠蒙便闭上双眼,陷入深深的梦境中。 次日一早,屠蒙便带了马车队浩浩荡荡地行至逸仙宫。这阵仗,让受邀的苏离和洛尤倍感压力。 “父王,您这一大早的带先生和我去哪里?” 洛尤在马车内晃荡着,早膳还未用过,竟然觉得有些犯呕。 “去你常去的地方。” 屠蒙话语间,眉头紧锁,像是随时都会手起刀落。坐在一旁的洛尤即刻闭上了嘴,耸着肩拘束着四肢,生怕碰到他父王的身上的一丝一毫,而无故挨揍。 苏离面无表情,可是,依稀觉得这条道越走越不像话。 个把时辰之后,验证了他的想法。 屠蒙亲自下马车,与一男子欢声笑语你侬我侬之后,掀开帘子搀扶着送进一个人。 眉目神色之间,火花与挫败齐放,恼怒与羞愧同当。五味杂陈全部混合在这狭小的马车内,变得不知其何味,除了刘元卿之外,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似乎已经透不过气来。 这阵仗委实有些滑稽。 刘元卿此刻的表情自然流露出无比的畅快。他的心如同外头广袤的草原一样豁然开朗。 原来求着别人放过自己的时候,总是哭哭啼啼,总是至死却是得不到成全。换一种方法玩转在人与人之间,却是可以保全自己,做一个看似局中却置身于世外的人。说起来荒谬,可是真的好用。这天底下的人,可不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也只有如同大哥和楚将军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可是,我这草芥如何配得上和他们称兄道弟呢?想要去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又害怕孤单。像我这样的人也只能活在这些污糟的人堆里,浮浮沉沉,随遇而安。 苏离此刻内心在滴血,忍不住开口言道:“年轻人!听闻你是天启人,为何会来北境。” “和您一样,想要一处自由飞翔的地界。” 刘元卿依旧目视外头的辽阔的风景,及其随意地回答了一句。 “你一个人在外头久了,总有人会惦记。”苏离话中有话,情绪的闸门已然抵挡不住内心的翻涌。 “听闻苏先生是四海之内一等一足智多谋,武术造诣极高的人。前天启少主九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您带入宫。您却在他死之前就消失了。竟然流落到此地。我对您了解很多,您对我却知之甚少。我在天启已经没有亲人了。” 刘元卿此番话,滴水不漏,正好端着倒进了苏离的心里,也在提醒屠蒙他不会轻易离开北境。 对面的洛尤看着刘元卿这矫揉造作地让人牙尖痒的样子,恨不得将其狂揍一顿。再三压制之后,才后悔把这妖孽带进逸仙宫,更后悔将他带进屠蒙的视线。 可是,这一切都为时已晚。 一个时辰之后,刘元卿跨过宫中大门的门槛,进入宫里头。 苏离和洛尤只能看着这人一步步地远离视线,最终消失。 这一道道宫门一合拢。至此,掀起的风浪不逊色于宫廷里的传统戏文,那是另外一个版本的传奇故事。 须臾誓言 新年的第一缕光漫过山顶的浓浓的云海,映衬着二人姣好的面容。 浓雾散去,光影碰撞之后,远处大好河山尽数收于他们重生般的眼眸中。 “还记得这里吗?” 薛任君在须臾山顶指着初阳下的山河兴奋地喊到。 九舟则极缓地走到薛任君的身旁,瞧着昔日无心于城池的人。如今,却是又当又立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开口慰藉自己。 “薛王,九舟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你言辞还这么生疏?” 薛任君瞪大眼睛在身前这人的面容中找寻蛛丝马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佐证一些在他心中已既定的事实。 “薛王,九舟,已经没了。” 日光落在二人的身上,也落在九舟的眼眸中,正映射出星星点点。 他凝视薛任君的瞬间竟泪湿眼眶。这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感觉,只有九舟才觉得异常真实,真实地不敢靠近一步。 心境已改,容颜已变。一个穷途末路,一个身居高位。谁都不再是深宫墙院里嬉戏的少年。如今,再说些以前的话,便没有半分意义。 薛任君依旧倔强地瞧着身前这人。 “薛王,九舟真的殁了!” 言罢,九舟便转身离开。 “不,你就是,为何要否认?” 薛任君毫不避讳地将他拽回。霎那间,整个身子都埋进九舟的胸前。而后,伸手绕过他的腰间紧紧地抱着,小声哭泣了半晌。 九舟伸手触碰他的头顶,后又瞬间收回。至此,除了喉头一直上下滑动,便不敢有其他举动。 此时,多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带你来看看天启。” “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坐下!” “我不喜欢这些城池,还不如鸟雀和弓箭好玩。” “将来我做王,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父亲和母亲陪着的日子,你能给我吗?” “这?父王母后也是你的。” “父王母后不是我的,我只想要自己的父母。” “你只能以后投胎自己找了。” “死了之后,才能找到吧。” “’死’这个字在宫里是避讳的,不能随意说出口。” “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常来。看看日出,烦心事少一半。” “嗯!” 昔日的莺莺燕燕远去,九舟回过神礼貌性拍了拍薛任君的后背,说道:“薛王。” 还未等九舟言明,薛任君立刻后退一步,这哭红的双眼,着实让九舟的内心不再四平八稳。 他即刻不知所措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却又缩了回来。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你是记恨我夺了你的天启!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认我,才会原谅我?” 薛任君情绪失控般地哭喊,而后,欲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就在万分紧急的时刻,九舟亲手扯断疲惫不堪的防线,将薛任君从悬崖边缘拉回。 “行了,闹够了就回宫!” “你信我?” “我很累!” “我发誓,只要你肯回宫,我一定让位!” 薛任君在九舟面前高呼着誓言,这话语在须臾山顶回荡。片刻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好!” 显然,这是九舟敷衍薛任君的话语,可是,他却是深信不疑。 二人从山上的阶梯慢慢走到山脚下。这一路,冰雪随处可见。偶尔,还会有涓涓细流从山涧处飞落。鸟雀簇拥在草窝里过冬,其乐融融。薛任君有些许兴致上头,拽了一根路边的枯草,拿在手里把玩。还时不时地回头逗着九舟。被九舟一把夺过,扔得远远的。薛任君便和小时候一样,撅起嘴。九舟无心留恋于山水之间,只盼早日回到府邸休憩,平复一下心情。 刚到山脚,一群人便一拥而上,将二人胡乱捆绑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九舟一夜未合眼,正是困得不行的时候,便随他们怎么折腾,倒在马车上便是呼呼大睡。 “哎!” 耳畔的声音逐渐远去。 薛任君在一旁喊了数声,都没有弄醒九舟,便也犯起困来。趴在他的身上,也进入睡梦中。 日上三竿,二人才被一波人带至一个极深的洞穴内。九舟睁眼向洞口了望,却只能看到如瓶口一般的光源。 当他转头看向薛任君的时候,才发觉这人已经不见了。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忽然有一股子柔软的物什贴近他的唇齿,令他全身僵硬,愣了许久。 附身重量抽离之后,他的四周亮了起来,差点闪瞎他的眼睛。光褪去几分之后,便是明晃晃的牢笼。 九舟淡定自若地触摸牢笼的边缘,心里按耐不住有些许绝望。这材质均是金刚所制,看来下了不少功夫。好在笼子还算宽敞,里头的生活用具也一应俱全。 “怎么?这环境,这陈设,还满意吗?” 声音的源头那人拿着两壶酒挥洒自如地喝了起来,此人,便是方才在须臾山发毒誓的薛任君。 九舟没有抬眼,闻声便知道了是谁。也只有他会这么配合这假模假式的人,容忍他活在剧本里头。要是换做别人,恐怕十条命都没了。 “薛王真是煞费苦心!” 九舟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看似有些享受的样子。 “没办法,只有这样你才能在我身边好好活着。既不会妨碍我,又不远离我。” 薛任君则是在牢笼外喝酒瞧着,像是看一处风景,又像是看尽浮华过后的身影。 此时,薛任君觉得自己才是天下最有闲情逸致的人。不只是将九舟捏在手心里,还能拿捏着朝堂,还可以让苏氏那个巫婆为了自己不遗余力地干活。 这一幕,充分说明他才是豢养鸟儿的闲人。 “呵~那你何不带我入宫做你的’面首’?” 九舟摸了摸嘴唇,故意恶心地放话。 “面首?好主意!不过,得下个适当的毒,让你乖乖地不要惹事。” 言罢,薛任君拎着另外一壶酒,走进牢笼中,好生递给九舟。 “这是给我佳酿?” 九舟苦笑到。 “特别给你准备的,听说这种酒喝了之后睡上三天三夜都不带醒的。而且,越喝越上头。” 薛任君递上酒的刹那就要转身离去。 九舟拽着他的手臂说道:“好东西兄弟之间不分享吗?” 便在夺过酒的瞬间大喝一口,随即俯身灌入那人的口中。 分秒后,薛任君睁大的眼睛慢慢合拢。随后,倒地不起陷入睡梦中。而九舟则是踏过他的身体,从牢笼里走了出去。末了,他特意上了锁。 原本应该回望,可是此时,他在极度幽深的洞穴内一口气飞身到了顶端,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此,他对那人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原本纯净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脑海里。连带着那人的音容笑貌,怀中呵护冻僵小猫的样子,替兄弟罚跪挨板子,桩桩件件都化为泡影。 借尸还魂 苏氏在宣兰宫的地宫中已经蛰伏数日。整日为了薛任君的事情生闷气。不止是背上被刺的那一剑,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事都让她觉着这人多半是不会继续臣服于幽冥。 此刻,朝中一片大乱,她也无心理会。想来九舟匿名隐藏的事情被二人合力揭穿,也是一桩好事。只是修炼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一招错过便是功亏一篑。她只得将心思扑在修炼《九分》的阴邪武功上,旁的就让薛王自己处理。 宣兰宫正下方一处石头垒成的地面上堆满了被吸干精气的皱巴巴的尸体。那让人作呕的腐臭味硬是让桌上摆放的香炉给遮掩过去。 苏氏并不知是什么味道这么奇特,只晓得点了这香,便是再令人恶心的味道都没了杀伤力,死物也像上了一层胶一般不再腐烂,眼看着像一具具腌制的腊肉,表皮还有一层黄的发亮的油。 苏氏终日办着这些尸体休憩,倒不是因为她喜欢,只是死人太多,无处可藏。原本用于军事联络的地宫都被她用做此番用处,也是她开始练功的时候未曾预料到的。 苏氏半躺在美人靠上,拿起酒壶便是一通豪饮。 堂下一男子跪在苏氏的面前猛得摇头。喉咙底发出呜咽的声音。脸上的神情不可描述,不可想象。 “什么名?” 苏氏放下酒壶,行至堂下这人的身前,用脚尖勾起他的脸。俯下身瞧了瞧,便叹息地展开一侧的衣袖。 “圣母,求您留在下一条命。” 话音未落,此人已经在地上猛得磕头,直到前额皮开肉绽才停罢。 “看着面目姣好,却是没种的东西。潇儿,送你了!” “唯!” 走近扶起地上那人的正是连潇。尽管那人不知苏氏何意,但是他脸上稍稍放松了一些。只是,他并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结局。 囚室里头关着数人,均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其中不乏北境和西境的魁梧大汉。却被什么法术困住,除了呼吸,只能极度惊恐地四周张望,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苏氏小憩了一会儿,闻见芳香味浓郁了一些,便睁开眼睛朝香炉瞧了一眼。 连潇正伸着兰花指往里头倒着液体。 “今日,这是什么香?” “主人,暂且叫做含笑吧。” 连潇回眸露出宜人的神色。 “来由?” “那人虽然怕死,末了却是笑着离去的,算是不错的了。香味也纯净中带着点甜。” 连潇言罢,转身走到苏氏面前,神秘兮兮地说道:“您吩咐的事,江首领已经完成。是否将九舟那一伙人拿来问话,还是直接解决了?” “朱渠毕竟是朝堂上的人,也算得上是国之栋梁,不能轻举妄动。” “这个主人放心,江首领有安排。” 连潇抬眼看着苏氏,有些惊喜不方便明说的意思。 “你们想怎么做?” 苏氏缓缓坐起,单手撑在靠枕上,有些摸不着头脑。 “做掉这个已经死了的九舟,非常容易。只要他重新消失就好。那时,他底下的旧部才能真正归顺薛王。” “说的在理!就当下,你叫王蔷把那几个人叫来宫里,就说是薛王要问话。” 苏氏言罢便打了一个哈欠,顺势躺下。 “江首领想要今晚解决他们。” 连潇有些举棋不定,又追加一句。 “杀手就知道暗杀。你没想过暗地里杀个人容易,要是震惊了朝堂,人人自危,还有谁会为薛王效忠!退下吧。” 苏氏摆了摆手,闭上眼睛便不再搭理。 连潇脸颊潮红,神色有些失落,便在思量后转身离去。 时至晌午,薛任君寝宫内苏氏酒足饭饱之后,便坐在围椅上静静地等着。 眼看着朱渠等人一副副不明缘由的表情,苏氏觉着心中挺欢喜。 “圣母万安!” 朱渠环顾四周不见薛王,便赶忙向苏氏行了大礼,一旁的蒲景和周旭二人也恭敬地行了拜礼。 “免礼!今日不巧,薛王宣召你们来,自己却有急事溜了。暂且等待片刻,估计不出一个时辰便回来了。你们坐!” 苏氏吹了吹茶盏里飘在水面上的茶叶,十分的惬意。 “好!” 朱渠故作镇定地慢慢坐下。 不一会儿,连潇一步三回头地哭着跑到寝殿内,见到苏氏又突然欲言又止似的,半晌才说了一句:“圣母,不好了!” “怎么了这是,好好说!” 苏氏快速起身,慌慌张张地问。 “薛王疯了,他一直在念叨九舟就是楚阎将军。这可怎么了得!” 连潇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地哭泣,给这屋里的其他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灰。 此时,周旭移动脚步,看似想一探究竟,却被朱渠扣住剑柄,随后,摇了摇头。 正当朱渠迟疑的时候,苏氏看向他,火上浇油般地问了一句:“朱大人,薛王平日里可是最听从你的,你给个主意?” “生病便治病!我也是病了许久了,要不是薛王派人照顾,可能早就一命呜呼。” “朱大人,您不知道,他要杀了楚大人,正在施刑呢!” 连潇痛哭流涕着说到。 朱渠晃过神,拍了拍周旭的肩膀,笑言道:“薛王要杀谁便杀,岂是属下能左右的。若是宫中无其他事,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朱渠言罢就要走,却被苏氏拦住。 “朱大人既然来了,就等薛王回来再走也不迟,宫中备好了午膳,一同享用。” 三人此时看着连潇退出门廊的背影,才明白了大概。这是圈了一池塘,而不是钓一条鱼。这工程和规模有些费力。既然这样,那就“既来之则安之”看看戏也未尝不可。 餐桌上,三人大口地食肉饮酒。觥筹交错间,根本没有在王宫内该有的礼数。苏氏瞥眼不语,气得没心思动筷子。 “蒲大人,听闻我家那边有个女子多年前扔了自己的孩子!你猜结果怎么着?” “怎么?” 苏氏问。 “那孩子长大了不认她,只管隔壁的大娘叫母亲。这女子整夜整夜哭,眼睛都快瞎了。” 朱渠说到悲戚的时候,特意照顾一下苏氏的情绪。 苏氏赶忙插嘴道:“这怕是有什么苦衷吧?” “弃养,还有什么苦衷,都是些托词罢了!” 蒲景咬着肉,舔到肉沫塞进牙缝,便旁若无人般的剔牙,俨然一介荒野村夫。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怕是你们想浅了。”苏氏摆弄起指甲,神色淡然。 “不知这里用了什么香,我竟然好似在哪里闻到过。” 周旭几杯小酒下去,便有些许飘飘欲仙。 “这是连潇炼制的’含笑’,好闻,我就给你备点带回去。” 苏氏瞧着周旭这年纪和模样想起了曾经唯命是从的薛任君,心里还是欢喜多过失意。 “这酒也很熟悉!”朱渠喝了几口之后,便招架不住,眼前晃动着数十个人影,在伸出手指点数的时候,就瞬间倒下。 香气配着酒,三人前后不足半个时辰,就悉数睡去了。 “主人,接下去?” 连潇从屏风后头快速窜至前头。 苏氏转头看了一眼,沉思了片刻说道:“让江首领试试这个真假难辨的九舟。试不出来就带来。” “如何试?” “九舟继承的是苏离那一套陈旧的三脚猫功夫,细枝末节都在这本书上了。拿去给江首领细细琢磨。” “还有,把之前给他的地宫图拿回来。” “那是副本。” 连潇接了一句话。 “副本也不能落入他的手里。如若真是九舟,那咱们就有危险。” 苏氏有些畏惧的样子,让连潇有些诧异。 “您怕他?” 苏氏斜眼瞪了片刻,回答道:“并不是怕,而是堤防!你不了解他。” 苏氏言罢,便急冲冲地往地宫中跑去,像是有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情,地上留下了一条凝结成冰的脚印。 连潇立刻蹙眉摇头,身姿却是愈发轻盈多姿。 此时,九桦珍和寒乔已经到了格安。 九桦珍一路买醉,精气神都耗了大半。寒乔则是几百米视线里头一直关注着他。 寒乔有些心疼,又有些莫名的哀伤,毕竟,他是过来人。该尝试的滋味都没有半分浪费,都尝过。因此,他并没有马上回南疆,或者回青云顶,而是默默地跟着。 作茧自缚 不知过了多久,薛任君才昏昏沉沉地醒来。 “来人!” 他呼喊了半晌,竟无人应答。 赶忙扶着脑袋支棱起身子,却依旧走地东倒西歪。在周遭皆幽暗的环境中,摸索了半天才靠近门锁。他在眼缝中映入的寒光中摸到冰冷的锁。竟发现周围绕了好几圈的金刚铁链。 “来人!”薛任君扶着脑门,叫唤了几声,依旧未有人应答。 “九舟!你等着!” 薛任君拔出“三悦”,却发现连剑柄都握不住,只得暗自神伤。 “哎,原本也就是挥剑便能解决的事情,此时,他却连力气也使不上。真是傻乎乎地钻入自己设下的牢笼,而不自觉地有些惆怅。” 薛任君望着这银光,思虑良多。 “这酒,不愧是好物,如此有效。若是给他灌下去,我还需要这牢笼做什么。真是多此一举。” 薛任君言罢体力不支地倒在一旁。他呆呆地望向光的入口,竟然觉着异常的平静和安心。 有些人的天就只有那么一点,就如同井里的蛙永远不知道外头的天地有多大。你跟他怎样描绘都打不开他的格局。 “如果,我还在姚阳,是不是除了孤单,也不会有其他的了。” “或许,我早就想找一个谁也不打扰的地方静静地呆上几年,就像此时,足够安全。” 万物都在时间中悄然改变,是人,是物,还有其他。 片刻后,薛任君皮肤上有些舒痒之感从指尖一只延伸到后脑勺。只见他挠了又挠,却没有缓解,心里有些慌了起来。 不知是焦躁不安作祟,还是酒里的玄机,此刻,他竟然全身肌肉抖动,连呼喊都变成异常艰难。 “薛王,感受如何?” 一人从暗处走来,悠哉地站在一旁。 可惜,地宫太暗,牢笼太密,陈酿太烈,薛任君已经陷入恐慌之中,除了能听见,双目已然暂时失明。 说话的人正是江雁之。 薛任君长舒一口气,翻转身体,伸出颤抖的手,向着声源处,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在求助。 “是江首领吗?本王不适,赶紧开门。” 那人浅笑道:“这个忙属下可帮不了。今日,我亲自接手这里,就是为了让你多休息几个时辰。” “什么意思?” “苏太后吩咐将您关几个时辰,她。” 那人说了一半,言语有些轻佻,又有些迟疑。 “她?你想说什么,痛快一些!” 薛任君嘶声力竭地问。 “她好将您的亲信全部除掉。你说什么意思。” 江雁之言罢在薛任君身旁蹲下,胆大妄为地在他乱发中拽下一束。 “你要做什么?!” 薛任君畏惧泣泪,眼中的光早已没了踪影。 “薛王,你是我的雇主。我能对你做什么?只是有人要你的头发。出价很高,我便只能赚了这一笔。弄疼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囚禁我,究竟为了什么?” “不,没有人囚禁你。我这就将锁打开。但是,你能不能出来,就不管我的事了。这一单是赠与你的。其他问题,你只能问苏太后。” 金刚锁清脆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声音随着江雁之的离去而安静了下来。 薛任君顺着金刚栅栏往上爬,落泪的同时,双手并没有丝毫挪动锁链的迹象。 四周万物都像是可以吞噬他一般,黑压压地从他的身上逼近。此时,他的内心已经退到了小盒子里头。随便掉下一块石头,都能将让他粉身碎骨。 他害怕极了,蜷缩在牢笼中,俨然是一只被困了多年的豺狼,龇牙咧嘴也只是自卫。 时间以秒为单位在薛任君的呼吸中流逝。 他能听到心跳的巨响,能真实感受到气息的可怕。这种鸣响让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而只能闻见自己的,是种深深的折磨。 世人都害怕独处,是因为独处的时候最容易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那种左手和右手打架的场景,总是会消磨人的意识。 痛苦总是比快乐更加刻骨铭心,更加漫长。之所以会是这样,是因为苦难是成长中的不足和放任的叠加,作为一种反噬,总要达到一些正向的结果。熬得过,便是另外一重境界。 薛任君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他害怕剖开自己,而后静心仔细看看。 “薛王,薛王……” “薛任君,你不过是一介草民,何以坐上了王位?卑劣!” “勾结幽冥!” “放任苏氏不管!” “你不配为王!” 这些言辞激烈的声音从他的右耳进入,在他的面前其中回荡了几十次,差点将耳膜震破。 薛任君害怕地原地求饶:“不是这样的!” “薛王,我将你送上这个位置,不是看你唯唯诺诺的样子!” “儿阿,记得替我报仇!” “我不是九舟,我是楚阎。” “为了天下子民,为了主子,我朱渠就是下刀山下火海,我也得去!” “你不是九舟,你不亏心吗?” 薛任君四周忽然亮了起来,展现他面前的全都是那些熟悉的人。他们身披圣洁的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不,你们没有资格这么评论我!我父亲是薛谦,我母亲是木槿。怎么,天启就应该姓九吗?这个乱世里头,谁都没比谁高贵!” 他咆哮了一会儿,看见木槿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牵起他的手,噙泪嘱咐道:“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只是你我期盼理清的。这些对于天下黎民来说,太微不足道。你太累了,跟母亲走吧。” 薛任君两眼泛着泪花,说道:“不,母亲。我没有退路了。我还没有手刃苏氏,怎么有脸跟你走呢!” “恩怨情仇始终没有止期。等你明白了,或许就。” 木槿欲言又止,掩面放开薛任君的双手,转身离开。 此时,薛任君才发觉母亲的身姿面容和苏氏并无二异。这或许,才是人间的悲剧。 亮光俱灭,薛任君猛得醒来,瓶口的光点也成了暗色。 他瞧见一颗流星一闪而过,才有些清晰地发觉酒性过了。恰巧此时,头顶上方一阵巨响。撞击瞬间将牢笼之上的千米遮掩夷为平地。地宫被野蛮粗暴地斩开,暴露在天眼之下。 火光顺势蔓延开来,牢笼中的薛任君见眼就要经历火烧之痛,只得奋力拔剑,凝神片刻才讲金刚链劈开一道口子。 他使出全身力气奋力一脚,走了出去。 转身之间,他持剑在手,眼中隐含着血色,有一种远古的恶已经苏醒。 前方是广阔的地貌,身后垒砌的假山已经覆灭。 十万火急 九舟返回朱渠府中,已是午膳过后。 他火急火燎地找到后院,在朱渠的房中停留片刻,见四下无人,又疾步走到药浴池,随即不带喘息地跑进暗室。 “人呢!” 所见之处,均未有朱渠的身影,连周旭和蒲景都未曾见到。于是,他行至花园中,遇到几个侍女。情急之下便随意逮到人就问:“朱大人呢?” 侍女显然是被眼前这人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着,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未曾看见,想来是出去了。” “去哪儿了?” 正当九舟专注于眼前这人的答案时,头顶上一缕极其轻盈的身姿飘过。 “苏太后请去宫中吃酒了!” 九舟抬眼望去,竟是前几日放下狠话的不明来路的杀手。 “什么意思?” “雇主吩咐,请你一道去。” 九舟觉得莫名的绝望,背脊处感知彻底的凉意。并不是生死本生,而是这王权和律法的威严太过于随意。猛然回想即将要发生的结局,陷入深深的沉思。 这怕是要一锅端了。然而,他怎么也想不通,到最后是薛任君和苏氏联手,这局竟然是为他所设。那这么一来,荒启岂不是也陷入危险之中? 他瞧着屋檐之上这一身黑衣面容半遮着的异族人,顿时恍然大悟。这分明就是幽冥鬼煞的打扮。 “呵~!” 连幽冥鬼煞都从地狱中出来堂而皇之的居高临下,这世道确实应该好好捋一捋了。 “换一处地方!”九舟叉着腰,朝屋檐上大喊一声。 “随我来。” 那人言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屋檐处飞身而去。 朱渠院落内的人都惊呼不可思议,愣了好久。 九舟却是含笑着回过头打断道:“很帅吗?” “当然!” “雕虫小技,没见过世面。” 此人远去数十里却不见九舟跟来,便如燕子一般停在一片林子的某一颗树梢顶上等着。 内心却在数落:我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苏离的首徒竟是此等水平,看来苏离也不足以为惧,却是主子的座上宾。真是! 九舟并没有跟着去,而是伸了伸懒腰,走进后厨,胡乱扒拉几口饭。 感觉腹中少了一些填充物,便想起来昨夜光顾着喝酒,没有食肉。 “给我来一块酱肘子。” “好!” 一个厨子打扮的男人在灶台旁转身递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酱猪肘。 “你不是朱大人身边的贴身侍卫吗?” 九舟见这七尺猛汉围转在灶台上就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便失声问到。 “嗯!” 厨子低头应了一声,便没有其他话了。 九舟见他无心交流,便低头猛吃起来。 体力飙升之后,困意渐渐袭来。半晌才拖着更加疲惫的身体,上了一辆马车。 “将军,在下楚阎,带我一道去,好有个照应。” 九舟闻声时,内心有些慌张。这么些日子,他早就习惯别人称自己为“楚阎将军”。事实上,他觉得“楚阎”就是另一个自己。 “哦,好!” 九舟转身,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 “怎么是你?” 时下,却又惊讶地合不拢嘴。 “正是在下。” “哦,那就同去吧。” 九舟悻悻然地登上马车。楚阎则低头谦卑地坐在他的对面。 二人沉默不语,却又好似说了很多话。九舟困得不行,索性靠着却充满好奇地瞧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楚阎。 楚阎则抬眼不知所谓地笑了笑。 马车停在宫门口。 九舟干咳了一声,说道:“楚阎,跟你商量个事,你的名字暂时借我用用。危机过了,再还你。” “阿?当然。主子要我这条命,我也舍得,何况是区区名字。” 楚阎见到九舟也有些慌,毕竟曾经小半年都在冒充他。这么一来二去也算是两两不相欠了。 九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在他的耳畔轻声交代了一些事情。 “咣咣咣~” 九舟不顾侍卫阻拦,在宫门口旁若无人地大肆叩门,引来路人的驻足。 “我是楚阎,今日要面圣!烦请通传!” 不多时,几人高的宫门从里头打开,出来的是王蔷。 “哟!王公公,这宫中是没人了么,怎么劳您大驾?” 九舟故意这么一问。 “楚阎,别酸我!实话跟你说,苏太后有请。” 王蔷言罢便挥了挥衣袖一扭一扭地进了宫门。 九舟转身向楚阎使了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跟了进去。 “不知太后在何处?” “去了就知道了。” 还未等王蔷反应过来,二人已经拎着他的小身板飞身至宣兰宫。 九舟奋力一甩,王蔷被推至墙角,半天没有响声。 “太后,九舟带了一个人到了咱们这里。” 连潇有些意外的回禀到。 “江雁之呢?” “没看见。” “你付了几成?” “七成。” “下次,先付三成。” 二人在地宫的通道中边说边快速地走了上来。 “不会又什么状况吧?” “慌什么!两个人还能翻天不成。你留在此处,我去会会。” 苏氏打开暗门的霎那有些迟疑。半晌,才振作精神推开了石门。 “楚将军,怎么多日不见,瘦了。” 苏氏引了上来,亲昵地套近乎。 “苏太后,莫不是有些健忘。咱们昨晚才见过的。” “哪里!楚大人,真是说笑了。” 苏氏言罢,表情僵了一会儿。 九舟则嬉皮笑脸地坐在一旁。瞧见桌上几滴水,便伸手摸了一把。放在鼻息处闻了闻,便朝着苏氏点了点头说道:“这味可是肖家客栈独有的陈酿,何不给我也来一壶?” “你要喝?” 苏氏有些怀疑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 “怎么,只许给朱大人,就不给我来点?” 九舟右手手肘撑在桌上,指尖莫名地摩擦了几下。 “对你,用不着!” 苏氏言罢,挥手将所有的宫门关闭,宫人悉数逃散。 此时,大殿内只剩下他们,正站着东、南和北三个位置。 “楚阎,能打吗?” 九舟问站在南侧的楚阎。 “不能,我退了。”楚阎向西侧退去。 九舟坐在椅子上,学朱渠平日里嚣张的模样翘起二郎腿,仰着头望向苏氏。 “太后,此地只有我二人,说吧,这么费劲心思找我来,有什么好事?” 说话间,脚尖的功夫一刻都没有停止,看得对面那人有些烦躁。 “既然如此,我也挑明了。你是怎么变了脸了?九舟。” 苏氏故意拖长声音问。 此时,西侧石门已被楚阎找到,他一鼓作气推开,随后,极轻地侧身进入。 “谁?” 连潇在里屋感受到石门的异动,便快步走出一探究竟。 影子晃过,一把匕首抵在连潇的后颈脖处。 “你是谁?” “啰嗦,带我去见朱渠!” 楚阎说话间已将匕首滑向颈部动脉处,稍稍一用力,这人便要一命呜呼。 “壮士!且慢。随我来!” 连潇虽然擅长用香,可是手上功夫却是一点都不曾精进过。 “少给老子下套,就在这里喊一声!” 楚阎见里头漆黑一片,便心生怀疑,一步都不肯往里面挪。果然是跟刀剑长年打交道的人,行事风格没那么多花架子,却是谨慎得很。 连潇放声叫喊了几声,里头没有动静。 楚阎想到朱渠他们兴许是被下了蒙汗药,便将眼前这细腰的男子脚踝和手肘各处来了一刀。 “阿!不,疼!” 连潇这妖娆的面孔瞬间没了媚态。 “对不住!公公!” 楚阎言罢,将连潇放到墙边。头也不回地进到里头几间暗室。 正当有异味随风而来,楚阎机警地戴上面罩。 最终,在一处狭小的空间内,找到几十个壮汉,却唯独不见朱渠他们。 地面上,九舟正和苏氏正打着嘴仗。 “你见我,有没有想到哪个熟人?” 九舟见苏氏无意给酒吃,便拿出从段相逢手上抢来的酒葫芦,猛地喝了一口。 “确实很熟悉,是哪个?” “肖若兰!” 九舟言罢,眼神有些调侃的意味,正在眼前这张人皮后找些让人畅快的反应。 “我说怎么那么熟悉呢!九舟这是越长越像你母亲了。” 苏氏言罢,在桌上随意拿了一杯已经凉了许久的茶喝了一口。眼神却在暗中有些许晃动。 “苏太后,可能不知。我在冥河宫的囚室里见过她。” 九舟舔了舔嘴唇,依旧目光犀利地看着对面这个女人。 “哦?你父王败落以后,就没人管她死活了。” “怪不得,我能见到她!” 九舟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在苏氏的身旁停住脚步,突然问道:“父王如果活着,知道身边的女人每天都贴着其他人的皮,不知是何感想。” “他爱我!他知道!” 苏氏抬起头,恬不知耻地满脸堆笑,斜着眼睛回答。 “他知道,如何在临终之时,派人去找刘元卿?” 九舟贴近苏氏的耳畔低声却极富嘲讽的意味问到。 “什么?!” 苏氏手中的茶盏掉落在桌上,“嘭”地翻倒,茶叶顺着茶水流到各处。 地宫中,连潇已经爬至烛火旁,正将头发挨近火苗。随着发丝的燃烧,地宫中好不容易爬出的身影又没了动静。 此时,楚阎挥出匕首将燃烧的头发横刀切断。 “都说阉人有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从胸口拿出一颗药丸强行塞进连潇的口中,说道:“老子来救人,不想杀人!给你止血。你要是再耍花招,就在你脸上割几刀!” “他们不在这里!” 连潇眼睛看向地上,然后,昏昏沉沉地说道:“在下面。你给我吃的是。” “止血也嗜睡,双管齐下。对你这种对手,只能比你多一个心眼。” 楚阎言罢,开了石室的门,硬是一个个地将数人扛了出去。 “你!” “苏太后,有兴趣让你的文武百官进来欣赏一番吗?” 九舟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活人,还有几具干瘪的尸身,愤愤然地问。 “谁会信!” 苏氏仰天大笑,转而又坐了下来。 九舟大手一挥,四周的宫门全部被气流冲破。烟雾散去,一张张面孔全部显露出来。为首的是林深,身后站着文武百官。 光芒万丈 宫外的春雪依旧未停,众人头顶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灰暗的天色过了午后依旧没有起色,没有露光的意思,更没有丝毫暖意。雪花飘落时,眼见之处的面孔均凝结成了坚硬的冰石。 “你们是造反!非召见不得入后宫!” 苏氏猛得站起身,一掌下去,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见太后如此强悍,有几位文官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太后莫过于生气。有人在我等府上递来书信。说是您和薛王被幽冥挟持。我等才不顾宫中规矩,一同闯了进来。” 林深等人毅然站在原地,丝毫未有移动半步。说话间,迈开腿上前一步恭敬地回话。 苏氏听闻后,稍微收敛了飞扬跋扈的姿态。 “原来如此。我们母子一切安好!你们退下!造谣生事的人,我一定查清楚。” 苏氏言罢往石门处瞄了一眼,不见连潇出来,便心中有些不安。 “罢了,众爱卿回吧。” 苏氏走到门廊处,对着众人随意说了几句,甩了甩衣袖,便转身离去。 “太后,薛王何处?” “薛王已经一月有余未上朝。天启与北境边界有几个村庄被北境人抢掠。” “请出薛王!” 林深身后几个年轻的面孔从人群中走出,冒死进言。 苏氏面目暗淡下来,脸上的伪装渐渐失去了附着力。她身后黑压压一片朝着正厅踏足而至。脚步声整齐一致,呼喊声更是浑厚中充满了正气。 就在此时,九舟和楚阎二人潜入地宫中。 眼见处明晃晃的皆是尸体,散落排列在幽深的石道左右。如此场景竟然未有腐臭味。九舟即刻捂上口鼻,正要转世提醒楚阎,只见这家伙已经全副武装。 楚阎见九舟欲言又止,便低声说道: “主子,朱大人可能在下一层。” “赶紧带路。” 九舟故意推了一把楚阎,举止就和平日里兄弟间打闹一般。楚阎则是非常不习惯地快步走开了一些。 二人行至连潇躺着的石室门口,发现他所指的石板已经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楚阎一声闷哼后,将压在密道口的石板挪到一旁,便立刻卷起袖口,迅速从石阶上一跃而下。 九舟紧随其后。 “这是?” 楚阎眼神有些恍惚,定睛看了许久,才惊叹了一声。 只见火把和烛光所到之处的八卦阵上盘坐着朱渠、周旭和蒲景。 三人在滚烫的火盘上悠然自得地笑着,眼睛却是闭着,看似中了邪着了道。 九舟疾步上前,将朱渠一把拽下八卦坛,另外二人被楚阎一手一个扛了下来。 “快看看,烤熟了吧?” 二人看着头顶一直冒着白雾,坐姿堪比神佛的三人,有些慌了神。 “好像是焦了!” 楚阎扒开周旭的一只脚,脱了靴子看到黑乎乎的物什,差点落下泪来。 “谁熟了,你瞧我药贴做什么?” 此时,周旭突然睁开眼睛,抬眼看到陌生的面孔,便立刻缩了脚。 “药贴?” 楚阎不大好意思地撒开手。 九舟歪着头小跑过来,伸手摸了这孩子颈部的脉搏。立刻欢喜地笑出了声:“嘿嘿……真神奇,居然浑厚有力!药贴确实有效。” “哪里?段前辈说这是仙坛!是仙坛才能打通任督二脉。”周旭非常夸张地比划了这个“仙”的意思。 “谁?” “段相逢阿!就在你后头。” 九舟脸色一沉,叉着腰转过身。 “九大侠,我要有这仙坛,早几年就破了十重了!” 段相逢从地上爬起身,缓缓走了过来。 “你是还嫌古轩楼湖泊里面的死人不够多!” “哪里,那些都是被杀之后的尸体扔在那里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段相逢这么一说,恰好撇得干干净净。 九舟“切”地一声,还配上一个白眼。 “小子,你不信?大可以去天启乱葬岗看看,他们现在都将死的活的扔哪里!” 段相逢杵在九舟身前义正言辞地说着。 “那您这邪术怎么练的,为何苏氏要吸食人的精气?目测还有西邪也是。” “这?我。”段相逢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有一人发现段相逢脸色异常油光发亮,像是涂了点什么东西。 “您这脸是?” 楚阎在一旁猝不及防地张口问到。 “香蜡。这位又是?” 段相逢恭敬地作揖。 九舟摸了摸鬓角,回答道:“楚阎!” “哦,就是你那个。小伙子不错,做我徒弟怎么样?” “在下一介粗人,不敢做名士的徒弟。” 楚阎恭敬地低声回复。 “你们俩出去再慢慢探究。” 九舟看着旁边二位正旁若无人地说些和救人无关的话,便感觉心态好成这样的也就只有这二人了。 朱渠和蒲景可没有周旭这么耐热,看情况怕是中暑了。 楚阎架着蒲景慢慢走出去。说是架着,其实就是扛着。蒲景的皮靴在地上发出拖拽的声音。这人怕是一点都支撑不起力道,俨然一具死尸。 朱渠脸色微红,被九舟背着的时候还微微睁开了眼睛,又满足地闭上了。周旭在一旁可是看得真真切切。这回这便宜可是赚大发了。想来朱渠这一年多的努力和谋划也值得这一趟的背负,也不算欺君。 少年转而一会心一笑。 刚钻出地宫的石门,正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众大臣看似在正厅里原地静坐,其实已经有半数面色铁青,看似中了剧毒。 此时的苏氏已经掉了皮,怕脸上深深的刀疤显露在众人眼中。便背对着众人叫唤了一声。 “王公公!” “老奴在。” 王蔷从人群里钻了进来,趴在地上应答。 “叫周怀玉进来!” “唯!” “不必了!苏太后,我已经将他带来了!” 王蔷还未起身,九桦珍已经拔剑抵着脸上带伤的周怀玉大步走到了门口。他左手举过头顶,兵符正紧紧地拽在他的手里。 “这?” 众大臣似乎有些抵触。 “放心,我只是代为保管。毕竟,薛王之前已经下旨将楚阎定为天启大将军。这个周怀玉,你们服吗?” 九桦珍说的头头是道,众人都纷纷点头。 苏氏实在忍无可忍便转身怒目而视。 “她是?” 众人发出惊吼声。 九桦珍也陷入深深的迷茫中。 “幽冥蝎鬼~俞境!终于见到真人了!原本可只在书本上看到过你的只言片语。” 朱渠见了这脸上带刀疤的女人,便不在沉默。从九舟背上一跃而下,走到苏氏的跟前像是看什么稀有的物品一般,仔细地瞧了又瞧。 “朱大人,果然厉害。” 苏氏恶狠狠地盯着朱渠。 “哪里哪里!书里可是把你夸上了天。怎么说来着?我想想。哦,对了!’闻声异首,视物已亡。’诸位这看了半天了,没啥动静阿!” 朱渠故意激怒,好让这人摊出底牌。 “哈哈哈哈……” 苏氏极其邪魅地大笑数声,正厅中狂风大作。 “咯咯咯咯……”磨牙的异响掺杂在风中,众臣不堪重负被迫退出正厅。 九舟即刻大手一挥将四周的门紧闭。 段相逢伸手向苏氏的眉间一点。她即刻后退了好几步,睁眼大惊。 “你是谁?” “你看我是谁?” 段相逢走上前,就站在距离她的一尺的位置。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幻境,一定是幻觉!” 苏氏撇过脸不敢看段相逢。 “有什么不可能?你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这是你最初想要的吗?这不是也发生了么!” 段相逢一字一句地娓娓道来。 苏氏眼睛中盘旋的泪花涌出眼眶,在沟壑布满的皮肤上蜿蜒崎岖地流淌。 “不,我看到你被扔进乱葬岗的。看到肖家被灭了门!你不应该还活着,懂吗!” 段相逢卷了卷衣袖,耸了耸肩,极其放松地回答。 “许你屠了他人满门,却不许别人活着,这是什么逻辑!” “要不是你杀了西谷,我怎么会周旋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大魔头!” 苏氏居然哭喊了起来,悲戚之中略微有些真情流露,看呆了一旁的几位。 “段前辈,这,怎么回事?” 朱渠见形势有些难以预料,便开口问到。 “陈年往事,不足道哉!” “外头的人好几个不行了,中了毒,段前辈赶紧出去看看。” 九舟破门而入,一把抓住段相逢的胳膊就往外面走去。 “解毒,你就可以,没必要找我!” 段相逢显然心思还没有拉到此处,有些推诿扯皮。 “我又没读过《诸言》,赶紧的!” “你赶紧进去把苏晓拿下!” 段相逢皱着眉,推了一把九舟。 “谁?” “苏晓,就是里面这个丑八怪!” “朱渠说她是俞境阿?” “一个总想成为别人的人,哪会在乎本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是一个人!”段相逢抬眼和颜善目地说到。 “那苏若呢?” 段相逢没有再言语,正闭上眼睛,将中毒的人圈在一起,默念起古巫族语言。 九舟只得作罢,打开大门,缓缓地进入。 此时,身后跟进了一缕微光,正刺入了苏氏的眼中。 苏氏即刻闭目,伸手遮眼。 “苏氏,你是自己进衙门,还是我送你去?” 九舟背着手,足下却在青石板上画圈。 “做梦!” 苏氏言罢,撩开斗篷,挥出金刚链将九舟的周身团团围住。 此刻,周旭忍不住要上前帮忙,朱渠却拦住了他。 “放禁军进来,将尸骨清点好查来路,登记造册,来日发布讣告。” 三人悄悄地走出正厅侧门。 “你为何要构陷我母亲!?” 九舟低声呵斥地瞬间挣脱金刚链,链条顷刻间断成了渣。 “九舟哪里来的内力!”苏氏显然有些吃惊,便上前触碰九舟的臂膀,被九舟一把推开。 他心想:这天底下这么轻浮又假面的女人真是少之又少。 “你的毒对我没有效果。” “这么说来,肖若兰那一套你也继承了?” 苏氏有些酸溜溜地问。 九舟没有应答,嘴上已经开始念起咒语。速度和气息恰如其分。在苏氏毫无防备之时,进入她足够黑暗的心灵。 一道白光从门缝里射入。 “‘荒启心法’,你最终还是遂了他们的愿。”苏氏微笑着倒地。 就在这时,大门开启,正厅内光芒万丈。 江雁之如魂魄一般飘入,无法近身九舟,便带走苏氏。在九舟睁开眼睛的十分之一秒内,将苏氏隐身,从空间的缝隙中瞬移。此后,二人消失地无影无踪。 黯然离场 “这是?” “死人啊!” 众大臣眼见数以百计的尸体堆放在眼前,不经意地失声喊到。 “各位大人,这些都是从地宫中发现的尸骨。现在看来只是一小部分。大人们若觉得视听有压力,可以离开。这里放心交给禁军。” 禁军统领李闯回复到。 “原来苏太后真的是邪祟,怪不得宫中一直有传言。” “什么传言?” “衙门审问的犯人未等发落便失踪了。” “那这些?” “多半就是!” “怎么还有外族人?” “哪儿呢?那不是前几日在东门口杀了猪肉摊主的琪琪格霍重吗?” “还有,这少说也有几十人。这下可好,北境人可不好惹!” “刚才不是说了么,苏太后就是幽冥的人,兴许是屠蒙一伙的。关我们什么事。” “那不尽然,北境早就想吞了天启。谁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谋划。这样的妖女,先王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你!诋毁先王。” 众臣恢复体力便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言到焦灼处,便各自为阵,卷起袖子开始干仗。 此时,宫门开启,里头眼不见的东西正如北风一般冲出来。随即一个声音像是蜻蜓点水般引发了层层涟漪,传向宫廷的各个角落。 “他就是巫灵王!” 九舟猛得回头,找寻声源处。见众人起身面目冷峻地呈防御的架势,心中便“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飞雪愈发浓密,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斗转星移,一颗流星划过天边。随着不远处山顶一处剧烈的震荡,众人哗然。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没有开口,众人中一些老者就慌忙地从人群中叫喊着逃离了出去。 “万恶之源!” “邪灵之王!” 九舟喉头微动,蹙眉之时,百号人只剩下林深和身后的两位年轻人,正匪夷所思地瞧着。 “原来你是幽冥的祖宗,在下真是眼拙,这就给您磕头。” 周怀玉原先跪地有些不甘,这回僵硬的身躯猛地立了起来,眼神中泛着光,像是遇到了心之向往的某位神仙,接下去怕是就要拜师学艺了。 “别给我扣帽子!” 九舟叉着腰走出正厅,正好瞥见禁军正停下手中的活,审时度势般看着。 “不想干的别看!” 李闯瞧了一眼九舟,并未作声。继续吩咐手下在地宫中搜罗苏氏的罪证。 朱渠有些茫然地走过来,站在九舟身旁,小声地言语。 “怎么回事?”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现在有了这个名头,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那就别洗了!” 朱渠恨得牙痒痒。 此时,暗中一个身影慢慢靠近。 “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以这种方式重聚。” 声音的尽头便是薛任君那张时而邪魅时而娇俏时而楚楚可怜的脸,此时却是异乎寻常的惨白。可是,抬眼间眸子通红。像极了一只吃人的小白兔。他手持短剑,正强装凶神恶煞般地走了过来。脚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踏雪声音。后头众大臣一拥而上,看似无处安放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这不是薛王吗?” “薛王,您可回来了!” 段相逢闻声走出正厅,跟个老顽童似的张望着这人。 “你就是薛王?” 薛任君并没有理睬。 段相逢却是爽朗地笑了又笑,转身走向九舟。 “段前辈,这里没你的事,安静呆着。” 九舟使了使眼色,段相逢便坐到围椅上,不再出声。 “九舟,我们之间的恩怨,今夜就了结了吧!” 薛任君抬眼神色凝重地看着九舟。 “九舟?” “薛王,谁是九舟?” 大臣们焦急地看着二人,跟被人拽着脖子的鸭子一般,探头探脑,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薛任君提起剑指向对面光影中那个飘飘若仙的人,说道:“他,就是九舟!练了邪术,变了脸!” “啊!?” 众人被狂风夹杂的雪吹得迷了眼,只好簇拥在一块躲在薛任君的身后。 “这?” “这可如何是好?” “九舟现在是巫灵王,断不能入主王宫!” “可是,薛王只是代理,之前。” 这口舌在狂风大雪之中依旧活跃。 “真要如此吗?” 九舟跨过门槛,直径走到薛任君身前一丈之外驻足观望。 “必须一决高下!” 薛任君言罢持剑向九舟刺了过去,九舟背着手,在极快的剑锋下躲闪。 狂风大作,众大臣逃至附近的门廊处偷偷瞧着。 整一个宣兰宫前方圆一公里的地面上,两个人正在以传统武学方式厮杀。 九舟内心并没有杀人的动力,抵不过薛任君的猛烈攻击。片刻后,手臂上挨了一刀。 “不练邪术,你就是最懒最不学无术的那个!” 薛任君凌空一脚踢到九舟的胳膊,而后,转身劈向他的胸口。 九舟捂着伤口顺势倒地,抬眼说道:“我不想跟你打。” “不想?是打不过吧!” 薛任君依旧咄咄逼人,丝毫没有懈怠。 此时,暗涌在薛任君体内的邪灵乘机露出了锋芒。 龇牙的瞬间有一束红色的光从薛任君的眼中一晃而过。 “拿命来!” 这嘶吼声在天地间回荡。 “三悦”穿过地面的石板,挥开的瞬间,石板悉数成了参差不齐的石块,风驰电掣一般,向九舟飞去。整个空间呈现炉火之色,红得让人窒息,随后,巨大的轰鸣声几乎预示着毁灭。 “巫灵王来了!” “快逃命吧!” 躲在远处的大臣们又一次纷纷逃散,这一次,没有再回头忧心薛王的安危。 “不好!” “主人有危险吗?” 段相逢从窗楞处看到红光,便即刻起身,张大嘴巴半晌才说了一句话。 九桦珍和周旭凑上前问了林林总总。 “邪灵!怎么会在薛任君体内?” “您说什么?我们听不太懂!” “但愿九舟顶得住!” 九舟没有躲闪,顷刻间被冲击力甩到了一旁。暗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么不堪一击!你不是巫灵王吗?” 薛任君眼中的红光消失,疾步走上前,踢了踢九舟的身子。俯下身难以置信般地翻开眼前这人的身体,触摸时发现此人瘫软地不像话。 手上的血顺着指尖往上爬,爬到了薛任君的脸上。 “你都是巫灵王了,为什么不还手?!” 薛任君抱起九舟受伤的身体哭喊了起来。 “痛快了吗?” 九舟半晌才问了一句。伸出染血的手指轻轻触碰薛任君下巴末端挂着的泪水。自己眼角的泪不受力地滑落到发丝上。 “不痛快!”薛任君哽咽地回答。 “那就继续打,一时半会儿,我死不了。” 每次受创内心便被撕裂,反复数次,内心从薄薄的肉片变成了难以摧毁的金刚。 “不舍得了?” 九舟在黑暗中闪耀着一双眼眸,竟然咧嘴露出带血的牙齿,笑了起来。 “不舍得!” 薛任君长舒一口气,紧紧地拥着九舟。 “松开吧,勒死我了!” “不要走。” “得了!世人,都知道我是谁了。你这私下的好心明面上的算计的路数有点狠!” 九舟咳了数声,才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完。 “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把你藏起来?” 薛任君将头埋进九舟的肩头,几乎颤抖地说到。 “呵~薛王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这是想要养我,不怕没了这江山?” 九舟推开薛任君的身体,冷冷地问。 “有你在,我就不再怕幽冥了!不好吗?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 薛任君似乎看不懂现实,只想着幻想中的二人。 “可笑!你怕幽冥?我和幽冥只能是对立,不可能苟同!你可以依附于我,我没意见。反过来,那是万万不可取的。” 九舟说得不能再明白了,他心里想着:老子可是九舟,怎么也不能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猫狗。虽然,他也不希望薛任君是他的附属品。他想象中的二人是可以简单交流便能达到默契的兄弟。 “不能商量吗?” 薛任君依旧不依不饶。 “你若不同意,我就这么跟你耗着!” 这人竟然恬不知耻地跟苏氏一样盘着他。 “你起开!” 九舟猛得推开他,忍痛站起身, “难道我们两兄弟一直这样争执下去?” “知道是兄弟,就不要让自己走上邪路。不走正道,何以称兄道弟!” 九舟步履蹒跚地往前挪步。 “为什么你是正道,我就是邪魔?” 薛任君显然不服,陷入思索中。 “睁眼看看你那太后杀了多少枉死的人!” 九舟慢慢回头看向那人的眼眸。 薛任君低头说道:“战争不是同样死人吗?” “所以,作为君王才要努力让天启国富民强,不再陷入战乱!而不是争权夺利,贪图享乐,悲悲戚戚,至百姓于不顾。” 九舟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是的,我薛王不够格,这天下只有你九舟够格!” 薛任君不知哪来的怒火,竟然烧到了喉咙口。 “不说了,言尽于此!天启的命数掌握在你的手中。” 九舟言罢摇了摇头往宫门走去。 “其他呢?” 薛任君迈开步子追了上来,拉着九舟的衣角,情深意切地问到。 “刚才都两清了。” 薛任君松开紧拽的手,眼神逐渐暗淡,直至微光消逝,他才大哭起来。 有人谈的是大爱,有人专注于方寸之内的小爱,终究是格局的差异。 正月十五 “张大人,你这里的犯人名单还在吗?” 其他几个监狱的管事匆匆忙忙跑到御牢外头。 “应该在,我找找。” 张生在架子上找了半天都未有见到踪迹,一时间慌了神。 “没了?” 他朝着众人期盼的眼神看去,就跟掉进了冰窟窿里似的,半晌没敢吭声。 “你这里也丢了?那指不定是谁故意窃取的呢!这可如何是好?” 几人大眼瞪小眼,乱成一锅粥。 “实在不行,就如实汇报吧。” “也只能如此。” 一行人急匆匆地跑到朱渠府中,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朱渠。 “如我所料,这么些天一直拖着,准没好事!罢了,此时辛苦你们了,其他的我自会处理。” 几人告退。 九舟从屏风后头缓缓走出。 朱渠一脸不悦地说道:“与你无关!” 九舟陪笑道:“怎么?” “你那日若是收起你那个怜香惜玉的臭毛病,我这谋划了一年的事会这么付之东流?” 朱渠说着就伸手打了九舟的后背。 九舟没有还手,神情有些释然地回答道:“朱渠,你好好辅佐薛任君,天启百姓安居乐业,就行了。明日我会离开这里,去一处我想去的地方,免得徒生是非。” “周旭,把肖若兰的麒麟鞭拿来!小畜生!我就不信了,你能看到你母亲的遭遇会心安理得?” 朱渠听闻九舟要隐退,气不打一处来,便呵斥地指着这人的鼻子,狠狠地骂到。 “你不了解她,如果她活着,也不会对苏晓怎么样的。” 九舟看着端在周旭手上的鞭子,像是看到了温柔的母亲。 “不会?你是想气死我!” 朱渠拿起鞭子就劈头盖脸地朝九舟挥过去。 这一招是真的露馅了。 “你这功力,可不像一个文官。” 九舟躲开的瞬间,身旁的桌子便一分为二。他抬眼看着朱渠,跟重新认识了一番似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你以为你前几年闯荡江湖,我就闲着读四书五经?谁跟你一样,我们这些人都卯着劲向目标前进。你倒好,生来万中无一,却选择节节败退。你这是走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 朱渠抽回鞭子,心里的怒火未有平息的迹象。 “我说你读书读傻了!” “你?!” “巫灵王这个头衔如此遭人忌惮,此时回去不是将我和天启至于天下人的口舌中和砧板上么?即使我本事了得,也抵不过悠悠众口,还有千夫所指。就是幽冥鬼煞那一派就不能让人安生。免不了打打杀杀,死一些无辜的人。人这一辈子,有些东西没了,能挣回来。如果命没了,可就结束了。我需要花上几年游历各处,将巫灵王的名头挣回来。这条路有些冒险,你得在朝堂上照应。” 九舟仰望着园中上空的那些飞鸟,将打算都全盘托出,无一隐藏。 朱渠低头思索了半晌,觉得非常有道理。 “那。” “我活着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想来对薛任君也是一种约束。至于,那个苏氏,薛任君会比我先动手。” “你确定?” “如果是,那真的是可悲可叹了。” 段相逢拎着酒葫芦从后院逛至前院,闻声后不自觉地搭上一句。 “你又知道?” 九舟看到这没个正行的祖父就嫌弃。 “你放心,你母亲的死我会记着。” 段相逢一口酒下肚,脸颊处微微泛着红晕,俨然一副醉鬼的样子。 九桦珍此时走了进来,见到九舟,有些不知所措。 “桦珍,可是有事?” 九舟看着这人的举止有些许扭捏,便开口打破僵局。 朱渠和周旭二人看情况有些微妙,便疾步走向后院。可是,还是免不了被吸引,这破冰的场景着实让人上头,便不由自主地躲在门后偷听一耳朵。 段相逢顺势倒在柱子旁闭着眼睛晒太阳,耳朵却是动了好几下,跟院子里头的猫似的。 “之前不知您是主子,有些冒犯之处,还请原谅。” 九桦珍表情极其不自然,还总是尬笑地瞥一眼,然后,偷偷观察九舟的表情。 “呵~就为这事?大哥就是大哥,主子?哪里来的主子!” 九舟心里一想到兄弟三人如今的状况就透不过气来。 “大哥!” 九桦珍这回终于露了一回牙齿,竟然如此好看。九舟忍不住和以前一样摸了摸他的发髻。 “刘元卿我会派人去找,放心!” “不了!你说得对,人各有志。他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九桦珍有些失落,但是却没有绝望。他盼望着那人在某个时间又回到他的身边。 “我明日启程去北境,一道去吗?” “去!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也去!” 周旭不知什么时候从一旁闪了出来。 “这里除了我留下,你们都走!” 朱渠也从后门暗搓搓地绕到前门,没好气地说到。 “周旭,你原本要留下照顾朱大人,可是,我发现他的功力在你之上。你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还是跟我走吧。”九舟这一顿挖苦,让周旭乐开了花,却让朱渠有些下不了台。 “我留下,幽冥怕我!正好可以保证朱大人的安全。” 段相逢自告奋勇地说了一通。 朱渠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便问道:“不知段前辈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制止幽冥?” “吹牛的来头!”九舟瞟了一眼。 “这孩子!等他们这些不尊老的走了,我再跟大人细细说来。” 朱渠也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 月圆之夜如约而至,府中热闹非凡,更甚于除岁之夜。 九舟喝了很多,醉醺醺地拉起九桦珍的手,说了些体己话。 “桦珍,哥是不是待你很好?” “当然!” 九桦珍有些惊恐,这样子怕是要来个嘱托之类的。 “今年,之前跟你一起玩的宋辉家里的宋祁莲已经十八了,把事儿办了。” 九桦珍轻轻地拿开九舟的手,有些不知如何措辞才能避开这个问题。 “成亲这个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大哥先,然后是二哥,最后是我。” 九桦珍斟酌了半晌,才义正言辞地说了几句。额头的汗却不由分说地流了下来。 “你很热吗?” “没有,这大冷天的。” “我和你二哥这辈子怕是不会娶妻了。” 九舟眯着眼睛瞧着九桦珍,脸色绯红,话很多。 “九家就指望你了。” “好!” 九桦珍看他这个样子便顺着他。 “大哥,二哥至今都没纳妃。朱大人已经拟好奏折了,说是明日早朝送去。” 九桦珍见九舟一直瞧着自己,怪别扭的,就转移话题到薛任君头上。 “送吧,没用的。你是没瞧见他寝殿里头的连公公,长得像个女子,却是个男人。你二哥怕是喜欢这类的,没救了!” 九舟言罢眼神中有些许落寞。 “看着吧,他肯定会同意。” 九桦珍拿起一杯酒,晃荡了片刻,却没有心思喝下,心里老惦记一个人,总是在任何场景都能与他对接上,这种苦楚或许只有他最清楚。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寒乔突然来了一句,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引过去。 “这李太白就是喝酒喝出来的诗仙。我当他是醉鬼!他要是晚几十年出生,也许正和朱渠大人讨论诗词歌赋呢!哈哈哈哈哈。” 寒乔越说越起劲。 “我可没那吟诗作对的本事,全部心思都在老百姓那一口饭里。我比较倾向于诗圣杜工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那是真实得很!每年都有大量死于饥荒和瘟疫的灾民。这一口粮食,对于我们而言是少一顿,多半是吃多了,换换口味。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救命。人与人之间,本生来就平等,却在不同境遇中,战乱中,免不了逐渐地不平等。想到此处,我是一点心情都没有!” 朱渠说着端起酒壶就往口中送,豪饮至此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们都是江湖人士,喜欢自由洒脱。我去乡间看的都是民生。有时候,我都怀疑怎么会遇到你们这群人。道不同本不相为谋。可是,正义和公平却是一样的。” “为了世间正义和公平,举起酒壶,来,干了!” 九舟在一旁左手端起酒杯,右手拿着酒壶,一起往嘴里送。 朱渠的母亲在一旁拭泪。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她盼望着年年都能一个都不少地过元宵节,吃汤圆。 段相逢见朱母落泪,便立刻送上锦帕,动作熟络到其他小辈们都瞠目结舌的地步。 “朱夫人,年年今日,岁岁有今朝。不必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忧心。” “您说的是。” “时候不早了,我去办点事。你们慢慢喝!” 段相逢言罢,轻起身子如肉鹰一般扶摇直上,笑着飞身离去。 薛任君寝殿里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你来做什么?” 薛任君独自将九舟的排位拿下,抱在怀中,正若有所思之时,却瞧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今日元宵节,我来送点吃的。顺便和我儿一起聚聚。” 苏晓言罢,踏着小碎步进了门。没经允许便在桌上摆好了饭菜。 “好些天不见,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传言说你是幽冥的蝎鬼俞境,怎么扒了皮之后,还要做些不要紧的事情呢,该不会又想下毒吧?” 薛任君言罢拿起一盘菜闻了闻。 “这油不会是你地宫里出自连潇的手艺?” “这连潇在我殿中呆了半年有余,做事妥帖。我居然没有发现他是你的人。你真是可怕至极。” 薛任君边说边拿出木槿的遗物,摊开放在桌上。 “薛王,今日是元宵节,母后只是想和你一道喝杯酒聚一聚,其他的没什么可聊的!” 苏晓端起酒杯独自畅饮起来,全然忽视薛任君的意愿。 “你何以能坦然地喝酒,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跪地反思么!你毁了多少人家!” 薛任君捏紧拳头,猛得锤着桌子,声音几乎从牙尖处发出。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是你的母亲,除了你,我还能想其他人的死活。你还真当我是圣母!” 苏晓放下酒杯,拍了拍桌子。 二人就这么怒目相视,眼中的火光冲天,不断地互相攻击。 “薛王,太后,你们别吵了!外头来了一个老头,说是为了苏若取太后的姓名!” 此时,原本薛王已经遣散的宫人已经都去了其他宫中伺候。连潇行走有些不便,只得半走半爬地在门槛处往里头呼喊到。 “谁?” “我!” 段相逢缓缓走进薛王寝殿,像是走在自己家中一般熟门熟路,悠然自得。 “你是九舟身边的段前辈?” 薛任君看着此人一头花白的长发就想到了前几日才见过的人。 “好孩子!这女人杀了你母亲,你下不去手,祖父才帮忙!” 桌上的菜还在泛着热气,二人也不知所谓的站着。 段相逢在寝殿中分身九处,空间瞬间变成了九面玲珑镜,透光处有多个大小不一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徒手劈掌。薛任君被他推至棱镜之外。 苏晓显然是有所防备,却是备之不足的。 她伸手挡了一下,外皮已经尽数消失,蝎鬼的面目露了出来。 她内力有些不足,却在被压制的情况下,伸展七重棱镜,对抗段相逢的九重。 段相逢瞬间收回了九分的一种形式,转而瞬移到了俞境的身后,只轻轻地横劈一下子,这人的脑袋就掉落了下来。 薛任君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忙。 “偷学禁术,却想要一蹴而就。你这样化不成九个真是的身体。哎!你还远不如晓生。他如果不是被我夺了魂,应该在我之上!” 段相逢对着已经消失了半截的苏晓说到。 “孩子,这把刀送你,斩妖除魔。靠你了!” 段相逢从袖口处拿出一把匕首。这把东西是当你西谷当着他的面划了这女人面容的。此时,只当是演绎第二次。 薛任君拿过匕首,没有犹豫,向苏晓的胸口处狠狠地刺了进去。 “我是你母亲!” 随着一声哀嚎,苏晓死在了薛任君的手上。 薛任君即刻放了手,指尖依然止不住地颤抖。 连潇在门槛处狂笑了数声,像是配乐一般。 段相逢则是一路哼着歌离去。 月光如勾,一个女人死在最心爱的人手上的是爱和尊严,死在最亲近的人手上的是希望。这种复仇,或许只有比那作恶的人更加险恶的人才会用得如此顺手。 靡靡之音 九舟等人告别朱府,跨上马,便悠然自得地往北境方向走去。 行至天启与北境的边界处,有一马车队特别引人注目。看这扬尘,像是从西南面过来。 “这马队是屠蒙的后宫卫队,你看那标志。” 寒乔在车队的不远处张望了好一会儿。 “看什么?” 九舟问行至最前面,却发觉后面的几人都停了下来,便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屠蒙的后宫可不像薛王的后宫那么寡淡。保不齐这里面是个绝世美人。” 寒乔收回老眼,转头感慨着,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这是谣言,屠蒙自始自终只有一个娘子,可惜了为了政权。” 九舟斜了他一眼,这眼神分明就在骂“为老不尊!” “那是?” 周旭这贼头贼脑的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未解之谜。 “今日是怎么?” 九舟拍了周旭的后脑勺,说道:“看女人?不要跟寒乔学这些!” “不是,这马车里的人,怎么那么像。” 周旭挠了挠头,赶忙解释。 九桦珍回头看时,那帘子正好放了回去,便回头一笑,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像谁?” 九舟追问。 周旭逐渐降低分贝,像是不十分确定的样子回答道:“像刘大哥。” 九桦珍一阵大笑,转头看向周旭,说道:“看走眼了吧,咱们赶路要紧。” “你确定他不会在那马车上?” 九舟侧头直愣愣地看着九桦珍。 “他厌恶有权势的男人,绝不可能!” 九桦珍挺直腰杆,瞟了一眼九舟。 “有些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你在说薛王吗?” “薛任君如此,刘元卿也未尝不可。” “你觉得这世间人性可以类比吗?” 九桦珍一脸无辜地笑了笑。 “可人性是相通的。”这句话,九舟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你们别吵了,这风吹得我头疼。这是往哪里走啊?” 寒乔落在最后,严实的装扮都堵不上他的嘴。 “去会会屠蒙。” 九舟言罢,挥了一鞭子,马儿就如箭一般飞出去。 “什么理由见你?” 九桦珍随即追上去。 “凭我还有个老朋友在这里。” “谁?” “幽冥鬼煞首领。” 众人慢了下来,不再言语。 走着走着,马车改了路线,在直道上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往西进发。身后的扬尘也拐了方向,似乎本就不在一条道上。 “你看车队改道了。” “不管他。” 九桦珍犹疑地向后望了一眼。 马车上那一幕让人窒息。 “怎么?”屠蒙的脸压在男子的脸颊上,像是在听什么动静。 “阿兄,今晚我想去逸仙宫。”男子神色有些紧张,声音也随之微颤。 屠蒙直起身子瞧了几眼,便能猜到七七八八。他手指拂过男子的耳畔,撩开男子身旁的帘子伸出头望向已经远去的一小队人。 “天启人,你认识?” 屠蒙嘴角上扬,胸口的热气正好逼近男子的鼻息。 “不认识!” 那男子脸色一沉,全然没了轻松自在的神情,却有些明显的慌乱表现在神色和举止之上。 “你心跳这么快,慌什么?” 屠蒙猛得贴近男子的眼眸,手指瞬间抓住男子的臂弯。此时,脉搏和心跳在屠蒙的耳畔如雷鸣一般。 “没有!” 男子喉头微动,施粉的脸颊微微汗湿。红晕上头,有一丝美人该有的神韵。 屠蒙在男子颈脖处深吸了数次,最终挣脱开无形的吸引。温和的眼神变得邪恶。随后,喘着粗气,捏紧了拳头,坐回位置。 半晌,才看似平静地冒出一句话。 “今晚伺候着。” “嗯!” 男子微微垂下眼眸,轻声应到。 屠蒙的火正在那人的脸色中不断燃烧,只是此时被冷峻的脸遮住了大半。 逸仙宫内,屠蒙已经暴殄天物将近几个时辰。 哀嚎在林中回荡,惊出的飞鸟早就逃离了行宫,只有几只看怪不怪的还在温泉翻滚的水边嬉戏。 “啊……” 饿狼扑食,那尖牙所到之处,都在血肉上留下深深的伤痕。不这样,吃不下一头肥羊。不这样,狼怎么又叫狼呢? “屠蒙,你是狼吗?” 刘元卿扶在温泉边的琴桌上,忍受着满身伤痕带来的刺痛感,气息微弱地问到。 “本王原本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被你这妖精给逼的。” 屠蒙全身汗湿,一头栽进温泉里头。半晌,都没有露头。 刘元卿拾起衣衫裹在身上,步履维艰地朝房门走去。 瞬间,一只手从温泉中伸到岸边,猛得将刘元卿抽进温泉之中。 “好疼!” “知道疼了?” 屠蒙眼睛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嗯……” 他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地问道:“以后乖吗?” “嗯……” 胆大的鸟儿见到非礼勿视的场景,也识趣地飞走了。 过了几日,北境的冰雪融化了一些,刘元卿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二人才从逸仙宫打道回府。 “陛下,原天启少主九舟想要见您。” 江雁之在屠蒙脚下跪地通传。 “见我,知道什么事吗?”屠蒙显然并不想搭理天启的人。 “不必了!” 屠蒙大手一挥直接拒绝。 “俞境怎么样了?”屠蒙走到江雁之身前,俯下身问。 “死了!” 屠蒙半晌没有吭声。而后,狂笑了一阵子。 “我还想从她手上拿到秘籍,才枉死了那么多囚犯。真没想到,这个时机来得这么快!” “陛下英明,属下万死不辞。” “快起来!” “吩咐下去,一月以后攻打天启。” 屠蒙此刻满心都是征服,江山也是,人也是。 “叫九舟进来。” 他心想,谁敢动他屠蒙的东西?那就试探一下是谁让刘元卿芳心大乱。 “等一下,把琴师也请来。” 几人踏上台阶,行至大殿的正门,随身材魁梧的侍卫进入殿中。 屠蒙正假笑着和几人打招呼。 “陛下安康!” “舟车劳顿,还请落座。” 屠蒙端起酒杯,和众人寒暄饮酒。 一杯酒下肚,琴师掩面从后门进入,端坐在屠蒙的身旁。 九舟端起酒杯正想饮用,这一抬头二抬头,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 此时,九桦珍不甚酒力似的,已经瘫在桌子上。 “你是?刘元卿!” 一曲作罢,靡靡之音响起。 “怎么,少主认识我的琴师?” 屠蒙明显地拽紧了刘元卿的臂弯,像是一不留神就要掐进肉里。 九舟站起身恭敬地抱拳道:“他可是我的另一个兄弟!不知为何着难流落此地,还好陛下收留。” 屠蒙松开指甲,悻悻然地问道:“亲兄弟?” “是!” 九舟咬了咬牙,点头确认。 “这样阿,怪不得。哈哈哈哈……误会误会!” 屠蒙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从堂上走了下来。 刘元卿也摘掉了面纱,继续弹着没有营养的音律,死寂却又空灵。 寒乔见后有些不知何谓,拿出古琴,也不让分毫地拨动情弦,一时间刘元卿手上的活变得没什么必要。 他上前半跪轻起,便要转身离开。 “元卿,你为何在此地?” 九舟拉住他的衣袖问。 “大哥,也想让我去当琴师吗?” “阿?不,不是,我们几人要去云游四方,你若想一同去,正好。” 还未等满脸喜悦的九舟把话说完,刘元卿就打断道:“我现在已经是陛下的人了,我喜欢这儿。” “什么?” 九桦珍此时不知道哪来的劲,突然地起身扑向刘元卿。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的人?” “你是刘元卿,你不是谁的人!你说过你讨厌被欺压,你喜欢自由做自己!” “那是没见过世面说的话,不足信!” 刘元卿紧紧地抱着古琴,脚下已经准备好随时逃离。 “我不信!” 九桦珍难以置信一般瞪大眼睛,嘴唇都要被咬出血。 “你不信也没用,我选择这条路,不会回头。” 刘元卿至始至终都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故事,闻声的人都觉得他是再说别人的事,极其地不痛不痒。 “他是谁?” 屠蒙上前硬生生地推开九桦珍。 “误会误会,这位是我三弟。他俩平时感情很好。” 九舟忙上手,隔在三人中间。 “哦,那我们去后花园转转,给这两兄弟留些空间。” 屠蒙见九桦珍不依不饶,又是亲兄弟,便没了忌惮。 “大哥,不就是想要听一曲《长恨歌》么,我这就弹奏一首。” 刘元卿放好古琴,拨弄琴弦。 音符如隔靴搔痒一般。 九桦珍跪在他面前哀求道:“你要阿兄做到什么份上,才肯跟我回去?” “本不是同根生,哪来的哥哥?” “本不是兄弟之义,哪需要割袍断义?” “我想要我们两人的家,你能给吗?” 刘元卿停下指尖的撩拨,收起古琴。几分钟过去,九桦珍仍然呆着不敢吭声。 身影消失的那一刻。 大殿内才传出巨响:“我能!” “我能!”九桦珍翻倒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 刘元卿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九桦珍的身边,轻声地说道:“等你有朝一日不再过问朝中事,我会回去找你。” 一曲作罢 北境后花园中,九舟几人正跟随屠蒙欣赏异国的风土。 江雁之则在暗中一路护着,他可不是护着九舟,而是屠蒙。 九舟一直察觉到此人,心想:老朋友了,也不出来打个招呼,是该介绍一下。 “陛下,九舟向来都是好武之人。还请江首领露个面,让在下一睹风采。”九舟恭敬地抱拳。 “呵~少主说笑了,我哪里知道他呀!” 屠蒙憨笑了数声,眼珠子却是不避讳地在眼眶里忽闪忽闪。 九舟低头摸了摸鼻尖,抬眼咧嘴笑道:“藏着掖着,可不像北境王会做的事。” 随即伸手劈掌掠过屠蒙的动脉。 转个角度,其实并没有碰到屠蒙的颈部,而身后的江雁之判断失误,直接从某处现身,吉时钳制住九舟的手掌。 “哈哈~” 九舟抬头开怀大笑,半晌,竟然流了些眼泪。 这可谓是喜极而泣,还是哭笑不得呢? 九舟一手搭着江雁之的肩膀,一手摸着腹部。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他嘴角一侧向上弯了一个弧度,另一侧则是平坦。眼神中除了风浪后的平静,便是一些悔意。他盯着江雁之的脸,看了许久,看得对方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 “幽冥鬼煞首领江雁之,这一路走来,制造了几百起屠杀。竟然是一张如此白净,还没有岁月痕迹的脸。想问江首领,有没有遇到半夜鬼敲门?” “少主,您问这些,不觉得很好笑吗?” 江雁之竟然觉得这人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听到这样的话,他心底还有些波澜。 “也是,地狱头子还怕鬼,显然。” 九舟拍了拍江雁之的肩膀。 “不过,今日,我也很高兴看到你的真面目。不知我能活多久?” “我保证,我不杀你,你不会死。” 江雁之说出这番话时,立刻捂嘴。 他想:这是怎么了?嘴瓢成这样。 屠蒙拂袖提醒江雁之。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不在朝堂,也不视北境为敌。之前,那些话都是唬人的,不可信!” 江雁之立刻像是一直拔了牙的老虎,说话扭扭捏捏,不清不楚,没有之前的伶俐。 “哦?原来如此!” 九舟收回手,拿出帕子在手掌中来回擦了又擦。表情逐渐恢复了冷峻。眉目凶悍,竟然多了几分噬人的意味。 江雁之随后悻悻然地转身消失。 屠蒙一直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掂量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二人并不像敌意很重的样子,倒像是熟人,如果不是,至少也是曾经的熟人。 “少主,外头冷,请随我去暖阁。” 屠蒙清了清嗓子,面色凝重地向后侧脸看了一眼,回头往暖阁走去。 周旭和寒乔而人在雪地上已经僵在那里,表情也逐渐不那么客气,兴许是陪笑的缘故,周旭头一次觉得逢场作戏的艰难。 他侧脸转向寒乔,发现这老头竟然一直盯着江雁之。 “哎,老头,看什么,走了!” “哦,哦,来了!真是冷。” 寒乔团着袖子,还时不时地回望了几眼。 暖阁里,歌舞升平,鸟语花香。 这就有点夸张了,哪来的鸟,还真有。 “你看,那是什么鸟?”周旭露出少年纯净的笑容,指着屏风后鸟的影子问。 “鹦鹉,大鹦鹉,会说话。” 屠蒙轻笑着回答,八角胡子一动,还有些许可爱。 “会说话?他肚子饿的时候,会讨食吃吗?” 周旭没有顾及礼数,直接拉开屏风,径直走了过去。 “周大人!” 九舟喊了一声,这人根本没有听见。 “哎!”屠蒙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迟了。 这鸟看到周旭走了过来,并没有按照套路出牌,直接开始隐藏表演。 “滚开!不要,不要了,好酸,陛下明日还要早朝。” “再也不早朝,本王什么都有了。” 周旭一脸懵,随后满脸疑问。 “这,我还没教他说话。他俩就。” 九舟张着嘴,呈呆若木鸡状。半晌,才压制怒火。他倒吸一口气,随后捂住脸,胃中有些火辣辣的感觉往喉咙口冒上来。 “陛下,刘元卿是我父王的幺儿。只是,早年流落外地。您可否将他交还于我?” 屠蒙静默了半晌,才回答道:“他若是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那就劳烦陛下了!”九舟并没有考虑其他,好像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脸色松弛了不少。 寒乔冲着几个眉目极其立体的舞者喝酒撩骚。微醉之后,还拿出古琴,弹了一曲《危机四伏》。 错乱忐忑的琴音在屠蒙心中映衬得当,他甚至忘记如何寒暄。只是一味地低头喝闷酒。 酒过七旬,屠蒙拿出草原特酿羊奶酒。 “来,相聚即是缘分。这是羊奶酒,一小口下肚,就像一把利剑划过喉咙,直接到了腹中。来,都尝尝。烈酒配美人,来,干了!” 屠蒙血脉喷张,眼神中多了些血丝。 此时,暖阁内气氛酣畅淋漓。觥筹交错间,刘元卿拉着九桦珍的衣袖,满脸惬意地跨进屋子。 屠蒙抬眼间眼神像一只恶狼。 “过来!” “陛下,我想通了,明日跟阿兄回天启。” 刘元卿露出殷切期待的眼神,虔诚跪地的那一刻,像是一把刀将屠蒙的心切地稀碎。 屠蒙走到刘元卿身前,跪在他的身前,呜咽地问道:“你说过不回天启,讨厌那里?” “陛下,之前,跟阿兄有些误会。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我想多了。” 刘元卿显然沉醉在突如其来的欣喜之中,他这一边是春日。 而眼前这位噙泪的男子,却是赤身身处寒冬。 “那我,怎么办?” 屠蒙眼中泛着泪光,周身像泄了气一般。 猛士落泪间,肩头还不停地颤抖,看得周围几人,包括九桦珍,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诀别的情节。 九舟看向九桦珍,眼神有些凶色。 “你该不会像屠蒙一样对刘元卿吧?” 九舟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摆了一个“横切”的姿势。 九桦珍赶忙小跑到九舟的身旁,乖乖地跪地,小声地回答:“怎么会!我可是他三哥!再说,我不喜欢男人。” “可他喜欢你!你怎么办?” 九舟贴近九桦珍的耳廓,极小声地问。 “不会的,等过几日,把那个你上次说过的小娘子娶进门。” 九桦珍掩过九舟的脸庞,九舟此时打开扇子。二人就这么躲在扇面后头说着悄悄话。 “你娶?” “不,不,他娶!” “他肯?” “不肯,你也有办法!” “那倒是!” “呵~” “呵~” “你们两个在干嘛?” 刘元卿猛得抽走九舟指尖的扇子,面目极富内容地盯着。 此时,二人有些尴尬地看向一旁正在拭泪的屠蒙。 “陛下,如此不舍元卿,何不有空去天启看看?” 这几人都在各自的情绪中浮沉,没人关注寒乔。没想到这老头竟然流了一脸的泪水,真是不同道不相为谋,同道中人才能共鸣。 “前辈说得是!” 屠蒙转而张开臂膀,眼神诚恳地示意刘元卿。顾及礼仪,他便往前走了几步,作为最后的道别,让这人紧紧地拥着。 “不日,我会去天启看你!” “欢迎!” 屠蒙闭上眼睛,眼角的潮湿没有消失。 寒乔真的疯了,这时候弹起《重逢》。 “哎,前辈!适可而止!” 九舟差点拿起酒壶向他扔过去。 “九大侠,他们缘分未尽!还有故事。” 寒乔醉醺醺地笑了笑,露出大白牙,眼角的皱纹却是更加深了一些。 “你这么会算?给我算算!” “对!” 九舟和九桦珍二人,在一旁脸色凝重,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个任性妄为的老头。 “~哈哈~那不能说,秘密!” “我看你是越老越疯!” 九舟扔过去一个酒盏,却被音符的波化成了金色的粉飘散在空中,随后,洒落到了刘元卿的身上。 屠蒙腮帮子鼓起,指甲的刘元卿的背上留下印迹。 他随后直起脖子看向外头的暗夜,眼眸与之混为一体。 大举进犯 “刘,元卿,走了?” 江雁之斗胆在屠蒙的胡床前开口一问。 “别提他!” 这声音几乎是从急促的呼吸中侧漏出来的,闻声还有些许狂躁的气焰。 江雁之随后没敢作声。 许久…… 空荡荡的暖阁里传来了更加让人焦躁的声音。 “不要,不要……” 屠蒙拿起弓箭,狰狞着脸,抬眼间便将发出声音的来源处理干净。 “杀我?” “灭他!” 一只鹦鹉掉落在地,蜷缩成了一团。另外一只像是懂点事儿,立刻转换了言辞。 “你说灭谁?” 屠蒙傻乎乎地凑近那只战战兢兢的鹦鹉,轻轻地抚摸着它头上的那一小撮羽毛。 “刘元卿!” 畜生的性情都随主子,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好!临危不乱,好东西!” “好东西,好东西!” 鹦鹉迎合地恰到好处,也让江雁之始料未及。他抬眼瞧了这小畜生,居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突然无影无踪的俞朗。 “江首领,我改变主意了,进发天启改成明日,可好?” 屠蒙挂好弓箭,转头扶起江雁之。这操作是多年来的首次。 江雁之先是一愣,而后壮了壮胆,说道: “随时!” 屠蒙随即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雁之有些不适地后退一步。在屠蒙跟前,他总是表现得有些畏惧。这与他本人极高的身手非常不相匹配。 屠蒙手边落空,只好收回并背在身后。 “去办吧!” 屠蒙将兵符扔在地上。 “除了那个人其他的随意发挥。” “明白!” 江雁之眼神突然收到了讯息,跪地捡起兵符藏入胸口处。迎门而出时,脸色逐渐暗沉。闭眼间,化成了一个半透明的鬼影。 外围的沙漠将手伸进了草原和林子。风沙侵袭将绿洲变成了荆棘丛生之地,最后,将生命都埋葬进了深深的沙漠底层。 九舟一众人在荒漠中往西进发,竟然完美地避开了行军路线。 “你就是九舟?” 刘元卿有一些不敢相信,这人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威武,只是有一些俊朗而已。 “怎么,不像?” 他打量了半晌,一直在暗中较劲,希望能发现一些硬伤,好让九桦珍的眼神收敛一些。 “倒也不是,只是也没有那么让人着迷。” 刘元卿话语间明显地看了一眼身边这人。 后面这几个摆设眨着眼睛,静默地低下头。 “你们看,火烧云!”周旭指着东南方向的天空惊奇地高喊。 九舟从尴尬的气氛中转身,像是把头伸出窗外透气一般。 “天启方向,这个季节,这个时间,出现这个景象,正常吗?” “怕是出事了。” 寒乔脸色沉到了底,深深地叹息。 九舟一行人立刻调转方向往天启进发。 “你们在紧张什么?” 刘元卿不知所谓地跟在最后,不耐烦地问。 “去了,就知道了。” 九舟大喊一声,挥起马鞭,奔涌在这一片苍茫的大地上。 刚到边界,马蹄却迅速地停止了前进。 前方一片火海,边塞的驻军尸身正在火中炙烤,天启的军旗倒在烟火之中。 熊熊大火映入眼帘时,几人风尘仆仆的脸上,疲倦的眼眸中,尽显了无穷无尽地惊吓。 “怎么会这样?” “是谁?!” “是谁!” 九舟仰天长啸,挥动缰绳往火海里面闯。 “救人!” “对,救人!” 九桦珍呆了数秒才回过神,毫不犹豫地冲向火场。 “你们几个能救多少人?没办法了。天道轮回!” 刘元卿慢悠悠地落在最后,看着遍地尸体,却一点也激发不起他的怜悯,反而,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这火,和那年多相似。死的都是人,这些人和那些人其实并没有关系。可却是因为那些人罔顾人伦的想法,成了不能左右生命长度的蜉蝣。” 周旭从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看到一面燃烧了一半的屠蒙卫队的旗帜。 “屠蒙!” 周旭拔剑砍掉那只手握住的旗杆,半面旗帜迅速倒地,融入火堆之中。 『万物皆可毁灭,万物皆可燃尽。眼见时,悲叹愤怒,几年后,感受全无。』 “主子,是屠蒙做的。” 周旭走到九舟跟前,垂头丧气,全然没了少年的张扬和自信。 “现在看来是。” “我们,又一次亡国了?” 周旭泪眼朦胧。 九舟拍了拍周旭的后背,安慰他的时候,也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知道,薛任君是否能够撑住?” “有人活着,有人活着!” 九桦珍从远处向九舟狂奔而来。 “那边有活着的天启人。” “走,去看看!” 几人在火光中没了魂似的向前走。 “军爷,放心说,我们是天启人。” 九桦珍蹲在地上,轻声地问。 “他不是屠蒙卫队的吗?” 刘元卿打量这人的装扮,在他抬眼间看到熟悉的眉眼。 “刘王后,真是相隔两三天,越来越美艳了。” 那人靠在墙根,竟然不知何故独自笑得全身抖动。 “闭嘴!” 刘元卿转身走远了一些。 九桦珍转头盯了一会儿,才在面前这人的举止之下,木然地转过头。 那人潇洒地从乱发中拽下一团东西,疼痛让他无法自控指尖的颤抖,费了不少力气才塞进九桦珍的手里。 而后苦笑着泪湿衣襟,眼眶中的血泪在火光中看得让人心疼。 “桦珍将军,我认识你。这是北境的军队人数,攻击路线和部署。交到你手上,天启有希望了。” “好汉,你是?” 九舟俯下身检查这人的伤势,只见弓弩已经穿过这人的后背。 二话没说,九舟在他的伤口处念起荒启心法。 “别说话,给我几分钟。” 九舟又一次进入纯白的空间。可是,在抵触的时候,遍体尸体从他的身边蔓延到脚下。 这些生命一波又一波,在他的脚下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 “你们是谁?可有人在。” “我们是你的子民!” “不!我不允许我的子民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们已经死在你的脚下很多年了。” 说着,这些手开始抓他的靴子,慢慢攀爬到他的腿上,腹部,肩膀,直至头上。 九舟的肉体变得越来越巨大,最后与天齐平。 这些奋力往上攀的人,有的跌落到脚下,有的弄疼了九舟的头发,被他的手指在不经意间挥到了地上,还有的是被一些同行踹到脚边。 可是,这些趋之若鹜的行为并没有因为满地苍夷而停下,可以说是生生不息,延绵不绝。 “阿……” 眼前那人极痛苦地呻吟,随后,低下了头。 “好些了吗?” “你是谁?壮士。” 几人簇拥着他。 “我是祁锦,薛王布在北境的眼线,朱渠朱大人是我的顶头上司。” 祁锦闭着眼睛说了一句话,随后,鼾声如雷。 九舟睁开眼睛,转身问:“周旭,你没见过?” 少年抓了抓脑袋,摊了摊手说道:“没。” 黑暗中,九舟借着火光打开皱巴巴的图纸。 “标的很细,周旭,你先行一步赶紧通知朱大人!” “唯!” 势如破竹 周旭快马加鞭赶到格安。 此时,为数不少的流民从格安往外逃。 “为什么跑?” 周旭下马,急切地拽起一个壮汉的领子,极其不解地问。 “没看见吗?北境人打进宫里了!还不逃等着死吗?” 壮汉推开周旭,怒视之后,拔腿就跑。 周旭抬眼愣住了,火光已经从远处的宫墙根蔓延至山顶。四周除了惊慌失措的叫喊,就剩下刀剑弓弩锋芒处的厮杀和哭泣。 “不要杀我!不要!” 周旭疾步前行,逆着逃难的人,五步并成一步向朱府冲去。 “那不是周旭吗?” “快叫住他!” 朱渠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朝着马车前的楚阎喊到。 楚阎快速翻转下马,伸出剑柄挡在周旭的身前。 “朱大人在马车上,快上去。” 周旭点了点头,快速钻入马车。 “朱大人!我是不是来晚了?” 周旭被吓哭了,战争的混乱场景打破了他的安全防线。 朱渠长吁一声,抬起手将周旭的头埋入自己的怀中。 “没事,孩子,你来不来已经成了定局!” “我就不该走!” 周旭哽咽地说到。 “是时候让咱们的主子回来主持大局了。” 朱渠言语并无波澜,想必已经有了什么妙计。 “九舟在哪里?” “边境辽城。” 宫墙里边,薛任君已经被北境的先遣军控制住。 这人也没有出宫逃难的意思,而是躺在美人靠上休憩。 似乎这外头黑烟四起战火弥漫和百姓的惨叫与他都并无关系。 “薛王,别来无恙。” 王妖走了进来。 “谁呀?” 薛任君几乎没了骨头的样子强撑着起身。 眼前是一个遮着一只眼睛的熟悉面孔。 “啧啧……半年多不见,我的薛王怎么如此憔悴了,真是让人心疼!不知那些嚣张都去了哪里?” 王妖缓缓地走上前,试图上手拦住薛任君的肩膀,被他拔剑挡了回去。 “原来是独眼王妖,怎么,一只眼够用吗?” 薛任君废了些力气起身,有些站立不稳。 “哎……” 王妖起劲了,感觉演绎英雄救美似的拉回即将摔在地上的薛任君。 “连潇果然是个用香高手,连薛王这等火辣的性子都被他制服了。” “你说什么?” 薛任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消失,却心跳加速,血脉澎涌上来。 “你还不知道连潇是我的人吧,你还不知道你的母亲俞境也是我的人吧,你能坐上天启的小王,应该感谢我!” 王妖贴近薛任君的耳旁,极其狂妄地说了几句。 薛任君没有言语,而是闭上了美丽的眼睛,晕晕沉沉地睡去了。眼角不知不觉地出现一些渗出的红色液体凝结在脸颊上。 “来人!” 王妖伸手抚摸了薛任君的脸,鲜红如血的泪水沾到他的手上,让他有些惊慌。 “妖王,请吩咐。” “传,传宫里的太医!” 王妖抱着薛任君,看着他眼角处的红色液体不停地流淌,焦急之余,竟然开始失声痛哭。 尽管这人曾经弄瞎他的眼睛,而在王妖的心里这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做什么便都没了意义。 原先对他外表的冲动早已幻化成对这人无法自拔的想念和感慨。或许,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就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虐恋。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样的魔鬼是不配有爱的,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有一片接近于人的领域,还不算罪恶至极。 殿内空荡荡地只剩下这两人。 “九舟,别哭了!如果你能一直这么抱着我,即使我死了,我也心满意足。我累了!你也可以如愿以偿了。” 薛任君意识恍惚地胡乱言语。 王妖缓缓地收起哭声。 “从我入宫开始,我就不再快乐,像一个陀螺,被人抽着鞭子。很多事你都不知道。至此,也没必要知道。” 薛任君说着,提起手指向呼吸处探去。 王妖痛苦的脸皱成了数条麻绳,喉咙底发出吞咽的声音。 “薛任君,我十岁的时候在格安见过你一次,那时候,我就想着长大了一定要跟你做朋友。可是,我渐渐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不敢正常接近你。直到有人给我出了一个主意。现在想起来,是我鲁莽了。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做这一切就没什么意义。你得活着!” “十岁?我可没有印象来过格安。那时,我在姚阳。我们还不认识呢!我只知道父王口中有个不乖的哥哥,整天在宫里耍宝,要出去看看。而我,那时候,多么羡慕在父母身边生活。” 薛任君往那人的怀中钻了钻,脸色又苍白了一些。 “你肯定来过,那时候也许你睡着了,我看到你身边的女人是俞境。” 王妖将薛任君紧紧地拥入怀中。 薛任君嘴角上扬,手指放下的瞬间,全身凉了许多。 “怎么才来?!” “在下!” “别跪着,赶紧看看!” 王妖对着年迈的御医,一阵训斥。 “这?已经没了!” “谁!谁没了?” 御医探了探薛任君的鼻息,把了脉搏。半晌都没有任何活人的迹象。 “薛王,仙去了!” “你再说一遍!让你脑袋搬家!” 王妖眼睛夺眶而出,像要吃人一般。 “不可能,我只是让连潇用了一些让人犯困的香料。” “难道?” 王妖撕扯着自己的发丝,沉醉于混乱的思维当中。 “看面相、脉搏,还有这血渍,多半是饮了毒药了。” 御医在美人靠另一侧的地上找到一个通体白色的酒盏。在杯沿处闻了闻,叹息一声。 “妖王,戒灵草,怪不得凉地如此之快!” 御医走了几步,背着手,像是专注研究了多年。 “也不是,不能救,就不知道还要不要救!” 王妖忍受到了极点,抬眼拿出大刀就要朝这人的脑袋砍去。 御医直立于二人身前,未移动半步,强大的内力让王妖弹了回去。 “你!究竟是谁?” “我是来救他的。你想不想救?” 御医拿下帽子,甩到一边。 随后,摸了摸胡子,挑着雪白的眉毛说道: “这情景,宫中那帮不中用的太医早跑了。也就是我,还惦记着我这侄孙子。” “你是?” “我是俞境的伯父。薛任君的祖父辈。” 王妖扔掉刀,右腿屈膝跪地。 “你能救他?” “我能救他,只是,他可能至少十年不能在世间露面,你可愿意?” “为何?” “我的治疗时间就这么长,你决定吧!” 老头还挺傲娇,翘着二郎腿,拿起桌上的点心往嘴里送。 “好!” “就这么定了!我带他走。” “等等,我总要知道你带他去了哪里吧?” “不远,天启城外十里路的不显山。你要去看他,只要按照这张图找去就可以了。” 这老头扔下一块破布,转身架起薛任君瘫软的身体,两三步之后,便消失了。 朱渠的马车避开北境的军队,用了四个时辰才到了辽城。 在浓烈的烟雾中,朱渠等人寻了好久,才在不经意间碰触到九舟独有的鞭子。 “我是朱渠!” “格安怎么样了?” 二人隔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焦急地交谈起来。 “失守了,也不是,应该说周怀玉压根就没有抵抗。全部俯首称臣。老百姓很多人被杀!你也知道北境一向的做事风格,就是不留活口。” “那你怎么出来了呢?朱大人,你不应该跟他们拼了吗?” 朱渠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对呀!我应该跟他们拼命!可是,上头不抵抗,我拼什么?做无谓的牺牲,然后,将你也拖下水。咱们都死了,北境可就真的陆续将天下收入囊中了。” 九舟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拳头上的青筋暴起。 “还有一事,城中北境军队说是有一个人授意他们来的。” “屠蒙吧。” “不,说是屠蒙的老友!” “谁啊?” “你,九舟!” “呵~” 九舟挠了挠耳朵,苦笑了一声。 “这哪儿跟哪儿?” “你看看身上有少了什么吗?” 朱渠怀疑地贴近九舟的眼睛,转而打量起眼前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 “呀!我的玉佩呢?” “哪个玉佩?” “就是原先父亲给的。完了!” “你那东西城中之前还有爱慕的人仿冒过吧!” 朱渠瞟了九舟一眼,有些看不下去。 “不好!要是薛任君看到,会不会以为你要杀他?” 四个时辰之前,薛王听到宫墙外头厮杀声逐渐靠近,便拔剑站在宫殿门口,准备誓死不屈。 “主子!” “连潇,你的腿还没好,赶紧回去躺着吧!” 薛任君原本对连潇有些失望,但只从苏晓死后,他忽然觉得连潇还算是一个忠诚的奴才,便也好生待他。 “快逃吧!” 连潇泪如雨下,脸上的愁容是真切的,话语也充满了温情。 “不!” “这回,并不是北境王要灭我们,而是九舟!” 连潇双目忽闪着泪花。 “不可能!他已经走了。” “你看,这是外头北境人捎进来的东西。” 连潇递上一块玉佩。 “这?真的是他的!真是!如此复杂!” 薛任君拿起玉佩,仔细地摸着上面独有的龙纹。 “这胡须还在呢?原来我的手艺也挺不错的。哎……那就这样吧!” 薛任君收回“三悦”,握紧手中的玉佩,步履极为坦荡地走人殿中。 分崩离析 “九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暗桩盯着的几家都有蚕食天启相邻城池的行动。” 朱渠焦急地将所得知的一切都贴在九舟的耳旁一一道来。 “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 朱渠显然对九舟的任性妄为还是有一些抵触的,这会子全表现在脸上了。 “荒启有多少人?” “你这是要把我家底掏空!” 朱渠红着眼睛,看向九舟依旧毫无波澜的眼眸。 “之前的事情,错都在于我。” 九舟低下头,这也是生来首次在众人面前认错。 “算了,没下次!” 朱渠瘪了瘪嘴,晃荡了几下肩膀,像是挣脱什么似的。 “办法是有的!” 朱渠掸了掸烧焦的石头上那一层灰,仔仔细细地坐下,看上去有很多话要说。 “朱大人,都这个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 刘元卿一只手挽着九桦珍,言语中透着股子轻蔑。 “这人是谁?” 朱渠听闻娘气有余中气不足的口吻就来气,正紧缩着双眉,想做点什么。 “你猜?” 九舟一屁股坐到了朱渠的旁边,顺势将他蠢蠢欲动的小火苗给浇灭了。 “又猜?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指桑骂槐的伎俩也只有文绉绉的读书人才比较乐忠。 九舟真切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朱渠。 “什么!我看又是和薛任君差不多的货色!” “哎!你说谁?” 刘元卿一看眼前这白白净净的男子却是一副清高傲慢的模样,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撩起袖子,来一场泼妇骂街。 “朱大人,你看咱俩,像吗?” “什么?” “长相!” “九舟,说笑呢?” “刘元卿是。” 还没等九舟介绍,朱渠便将这人的底细都说了出来。 “刘厚之子。” “不是,此事得空再与你详说。” 朱渠深深地叹息一声。 “天启现在就是个脓疮,如果不切开,将脓挤掉,用再好的草药怕是也没有效果。” “言下之意?” 九舟非常恭敬地讨教。 “军队不堪一击,得改制。地处中心,迟早被吞噬。只有向外延伸,吞并全局,方才可以保百年五战乱。” “说眼下!” 九舟感觉这人又开始空泛地长篇大论。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求和。” “跟谁求和?” “屠蒙。” 朱渠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名字。 周围的人都莫名地咯噔一下。 “朱大人,什么时候变成软骨头了!” 寒乔也往前挪了挪。 “大不了一死,怎么能做叛徒!” “说的是!天启的军士,宁可死于战场,不可贪生怕死!” 九桦珍也冒出了几句。 “你们都是血性汉子,难道我不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些舞刀弄枪的都保护不了黎民百姓,谁保护他们?惜命,以退为进!” 朱渠站起身,从他的立场出发言之凿凿。 “朱大人的意思是要忍辱负重?” 刘元卿嘴角上扬,脸上挂了点颜色。 “不然呢!现在这个局势,天启成了千疮百孔的豆腐,时刻都在被牙齿撕咬。投诚,至少可以保百姓重归故里。” “谁去投诚?” 九舟心中有些拿捏不准这一招是损还是智。 “我去!” 刘元卿上前一步。 “你,别说话!” 九舟嫌弃地大手一挥。 “你还真别不信,我去了,这事儿准能办成!” 刘元卿这语气就差一块锦帕了,合着就是个闺中女子。 “你从?” 九桦珍分明有些不舍。 “阿兄,我只要知道你的心意就好。我的安危我能掌握。保重!” “你站住!我让你走了吗,你就一个阿兄?父王临终时,嘱咐我去找你。既然已经回来,我怎么也要护你周全!” 九舟一把拽回刘元卿,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 “相信大哥我,你只管过你的舒坦日子。和你三哥去姚阳吧,那里有我母亲的祖宅。” “你们两个好好活着,我才感觉不孤单!快走!” 九舟掩面泣泪。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刘元卿扭过头拉着九桦珍。 “哥,等我!” 九桦珍撂下一句话,便匆匆跨上马,带着刘元卿离开辽城。 朱渠这才反应过来,刘元卿居然是朝中传言的先王幺子。 “九舟,你跟随寒乔去一趟南疆吧。” 朱渠贴在九舟耳畔极轻地说了一通。 “好!我是该去一个地方了!” “那你呢?” “我去趟北境!” “你去?太危险了!” “不!我是去帮屠蒙解决问题的。他应该欢迎我!” 朱渠说着,满脸神秘地堆笑起来。 “莫不是卖主求荣?” 九舟调侃地拍了拍朱渠的后背。 一旁有些疲惫的周旭正非常低落地撑着下巴。 “哪来的主子?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像吗!” 朱渠这烂舌根若是真要到眼前这人称帝了,估计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留着这个萝卜头!” 九舟说着,轻轻地拂过朱渠的喉间,宠溺地笑了笑。 “希望屠蒙是个傻子,否则,我还真的可能姓名不保。” 朱渠眼看着九舟远处,有些不舍。 他带着楚阎一起向北进发。 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便没有了家,更没有团聚的可能。分崩离析,居无定所,是乱世的常态。 乱世之中的人们,要想活命,总有千万种办法,也有千万种死法。 可是,只有勇敢地活下来,才可以将更加人道的思想和做法带给以后的人们,一腔热血往往只会将更多的人带入不幸当中。那时候的人们,没有人能理解战争的源头是什么,也没人关心谁当了头,而是每日操心住在哪里,能吃什么,能活多久。 相比绝处逢生的话题,对于精神生活的追求几乎为零。 “楚阎,你在军中多年,给你二十万军队,接下去该怎么打?” 朱渠在马背上晃荡着,转头瞄了一眼正陷入沉思的侍卫。 “不用那么多,给我一万士兵,操练三月,我自有办法!” 楚阎轻轻弹了弹嘴角的胡子,眼睛中露出一些镇定。 “好!不愧是楚阎将军!哈哈!” 朱渠暗自庆幸当初在白城这个鬼地方召回了楚阎,也暗自欢喜先王的先见之明。 “看来朱大人有所防备?” “您才是这个!” 楚阎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嘴角上扬。 “不,是先王!” 朱渠满意地看向远方的草原。眼中承载着一望无际的生机。 风雨飘零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消失在烟雾腾腾的黑墙断壁之外,九舟镇定地下马,正要跨过门槛石进去寻找一些人或事。 “主子,咱们,回吧。” 周旭站在外头,已经觉着揪心地很,他不理解九舟为何还要徒生一些悲伤,便哽咽着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九舟摆了摆手,抬起左脚。 那背影,或许可以在周旭一生中烙下印迹。 “宫前残影- 风雨飘零叶落尽, 背影凉薄骨凝冰。 步履稳固难迈出, 扶墙倚石险入门。” 『年少的时候,一心向往外头的天地。当有一天家没了,那一只孤雁便失去了自由的美好,掺杂了一些落寞。在翅膀的尾翼上标上了无处停留的记号。』 天启宫火势蔓延三天三夜,阴沉的雨天也不足以浇灭人心的恶。 九舟艰难地走在陌生的宫殿中,望眼而去,已经没有昔日记得起,能够对号入座的东西。 “任君的寝宫在哪里,周旭,你看到了吗?” “已经烧没了。主子,薛王肯定走了。” 周旭上前扶住九舟,稚嫩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不会,他不会离开这里!我们去地宫看看。” 周旭陪着九舟在废墟中寻找地宫的通道。 雨点打在发丝上,流入眼中,初春的寒深入人心。 眼前除了凌乱的宫墙和一些无法燃烧的物件,其他原本承载王宫尊严的建筑物都被烧成了灰烬。 繁华中的莺莺燕燕也早已成为了往事。 百年银杏树只剩下了庞大的根系,不知道来年会不会抽出小树苗。 “荷花池,我们去荷花池。” “主人。” 周旭放开九舟的臂膀,站在他身后用一双审视的眼睛看着失去威严的九舟。 “怎么了?” “事已至此,你也有事何必呢?” “我,想找他。我怕他死了,我害怕!” 九舟说着眼角留下一连串的泪水。 “我不懂你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害了你的恶人,还是如此。男子汉不是应该以天下人为先吗?一路上,包括现在,您难道不是应该为了国运和民生而难过吗?” 周旭失望地低下头。 “你怎么越来越像朱渠了。” 九舟听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泪水却还挂在脸上。 “为君者,怎可只念及情?” “周大人说得对。” 九舟抹了抹脸颊,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我不太喜欢先王,但是,听朱大人说先王起码让天启三十年无战乱。想必也在其中周旋了许久,颇费周章。” “确实做了不少事,也是我非常厌恶的事。” 九舟挺直腰杆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走去。 二人在倒塌的高楼后面找到了一片水域。 残叶摇曳在风雨中,水面泼光粼粼,当初喝酒聊天的木亭子已经没了。 九舟坐在石堤上,垂下头。 “这毕竟曾经是我长大的地方,和薛任君一同长大的地方。” 周旭也坐了下来。 “家园被毁,肯定难过。我们现在不是应该重新聚力,奋勇杀敌?” 皇帝不急太监急,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周旭,你是个好苗子,英雄自古出少年。也许,我生于帝王之家,已经厌倦了朝堂生活。此番,结束这一切之后,我所想的只有归隐。” “主子如果归隐了,那天启怎么办?” “乱世出英雄,谁说天下一定姓九。” 九舟转头看向周旭,说得言之凿凿铿锵有力,却在嘴角末端隐隐地显露出悲意。 周旭感受到了眼前这人已经陷入了低谷,情绪的低谷。 “主人。” 周旭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这人呆呆望着远处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是谁呀?” 一个看似疯癫的老人从废墟中爬了出来,蓬头垢面,拄着一个拐杖。 “你是?” 周旭站起身,迅速挡在老人的身前。 “我有两个孩子丢了,你们看到了吗?” 老人的浑浊的眼球中布满了血丝。 “这里人都走了,你去外边找吧。” “走了?怎么能走呢,这可是天启最荣耀的地方。” 疯子叫嚷着,聚聚戳中九舟内心低洼之地。 “老伯,对不住!” 九舟走到老人面前陈恳地道歉。 “我女儿丢了,你看到了吗?” “你女儿叫什么名?” “苏若和苏晓。想当年还是肖大哥取的名。” 九舟瞳孔地震,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地问道:“老人家,她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您不用找了。” “不远,肯定在东海的梅园里。那时候,肖家小姐,还有我的两个女儿,加上苏离家的小女儿,总喜欢去那里玩。我去找她们。” 显然,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就是苏留。 一个在九舟这里原来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如今却觉得都是同样的可怜人。 斗来斗去,兜兜转转死的都是原本的自家人,何必呢! 梅园赏雪那样让人难以忘怀的场景也止不住恶意在人性中生根发芽。如若人一直单纯地智慧地辨别是非和定位人生,这些百无聊赖又兴师动众的经历是否会消失? 九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母亲,怎么也想不到,她恨了数十年的女人另有她人。” “周旭,我们走吧。” 九舟回头望了一眼湖光山色,转过头朝宫门口走去。 “周旭,你觉得天启怎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哪知道!” “我就一个小孩子!” “随便说。” “国强民富?” “呵~” 九舟掩面一笑。 “不对?” “对。” “你问这个?” “以后,天启的大将军就是你了!如果可以,做个王也不是不可以。” “主子,你这也太草率了,跟过家家似的。” 周旭头一次瞟了白眼。 “为什么要臣服于他人?回去想想!” “主子,你说来说去就是想甩锅。” “对!我原本就是一介武夫,如何平天下!?” “不想成为万千百姓的罪人,不想他们因我而死!” 九舟跨上马,调转方向朝南飞驰而去。 不显山中的薛任君大抵不会再轻易醒来,看管他的段相逢可没什么好心对他。他应该不会想到自从十六岁进入这宫墙,便成了里面的一个物件,和宫墙绿瓦一样。他应该也不会知道被束缚的人生只有无止境的痛苦。 梵录亭别 刘元卿与之三哥九桦珍还未及姚阳,一路上的场面从漏风的小窗中便窥得浩荡的惨烈。 二人一直没有说话,耳旁呼啸而过的风都在诉说着挨揍的可悲。一个将军,一个爱憎分明的昔日“恶人”,将这丝丝缕缕的怨恨都悉数存于眼中。 当然,拳头和那身子武功也难以安稳。 九桦珍这一年来首次陷入焦灼的思维状态。这人不言不语,更是低着头,像极了被人脚踩着脑袋不能动弹的猛兽。 这一幕,刘元卿看在眼里,有些打算也慢慢地明了了。 “前方是梵录亭,再过去是一座古寺。” 刘元卿酝酿了很久,才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古寺?是已经废弃了吧。” 九桦珍抬起头,掀开帘子,一抹夕阳正好打在不远处古寺建筑的宝顶上。要是平常时,看着还真有一些韵味,有那么些历史积淀的浓烈色彩。只不过今日看来,除了恰当,便没了别的。 “再多的纷扰都与它无关,怎么能说是废弃?王者所求的是城池和百姓安康,蛮者所求的是霸业。只有一样东西是相通的……” 刘元卿说着弯腰走下马车。 “元卿有何高见?” 九桦珍并没有因为对话的内容而提升几分热情,淡淡地回了一句,也坐起身跟着下了马车。 “三哥,你瞧这青苔丛生的亭子像是什么朝代?” 刘元卿指着梵录亭问到。 “看不出,应该不止前朝了。” “后头的古寺也有些年头了。” “看上去是。” “若是你说的废弃,恐怕早就塌了。” 刘元卿挥了衣袖,拂去石凳上的枯枝叶和灰尘,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拿出一只精致的短箫,开始享受地吹奏。 “你这衣袖都装了什么?” “嘘!” 二人配着荒郊野岭的氛围,落日前的余晖,多少有些伤感。 九桦珍正在沉醉其中的时候,曲子戛然而止。 “一样相通的东西就是没有一个人是无所不能的,他们对这世道都有所不安。就像你刚才一样,被曲子打乱了心绪。屠蒙并不是无懈可击,只要他一心求稳,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咱们的大哥也该是时候成长成一代君主了。” 九桦珍心里一震,眼前这位武功了得,头脑一向简单的男子,居然说得他似懂非懂。 “元卿,可是有什么主意?” “有一点意思,就想试试。三哥,我回去北境做内应吧。” 九桦珍忙摆了摆手,急切地阻止。 “不妥!九舟让你不要参与,你就听他的!况且,屠蒙心狠手辣,你别高估了自己。” 刘元卿听后,收起脸上的平静,眼中有些空洞。 “他不算是什么坏人,也只是为了生存空有一腔热血罢了。说起凶残,你应该没有我体验深刻。古巫灵族有个开创者,是一位无所不能的霸主。曾经想独占天下,把兄弟都杀了。最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被一股神秘力量吸进了一本古籍之中。他屠蒙还不至于。不管有多危险,请三哥让我试一试。” 刘元卿恳切地不能再真挚的眼神中多了一份笃定。 手中的短箫被他悄悄地藏进了宽大的衣袖之中。 九桦珍一时间不太分辨地清楚这位昔日的兄弟忽然生出的别样的气势,顿时有些陌生。 他抽了抽嘴角,过了多时才避开对方的神色,说道:“你本就是皇子,如今经历磨难,又沦落至此,我多少有些责任。况且九舟不会同意的。” “既然叫你一声三哥,往日的怨便已经不在。我有了家人,从此不论在哪里,都感觉真实地活着了。此番,为家为国去北疆,我是盘算好了的。” “毕竟屠蒙不是王妖,我怕你这没有胜算。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放心!一路上的人都流离失所,我们到哪里才能真正安稳?别自欺欺人了。” 刘元卿拂袖而去。 “九桦珍,记住咱们一别,不久会重聚。” 余音袅袅散开,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人影。 这回九桦珍绷紧的脸逐渐松弛了一些,末了,眼角还有些潮湿的笑意。 他抬头发现落日已经归去,风有些凉意,却没有侵入他的心脾。 “是时候该归位了,乱世总是需要有人收拾残局。” 九桦珍站起身,默默地朝着马车挪了几步,又猛地回头看了看微微泛着金光的梵录亭,这亭子已经不像是普通的遮风避雨小酌一杯的建筑,倒像是等候多时的旧友。 正当他回头踏上马车的那一刻,身后出现了一位僧人。 “施主,请留步。” 九桦珍赶忙回过头,恭敬地作揖。 “大师,有何事?” “施主,不妨听我一句劝,切不可助纣为虐。” “这?这是。” 面对突如其来的言辞,九桦珍似乎慌了神。 幽暗中的僧人突然变得很高大,慢慢化成了星星点点,融入进了遥远的星盘之中。 “贫僧也不能再停留一刻钟。我在这里已经等你上百年了。只希望天下苍生。世间万事皆无常,世间万物皆短暂,强行操控终究会适得其反。” 九桦珍原地飞起,追寻着这些应该存在的物质,却没能触碰到。 一个个问号至此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印记。 “助纣为虐?不可能!” 九桦珍登上马车,让车头的小厮坐进里头,自己反倒挥动鞭子,赶着马车离去了。 身后的梵录亭中又着着一个打坐姿势的僧人,通体金色,散着神灵一样的光,不知道他又是在等谁。 黑暗总是那么长,特别是寒夜。 九桦珍从梵录亭往南疆赶,九舟此时骑着马也在赶夜路。他俩平行地奔驰在两条平行线上。 而刘元卿是那个垂直穿梭在二人路线上的人。 此番,他先去西境,会会那个没了眼睛的西境王,还有养的那群终日不劳而获的部下。 接下去,要导演什么戏,他都已经想好了。毕竟巫灵族在西境已经熟门熟路,眼线也多。说不准还有几个不怕死地过来解救他。那就正好整顿一下,将昔日君王和百姓眼中无恶不作的族人一个回归田野山林,过正常日子的机会。 至此,刘元卿才是彻底摆脱了巫灵族和巫灵王给他带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