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知青那几年》 第1章 我当知青那几年 1知青下乡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最早见于1950年,兴盛于1968年,截止结束于1978年。 我们是1971年年末毕业的初中生。1972年元月当知青下乡时,我们那儿的老三届已全部招工回城,安排了工作。因而我们这届学生知道锻炼之后都能回城,所以下乡不用动员,也都有很高的积极性,以至于不够17岁还得写下乡申请。申请没通过的还得继续留校上高中。 户口迁出一个月后,卡车拉上我们朝乡里走。出城往北,翻过邙山,顺着邙山北山脚下朝东走。车队走走停停,据说是办交接手续。我们同路的卡车也得在那里等候。这是让人很着急的事情。待我们乘坐的卡车,到达我们要去的村子,天色已是后半晌了。 那是一个有着高高土寨墙的寨子。寨门口聚集着好多社员群众。其中不乏小孩:脏兮兮,惨穿着棉袄,懈怀漏胸,看去又是一番风景。当时我曾想,这些孩子都不嫌冷?这只是展眼一念,过后就没再想这事情。下车之后没有停顿,把我们迎进寨门里的戏台前。一溜四张连椅,让我们坐在上面,四下里都是欢迎我们知青的各队社员群众。 大队支书,上点岁数,光头,窄脸,眼不大,尖嘴,嘴唇厚,一身黑色中式对襟衣服,上台致欢迎词。究竟说了些什么,因刚坐下,我们心不在焉,也都没听清楚。之后副支书上台致欢迎词。他是个很年轻,很精神,说话有板有眼,穿身中山装,看去很有国家干部范儿的乡村大队干部。他介绍情况。大家也都听得清楚。大队有三千六百多少口人,有多少亩地,水浇地多少,旱地多少,还特意说了戏台后的副业股,能给社员群众造福,能给大队带来多少收入。再后就是知青代表发言。再后就是接纳知青的各小队干部发言。然后散会,到副业股吃饭。饭罢。各队领走各队的知识青年。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这个大队总共下了三个组。一个八队,一个十五队,一个十七队。我们这一组六人,归到了十七队。他们那两组,各为五人。 我们队队长长我十岁,领着几个年轻人,替我们掂着行李。一路走,一路说笑。下坡上坡,横穿一条沟。又走没多远,下了一个陡坡,此时已从寨里走出约有十五、二十分钟,来到一条沟口。说这就是咱十七队,村名叫大寨沟。还说刚才路过的叫小寨沟,再朝东边走还有一条沟叫梅沟。 当时大寨是全国农业的一面旗帜。全国都在学大寨。我们知青孤陋寡闻,总以为大寨是专用名称。这么个小山沟也敢冒用大寨大名,总以为是对大寨这面旗帜的大不敬。 队长解释说:“咱这大寨沟的名字喊叫已有几百年了。那是咱里沟,朝左手走那岔沟里,有一条孤零零突兀起来的桩子似的与上面地平一样高低的一块平地。桩子边缘吊角突起三个三棱的三角,远远看去好大好高,号称指路三山。传说它是太上老君在这里烙馍,用以支鏊子的坷垃形成的。那桩子边缘距离四边山崖,有着七八丈宽,只有沟里这一条蜿蜒小道能够通到桩子上边,那里绝壁凶险,真可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寨上虽没寨墙,却比有寨墙的寨子还要安全。旧社会,解放前,匪盗横行,遇住事儿,沟里乡亲就会躲到大寨上,避风险,熬磨难,受尽惊吓,终归到头阖家欢乐都安然。” 这是一个让人充满想象的地方,以后有工夫一定要到那寨子上看看。 沟里房子少,土窑洞多。我们自然就得住土窑洞。那土窑洞不大,窑洞口朝北,原色转轴单扇木门;内放一张两斗桌,顶头对脸,四张砖坯支起来的单人床板,铺上被褥,就是我们四个男生起居的地方。 面西迎大门,是孔大窑洞。扎到地下半米深。双开窑门,挨着门框肩墙处,垒一碎煤煤火。窑洞里放着水缸案板之类的做饭用具。我们当时也都想,为啥不把这四张床板支到大窑洞里?或许是怕外面煤火有煤烟,不让熏着我们,防止我们煤气中毒吧。这样一想,倒觉得队里想得也够周到了。 虽然处在小小的山沟里,那院落还是很齐整。坐东朝西带着窄门楼的原色大门。南北对向的六间对厦:没起房顶,但已筑起了东、西、南、北、少檐墙的三面五十公分厚,近乎两人高的土墙。院中有一搂粗的四棵桐树,遮住了沟上斜射进院里的阳光,给我们感觉,沟里天黑的有些早,都是这桐树遮了光。 大概是都没见过城里来的孩子,知青这时还算稀罕物吧,沟里的大人孩子走马灯似的都来看我们。他们很坦率,都很友好。我是平生第一次听到城里孩子们从没听说过的农村趣事:什么摘棉花季节炒花虫吃,秋雨山水下来,捡氓牛(一种能炒着吃的像天牛郎一样的虫)。晴天白日,支起大料礓块儿巧逮呱呱鸡。 他们还说甲辰伯会唱曲子。说他唱得好,唱得很热闹。说话间,甲辰伯来了。说是甲辰伯,其实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因为辈分小,爷爷的年龄,也只有当伯伯份儿了。甲辰伯大高个儿,驼着背,银须白发,很好看的双眼皮大眼睛,脸面还白净。或许甲辰伯有表演欲,没等旁人多说,他便把烟杆从嘴里移开,扯开嗓门唱起来。他咬字很清晰,我们也听得很明白。歌词是:“打茶围,好后悔,众位朋友把我来推,一推推到窑子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窑子这词,我们听说过,那是对旧社会妓女的一种称呼。茶围,我们不知道,这就得让我们去琢磨。问又不好问,不问吧还想知道。悄声问一下旁边的回乡青年,那青年一声反问,倒惹得满窑洞里一片声笑:“知识青年连打茶围都不知道,你们城里孩子连打茶围都不知道。呼,呼儿”因怕我们着脑,取笑几声,一溜烟都跑了。甲辰伯觉得没味,也走了。窑洞里只剩下我们四个知青,和满窑洞的旱烟味。 天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想想睡觉也早,何不到十五队知青那儿走一遭?不太远,一同朝东边来的时候,他们半道拐路了。反正没事儿,那就去吧。就这么摸着,谨谨慎慎,慢慢朝十五队的知青住地走。那是三排民房,究竟哪一排,哪一家,还不知道。这该怎么问?四下没有人呀,总不能去拍户家门吧。 正踟躇着没办法,恰好走过来一位姑娘。忙问:“十五队的知青,住在哪家?” 那姑娘很热情,说声:“你们跟我来吧。”又转身倒退回去三二十步,来到一家门楼下。拍了两下门,高声喊叫:“发叔,发叔,开门呀。沟里的知青来找你家知青呀。开门吧。”那带着卷舌音的声音软软的,很好听,像银铃,像琴声,划破夜空,传得很远很远。我心说:“这姑娘喊叫这声音真好听。像银铃。这姑娘长得一定很漂亮。只可惜天上没有月亮,看不见她的模样。若是看到她美丽的模样,我会不会喜欢她呢。”这也是一时转念之想,绝不会放在心上。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比我们小些的姑娘,对我们说:“是沟里的知青,都进来吧。”接着话头一转,冲那叫门的姑娘说:“娟姐儿,你也进来坐坐吧。城里来的女知青,都是那么能。她们讲的那些事儿,咱们听都没听过,听着也新鲜。你也进来跟她们说话吧。” 娟说:“改天再说吧。我去公社卫生院给我妈取草药,还没到家呢。这还得回去给我妈熬药。改天吧,改天再来找你家的知青玩,以后有得是见面的时间。” 娟走了,手里掂着一摞草药,跟我们摆摆手,说明天再见,以后有得是见面的时间。 我们都跟她摆手,看着她走远。 第2章 锄地买粮分粮食 2锄地买粮分粮食 在15队知青那儿玩够,回到沟里睡觉。倒头呼呼一夜,因还觉得新鲜,大家全都起了个大早。 捅开煤火做饭。小米、白面、红薯面、玉米面,还有菜,真够齐楚了。城里孩子大都会做饭,生米生面做熟吃到嘴里那不成问题。女知青也从对面院里过来充当炊事员。饭罢。上工。是到我们那窑顶上,——也就是去到东坡麦地里锄地去。 一人一把锄头,一人一把铁锹,一人一把镰刀:这在我们到来之前,队下已派人放到我们院里迎门的大窑洞里去了。一人一把锄,扛上走了。男男女女那么多人厮跟着,松松散散,扛着锄头悠悠走。那是风景,在城里一定看不到。悠悠上坡,悠悠齐聚地头。队长已经锄得老远了。看见大伙上来,他锄着地还扭头吆喝:“还是老规矩,一人四行。锄完检查。别把杂草留在麦棵里。该蹲下去薅一薅,别舍不得弯下那个要。检查出来返工,那可是不再给另外记工分。看谁没这记性,咱就拿他开个刀。” 他这样说,有土语,我们也能听明白:意思是别把野草留在麦垄里,那口气还藏有吓唬人的意思。没人接腔,自己管自己,一人四行锄起来。说话是不耽误锄地的。姑娘小伙,特别是能牙利齿的媳妇们是不能让嘴闲着。跟小兄弟开些善意的玩笑,可以调节气氛,虽然言语有些明骚,倒也能引来大家欢笑。兄弟大多嘴上要吃亏。兄弟嘴上想占便宜,几个嫂子就敢过来把这兄弟放倒,扒裤子,还不信兄弟你敢不服软了。荤笑话很多。整天在一起,哪来那么多正经话呢。 锄了一上午,快该收工了。好心的婶子大娘们,围到我们知青身边哈哈笑:“这些知识青年,城里孩子,就是没有锄过地,没有干过锄地这个活:这边锄过去,那边又把地给踩得瓷丁丁。把这豌豆苗也当成杂草给剔掉了。” 她们过来给我们讲一讲锄地的要领和注意事项,顺手也把扔在垄里的豌豆苗给捡起来,装口袋,攥手里,说是捎回去可当晌午饭的下锅菜。豌豆苗可当下锅菜:我们长见识了。 有吃有喝有烧的,只管干活,心里没想那么多,还真是很幸福的。七八天过去,我们瓦罐里的米面几乎见底了。去粮站买粮要跑三十里。这容易,拉上我们组里的架子车,套上队下的小叫驴,优哉游哉赶着去,出钱掏粮票,也就一天时间,傍晚也就能回来。煤烧完后也是这个理。拉煤也得跑上三十里。 此时我们才知道了不容易。幸喜还有国家发放的生活费,若不然,那就得麻烦家里,要不就喝西北风去。 没有利害冲突,只要互不小看,是能够和平相处的。转眼到了五月中旬,里沟一个棒劳力的媳妇,来到沟口,愁眉哭脸说家里没粮食了,只剩下几箩筐红薯,再不开仓,这饭就没法做了。准备上工的社员有同感,都响应:去年天大旱,如今就是去亲戚家借,即便是好的队下,只怕也借不来。乱糟糟的,你一句,我一句,话虽难听,因为都是报委屈,也没针对谁,也都没有敌意。 队长、会计、保管黑着脸,看着这群娘儿们,只听他们瞎吵吵,也都不吭声。其实这三巨头心里也着急:他们家里也没了粮,他们当干部的家里也不比别家强到哪里去。又坚持了两三天,吵喝家中没粮的娘儿们是越来越多了。为这事儿,当天晚上召开社员会。队长在会上说:“说没粮,大家都一样,谁家厉害还有粮?说没粮,谁家不一样?谁不想让开仓?谁不想让放粮?可这开仓,这放粮,私分战备粮这个罪名让谁承当?前年个,东山头一队开仓分了战备粮,队长被免职不说,还被拉到县里当典型,住了两天监狱,还办了学习班。队长免职不可怕,可怕的是拉去住监,又办学习班,咱丢不起这个人呀!就你们队下杀才?现在各家都没粮,都没啥吃了。你说咋办吧。好,大家都说了,开仓分粮。都不对外说,都不朝外传。都能做到这一点,那就开仓放粮吧。好,咱就这么说住了:明早上工前,开仓放粮,都不对外说,都不向外传,这是违反了政策,咱先度过这难关也值得。” 第二天也就是要上工的时候,开仓了。仓库像庙堂,庄严大方,高出秋场地坪约二尺,给人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双扇大铁盖钉子大木门,结结实实的,上有粗粗的横铁插扣,由一把好大的子母锁锁着。保管掌管着锁屁股上的那把大钥匙。贫下中农代表手握锁腰上的那把小钥匙。在众目睽睽的见证下,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前,把挂着的大铁锁打开。拉开粗粗的熟铁插扣,两人各推一扇仓门,同时用力,仓门徐徐打开。仓库里的景象渐渐显现出来 仓库是一明两暗五大间,里面的麦子有很多:迎门两个囤,堆得尖尖的,旁边放的全是杂物,倒把仓库给挤实,显得窄狭了。右边房间有三个砖池子。比那席囤大得多,装的也全是麦子。我们知青看到这,也都说,既然仓库里藏有这么多麦子,社员家里又没粮,为啥不分给他们,让他们吃,何必让他们在外面瞎吵吵,闹得人心里不舒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队长说:“这事儿你们知青不知道。不是户家没粮食,就可以把这仓库里的粮食拿出来分给大家吃。国家有规定:麦收前一天腾仓。只有到那时,才能分这仓库里的粮食。提前分了库里的粮食,那不是犯错,那是犯法,是犯罪。犯法犯罪可比犯错利害得多。这事儿我也说不大清楚,将来你们会知道,你们慢慢品味儿就行了。” 分东西是大家都很喜欢的事情。开仓分粮,我们知青以为也能分一份儿。我们掂上面袋也去了。保管说:“这没你们的份儿,这是去年的。你们想要,也得等到新麦下来了。” 我们感到不公平,追着队长问:“为啥我们现在不能领麦子,还得等到新麦下来才给我们呢?” 队长给我们解释说:“你们下乡,公家给你们有钱有粮票是吧。一下供给三个月。截止到新麦登场,你们的粮食关系才算入到咱队下来。现在别说这麦子给不给你们,其实给不给你们都一样。县里规定:多了不限,你们分麦不能少于一百二十斤。我还正想跟你们商量这事情呢。过两天新麦登场,咱过日子嘛,总不能麦季天天吃白馍;秋季天天吃黑馍吧。”他害怕我们听不懂,话头一转,又特意说:“我说的意思是;这往后一年,麦秋要搭配着吃。不要没计划,麦吃完,光吃秋,难为了自己。” 其实这话我们也都听得很明白,接住他的话说:“这就是城里说的,黑白搭配着吃。你说的是麦秋搭配,城里说的是黑白搭配。这话我们都明白,你朝下说吧。” 队长说:“我说的意思是:新麦登场,你们不是只有麦子嘛。总不能一世吃麦,把麦吃完,待到秋天老是吃秋吧。我说的意思是:你们的麦子暂时跟队下换成秋粮,这到来年,也就麦秋都有了,就不再为这单吃一样费缠手。” 这话有道理。我们都同意。 转眼几天过去,到了六一。各生产队也都做了开镰,迎接麦子进场的准备。麦场早碾出来了,场边安放两口截缸,挑满水,说这是麦场防火必备,上边要检查。我们队下的麦场在大坡的半腰,沟口的磷根头上。麦车下到半坡,稍一拐头就到了场上。因要看场,就在麦场北边突兀的土堆旁,搭个草庵。两个看场的就吃住在那个庵子里。 还没到晌午,麦车就回来了。一色的姑娘、小伙驾车,脸上都喜洋洋。队下管饭,卸了车就忙着往山上跑。说是再晚,就跟不上吃头锅饭了。 农村美,乡间美,这时候的场景、画面体现出来了。真的,姑娘带着草帽,永晒不黑;小伙不戴草帽,晒得黑中透红。他们大汗淋淋,都顾不得擦汗。带孩子的小媳妇都分到场里干活,这时候安排好孩子,掂上木叉,铁叉都忙着去摊场。只有摊完场,她们才能领起孩子回家去做饭。 这是麦子登场的第一天。看场的老汉说:“只要天好,碾过一场,明天就可分麦了。” 哪知第二天一早拉车上山,走到半道,听说十五队的知青跟队下闹起来了。因为啥,不知道。都是知青,那就赶快过去看看吧。因为一趟挨着一趟拉麦子,腾不出工夫,那就只有等到晚上下工再过去看他们。 初来乍到的,十五队的弟兄们咋跟队下闹起来了?这事儿连沟里的知青都理解不了。 第3章 心系社员群众 4心系社员群众 其实,我们从学校来到农村时,因是自由结合,只知道自己小组这几个人是谁,并不知道自己小组以外各组的人都是谁;不知道自己小组分到哪个大队,也不知道这个大队下了几个组,那几个组里知青都是谁。下去以后知道了。原先关系好,有过接触的,下乡以后还有接触,自然来往走动也就多;关系一般,若有接触,说话再投缘,之后关系好,多有走动来往的大有人在;没有接触的,下乡以后没啥接触,若是说话再不投机,相互来往走动的机会就很少。因是这种情况,沟里的学生就跟十五队的知青接触多,跟八队的知青接触就很少。可以说,知道他们小组都是谁,只是少有接触,来往稀少,若不是都有知青的名号,只怕是见面也用不着打招呼了。 听得汪幸运无缘无故,主动攻击,煽动大家都去坏他小组比他红的洪大建的事情,张永东是直杠子,聊聊数语,点出了汪幸运的德行。那意思很清楚:这号人他看不起,以后少来往。其实别人也有同感,只是没吭声而已。 闲话少说,还是归到主题上去。因麦罢点种过后,下了几场透雨,那玉米苗子吃饱喝足,疯长,转眼已过了成年人的胸膛。那么多玉米地,都得锄草搂沟,确实锻炼人。大热的天,钻进密不透风的玉米棵子里,湿热不说,单那玉米叶子像小刀一样剌人,就让人绝望了。我们组的女知青,锄过一行,早已浑身湿透,到地头冲着队长问:“这都热成这样了,玉米叶子也剌人,这不能不锄吗?”其实她没恶意,只是热得难受,剌得难受,询问一下而已。 队长一听呵呵笑:“不锄咱们吃啥呢?这不是来了几场透雨么,若没有这几场透雨,哪有这事情呢。有这几场透雨好。有这几场透雨,咱们就能多吃几斤玉米面了。”他说的是实话,再到女知青搂沟锄过的地里看,他心凉了。他心说:你们知青也真可以。你们是来吃俺们,喝俺们,来俺们队下混工分,你们还来作践俺们。你们也忒有理。上头护着你们,压着俺们:俺队下棒劳力一年下来,才能分到八十斤麦子。你们知青有理,你们一个人就得拿去一百二十斤。接收知青这事情真是办得太愚蠢:队里太吃亏,社员们太吃亏。他终于明白过来,心里觉得真是吃了大亏。作为队长,他要为沟里社员群众谋福利,他想改变这极吃亏还得认倒霉的状况。这不能眼睁睁看着七百二十斤麦子,还有那么多秋粮,都让这不会干活的城里知青拿了去。他们拿得气壮还有理。细算下来,这一年队下可是亏大了。当时咋就心软没有想过这事情呢?这不怨我。这只能怨在大队当副支书的一家子孙子梅浩仁了。若是浩仁还在大队当着副支书,这事儿跟他说,还能管点用。只可惜他麦收前就调到公社当了团高官,变成国家正式干部,这是队下的事情,再跟他说也没用。这该咋办呢?他觉得这事儿很棘手。这事儿棘手也得解决,总不能让队下一直吃亏下去吧。 晚上大队召开队长会,他去了。散会,他跟老支书说,沟里的条件差,知青在沟里受委屈。让支书想办法把知青调到街里富裕的队里去;至于其他条件,都好说,只要能快些把沟里知青调到街里就可以。 老支书这村干部,从解放初,一直干到现在,啥事儿没经过?啥事没见过?还用着你这刚结婚的年轻小伙子来给老家伙上课?轻推软磨,悠着走,没有答应,不跟他说这事儿,糊弄过去了。队长没了办法。这事儿还得办。队长、会计、保管三人开了碰头会。分析了容纳知青的好赖关系。细算细推下来,居然没有一丝好处,只有坏处。这该咋办?统一决议,统一口径:知青粮食不够吃,生产队不借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 决议一出,立竿见影。都是正长个子的姑娘小伙,刚下乡,还吃着国家供给时,每月四十五斤毛粮,还有八块菜钱,尚且吃不到月底。现如今,一分钱补贴没有,这一年一百二十斤麦子,即便秋粮一兑三,再来三倍秋粮,无论怎样俭省,明显也撑不到年底。 知青们找着队长商量:“我们一个月四十五斤粮食还不够吃,每月都要亏欠好几天。要不每月给我们放几天假,没粮的时候,让我们回城住几天吧。” 队长不愿意。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是要同吃同住同劳动。你们不够吃,队下也不能贴补你们,补贴你们就对不起社员群众。这话说的有理。沟里知青也没脾气。 这是明着打起别劲儿要朝死里整。沟里知青心还齐,到哪儿去找也没用,兔子急了还咬人,看我们知青不跟你们队长会计保管三巨头拼了去。当天晚饭过后,沟里知青就在院里商量说,来文的不行,就来武的。这事儿就得硬碰硬。只有武力才能解决问题。说定第二天中午,全组六个人都去跟三巨头弄事情,——也就是跟他们打架,用拳头解决问题。 哪知第二天一早,街里六队的姑娘们拉着一辆架子车,来沟里接上俩女知青,这边帮忙搬东西,那边说,女知青的手续转到了他们生产队,让她俩现在就过去。两个女知青转到街里六队,转瞬之间,沟里知青的武装阵线便被瓦解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个女知青转去街里六队,知青断粮这事儿便在沟里公开了。沟里乡亲都善良,都觉得知青可怜。家家都给知青端过饭,即便是队长妹妹,保管妹妹,会计小妹妹,也都给我们知青端过饭。一饭之恩,永不敢忘。(如今年过花甲,每逢想起当年情景,仍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们沟里知青的“武装阵线”被瓦解之后,人心散了,不再应战,只能是自己顾自己,抱头鼠窜。不发粮食不干活,天经地义。四个人有三个都要走。孙源泉没有走。他觉得事情没说住,即便走,终归还是得回来。他劝那三个不要走,跟他一齐在沟里跟队下说事情。那三个说:“人家就是摆治你的,你跟他们说个毬。再说还是要摆治,还能跟他们说个啥?” 孙泉源说:“你们要是不跟我在这里跟三巨头说事情,我可是顾不上你们了。队长若是给我一个好去处,我也就自己顾我自己去,不管你们了。” 他们三个都笑了。说:“现在都把咱们整成这样了,你还想有个好去处。你拉倒吧。你自己有碗饭吃就行了,你就别管我们了。” 其实孙泉源这话不是瞎说的。早在他们知青刚到村里的时候,队长去城里办事情,他带队长回过家。家里管过队长两顿饭。队长也是念念不忘:“你让我吃的是两顿肉浇头呀。”大概有点这交情,队长没有打算朝死里整治他。只是说:“你要是不跟他们合伙,我就给你寻个吃饭地方,一个月只交二十一斤粮食就行了。我得好好整他们,把他们都撵走,我还不信这事儿大队不管了。” 孙泉源当时顶撞过队长:“我们一块儿下乡,我总不能光顾我自己不管他们吧。” 队长一听就发了火:“你要是不听我的,跟他们一拨,我就连你也一块儿整治了。” 当时还义气,孙泉源说:“连我也整了,我受着。” 队长听得这么说,恨叨叨来一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哪知时隔几天以后,孙泉源举着双手主动上门投降了。队长笑得都露出来牙叉骨,上前拉住他的手,笑眯眯跟他说:“跟我去街里,石头窝子头头顺明从山上下来买盐了。你跟他一块儿上去吧,我把你介绍给他,我也不用送你了。” 到街里,石头窝子头头顺明背着一袋盐,正从寨里朝寨门口走。显然他是从山上下来,先买了盐,背到家里之后,办完家里事儿,又从家里出来,没再拐到供销社,直接往山上走的。恰好碰个满怀,队长拉着孙泉源跟顺明说:“顺明哥,我给你送个好劳力。他是俺们队知青,孙泉源,你收他到你手下当兵吧。” 顺明有四十来岁,个子不高,细腰,肩膀很宽,尖嘴,宽腮,大眼,没留胡须,头发不长,古铜色的脸面,戴一竹编草帽,上穿白色粗布无袖汗褂儿,敞着怀,天蓝色西式长裤,脚穿半旧解放鞋,看去很精干,很精神。 他对孙泉源笑笑。孙泉源看得清楚,他有三颗假牙,那钢丝,那铁皮,发着光,有损他的英雄形象。孙泉源也跟他笑笑。跟队长说一声:“谢谢你了。我跟顺明哥上山了。你回吧。” 孙泉源从顺明哥肩上硬拽过那袋盐,背身上,并肩出寨门,朝着山上走。 第4章 山上有群实在人 5山上有群实在人 为着尊重当事人意思,不加入其他色彩,申朱杨照本宣科,以下记录都是孙泉源亲口说的: 顺明哥很够意思:我从他手里抢过那袋粗盐背上,他就从我手里夺过我的被褥,挂到他的肩膀上。午后的太阳,依然强烈,依然燥热。他怕他的汗水洇湿我的被褥,他掂着被褥,左右手倒换着,不让被褥粘他身子。想必那样很累。当时我不在意,过后想想很对不起他:他替我出了力,我占了他的便宜。——多少年过去了,孙泉源跟申朱杨说起这事情,感慨依然颇多,眼里含着泪水。 我俩并肩朝着山上走。一路上我俩说了很多。他给我介绍了山上石头窝子的情况。他说:“本来是想在家里住上一晚,明早再上来。因怕山上那帮弟兄有啥事情,所以也就不敢在家过夜,只好冒着酷热上山了。” 他还跟我交底说:“山上的弟兄都很认真,啥事儿都好较劲。你到山上以后,别把啥事儿看得老真,要注意团结,不要跟山上的弟兄们发生矛盾。” 我说:“我很随和,也很随群,我肯定不会跟山上的弟兄们发生矛盾。” 他笑了。说:“但愿不发生矛盾。你要不想跟他们发生矛盾,他们说啥,你就不要太当真。无论他们说啥,万一伤了你,你只当耳旁风。其实他们也伤不着你啥,只是嘴上占占光,发发狠。只是嘴上过过发狠的瘾,实际不会对你形成啥伤害。你心里得受用。就怕你心里不受用,把他们说的狠话都当真。那样你就会很伤心。那样你就会恨他们。其实他们都是好人,朴实得很。” 他跟我说这话时,我心里还想着,这山上都是些啥样的人?顺明哥咋能跟我这么说呢? 石头窝子在山巅。弟兄们的住处距离石头窝子并不远,一路上坡,若是上工,十分二十分钟就能走到。 从山下走到石头窝子弟兄们住的地方,给人感觉,那就很远,就那么不紧不慢走着,居然用上小半晌时间。看看日薄西山,眼看就到山巅了,还是没见人烟。继续朝上走,隐隐看到远远的磷根头(普通话讲:崖头)上,站着一个人。渐渐近了,看得清楚,是个老人。穿一身白色绸子衣服,魁魁伟伟,背着手站在磷根头上朝远方看。大概是看到我们了,他从磷根头上走下来。到跟前,没有笑,但能让你感觉到他的热情:一手接过顺明手里的被褥,一手掂过我手里的粗盐袋子,扭头问顺明:“这是新来的伙计?” 顺明给我介绍说:“这是明顺伯,咱山上做饭的炊事员。”我不好意思冲明顺伯笑笑。顺明又跟明顺介绍我:“他是沟里,十七队的知识青年,名字叫孙泉源。大中说让他来咱这儿吃几天现成饭。这孩子也可怜,在沟里也没人给他做饭。” 我心说,何止是没人做饭,是没有粮食做饭。心里这么想着,只听明顺伯问:“还按老规矩招待?” 顺明说:“都按老规矩办就行了。” 老规矩是什么?我不知道。眼前就是挨门有棵柿子树的小院子。院里朝东两孔窑,面北一孔窑,尺把厚一人高的围墙,粗实的木质栅栏门。想着这样的围墙,这样的栅栏门,防偷防盗不可能,防止牲口牲畜进院倒有用。难道说这荒山之上还有牲口牲畜来骚扰?心里正这么想,听得:“可。可。可。”严厉的呵斥声,那是牧羊人驱赶羊群的特有语言。顺明见我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放羊孩子赶着羊群朝崖头上走,他竟对我说:“这也是城里孩子,跟着他爹妈打回老家来了。他爹妈都是唱戏的,去年得病都死了。现在他带着妹妹一起过。生活苦不苦?就这还乐呢。学唱样板戏,学拉胡琴,学吹喇叭,那就跟疯了一样,我们都不知道他要乐个啥。” 那时候打回老家的人多了。我心不在焉,走进栅栏门里。院中的长板桌上,已摆上了大家的晚饭:一盆熬南瓜,一盘白蒸馍。我心里寻思着:这里的生活就是好,白蒸馍都摆到桌上了。我正呆呆地望着那白蒸馍,明顺伯从南窑里端碗小米红薯汤,放到我面前,又递过一双筷子。说:“坐下吃吧。白馍,你放开肚子吃。咱石头窝子的规矩,第一天来到石头窝子里的人,都是这待遇。你别不好意思,你只管放开肚子吃。明天就得跟随大伙守咱这山上规矩了。” 我怕违犯规矩,忙问:“咱这里都有啥规矩。” 明顺伯不声张,依然是微微一笑:“这些事儿你以后都会知道,有人跟你说。你赶快吃吧。光吃白馍啊。别吃黑馍。” 顺明也跟我说:“泉源,光吃白馍,别吃黑馍。吃吧,吃吧。别等他们,你赶快吃吧。”说罢就去窑洞里记账去了。 我坐下来吃:真过瘾,白蒸馍,那么大的白蒸馍,没就菜,没喝汤,干吃,连着吃了四个。明顺伯给我端的那碗小米红薯稀饭,我必须喝掉,不然就对不起老人的那分客气。明顺伯看出我喝不喝那碗稀饭都可以,过来跟我说:“不喝倒到泔水捅里。浪费不了:咱们喂有一头猪,猪还得用东西喂呢。你饭量不大。你再吃一个白馍吧。” 我说:“我都吃了四个馍,我已经吃饱了。我再喝这半碗稀饭就行了。” 说话间,听得外边的说话声越来越大,有吵吵的,有唱地方戏的,听着都是傻傻的欢乐着朝我们这边走。栅栏门畅开着。看着一辆装有采石工具的架子车,无人驾驶般闯了进来。在后推车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不高,细白,因日晒的缘故,脸面白里透着红。秃顶。稀稀的几根黄毛歪在眉稍,掩映着头顶上白里透红的头皮子。阔嘴里那几颗钢牙看得分明,由铁卡卡在口中。宽宽的肩膀,细细的腰。身披蓝色干部服,敞怀露胸。见院里饭桌前坐着一个人,他迈着卓别林的步伐纠纠走过来。 他问:“新来的?” 我答:“是。” 他又问:“知青?” 我又回答:“是。” 他没再理我,冲着窑洞突然发起了无名火:“顺明叔,顺明叔,这是欺负人是咋的?咋只给人家知青两个馍?吃饭还分人,不讲规矩是咋着?” 听得顺明在窑洞里骂道:“日娘,就你知道。俺们就不知道。日娘,你又管闲事儿了。”说着笑,也没出来。 见顺明没出来,他又冲着厨窑喊:“焦明顺,咋只给人家知青两个馍?” 明顺伯说声:“这就又来了。”端了半筛子白馍放到我面前。那大眼秃子冲我说:“吃,吃,吃十个,吃不下十个你不会饱。吃吧吃吧,明天就没这好事儿了。” 我不知道又能说些啥,只好不吭声,给他一个善意的笑。他也冲我笑一笑,说:“日娘,他敢对你知青不公,我都跟他闹。我叫君子,以后咱就是伙计了。”说罢也不听我说啥,扭头往窑洞里走了。 君子这边刚走,又过来一个相貌堂堂,不瘦不胖,笔直有样的中年人。寸头,水滴鼻,元宝嘴,横直一线眉。左眼正,右眼斜,还是双眼皮。到我跟前,探下身来,扒到我脸,凑跟前,盯住细看半天,说了句:“这知识青年不难看。” 这话我爱听,看他模样挺滑稽,说话也滑稽。我笑问:“请问,该咋称呼。” 他抿着嘴,冷着脸回我:“鄙人冯珏。逢谁掘谁。以后你得防着。”说着没笑,也朝窑洞走了。 前边冯珏刚走,后边又来了一个。见我坐着吃饭,他就坐我对面,冲我笑一笑:“知青?沟里来的?” 我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笑一笑又问:“良爷可好?” 我忙说:“好,好。前两天,队下大叫驴发烧,他说害怕传染,还把大叫驴迁到公社农科院,让人家给诊断呢。你是……” 他说:“我是良爷家老大。我是海林。”说罢像是鼓励我:“吃吧,吃吧。今天你有白馍吃,明天你就吃不着了。”说罢也朝窑洞里走了。 这边海林刚走,又一个歪眉斜眼老汉走过来。问一声:“你就是知识青年?说了那么长时间,咋会到这时候才上来?” 我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听谁说我老早就该上来了?” 他说:“你们队长大中说的么。大中下山当队长,说下媳妇,结了婚,就不再来咱石头窝子干了。那回上山拉石头,他说他结婚当晚,那一夜他就砸了八回。急我们这些单身汉不是?不来也好,省得让俺们这些单身汉眼馋。我叫焦山,我辈分大,他们都叫我三爷。以后你叫我三哥,我也显得年轻些。就这么叫了。”自言自语说着,也朝窑洞走了。 再后又过来一个胖子,一个瘦子。胖子叫福禄。瘦子叫士成。远远跟我打个淡淡的招呼。瘦子士成便冲着大窑里说:“顺明哥,你下山不过夜,只怕是孩子们上学走了,你跟嫂子悄悄抹了一牌,才上来了吧。” 顺明在窑里呵呵笑:“都跟你一个材料也就拉倒了,你不怕那地方磨出茧子,你就回去吧,只是明早回来别老晚就行了。” 胖子福禄一听瘦子士成要下山,也忙说:“光你们知道砸皮碗,我也不想让我那皮碗闲着。我也得下去砸两伙,别让我这家伙憋出毛病了。” 大伙一听都骂他:“别把孤老挤到家里就行了。那也不是米面瓦罐,挖点少点,你也只当行善,给那孤老行些方便。” 福禄不服气,咒他们:“撑死眼,饿死毬。别说饿死毬,连眼也饿死了。” 听得顺明在窑里说:“别说那么多,赶快吃饭吧。今晚办了事儿,明天早些上来就行了。去吧,去吧。吃完早些下去,明天早些回来就行了。” 这时我看见一个小伙依着窑门望着他们笑。这是石头窝子里唯一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后来知道他叫顺天,是梅沟里的回乡青年。 第5章 情深意长 6情深意长 说实在话,生活中处处有故事。若是说故事,石头窝子那些人,那些事儿,孙泉源跟申朱杨讲了好多好多,足够写上几大本。但咱要说的是知识青年的逸闻趣事,那就只好舍掉好多知青以外的东西,着重叙述知青在石头窝子里的生活。那就只好挑拣孙泉源所讲的原话重点往下说: 当晚,我一气吃下那么大四个白蒸馍,半碗红薯小米稀饭,按着明顺伯所说,把稀饭里的红薯撇到泔水桶里,没跟大伙一块吃饭,这顿晚饭也就算是提前吃过了。顺明哥在我吃饭的时候,替我抱来些干草,摊到通铺边,铺上苇席,按顺序朝里顺延就是我的位置。我人生的大通铺时期到来了。我对大通铺的印象很不好。因我知道收容站里是大通铺。这是不是我人生路上的收容站?收容站里有很多规矩。这石头窝子里也有规矩。它的规矩又如何?是否也繁琐? 第二天一早,明顺伯老早就把早饭做好了。仍然是昨晚那一套:小米红薯稀饭,熬南瓜,蒸南瓜,黑蒸馍,白蒸馍。 吃饭的规矩,我已在昨晚睡前的闲聊中知道了:那么宽,那么长,那么厚的蒸南瓜,先吃四大块:不吃下这四大块,不能吃黑馍;那么大的,那么黑的红薯面蒸馍,再吃下四个,然后白面蒸馍随便吃。小米红薯稀饭不限量。熬南瓜随便吃,不想吃可以倒进泔水桶里。听着这样的规矩,我直想哭:我知道,只要有这规矩,我在石头窝子里是吃不上白蒸馍了。 吃下那么宽,那么长,那么厚的四块蒸南瓜,那容易;再吃下那么黑,那么大,四个红薯面蒸馍,那就不容易:除非你是特大饭量。若不然,那白蒸馍连想都不要想。 我用嫉妒的眼光观察过,差不多顿顿都能够吃上白馍的,只有君子一个人,其他人也只是隔三差五吃上那么一个。有时蒸出来的那几个白馍隔天了,顺明就会交待明顺伯,多蒸几个凑个数,一人一个白蒸馍。不过这机会真是少之又少。——这是吃饭方面:顺明可以特殊,可他从没特殊过。因而他也像我一样,从没能按规矩吃上一个白蒸馍。 南瓜也能当粮食,这是真的。无论啥东西,只要塞到肚子里,它都占位置,只不过有些东西不挡饥,消化得快;有些东西挡饥,消化得慢而已。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么多吃不完的南瓜,居然是顺明从家里拿来的南瓜籽,上山干活时,顺路在路边点种的,掐尖、打叉、摘南瓜,都是在上下工路上随手完成的。这就是贫下中农,我服他。 接下来再说干活。石头窝子里干活,主要是打眼,填药,点火放炮,开石,搬石头,积堆,便于大队派人往河边坝子上运送完任务。偶尔也有户家盖房子拉些石头回去扎墙根,这对石头的模样就会挑剔些。不过石头窝子里没人特意去为这事儿费心思。倒是君子会给人家说,这里有块有面的,人家感激他,也会给他点上几根两毛来钱的香烟谢成他。 点炮是危险的。顺明哥倒是跟我说过,点炮的时候,把那炮捻儿头捏一下,把那火药挤到炮捻儿外头,拿着火香就好点了。说归说,他从没让我和梅沟那小伙顺天点过。大概是看我们年轻,怕出啥危险吧。 在石头窝子里干了那么长时间,我的总结是:再也别说城里孩子吃不了苦,那是没搁到那地方,搁到那地方,都会适应。打钎子抡锤,十磅十二磅锤,一锤挨一锤,在大太阳底下,在刺骨的寒风里,一抡一个半晌,根本不知道累就过去了。开石头,抡那锤大,三四十斤,斧头形状,一手捉锤把前,一手握把后,猛然向上撩起,瞬间前手也溜为后手,两手使劲往下抖,照着石线,石缝,一锤挨着一锤往下搂,出死力,直到砸开为止。那活苦。那活真苦。夏天热,冬天冷,这我领教过,手脸都皴裂了。 庄稼锄完是秋闲。生产队那时候,不会让人闲着,该干的活多着呢。大队趁着农闲修大坡。因为要爆破,把我们石头窝子的人都从山上抽下来。到了家门口,自然也就各回各家吃饭了。这可苦了我。我组那三位,闹饥荒逃走了。我背着行李,用钥匙开了院门,到大窑里一看,没米没面,只有三五斤红薯干。红薯面还吃不下,还能吃下红薯干?不吃吧,又没办法。冯珏是单身,闲着没事儿,来沟里寻我玩。见我正煮红薯干,哈哈笑起来:“这知青真有大本事,竟能用柴草清煮红薯干。走,走,走。到我那儿去吃饭,我管你到把山下这大坡活干完。” 他家在街里,条件相对好。面条、花卷,红薯面馒头还能管我个饱。他是很幽默的人,会唱戏,也爱开玩笑,也会开玩笑,开起玩笑也会让人觉得他很好。他给我做了饭,我吃着。他那么爱笑,爱开玩笑的人,看着我吃饭竟掉泪了。我觉得奇怪。问他:“珏哥,看着我吃饭你哭啥?舍不得让我吃你饭了?” 他脸上挂着泪花,说:“看到你没饭吃,我就想起了我闺女。她过得很好,这我知道。可我从心里真是想他。” 我说:“你不是单身吗?你咋能有闺女?” 他说:“我闺女比你大一岁。她妈改嫁把她带走了?” 我说:“带得很远吗?你没去看看她?” 他说:“不远,就在咱西边五里的新良大队。” 我说:“那你为啥不去看看她?” 冯珏说:“只要她们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若去看她,她继父能不心烦吗?” 我说:“那是。你去看了人家肯定心烦。为这,你就把对女儿的那份儿爱,那份儿思念,埋在心底不去看她?” 他说:“是,就是为她好,我才不去看她。我跟她妈离婚这事儿怨我呀。我没脸去看她。” 我问:“你犯过啥错?” 他说:“我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人活着,都有活着的规矩,不能脑子一热,把规矩给犯了。别以为都是别人不好,都怨别人了。自己若能把握住自己,错就不会犯了。泉源呀,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说,要检点自己,别犯错。犯错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后悔都来不及了。我这错跟明顺叔犯那错不一样。明顺叔犯那错是身不由己,我犯这错全怨我自己。” 我说:“你犯过啥错?明顺伯犯过啥错?” 他说:“一言难尽呀。我年轻时不是长得排场嘛,会唱戏。区里——那时候还没成立公社,也都还是区,也就是咱们现在的三四个大队,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区。区里搞宣传,成立宣传队。我会唱戏,我是主角,女孩子们都围着我。我跟他们一个个都发生了关系。最后事发,把我抓进了监狱,判了两年徒刑。当时人们都骂我是大叫驴。这是我这么多年没再犯过事儿,人们才没再这么叫我。其实这样叫我,我也不屈,那都是真的。” 我听他这么说,毕竟是他自己在揭自己的短,他没觉得不好意思,我倒觉得听不下去。我故意扭转话题,问他:“我光听说明顺伯在旧社会的时候很厉害,当过保安队长,掂着双枪跟日本人打过仗,他也跟解放军干部红过脸,现在跟老绵羊一样,听说他是管制分子,是不是这样?” 冯珏说:“是这样。” 我说:“我听人说,他跟日本人打的时候是双枪。我问过他,双枪子弹是咋上的。他说,那有人专门蹲在下边上子弹,上膛也就是在身上一搓,就可以了。他说得很轻松,一点儿都不逞能。” 冯珏说:“要不是他拿事儿的时候护着咱村里人,村里百姓都保他,一百个他也被枪毙了。” 我说:“君子好像对明顺伯有成见,动不动就想呛白人家。有回对着我脸学人家闺女说话:‘我看见有人逞能就够了。’还说:‘你问他闺女能看见啥?瞎子说看见,那都是扯淡。’” 冯珏知道原委,跟我说:“君子跟明顺叔有成见,那都是道听途说,其实是他们老一辈的事儿,跟君子一点儿都不粘边。说这也是解放前的事儿。解放前这河水滚来滚去,滚到南边,咱南沿儿人就得去河北边种地,为这老跟北沿儿人发生了矛盾。有一回北沿儿人把咱老艄公他爹给打了。为这,明顺挎着枪,带着民团那些人,到那北沿儿村里“啪啪”,放两枪,硬把打咱这边那俩人给“穿”过来了。咋说是穿过来呢。那是过得急,没带绳,把那俩人拉到船上,怕他们跑,用小绳把那俩人两手反绑了,又用长枪探条,把他俩肩胛骨给穿了,用洋铁丝给拴到船头上,单等河北沿儿那边拿钱来赎人。当时君子他亲爷也在明顺手下干,是个团丁,也都是听明顺叔吆喝的。船到南岸。因水浅船靠不了边,他们那一群子牵着北沿儿那俩人,趟着水都朝岸上来。明顺叔早于他们上了岸,站在坝子上看着他们把北沿儿那俩人押上岸。也不知道为啥,或许是君子他爷在船上跟艄公他爹说话耽误了一点时间,他下河时,这边这群人,都已上了岸。君子他爷到岸边胶泥地上滑了一下,倒在水里了。明顺叔跟身边那人摆摆手,意思说,你下去把他扶起来。那人以为是让把君子他爷干掉,顺手掏枪“啪”,只一下,君子爷的脑袋顿时开了花。就因这事儿,河北沿儿那边,连这钱也给掏出来了。” 第6章 吃饭 8吃饭 知道我们知青组的弟兄们被瓦解以后,我震怒了。当晚下工,我去队长家,跟队长说:“那两个女知青调街里去了,小五转公社农场走了,全新去了金银环家住,荣欣不知道去向,组里现在只有我一个,我不想费事儿,今晚在你家吃饭,你说好不好?” 因我刚下乡时,陪着队长到城里,有过管他两顿“肉浇头”的经历,再说平时俺俩也能说在一起,队长也没好意思不同意。队长父亲在屋里听见了,连忙出来迎接:“好、好,好。饭刚做好,来、来、来,伯伯陪你吃,咱俩一块儿吃饭。” 大概我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不过我还是强装着笑,让他爹拉着,进了他爹屋。坐到桌边吃着。我说:“伯伯呀,我是没办法了。我知道知青到咱队下,祸害咱队下了。咱队下棒劳力,这一季才分一百斤麦子,我们知青屁点儿功劳都没有,居然每人一百二十斤。我惭愧。可这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我从社员手里抢的。我不吃饭不是也得饿死吗?我不是也得吃饭么?是我的粮食,队下给我,别再拿着麦换秋来遮人眼。事情都是明摆着,不给我粮食,我只有这么转着圈,在队长、会计、保管你们三家吃饭。这没办法,这也是把我逼急了。” 队长父亲哈哈笑着,无论心里怎么想,嘴里倒是一直说:“孩子,这是队下的事情,不是队长一个人说了算。你只管来咱家吃饭。这家里你伯伯能吃上饭,就能有你孩子这一碗。我说这都是真的。你只管来吃,你伯伯代表全家欢迎你来吃饭。” 我说:“伯伯呀,我得三家转着吃。我不会只在你一家吃。我要是只在你一家吃,我就对不起咱家人了。” 队长父亲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们能管起,你就别去他们家吃了。” 因队长父亲会弄事儿,他家只是受损了两个黑面窝头,一碗红薯稀饭,连根菜毛都没受损,也没让他家在大庭广众前丢脸。 这一晚,沟里静悄悄,还太平。我知道这是大战前的宁静,这宁静中孕育着大战的风云。 第二天该吃早饭的时候,我去了会计家。会计还没起床。会计母亲正在扫院地。会计父亲在厨窑里做饭。会计父亲是瞎子。瞎子还会做饭,这是我没想到的事情。我万没想到瞎子能做饭,当时心里就有怜悯之感:他家比我还可怜。但我还得吃饭。我并没回头走出他们院。因有昨晚到队长家吃饭的经历,我知道话还是客气一些好,没有必要执意闹。因而笑着说:“娘,你扫地呢。让我来吧。扫了你家管我饭。”这是笑里藏刀,凶狠极了。也不知道是会计妈不知道我这话的用意,还是她打心里就想管我饭。她哈哈笑着,笑得很乐观,笑得很爽朗,笑得在她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没有什么难关。说:“不扫就不让吃饭了?你伯伯这就把饭做好了。你去窑里搬小桌,叫你多麦哥,咱们就坐这窑前头吃吧。” 会计多麦比我大两岁,还没寻媳妇,个子不高,短脖子,脑袋稍稍有些大,小寸头,黑黢黢的,走路总是甩胳膊,一扭一扭的像小丑。我们平时也打过交道,说话还算可以。但我不知道他们为啥就是不给我们发粮食,决计要整我们。这时我没吭声,他也很客气。我就这么草草吃了一顿:黑窝头,小米汤,连根菜毛都没有。 在会计多麦家平平安安吃过早饭,我去了大坡工地。冯珏,君子都知道我去队长、会计家吃饭,他们没有再找我。见我走到跟前,他们取笑我。说:“你想着会发生矛盾,我们说不会发生矛盾,你吃了两家不是也没有发生矛盾嘛。我们这话你还不相信。能吃啥好的?日娘,也不过是黑窝窝,让我们吃,我们还不吃呢。” 我心说:“妈的。这话说大了。我这脸也让你们搁裤裆里了。闹、闹、闹,闹半天,两家那样的饭,你们嫌赖,还不吃呢。这分明也是说我小心眼儿。”我无语。我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我小心眼儿了?我心里不舒服,不到下工时候,我跟顺明说了一声就往沟里走了。这午饭是要在保管家吃的。 还没进沟里,我已看见保管领着几个老太太在仓库里挑拣什么种子似的东西。我走到仓库门口对保管说:“保管哥,今天中午,我该去你家吃饭了。我昨晚在队长家吃的饭,今早在会计家吃的,也就是你三家,中午轮到你家。你回去给我报个饭,别到时候饭做得少,我把你那份饭吃了,你又没啥吃,让我心里又不得劲儿了。” 保管很白净,大眼睛,模样很周正,胖乎乎的中等个儿,一脸富态像,一身富态像。他爹在县服装厂当工人,他大妹、二妹都去他爹那里当了临时工。若不然,光他二妹那整天笑呵呵的模样,从中答句腔,也不会让俺俩发生那么大的矛盾,绝不会让我俩剑拔弩张,绝不可能让我俩之间出现刀光剑影。 保管听懂了我说的意思,登时脸色通红,好半天,很不乐意,应我一声:“那行。”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那你回去拿碗吧。” 我心说:“小子,耍我呢。好嘞,我连筷子也拿了。”开口说声“好!”到我们那窑里拿过碗筷就来了。那是我们下乡时,公家给我们发的碗筷:中号草绿搪瓷碗,红油漆筷子,都是崭新的,社员家中很少见。我又站在仓库前。贫农代表冲我笑一笑,说:“等会儿下工,你去我家吃饭。我叫你恩娘给你擀面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说:“不行。我就得去保管家吃饭。队长会计家吃过了,轮也轮着他家了” 贫农代表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脾气很好,见人总是笑。对我这事儿,他没发表言论。但他依然是笑着说:“啥事儿都别着急,好好说,没啥大不了。” 我知道跟他说也没用,同时我也知道,即便跟他在这儿闲说,不定哪句话掉地下,让保管拾住,我就被动了。因而我不吭声,只听他说。谁知他翻来倒去就是一句话:“忍一忍啥事儿都会过去的。”这话等于没说。死了啥事儿也都没了。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还是不吭声。我已横下心。说到底,我今天就是要去保管家吃饭。如果他敢不让我吃,我一定让他吃不成饭。我还一定会要他好看,即便打架流血也都是扯淡。 大概是怄的时间太长,保管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我万没料到他会用提问的方式这样问我:“你觉得,你是应该到我家吃,还是你可怜,我可怜你,让你去我家吃饭?” 我当即就恼了,立马反驳:“废话!知识青年下乡可怜啥?你说。知识青年下乡有啥可怜?今天你先把这知识青年下乡可怜不可怜这事儿给说清楚了。你说不清楚,我可是要反映到公社。到那时,可够你喝一壶。”显然,上纲上线这“一套”,这“炮弹”还是很有效。他怯了。哼哼咛咛说:“我是说,我不让你去我家吃饭又该咋着。” 我当即断喝:“你不让我去你家吃饭还行呢!你不让我去你家吃饭,你也吃不成!不信咱们试试看!”说着用我手里的筷子敲起我手里搪瓷碗,吆喝起来:“都来看,都来看,保管扣我粮食,不让我去他家吃饭,小气鬼,丢人了,丢死人了!”顿时闹腾起来。 恰好下工的社员都到了沟口,还有别队的,听得吵喝,哪有不看笑话的?听说是这事儿,也都议论起来。我们沟里的,有人说:“别生气了,去我家吃饭吧。”也有过来拉我让我跟他们回家走的。我执意不走,就是要跟保管过不去。保管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大概是不想让别队人看笑话,扭头就朝沟里走。我敲着碗跟在他身后。到我们知青院门口,他不走了。扭头对我说:“你去会计那儿开个条,见条给你发粮食。” 我说:“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开条是出库。我这不是出库,我这是我的粮食在你的库里存着呢,不用开条子,单过你手我认账,那也就行了,我早就知道了。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开张出库单,你就能把我的粮食给贪污了。” 保管没啥说,脸面涨通红,好像下了多大勇气,说:“你去拿东西,我给你发粮食,” 我去拿条面袋子,他说:“袋子太大了,拿个盆子就行了。” 我知道这是折腾我,我把袋子放窑里,拿着我的碗,掂上我的搪瓷洗脸盆,敲着脸盆又敲碗:“保管折腾人,保管折腾人了!”绕着保管吆喝敲起来。人们也都看着笑。当时我很想让保管动手。如果他动手,我就能拿砖头砸他头。 幸亏保管脾气好,躲过这一灾:转眼他伯出现了。他伯是明白人,拉住我,径直就朝保管家走。他跟保管一个院,单辟一间房,单占一孔窑。拉我要到他的房间去。我死不去,我要坐到保管新房里。“好、好、好。”那人会弄事儿,笑着送我到保管的新房里。扶我坐下,说:“我去给你端吃的。” 不一会儿,端来了:一碗面条,三个花卷。他伯说:“面条还有,馍也有,吃完再去端。” 既然吃了,那就给你吃完。又端一碗面条,三个花卷。花卷不吃了,又端来的面条要喝完。保管没吃饭,坐在旁边看我吃。这时我俩都已消了气。我觉得委屈。我说:“我下到沟里是干啥的?我也犯不着来你家闹着要吃饭。” 他说:“保管也是老百姓。保管也犯不着扣别人的粮食去。队下二百口人,节省下来的,又有几两能吃到我保管嘴里?这不是队里决议嘛,为队下,也不是为我自己”。 这样说,我倒觉得他说的还有理。我从心里说:“你保管是好人,你保管还义气,你没出卖那俩人。” 保管还说:“你年纪轻轻的,不会有这心计。是谁给你出这主意?”他猜了几个人。我说都不是。我说这主意就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他说我要是能想出来这主意,那可是了不起。我说:“我也只是为吃饭。我也不是故意跟你打别,折腾你。” 他苦着脸,笑了笑说:“今天这事儿不是我伯插手,还真麻烦呢。” 第7章 划船上船 9划船上船 保管说今天这事儿,若不是他伯插手,那就真是麻烦了。这话一点儿都不假:明摆着两个年轻人,都在气头上,如果没个会弄事儿的成年人从中调停,后果不堪设想,那是肯定的。他伯插手这事儿,让这事儿和平解决,是我们的福分。这话说到了我心里,我也承认。 他伯是个能人,处境可以说还不如我。老家伙是从甘肃外贸进出口公司打回来的。虽说不像我们知青要分一百二十斤麦子,至少也要顶上女劳力,也得分去百八十斤吧。那时候,打回老家的人很多,里沟也有一个。他们都来分队下的麦子,为啥单扣我们的?这明显也就不合理了。过后又想,人家老家就是这沟里的,单位把他们打下来,不把他们打回老家,又能把他们打到哪里去?既然能打回老家,那肯定就得因为点什么。如果没有错,怎么会让打回老家呢?他们都是为啥让打回老家的,他们没说过,我们也都没问过。其实从外边打回老家的,老家人不歧视,还都是相当高看的。因为啥?出去见过世面么。他伯当着我的脸,对保管说:“无论啥事儿,都别往死里拗。你们讨论过,商量着要撵他们走,他们走不了,这也不能一点粮食都不给。不给多,还能不给少?只要有啥吃,他们自然就不闹。你们是想让上边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的目的达到了。能走的,早走了。再朝深处闹,那就不好,那就要出大麻烦了。” 保管说:“好吧,那就一天一给,少给点吧。” 我说:“好。”自此我有粮食吃了。 我到大坡工地,把我有粮食吃这事儿说了。哪知大坡上有人说:“不扣粮食的队,人家还不乐意待在那儿呢。扣粮食的队,人又走不了。这不是怪事儿么?” 这话说着轻松,听着奇怪。再问,才知代表我们发言那团员知青和他一组那女知青,一前一后,都转走了。我心说:“有办法的打一矛就走,没办法的只好待在沟里头。” 我们正说着,大船艄公来给明顺伯送什么东西。说是去明顺伯家了好几趟,家里大门都锁着,想必老太太去闺女家还没回来。听说山上石头窝子里的人都下来了,人家就把东西送到半坡来。顺明打趣说:“九老爷,你胆也太大了。船长去公社开安全会,这看船就是你的事儿。人家就离开这一会儿,你可耐不住寂寞,赶快来这人多的地方瞎逛逛,闲转转,开开心。若是来阵儿风,把船吹跑了,看你咋跟大队交代,看你咋跟人家船长交代吧。” 大船艄公辈分大,跟他一姓的,多数都得给他叫爷叫老爷。他虽辈分大,年龄却不大,也就四十来岁,身宽体胖,宽面大耳,咧嘴笑起来像尊佛,没有大架子,也好跟人说笑话。听得这么说,他没反驳,只是呵呵笑着说:“有这事儿,只怕天都塌下来了。你我也都站不到这里了。”说着回头朝山下河边看一眼,只见远远的寨子北边,大船桅杆露出户家房脊一截子,顶上小旗呼呼飘,桅杆丝毫没动弹。因为雨水少,河里也没多少水,站在半坡也就看见河中道道的水,道道的滩。 就这么站着还没说上几句话,我看得清楚,船动了。朝东滑。滑过不远又返回来了。我心里还说,这是风吹船动吧。再看,船真动了。我看着那船桅杆说:“老艄公,你别说,船还真动了。” 大船艄公笑着说:“你们知识青年,城里孩子,来到乡里,啥都不知道,还好发善心。孩子呀,那桅杆动一动,船跑不远,缆绳牵着船,风吹船动往下走,崩住劲儿还会弹回来。你这孩子还不赖。昨儿八队那几个孩子:知识青年,管闲事儿,可把队下人给气坏了。” 大家都问知青是管啥事儿。大船艄公说:“庆娃他妈,那不是母老虎嘛,她不是把村里人骂够几遍,骂翻天了嘛。队下没人搭理她。知识青年来,她可算是有人说话了。又是能着教知识青年烙馍,又是能着教知青擀面,队下人都知道她赖得很,知识青年可是觉得她老是好。前些日子,她不是把庆娃媳妇逼得要喝药,要上吊么。人家娘家姑嫂听说了,来咱村里打个招呼,想来收拾她。咱大小队干部也都同意了。哪知人家来那几个媳妇子还没撩摸她,她一咋呼,知识青年看见不愿意,上去挡人家,不让那些娘们撩摸她。咱大队老支书在旁边站着,给了好戴军帽那个知青,叫汪幸运的一巴掌,说:‘人家来,也都是跟村里说过的;没打招呼,人家敢来么?’知青们听得支书这么说,还没反驳,也都让人给拉走了。别看庆娃他妈那么母老虎,这回可是让人家娘家人给拾掇住,连连告饶,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刻薄媳妇,再也不敢乱骂四邻八家,再也不敢骂街坊邻居,再也不敢骂村里人了。其实她是狗改不了吃屎,过后还是那样子。人就是那么个人,只不过她儿媳妇娘家人,过来撩摸她几下,为她儿媳妇出口气罢了。”说着他还笑,那意思是,儿媳妇娘家人手把子也太轻了。 顺明家也是街里的,那老婆的所作所为,他早已领教过。说:“那老婆可不是光骂她队下人,街里头她谁没骂过?那老婆也就真该让人给拾掇拾掇。那嘴,那脾气,那脸,哎呀,也真是没法说。她也真该让人给拾掇拾掇了。”说这话时,他脸是对着山下的。话还没说完,他盯住寨子北边愣了好半天。又一会儿,他睁大眼,很吃惊,说:“九老爷,人家知青说的没错,船真动了。那缆绳哪有那么长,船到村边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船艄公一听,扭头看:“妈呀!”一声,二话没说,兔子见狼一般拔腿就往坡下窜。这群人有人猜着是出事儿了,也有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懵里懵懂跟着大船艄公往坡下寨子里边跑。年轻人跑的快,体力好,一路没停都穿过寨子,直奔河边船那儿去了。大船艄公毕竟上些岁数,比不过年轻人。跑进寨子,累得呼吸大喘也没敢停下歇一歇,仍是一路大步走,嘴里叨叨着:“这是咋回事儿?这是咋回事儿?这船怎能脱缆绳?这船怎么能动呢?可不敢刮风。可不敢来风,来风真就要了我的命!” 待到大船艄公跑到船边,事情早已清楚了。不是大船脱缆绳。是十五队的知青张永东,李大明,闲着没事儿去河边玩,看到木船新鲜,先是上到船上拿起长槁撑着玩,见到往东撑了几个来回,缆绳登紧就会返回来,一时兴起,居然提锚,收揽绳,玩起了撑大船。这是知识青年在恶作剧。大船艄公是骂也骂不得,说也说不得,只是对着他俩恨恨说:“我在村里辈分大,他们都称我为爷。我哪知道我的爷是十五队的知青呢。你俩是我爷。爷!你们下来吧!” 张永东,李大明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听得大船艄公自己骂自己,由不得笑着说:“这又没弄翻,你着急什么呢?” 别人一听连忙说:“九爷是艄公,他最忌讳说‘翻’。不敢这么说。你们别说了。” 张永东,李大明不明白为啥不能这么说,刚刚开口问,有人已跟他俩说:“车船不是最忌讳翻么。” 张永东,李大明还没明白事情有多严重,拗着犟脸笑着说:“事情哪有那么严重,哪能说翻就翻了?” 这样一说,大船艄公九爷火气更大了,一时也忘了忌讳,恶狠狠说:“翻、翻、翻,还翻呢。你们不是在分麦的时候多了句嘴,你们也不会在队下翻车了。你们不翻车,队下也不会扣你们粮食,也该给你们发粮食了。这不是说翻就翻了,还能说你们不多嘴,人家就扣你们粮食了?” 张永东一听,糊涂了。一头雾水,说:“我们撑船,咋又会跟不发粮食连在一块儿呢?这船在河里,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上来撑着玩,又没撑翻,你说话咋能这么难听呢?真要撑翻,大队整我们,与你何干?你也太过逞能了,闲事也揽得太宽了。我们就是撑船了,我们没把船撑翻,你说怎么着吧。就是把船撑翻了,也跟队下扣我们粮食沾不上边。队下扣粮食,那是队下那几个人混蛋。” 大船艄公一听,也冲着张永东吼吼:“就这还知识青年呢,知识个屁。你可知道这船到河里放横,那可是有多危险?真要有那一手,不光是你,我也脱不了干系。咱俩也别多说,我承认你是我爷。你是我爷还不行么?你走吧。你走吧。咱俩没啥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了。” 张永东气得也是红脸脖子粗,冲着大船艄公吼吼:“你不想看见我,我还不想看见你呢。我要是天天让你看见我,你还能把我给吃了是咋着?” 大船艄公说:“我还能吃了你?你是我爷,我不孝敬你就是我的错。你走吧,咱俩只当不认识。你是我爷,我是你孙子。爷。你走吧。让你走,可是我求你呢。” 这样的争吵是没完没了,没有底的。年轻人也都知道这样争吵下去不好,尽管知青还没啥威信,也没得罪过人,毕竟也算是村里的人,跟这么一大群村里的年轻人也都是好朋友,因而也就有人把他俩拉下船,推起他俩朝寨子里面走。 张永东被人推着走,心里还不服气,嘴里嚷嚷着:“我们错在哪里?我们不就是没事儿撑了几下船,又没把船撑翻,我们又能错在哪里了?” 第8章 你上船吧 10你上船吧 大坡修好,孙泉源随着石头窝子的人,返回山上,开山劈石,又当愚公,干那出力活去了。接下来的事情是张永东叙述的。申朱杨照本宣科,不敢揉进一丝自己的意思,尽量真实反映知青当时的生活情景,心理状况。——求真务实,反映时代气息,这也是申朱杨所极力追求的。 张永东说:我和大明被他们推走之后,这事儿本想着也就过去了。哪知到了晚上,大船船长甄红来了。询问当天发生的事情,问我队下扣粮食的事情,邀我上船当船工。这是给了我吃饭干活的地方,我当然高兴。 我把自己无聊划船,队下扣粮的经过跟他说了。他问我为啥要多那个嘴。我说,就是那么简单:我们看到的,都是队下社员;别的社员都分给粮食,轮到娟儿姐家就不给了。这确实让人觉得憋气。他们没把娟儿姐家当成队下社员,更没把他们当成应该照顾的社员。 我还跟他说:娟儿姐家很可怜。看着娟儿姐每天都穿得齐齐整整:草绿军衣,解放鞋,遇住下雨天,还会穿上黑胶鞋,让人看去那可是有钱着呢。其实,那都是她大姨给她的。她大姨父是县武装部的,那是人家节省下来的作训服。她家其实很可怜:她奶奶有病,她爹有病,她妈也有病,下面就是她带领的大小不一,六个张嘴要吃饭的兄弟姊妹。若是用钱买,这衣服她是穿不起,再说呢,这衣服也没个地方买去。家里没劳力,挣不来工分,做为本队的一员,本来是应该受到队下照顾的:这样队里也就能聚住人气。哪知队下非但不照顾,相反还坑他们。这算什么行为?办这样事情的人,算是什么东西?我们知青看不过眼,还没说两句,就这,事情来了,把我们的粮食也给扣了。这不是麦收过后,队下没活干,人家不让知青上工嘛,我们知青也就回了家。我和大明刚从家里回来。这不是队下还没安排活干嘛,闲着没事儿,也就东走走,西转转。没有事儿,你说能让我们干点啥? 转到河边,看见河湾里泊着一只船。走到船边,对着船上吆喝了几声,没人搭理。想必船上没人,或是看船的人在船上睡着了。那就上去看看,上船玩玩吧。脱鞋,蹚水,爬上船。一看船仓门锁着,还真没人。我俩就坐到船头上朝远处看。 长河落日圆,倒是没看见。只看到远方的白云,远方的蓝天是那么的清丽,是那么的美。我们想了很多很多,我们也说了很多很多,我们都抱怨这日子啥时候才算到头呢。我俩商量着,真是再不给粮食,那也得像沟里知青孙泉源一样,跟他们弄事情了。 我俩坐在船头掏心掏肺说着,忽然发觉这船,慢慢,慢慢朝下游走。不一会儿,只觉船身抖一下,慢慢,慢慢又往上游走。几个来回过后,我俩高兴了,——何不把船撑到大河主流去走一走?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更没想过船翻,更没想过危险,只想着鹰击长空,百舸争流,我们也做百舸中的一舸,那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呀。 于是,提锚收缆,掂槁撑船,船就朝下游走了。不会掌舵,也没人掌舵,我俩一人一边,使劲撑槁,没想到这河水太浅,待我俩把船撑到走不动,才知船底着了地。也就在我们急头怪脑,没办法的时候,大家都冲大船跑来了。当时我们还想着,跑来这么多人干什么?他们咋知道我们在撑船呢?我俩还说让他们帮忙,把船朝上游拉一下,待我们转舵,调整一下方向,船就能漂到主流去了。 他们都说万万使不得,劝我俩赶快下船,快走,那意思也就是让我俩赶快逃跑。说艄公马上就到,让艄公看见,艄公就该骂我俩了。 哪知艄公到来,他没有开口骂;可他说的那些话倒比开口骂还难听,让我俩也气得不行。其实这是我们的错,我们也很清楚。即便老艄公骂我们,我们也不会还嘴。只是他那种倒骂我们的方法,真让我们丢人了。满大队人都知道我们是“爷”。你说这老艄公,他咋这么会掂摔人呢。这是掂住我们脚往下摔,还是掂着胳膊往下摔,我想着这比掂着头发往下摔,还心疼人呢。摔得我们没脸了。不但是没有脸,丢了的脸上也没了皮。我俩也真让老艄公给办了丢人。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这种甘当孙子的人,才真是爷呀。自己把自己看小,这人才真是大人、高辈分。 船上像石头窝子一样,也是有大队补助的,每月交二十一斤粮食,随便吃。外快自然也有。常言说的好:河边气死霸王。南沿儿没有商船。商船也只有北沿儿那一艘船。只要有乘客,北沿那艘商船都会按点启航。错过点的客人,那就只好顺便乘坐大队的生产船。这就是生产船上的外快。不过都不胡来:人两毛,自行车两毛,不开发票,也没有发票,船上收下这钱以后就是船工菜金。遇住船上人货太多,艄公发话,那些客人是不能上船的,说是为着安全,他们也宁可放弃那已到手边的钱。 我成了船上知青船工,跟随大船下了几次东滩。那都是为大队个别生产队拉货,无论去几天,都是生产队管饭。生产队管饭,自然全是白面。﹝张永东跟孙泉源关系好,孙泉源到在山下时,他还给孙泉源偷过两个白蒸馍。——现在想来十分可笑,也觉可怜。但这都是真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转眼到了秋收。因各生产小队在河北沿儿都有田地,这时候的大船只要天亮,就得忙着装船卸船,没有空闲时间。石头窝子上的人属于大队直管。大队在河北沿儿的田地,一直都有石头窝子上的人来耕种照管。 石头窝子头头顺明,带着他的兵下山收滩来了。拉着三辆架子车:一辆装着锅碗瓢盆及生产用具,一辆专拉行李,还有一辆车上拉着“帐篷”。那是成卷的,用麦秆编织起来的,像戏装胡子展开来一样的东西,用几根长棍子担起来,就能遮风挡雨。这在城里长大的知青看来倒是很新奇的东西。 这么些日子没见面,我很想见见孙泉源。孙泉源来了,拉着行李车,满头是汗。我们要说话,别人接过车子去装船。 我说:“我跟甄红哥说说,你来船上吧。” 孙泉源说:“这不是你想让我来,我就能来的。船上是季节活。船上这么多人,只有船长和艄公是固定的,其别人,歇船时是要回队下的。回队下就又没吃的了。” 我问他:“你这是听谁说的?他们咋知道呢?” 孙泉源说:“我是听冯珏说的。冯珏在船上干过。冯珏说,要想安稳有饭吃,还是待在石头窝子里好。石头窝子里出力,可这儿没有没饭吃的烦恼。” 我心说:“还是这家伙厉害:我在船上,我不知道;他没在船上,这事儿他倒知道了。想必这家伙心眼儿真是比我多得多。怪不得八队知青汪幸运说,洪大建转走了,咱大队的知青,他都没看到眼里,该打压的也就是他孙泉源了。看来汪幸运这小子眼够毒,已把孙泉源当作竞争对手了。这话不能对孙泉源说,对他说了,他该生气了。算了,汪幸运说说也只是说说,他奈何不了孙泉源一根毫毛,影响团结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我这心里话还没跟孙泉源说,孙泉源倒叹上气了。说:“咱们这俩队的弟兄们就倒霉,粮食分得少,事情还多。若都像八队那样,咱们也不用受这罪了。”他说:“永东,你可知道劳改队也不过如此吧。劳改队尚且有饭吃,咱们下乡待在队下居然没饭吃。让人想来,这下乡要比劳改又加三级了。” 我还没接腔,他接着又说:“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不能犯错,咱们得好好干活,咱们只当住劳改,把这几年熬过去,也就行了。这要靠定力,这要靠韧性,咱们要坚持住,咱们不能让自己对自己的行为有任何放松。” 我说:“放松了又能怎么着?不放松了又能怎么着?有本事家,孩子下来打一卯,扭头就走了;没本事家,即便大招工下来,还是没办法,只有撮底走了。” 孙泉源说:“你说这话,你看的只是别人家;我说这话,那可是应在我家二姐身上的事情呀。连续两次大队推荐,市一商局招工都不要二姐。到第三次,大队说,前两次一商都不要,这一次还是一商,你就让给别人吧。再推荐你,他们还是不要,这就显得没意思了。我二姐没办法,回到家,进门就哭着说,人家招工不要她。我爸看见,扭头往后院走了。我没见我妈怕过啥,这时候我看见我妈,端着我二姐的两手落泪了。我想,我爸知道我二姐因为他不招工,想必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吧。我知道,前有车,后有辙,我以后也会是这待遇,我以后也会遇住这样的问题。我得好好表现,好好干活,别让大家看不起。我最起码不能让大队讨厌我,我不能让大队就给我下绊子吧。这是我首先应该做到的。” 我说:“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见面没想说点高兴事儿,没想到你会说点这,这也真让人压抑了。” 孙泉源说:“压抑就是动力。我们只要知道这些,就很好么。” 我心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这家伙的思想更沉重了,跟刚下乡时不一样,我为啥没有他那样的顾虑,没有他那样的思想?” 第9章 闲说笑谈 11闲说笑谈 张永东在河边见着孙泉源,本以为孙泉源会高高兴兴跟他坐到草地上好好聊上一阵子。哪承想孙泉源心思重重,话比平时少了许多。他觉得奇怪,再三追问。孙泉源说:“你没看沟里那情况,知青全军覆没了。女同胞调到了街里,小五调去了公社农场,荣欣不知去向,全新家大哥、姐夫来到队下跟我说,这日子没法过,让我们拉开锅。我能咋说?人家家里养活全新,这不拉开锅,总不能连我也养活了。那就拉开锅吧。你想吧,这样我们沟里几个还能有啥蹦头呢?任人宰割,任人拾掇,这是肯定了。好在我跟队长关系还不错,他不会下大劲儿整我,我想我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在沟里待下去呢。” 张永东说:“那你就想办法从沟里出来,也来街里条件好的生产队。” 孙泉源苦笑一声,赌气地说:“别说街里的生产队不要我,就是要我,我还不去呢。你没听沟里老百姓说那俩女的,难听死了。就为这,我就是死都不会从沟里走。你记着,这是我说的:那俩女的从沟里走,那是错上加错;以后无论是有啥好事儿,也都轮不上她俩了。若是家里有门道,那还另当别论;若是家里没门道,那就等着撮底吧。不信等着瞧。”说罢撩开大步跑着去追赶架子车,边跑边回头吆喝:“你来船上吧,我还得装船,咱们在船上说话!” 张永东觉得这孙泉源几天没见,好似变了一个人。心里想着老人们常说:“几天没见,另眼相看。”看来老人们这么说还真有些道理。他本来就没事儿,只是想下船到岸上转一转。这时孙泉源朝船上走了。他要跟孙泉源说话,也只好返回船上。他知道各队装船,还要好长时间,因而不紧不慢,顺着土路,悠悠朝着河边走。只听后边喜洽洽传来欢欣笑语声,一群青年男女,拉着装满东西的架子车,顺着土路疯跑过来。驾车带领大家往前跑的居然是调到街里的女知青尤继红。尤继红看见他便朗朗笑着说:“张永东,你快跟我来,帮我们装车。” 张永东没理她,闪到路边,看着他们那架子车一辆一辆奔过去。待他走到船边,孙泉源他们石头窝子的东西已装到了船上,尤继红他们车子上的东西也正装船。张永东见尤继红能扎扎正指挥他们队下那些姑娘小伙装船,他连正眼看都没看一眼,跟孙泉源做了一个手势,沿着另一块儿跳板上走上船,挽住孙泉源的手,两人来到船头上,坐下说话。 还没说上一会儿,尤继红带着火气过来问:“你俩看见我都不理我,我哪里伤着你们了?” 孙泉源说:“不是不理你,是没有啥说。你们调街里,连个招呼没打就走了,我们还有啥说呢。我们从心里祝愿你们过好就行了。” 张永东听她这样问,也笑着说:“咱们能说些啥?” 尤继红说:“愿我们过好就行了?甄世红得病你们知道不知道?” 孙泉源忙问:“那身体壮得跟牛似的,还能得病?她得了啥病?” 尤继红说:“神经病。精神病。” 孙泉源和张永东同时说:“那不可能。真要是有病,关系也就可以转回去了。” 尤继红说:“我去她家了。她爸说,不转;锻炼她,一定要让她响应主席号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 张永东说:“她爸傻吧。她爸不知道咱这儿啥样吧。他还奢望他闺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只要不在咱这儿把他闺女带流痞就可以了。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也就是你们去街里那前几天,你们队下那大草驴不是掉线儿发情了嘛,大队农科院的配种员把那从内蒙买回来的种马牵到沟里,孩子们都吆喝起来:‘打卷了,打卷了,都快来看,打卷了!’ “甄世红在院里听见,跑出来问:‘啥是打卷?’ “孩子们说:‘马骑驴。那就是打卷。等会儿你看看,一看就知道了。’ “沟里上年纪人说她:‘大姑娘家不能看这个。你避一避,躲开吧。’ “你可知道甄世红咋说?她说:‘大姑娘为啥不能看?为啥要躲开避开呢?’ “小伙子们接过她的话头开玩笑:‘不避开,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天天做梦都想看,那就了不得。’ “她也不知道人家说的是啥意思,居然说:‘拔不出来也正好,天天都能看,做梦也能看,也用不着了不得’ “这话引起年轻人连声叫好一片笑。大娘婶子听说了,从家里出来劝她走。她不走。说:‘男孩子们能看的东西,啥事儿我们当姑娘的就得回避,就不能看了?’ “婶子大娘们告诉她:‘那是母驴吊线发情,那是打卷。大姑娘小媳妇就是不能看。’ “她说:‘打卷是啥?我们当姑娘的不知道啥是打卷,正好看看不是就知道了嘛。’ “婶子大娘们说:‘那是驴马做骡子。姑娘不能看。’ “这下甄世红也真笑了,说:‘我还真没见过驴马做骡子,有这机会看,为啥不看看呢?’ “说这话时,甲辰伯掂着一桶井水过来了,递给配种员一块儿肥皂。这时候大草驴已经拴到树上了。配种员撩着桶里水,弄湿了右胳膊,拿着肥皂涂抹一遍,又把手背上多涂抹些肥皂,撮住手,照住驴那地方一下可把胳膊入进去了。到里边搅一搅,说:‘还不是老顺畅,要不过两天再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甲辰伯说:‘六斤玉米已经出库,给你掂到这儿了。先来这一回,不行过两天再来嘛。这玉米也不好意思再入到库里吧。’ “配种员没啥说,只好把种马牵过来。只两分钟,完事儿了。配种员还没发话,你知道甄世红跟甲辰伯说了点啥吗?她说:‘甲辰伯,这只大草驴这些日子要跟小叫驴分开喂。若这种马没种上,小叫驴一上,那又成驴种了。这还得跟社员们说,别把大草驴牵出去干活时,让小叫驴上了。若是让小叫驴给种上了,那就是再让大队种马来也没用了。这出骡子出驴,也看咱队下社员们素质了。’” “老人们点头称是。年轻人一片声嬉笑吆喝:“英雄!英雄!谁的家什那么长,那么大,这大草驴生骡子生驴就看他,就看他的素质了。’ “甄世红一本正经说:‘你们别不信。真的,这大草驴生骡子生驴,还真看咱队下人的素质了。’” 听得张永东说到这儿,孙泉源顺嘴接住说:“别说英雄不英雄。单看这点事儿,就足以看出甄世红是个明白人。明白人不受刺激不会得神经病。她那么明白,又没人刺激她,她咋就得了神经病呢?别的我不说,就凭我两家的关系,待收完秋,我也得回家去看看他。” 张永东和尤继红一听都笑了。说:“你两家还有瓜葛?甄世红他爸是骨科专家、市卫生局革委会主任。你爸你妈都是都属于无业游民,你家不是高攀人家吧。” 因这是当着面,对着脸说的,没有伤害的意思,孙泉源也笑了。说:“其实我爸跟甄世红他爸在旧社会就共过事儿。那时我爸也开有西医诊所。两人遇住疑难杂症还相互叫着会诊呢。只因我爸早年上过三个月的不收学费还管饭的什么政治学校,因伙食太差,得上夜盲症,退学了。就为这,我爸算是遭上麻烦了。解放后抓起来审查一年,调查落实了,确实没有干过什么。因在审查期间错过了医师资格登记,我爸就没了医师资格。审查出来后,政府安排他到工商联工作。工作还算顺利。只是运动来时有人想立功,说他有问题,指责他:‘没问题,组织上就抓你审查干什么?’为这我爸受不了。回来又去了考古研究所。后来孩子多,考古研究所工资低,那不是当时实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鼓励人们退职回来做生意么。那也是响应国家号召退职回来的。可好,不让做生意,可把我家给坑苦了。要不我那么小一点儿,为啥就提篮小卖,养家糊口,受那白眼之辱呢。想想也是我爸之过。别的不说,就我爸这没有事情的这点儿事儿,我就要遭罪了。我哥招工是遇住了熟人,若没熟人,那也是很麻烦的。我二姐就是例子,我是知道的。现在我跟你们说这,你们也别笑我,其实我的心情比你们沉重得多,只不过我没说出来就是了。其实我爸犯了一个错,就是当时要孩子太多,为了养活孩子退职,想做生意,又不让做生意,把我们给坑了。其实我爸跟甄世红他爸是一样的,都是医生。只不过一个上过几天那样的学校,一个没有上过那样的学校;只是钻住一门学问熬到底了。若按这么说,也就是命运了。说的实在点,就是有学问,倒不如没学问;上过学,还不如没上过学。只要踏准时代步伐,比啥都强。就像尤继红你爸,大字不识几个,不是照样当干部嘛。这就是融入时代,踏准时代步伐了。” 第10章 夜半涨河 11闲说笑谈 张永东在河边见着孙泉源,本以为孙泉源会高高兴兴跟他坐到草地上好好聊上一阵子。哪承想孙泉源心思重重,话比平时少了许多。他觉得奇怪,再三追问。孙泉源说:“你没看沟里那情况,知青全军覆没了。女同胞调到了街里,小五调去了公社农场,荣欣不知去向,全新家大哥、姐夫来到队下跟我说,这日子没法过,让我们拉开锅。我能咋说?人家家里养活全新,这不拉开锅,总不能连我也养活了。那就拉开锅吧。你想吧,这样我们沟里几个还能有啥蹦头呢?任人宰割,任人拾掇,这是肯定了。好在我跟队长关系还不错,他不会下大劲儿整我,我想我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在沟里待下去呢。” 张永东说:“那你就想办法从沟里出来,也来街里条件好的生产队。” 孙泉源苦笑一声,赌气地说:“别说街里的生产队不要我,就是要我,我还不去呢。你没听沟里老百姓说那俩女的,难听死了。就为这,我就是死都不会从沟里走。你记着,这是我说的:那俩女的从沟里走,那是错上加错;以后无论是有啥好事儿,也都轮不上她俩了。若是家里有门道,那还另当别论;若是家里没门道,那就等着撮底吧。不信等着瞧。”说罢撩开大步跑着去追赶架子车,边跑边回头吆喝:“你来船上吧,我还得装船,咱们在船上说话!” 张永东觉得这孙泉源几天没见,好似变了一个人。心里想着老人们常说:“几天没见,另眼相看。”看来老人们这么说还真有些道理。他本来就没事儿,只是想下船到岸上转一转。这时孙泉源朝船上走了。他要跟孙泉源说话,也只好返回船上。他知道各队装船,还要好长时间,因而不紧不慢,顺着土路,悠悠朝着河边走。只听后边喜洽洽传来欢欣笑语声,一群青年男女,拉着装满东西的架子车,顺着土路疯跑过来。驾车带领大家往前跑的居然是调到街里的女知青尤继红。尤继红看见他便朗朗笑着说:“张永东,你快跟我来,帮我们装车。” 张永东没理她,闪到路边,看着他们那架子车一辆一辆奔过去。待他走到船边,孙泉源他们石头窝子的东西已装到了船上,尤继红他们车子上的东西也正装船。张永东见尤继红能扎扎正指挥他们队下那些姑娘小伙装船,他连正眼看都没看一眼,跟孙泉源做了一个手势,沿着另一块儿跳板上走上船,挽住孙泉源的手,两人来到船头上,坐下说话。 还没说上一会儿,尤继红带着火气过来问:“你俩看见我都不理我,我哪里伤着你们了?” 孙泉源说:“不是不理你,是没有啥说。你们调街里,连个招呼没打就走了,我们还有啥说呢。我们从心里祝愿你们过好就行了。” 张永东听她这样问,也笑着说:“咱们能说些啥?” 尤继红说:“愿我们过好就行了?甄世红得病你们知道不知道?” 孙泉源忙问:“那身体壮得跟牛似的,还能得病?她得了啥病?” 尤继红说:“神经病。精神病。” 孙泉源和张永东同时说:“那不可能。真要是有病,关系也就可以转回去了。” 尤继红说:“我去她家了。她爸说,不转;锻炼她,一定要让她响应主席号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 张永东说:“她爸傻吧。她爸不知道咱这儿啥样吧。他还奢望他闺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只要不在咱这儿把他闺女带流痞就可以了。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也就是你们去街里那前几天,你们队下那大草驴不是掉线儿发情了嘛,大队农科院的配种员把那从内蒙买回来的种马牵到沟里,孩子们都吆喝起来:‘打卷了,打卷了,都快来看,打卷了!’ “甄世红在院里听见,跑出来问:‘啥是打卷?’ “孩子们说:‘马骑驴。那就是打卷。等会儿你看看,一看就知道了。’ “沟里上年纪人说她:‘大姑娘家不能看这个。你避一避,躲开吧。’ “你可知道甄世红咋说?她说:‘大姑娘为啥不能看?为啥要躲开避开呢?’ “小伙子们接过她的话头开玩笑:‘不避开,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天天做梦都想看,那就了不得。’ “她也不知道人家说的是啥意思,居然说:‘拔不出来也正好,天天都能看,做梦也能看,也用不着了不得’ “这话引起年轻人连声叫好一片笑。大娘婶子听说了,从家里出来劝她走。她不走。说:‘男孩子们能看的东西,啥事儿我们当姑娘的就得回避,就不能看了?’ “婶子大娘们告诉她:‘那是母驴吊线发情,那是打卷。大姑娘小媳妇就是不能看。’ “她说:‘打卷是啥?我们当姑娘的不知道啥是打卷,正好看看不是就知道了嘛。’ “婶子大娘们说:‘那是驴马做骡子。姑娘不能看。’ “这下甄世红也真笑了,说:‘我还真没见过驴马做骡子,有这机会看,为啥不看看呢?’ “说这话时,甲辰伯掂着一桶井水过来了,递给配种员一块儿肥皂。这时候大草驴已经拴到树上了。配种员撩着桶里水,弄湿了右胳膊,拿着肥皂涂抹一遍,又把手背上多涂抹些肥皂,撮住手,照住驴那地方一下可把胳膊入进去了。到里边搅一搅,说:‘还不是老顺畅,要不过两天再来?’ “甲辰伯说:‘六斤玉米已经出库,给你掂到这儿了。先来这一回,不行过两天再来嘛。这玉米也不好意思再入到库里吧。’ “配种员没啥说,只好把种马牵过来。只两分钟,完事儿了。配种员还没发话,你知道甄世红跟甲辰伯说了点啥吗?她说:‘甲辰伯,这只大草驴这些日子要跟小叫驴分开喂。若这种马没种上,小叫驴一上,那又成驴种了。这还得跟社员们说,别把大草驴牵出去干活时,让小叫驴上了。若是让小叫驴给种上了,那就是再让大队种马来也没用了。这出骡子出驴,也看咱队下社员们素质了。’” “老人们点头称是。年轻人一片声嬉笑吆喝:“英雄!英雄!谁的家什那么长,那么大,这大草驴生骡子生驴就看他,就看他的素质了。’ “甄世红一本正经说:‘你们别不信。真的,这大草驴生骡子生驴,还真看咱队下人的素质了。’” 听得张永东说到这儿,孙泉源顺嘴接住说:“别说英雄不英雄。单看这点事儿,就足以看出甄世红是个明白人。明白人不受刺激不会得神经病。她那么明白,又没人刺激她,她咋就得了神经病呢?别的我不说,就凭我两家的关系,待收完秋,我也得回家去看看他。” 张永东和尤继红一听都笑了。说:“你两家还有瓜葛?甄世红他爸是骨科专家、市卫生局革委会主任。你爸你妈都是都属于无业游民,你家不是高攀人家吧。” 因这是当着面,对着脸说的,没有伤害的意思,孙泉源也笑了。说:“其实我爸跟甄世红他爸在旧社会就共过事儿。那时我爸也开有西医诊所。两人遇住疑难杂症还相互叫着会诊呢。只因我爸早年上过三个月的不收学费还管饭的什么政治学校,因伙食太差,得上夜盲症,退学了。就为这,我爸算是遭上麻烦了。解放后抓起来审查一年,调查落实了,确实没有干过什么。因在审查期间错过了医师资格登记,我爸就没了医师资格。审查出来后,政府安排他到工商联工作。工作还算顺利。只是运动来时有人想立功,说他有问题,指责他:‘没问题,组织上就抓你审查干什么?’为这我爸受不了。回来又去了考古研究所。后来孩子多,考古研究所工资低,那不是当时实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鼓励人们退职回来做生意么。那也是响应国家号召退职回来的。可好,不让做生意,可把我家给坑苦了。要不我那么小一点儿,为啥就提篮小卖,养家糊口,受那白眼之辱呢。想想也是我爸之过。别的不说,就我爸这没有事情的这点儿事儿,我就要遭罪了。我哥招工是遇住了熟人,若没熟人,那也是很麻烦的。我二姐就是例子,我是知道的。现在我跟你们说这,你们也别笑我,其实我的心情比你们沉重得多,只不过我没说出来就是了。其实我爸犯了一个错,就是当时要孩子太多,为了养活孩子退职,想做生意,又不让做生意,把我们给坑了。其实我爸跟甄世红他爸是一样的,都是医生。只不过一个上过几天那样的学校,一个没有上过那样的学校;只是钻住一门学问熬到底了。若按这么说,也就是命运了。说的实在点,就是有学问,倒不如没学问;上过学,还不如没上过学。只要踏准时代步伐,比啥都强。就像尤继红你爸,大字不识几个,不是照样当干部嘛。这就是融入时代,踏准时代步伐了。” 第11章 心有不忍 13心有不忍 眼看着北沿儿人推自行车的,空着手的都大跑着奔向船边,孙泉源朝河边望一眼,这时才知道,昨晚走了那么长时间才走到船边,这时河北沿儿的船,距离他们庵子并不太远,想必昨晚北沿船和大队的船应该都在河中间。再看北沿船的旁边,没了大队的船,想必大队那船,昨晚已回到了河南岸。他心里一紧:大队的船,不会也出事儿吧。但愿,但愿。万万不可出事儿,万万不可出事儿。因为张永东在那船上面。 这时只听顺明喊:“永东,你还在那儿想啥呢?要不你拿个筐子过来积堆吧。” 孙泉源应一声:“好!”去架子车上解下一个竹筐子,到地里去把他们刨出来花生棵子,捡到筐子里,一筐又一筐,往庵子边的空场上背起来。 感觉到了八点来钟的样子,明顺伯在庵子前吆喝让吃饭。这可利索,呼啦一下全都围到了庵子旁边的大锅前。咸菜、花卷、小米稀饭、蒸红薯。蒸红薯想不想吃都得吃一块儿,要不吃起花卷没味道。这是头头顺明说的。那就无论大小,吃一块儿就是了。其实想多吃一块儿也没有,明顺伯是按人头整出来的,大小一样,一人一块儿,想多吃也没有。一人端一碗稀饭,一手抓着两个花卷夹着筷子还夹着两大片咸菜。可以照饱吃。这是好生活。冯珏凑到孙泉源身边小声说:“别吃那么多,肚里留点位子装花生吧。一会儿明顺伯就该煮花生了。光吃生花生窜稀;光吃熟花生干结,拉不下来:生熟都吃,不干也不稀,啥吃多少,看你自己。” 本来要吃三个花卷馒头的,孙源泉只吃了两个。大概石头窝子这帮人都知道明顺伯要煮花生,饭量也都减下来,至少是比平时少吃一个馍。人多,吃过饭摘一将军帽锅花生是很容易的。不远处就有水坑,端着筐子去那水坑里淘一淘就下锅,再朝锅里丢把盐,煮十几分钟,咸香的煮花生也就出锅了。这是美味,随便吃。也就在花生煮熟的时候,张永东来了。大家都说他有口福。其实,在船上,这东西是不缺的。张永东从孙泉源的碗里抓几个熟花生剥着,还没把花生仁儿丢嘴里,他就说起了北沿艄公的事情。他说:“咱们大队船上的人听说这事儿以后,那也是十几双眼睛,满河里搜寻。你想想,那么大的水,突然涨起来。咱大队的船,锚一提,也就二十多分钟时间,就到了河南岸。这要是漂一个人,哎呀,波浪又那么大,还真是不那么容易能看见。” 孙泉源问:“到底是咋回事儿?船又没翻,老艄公咋能掉河里?” 张永东说:“这也是我们刚刚见着他们船上人才知道。用咱船上艄公的话说,那就是该出事儿了。” 孙泉源挽着眉头,不满意这说法,忍不住接过话头说:“出事儿也就出事儿了,咋能说是该出事儿了?这话说得也真能推责任了。” 张永东说:“你别说,咱船上艄公说的还真有点儿那意思。你想想啊,这锚朝河里一丢,就抓地下,拖住船了。提锚时在船上通过滑轮那么一拉,锚就起来了。从来没听说过,锚被埋到土里了。若是锚被埋到土里,那岂不是怪事吗?” 孙泉源皱着眉头没有笑,说:“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清楚到底是咋会事儿。” 张永东笑着说:“要说也是两句话,一下就能说明白。昨天夜里不是下雨涨河了么。北沿船上这艄公,在仓里听到流水声,他知道涨河了。其实这时候还早,他就跟船长说,提锚,把船朝北边挪挪。船长应声起来。两人就去提锚。咱们这里船上的铁锚都不大,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拉绳,就能提起来。昨夜不是又是风又是雨的嘛,他俩人使了好大劲儿,硬是没能把锚提起来。当时水不深,船长说下河去把锚掂起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嘛。他跳到水里,过去把锚提一提,让老艄公朝船上拉。这边老艄公使着大劲儿还没把锚拉上船,那边船长也就走到了船边。哪知道别处浅,船底这地方早让河水掏深了。船长水性也太差,‘哎呀’一声,玩起‘狗刨’,转眼就被冲走了。老艄公见状,连忙抓起葫芦扔给他。他没能抓住。艄公一看着了急,丢开锚绳,纵身跳河去救他。待到回水又把船长送到船边,船长才知道,艄公跳下河去救他没回来。这有啥办法?你吆喝的声音再大,也没有河流的水声大。船长喊叫几声过后,一看没办法,只好提锚,把船靠到岸边,回去叫人了。咱们艄公说:‘北沿艄公太老了,他水性好,河水再大也淹不死他。关键是天太冷,水太凉,冻得胳膊腿不会动,还能不要命?’怕就怕这个。到底咋样,还不好说。咱船上也说了,让大家眼睛都管点闲事儿,勤观察着河面。其实河里漂个人,那也是很难发现的。” 孙泉源说:“若是照你这么说,这北沿艄公就是英雄了。为别人,不考虑自己,他够意思,他够义气,他这是救人,他应该称得上是英雄。” 张永东说:“北沿儿船长也够意思,回去叫人时就让媳妇把艄公老伴儿接到了家里。艄公老两口没儿没女。北沿儿船长说,即便把老艄公找回来,他也要把两口都接到家里养起来,不让老艄公再撑船了。毕竟北沿艄公岁数太大,抵抗不住那水凉,就怕胳膊腿冻僵,若是那样,事情肯定不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日头升得老高,天慢慢热起来了。孙泉源因昨晚跟那老艄公见过一面,聊了那么长时间,觉得那老艄公人很好,心里有些不忍。说:“永东啊,这还不如咱们昨晚住到他那船上呢。咱们下河去提锚,也没这事情了。” 张永东说:“把咱们撂河里,那事情就大了。县高官只怕也都不安生了。” 孙泉源说:“以你说这意思,老艄公撂河里,也就不声不响那回事儿了?” 君子和冯珏都说:“死了一个老艄公,你想着还能起多大声响呢?还不是寻着以后,弄到家,棺材里一塞,孩子们哭着埋掉就算了,还能授他个英雄称号?这你也是想多了。别看你跟他见过一面有些舍不得,告你说,天还这么热,只要在水里泡个五六天,人就泡发了。从你身边过,只怕你也得捂鼻子。看着你有这段情,我还不相信你不捂鼻子呢。” 若接这话就得抬杠了。孙泉源知道君子好抬杠,没有接他们腔,只问张永东:“今天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 张永东说:“这不是水大嘛,这来回用的也就是装船卸船的工夫,这边装好卸好,船帆拉起来,也就三四十分钟时间,这么宽的河面照直就过来了。”说到这儿呵呵笑,说:“我不能一直在这儿跟你说话,这边船卸完,那边还有生产队等着呢。趁着水大,这一天也不知道要摆渡多少趟呢。这船上也很辛苦,只不过都觉得没有你们石头窝子辛苦就是了。不敢再跟你说了,我该走了。”他很想跟孙泉源说话,只是船要开了,他不得不走。走出去没多远,他忽然扭头又给孙泉源摆摆手,意思让过去。孙泉源走过去,张永东对着孙泉源的耳朵悄声说:“在你们这儿,对着君子脸,别夸奖北沿老艄公,别说北沿老艄公好;当着明顺伯的面,别说北沿老艄公赖。这你谨记,别让他们不高兴,别给自己找麻烦。北沿儿老艄公好赖,其实都不关咱的事儿。” 孙泉源说:“事情还怪多呢。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人品好赖还关咱南沿儿人啥事情了,他俩值得为这翻脸跟人脑矛盾么?” 张永东说:“这你还不知道,船上人已经跟我说了:旧社会殴打咱大队船上艄公他爹的,就是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他大哥领的头。君子他爷就是在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他大哥被明顺伯押到南沿儿时,让人误会开枪打死的。本来北沿儿船上老艄公跟明顺伯应该是仇人,只因小日本来了,明顺伯带队袭击了小日本。后被小日本围剿,幸有北沿儿船上老艄公破命相救才活下来,为这,两人成了朋友。为这,明顺伯把家产卖掉报答北沿老艄公,要不明顺伯家划成分咋能是中农呢。就是因为明顺伯报答北沿老艄公,把自家田地都卖了,把钱给了北沿儿船上老艄公,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他老伴儿才成了地主婆。” 孙泉源说:“你这样一说,我就更清楚了。过去我只听人说,君子他爷是让明顺挥伯手误伤打死的,没想到明顺伯还有把自家田地卖了报答恩人这个事儿。看着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也像是个文化人,言语谦逊,谈吐稳重,跟一般老百姓哪儿有些不同,原来他早年就是一个英雄。可惜了,可惜了。没想到他会遇到这种事情。” 大队船距离他们庵子这儿很近。看着船上不再朝下卸东西,张永东撩开大步向船那儿跑去。孙泉源折回身,往回走。眼见明顺伯心事儿重重一样,在庵子边站着朝河里望。他一会儿后背双手,一会儿叉腰站着,双眉紧锁,好似心里很不受用,或许他在心里说:“咋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顺伯已经老了。他的救命恩人生死不明,不知去向,这会不会熬煎他的心。孙泉源说:“明顺伯心里啥样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心里是有些不忍,是很难受的。” 第12章 发愣 14发愣 秋收很忙。每天割豆子,刨花生,摘花生,活虽不很累,干活时间却很长,让人总是觉得瞌睡。都说上岁数人瞌睡少,这有可能是真的。要不顺明咋能每天都是天刚灰灰亮的时候就吆喝着让起来干活呢。 花生棵子山一样堆在庵子边的临时场上。大家一个挨一个围坐在花生垛子旁,说说笑笑,就着月光,甩花生棵子、摘花生到大半夜。天天都是这样。孙泉源熬得受不了,说很想躺那儿睡一觉。顺明听见哈哈笑,说:“你想睡,你就去睡好了,只要能睡着,你只管去睡。这花生棵子上的花生,只要天好,晒一天,稍微擞一下就能从棵子上掉下来,其实也用不着这么细细去摘。你想睡,只怕蚊子多,咬得你睡不着。咱们在这儿摘花生,是没事儿闲聊,是打发时间呢,并不是说不让你们去睡觉。” 顺明这话是不是实心,不知道。孙泉源真瞌睡,连说几声“不好意思”,便真去躺到庵子里睡觉。真的躺到地铺上,这才知道蚊子围着耳朵嗡嗡叫。轰也轰不走,又烦得让人睡不着。心里想着:若是这样,还不如跟大家一起去摘花生呢;说起来是偷懒睡觉了,实际还是没睡着,只是在这儿喂蚊子。心里正这么想,听得顺明笑着说:“你是知青尤继红呀。听说过,你们两个女知青都从沟里出来去街里了。你找孙泉源。他刚去庵子里,说是去睡觉,只怕蚊子没喂饱,他还不会能睡着。你去吧,他就在庵子里躺着呢。喊一声,他就起来了。” 听得尤继红说:“大家都干活,他不干活,躺那儿睡大觉,这觉悟也太低了。”说着已经走过来,冲着庵子这边叫:“泉源,孙泉源。” 孙泉源听见连忙回应:“尤继红。——在这儿呢。”一骨碌爬出庵子站起来。他以为尤继红会大声对他说什么。哪知尤继红一声没吭走过来,凑到他身边,对着他耳朵悄声问:“孙泉源,你老实说,我们从沟里出来去街里,沟里人是怎么议论我们的?” 孙泉源呵呵笑:“你们从沟里出来去街里,那是去了好地方,沟里人能议论你们什么?你多心了。” 尤继红从鼻子里发出鄙夷、不满意的哼笑声,说:“我们从沟里出来,沟里人怎么说,他们不了解我们,他们想怎么说,我们也挡不住他们说。你听到沟里人议论,也该替我们搂一搂,也该给我们捎个信儿吧。要真是不给我们搭好腔,你还不如汪幸运呢。汪幸运还知道给我们捎个信儿,让我们注意些。难道你比汪幸运得信儿晚了吗?” 尤继红声音不大,却说的斩钉截铁,语气中带着哀怨,带着无辜,带着无奈,带着痛恨的成分。孙泉源知道尤继红是个很积极,很革命,很进步,很有上进心,很激进,也很幼稚,很单纯,稍有不顺心,就敢拼命的人。听她这么问,哈哈笑起来,开玩笑说:“耍小闺女脾气了不是?咱们谁跟谁?咱们是街坊。沟里人知道咱两家是街坊邻居,他们都不傻,他们对着我说你不是,那不是明摆着要挨怼呛嘛。他们都不傻,就是有啥,他们也不会对着我脸儿说吧。若是他们敢对着我脸说你什么,我若不怼呛他们,或是我不给你捎信,那就是我不够意思。我真没听见沟里人说啥,那是你多心了。” 尤继红淡淡一笑,冷冷说:“我们在学校就知道你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要不我和甄世红咋会寻着跟你结合一组呢。你的形象在我们心目中还很好,你要保持你在我们心目中的好形象,你应该积极上进才好。” 孙泉源笑:“谢谢,谢谢,谢谢高看了。我不过是有点儿匹夫之勇,见着伤咱弟兄们的事情,我敢奋不顾身前去拼命。仅此而已,再没别的本事。你也看见了,真是遇住这软不软,硬不硬,扣粮食的事情,我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跐上脸去三巨头家蹭饭吃。这事儿若是搁到你们身上,你们哪会这么办。只怕是让家里养活,也不去讨那一口饭。全新不是让里沟一个婶子看中了吗,人家家里没劳力,住到人家家,吃的水,用的水,他全包了。人家给他提供一间住房,两下里也都划来,也都得劲了。你们都安置住了,咱们这小组也就散了。其实,别的知青组都是自己搁不来分开的。咱们知青组这么分开,全是外力因素,不能说不让人痛苦。” 尤继红说:“我没想到农村的事情会是这么复杂。咱们都是有志青年。咱们都要证明自己最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咱们就干啥。大队让我们女知青来街里,我们来了。到头来,倒说我们是‘一女两嫁’。这话说得多伤人,骂得也太很了吧。那些觉悟低,有门道的干部子弟,下来三个月就回城了,沟里贫下中农咋不骂他们?他们能跟我们比吗?都像他们那样的觉悟,共产主义能实现吗?泉源,咱们不管贫下中农说什么,咱们都要用党员标准要求自己 孙泉源听她这么说,呵呵笑起来,没等她把花说完,抢过话头说:“继红呀,咱们是踹尿泥都在一块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谁家啥样咱们真是都清楚。我家咋能跟你家比呢。你爸是工人阶级,我爸是无业游民。咱们唱的歌里都说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说是那么说,其实呢,能当接班人的是你们。我知道我有几斤几两,招工不绊就烧高香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得这么说,尤继红吊一个脸儿,恨恨说:“你人啥都好,就是太落了。这事儿没法跟你说了。” 孙泉源说:“你这话说的,你说让我写入团申请书,我不是写了么。我现在也是共青团员,也算是先进青年,咋能说我太落后呢。再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 尤继红很认真的说一句:“不高兴,也不能思想落后。”说罢,也不看孙泉源有啥反应,扭头就走。她队下的庵子距离这边虽不算远,但毕竟是夜晚的野河滩,为了尤继红的安全,孙泉源还是紧步跟上。路过垛子边时,跟顺明说一声:“顺明哥,我把继红送到她庵子里。”跟着尤继红一块儿向东边亮灯的地方走去。 第二天老早,张永东又来了。见孙泉源刚端上饭碗,他笑着说:“这滩里饭是吃不了几天了。大队跟我们船上说,再有七八天,滩里的庄家也就收完了。渠首上要人,船上只剩船长和艄公看船,其他人都上渠首去。你们石头窝子咋说,是不是也要拉到渠首上?” 孙泉源说:“没听说。也没人捎信。要是有人捎信,顺明哥也该跟俺们说了。”接着他就问了顺明一声。顺明说:“要是这样,明天咱们把这些花生豆子运到大队,也就有人跟咱说了。” 张永东说:“我们船上艄公也说了,趁着水大,一天多跑几趟,别再等几天,水消了,东西还没运到南沿儿,那就遭罪了。为这我们也都豁上了,一天也不知道要跑多少趟。看到了吧,船又装满了,我又该走了。” 待到中午吃饭时候,张永东到南岸卸过东西,回到北沿儿,就等装船那工夫,他又来了。他跟孙泉源商量说:“我跟我们船长甄红说,等到这北沿儿的东西运完,我想回家看看。甄红哥说,大队说了,等到北沿儿的东西运完,不能停,人员直接都上渠首去。他让我明天就回去。说是赶在大家去渠首之前赶回来,那样就省去了咱们到渠首找地方找人的麻烦。我想着甄红哥说的也对:赶早几天回去,赶早几天回来,咱能随着大伙一起去渠首,也就省却自己去寻那儿地方又寻人的麻烦。你跟你们领导顺明哥说说,咱俩一起,赶早回去,赶早来。” 孙泉源说:“这没日没夜的干,收下来的豆子花生已经装了麻袋。明天要把这先期收获的花生、豆子运回大队去。这是扛包出力活,这时候说走,只怕不合适吧。” 张永东说:“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跟顺明哥说,我出面;他若不同意,咱们不走就是了。咱们不是要回去看看甄世红嘛。要不是为这,咱们不回去也可以。” 孙泉源还没回答,只见北沿船不知道啥时候靠到了岸边。从船上下来好多人,抬着一副自制的担架,脚步匆匆,顺路向他们走来。听得冯珏说:“快看,北沿船上艄公寻着了。抬着担架过来了。” 君子说一声:“这么多天,只怕要臭了,都快捂鼻子。” 孙泉源因为跟北沿船上老艄公有过半夜交谈,佩服这老人谦逊有学问,再则又听说老人是因为救人自己下河遇的难,老人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无形中就高大了。“英雄过来了。英雄过来了。”他心里默念着,居然没有闻到臭味儿,也没闻到酒气儿。端着碗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蒙着被子的担架从他们身边过去了。 他看得清楚,明顺伯跟船长说了句什么,船长又回答他了句什么,明顺伯手里的碗一歪,面条就洒地上了。 明顺伯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他不会因为害怕死人走了神。那群人围着担架走远了。走得看不见,他伸脚扫着虚土把洒在地下的面条掩埋起来。埋了一遍,又埋一遍,看看不会再粘别人的脚,这才走到顺明跟前小声说着要借点钱。顺明问他要多少。他说三块五块都可以。顺明没再说什么,去庵子里给他取过钱。他拿上,迈开大步朝北边走了。孙泉源看着老人走进树林,直到看不见,他还楞在那里。张永东看他愣在那里,淡淡说:“这跟你有啥关系,你是楞啥呢?” 第13章 惹事混车 15惹事混车 孙泉源恭肃地看着盖有北沿儿老艄公尸首的担架由大家簇拥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这情景正如人们所推测的一样,成真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没有闻见臭味儿,也没闻到酒气儿。他看出明顺伯是跟顺明借了几块钱,参加北沿老艄公的葬礼去了。他觉得在这个接触并不很多,相互还都曾经伤害过对方的两个人身上,这算是情,还算是义?他不解,他愣住了。 张永东看他愣着,望一下他的脸,提醒说:“这跟你有啥关系,你是愣啥呢?” 孙泉源眼里含着泪水,带着不忍心的样儿说:“老艄公这是烈士行为。老艄公若不能定为烈士,他的老伴儿就没人管了。” 张永东说:“烈士可不是一般人说当就能当的。北沿儿船长已经让人家媳妇把老艄公老伴接家里去了。这事儿哪还用着你管吗?队下还扣你粮食呢,谁又为你说过一句话?你可怜这个,可怜那个,谁又可怜你了?你赶快去跟顺明哥请假,咱们明天赶快回家吧。错过时候就得自己去渠首上找地方,找人了。” 因他们说话声音大,顺明听见了,说:“泉源要是有事儿,你只管去办吧。咱这儿都是棒劳力,也不差一个半个人。有啥事儿,你只管去办吧。” 孙泉源走到顺明面前,把永东在船上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顺明听得如此说,更没有不让走到理由。看着那边又该开船了,孙泉源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跟顺明说声:“我把被子捎走了。”卷起被子,用绳子一捆,扛起来,跟张永东一道朝河边走了。 回到南岸,把被褥寄放到张永东住处,没有停歇便往家里赶。翻山越岭步行十来里,到东市火车站坐上火车,一路顺利,到家已过了晚饭时间。 临分手,两人约定,第二天上午在孙泉源家集合,一同去甄世红家看望甄世红。 甄世红家并不远,就在骨科医院家属院。两人骑着自行车,一路铃声响,飞也似钻进大院。恰好甄世红正在院里公共自来水管上洗衣服,看到他俩来,立马把没洗净的衣服摁盆里,要把还没湿的衣服收起来,忙着让他俩到屋里坐。这俩人也干脆:“别、别、别,你这边洗着,咱们这边说着,两不耽搁。俺俩来你家,就是听说你病了。你壮得跟牛似的,还能有啥病?” 甄世红笑了说:“要说有病,我还真是有病了。咱们刚下乡的时候,你们男知青居住的窑头上不是有个土蜂窝,西乡的同学听说,不是来把那土蜂挖走了嘛。就是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们窑头上有亮光,我就害怕,脑子就乱了。其实也没觉得什么,只是觉得害怕。其别也没有什么感觉。精神病院的医生说,这就是精神有毛病了。” 张永东说:“人家尤继红都没害怕,你是害怕啥?” 甄世红笑着说:“我不是胆小嘛。恰好那天不是骑着自行车去西边咱们同学那儿,回来天黑,车后挂了一根杨树枝,一路吱吱响,我以为有鬼了。恰巧回来躺那儿又看见你们窑头上的灯,我心里更害怕,也就得了病。” 孙泉源说:“因为这,病得还不轻。开个有病证明,就可以把关系转回城,你想没想过这事情?” 张永东也在旁边敲边鼓:“转回来好。转回来好。转回来就不在乡里受罪了。” 甄世红呵呵笑:“我爸说,不能转回来。若是转回来,当时我也用不着下乡了。他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国策,是党的政策,我们要忠实执行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必须的。我爸说了,他不会动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也不会把我从农村转回来。他只让我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还要送我到乡下去。我爸还说:‘什么沟里街里,哪里困难就到哪里去,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这才叫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想着,照我爸这么说,我还得留在沟里。可我的手续已办到了街里,我还咋能再办回沟里去?” 孙泉源说:“只要有门道,别说在咱大队调来调去,真要是门道够大,调到哪里都容易。你爸一定有门道,要不,他不会跟你这样说。你有个好爸,你等着你爸给你设计人生道路吧。你听你爸的,他让你在家休息,你就在家休息;他让你回到乡下去,你就立马回到乡下去。你有福气,无论啥事儿都听着你爸安排就行了。咱们那儿没人能跟你比得起。不信,过几年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这都是咱们都能看见的。” 从甄世红家出来,孙泉源和张永东都笑了。张永东说:“啥都别说,甄世红在家不会回乡下来了。” 孙泉源笑着,说:“人家有个好爹。不说他爹这官位,只说他爹这名医身份,就有人巴结着把人家闺女回城那事情给办了。哪像咱们,即便大队推荐,到公社能不能挤掉都是问题。” 在家待过两三天,因怕耽误上渠首的时间,他俩商定从东站坐火车,到东市下车,然后步行十二里翻山回乡里。从家里到东站乘坐公共汽车要五分钱。这钱不能省,递上一毛钱,撕给两张五分票。人有些多,挤一挤上去就行了。孙泉源站在公共汽车前门口,张永东站在司机后。总共四站地,心想着就这么将就一会儿就到了。哪成想,汽车刚起动,车身一晃,车上人跟着一晃,脚下一动,自然会出现踩人脚到事情。这时只听一个小子骂:“妈x,踩住你爹脚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时只听张永东也开口骂:“妈x,车动,踩住孙子脚咋啦?” “妈x,踩住爷爷脚就得挨打!”说着那小痞子已动起了手。两人就在司机后面打起来。哪知他们一伙至少也有七八个,单就门口就站了三四个,齐声吼吼扑着要打张永东。孙泉源见状,照着身边吼吼的几个痞子脸面、脑后挥起拳,同时也吼吼;“你们有几个,敢决命的冲我来!” 痞子们不知张永东这边有几个人,一时都吓得不敢动。这时只听嘣脆一声响,张永东捶那小子腰窝时,一肘将司机后面那块车玻璃撞烂碎成了好几块。用司机给警察反映情况的话就是:“他们把这车玻璃送进了阎王殿。” 这下司机不干了,二话没说,沿路没停,直接把汽车开到了东站公安派出所。说车玻璃是打架打碎了,让赔三十块。派出所的民警一看挑事儿那小子,很无奈地说:“前天刚出拘留所,今天可又惹事儿了。这帮小痞子也真是没救了。”也不知他们是跟那痞子家长都认识,还是觉得司机说的让赔三十块钱太多。他们没做决断,推一下,让司机到文攻武卫指挥部去解决。 这时车上只有四个人:惹事儿那小子、张永东、孙泉源和司机:卖票那俩女的早就下车回家走了。张永东办事是相当大气的。这时候他能逃跑。他却没逃跑。过后他说逃跑是装孙子,司机回单位就没法交差了。司机没承他的情,一路快车,拉到市公安局对面的文功武卫指挥部。指挥部也说三十块钱太多。司机咬定就是三十块。没办法,文功武卫指挥部只好说:“那就一人十块钱吧。” 听得如此判决,孙泉源心里那个后悔:早知如此,何必跟着他们来呢。看来这也是抓住一个,就是一个;没有抓着,也就不算数了。 因为这是要回乡里去,家里给的都有钱;孙泉源要掏钱,张永东争着把钱掏了。 这样几折腾,已将近中午12点。因市中心火车站,下午1点多有趟往北的火车,在公社驻地南面的山上有个车站,既然决定要回乡,那就抓紧时间坐上这趟火车,到公社驻地南面山上那车站下车,步行三十里走回村里,也可沿途拐到哪个知青小组看看。 时间还充裕,也就两站地,两人一人吃一碗面条,又买一个面包啃着,不紧不慢朝车站走。那时候车站没有安检这一套,旅客也是人山人海,列车员根本顾不上检票。知青坐车从来不买票,这早成规矩来了。因为也是只坐两三站,转眼工夫也就到地方,省一毛是一毛,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哪知进了车站,上了车,因车厢里人不是太多,列车员居然查票来了。这时候的知青是没有几个要脸的。张永东和孙泉源自然也不例外。看着查票的列车员走过来,孙泉源忙跟张永东说:“装可怜,别犯犟,犯犟可就麻烦了。可不敢让他们把咱们拉到河对面。” 查住就押往车厢门口。张永东和孙泉源不吭声,只是低着头。问一声。陪笑脸:“知青没钱。”再说,还是笑。查票列车员只是让买票,你说没钱,都知道咋回事儿,他们也没办法。他们敢说他们家下乡的知青买票吗? 转眼又查住了三女两男五个混车的知识青年。或许他们家都是铁路上的,说话口满让人烦。查票的也都是年轻乘务员,推我们出来。又叫来几个男乘务员,隔着门玻璃,我们看得清楚,拳打脚踢一阵子,直打得那俩男知青还不了手。张永东看着直咬牙,这要是打咱弟兄,我就冲过去跟他们拼命。孙泉源说:“挨这一顿打无所谓。关键是拖住他们了,过河把他们踹下车,他们还能不惨?这一夜是肯定没有回来的车。他们只能在车站过夜了。” 果然不错,到站,张永东和孙泉源下了车,那五个知青却没能下车。两人知道咋回事儿,那五个知青是要在河北边的某个车站过夜了。 第14章 都是不省事儿的人 16都是不省事儿的人 张永东和孙泉源在公社北面山上那小站下了车。火车滚滚远去。那两男三女五个铁路中学的下乡知青,没能下来车,随车走了。这倒霉程度不亚于肘坏公共汽车窗玻璃赔偿二十元钱:一身单衣,栖息北沿儿哪个小站,熬一夜,那滋味别有洞天,是很难受的。 孙泉源为他们惋惜:“那俩男知青嘴硬吃亏了。” 张永东说:“他们都是铁路上的。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他们这是自己人整自己人。那几个男列车员对铁路子弟也真能下狠手,也真能下那么狠的整人心。” 孙泉源说:“铁路上人多,部门多,不是一个单位部门的,谁认识谁呢。本来一句软话就过去了,这一拉硬屎,到河北边小站过夜去吧。嘴软一点儿低了他们哪里?这也是咎由自取了。” 张永东说:“他们觉得家里都在铁路上,已经说了是铁路子弟,想着列车员应该给些面子。结果是话不投机,打住别,这一别,就别到河那边小站过夜了。” 孙泉源说:“这就是:谁掂刀,谁杀人;这就看谁站在上风头了。本来就是自己输理的事情,还要跟人家耍横,这就是自找倒霉。” 两人议论着那五个知青的倒霉事情往山下走。从车站到山下公社门口那街里,少说要有五六里。年青不知愁。两人空手走,只觉工夫不大就到了街里头。进西街,明显热闹了。路不宽,两边有商店,卖什么的都有。来到十字街,西北角上饭店里肉夹馍很好吃:不要粮票,三毛一个,肉多多,解馋着呢。城市根本买不着不要粮票还这么便宜的肉夹馍。中午吃的面条面包早已消化了,也该进食儿了。买两个,一人一个,啃着站在饭店门口商量说:“是去同学们那儿转一转,还是直接往村里走?”还没商量住,只见西边一辆拉水泥管子的汽车过来了。张永东眼里放了光,呵呵笑着说:“快吃,咱们趁这拉管子的汽车回村里。” 孙泉源说:“你知道这是往哪儿拉的?不朝咱东边去,半路拐个弯儿,就把咱们坑苦了。” 张永东说:“你从山上石头窝子到滩里,根本就不知道咱四边村里都是啥情况。这管子是往新良大队拉的。新良大队水上山,刚开建。买不来铸铁管。这水泥管子是市水泥管厂为新良大队特制的:那么粗,人都几乎能蹲进管子里。你快吃,咱们扒上车,趁车回去,能快些,还能省好些力。” 这边赶快吃,那边车已慢慢过来了。到了十字街正街口,车停了。司机下车去买烟,一下去了好半天。这真是天赐良机。这边肉夹馍吃完了。张永东搓搓手,说:“等会儿司机出来,咱给他上根烟,跟他说说趁趁车。好好说,他应该能让咱们趁车的。” 孙泉源说:“你没看见驾驶室都坐满了人?趁车也只能钻到管子里。” 张永东说:“钻到管子里那成啥样子?要不咱就坐到车顶管子上。咱不能让人看见咱们的狼狈像。” 司机从商店里出来。张永东连忙凑上去,堆上笑脸,给人家递着烟,说:“师傅,我们是城里下到这儿的知识青年,我们想趁车去东乡。驾驶室里坐满了人,我们不坐驾驶室,我们就坐到管子上。” 司机五大三粗,李逵似的人物,开口就是:“不行,不行,人货不能混装;趁车,你们连想都甭想。”烟也不接,一口回绝。 这是碰见了冷血动物,再说也无用,那就走吧。孙泉源拉着张永东往前走。张永东心里不高兴,跟孙泉源说:“这司机也太不够意思,不就是趁一下车,他能亏到哪里去。真他妈不够意思。” 孙泉源笑着说:“咱不跟他说那么多,一会儿车过来了,咱从后边扒上去就行了。他只要看不见咱们,他也就不会拦咱们了。” 张永东笑了:“你说这是好办法。一会儿车过来,咱们扒上去。” 孙泉源说:“咱不要坐到车顶管子上边,咱钻到管子里最安全,还没人能看见。” 张永东办事儿大气,呵呵笑着说:“你想钻管子,我不管。反正我是不钻管子,我就是要坐到车顶管子上。” 说话间,拉管子那车已过来了,因道窄人多,车速很慢。张永东和孙泉源把车让过去,两人从后边撵几步,扒住车帮,三两下就扒到了车上面。因那管子粗,孙泉源钻进管子里,张永东不愿钻管子,他坐到了车顶管子上面。还没出东街,车速还没加快。迎头来了一辆他们车队返回的车,冲着拉管子的司机吆喝:“车顶上有人,车顶上爬的有人!”吆喝完,他开车走了。这边拉管子的司机刹住车,推开车门跳下来,仰脸对着张永东吆喝:“下来!下来!谁让你扒车了!”绕到车后,又看见管子里半趴着的孙泉源,又是一阵训斥:“下来!下来!刚才就给你们讲过人货不能混装,你们以为是说着耍呢。下来!下来!” 两人只好从车上跳下来。司机没再说什么,爬进驾驶室,一声轰响,转眼就不见了车影。两人步行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慢,让人不耐烦。张永东有些懊丧:“今天没福气,也不见来辆拖拉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说:“来辆拖拉机开得快,咱们也扒不上去。” 张永东说:“你真扒上去,他也不会停车吆喝不拉你。” 孙泉源说:“从趁车这上面就看出城里人没有乡下人实诚了。” 张永东说:“城里实诚人多着呢。像这拉管子司机这样的,城里也没几个。奶奶的,他车回来,我一定指着驾驶室骂他。” 孙泉源笑,说:“你指着驾驶室骂,他还得能听见。人家没听见,你自己气得不得了,这还不知道谁划算呢。” 两人说着走着。眼看着日头偏了西,这才走出四五里。地里干活的社员也都下了工,陆续往家走。再照这样走下去,只怕晚饭过后也走不到村里去。张永东想着又来了气,说:“拉管子那司机要是让咱趁车,咱们现在也到家了。这可好,走了这么长时间,这么远,离家还有二十多里。要想到家还得折腾俩钟头。奶奶的,我看见那司机,我不骂他,我就不是人。” 孙泉源呵呵笑:“人家听不见,气得还是你自己。” 这边话刚落音,只见拉管子的汽车带着一路灰尘拐回来了。张永东也是忙着往路边闪,闪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指着驾驶室骂两句。那司机也不是省事儿。看见张永东朝他驾驶室里指一指,他就知道是骂他奶奶的。他刹住车,推开车门跳下来,冲着张永东跨步走过去。张永东自然有防备,转身也要迎上去。孙泉源拉住他说:“他敢过来咱俩打不死他,也打他个半死。”两人个头虽不大,毕竟也是两条小伙子;身躯没有司机壮,两人拾掇他一个还是绰绰有余。那司机一愣怔,转而迷过来,指着孙泉源说:“是好汉,一个对一个;两个打一个,算是什么东西?” 这时孙泉源已看见驾驶室副驾驶位上也下来三个人,都是四十来岁,壮得也可以。这仨人若帮忙,或是打个太平拳,他俩吃亏是现成的。更让孙泉源担心的是后边吊车跟来了。吊车停下,也是下来四五个四十来岁很健壮的装卸工,这时候再说动手,那可是只有挨打的份儿了。孙泉源脑子一转,也是厉声吼吼:“一个对一个,打败也是英雄;两个打一个,打胜也是狗熊。谁帮着打,谁就是狗熊!你俩单挑,胜败看水平!” 那司机以为他能斗过张永东。吼一声:“谁让帮忙谁就是狗熊。”吼过之后便闯过来。 张永东练过几天武术,也学过几天摔跤,什么扫荡腿、大背,种种撂倒人的手法有几招,他也是很经打的人。扎个武术架势,一下就让那熊一样的司机露出是没经过训练的白丁。他见张永东扎架子,他也连忙扎架子。他那架子太没有武术味道,明显一看就是外行,让人一看就觉得窝囊。两人扎着架势转悠着,轻易不肯出招,都在寻找对方都破绽。 这时的情况十分严重,前边有车吊挡道,后边有汽车挡道,下工的社员里三层,外三层站在两边看热闹。要想走,走不了;要想逃,逃不掉。这种时候理是很难讲清的,倘若围观的贫下中农认为俩知青没理,形成一致看法,形成大势,这就很可怕,怎样能快速逃离这地方,这是很有讲究的。张永东跟那司机扎架子转着,寻找出手的时机。这边孙泉源却在想怎么才能不失体面地快速逃离这危险之地。说话不及,张永东跟那司机碰到了一起。张永东一个假动作上打下踢,接着一个扫荡腿,那司机居然双腿跪地。张永东大仁大义,本欲拉他起来重新再来,哪知司机脑袋一偏,顺势张嘴就朝张永东拉他那只手咬去。张永东大怒:“你是狗!你他妈还咬人呢!”照脸就是几个耳光,顺势又把那家伙推倒在地。 这时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一只胳膊的,上前帮司机。孙泉源上前挡住,吼一声:“你他妈坏规矩,别让我们恼了找到你家门上摆治你!”一只胳膊吓一愣怔,孙泉源没再多说,拉起张永东分开众人,扬长而去。 走出去不远,扭头看,只见车走人散。一辆40皮轮带斗拖拉机,拉着半斗人,在人群中缓缓开了过来。张永东和孙泉源连忙闪到路边,待那拖拉机路过身边,紧步窜上,冲着后挡板,双手一扒,身子一斜,偏腿而上,轻松坐进车斗里。只见一个别的学校的知青,看着他俩哈哈笑:“是不是你俩跟那卡车司机打架了?” 张永东笑:“没打,没打,只是过了过招。” 那外校知青长相跟张永东差不多,呵呵笑:“没遇住咱们弟兄,遇住咱们弟兄,让他想走都走不成。” 离张永东他们大队二里地,拖拉机要拐弯。一车人都下来。张永东和孙泉源跟那外校的知青摆摆手,向自己大队走去。 哪知夜里十点来钟,听得急急的拍门声。张永东开门一看,居然是外校那知青。没有什么交集,何以这么晚来敲门?还没开口问,只听那外校知青说:“你们快逃吧,那卡车司机告到公社,说明天接着来找人,宁死都要找着你们。” 张永东和孙泉源都一愣,都在心里嘀咕:“事情能有这么严重?” 第15章 年青胡闹腾 17年青胡闹腾 张永东和孙泉源经过一天折腾,终于回到村里。因从车站下来山时,在公社驻地十字街口,一人吃过一个肉夹馍,那肉夹馍,夹肉多多,此时还没觉得很饿,两人图省事儿,没再做晚饭,把李大明晚饭喝剩下的红薯稀饭一人分喝大半碗,刷了锅,抖开被子倒头去睡觉。 刚刚睡着,听得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又是“永东,永东”急乎乎地叫,听着像是在拖拉机上碰见的邻近大队那其他学校的知识青年。平时没有交集,这么晚寻来,必有什么事情。张永东连忙起来开大门,把那并不熟悉的隔壁大队外校知青让到屋里来。 那知青说:“咱们从拖拉机上下来,你们这边走,那边我就回我们小组去做饭。火还没兴起来,拉管子的那个司机开着他那卡车带着一个公社值班干部就追来了。我们小组住临街。他们也不知听谁说我是刚从城里回来的,那公社干部就陪着那司机寻到我们小组,要让司机看看,跟他打架的是不是我。那司机说我的样儿跟你差不多。咱俩胖瘦也真差不多。看见我,他也不能说是我。就这,那公社干部还是把我弄到公社审了好半天,问我到底认不认识你们,是不是你们的同伙。咱知青都是硬汉子,不能出卖弟兄们。知道也不说,又该咋着了?最后没办法,那干部只好安排那司机和我去公社伙房吃了饭,又跟那司机商量说,把我给送回来。 “一路上,那干部跟那司机说:‘咱们山下这条路,路南见口都是能通到山上的。有些岔口虽然行不了汽车,行人、骑车还是顺畅的。山上知识青年很多。往东那都不是咱县、咱公社的,那都不属于咱公社管辖范围。若跟你打架的知青是咱公社的,咱公社能教育那俩知青;若不是咱公社的,咱就是看见人家,咱也没办法,咱也说不上一句话。这样吧,现在天晚了,大队干部也找不着。明天你早些来,咱们挨着大队找,只要在咱公社管辖范围内找到他,我们给你出气,你说行不行。’那司机没啥说,嘟哝一声:‘那就明天再来找吧。’他也没了办法。 “他们把我送到我们小组,跟着我走进院子,接着就去屋里、厨房看一遍,——像是打个回马枪,自然也是见不着你们的面。那司机很恼丧,临出门还说,死也要找到你们;找不着,他就不给新良大队拉管子了。他俩上了车,没有往东去再寻找,调转车头,加油门走了。明天他还会来找你们,你们得提防着。” 就这几句话,张永东心里不舒服了。送走报信儿的知青,心里还膈应,忍不住跟孙泉源说:“还是你说的对:在咱公社地盘上不能惹事儿。在咱这里惹事儿,让咱当地人看着,那可真是丢客气。他们明天还会来找咱们,你说咋办?咱们回去避几天?” 孙泉源说:“不要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大事情,咱大队干部也不可能向着他们。抓住咱们犯事情,他们脸上有啥光彩?都不傻,只要不是大事情,只要没抓着,没人愿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明天该干啥干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没人追究。没人愿意给自己找麻烦。你大可放心,别再想这事情。” 张永东心里乱乱的,半醒半睡,窝窝囊囊躺一夜。第二天一早,两人吃过饭,还没去大队,就已听队下人说:本来说住要上渠首的。因下游渠段不通畅,县里要求各公社抓紧时间疏通各自辖区内的渠道。待疏通过后,各公社再组织民工上渠首。因而公社已给各大队分派了任务。大队以小队为单位,清淤的区段已经划分好了。各小队已去领任务做准备,单等队长回来,就奔赴各自的责任段。 其实,生产队的事情是很散漫的。都是乡里乡亲,祖辈都住在一起,当队长的厉害了不是,不厉害也不是,总之是哄着社员干活,把活干了就是好家伙。因而看起来鼓点儿挺紧,其实演员在后台还没扮上呢。因这孙泉源就得歇几天,回沟里做几天饭。 吃了饭,没事儿干,因要提防汽车司机追寻,张永东跟着孙泉源来到沟里。冯珏听说孙泉源回来了,担心他吃不上饭,来沟里找他。见他风吹火燎的炊具也不全,艰艰难难只为做那么两碗儿饭,便邀他去街里搭伙吃饭。孙泉源当然高兴,端上仅有的一点儿米面,叫上张永东要跟着走。冯珏说:“别毬丢人了,就这几天,我还能管起你们饭。” 孙泉源也觉得捎上这几斤米面也没多大意思,傻傻一阵笑,没再说什么,挽着张永东的胳膊跟在冯珏后边就朝院外走。走到沟口,队长正招呼几个年青小伙去磨面。看见孙泉源,呵呵笑着说:“你可别走远,明天一早咱们队下就出发。别到时候找不着你,你自己去寻找咱那清淤渠段可麻烦。” 孙泉源说:“这是跟着冯珏去他家吃午饭。吃了就回来。明天不去他家吃饭,直接跟你上咱队下那渠段。”说着没停脚,一直顺着渠边朝着街里走。 来到街里冯珏家,因距午饭时间还早,那自然就坐到那儿侃大山,说些知青们的事情,说些冯珏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冯珏说:“你们知青为趁个车,就跟汽车司机打起来了。这是那司机多事儿。他要是装做没听见,看能把你气成啥样吧。都年轻,都血气方刚,到我们这个年龄就不会这个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问:“你们年轻时候也办过让人想不到的事儿?” 冯珏说:“我们年轻时候,也干过好多没意思事儿。说来也有起因:咱这儿原先有个老艄公名字叫林,因为善逮鳖,人们都叫他鳖林。——现在已死了好几年。他有啥本事呢?他朝船头上一站,背着手,望着河面、岸边看半天。哪里有鳖,哪里有鱼,他一指,你过去,拿着网,拿着叉,只管去那儿逮,一逮一个准,鱼鳖一定有不少。问他咋会看出那里有鱼鳖,他说,他从水里捞起来埋掉的死人给他托有梦,他是按梦里情景去做的。 “他是老艄公,常年在船上。河里漂死人,他一定会捞上来挖坑埋掉。他说这是行善。不能让死人这么漂走发臭了。他说,这样做其实也是为咱们自己好。当时我们都年轻,想着他做善事儿也不少,也没见他得善报。唯一善报就是死人给他托有梦,告诉他河里哪个地方有鱼鳖。想想也不是。他违心这么说,那一定是再遇住河里漂死人,想让我们帮忙给埋掉。我们都膈应,谁去帮他呢。他不恼。他还是向善,自己不膈应,把死人捞上来埋掉。有天终于有了善报。有回坝子怀里漂着三具浮尸,别的艄公都膈应,把船撑到别的坝子怀去了。他没把船撑走,他不膈应,去岸边挖了三个坑,把人拖上来埋了。哪知当天晚上,从上游下来好多人沿着河边村庄张贴布告:收尸有奖。公社也得到上级指示,让各大队派人沿河寻找。说是上游船翻,有几个人失踪不见了。若是下游有人救了落水者,或是看到落水者尸体,能够领到尸体处的;或是收容了尸体,一具尸体奖励一百元钱。这下沿河各大队社员都动起来了。闹哄哄寻半天,只有他鳖林得了这个钱。三百元,那可不是小数目,他一下变成了财主。 “谁知到了冬天,沿河又听人说:上游船翻,淹死有人,只要收了尸首,一具尸体一百元。我和顺明当时都年轻,悄悄商量,咱俩也去河边看看,若是捞个尸首,弄个百元,强似死干半年。 “天上飘着苍蝇翅膀一样的小雪花。西风飕飕吹着,像刀子一样,钻到衣服里边剌着肉,难受得很。我俩缩头夹膀子,屈身弯腰半蹲在河边的高坎上朝上下游看。这一看还真有大发现,就在干涸的河滩下游不远处,有具尸体。我俩像看见了一百元,脱鞋下河,那河有些地方露干滩,有些地方埋脚脖,大多地方都有冰凌茬子,我俩鞋都不敢脱,就那么踹着冰凌茬子过去了。我比顺明哥跑的快,到那掂起尸首两条腿,抓住两只脚,就那么使劲往河边拉。死沉,死沉,拉得我气喘嘘嘘。顺明哥过来帮忙,说:‘这人看着咋不对劲儿呢。’我问:‘咋不对劲儿?’他说:‘像是女的。’我说:‘这浑身上下都成泥糊涂了,你咋知道她是女的。’他说:‘不是我想着怕他是女的。我是说他要是女的就没用处了。’我说:‘这泥糊涂都把人裹严实了,咱咋能看出是男是女呢?’他说:‘撕开裤裆看看有没有蛋,没蛋,就是女的,咱就撂下不管。通知说是男的,咱捡个女的还有啥用呢。’顺明哥手把子也利索,两手把那尸首裤裆一扯,咦一声,把手一甩,忙去水坑里洗一洗手,撂下我和尸首走了。我问咋回事儿。他说:‘没蛋。要她还有啥用呢。’ “到船上,我们把这事儿跟鳖林说了。鳖林说:‘为仁,行善,别为钱。要不,你们跟我说在哪里,我把她拖上来,入土为安。’听得这么说,我俩不好意思了。尽管冻得猴敲蒜,我俩还是又跑河滩,把那女尸拉到岸上,挖坑埋了,那么冷的天,居然满头是汗,没有感觉到一点冷。当晚,我睡得很香。有个美女给我托梦说:‘冯珏哥儿,你再去河里捞个人。明年我就嫁给你,你就不再打光棍了。’醒来是个梦。我把这梦给顺明哥说了。顺明哥说:‘那咱就再去河边看一看,看是否还能再捞一个。’我俩真去了。还真又捞了一个男的。拖上来埋到岸边,也没下文了。我还是打我的光棍。我跟鳖林说我办善事儿了。鳖林说,善事儿是从心里无求办出来的;有求,就是私念,就不是善事儿了。为啥梦不应验,就是有求,应着了不善。” 张永东和孙泉源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问:“你给我们讲这事情是为啥?你是说我们跟那司机打架不善吗?我们只是想趁车省点儿劲儿,我们也没有什么善念恶念,只想快些到村里,路上省点时间。” 冯珏说:“我这样说,我们下那大工夫去河里捞尸首,是为钱,不是为行善。你们扒车趁车,是为着省力,省些回村的时间,你们比我们的想法还简单,你们没有错。为收尸挣钱,为扒车趁车省力省时间,想法都简单,其实都很可怜。” 第16章 坏爹自责 18坏爹自责 孙泉源、张永东在冯珏屋里聊着闲话,听得外面淅淅索索脚步响,明显有人走进院子里来了。又聊有好一会儿,没见人进门,也没再听见啥动静,静悄悄没见人踪影。冯珏知道咋回事儿,朝着门外骂:“日娘。小秃!君子。你小子还听墙根儿!我跟你娘好上了,你还来我这儿捉奸呢。” 当地有个坏风俗:当兄弟的可以骂嫂子,对着侄子面也可以骂,侄子若还嘴,就要惹人耻笑不识礼。(当然,当地人都还通情达理,对知青并不这个样。)因而君子听见冯珏骂,他也不在乎,哈哈朗声笑,迈着外八字步,拉着焦山走进来。反咬一口说:“珏叔,你是闻见味儿,还是看见人了?我跟山爷来,我可从来都不嫌你脏。”荤话连篇,句句肮脏夸张,逗得张永东和孙泉源像听相声一般,直笑了好半天。 焦山是个老实人。刚才在外面,君子拉着他在外面听墙根,冯珏说那一套话,他都听见了。他斜着一只眼,给人感觉就是脸皮下面只有骨头,没有肉,永远都是干毛石糙木呆呆一副楞人石头像。他说话认死理。微微咧嘴笑,笑比哭还难看,冲着冯珏说:“你还说人家知识青年可怜呢。你不可怜?我不可怜?咱山上石头窝子的光棍汉有几个不可怜?眼看着一辈子都过去了一大半,连半点荤腥都没粘过。不能说我思想不好。我思想好。可我觉得现在啥都好,就是不让有窑子不好。那就犯错了。” 君子听着哈哈笑:“山爷,你别这么想,你想也是白想,想也没用项。” 焦山争辩说:“要不我咋说现在啥都好,就是取消窑子不好呢。我说这意思你知道?” 冯珏笑他说:“山叔,你那回在山上这么说的时候,顺明哥是咋接你的?他说,真要有窑子,只怕你也嫖不起了。” 君子很优雅地拢一下头顶上那稀疏的几根黄发,瞪眼接口说:“顺明叔这话过头了。人家不能嫖得次数多,人家还不能嫖得次数少?只要有这想法,有这心,一辈子只去一回,总能把钱攒够吧。” 焦山嘟哝一句:“这才是实话。谁愿意一辈子不吃口肉,谁愿意人生一场一点儿荤腥都不沾?”下面话没再说别的,直接就问:“咱头儿顺明说了没有,渠上清过淤,咱啥时候上山?我跟君子就是来问这事儿的。” 冯珏说:“你也知道,明顺叔和他守窝子。他说,各队回来的时间不一样,能上去的只管上。上多少人,干多少活;咱们也别管那么多,队下清淤结束,咱们只管上去就行了。知青不一样。大队说,知青都得上渠首。说是公社说了:知青在一起,知青工作更好做。泉源从小队出来,直接就随大队上渠首。从渠首回来再上咱山上石头窝。” 焦山说:“你这么说,我就清楚了。那意思我也知道,只要小队不说啥,咱们现在就上石头窝子也可以。” 君子是个聪明人,“咿吆”一声,说:“你还想着现在就上山去石头窝子呢。那清淤可是要一锨一锨从渠底朝上撂土呢,至少得四登台阶吧,那可是一天都不失闲,队下哪能饶过咱?想得美。那可是比开石头还要累。你还想美事儿,现在就上石头窝子呢。你真是想得美。咱们现在上不了石头窝,先把清淤这罪受了再说。” 当地人在干活上是很聪明,很会算计的:都会挑肥拣瘦,累活脏活,能推就推,能脱就拖,真是推脱不掉,也得干部带头打着哄,消磨着把活干了。知青不知道这么多。他们只知道有人管饭,只管干活就行了。何况张永东和孙泉源都有被扣粮食的经历,对这有饭吃到外村去干的清淤活,那也是向往的。他们只想着有人管饭就可以,并没像君子一样想那么多。听说明顺伯和顺明哥回石头窝子守摊儿了,孙泉源很想知道明顺伯参加北沿儿老艄公的葬礼,回来是咋说的。他们那边县领导,公社领导出席葬礼了没有,给没给老艄公个什么英雄称号。开口一问,冯珏竟说:“小老百姓,谁能看到眼里?还能有个啥称号?明顺叔回来说,船长将艄公老伴儿接到家里养起来,这就够暖心,这就安慰人了,还能让人有啥想法呢。” 听得这么说,孙泉源心里沉沉的。心说:“北沿老艄公这是英雄行为,就因为他是普通百姓,就不上报,不评烈士了?”心里这么想,顺嘴说一句:“按理他该评为烈士了。” 哪知这话一出口,君子居然反驳说:“他要是烈士,那就没人不是烈士了。 冯珏那人心很细,眼看君子一句话就把孙泉源那脸面拨到了沟里,为给孙泉源捞回点面子,他点着君子的脸,说:“日娘,就你他娘的记性好。你可记住他跟你家有仇了。那是他哥办的事情,不是他。你恨他有理吗?日娘,你个小心眼子,你还能说出些啥屁话。” 君子挨了骂,哈哈笑着说:“你这么护着他还有啥用处?你只会呵斥我,你让他当烈士吧,捱我球事儿。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家,我现在就回家,我该回家吃饭了。” 焦山听他说要回家,看看已近中午,也说要走。冯珏说:“他回家有他娘给他做饭吃。你回家,你还得燎火眼儿,就做那一碗饭,值得吗?就在我这儿吃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君子哈哈笑着朝外走。边走边说:“有娘就是好:有娘有饭吃。我走了。山爷,你在他这儿吃吧,别去燎火眼儿,别为你那一碗饭难受了,就在我珏叔这儿吃吧。” 老单身都会做饭,这话一点都不假,知识青年当然也都会。目送君子出大门,他们没回屋,直接都到厨房去做饭。焦山拉风箱,烧地火;冯珏淘干红薯叶子,整治下锅菜;张永东去擀面,孙泉源没事儿干,站不是,坐不是,只觉浑身不自在。冯珏看出了巧气儿,说:“没事儿你来我身边跟我说着话。我跟你说咱石头窝子那些人,那些事儿。” 孙泉源不好意思,笑着说:“我就喜欢听你说咱石头窝子那些人,那些事儿。” 冯珏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倒在盆子里。走到厨房门外,抓着那干红薯叶子洗呀洗,拣呀拣。孙泉源插不上手,只在旁边站着看。洗了一遍又一遍。冯珏语重心长,边洗边说:“这是有个石头窝子,要是没这个石头窝子,就咱山上这弟兄们,又该去哪儿安身?想想也可怕,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没个孩子,没个作伴的,指靠自家兄弟姊妹?自家兄弟姊妹都是穷得叮当响,自己还顾不上自己,将来有个小病小灾的谁来管?山叔他别说想去嫖窑子了,再过几年,你让他自己说,只怕路都走不成,也就没这心思了。我算看透了,啥都没有家庭和睦重要,啥都没有社会安定重要。就像我,就那么一做摆,家完了,混得只剩我自己。我能怨谁呢,我只能怨我自己。社会安定也重要。就像咱这寨子,那可是几百年了,过去为着防匪防盗,防抢劫,才建这寨子。每年花费在这守寨上,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人力和物力。现在这寨子有用吗?光这寨墙就占了多少地?还都是好地。我算看透了:人不能做摆,做摆了日子过不好。就像我这样的,过去也是能踢能跳,戏装穿上,扮上一上台,吼一嗓子,迷倒多少姑娘?只可惜做摆,把家给毁了。” 这种后悔话冯珏跟孙泉源说过也不只一次了。孙泉源早知道冯珏的女儿比他大一岁,跟着冯珏前妻在新良大队生活。冯珏想女儿的时候总是去到新良大队小学门口,远远看着闺女回家、上学。他只是远远看着,从没跟闺女说过话,从没跟闺女打过招呼,从没打搅过闺女的生活。这滋味很痛苦。但为了闺女幸福,冯珏忍了。冯珏觉得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够资格:伤闺女母亲,伤闺女了。闺女现在过得好,他就欣慰满足。他怕人说闺女的生父是种驴,乱跟人搞男女关系。他也不想让外人知道,他和闺女是父女。 孙泉源忽然觉得,若让冯珏翻过去再过一回,他还会那么无耻,那么风流呢?他问冯珏。冯珏凝眉说道:“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若能再来一回,别说不再这样,只怕要把妻、女揣到怀里,捧到手心里,要用生命倍加呵护,决不会再让她们受一点委屈。可惜那只能是一种愿望,那只能是一种想法,那也只能是不可能的事情。因那过错,造成当下这罪。当下这罪,还得自己受下去。” 孙泉源忽然觉得冯珏很聪明:他能把这小家幸福跟国家大势连在一起,虽然没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但这就足以说明他高人一等;只是有这过错,才落到如此之地。冯珏说自己是坏爹自责,不是没有道理。 孙泉源看着用瓦盆淘洗着干红薯叶的冯珏那两只手,心说:他这自责是发自心里。 第17章 尤继红请缨上渠首 19尤继红请缨上渠首 孙泉源望着冯珏淘菜那两只手,心里呆想着发愣。忽听大门口有人拍着大门高声问:“孙泉源,孙泉源。张永东呢?”他连忙回头看,不是别人,正是十几天没见面的尤继红。他问尤继红找张永东有啥事情。尤继红说;“大队不让我们妇女同志上渠首,说妇女同志上渠首不适应。这是大男子主义思想作怪,这是看不起妇女同志的具体表现。现在的妇女同志,有开火车的,有开飞机的,各行各业妇女同志都有排头兵,女兵上战场也早已不算稀罕事情,难道上渠首,比上战场还艰难?我想咱们知识青年要做行为表率:我一马当先,带领我们小队的妇女们奔赴渠首战斗最前线。我想让你们男知青支持我,我去大队请缨请战,你们男知青去给我助威,为我摇旗呐喊。这事儿你们愿干不愿干?” 孙泉源连忙迎上前,没把尤继红往院里让,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就这么对面站着,跟尤继红说:“继红,你跟你们小队去渠上清淤回来再说这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上渠首也是挖土、撂土玩钢锨,一天到晚不得闲。每天每人要从渠底撂到渠顶上两方土,五六登台阶,就那么一锨一登,一登一锨,传着往高处撂,一天都不失闲,没有失闲的时候,你能受得了?真要是到跟前完不成任务,你该怎么跟大队说?你让大队咋跟公社交待?支持你倒是容易,这事儿你可得想清楚。” 尤继红说:“***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尤继红办事情,怕过什么?咱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你知道我的脾气吧。想干的事情,我能放手吗?我要能放手,我就还是尤小琴,我也就不是尤继红。” 孙泉源知道拗不过她,只好说:“好好好,你先回去吧。永东已经把面擀好了,等我们吃了饭,就去你那里。你在你屋里等我们就可以。我们吃了饭,立马就过去。” 目送尤继红走远,孙泉源拐回来。还没进厨房,冯珏说:“这闺女咋会与众不同呢?太极端。别人都不想去,她倒脑袋削尖了还要带头朝里钻。她可不知道,她们去,男女混搭还将就。若不是男女混搭,你看吧,有她哭的时候。” 孙泉源说:“我也是好心这么跟她说,她还不相信。你再敢多说,她就会说你思想落后有问题。为这谁还愿跟她打别呢。其实这闺女人不赖,就是思想太激进,无论啥事儿都喜欢争着抢着当第一。” 冯珏说:“这样的女人好:感情专一。她要是看中你,那就是啥都想着你,可以说,遇急替你死都可以。” 孙泉源说:“珏哥,你说这还真是真的。我俩自小和尿泥就在一起,青梅竹马一齐长大,小学中学也都是同班同学,她那脾气我清楚着哩:她还真像你说的,无论办啥事儿,特专一。选这种人做老婆,就一点不好,无论啥事儿你都得听她的;可有一点好,无论啥事儿你都不用操一点儿心,事事她都得办得很叫好才可以。” 冯珏说:“你要是看中他,你就追追她。这样的闺女当媳妇好,啥事儿也都让你省心了。” 孙泉源说:“我家条件不行。我父亲是无业游民,他父亲属于‘工人阶级’,我们两家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别说俺俩没有这个心,即便两人都有这个心,因为政治原因也成不了这个亲。再说了,我们还都小,没人去想这事情。” 冯珏说:“他爸是干啥的?” 孙泉源说:“他爸妈都是市搬运公司的,他爸还当过几天公司领导。” 话说到这儿,冯珏已知道是咋回事儿了。没再往下说,只是问一句:“现在又不是领导了?” 孙泉源闭口没回答,只是笑。其实冯珏已猜到为啥现在又不当领导了,摇摇头,也是没说话。这时只听张永东在厨房里喊:“开饭了。开槽!” 开饭,开槽,这是乡间戏虐之言。光有面条还不行,吃不饱。焦山知道灶台上前锅烧水下面条,后锅早已溜上了馍。热腾腾的花卷锅里坐,撤了笼头,亮开了锅,那些花卷馒头向人招着手,是人都想啃它两大口。 这些人吃饭都快当,不一会儿,一锅扫,刚刚好,都吃饱,放下筷子,再想吃也没有了。孙泉源知道做饭没出力,想着去刷锅刷碗干些活。还没把碗收到一起,冯珏便说:“搁那儿吧,尤继红还在那儿等着你们呢。把碗放那儿,你走吧,我来刷。” 孙泉源拜一拜,说:“珏哥,那就劳驾了,我和永东先走了。” 张永东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孙泉源把吃饭前在门口看到尤继红的事情说一遍。张永东笑了说:“这个尤继红,这么多同学也只有她最出众。”这话深意是什么,孙泉源不愿去猜测,也就没吭声。两人一路出门往前走。 尤继红住的并不远,就在前面那条胡同里。转眼就到。还没进大门,尤继红就迎接出来了。她是满脸带笑,挽着两个人的胳膊往院里走。进院还给房东介绍说:“这是沟里的孙泉源。这个是十五队的张永东。孙泉源是共青团员,张永东是先进青年。他们来我这里就是要商量支持我们妇女同志上渠首的事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房东老太也是笑脸相迎,赞叹说:“这俩孩子长得多好。”两人也是很有礼貌地跟人家打过招呼,然后才随在尤继红身后走进人家姑娘的闺房里。那是一间面东的厦子屋,面积不很大,空落落,摆着两张床:一张铺有被褥,一张是干床板,上面没放东西,倒是擦的很干净。窗下摆张桌子,桌前摆根能坐两人的短条凳。桌子上平放着毛泽东选集合订本,还有一本红色烫金字早已翻旧的***语录及一些学习材料和纸笔。墙上贴着时兴革命宣传画。四下很干净。这不像是女知青的起居用房,倒像是公社干部的寝室兼办公室。惹人眼的倒是枕头旁放着一本他们都早已看过的苏联励志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孙泉源说:“保尔柯察金是英雄。看了这书,就要跟英雄看齐了。” 尤继红微微笑着,很认真说:“岂止是看齐。我们还要把英雄精神发扬光大,传播出去。” 这话若是出自孙泉源之口,张永东肯定会跟他玩笑两句。这话出自尤继红之口,字字都是来真的,字字都是政治的,字字都是严肃的,字字都是上线的,张永东知道尤继红的脾气,也只好耍个小滑头,恭维两句:“应该。应该。年青人就要有抱负,撑起一片新天地。” 孙泉源害怕张永东哪句话不到家跟尤继红抬杠,连忙岔过话题,问尤继红:“你说让我们咋去大队支持你,你跟我们一说,我们照你说的去做就是了。后悔是你的事情。反正我们是不想去也得到渠首上去。我明跟你说吧,那里受症着哩。听说那是大渠扩宽工程,渠里有水还得跳到水里朝上挖泥呢。那么冷的天,让你脱了鞋,光脚站到有冰茬子的冷水里挖泥,你愿意去?” 哪知听得这么说,尤继红只说了一句话,就把孙泉源打趴在泥潭里,让他污了一身泥。她是这样说的:“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你争做革命接班人的精神在哪里?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解放,为了大众的利益,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再所不辞。我们只是跳到冷水里挖泥,跟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你的思想有问题。” 在那种年代,落后话,无论是谁都不会对着外人说的。何况眼前站着的姑娘还是比常人更激进。孙泉源和张永东知道尤继红这话难接下去,只好都肿住嘴不吭声。他俩不吭声,尤继红又不愿意了。说:“我让你俩来是干啥的?你俩不给我帮忙出主意,我让你俩来干啥?快说嘛,这忙帮不帮?” 孙泉源听得尤继红这么说,觉得两人毕竟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亲妹妹一样的姑娘心到了这里,还是顺了她的心吧,这忙无论如何还是要帮的。尤继红说的的确也没错:上渠首哪能跟上战场相比。即便是上战场,都是祖国青年,祖国是我们的,我们也有保卫祖国的义务,我们也有上战场的资格。人心到了这里,况且这不过是吃些苦,受些罪,那也要不了命,怕什么?逃什么?别让尤继红小瞧了。给她帮这忙,现在去,现在就去。 他拉起张永东就朝外面走。因为心里还有些不愿意帮也得帮那个劲儿,毕竟心里还是有些气,脸色冷冷的,没跟尤继红打招呼,也没等尤继红,只管前头走。尤继红不知道他这么拉上张永东走是啥意思,问一句:“还没说住这忙帮不帮呢,你拉着张永东往哪里去?” 孙泉源没多说,只说了一句:“去大队,跟支书说你上渠首这事情。”说着还是不等她,大步向院子外面走去。尤继红心里一阵高兴,脸上带着笑,回身关上门,一路小跑追过去。 没多大工夫就追上了。她笑着问:“泉源,你拉住永东走,你咋不吭声,你心里有气?” 听得这么说,孙泉源扑哧一声笑起来。恨恨地说:“好好一个闺女,从沟里来到街里才几天,咋就变成这样不识劝。” 尤继红知道两人对她提议上渠首不乐意,她也笑着说:“什么从沟里到街里,是从沟里到寨里。街里是指南门外。就这还沟里人呢。连街里寨里都分不清。就这还不听我说呢。” 第18章 我得感谢他护短 20我得感谢他护短 三个人说着笑着打着嘴仗往大队部走。大队部不远,就在南寨门里戏台后边与大队卫生室相连的一院子里。正是午饭时间,街上稀稀拉拉走着没几个人。看到这个情景,孙泉源笑了,说:“这正晌午,都在家里吃饭,咱们这时候来找支书,支书能在大队部?要不咱们就去老支书家吧。” 张永东说:“既然走到了大队部门口,咱就先去大队部看看。” 看着大队部半开着门,想必里边一定要有人。三个人一溜上台阶,走进去,各屋都看看,寂静无声没人影。广播室也开着门,扩音机已经打开预热了,旁边也没人。三个人都觉得纳闷。抓耳挠腮正寻思这人在哪儿呢,老支书从大门外走了进来。他们忙跟老支书说:“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开着,这里就没有人,也不知道人都去哪儿了。” 老支书说;“这门是我开的。这不是说住明天都上渠上去么,我家里让把架子车再给拾掇一下,省得到渠上坏了没法办。这也是多年不干那些活,拧着那铁丝,手一滑竟把手给弄流血了。咱大队医生不是跟我住隔壁吗,我就让他跟我来卫生室抹点药:就是因为这,你们觉得门开着,人不见了。其实我就在隔壁卫生室里抹药呢。这不是已经回来了。没事儿的,扩音器开着也没关系,没人搞破坏,你们放心好了。”接着就问他们吃饭了没有,来大队干什么。孙泉源也干脆,直接告诉老支书:“我们是来为尤继红说情的。” 这话说得老支书都愣住了。问:“你们给尤继红说情?说啥情?”说罢也是看着他们笑,觉得这话好像是在开玩笑。 尤继红说:“他们替我说情,是要让你批准我带着女同胞们上渠首。” 老支书听罢哈哈笑,说:“继红,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你要带着妇女同志们上渠首。当时我就跟你说了,那地方不是妇女同志能去的地方。累。妇女同志干不了那个活。” 尤继红嘟了一下嘴,说:“革命先烈为人民得解放,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在所不辞。我们女同志为家乡水利事业上渠首,又能比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苦到哪里?这也是锻炼我们的好机会,这也是锻炼我们意志的好时机。” 张永东和孙泉源也帮着说:“行不行,你就让他们上去试一下;真不行,再把她们拉回来。” 老支书说:“孩子们呀,你们以为上渠首是玩儿的吗?那是要不停干活的。这一上去,每天都必须按任务数讲进度,完不成任务是要耽误农时的。咱农民就是种地的,耽误农时那不行。继红就别再想这事情了。你是没有干过那种活,等你跟着队下从渠上清淤回来,你就知道是啥滋味了。在我这个支书眼里,你们知青都是宝贝。国家把你们交到我这儿,我哪舍得让你们受累,受罪?我哪舍得让你们去站在有着冰凌茬子的冷水里挖泥呢。实话实说吧,在我这就不说锻炼那个话,我不让你们受罪。我一直都是把你们当亲孩子看待:我怕你们累着,我怕你们难受,我怕你们受委屈,我也怕你们心里不舒服。那是啥地方呀,男知青我还不想让去,——这是县里有要求,没办法,大队只好让你们去。女知青就别想,上边没要求,大队根本就不会让你们去。尤继红,你就死了这份儿心。你阳叔这大队支书不是白当的。我这支书也能看出好赖人,知道你上进,你是重点培养对象,你们知识青年也都是大队要重点培养的人。你上进,我更不会让你去。上渠首,尤继红,你就死了这份儿心。我不让你去,主要是为你们女孩子的身体条件吃不消担心。”话说到这儿,他看着张永东的脸,又看看孙泉源的脸,呵呵一笑,话头一转,问:“张永东,孙泉源,你们是昨天回来的?路上跟人打架了?” 张永东和孙泉源还没吭声,尤继红已替他们把话说了:“他们是大前天回来的。队里没派他们活,他们闲着没事儿都上沟里寨上玩儿去了。说要逮只松鼠,看见松鼠洞了,挖了两天也没见松鼠影儿,两人还说这时间白白浪费了。” 老支书说:“你们自己吃饭都成问题,还有心玩松鼠呢。那地方有啥玩儿的?路那么窄,那么险。以后不要去那地方玩,也不要去那上边逮松鼠了。从那么陡的小路上滚下来可咋办?——我说不是我们大队的吧,他们还说我包庇咱大队知识青年。为这我还专门去问过打架的起因。新良大队采购员当时就在那驾驶室里坐着。他说,那是拉管子那司机多事儿:觉得他个子大,能打过那知识青年。他不知那知识青年会武术,只一招就把他给撂翻了。把他撂翻,人家知识青年也没打他;伸手扶他起来,他嫌丢人,他装孙子不是人,低头还咬人。打他嘴巴子,是他咬人才打他大嘴巴。知识青年还不够可怜,趁个车还能把你车压坏了?有车不让孩子们坐,硬让孩子们走回来,那心也太硬了。别说跟他打架的不是你们,就是你们,我也得护这个短。孩子们,都歇歇去吧。明天就得上渠上清淤了,少说也得恶干十几天,大干起来就没个闲。今天你们都歇歇吧,明天准备着大干。”话刚落音,听得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响,老支书连忙快步走过去,抓起话筒说:“喂,浩仁呀。啊。啥事儿呀。县团委召开知识青年代表会?啊。让孙泉源和尤继红去开这会。那好,我跟他们说,让他们去。车费在大队报销。好,好,好好好。”放下电话对孙泉源和尤继红说:“泉源,继红,你们都听见了,公社团委点名让你俩去县里参加知青代表大会。你俩现在去准备一下,明天不要跟小队去清淤了,直接坐车去公社团委报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连连点头说好,拉住张永东就要走。张永东心虚,又问老支书一句:“最后打架那事儿咋说了?” 老支书说:“咋说?那不是都没意思,不了了之,搁那儿算拉倒。你想想,那司机也是不避事儿。去咱公社院里闹着要找那俩知青,开着车跑来跑去瞎折腾。那俩知青早就没了影。他回到家,只怕也得夜里十一二点了吧。第二天还得拉管子。他就是再厉害,他说不拉就不拉了?他以为他是谁呀,他说这管子不拉就不拉了?看把他厉害的。他有那么厉害吗?这不是我护短说这话:即便寻着跟他打架那知识青年,把事实摆出来,他可占理了?如果这是护短,这短护得也应该。去吧,去吧,没事儿了,我知道咋回事儿。没事儿了,你们都去吧。” 张永东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扯着孙泉源的手腕朝外走,还没走出院大门,只听房顶上的高音喇叭里传出老支书声音:“各队队长请注意,各队队长请注意,明天上渠清淤。咱们都抓紧时间做准备,抓紧时间做准备,不要再耽误时间……” 尤继红回她住处走了。张永东、孙泉源并排走出去南门,往寨里看,路上没有人,只有老支书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在山脚下,寨子上空回荡。 第二天,孙泉源和尤继红一块儿坐车去公社团委报到,参加知青会去了。开会啥内容,孙泉源没说到,申朱杨这儿的记录也只能是空缺留白了。 下面是多年后张永东给申朱杨介绍那天他的心情和当时情况的原话。他说:你别看孙泉源脾气那么暴躁,胆子大得可怕,猛得给人感觉他办事儿很粗糙。其实他有时一点都不暴躁:沉下气来,盘腿坐下,用针扎他,他都能忍住疼痛,丝毫不动。我这样说,也只能是形容他有一种耐性,当真我也没有实验过,但给人感觉,他真是这样的人。他有时很粗糙,有时也很细致。有时能细致到细节他都能设计得生花带色彩。那天的情况想想也可笑:老支书正说着不让尤继红上渠首的事情,话头一转,就扯到了那拉管子司机跟知青打架的事情上。本来我就想说是我跟那司机打的。没想到尤继红先我一步,说我们早两天就回来了。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上沟里寨子上玩耍去了:逮松鼠,没逮着,还接着去逮;还说俺俩后悔感叹,两天工夫都那么白费了。 我以为这是尤继红知道是我和那个司机打架,故意编这一套为我们圆谎呢。哪成想,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事情过后,我跟孙泉源私下交谈,我才知道尤继红说那些话,都是听孙泉源跟她说的。孙泉源知道她尤继红直爽,也就想趁着晌午人少,去大队部看看;若是老支书不在呢,还想直接带我们去老支书家呢。哪成想,就像他设计的一样,老支书果然就在大队部。老支书说着不让尤继红上渠首的事情,果然又转到了跟司机打架的事情上。尤继红果然硬气实在,在不知不觉中替我们圆了谎。其实老支书知道是我俩,他只是没有点破而已。他给了我们面子,我们从心里都感到他那份儿爱我们的心。他为我们,他护短了。可他下来以后又跟我们交心说,那司机心眼小,那知青心眼儿也够小了。办这些事儿划不来,当个人应该如何如何,出门在外应该避事儿。能避事儿,这也算是有觉悟了。就从这上面说,老支书这人也真是好人了。他知道是我们,他没有直接点明,他给我们面子,也教育了我们。我感激他给我面子。我觉得他护短了,他这短护得好。 第19章 我不知道你咋认识他这个人 21我不知道你咋认识他这个人 张永东说:第二天,孙泉源和尤继红要去公社集合,准备参加县里举办的知识青年代表大会,俩人厮跟着坐上头班公共汽车走了。我也跟着我们生产队上了大渠清淤工地。那大渠需要清淤的地方就在我们住的那个村子边上,距离我们村远近要有八九里。我们没有来回跑,也没搭庵子,带着铺盖卷儿;借麦秸,打地铺,男女分屋,就近住到农户家;吃喝也是暂借户家房屋起炉灶,支大锅,架案板,安排专人来做大锅饭。队下管饭细粮多:白面馒头整簸箩,整笼抬出来。萝卜、白菜、萝卜缨子,这些大路炒菜、腌菜很充足,管饱吃,吃得很可以,给人感觉一下就到了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 吃得好,并不证明日子就好过。那渠水放掉时日已不少,本想着渠底龟裂早已干透了。哪知待我们下到渠底时,渠底居然还有泥,没泥的地方也能踩出水。说实在话,我们知青大多穿的都是解放鞋,即便踩出水,有那胶底抵挡着,稍加注意些,鞋面不湿不难受。那些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回乡青年,穿的都是松紧口或方口自家做的布底鞋。这种鞋穿着方便很舒服,只是下到这渠底要难受:不隔水,三五分钟全湿透。尽管天气没上冻,但那湿冷冻脚的滋味如同针扎一样让人受不了。 生产队的事情就是那么推推动动,拨拨转转,没人主动愿干活。见到渠底湿且软,这个推,那个转,都不想朝那渠底站,只想站在半腰挖个平台当个传递手。队长没办法,喊这个,叫那个。嘻嘻哈哈都是躲,都是转,谅你是队长也没人给情面。 我脚上穿的是双解放鞋,再说咱也算是一个男子汉,二话没说下渠底,挖湿泥,一锨挨一锨,使劲儿朝上撂。上边人赶快挖平台,传递五六登,直到渠上边。 娟儿姐见没人下渠底,跟队长说一声:“我去换双鞋。”扭脸就走了。不一会儿,她回来了:脚穿浅腰黑胶鞋,挽起裤腿站渠底,抡锨干起来。一锨又一锨,比我撂得快。当时我就想:你主动下渠底,干得还那么快,是谁给你好处了?别看你穿胶鞋,那也是站在湿地里,片刻工夫就会冻得你双脚冰凉麻木很难受。女的下渠底,你给队长脸上贴金呢!难道你忘了队下扣你们家粮食那情景?” 吃饭时候我悄悄问她为啥不讲条件跳渠里。她说:“永东呀,我知道队下三巨头不待见我们家。我们家是负担,这是明摆着,这也是很明显的事情。我们家多是病号吃饭的,少有健壮干活人。我知道,若没有队下这集体,我们家这一堆子老、弱、病,尽管没有残,只怕也活不下去;即便队下不照顾,我们家还是占了集体的光。若不是跟大家在一起,我们家自己也养不活自己。人要知道感恩。我不讲价钱跳渠里,就是要爱护咱们这个大集体。” 听这话,当时我吃一大惊。真的,孙泉源跟我说过娟儿姐长得美。他来村里第一天就认识了娟儿姐,是娟儿姐把他们沟里的知青带到了我们知青院子里。说那天娟儿姐拉着长音帮他们叫门时,那声音很好听,他都听得入了迷。当时他就觉得这姑娘声音很甜美,人肯定长得也很美。可惜那天晚上月色朦胧,又有门口的大桐树遮挡了月亮光,姑娘的真容没看清,影影儿的只觉模样很周正。现在听娟儿姐说出这些话,不只是孙泉源觉得娟儿姐长得美,我也觉得娟儿姐不只是声音好听人好看,她人美心更美,美得让人仰慕,美得让人心动,美得耀人眼,美得让人不敢盯着她看。 在渠上清淤十几天,娟儿姐每天都站在渠底的湿泥地上朝上抡钢锨,一直没人替换她,直到清淤完工回家转,也没人代替她一天。 真的,我很佩服贫下中农那股忍耐劲儿,我也佩服回乡青年的能干。一天到晚不失闲,慢慢悠悠,慢慢干,从早到晚不停手,干过十几天,无论多艰难,硬是让公社验收过了关。 回到村里第二天,孙泉源和尤继红开完会也都早一天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如同回家转了几天回来一样淡如水,没人知道他俩去开会。晚上去沟里,寻找孙泉源玩。问起开了什么会。孙泉源说是瞎扯淡:天天讲政治,就不讲生产。孙泉源说浩仁哥说得好:“‘脱离组织领导讲政治,那是瞎扯淡。’吃喝十来天,住旅馆,念文件,糟践的粮食可不少,连泡大粪都没攒下一小堆儿,都从下水道冲走了。这是肥水流向外人田,也是瞎扯淡。” 我说:“你也别说什么瞎扯淡,明天咱们就要上渠首。这下可真好,咱们那些同学不用找,也都能见上面。” 孙泉源笑了笑,说:“我怕咱们那么多知青凑在一起又该惹啥事儿。打架、斗殴、起哄、偷东西,大东西不会偷,小偷小摸少不了。我真怕咱们掉到咱们知青惹祸的旋涡里拔不出腿。真是那样咱们就得早些拔腿离开是非之地,赶快逃回家里去。” 我根本不在乎,对他呵呵笑。说:“像你说这也太怕人。你也别担心,到时候再说吧。真不行,咱们也避事儿,赶早逃回家去就行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二天一早,正如人们常说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队只有那一台皮轮带斗拖拉机,拉上粮食、蔬菜和带队干部及火头军先走了。到那儿卸了货,第二趟回来应该上午八九点。说住一天拉五趟,把人全都送到渠首上。可惜还没到九点,电话打回来:拖拉机回来的时候坏到了半道上。一天再拉四趟这事儿不再想。为保明早渠首开工典礼我们大队的民兵到现场,大队决定:徒步走到渠首上。大伙一听都笑了,七八十里就这么打脚量,这也有点出洋相。不过还有常喊的口号是: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跟两万五相比,这才七八十里又能算得了什么?那就啥也别说,背上行李走吧。每人再发给四毛钱的出差补助费,半道上吃顿饱饭不成问题。 发了四毛钱,心里都满意。就这样,三五成群厮跟着,背起被子走起来。在这群年青人中有能人,有人已经预测出走到渠首的大致时间了:一个小时走十里;就是快一些,七八十里也得用上七个小时,到渠首也得下午四五点。我和孙泉源一听也都傻了眼。我跟孙泉源说。:“下午四五点,还不把人走傻了?” 孙泉源嘿嘿笑着说:“走到半道截辆车,啥事儿不都有了?你还当真走到下午四五点呢。” 我说:“咱们这么多人厮跟着,还咋截车呢。” 孙泉源取笑我:“落个二里地,啥不都有了?” “猪,猪。”拍一下脑门,我自己埋怨自己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咋想复杂了。”说着假装上厕所,脚步放慢了。 前方大部队走了。我和孙泉源背着行李随后慢慢走。拉得距离并不远,看去也是百多米。孙泉源跟我说:“别跟咱们大部队离太远,咱们不认路。万一没有顺路车,咱们还真得一路走过去。这得有个心理准备。” 听着孙泉源这么说,我心里就想笑,反着他的思路说:“真是那样我就不走了。我就在这儿等车了。” 孙泉源一听也笑了:“你屙屎屙到裤兜里,跟谁打别呢。咱至少得走出七八里地才能容易趁到车。你咋不在咱寨门口等车呢。咱寨门口还得有车让你趁呢。” 这真是大实话,啥都别说,只管往前走。七八十里路,走出十分之一,能够趁上车也可以。想到这儿,加快脚步走。刚刚走过新良大队的一个路口,听得突突响,分明是来了拖拉机。扭头看也是拉着一车人。明显是朝渠首送人的。我和孙泉源都忙招手。那司机怕趁车,加速开着走。这时只听车斗里一个人喊:“司机哥,这是我兄弟,让他俩上来吧。”拖拉机缓缓停下来。我和孙泉源连忙奔过去,撂被褥,偏腿上,车停没五秒,开起来又走了。 隔着那么多人,孙泉源跟那让停车的年青人握手。这时的孙泉源连我都顾不着了,跟那人说过几句亲热话之后,这才把那人介绍给我:“这哥们儿也是咱们知识青年。他就是三中的金安然,是新良大队团支部委员。我俩就是在这次知青会上认识的。我俩很能说得来。他知道的比我多,他好读书,我佩服他。我佩服的人不多吧,可我就是佩服他,他读书多呀,我得拜他为师了。” 金安然把右手伸给我,用左手把脑门上的头发捂到头顶上,冲我说:“哥哥,你还认识我么?你是我们的恩人,我得感谢你呢。我找你,真难找,这次我真得找到你了。我谢谢你,谢谢你。你不记得我了?” 看到他把脑门上的头发握到头顶上,我愣一下,接着也就笑起来,问:“你咋在这儿呢?你不是北京的,你咋在这儿呢。” 听我俩这么说,孙泉源觉得很奇怪,看看金安然,又看看我。觉得很疑惑,问:“你俩也认识?你俩是咋认识的?” 我说他:“你是顾装糊涂还是咋的,他也认识你,你咋能记不起他呢。” 孙泉源可能真忘了,看看金安然,又看看我,说:“真忘了,真忘了。我真的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了。他是三中知青呀。我真不知道你咋认识他这个人。” 第20章 知青相聚在渠首 23知青相聚在渠首 张永东、孙泉源趁坐新良大队的拖拉机,跟金安然靠在一起,说着那让人发恨、发怒、悲愤得都想哭的事情,不知不觉已到了渠首旁边丘岭上的村子里。下了车,一打听,很快也就找到了他们大队民兵营驻地。把被褥扔到驻地屋里早已铺好的苇席、草苫子上,跟头儿寒暄几句,顺便说了大队拖拉机坏到半路,弟兄们都要走着过来;跟炊事员打个招呼,说中午回来吃饭,便匆忙朝外走了。 他俩要去哪里?他俩要去拜访同学。他俩需要见面的同学很多,他俩见着面的同学也很多。那些同学都是谁,他们之间都有啥瓜葛,他们在一起都办了啥事情,林林总总,很多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因而当下也不必多说。因为现在说多了,都是陌生脸儿,让人记不住;再则,有些同学,人家只是打个哄,没有承头办过什么事情,记住了也没用,申朱杨在此也就不把他们那些同学姓名一一列举出来;为着行文方便准确,到时有谁的故事,再把谁推出来细说:这样也就显得自然,也不让人感觉邋遢做作。 前文说过,孙泉源跟金安然是在县知识青年代表大会上认识的。这就意味着:在县知识青年代表大会召开之前,他俩不认识。那么疑问来了:当张永东和孙泉源扒上拖拉机,孙泉源把张永东介绍给金安然认识的时候,金安然开口就说,张永东为他的小弟出过力挨过打,张永东是他们家恩人。照此说,张永东为他的小弟挨过打,跟人打过架,臭揍过那臭老头,金安然是知道的。那么孙泉源也是参与者,同样也为他的小弟挨过打,同样也为他小弟跟人打了架,同样也是为他小弟臭揍了那糟老头,为啥金安然不知道? 其实这就要归结到尤继红和甄世红的好心上去。在这俩姑娘心里,打架不是好事情。但那天打架,确实是出于义愤,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他们若不出手制止,或许那被绑的孩子就会被那臭老头折腾死。为这他们并非只是抱打不平,在他们心里也是为着保护那孩子,为救那孩子性命才出手。事情过后,他们还很激动,觉得自己就是正义行动,做得都很正确。若不正确,甄世红的父亲和尤继红的父亲就不会出头管这事情。 尤继红的父亲听他单位抽到公安局帮忙,也就是给小弟上绳那伙计说:挨打那糟老头子有好几个儿子,家里人多势大,一般人都惹不起他。这俩不识时务的毛头小伙,照死里臭揍了这糟老头,只怕这糟老头的子孙们放不过他俩。为这,尤继红的父亲让尤继红给甄世红的父亲捎话:给那孩子治病时,不要跟那孩子说谁是施救者,免得那糟老头的儿孙认准了人,报复施救者,给施救者砸黑砖,下毒手。 提高警惕还是对的。大家都三缄其口,不再说这事情。公安局调查出事情真相之后,判断是糟老头无事生非,挨打亦在情理之中,伤得并不算重。倘若当时他穿便装,没穿那摘了领章的警服,就不是两个年轻小伙打他的事情,只怕众怒难平,他早已死在群众挥动的乱拳之中,不死他也算是侥幸。再说,年轻人出手相助符合民心,有那么多群众签名作证:这是正义的事情。调查三天,张永东和孙泉源同时被释放出来。尤继红和甄世红迎接在拘留所门口,还没等他俩见着外人,便跟他俩交待:“不要让外人知道这是咱们干的事情,免得咱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砸咱黑砖,咱们也不知道是谁砸的。”张永东和孙泉源觉得这话有道理,不得不服气自己跟父辈们相比只有莽撞,还缺有防范心理。 最终,公安局还是判那糟老头子赔了那孩子的医药费。毕竟膀子掉了事情大;若治不好,造成残废,单这一个伤害也就够上判那糟老头两年徒刑了。因而那糟老头,屁都没敢放一个,连忙凑钱送到公安局,请求公安局早些把钱送到医院去,并说对不起受伤的孩子,他受到惩罚是咎由自取。他态度还是可以的。公安局说不准再无事生非,回家待着,听候传唤,等候处理。 金安然得到消息,回到城里,见着病房里的小弟,眼泪哗哗滚下来。他心里窝着一股怒气,咬牙切齿冒出一句:“小弟,哥给你报仇。” 他小姨听他这么说,忙把他拉回家,平心静气告诉他,这仇报不得:这不是那糟老头一个人的问题,这是全民意识需要提高的问题。这是小人得志的问题。 他听小姨说得有道理,眼泪唰唰滚下来,哽咽着说:“小姨,我要从政,我要为人民服务,为人民办事情。我要用手中掌握的权力,改变社会上的不良风气。” 他小姨说:“有这想法很好。你想报答那四个知青,我看就免了。来日方长。能报答他们的机会有的是。再说,咱们还不知道他们都是谁呢。在病房我问甄大夫,救小弟的那四个年轻人都叫啥,他们都是哪里的。他旁边站的一个稍胖些的姑娘跟我说,四个人都是知识青年,都下乡到顺河公社,劲头大队了,张永东……这个名字刚说出口,旁边的姑娘拉她一下衣裳襟,她便不吭声了。想必是害怕名字传出去,担心那糟老头家人报复吧。那糟老头家人多势众,不好惹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金安然听得他小姨这么说,仰天长叹:“可怜我这将门之后,虎被犬欺,居然苟且偷生,不敢吭声,哪还有个人样!。好了。小姨。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暂且不去报答他们。张永东我知道这个人,他下乡的地方就在我们大队东边。恩人,仇人,我都记在心,我都不去找他们。没有韧性,没有仁心,不能忍耐,心不狠,那是办不了大事儿的人。卧薪尝胆是我该做的事情。我一定不辜负帮助过我们的那些人。知恩不报,一场大罪。我知道报恩,我知道复仇,只是没到时候。” 就是因为这,金安然只知道劲头大队的张永东是他家的恩人。其他三人,一概不知。尽管甄世红和尤继红当时就在小弟的病床边站着,跟他小姨说话的是甄世红,抖扯甄世红衣襟不让甄世红说话的是尤继红,他小姨也不知道这俩姑娘也是他家恩人。 同坐一辆拖拉机,通过一路交谈,金安然啥都清楚了。到渠首旁边的崖头村下车,挥手再见,也都各奔各大队的驻地走了。 说实在话,金安然跟张永东、孙泉源不是一号人。金安然是将门之后,胸怀大志,目光高远,不过是一时受难混迹于民间。下乡虽属无奈,他也能把自己置身于百姓中间,低头向群众学习,抬头为群众办实事儿。他看到的是世界,报效的是祖国,他受家庭教育心胸开阔得多,存心就是干大事情的人。决不像张永东,孙泉源这帮人,生在普通之家,长在普通百姓之中,好打哄,跟多数人一样,下乡几年,回城当个国营工人也就心安了。 张永东是喜欢打拳摔跤,体育锻炼的人。喜欢打报不平,还好寻点刺儿头们的事情,更喜欢寻找跟自己过不去人的一些麻烦。思想简单,行事直接,不惹事儿也不避事儿,好先动手,因为出手大方,待人像弟兄,爱憎分明,倒也惹人喜欢,口碑很好。 孙泉源则是心思重重,故作高兴,见人七分笑,三分防,生怕自己和别人的关系搞不好,把别人得罪了,受别人耻笑。但他有个特点,那就是:遇事儿敢豁命,甘为朋友两肋插刀。就奔这一点,真正熟悉他的人,都说他真是属于傻得可爱那种人。其实他很讲原则,也是穷大方,只不过他没有张永东那么直,他把自己身上的有些东西隐藏起来,亮到人前的都是弱项,若不是他还透着超人的精明,只怕有人就敢把他当傻子对待。清楚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海绵堆里藏大炮,看着软,摸着软,其实火力足得很。 就是这么两个人,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两人到这厨房刚端上饭碗,三五成群,一拨又一拨知青都寻来了。说是明天渠首才开工,今天没事情,趁这工夫大伙可以出去玩。玩什么?有人说下山去河里冬泳,有人说就在这院里下棋,有人说这附近的村容村貌古色古香的很漂亮,可以到附近村子里去逛一逛。当地知青知道情况,说可以到那夹河滩上去,河里能划船,夹河滩上的风景很漂亮;用着夹河滩上老人的捕鱼工具逮着鱼,还可以在滩上吃烤鱼。想那滋味吧,想那景象,那该是多美呀。 究竟要去哪里玩儿,怎么玩儿,意见不一致,有说下棋的,有说冬泳的,有说到附近村子逛逛去,也有说到村里小学借个球打球或踢球的。最后最吸引人的还是去大河里划船,逮鱼,到夹河滩上吃烤鱼。 他们出发了:有边走边唱的,有边走边跳的,有边走边昂首吹口琴的,有边走边勾着头摆弄指头吹笛子的,有老老成成几个人横成一排把路占严边走边说的,有打打闹闹忽前忽后来回跑着笑闹的。走到山边路上朝下看,宽阔的河道中清水涟涟,一个枣核形状的小岛展现在大家眼前。上面树褐枝垂,枝杈向上。瓦屋点点,树木虽没绿色,四下却是翠绿一片。他们这群知青已经下乡这么长时间,不用介绍,也知道那是麦苗过冬的颜色。眼神好的居然还能望见树上枝梢挂有没摘掉的几个红色柿子。有人说那柿子早已泛软,吃着香甜。这话听着让人嘴馋,性子急的恨不能现在就爬到树上去,就着树枝不用摘下把那哄柿拿到嘴边吸上一口,那才解馋。本地知青对这景色早已见惯,只说这就是夹河滩,没有发出感叹。从别处来的知青,初次见这景色,有说这小岛像枣核,有说这小岛像木船,也有人说这小岛像条顺水搁浅的大船,当地知青,呵呵一笑:“她该是夹河滩,还是夹河滩。这夹河滩养人,产量高的让别处的人眼馋。” 夹河滩就在山下边。夹河滩展现在大家眼前。跑起来!冲下去!到大河里去抓鱼!冲啊,弟兄们!冲啊!撑船!抓鱼!撒网!逮鱼!越过大河冲上夹河滩!美呀!美呀!夹河滩柿树上那几个没摘下来的红红的几个果子,我们爱你,我们想吃你!划船!划船!烤鱼!烤鱼!他们欢笑着向山下跑去。河边,眼看着有人划着小船向夹河滩漂去。那景色真美,美得畅人心肺。 第21章 畅心畅怀玩起来 24畅心畅怀玩起来 夹河滩是小岛,形状如枣核,处在大河中间:站在山上往下看,四面波光粼粼,清清的河水,围着小岛,清净自然,如同远景山水写意画,更像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来到山下再朝岛上看,那是一道清水相隔的河滩。滩上有树,有房屋,有菜园,有麦田,有人烟。只是房屋寥寥,略有几间,黑蓝色瓦顶的房子稍高些,灰黄色草顶的茅屋稍矮些,紧挨茅屋还有黑褐暗红色葡萄棚架,清淡,典雅,很古朴。 房前屋后还有树,没有墙垣。褐色的树枝树干,一动不动,在过午的日光里,把斑驳如花的身影斜洒在瓦房茅屋上,给人有难得一见的新鲜感。近河的一面,大自然借助涌动的河水一笔一笔洗刷出淡黄色沙滩是条宽宽的柔软的漫斜坡面,坡面上农民又用辛勤汗水一笔又一笔勾画出淡淡的浅绿是麦田。神来之笔,给人以神秘感:这是站在南岸,隔着清莹的河面朝滩上看。 尽管站在山上已望见过小岛全貌,来到水边,隔河相望,感觉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如同相亲,初次见着对面坐着的姑娘。姑娘戴着面纱,是大眼睛,是小眼睛,是小鼻梁,还是薄嘴唇,脾气如何,影影绰绰,如在雾里一般,看不甚清,观不全面,无论如何都让人怦怦心动,让人急盼见到姑娘真容。孙泉源笑说:“要想见到夹心滩的真面目,就得冒险划船去对岸。” 划船到对岸很危险。这话一点都不假。可是眼看着对岸一个穿花衣裳的小姑娘,带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掂一块二尺长的木板划子,划着仅能挤着坐下三个人的双瓣儿小船,一划一划居然稳稳当当过来了。这可把知青们的眼睛看直了。他们看得清楚,那么小的姑娘居然两手轻轻掂起那双瓣儿船,朝岸上走过来。放下那小船,姑娘和老太太都走了。走出去没多远,知青们便围到小船前,有说这的,有说那的,也有人掂起小船试重量。都想看出其中的奥妙,都想看个稀罕。哪知看得正有味儿,那小姑娘和老太太拐回来了。那老太太和颜悦色跟大伙说:“不会水,可不敢下河。这水可是深着呢。不会划船,可不敢上船:这船可是很容易翻。这么冷的天,掉水里可就受罪了。棉衣服若是湿了,可是老不容易干呀。” 那小姑娘说话不像老太太那么客气软绵讲策略:出言干脆且直爽。咪着大眼睛,嘟着厚嘴唇,红着脸,带着不好意思,不看大家的脸,也不管大家听不听,只管说。她不让玩船的理论根据是:“我爷爷说,看见知青哥哥划船一定要阻挡。万一淹住一个,不说他父母,咱们心里也都难受不得劲儿。”最后来句反问很惊悚:“谁愿看到经常走的路上有鬼呢。更别说是水路了。” 这话听着就吓人。其实无论年老少,没有啥都不怕的人。在办一件从没办过的事情之前,一般人都会考虑自己的能力。能力充裕,轻而易举能办的事情,办起来会不加考虑。遇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有些人尽管口气很大,办这事情之前也会谨慎小心,生怕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对于这群知青来说,玩这双瓣儿小船绝新鲜。不会游泳的不敢沾边,会游泳的都跃跃欲试,都想把小船拖到河里戏耍一番。。从滩上划船过来的小姑娘和老太太,告诫过大家以后已经上山走了。这时候再玩这小船就没人来阻拦。有人说这是好兆头;有人说,这船玩着太危险,弄不好就会翻。船翻就会掉水里。若真是掉水里,这一身湿棉衣,不知道何时才能干。 其实玩船不怕船翻还是有办法:有人咋咋唬唬要冬泳;怕衣服湿,把棉衣脱掉玩船不就行了吗?知识青年中,水性好的多得是,在游泳池里一下能游十里八里的大有人在。跃跃欲试,争先恐后,生怕第一个划船的人不是自己。都想当第一。第一只能有一个。这个第一怎么来?知青都聪明,都明白,有办法,都公平,都尊规矩,那就石头、剪子、布,或者划拳猜枚决出胜负来。胜者优先,天经地义。胜者先上船。上船还必须有个掌舵的:再划拳,不一会儿就决出了掌舵人。 在吼吼起哄中脱衣服。脱得只剩三角裤头。有人帮着抱衣服还带打屁股。乱嚷嚷,吼吼叫,就看谁的水平高,就看哪三个人先到对岸了。临上船,孙泉源忽然提出疑问说:“船若翻了,这要哪拨人把船拖到岸边呢?” 先下水的同学慷慨又激昂,想都没想,异口同声说:“谁翻谁就把船拖到岸上来,不把船拖到岸边不让人上来。” 规矩已出,只看哪拨能最先划到河对岸,走上夹河滩:这才叫第一,这才叫有能耐。 双瓣儿小船下水了。岸上人都说,这只怕是世界上最小的摆渡船了。三个人坐在小船上,屁股蛋子都露在外边。不能说是弟兄们的腚子大,只能怨这船上能搁屁股的地方小。再看看也确实是:只有三条木棍连着两瓣儿船,一人只能坐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木棍子,自然露着屁股蛋。这种连接方法,简单得也只能是这么简单,居然是三根木棍连接双瓣儿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刚下水还没两分钟,仅仅一眨眼,那三个人已栽到了河里边。不下水还不知道冷,待到掉水里,这才知道浑身上下像裹针毡,都在水里乱吆喝:“冻死弟兄了,快救人呀!快救人!” 船没翻,上来就快。抱衣服的都忙凑过去,这边就有人拿着外衣帮着擦身子。被擦的人已是冻得直哆嗦,嘴里还开着玩笑嘟噜着:“不冷冷冷冷冷。冻不死老家伙。冻不死老家伙。” 哄堂大笑,没有一个正经的。这边还没笑完,第二拨人已经上船下了河。这三个比那三个稳当,稳坐船上时间长。刚刚离岸边,船就打起了转,还没转出两三米远,人就一扭翻河里。岸上又是一阵朗声笑。好在都是人掉河里船没翻,挥臂只需三五下,也就到岸边。有人心不甘,翻穿棉衣站着看。尽管冻得瑟瑟发抖直打颤,还有那股死犟劲儿,不学会划船不上山。 又是一拨三个人上了船。这三个人能,悠悠向前走,小船没打转。看去还平稳。还没一转眼,小船底朝天。岸上人都笑:“哈哈哈,哈哈哈”笑得弯下了腰,蹲下还在笑,笑他们把船弄翻了。翻船事儿小,朝上弄着慢,人就受罪了。好不容易把船弄上岸,仨人自窝咬。这个埋怨:“不让你动你偏要动。” 那个说:“跟你说了,一动船就翻。你还不相信,这可好,船不是一下就翻了?” 那犯错的冻得浑身直颤抖,知道自己错,连声说:“这可好,这一下水,浑身大汗也没了。” 会水不会水的听着都大笑。有人说:“哥们别心焦,这忙我来帮,不用你出力,保证达到你满意。看你还有什么要求呢。” 别看都嘴碎,有谁知道是干啥的?不过是耍耍嘴皮子,嘴上过个瘾。欢笑一阵,造出欢乐气氛,显摆一下自己有骨气。 张永东性子硬。在划船这事情上性子还是柔软的。他看了几拨都出现这种划不多远船就翻船的现象,忙跟又一拨划船的说:“咱们不老练,就顺着岸边划,万一船翻了,人也好上来。要是划到河中间翻了船,人掉水里,那可不是开玩笑。一鼓作气过不来,还不冻硬在河里?那就危险了。” 这话说得对,也就顺着岸边划。一拨又一拨,终于有人成功了。鼓掌。鼓掌。打气。打气。欢声笑语动四方,欢笑欢呼惊天地。 穿着三角裤头登到对岸去。滩上屋里屋外没有人。鱼网就挂在房檐下,搬凳子踮脚摘下来。拦河网,三个人扛起,扛到河边放到河里去:一个人守滩摁住网,一个划船,一个溜网。还没到到对岸,激动人心的事情就发生了:鱼!鱼!好几条,都撞网上了!收网!收网!会游泳不会游泳的也都激动,也都冲到河边拉网绳。五条!五条!尺把长!这下可真吃烤鱼了。 还得把鱼网送到滩上去。顺路再下网,到那边又挂三四条。用人家的渔网逮鱼,收获不能吃独食:这返回滩去逮的鱼,留给人家渔网主家吃。滩上没有人,也都自觉,又把渔网整好挂到房檐下。回撤。三人一条船,平安回来了。赶快穿衣裳,吃苦受累了。 无忧无虑,畅心畅怀,这样的玩耍最惬意。闲玩时间过得快。感觉还没玩耍多长时间,太阳已经落到河里去。朝西望,满河都是太阳光。一路红彤彤,满河亮堂堂。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太阳能是这个样,阳光能是这个样。有人说,这天说黑就黑了,赶快去找干柴禾,再过一会儿看不见,寻不来干柴,用啥烤鱼呢。 人多寻点干柴很容易。月亮挂在树梢头。月光柔柔。河边的篝火熊熊。篝火边的知青弟兄笑声朗朗,歌声悠扬。口琴伴奏,笛声悠悠。吹口哨助兴,这也是欢快的娱乐活动。不为吃鱼,却要烤鱼。烤鱼香香,你推我让。这就是知青,这就是战友,这就是弟兄。无忧无虑,尽情玩耍,这也是知青生活的一种。 第22章 知青群聚生事儿多 25知青群聚生事儿多 众知青叫上张永东、孙泉源,用这难得的一下午时间,到夹河滩边戏水划船,逮鱼受罪,烤鱼享福,吃鱼解馋,又唱又跳,闹到很晚很晚才各回驻地。 第二天举旗排队参加渠首扩宽工程开工典礼。典礼场面宏大隆重,群情激动。人定胜天。口号声震天。维持秩序的呼喊和革命歌曲通过高音喇叭传得很远很远:在河中航行的船上,在山间成排的窑洞里都能听见。 典礼结束,进入大干阶段。这时各公社各大队具体任务已十分清楚,大渠扩宽一半,开挖长度也分到了下面。其实大家都知道:口号喊得再响,那都是虚的;接下来就是实干,是好是赖,还得让土方说话,还得让工程说话。于是,一人一把铁锨,掂着上渠:挖土,一锨一锨朝上撂。 在干活方面,大部分知青不如回乡青年:没有人家干得快,没有人家干得巧,也没有回乡青年招人待见。用当地青年的话说,那就是知青还没回乡青年“油”。啥是“油”?“油”就是滑。人家知道干啥活,啥打发。你们知青知道吗?懂得这一套吗?这话说绝了。知青一根筋,没这见识,没这眼力,不会取巧,只知道出死力,那就没办法。不过谁勤谨谁懒,大家还是清楚的。干活慢的不一定不勤谨,这是大实话。 挖渠朝上撂土,那活很累;连续撂一天,谁都受不了。不过都年轻,休息一阵儿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这没有技术含量死出力的活,知青干着还可以:不如当地青年,也能跟回乡青年见个高低。满手是老茧,虎口磨出血,这在知青中是常事。没人觉得苦,倒是觉得很幸福:为水利事业做贡献,就得吃些苦。苦是财富:都是这么说,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渠首工程指挥部领导根据报表,对挖渠的施工进度十分清楚。他们知道渠首扩宽工程不像人们传说的那么紧迫。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善待这些年轻人,他们让这些年轻人劳逸结合。他们知道这些年轻人需要丰富的业余生活:先把县剧团请来,又把县杂技魔术团请来,再把县文工团请来。没有这些官方的文艺社团过来,他们也会把民间的文艺队招来。专业的文艺团体和业余的文艺宣传队从没碰过面。但他们的水平高低,自然会在群众心目中有个对比,有个评判。有人会在闲谈中对剧团、演员看法不同去抬杠、去争吵,甚至动起手去打架。这时有人拉架就会说:“还是累得轻,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人家唱得好赖,管你们什么事儿了。” 放电影的次数就更多。电影队过来放电影是常态,三五天就要来放一场。尽管有时没有戏剧、故事片,放那纪录片,群众也是看得很有味儿,让人看着花花绿绿的屏幕心里就舒畅。 每逢演出的时间,那都是人山人海,十里八乡的社员群众就会骑车或步行赶过来观看。渠首民工驻地那个村的戏台广场,当时就是免费剧院,也是大家相聚、消遣的地方。谁又能说那时情窦初开,互慕对方的一对对儿青年男女,冲破旧的家庭观念,厮跟着来到这里看戏、看电影,不是在返回途中曝露心声终成眷属的? 知青没有这样的浪漫。插队知青有个特点:他是零散的大群体,不适合相聚。不聚,他还避事儿;相聚,就会起哄,打哄,生事情。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聚,才生事儿;聚,才出事儿;不聚,不会生事儿;不聚,不会出大事儿。要想不生事儿,就不要相聚,不让他成群,不让他聚到一块儿。 可他们到了渠首,那就是无形中的相聚,无形中的聚成了群。接下来没多长时间,他们之中果然出了事儿:铁路中学那帮知青,打了张永东他们一中的知青。因为啥,大概是看魔术时双方觉得对方不顺眼,不知谁先愣谁一眼,谁先吼了一声就动了脚,动了手,挥起巴掌朝对方脸上抽。 渠首是铁中学生下乡的地盘,四下都是铁中知青,他们一中的知青自然就吃了亏。张永东是同学中最善打,最有威信的人。一中同学挨了打,他听说以后心里自然不舒服。挨打的同学求上门来搬兵去报仇。张永东义愤填膺,必去没啥说。孙泉源也不是好惹的,体格不强壮,但他有胆量,他敢去为同学拼命。这是在渠首,不是在他们那公社。就为这,他也决定去做帮手了。 十七八岁的知青打架是有套路的,决不像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暴打小男孩儿,撩摸两下子,男孩儿哭一声,大人哈哈笑两声,埋怨一句:“再哭就不是男子汉。”拉开也就算了,不去讲输赢。十七八岁知青打架讲面子,讲输赢:为这套路深,为这套路阴,为这套路狠,为这套路拐上几拐还认人,为这套路还让人摸不准。 情报显示:打他们一中知青那几个小子,在临村。在哪条街上,哪个门里已经调查清楚了。具体院里哪个屋子,哪间房里不清楚。不过要打的是他们铁中的人,只要那院里有他们铁中的男知青,只管打:冤枉不了他们。他们当时都在现场,至少打过太平拳吧。就奔这,他们挨几个嘴巴子也有资格。 情报是准确的。可当他们聚集一大群人扑过去的时候,院子里只有房东家人和女知青,男知青一个都没有。很好的报仇机会消失了。张永东说:“他们命真好。他们真侥幸。就这么让他们逃掉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瞅准机会再来揍他们。” 大家都说好:“就照你说的办。”再恼火也是找不着人,也只好憋着火气,各回各的驻地去。 又过几天,挨打那两个同学过来说:“那几个人回来了,还就是咱们上回去堵他们的那地方。” 事不宜迟,赶快通知同学们集合,掂家伙,围过去,堵住他们往死里打,看他们这次还能逃到哪里去。 可是事情就是怪:当他们掂着家伙赶到的时候,那院子又变成了只有房东和女知青。又让他们那几个打人的男知青逃脱了。装做朋友来寻人。这边假装问,那边实心答。女知青和房东都说:“刚才他们还在院子里,来个同学把他们叫走了。挺慌急的,像是有啥事情吧,也不知道都去了哪儿。刚走,你们晚来两分钟。有啥事儿,要么,他们回来我们给他们捎个话?” “谢谢,谢谢。受劳,受劳。打搅,打搅。”很有礼貌退出来,只好回驻地。 这又一次没有堵住人,事情就很严重,至少大家都觉得蹊跷,都责怪这俩同学的情报不准确。可是提供情报的同学又觉得很冤枉:那是两个人,四只眼睛,分明看着他们进院的,摸着脑袋说:“咋能在咱弟兄们赶过来的时候就没了人?会不会出啥问题呢?”当事人心里也是乱嘀咕。 连着两次都没堵住人。有同学不乐意了,呛白那留守探子说:“啥也别说,还是情报不准确。要是准确,就这十分八分钟光景,他们可都走了?连一个都没逮着。情报不准,啥都别说了。再去侯他们。这回见着他们,你俩留在那儿看住他们,只要一个人回来报信就行了。” 这话说的有道理。那就看第三次的情报啥样吧。那同学说:“这回我就在那门口看着,我还不信他们能跳墙逃跑呢。” 第三次看到铁中那几个知青进大门。这着意报仇的俩同学,留下一个,一个跑去报信了。这留在门口瞭望的同学还没等到大批同学来,怪事儿居然发生了:他们的同学汪幸运气喘吁吁跑来了。汪幸运不知道有人还守在这门口瞭望着,进院里不到两分钟,便跟那几个铁中男知青说着什么,出门分手都走了。 不知道是留守瞭望的同学性子太急,忍不住探了头,还是汪幸运发现了有着探子角色的这同学?无论是不是留守瞭望这同学暴露了,那同学看到的是汪幸运撒丫子跑了。任凭那同学在后面叫,他也不回头,拐过一个弯儿,转眼就不见了。 这时大家都已赶过来。留守瞭望的同学把看见汪幸运,喊他,他不回头的事情说了。大家都说这一定是汪幸运叛变泄了密。啥也不说,同学当中有了一个杀才货,也就怪不得运作三次还抓不住对方人了。怎么办?这次也到此为止,等见到汪幸运,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其实张永东他们驻地那院子隔壁就有铁中的下乡知青:一个叫小三,一个叫小四儿,两人长得都精神,说话也客气。张永东和孙泉源他们一中知青常过去跟他俩下棋闲聊,跟他俩关系好,感觉还都不错。这接连三次去邻村堵人,毕竟堵得是人家铁中的人,自然不能跟这俩人多说,也不愿让这俩人参和这事情,免得闹不舒服了。所以张永东带人去堵人这事儿,一直就没跟这俩人说,张永东还以为这俩人不知道呢。这第三次带人去那邻村没能堵住人,张永东那意思:去了三次,三次都堵不住人,那就是这人不该挨打。好了,以后别再叫我了。他们不该挨打,咱就不再去打他们了。不过还是得问问汪幸运,问他上两次是不是他给那边报的信。要真是他给报的信,那得问问他为啥给外人报信,说不出个道理,让他自己说,该不该打。如果他承认该打,让他自己抽自己几个嘴巴,让他知道自己错了,也就算了。都是同学嘛,谁不犯错?只是这错犯得太大,换句话说,这不是汉奸行为吗?这是汉奸行为,就得挨打,他自己打,别人打,反正是得打。打过也就算了。 戏台上的戏已经开锣了。“当当当……”敲得闹天响。张永东问孙泉源看不看戏。孙泉源说累了一天,受不了,想睡觉。张永东说:“你睡觉,我就到隔壁跟小三小四下棋去。” 说罢孙泉源就进了驻地门里,张永东就去了隔壁。 孙泉源躺到地铺上。天很冷,他脱了衣服盖上被。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也不知睡没睡过一觉,外边的大戏还唱得山响,只听院里有人说:“这没有一点风,也没有一点动静就悄悄下起了雪。照这样下,只怕明天早上地上就白完了。” 孙泉源又裹了裹被子,只觉有点冷,心里想:“若是能放两天假歇歇,那最好,太累,太累,这活干着真是太累了。下雪了。下雪能放两天假最好。” 忽然,隔壁一阵吵吵,外人的声音:“就是他,!就是他!他还堵咱们,咱们先堵住他了!”其中夹杂着小三、小四的声音:“你们也太不够意思,弄事儿弄到我们这儿了。我们是朋友,别说我顾不得咱们是一个学校。这永东哥,我们就是要保护了。” 孙泉源知道张永东打架从不咋呼,只听他也带着怒气说:“来来来,是你们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我承认我是让你们堵住了。好,好,好。来吧,我接招。” 孙泉源侧耳听罢,心说:“不好,张永东让人堵住了。”没顾得多想,连忙穿起衣裳,扣子都没顾得扣上,急忙向门外冲去。 第23章 咱们下乡是干啥的 26咱们下乡是干啥的 孙泉源听到嚷嚷争吵声,知道张永东受到了威胁,连忙折起穿衣,几步冲到大门外,被顺街风一吹,冷气一激,脸上粘过几片雪花瞬间化成的水,忽然清醒过来。抹一下有些潮湿有些湿凉的脸颊,望着眼前飘着雪花昏乎乎没有几丝光亮的乡村街景,心里暗暗盘算:“我这么冒然过去,岂不是送死?我得稳妥些。打架不好。无论打伤谁都不好。铁中的知青小三、小四还在替张永东说话,想必来找事儿的那帮铁中知青也得想想,打了张永东,他们是不是能够走得了。不打最好。只要能吓唬住他们,让他们服气就好。气势要大。不能让他们把气势占去了。他们占了气势,这架必然要打。关键是气势。关键是我们这边的气势必须把他们那边的气势压倒。只要我们这边的气势大过他们那边的气势,这架就打不起来。孙子兵法上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说。吓住他们,这是最好的办法。”想到这里也就抬脚走进大门,稳步朝院里走去。 还没走出过道,早已看见张永东被围在上房屋里。上房屋是房东大伯大娘的居室。张永东在屋里看他们下棋,看得有味儿,根本就没有反应,就被堵在那里。铁中知青那么大一群在前檐下堵着,没有退路,他又能逃到哪里? 这就不能说人家这帮铁中知青没能耐:毕竟是人家捂住了你张永东,你张永东再说自己有多能耐,别人再佩服你多么能,你不是没能捂住人家,倒让人家给捂住了吗?再说有能耐,那也不是嘴硬的事情,那还得让事实说话。自己让人家捂住,自己都觉得丢人,自己都感到遗憾,自己都觉得窝囊。败兵败将,口气自然也不能像得势时那么咄咄逼人。最多也只能是那么死犟着:“来吧,你们都过来打。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一块儿疤,没啥可怕!” 张永东能打,名声在外,气势强大,铁中知青知道他厉害,都怕他,没人敢冒险带头往前冲着去打他。再则,我们渠首驻地的邻居,他们铁中的知青小三和小四,拦在前檐台阶下,挡着往前挤插的那几个人,正替张永东在说话。铁中知青他们不忍心硬冲小三、小四这一关,他们也担心把小三、小四得罪了。小三和小四也说了,谁敢冲过他俩这一关,他俩必翻脸,他俩就掉转枪口,站到张永东那一边。因此他们这帮人也清楚:若冲过去殴打张永东,小三和小四也就成了张永东的帮手。他们也怕失去这俩朋友。 再说,房东大伯大娘也是忙着来开导,拦着他们说:“你们都是大老远从城市来到这里的,你们都是知青,吃饭都没着落,还得干重活,也都不容易,哪能为一点小事儿就大动干戈发脾气,还要冲到人家家里动手打人呢。维持个人一条路,得罪个人一堵墙。你们也都好好想一想:你打伤了他,他打伤了你,到头来受罪的不还是你们自己?你们自己不是都得受罪不是?别人也只能是说说劝劝,不让你们这么做。你们真要这么做,别人也挡不住。俺们这么大岁数的人,好心好意劝你们,你们不听,非要决命,俺们也是没办法,俺们也只能说俺们没本事,劝不住你们。等到出了事儿,你们父母来这儿看你们,到那时,俺们也只能跟他们说:咋说你们也不听,硬是出了这事情,你说有啥办法呢。”这对儿老夫妇情深意长,苦口婆心,百折不挠,劝他们冷静,使出了浑身解数,做到了仁至义尽。 小三、小四到底是知青,跟房东大伯大娘就是不一样。他俩不折中:都说自己学校的知青弟兄冒充地头蛇,在戏台前欺负人,没把外校知青看到眼里,自作聪明,欺负外校知青,到头来惹出事端,牵扯得大家都不安宁。若不是他俩从中传信儿,只怕早被一中知青拍得满地找牙,浑身上下打个乌兰青。就这还不清醒,还要冒充英雄,把事情闹到他们这里,群殴张永东,让他们跟着作难受症。他俩说得清楚:倘若哪个胆敢越过他们面前一步,就别怪他俩翻脸动粗。他俩跟张永东是弟兄,谁敢动得张永东一根毫毛都不行。言之凿凿,句句在理,压了那边的士气,局面一时僵在那里: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继续下去。 恰在这时,孙泉源走进院子,默不言声站在后面静听一阵。忽然发现严峻的局势演变成了僵持局面,若经引导即可进入和平大道,灵机一动,便哈哈大笑走上前,冲着铁中那帮知青说:“铁中弟兄们到来,没打个招呼,居然引起我们一中弟兄们心情不安,心神不宁。本来都要围过来看个好歹,因怕引起误会,我跟他们说,真要是这么多人围过去,只怕就要毁掉咱永东哥的一世英名了。我说铁中这么多弟兄不是来跟咱永东哥过不去,他们是来找咱永东哥交朋友的。他们知道永东哥平时腰里经常藏刀子,他们来跟咱永东哥过不去,就凭咱永东哥那性格,他们日子还好过?只怕早让咱永东哥给捅那儿了。他们清楚咱永东哥好动刀,又有谁愿去招惹咱永东哥呢。招惹他,必挨刀,挨了刀,人们还得笑他是傻子呢。他们要真是去跟咱永东哥过不去,他们肯定也是要吃刀子的。咱永东哥吃亏不了,你们放心好了。我跟他们说,你们是来跟永东哥交朋友的,交的就像小三、小四这样的能交心,能处长远的真心朋友。咱们都是这么大的人,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难道因为三两句话不投机就要动拳头了?我说我先过来看看,若是真打起来,我就走了。咱永东哥腰里有刀子,他也不会让我管这事情了。真是来打永东哥,那永东哥可是捅到谁,也就该谁倒霉了。这事儿我就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那就任其发展,咱先避开这事儿再说,免得公安找上门,有理没理先进去蹲两天再说呢。为这他们也都在那边等着,不过来了。我说你们是跟永东哥交朋友,小三,小四,他们是不是来跟张永东交朋友的?” 小三、小四也是聪明人,知道这是给个台阶下、连忙笑着说:“我们铁中的哥们儿咋能跟咱永东哥过不去呢。他们也是听说永东哥带人去找他们,找了三回都没找见人,他们不知道永东哥找他们干什么,为这过来问一下。误会了。误会了。都走吧,都走吧。都是朋友,没啥,没啥。等到以后天晴了,弄两瓶酒,大家在哪儿坐一坐,把事情说开了,都是好弟兄。走了,走了。都先走吧,以后再见面,都是好朋友。”说到这里推着他铁中的弟兄朝外走,边走还边小声说:“人家那边人都知道你们过来了,再不赶紧走,等到翻了脸,只怕想走也走不了。赶快走吧,赶快走。” 这时那些人的怒气早没了,有几个也想跟张永东这号有影响的人物交朋友,握着小三、小四的手,悄悄说:“我想跟张永东认识交朋友。” 小三小四也是悄声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这容易,这事儿交给我们了。我们给牵线,介绍你们做朋友。”推着哄着把铁中知青送出了门。 这边小三、小四推着他们走,那边孙泉源就慌着往上屋里边钻。来到张永东身边,拉住张永东上下瞧着看,看他是否受了伤,边瞧还边问:“这是咋回事儿,他们咋知道你在这里呢?幸亏小三小四拦着,要不然,岂不麻大烦?” 张永东叹了一口气,说:“我咋会让他们给堵这儿呢?真他妈丢客气。这是谁给他们出的主意,送的消息?” 孙泉源说:“啥都甭说了。事情都是明白着。刚才小三和小四不是跟他那帮人说了,要不是他俩捎信儿,咱一中学生还不把他们打飞了。那么清楚的话,还要朝下说吗?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就伤伙计了。” 张永东一听,猛地拍了一下脑门说:“他奶奶的。这真是明摆着的事情,咱就让这汉奸给卖了。跟弟兄们说,去弄他,弄死他,让他妈的当汉奸。去弄死他!” 张永东愤怒了,扬言去打他,去打死他。拉住孙泉源就朝门口走。他要打谁,他没说。孙泉源清楚,嘴里却不住声嘀咕:“算了。算了。他就是那号人,打他也没用处,下回遇住这事儿他还会当汉奸。你打他也没用处。” 两人说着往门口走,不提防跟一个快步进门的人碰了头。只听那人问:“两位哥,去哪里,去打谁,打谁没用处?” 两人抬头看:“唉,金安然,你咋来了?走走走,去我们驻地坐。”跟房东大伯大娘打声招呼就走了。走到大门口,还没下台阶,只听金安然问:“没事儿吧?挨打了没有?” 张永东连忙说:“没有,没有,只是让他们堵住了,没有打起来。” 金安然又问:“你们现在这是要去打谁?” 张永东咬了咬牙,哼哼一声笑,居然说瞎话:“不打谁,不打谁,这是说着玩儿的。” 金安然说:“你们要打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打汪幸运,汪幸运他跑不掉。是不是?” 孙泉源觉得奇怪,连忙问:“你咋知道是打汪幸运?” 金安然说:“汪幸运在我那儿避难呢。我咋能不知道。” 张永东哼一声笑:“只要有地方,在你那儿就好,这回他是死定了。” 孙泉源以为金安然会说:“我带你们去打他。”哪知金安然没有照他想的这样说,居然说:“两位哥哥,咱们下乡是干啥的?” 两人一听这话不对头。心里都嘀咕:“这不是来帮忙的。他这是来干什么?”一下都愣住了。 第24章 谁想到能有这事情 27谁想到能有这事情 孙泉源站在旁边看过一阵,发现局势僵持在那里,也想使个巧,希望尽早结束这种难熬的局面。他稍加考虑便以和事佬的面目出现,上前调侃几句,给铁中那帮知青寻个可下的台阶;示意小三小四赶快带他这帮同学走。小三小四理解他的意思,没再多说便把铁中那帮知青推走了。 铁中那帮知青刚走,这边他就跑到张永东身边上下细细瞧。见张永东并没挨打,也没受到惊吓,只是恨得要咬碎牙,跟他恨恨说:“这汪幸运是汉奸,咱们都让他给出卖了。咱们三次都没抓到人,人家一次就把我给堵住了:这都是汪幸运他办得好事情!打、打、打,咱们现在就去打,咱们现在就去打死他!” 看着张永东咬牙发誓要去打死汪幸运,孙泉源呵呵笑着,好言相劝,善加阻拦。说:“打一顿,出出气,倒是可以,但你必须承认:打死人是要偿命的。”话是这么说,张永东真是执意要去打,他会舍命相帮的。 张永东说去就要去,拉起孙泉源就朝外面走。还没走出院子,只见金安然从过道里迎面走进院子来。因有那层关系,金安然把他俩看得都很重;他俩也把金安然当做自家弟兄:双方说话也都很客气。 听说张永东要挨打,金安然急匆匆从驻地赶过来。进门就听见两人说着要去打汉奸,他知道这俩人要打的汉奸就是汪幸运。他怕两人失手打出大事情,也是出于爱护张永东和孙泉源,带点儿大人的口吻反问道:“咱们下乡是干啥的?咱们下乡就是为着打架吗?” 遇住打架这种事儿,同学好友之间一般劝与不劝都不这样说,绝大多数也都是站在当事者的立场来表态的:要么帮着打;要么你自己去打,我不管;要么你去打,我跟着去,站在旁边不动手,给你壮着胆;要么我不去打,我给你叫些人去打。——或许会说些绝情话,也会办些绝情事儿,反正不会说得这么原则,也不会用大人的口气加以阻拦,不让去打架。打架没人害怕。 金安然用大人的观点、口吻说这话。他俩听得懂;愕然,愣住了。他俩怀疑,你金安然跟我们是不是一道的?,跟我们是朋友吗?他俩闷声半天才回过味儿,反问道:“你咋知道我们要打汪幸运?你认识汪幸运?汪幸运在哪里?你知道?”两人一人一句根本就没给金安然喘气机会,只想把金安然逼急,让他自己抖出他心底里隐藏的秘密东西。他俩也是急着探出汪幸运在哪里,是不是跟你金安然在一起。 金安然是很沉稳的人。冷着脸,不急不燥说:“汪幸运在我那里。他知道你们要打他,他害怕,他在我那里避难呢。要不我咋知道你们要挨打,这么着急赶过来呢。” “汪幸运在你那里避难呢。好、好、好,看他这回要是能躲过不挨打才怪呢。”两人嘴里没有这么说,心里却是这么想,肚里打着小算盘,只想着到那里摁住汪幸运,脱了他脚上的解放鞋,一人握一只,抡起来,用他汪幸运的破鞋底子,照着他汪幸运的左右脸,狠着些,照死里抽去。 有这想法心里美,只说想认认门,以后寻你金安然说话也方便,也不管金安然同意不同意,说说笑笑,跟着金安然,向金安然的住处走去。 一路走,心里高兴,话就多。张永东觉得有些事情太奇怪,由不得就问金安然:“你是北京的,你是随着你小姨那个学校三中下来的,跟我们下得又不一个大队,你是新良大队的,距离我们那里四五里,你跟汪幸运是咋认识的?” 孙泉源听得张永东这么问,呵呵笑起来。还没等金安然回答,他便抢在前面说:“汪幸运就是外人熟,外来亲。咱们刚下乡没多长时间,也就五六月份,我记着是麦天呀,还是麦天没过完。我们队下家臣伯的外孙回来了。队下人都说他外孙家是甘肃天水的。说是回来七八天,回来看一看,跟姥爷商量,看人家是随学校在天水那边下乡,还是回来插队。人家就回来那么几天,汪幸运这个街里队下的知青就撵到我们沟里来找熟人了:戴着军帽,穿着海军汗衫,胳膊上搭着军衣,浪白白的,到沟里问着家臣伯家外孙子的名子。没人知道。他看见人家那孩子在家臣伯家门口站着,又是招手,又是喊的。真是亲的不得了,熟悉的不得了。要说咋认识的?谁知道。人家就有这本事,人家就有这能耐,别人还没有这一招。你想吧,这样的人,能可靠?” 张永东说:“那无论怎么说,家臣伯还是咱一个大队的。家臣伯家外孙真是问个路呀啥的,他也能答个腔,也能说句话,像他那样的人,只要答句腔就熟识了。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么远,根本就没可能认识的人,他咋就认识了?这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金安然是个本分人。听得两人这么说,也没恶心汪幸运,只是很平和地说:“其实我和汪幸运认识,比跟你们认识早得多。我说这还是前年。多少年都没消息。听说在这里,我从北京赶过来,想去看我爸。因为看到门口有军人站岗,害怕目标太大,我小姨和小姨父陪我来到那疗养院外面,就让我自己试着走进去。其实那军人根本就不管。我进去了。我小姨和我小姨父随后也都溜了进去。疗养院里面亭台楼阁,挺豪华的,有山有水的,地方好大好大,景色也很美。可我是来看我父亲的,那景色再美也吸引不了我。转了那么好半天,也没有见到父亲。 “回到车站,我想着我已经来到父亲身边了,却见不着父亲,我心里难受,我哭了。我呜呜哭,哭得很伤心。这时候,公共汽车来了。上车下车也没几个人。人都下完了,我和我小姨、小姨父上了车,我还是呜呜哭。我小姨和小姨父也不安慰我,他们知道安慰我也没用处。开公交车的是个年轻女司机,她还没问我为啥哭,居然冲我小姨说:‘没见着亲人,哭两声也行,只要不自杀就好。’ “我小姨觉得这话说得太出奇,问她一句。她说:‘你们还不知道?昨天,疗养院旁边这山上吊死了一个姑娘。山上干活的农民说,这姑娘在这里转悠两天了。有人问过她,为啥在这里转悠。她说她来看她爸;人家不让见,她也不想活了。说她说这是乏话,也就没把她这话当回事儿。哪知第二天又来这里干活,那姑娘居然吊在这果园树上自杀了。——公安勘验出结论也是自杀——四下都是艳艳的果树花,那地边,道旁也是五彩的小野花。这么明媚的天,她被吊在花海里,照片照出来,她就像躺在花海中,若不是脖子上挂着那根小小的细绳,谁还不想着她沉浸在这优美的春天里,沉浸在花香中。人人都甩手,人人都叹气:‘这太可惜。这也太可怜了吧。’当时我吃一惊,问那姑娘叫啥。司机说不知道:‘听说姓杨,叫什么花?’我说叫杨军花。她立马接着说:‘是,是,是,或许真叫杨军花。反正尸首在火葬场放着。公安已经展开调查了。’ “军花姐比我大两三岁,当时她作为知青已下到陕北了。她是听说她爸在这里特意从陕北回到北京,问过她姥姥,确信在咱这里之后,又从北京专门寻到这疗养院看他父亲的。哪知没见到父亲,竟会出了这种事儿。我小姨听我这么说,说我这想法也太幼稚,太不缜密了。若是这自杀的姑娘真是军花姐还好说;若不是军花姐,这话传出去,这又该咋跟人家解释呢。就为这,我小姨第二天专门请假带我去了火葬场,确认一下那自杀的姑娘是不是军花姐。 “那时咱这里的火葬场里还没冰柜,死人就在空荡荡的常温下房间里的铁架小推车上摆着。我走过去,只一眼,我就看出那是军花姐。她脸上没血色,像是很累,又有点想瞌睡,微闭着眼,又不愿闭上眼,还想竭力睁开眼看这世界究竟啥样似的;舌头半卷着顶着嘴唇。嘴唇很干,起皮了,或许干得太难受,用舌头顶着想让嘴唇湿一点。我想给她嘴唇上弄湿点,让她舒服些。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说,屋外就是水管,把手巾湿了,可以给她嘴唇沾一沾:其实没作用,只是尽些心意而已,就像逢鬼节给故去的人烧纸,故去的人根本不知道,只是活着的人表示心意,受些安慰,自己安慰自己。 “本来我要去外面用手绢蘸些自来水回来给军花姐沾沾嘴唇,想让她舒服些的。就在转身离开时,我忽然发现她脖子下面有条很清晰的勒痕。我脑子嗡得一下,顿时热血沸腾,顿时停下脚步,顿觉此刻自己非常非常清醒:军花姐是被绳子勒死的。她是被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绳子共同勒死的。那是啥样的绳子?昨天那个公交车司机大姐说:公安勘验报告已断定她是自杀的。如此说,那就是她自己拿着她自己的绳子把自己勒死的。我想她一定不想死。因为她已经下乡了,乡下的条件比城里差得多,那么艰难的条件她都没想到死,为着见到父亲一面,没能见着就自杀了?可见这自杀还有原因。她自杀,被勒死的就有这深层次的原因,起主要作用的就是这根无形的绳。 “我落泪了,我为我自己落泪,因我自己脖子上也有这根绳,只不过我没把它绷紧,待绷紧了我脖子上也会出现跟军花姐姐脖子上一样,清晰的勒痕。 “我正深思。忽听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来越近。待人们推着那尸体走过我面前,我脑子登时又是嗡得一声,我急切又不得不悄悄对我小姨说:‘这推来的咋能是昨天跟咱们说话那公交女司机呢。’ “我小姨愣了一下,扭头又看一眼,吃惊地望着我,也是悄声说:‘真的,昨天那公交司机咋能……’ “下面的话没说,我们也都震惊,愣住了。谁想到能有这事情。” 第25章 我们下乡那时就是这个样 29我们下乡那时就是这个样 张永东和孙泉源出门追上小三和小四,插在他俩中间,四个人并排搂腰踏雪向前走。张永东说:“人家请咱吃肉。咱去也得带瓶酒。不能俩肩膀抬张嘴,那样给人感觉太不美。” 小三没吭声,只是嘿嘿笑。小四却说:“若是你们带了酒,就让那些弟兄脸上过不去。为啥呢,人家实心实意请你们,请了大半天,喝的还是你们带的酒。你说吧。这不是巧喝你们的酒,这还能是什么?” 张永东呵呵笑,插一句:“礼尚往来嘛,这事儿不能这么说。” 小四也是哈哈笑:“不能这么说,那又得咋说呢?这岂不是辱没了人家好意,让人家白敬你们了?” 张永东没啥说,又是哈哈一阵笑。真的,既然受邀赴宴已经走在半道上,再说买酒也不可能。买酒还得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供销社在大队部门口那街上呢。当下再去拐路买酒也不方便,也有小看人家之嫌。他在心里犯嘀咕,扭脸对孙泉源说:“他们也知道咱们不是小出息,也知道咱们不是那不出血的铁公鸡。来日方长。回头咱们请他们,多请几回,一样的:到时也不许他们带酒去,咱们也还他们一个礼。” 张永东虽然不是太粗鲁,但与孙泉源相比,那可是早已粗鲁到了天上去。孙泉源虽然算不上细腻人,但他行事毕竟还谨慎。悄问小三说:“那肉不是这附近村子里的吧。附近村子的肉,那可是没法吃,也让人没心吃,即便吃起来也没味道,说不定吃着还恶心呢。” 小三嘻嘻笑:“是你们公社山上的。没问题,没人知道那肉带有贼腥气儿。即便知道,也吃不出来,也伤不了伙计,满满的都是对你俩的看的起,对你俩的敬意。” 孙泉源说:“那样就好。别让熟人觉得咱把人家狗打死了,拿来吃肉,恼咱不够意思。” 小四接嘴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何况咱们还是知青呢。哪个知青在本大队办过坏事儿了?我跟你说吧,房东,邻居,一个生产队,一个大队的,咱不骚扰。弄事儿都到外边去。这样才能不让人烦气,才能让人喜欢咱。” 张永东说:“这孙泉源也是太小心。他这不是小看人,他这是太谨慎,谨慎有点过了头,让人觉得他不相信人。其实他是实在人,实在得很,待人都是掏了心。”说到这儿,话头一转:“你们弄这狗,是枪打的,还是绳套的?” 小四呵呵笑:“这么一说,永东哥也是老手了。哪能枪打呢。枪打声音大。绳套:铁丝嘛,套住头,提起来就走。” 孙泉源说:“二八月好弄,其他月份不好弄。咱总不能到人家家里去弄吧。不说容易被发现,那也让人感觉不够意思,太显眼。那样被发现,这肉吃着就咯牙了,说不定能把牙咯掉。”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笑了。大家都说:“知青哪个嘴不馋?又有哪个怕咯了牙?办这事儿,也都是放羊拾柴火,捎带着,哪能真到村里那么干,那样就让村里人恨,那样就对不起人了。” 小三笑着说:“其实贫下中农真是好得很。好得让人不敢信:刚下乡那会儿,国家每月给着咱们还有生活费。那不是买菜得跑很远嘛,有谁愿意跑那么老远买那么一点菜,光跑这一趟都划不来。乡下孩子们就跟我们说:‘夹河滩上有菜园,只是隔着河,又有人看着,要不是这,我们就去给你们拽些回来让你们吃。’ “当时咱们也是刚下乡时间不长,好像还有点觉悟,也就跟他们说:‘那是偷盗行为,那是犯罪。抓住那可是要让交代思想,批斗的。’ “你再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们怎么说。他们说:‘你们只要能上到滩上去,滩上人就是看见你们在那里偷,他们也不吭声。他们也知道,不是饿得太很,谁会去办那事儿呢。所以说,你只管放下心去偷,没人说,看见也不说,你放心好了。’ “当时我们还都不信。那些孩子们又说:‘为这谁还骗你呢。早年闹饥荒,公社说兰花豆产量高。让各队都加大兰花豆的种植面积,把豆种都拨下来了。队长不想种,大家也不想种,也都没法说。最后三巨头一商量,只用一个办法,就把这事儿给抹了。社员们都高兴,私下里传着:‘白天丢下去,晚上扒出来’,个人领的都有斤称,心知肚明,都不朝外说。上边来检查,真的看着是在点播兰花豆。哪知到了晚上,明晃晃的月亮地下,白天谁在哪儿种,晚上你还在哪儿挖,把那点下去的兰花豆种子再挖出来。谁都不理谁,那是一地的鬼。扒完,鬼散。过几天大队来检查,乖乖,出苗率太低。快快,赶快把别的品种补种上。至于秋收,产量多高,你只管报上来,高些好,至于真的产量有没有那么高,并不重要。这事儿也就这么打发了。你说从公社到大队,再小队到户家社员,谁不欺骗谁?谁都不欺骗谁,谁都知道咋回事儿,只是隔着一张窗户纸,都不愿点透,都不愿说透。没人愿意得罪谁,马马虎虎过得去就可以。’ “那时不仅天气凉,手里也有钱,即便跑远些,只要有菜吃,就可以。最后女同学忍不住,愿出这个力。我们的日子也是这么将将就就过下去。 “麦收以后事态严重了。没有菜,更别说肉,持续的时间还是那么长,那人馋得呀,不受那样的折磨,他就不可能知道那个难受,那能急成个什么样。看见咸菜,喉咙里就想伸出一只手,更别说看见肉。那个馋得呀,真够受。这时候就想起了乡下孩子跟我们说的那个话:‘菜,夹河滩上有。夹河滩上有菜园子,管你吃个够。俺们是上不去,俺们要是能上去,俺们就给你们拽些来让你们吃。’这话说的,让咱心里……咦呀!这信息。这信息给的真好,这时候真能用上了。咱就游泳,洑水,洑到夹河滩上去。那里有菜园。那里薅菜没人管。那里是共产主义。 “把这话在小组里一说。大家激动了,一致认为,可以冒险薅些菜回来。计议一定。决定当晚行动:全组一起行动。我和小四做主力,打先锋。 “讲好的:当夜,只当没那回事儿,老早睡觉。一觉醒来,感觉也就十一二点钟。敲敲女知青的门。女知青早已起来。都不吭声。一个手势,都跟在我和小四身后轻脚大步走起来。来到河边,白天感觉这夹河滩,近在咫尺,隔着一汪清水,脱衣下水,挥动双臂,只需三五分钟就可洑过去。到这半夜,咋看这河面咋宽,对岸夹河滩,朦朦胧胧,雾霭腾腾,房屋藤架,庄稼菜陇,看不分明,仿佛处处都有伏兵,单等我们过去,将我们擒获,作为反面教材,把我们游街示众。我的妈呀!这还下不下水?这还过不过去?这还偷不偷菜?看看那不会水的男同学,看看那可怜兮兮的俩女同学,是我和小四主动跟人家说去夹河滩上弄菜的。半夜三更,我俩把人家三个骗到河边,站在河边对着那边看一看,屁都没放一个,胆怯,拐回头,走了,又回去睡觉?这事儿闹的。若真是这样,也真是够丢人的。——我想,这就是犯罪前的心理活动就是这样了。——真的,我真的有些胆怯。我怯我过不去河就淹死了。我怯我洑到半道水鬼朝我过来,会拉我。我更害怕的是,那边有人埋伏在草丛中,埋伏在庄稼地里,待我们上岸,摁住我,一举将我们俘获。 “抬头看看天。天乌兰乌兰。淡淡几丝云,白云,像薄纱围巾,浮在半空,边缘似乎还有点发红,慢慢,慢慢游,游得很慢很慢,飘浮到了月亮那圆圆的脸庞上,打了一个折,变成z字型。那是抓字的汉语拼音缩写。它会变成细绳?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掉到摁住我们的贫下中农手中。那么大,那么明亮的月亮挂在半空,像个照妖镜,它是否要照着我,单等我洑过河,走进菜地的时候,才会拂掉脸上的面纱,再一次把扫描黑暗的正义之光,洒向大地,让设伏者看清我的模样,抓着顺手呢?星星没有几颗。或许她们像我一样渺小,正在痛惜我这渺小的知识青年,为偷那点不值几个钱的蔬菜,而冒着夜半泅渡的风险,怜悯我,不忍观看?” 注:文章写到这儿,申朱杨眼睛模糊了。申朱杨落下了眼泪。申朱杨并不同情这几个知青去偷人家生产队菜园子里的菜,但如今的孩子们仅仅几步上学下学路,家长就得接送,那时的知青家长,心就那么硬?他们没把他们自己的孩子当孩子吗?那是黑夜中的一条河,而且还是大河,半夜三更泅渡,只为那点口福,申朱杨写到这里不能不哭。至少说:申朱杨的孩子,没有受过这种苦;申朱杨也敢说:您的孩子只要没有下过乡,他就没有受过这种苦;申朱杨还敢说:八零后,九零后,你们这些孩子也没受过这种苦。 这准备泅渡过河去偷菜,是铁中的知青,岸上接应他们的也是他们下乡一组的铁中学生。申朱杨听张永东和孙泉源讲过,扒车逃票,一句话不投机,被那几个列车员硬生生堵在过道里,下不了车,眼睁睁看着把他们拉到河对面去。并不太寒冷,睡一夜小站,那滋味,不亚于夏日身穿单衣站在泰山顶上看日出,有那个寒,有那个冷,没有那个好心情。都是一个系统,哪天见了面,就是你把我儿我女拉到了河对岸,硬生生把他们撂到小站冻一夜,又该怎么说?申朱杨又一次流泪了。心情不好,写不下去。 申朱杨知道:写东西要想写得公平、公正,写得好,就必须跳到事外去。是,写东西是需要理智些。小三、小四也是说:“那时候,我们下乡那地方就是这个样,我们也真是这个样。你别管我们可怜不可怜,你也别管我们好与赖,你还是实打实说,实录实写好。” 第26章 少男少女夜半冒险去偷菜 30少男少女夜半冒险去偷菜 小三、小四、孙泉源、张永东四个人勾肩搭背又拦腰,横着排成一条线,说说笑笑,念叨着往事儿,踏着残雪,顺着村道,脚下打着滑,慢慢往前走。村口玩雪的孩子们看到他们这样也都呵呵笑,学着他们的样儿勾肩搭背走起来。 几拐几磨来到一户农家院落大门口。这里张永东、孙泉源已光顾过三次,也算是熟悉的地方。只是今非昔比,不像前三次过来时那样心情紧张,热血攻头。院内也不似前三次到来时那样安宁寂静。里边吹拉弹唱,热闹非常。还没走到门口已闻到了院里飘来的肉香味儿。听得里面有人嚷嚷:“赶快再出去看看,咋还不来呢。别等人请来,咱们这里那馋鬼们已把这东西吃光了,那可让咱出洋相。” 小四听见里边这么说,连忙应声跑到前面去:“来了!来了!永东哥驾到!泉源弟架到!”鞠躬弯腰,向张永东、孙泉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尽管是玩笑,但这是真热情,动作虽滑稽,气氛也算是逗笑引热闹。 张永东看着屋里的铁中弟兄们慌着忙着迎出来,个个热情,个个脸上都是笑。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心里嘀咕道;“哎呀呀,这要是搁到那天闯到我那里堵住我时有这个热情样儿,岂不是也不让人紧张了?”呵呵呵。他笑着跟迎接出来的铁中知青握着手,心里却在说:“还是朋友比仇人好。还是朋友多了比仇人多了好。这回我算看见了。这事儿也真是教育我了。他们有本事,我堵他们三次,没能堵住他们一次。倘若堵住他们一次,还会不会有今天这热情场面?看来事儿大,事儿小,还是事儿和了好。和为贵。这话说得没错,这话说得多好,我原来咋觉得这话都是糊弄人呢?和,好。和,好;和了就是好。他们都是脸上带笑迎接出来,这是真给面子,让我感动了。 孙泉源跟张永东感觉不同。孙泉源看见这场面,他的感触是:昨日是敌人,今日成朋友。看来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变化无常。前些时我们去堵他们,连扑三次都没摁到人。人家反扑过来,一下挤住人了吧,又让他们的同学小三、小四把这水搅浑。没有打成张永东也就算了,没想到还能邀到一块儿坐一坐。这一坐,大家也都成朋友了。这小三、小四算不算他们铁中知青的叛逆呢?——不算。因为殴打过张永东,他们应该知道那后果:若不让参与者住进医院几个,张永东也就不是张永东,张永东也就不是一中下乡学生中的高手能耐人了。现在很好,化干戈为玉帛。他俩应该是和平使者,功劳天大。若不是他俩这大功劳,这双方咋能坐在一块儿呢?这功劳大,这功劳太大。这小三、小四立功了。小三、小四说得好:天下知青是一家,不应该没事儿寻事儿相互打。——其实说大些:何止天下知青是一家,应该是天下中华民族是一家,天下中国人是一家。都有这意识,我们中华民族该有多么强大,我们中国该有多么强大。可见掌管天下的也有小心眼儿。我们区区知青耍个小心眼儿,也属于正常吧。 因为早有准备,煮肉掌勺那个知青过来悄声对张永东和孙泉源说:“房东家这一家人很好。咱煮的是只全狗,连内脏都收拾出来了。大家想着这也是百年不遇吃一回肉,咱也不能吃独食,给房东大伯敬杯酒,给他家撕一只后腿去,让他家孩子们也解解馋,过过肉瘾。为这特意跟你俩说一声,我们恭迎等你们,我们没有先喝酒,也没有先吃肉。抱歉跟你们说一说,咱不吃全狗。你们说行不行。你们说行,现在就让女同学给房东大伯家端过去。” 张永东连忙双手抱拳,拜了又拜,冲那知青说:“义气,义气,这样义气,咱们相见太晚。” 孙泉源慌忙拉住那知青的一只手,也是连连晃着连连说:“应该,应该。你这是告诉我们应该咋做人:可贵,可贵。佩服,佩服,我们佩服了。” 知青们坐酒桌不是谈生意,是相聚:纯谈友谊,都谈义气。谈义气就要谈到人,谈到知青,谈到自己本身。谈到市里这个学校下到哪儿,那个学校下到哪儿。谈到汪幸运,铁中那帮知青却说汪幸运够狠:因为他自己在一中同学当中混不出个人样,就要跳到圈外去,联络外人伤内人。倘若在这圈外还混不出个人样,是否还得再往圈外跳?这样无休止地跳,岂不跳到别的星球去了?有这心思的人不好。不是铁中知青要故意这样说,在过去,又有几个叛徒有好下场了?由此,他们跟张永东说:“就为这,汪幸运就是在这儿,我们也不会让他来坐这酒桌。虽然他没伤我们,但他是小人。咱是谁?咱是铁骨头!他是谁?他是没骨头,他是小心眼子,他是滑头。他跟咱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只会捣事儿,不能共事,那就不能认下这号人。” 这话张永东和孙泉源听着耳顺。心里一高兴,连孙泉源这个明知自己不会喝酒的人也在大家的撺掇下很豪爽地灌下了一口酒。哪知这一口酒下肚,酒劲儿立马上头,胸口咚咚跳,心脏只想蹦到胸口外头;脑子很清楚,胃里不停直翻腾,感觉自己快要吐。强忍着,求着旁边的铁中知青弟兄们说:“快快快,我要吐,憋不住,赶快领我去厕所,再晚一步,我就要吐屋里了。” 年轻人都机灵,搀扶起他就朝外走,还没走到猪圈旁边那茅子,仰脸一口竟涌到了院中树边的雪堆上。胃里顷刻舒服了好些。又去厨房舀点凉水漱漱口。心说:“我不会喝酒。这酒还真不能喝,我就不喝了。不喝又觉得对不起朋友,那就装傻躺那儿陪他们吧。”于是又让人搀扶进屋。央求大家说:“情领了。鄙人真不会喝酒。鄙人不胜酒力。我躺这边上陪着你们,听你们说话,只要跟大家在一起,我心里就高兴,这也是我的心意。”大家见他红头涨脸的,真的不胜酒力,只好给他递个枕头,拉条被子由他去。 说来也奇怪:这一口酒饭吐出去,居然慢慢缓过了那难受劲儿,身上也有力,心里也清楚。躺在旁边听着他们聊到动心处,忽又想起小三小四,那天半夜游没游到夹河滩上去偷菜?随口问一句,没想到,这居然是个大话题,居然还是个爱的大话题。居然感动得他们嚎啕大哭,连连称赞:“这里的老百姓,贫下中农真是好,真是把我们当亲人看待了。” 孙泉源以为他们喝多了,呵呵笑着跟他们说:“你们别哭。你们也别这么说。你们把这事儿讲给我听:能把我说心动,我就承认你们这里的老百姓真是好。我咋不知道我们那里老百姓对我们有大爱呢。” 因刚才在路上是小三一路没停说的这事情,现在小三喝多了,小四也知情,便滔滔不绝说起来:“我们来到河边,衣服一脱,只穿个三角裤头,走下河。脚刚遭住河水,我心里就后悔了。这水冰冰凉,凉得有些难受。可话是我俩说的,人是我俩招的,半夜三更把我们一个小组的都叫到河边,就是奔偷菜来的。到河边我俩又打退堂鼓,别说他三个,即便让我俩说,菜没到手,那也是对不起人吧。于是一咬牙:就是死,也得下。下吧,就是淹死也得下。扑——,一扑进水了,蛙泳。蛙泳没声。河水看着平稳,其实下河以后才知道水流急得很。他们三个看着我们朝下游飘,也都跟着朝下游走。——这时候我才知道,啥叫同案,啥叫情义了。他们见我们消失,居然没有撇下我俩走,硬丁丁在岸上等我俩。后来他三个说,即便我俩淹死,他们也得把我俩的尸体找到。你听听这话,感人不感人?这还是我们组的女同胞。就因为这,我们这一组的五个人也都成铁杆弟兄了。 “其实我俩水性还好,只是水太凉,一时不适应。游到河当中,我才想起来,咱拿这是碳铵化肥塑料袋,吹起来能当葫芦用,只是这在河当中,再想吹起来,那得用多大工夫,有这工夫也到滩上了。所以也不吹了,只管游。 “因为有月光,过去河,还没走上夹河滩,我俩怕他们心慌,站在河边摇着塑料袋给他们发信号。他三个隔河也给我们摆手,表示知道了。之后我俩就悄悄上岸,朝着菜地里跑。到菜地,那心里美。先把那黄瓜吃两根,再把番茄吃两个。多少日子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呀。那美的。多多摘,多多摘,只要过去河,拿回我们小组是没问题的。 “夹河滩菜地里的蔬菜品种是很多的。那就一样弄一点。只是我们手里也不过是两个碳铵化肥塑料袋,只几下子那俩塑料袋就憋肚鼓起来,还没扛到河边,居然憋差了一道口子,再也装不下多少菜。这时候我才知道,走到金山不要贪,那童话里讲的道理是多么正确,贪,是会累死的;贪,其实不会比不贪得到的多。小三扛那个袋子没有差口子。他跟我说:‘赶快走吧,天说亮就亮了。等到天亮有人见咱扛着这么多菜朝村里走,只怕不把咱们叫到大队,咱自己也该去大队自首了。’ “我也连连说:‘是,是。说这还是真的。那就赶快朝河边走。装不下的菜,也不要了。先走,先走。’ 我两个也就啥也顾不得,就那么一路小跑到河边。至于沿途掉的菜,那也是根本顾不着拾了。 “下河里,又是冰冷一激灵。好半天又适应过来。一路推,一路送。这回去多这两袋子菜,游着就费劲儿得多,速度也慢得多,朝下游漂得就更远了。我们在河里顺水往下游漂,岸上他们也是跟着往下游跑。这时候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我们走到一起来了。生死与共,不弃不离,为了那口菜,我们奋斗到底。最终我们胜利靠岸。我俩都累得瘫到地上不想动弹。女同胞鼓励说:‘快起来吧,再不起来,还没走进村子天就明了。’ “我俩也承认,也都说;‘是的。是的。让人发现,就是这菜吃到嘴里也没味儿了。’ “打起精神,提起劲儿,穿上衣服。塑料袋里的菜由他三个扛着,我和小三在后边跟着。进村天还没有亮。黎明前没有月光。黎明前的黑暗,恐怕指的就是这个时候。四下昏乎乎的。看见我们的家门,心里激动着:安全了,安全了,没人知道我们去偷菜,没人知道偷菜的就是少男少女我们知青这几个人。” 第27章 身败名裂只为菜 31身败名裂只为菜 接着上一章,还听小四说:“我们回到住处以后,心情轻松多了。一点儿不耽搁,抓紧时间躺那儿睡觉。一觉还没醒,朦胧中,听得车脚(也就是钟——挂着的整个或半个的生铁车轮子)响,睁眼看,天大亮,只怕已有八点多。顾不得吃早饭,也没有早饭,都慌忙爬起来,赶快洗一把脸,牙都没顾上刷,就要跟着大伙上工走。我们组这俩女同胞很够意思:一人一个油馍递过来。说:‘走着吃着,少喝一碗稀饭,也能顶到晌午。’ “真够意思,真够意思。要是不吃点啥,恐怕还真支持不到晌午。这是俩女同胞昨晚在我们睡下的时候,她们没睡觉,想到这一层,特意烙了五个大饼给大家第二天早上吃。 “因为偷的这些菜,不是俺小队的。这一上午,风平浪静,没有听到关于这方面的任何消息。下午也没听到啥风声。几天以后,菜都吃完了,仍是没有这方面一丁点消息。 “想来那些孩子们说得真是对:只要上到夹河滩上,无论咋着,人家都不会管你,那菜随便拽。这真好。大半夜一来一回渡两次河,受些罪,那可是为了肚子,为了嘴。确实累,确实苦,但值得:啥事儿能比吃、喝、塞饱肚子更重要?偷来的菜已经吃完那么多天了。那就再偷一次吧。 “其实,说的再偷一次,决不仅仅只是再偷这一次,以后不偷了。更不是偷最后一次。说实在些,那是菜吃完了,一次接一次只管偷。这所谓的再偷一次,应该是只要河不很冷,能洑水过去,那就只管到滩上偷菜去;滩上只要有菜,就是想些办法也要偷。 “月亮逢十五就圆。十五那天若是晴天,大半夜里,月亮地里也能看得见。看得见,偷菜就方便。只是偷来的菜,一下也不可能偷那么多,即便偷很多,吃不完,也放不了那么长时间。因而这再去偷菜也就不能再顾着有没有月光,月亮圆不圆,拽菜方便不方便。偷菜要克服困难。 “经过商量,我们又一次出发了。这次比上次老练:根据上回渡河的经验,先朝上游走上两百米,下水;游到对岸滩上,恰好就是菜园。下水前把碳铵塑料袋吹起来,扒着它当葫芦。本以为这样过河就能轻松方便些。其实,这样阻力大,速度上不来,不如把那塑料袋缠到头上游得快。这也是实战得出的经验。装菜的工具还是两个碳铵化肥塑料包装袋。这回吸取上回教训:不能贪,装满就行,虚虚装满就走。够吃就行,这样过河快。 “天上有月亮。月亮不圆,有云遮挡,不明。身边有微微吹过来的风。有风,人从水里钻出来就得冷半天。不过这种天也好,半夜三更的,四下黑黢黢,渡河去偷菜,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即便有人来到我们面前,也发现不了我们;即便发现了,看不清,也不知道我们是谁。这多好,这夜晚也适合偷菜,适合搞这小动作。 “还是我跟小三过河上滩。还是他三个在南岸迎接。真是顺畅:游过河,奔菜地,不挑不拣,不管啥菜,胡乱把塑料袋装满,扛起来就朝河边走。袋口捆绑好,里边全是菜,也不沉底,像葫芦。在水里埋半截,在水上露半截。在河里漂着,可以用手推,可以用头顶,轻轻松松,比上次返回时顺畅得多,至少菜不会从塑料袋里掉出来,不用手忙脚乱去抓那从袋子里漂出来的菜了。 “河面的情况,因为没有月光,看不清,也看不远。我们也知道,河水平如镜,连个波纹都没有,认准了方向只管拼命游,游到岸边水浅些,踩着沙地上去就行了。听着有水声。不过来到河边,下到河里,无论如何四下都是水流声。声音不大,哗哗的。不对呀,咋还有人说话:‘上来吧,这三更半夜的水凉,别淹着。’ “这是人说话?这明明是人说话。这话音还粗声粗气的。肯定是男人说话。可是看不见那人脸,自然也不知道那人长啥样。只觉肩膀被人用竹竿朝下压一下,说一声:‘别游了,别洑了,快上来吧。’不停说,声音不大;不停点,下手很轻,动作不大。点一下,说一声。我心说,点到我没劲儿,就把我拖到水底去。这时我真害怕,也真是胆怯了。我感觉我遇住鬼了。 “早听说过河里有水鬼。也听说水鬼是在跟人说着话,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人拖到水底下。这不像水鬼。他跟我说:‘别游了,别洑了,别冻着,上来吧。’从没听说,水鬼让人上来的。我吓得拼命乱拔叉,拼了命地往前游。 “天太黑,看不见,感觉一根竹竿放到了肩膀上,往下压一压。一压我就朝水里沉。我想我当时肯定是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感觉离沉水底不远了。只觉那竹竿在我肩膀上点一下,我就朝下沉一下。我想等我没劲儿了,他就把我拖到水底下去。我不能沉水底,我苦苦挣扎,我想抓住那竹竿,想办法把那鬼打几下。结果抓了好半天,也没有能抓着,只觉累的不得了。 “我又累又害怕。但也没有忘记推着装菜的塑料袋走。用头顶着那袋菜,使劲游。好像感觉水鬼终于没能整住我,我终于靠了岸。把那好不容易到手的菜袋子拖上岸,没人迎接,他三个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时过来两个手电灯。我知道我跑不掉。我被逮住了。我只好跟着人家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被带到一个屋子里。那屋里有煤油灯,不是墨水瓶自做的,而是带罩子那种提梁风灯。也不像牲口棚里挂那浑身油污脏兮兮的那样子。这风灯擦得很干净。我感觉这咋看咋像是还在夹河滩上的情景? “被俘,就得受人家摆布,再厉害都没用。被俘,无论如何你都成了狗熊。又一会儿,小三也被押来了。坐到我对面,也没听见他吭声。那俩人对我俩说:‘你们睡吧。有啥事儿,明早再说。’给我们一人撂过一条蓝白格子大布单子,吹了灯,听得门搭响,吧嗒一声,挂上门走了。 “这还哪有心思睡觉?心里紧张的不得了。我问小三是咋回事儿,小三比我清楚。说:‘咱们让人抓住了。是有个老头架船给咱点了几下,咱们就朝着夹河滩这边游过来。迷失方向,就掉进他们设下的网里了。’ “我说:‘我一直都是朝南岸游的,这也看不见,下了那么大劲儿,我还糊涂,这咋又游到夹河滩上来了呢,原来是有人在咱们身边动手脚。他们比咱高,咱们遇住高手了。’ “小三说:‘这真是遇住高手了。咱们在水里游,他撑着船,跟在咱身后。他用竹竿拨着咱那塑料袋,转半圈,咱就朝着夹河滩这边游过来。到滩边,上了岸,人家手灯一照,咱累得都直想往那儿趴,咱就只好跟着人家走了。明知跑不掉,那还怎么跑,认栽就行了。’ “我悄声跟小三说;‘你别悲伤。你没眼看着油灯吹灭了?他们让咱们睡,说明天早上说事情。这四下静悄悄,他们去哪儿了?他们只要不在这儿,看这门锁着,咱把门端掉,游过河,逃回去,他们可知道咱们是谁了?’ “小三悄声嘿嘿笑:‘你说这是好方法。这是老式转轴门,应该能够摘下来吧。’ “我说:‘用不着摘门。这窗户也是双扇老式格子窗,门从外边挂上搭扣就端不下来。这窗户可是能打开。’ “说着也没心思睡,悄悄起身坐起来。探头朝外看一看,则耳听一听,没有啥声响,啥也看不见,也不知道那几个人去哪儿了。我和小三好不高兴,慢慢摸着去拨开窗户扇子上下俩木栓。推开窗户扇,轻手轻脚,翻窗到窗外。俯身蛰伏窗下半天没敢动,看动静。看看没响动,猫起腰,一路跑。到河边,轻轻下河里,尽量不弄出响动,然后便是使上劲儿朝着南岸游起来。虎口脱险心舒畅。心里舒畅游得也就快。两人还笑着,说:‘这是躲过了一灾。这要是让人知道咱知青半夜三更渡河来偷菜,那可是丢死了人。贫下中农也该笑咱们:‘知青还会这样冒死洑水过河去偷菜。这也太有本事了。’只怕又有人该说:‘淹死了那可划不来。’只怕还会有人说:‘贼眉鼠目去偷菜,祸害人,咋不让他掉到河里淹死唻。’ “拼死拼活到对岸,累得趴到那儿都不想起来。可这也算是平安归来了。总得打起精神站起来。这该让人搀扶一把的时候却没人来。他们三个去哪儿了,也不把衣服送过来。喊又没法喊,叫又没法叫。总不能等到天明以后,穿着三角裤头往村里走。不等他们了。他们也认家。咱们趁着天黑赶快回去吧。两人相搀相扶往住处走。 “上去坡,到村口,天已蒙蒙亮。走到住处那门口,大门洞开着,我们的屋里亮着灯。我俩心里还不舒服,心里还嘀咕:‘这没等到人返回可就撤了大本营,这岂不是能要我们命?’本来想着到屋里就给他三个发通火,哪知走到屋门口,只听屋里那男同学说:‘我不会游泳,可这主意是我出的。你们觉得要怎么惩罚或赔偿呢,你们别找他们,你就跟我说,我全陪,就是办学习班,上台挨批斗,也没他们的事儿,我自己都领了。’ “听得生人的声音:‘这不是要整谁,要跟谁过不去。咱们这是来问问情况。这半夜三更的,这么宽的河,水还那么凉,万一出点啥事情,咱们谁心里老得劲儿?你说我们说的是不是这样?’ “生人的声音刚止住,就听我们组的俩女同胞说:‘谁想到事情会能这么严重呢。都是我俩的不是。有啥惩罚,我俩认了。不能靠男同学身上推。老二,你们男同学别吭声,无论是啥都是我俩来应承。’” “我俩走到屋门外,天色蒙蒙已放亮,屋门口放着两塑料袋我们偷的菜。我们清楚,夹河滩上不是共产主义,那上面的蔬菜不能随便摘。人家找来了,人家寻上门来了。人赃俱在,还有啥说?身败名裂,就因为嘴馋,就因为这点菜。我跟小三说:‘啥也别说了。是我出的主意,这让我来认承吧。’ “只听屋里的两个女生嘤嘤哭起来。” 第28章 知青喝多有高论 32知青喝多有高论 上一章最后说道,小四和小三走到院里屋门口,听见俩女同学在他们屋里对着外人嘤嘤哭。大家都问这也不是啥大事儿,那两个女同学是哭啥呢。特别是对着外人哭,岂不是把咱们知青脸面都丢尽了。小四说:“非也。” 大家又问:“何为非也。” 小四哈哈笑,卖一关子,说:“等我撒了圣水,回来如实相告。”离席出屋,踉踉跄跄,向外面茅子跑去。 从茅子回来,他又接着说:“是好汉都不怂。听得本组的俩女同学在我们屋里嘤嘤哭,知道是人家追赃追到了家门里;俩女同学挺身而出,要替咱们男同学去担责,去挡这呼呼生风‘抡过来的钢刀’,去替我俩挡枪子儿。这就让我和小三感动了。这还不能朝屋里进,反正事已至此了,那就听听他们最后咋说吧。 “我俩就这么光屁股一样在门外站着。让我俩佩服的是:女同学毕竟就是女同学,人家办事儿有人家自己那一套:不急不燥不恼火,人家只用人家的怯懦、温柔,可怜状去应对,就赢得了“掂刀者”的同情,就赢得“持枪者”掏出了善心。她俩直“嘤嘤”得“掂刀者”,‘持枪者’也是眼泪在眼眶里面转,只差落下那同情泪,也是连声说:‘你们知青是可怜。你们知青这么小,下工还得自己去做饭,别说没有细米白面做,就是有些细米白面做,那也是可怜,那做着也是不容易。说老实话,俺们到现在还都不会做饭呢。就为这,今天这事儿不说了。’ “大概都是大男人,见不得女人掉眼泪。只听来的那俩人说:‘既是这么说,咱们今天也在这儿把事儿说清楚了:出了你们这屋门,咱们都不准再说这个事儿;这事儿只当压根儿没有发生过。你们那俩知青还在滩上我伯那屋里睡觉呢。待会儿俺们也去跟他俩说:事儿大,事儿小,哪儿说,哪儿了;这事儿权当没发生,只当没有这回事儿。俺们也知道,这事儿真要传出去,咱知青也真是丢客气,面子上也过不去。再说呢,让谁听见都不好。有人也会说,你们那儿的人是咋教育知青的。对俺们这当地人的名声也不好。咱还是那句话:虽说现在都是在下大力气去铲除封建思想,下多么大劲儿去堵塞资本主义道路。其实那些事儿俺们也不懂,俺们只知道,夹河滩上种的菜,也能卖。应该卖给想买的人,这不应该有啥错。咱们在这儿说住了,以后想吃菜,你们就跟俺们说一声,俺们去夹河滩上铲了,给你们送过来,按市价,不会多收一分钱,也给社员们有个交代。或者你们跟着俺们坐船去滩上,就地里摘着买。别人来不卖。不卖给别人,还能不卖给咱们知识青年?若是不卖给咱知识青年,那俺们也是太死板,自然也是犯糊涂:那也就是没有支持咱们党的上山下乡政策。那样俺们也算不上好青年,那样俺们也算够没意思了。——那就这样吧。俺们走了。这菜呢,你们吃吧。都别出去说就行了。只要这事儿传出去,那可真是玷污咱知青这一世英名了。都不往外说,这对你们好,对大家都好。’说着走出屋门,还没走下台阶,也就看见我和小三在门边站着。我俩是超短的短打扮,简直就是赤条条。看到人家从屋里出来我俩也都感觉不好意思。人家两个看见我俩这样回来了,人家也是相互望望呵呵笑,说;‘咱大伯说得也真对,你俩真是不会在他那里睡,真就这样回来了。’接着又对我俩说:‘俺们是怕你们洑不动,怕再洑回去淹着你俩,要不咋能让你俩去那屋里睡呢。俺俩故意把门搭扣上了,不想让你俩出来。你俩是咋出来的?不会是把窗户砸了吧。’我俩忙说:‘没砸,没砸,只是推开跳出来,我俩就回来了。’那俩人听着笑。接着话头一转,又对我和小三说:‘俺们也都跟你们组里的知青说好了。想吃菜,去找俺们。俺们不再多说,让他们跟你俩说吧。’说罢两人就走了。我们也都不好意思,也都没把人家朝门口送,人家自己走了。 “说老实话:世上得理不饶人的人多了,没理还要抢占三分的也大有人在。就为这,我们感动了。这里贫下中农淳朴,这里生产队的社员实在。这里乡亲们办的事儿,让咱心服,让咱口服,让咱看出人家大气,让咱永远都不会再动他们东西。 “可我来这里吃我的弟兄们逮人家的狗。吃这逮住杀掉没有家的狗。——这狗没家吗?有。一定有。可它就是在路边跑着让咱用细铁丝挽个活扣,随手就那么一套,就给逮回来了。这是不吭声偷人家的狗,跟我们偷菜一样。这狗身上也带着贼腥味儿。下锅煮熟都没有煮掉贼腥气儿的狗肉,我吃了。我吃的香,我吃着还想哭。真的。我自己都觉得,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应该说这话。我说这话会伤弟兄们的心。或许大家都该说:‘你这人不够意思:让你吃着肉,你还他妈的说些剩蛋话。’我知道我这样会让大家觉得我剩蛋。小三比我精明:他没有我善说,他没有我话多,他多喝两杯,躺那儿装糊涂了。来这儿的时候他就说:不来吃肉喝酒,对不起弟兄那份好意:来了,又觉得对不起决计改斜归正这颗心。来这儿以前他哭了。他说,他不知道咱们这儿的农村是这样,要是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会去偷菜了。他说:‘咱们也不过是去偷了点儿菜,伤得是队下,占得是公家的便宜;弟兄们这可是把户家的狗杀了,伤得直接就是社员户家。这里人可怜。这种事儿不能干。这种事儿以后不能再干了。干了连咱自己都心不忍。’他前些天跟我说过:‘咱们知青也学着跟当地人一样去争工分呢。可这工分值几何又有谁知道呢?’他先知道了,他说:‘历年来,这工分也就是上不超三毛五,朝下也跌不破两毛八。本想着城里工人,起早贪黑,每月也不过三四十块钱,咱这儿啥都分着,两毛八,三毛五也就真不少了。哪知道居然是毛的。毛的。那意思你可知道?——说白了,那就是分那些东西是都算成钱了。若分的东西不算钱,那就真不知道工分又该值几何。这工分不值钱,若不为面子,我就不会想这工分的事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小四红头涨脸端起茶缸又喝一口酒。还要说什么,只见在孙泉源旁边歪着的小三呼哧折起身,说:“永东,你跟泉源跟我说,你们那里的队下扣你们粮食了。泉源的队下就是没原因的扣,说白了就是要撵他们走。你们队下是有些原因才扣你们粮食,但你们想过没有,你们是比你们队下棒劳力,分队下的麦子都多,你可该想队下那些棒劳力是咋想的?尽管队下扣你们粮食的时候,你们没啥吃,各家各户都给你们端过吃的。你们想没想过,真要说住你们分队下粮食的时候,他们能说很高兴吗?他们要是说把自己的粮食平白无故给别人很高兴,那他们说的肯定是瞎话。永东呀,我说句不客气话:这是大势成这样了。这是没办法,人家不接收也得接收,咱们说句良心话,队下要咱们有用吗?咱们是队下的祸害呀。咱们谁知道呀。秋后我去县里参加知青代表大会,三中那个知青,叫金安然的,就说得很好:‘知青来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拜贫下中农为师的同时,也要想着自己能为队下办点啥事情,要发挥自己的积极模范作用,这样贫下中农自然就欢迎你。整天东走西串,光知道玩儿,贫下中农肯定不喜欢。’这话就说的中肯。” 孙泉源在床上躺着,他本来就没睡着,到这儿喝多去外边吐了一口,早已缓过劲儿了。因为害怕有人再劝酒,他知道能力有限,不敢吭声,只好装杀才躺在弟兄们身后。听得小三说起金安然,他也一下坐起来说:“金安然,那人跟咱们不一样。金安然是将门之后,心胸大得很。就因为他小弟那事情,他发誓说,要为人民从政呢。说现在就要学习,这学习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这社会,这城市,这农村的知识都要学。咱们不可能跟他一样。咱们不过是将来招工回城,进个满意的单位就行了。别看咱们在学校的时候都是说,立足教室,胸怀全国,放眼世界,争取早日把水深火热中的美国人民拯救出来。呼啦都到乡里来了。字不写,书不看,半文盲一个,还他妈去拯救水深火热中的美国人民呢。整天为吃饭着急,自己都顾不住自己,还去管人家美国人民脚下的水有多深,身边的火有多热呢。能把自己的事情办顺当,将来能顺顺当当招工回城,去个好单位,大国营,也就行了,谁还去想那么多事情。金安然不同,他从没说过去解救水深火热中的美国人民,但他把他队下的社员群众,真是放到了心上。人家实干,爱看书,不来虚的。说白了,金安然是帅才,他不可能跟咱们一样干这些偷鸡摸狗,拽队下菜的事情。尽管说,十有八个知青都是贼,我敢说,他就是那头顶青天,脚站山边,知道学习,又实干,一身正气,清白做人那知识青年。”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满屋的知青都笑起来。他觉奇怪:“你们都笑啥?” 弟兄们都说:“知青中也有这样的人?这人一定是个明白人。” 第29章 夹河滩上睿智善良明白人 33夹河滩上睿智善良明白人 知青们凑在一起喝酒论英雄,论天下,胡喷海吹起来,那是想哪儿说哪儿,没有范围分寸。尽管他们从小都经历过、听闻过那么多政治运动的厉害,也都知道祸从口出的严重性。但毕竟年少,阅历还少,都不油滑,又有几个人能在朋友面前不说实话? 实话都是从心底掏出来的。既是从心底掏出来,自然就是自己对事儿的真实看法和评判,没看别人的脸面,也没考虑别人的感受。人们喜欢实在人,愿意听实话。可这实话没能顾及别人的感受,没能顾及别人能不能接受,因而有些实话就很伤人,就很讨人厌。就像孙泉源所说的:十个知青八个贼;(你自己就是知青,你还骂知青,你他妈啥玩意儿嘛,当着这么多知青的面,还敢说这话。)他只佩服金安然。金安然是帅才,知道学习,又仁义,头顶青天,脚站大地,实干,正气,人家没有雄心去拯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美国人民,人家心里却想着队里的社员群众。他这意思好像只有金安然才能称得上是知识青年,别人都配不上知识青年这个称号。好像知青中明白事儿的人不多,只知道浑浑噩噩跟着瞎哄瞎跑,能够独立思考的人太少:这话就不让人待见了。 幸亏孙泉源是这帮铁中知青请来的,若不然,抬杠是小事儿,动手打,只怕也有可能。铁中知青赏他面子:“金安然是英雄。既是英雄,哪天引见引见。看这英雄又能从咱身边的事情中发出什么感慨,发表出什么高论来。” 张永东说:“这容易:金安然也在咱这儿修渠呢。他就住在旁边的村子里。哪天叫他来,或者咱们去他那里:这都容易。” 孙泉源说:“今天不行。今天咱们喝多了。酒醒后可以去。好多事情,让他给咱批解批解,只怕真会另有一番新意。” 不属于油滑的知青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当真。说住引着去见金安然,这么多天,没引见。那帮知青弟兄们等不及,都来了。先到小三小四他们那知青院。小四说:“这好办。张永东、孙泉源就在我们院子这隔壁。我去把他俩叫过来,咱们一起去金安然那里。要不就让他俩去把金安然叫到我们这院里。咱们这儿都是自己人,说话也方便。” 不一会儿,小四叫来张永东和孙泉源。看看来这一大帮,孙泉源说:“还是把金安然叫到咱这儿说话方便些。” 又一会儿,他和张永东果真带着金安然进了门。大家都打招呼,大家都问好。孙泉源和张永东去请他来时就说得很清楚,就是铁中知青弟兄要向他请教问题,要跟他侃大山,要跟他谈一谈咋做知青咋做人。 知青见面交心谈话这很好。金安然也抽烟,带盒烟,就来了。 烟这东西不好。抽烟是坏习惯。可知青没人管,又有几个男知青不抽烟?相互上烟。一人一颗,点上。小三因跟金安然早几个月在一起参加县里召开的知青代表会,还算熟悉些。因而先问:“我们在这队下没人管,想干活了就干;不想干活,随便:也不管闲天忙天。你知道我们队长咋说我们的?知识青年下乡来,这是政治任务。我们得保证知识青年安全,只要不出事儿就好,哪还顾得他们干不干活呢。你们队下这么说你们么?” 金安然说:“刚来时他们也是这么说,等到几个月过去,他们态度就改变了。好像有点有意使用咱知青一样,故意给压些担子。这次来渠首,大队让我当副领队,这就足以说明这个问题。” 小四说:“你们干没干过让人抓摸不住的事情吗?” 这话金安然不明白是啥意思,笑着问:“我不知道你具体问的是什么。” 小三哈哈笑,解释说:“他是问你们偷没偷过队里的菜。偷没偷过队里的玉米、豆子、红薯、红薯叶子,什么能吃的东西 金安然笑了。说:“菜倒没偷过:我们队下分的菜够吃了。不过水果下来,我们就是不去偷,队下的小伙伴们也会老早偷来让我们吃,说下来时不吃,过完这几天就没有了。说不早点吃遗憾。其实,没过两三天,光那队下分的那些落果就够吃了。至于玉米、豆子这些也用不着偷;偷着要工夫,偷来也没工夫煮,还偷它有啥用呢。有人煮熟了让我们吃。那东西秋天到处都是,偷不偷都能吃到嘴里。也就用不着偷。” 小四问:“偷鸡摸狗,干没干过?” 金安然说:“这种事情不能干,也不会干。那是砸贫下中农的盐罐子,这事儿不能干。” 铁中知青有人问:“那你们不觉得馋?” 金安然说:“入乡随俗。社员群众都是整年不见荤腥,他们不馋?同甘共苦,在这方面最能体现。几个月不吃肉,馋。忍住。这就是考验。知青受考验,这就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听得这么说,小四忽然笑着问:“有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就是:麦收过了之后,我们嘴馋,夜里洑过河,去夹河滩上拽了两回菜。第二次人家发现了。真够意思,没有收拾我们,倒跟我们说,这半夜渡河太危险。想吃菜,跟他们说,他们用船载我们过河,到滩上看着哪些菜好铲哪些,按市价卖给我们,比我们夜半渡河去拽菜划来多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为啥没整我们,还要这么善待我们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金安然说:“修渠来到这里时间不长,利用休息时间,我到夹河滩上做过社会调查。在夹河滩上跟好多人说过话,也跟夹河滩上那个看滩老人促膝交谈过。我俩说的也就是当地风土人情,滩上适合长什么庄稼。他跟我说了些过去发生的事情,滩上最适合种什么。他还说,滩上种菜比种麦子、玉米、谷子这些粮食划来得多,以及老人对世间事物的一些看法。但他至始至终没有跟我提及咱们知青夜半渡河上滩去拽他们菜的事情。就是你们前些日子相聚喝酒,酒桌上,你们说了夜半渡河上滩拽菜的事情。孙泉源觉得人家没有惩罚你们很奇怪。他不知原因,就和张永东去询问我。我也不知道原因。我就上滩去问了看滩老人。老人说:本来队里是要下狠手的。老人跟队里建言,如此这般说了那么一番话。队长觉得老人说得有道理,也就按照老人说的去做了。毕竟队里太穷,做得远不到家,即便这样,队下已有不小收益了。我问都有哪些收益。老人说,这也是知识青年来到这里带给他们的福分。我问啥福分。老人说:‘原先滩上多种麦子、玉米、谷子,这一类庄稼。蔬菜也种一点,不敢多,够队下社员群众吃就行了。因而这河涨河落,那损失也不算小。咋说呢,河落时溜着滩边种,河水涨,那庄稼生长周期长,不成熟,看着庄稼淹死,冲走了,那心里别提多难受。知青这事儿出了以后,我们队里跟知青说,想吃菜,上滩买,看见哪颗菜好,就铲哪一棵;看见哪个瓜果好,就摘哪一个,没想到,好多知青都来了。更让人欣喜的是,好多城里人也来了。夏天不说,人多。这大冬天,下着雪,居然有人还来呢。说老实话:咱这儿社员群众,谁会舍得一毛钱,去买一个鸡蛋呢。煮熟再加五分钱。这不是上等好事儿吗?问那些买咱鸡蛋的城里人,为啥要这样。他们说,城里卖的鸡蛋哪有这么新鲜呢。鸡蛋靠黄还要票,哪能让人随便买了。到咱这里啥都好,还不让咱发财了?就这方圆三五里的知青来咱这里买菜的也都多了去,更别说,城里专门来咱这里看景的。要是没有这些知青来,谁来买我们这些东西呢。” “他还说:光这滩边撒种的叶子菜,这半年收益也有百十块。我问他是咋会想到这上面的。他说他原先就在陕西西安市工作,低标准那会儿,响应国家号召,从西安辞职回来的。我说:你吃亏了。他遗憾之极,说吃大亏了,把媳妇孩子都害到乡里来了。这是他一生中犯得最大的错误,也是他一生中最遗憾的事情,这也是他感觉最对不起老伴儿和孩子们的事情。我从侧面探试着询问他是否有问题。他说,他没有一点问题,纯粹是响应号召,自觉自愿,报名下放回家乡来的。我问他当时不辞职,不回来,可以不可以。他说可以不辞职,可以不回来,没人逼你,说那都是自己要求回来的,没人逼,辞职回来这事儿纯粹怨自己,国家只是号召,没人逼。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我就问他:‘没人逼,你是自觉自愿回来的,你还有啥后悔,啥遗憾呢?’让人再也没想到是,他竟然会说:“当时城里苦,饿肚子,当时城里不如乡里,我没能熬过那个艰难时期,没能熬到好时候:遗憾也就在这里。” 孙泉源听着,脸上表情居然变冷了。冷冷的很肯定的说:“吃这亏的人多了。从单位辞职,在城里没工作,当时国家政策是可以做小本买卖,是可以做小生意的。。” 小三和小四听着孙泉源这么说,只觉远离他们想知道的事情了。看着张永东,又看看孙泉源,意思是期望孙泉源先别说,先让金安然说。张永东很聪明,问一句:“你们跟安然说,你们还想问他什么,让他跟你们说。” 小三和小四几乎同时问:“我们觉得不会只是因为这事儿不整我们,只怕还有更主要不整我们的原因没说吧。到底他们为啥不整我们,别怕我们难为情,你只管照直说,我们能够承受得了。” 金安然哈哈一笑。说:“他给我说了最主要原因,我还没听完,我就说,这夹河滩看滩老人真是睿智善良明白人。” 第30章 泉源哥别骗我 35泉源哥别骗我 汪幸运他们知青组在南门外北邙山半坡那块平地上。那是一溜面北坐南,有窑洞有房子的农家小院。住有十几户人家。家里有人的,大门都有门楼。知青们住的院子没有门楼:据说房东在天津什么单位工作,全家在那地方上了户口,落了户,媳妇孩子早都过去团聚,当城市人去了;这院子就一直空闲着,没人居住。为支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大队给主家去信,借用这院落房屋。主家就让拿他钥匙的一家子,把这院门房门钥匙交给大队,这院子房子带窑洞就让知青用上了。 知青住在中间那家稍显颓废,没门楼的院子里。支书家跟别的住家都一样,有门楼;处在这一溜的最西头。张永东从南门口去八队知青那儿,就必须经过支书家门口。 当地有个好习惯,就是到了吃饭时间,无论大小人物,都会端上一碗饭,聚到门口,边吃边侃边聊天。张永东去这天,无风无雨又无雪,尽管天还冷,但这吃饭出来侃大山早已成为习惯,这一天自然也不能例外。虽然他去时没到饭时,没能碰见人,可他从汪幸运那知青组吃过饭出来,路过支书家门口时,支书还跟他打了招呼。支书还问他:“永东,几乎就没见你上来过,今儿咋想着上来了?” 张永东笑着说:“这不是从渠首回来,没地方吃饭,到汪幸运这组里混一顿么。” 支书问:“他在没在家?早听说他回来了。为啥事儿回来的?回来也没打个照面。他整天也不知道干些啥。” 张永东说:“他在家。我就是在他们那儿吃的饭。” 支书还感叹:“你们知识青年吃饭真是个问题。本想着成立个专业队啥的,给你们些补贴,让你们有个吃饭地方,可这又没啥干。以后看看,想想办法,看咋能把你们吃饭难这事情解决了。” 张永东也是笑着,很有礼貌说:“那就谢谢,那就得先谢谢。到那时我就第一个报名参加”说着也就下坡走了。 第二天一早,孙泉源瞎胡做点饭吃了。因为想着张永东说的那些事情,不知道咋样,没在沟里多待,就去找了张永东。到那院里,没找着人,那几个知青还没出门,说:“他昨晚回来,把被子放到家里就走了。去哪里了,他没说,我们也不知道。” 倍儿冷的天。没啥干。这几个弟兄要去磨面。这该去哪儿转转?忽然想起发小尤继红没去成渠首,那时情绪极端,现在不知啥样。她在没在街里?她在那儿干啥?闲着没事儿,不如去她那儿看看吧。于是,到寨门外的供销社里买盒烟,叼上,点着,吸着,不紧不慢向尤继红的住处走来。 尤继红是个爱干净,很利索,办事追求十全十美的人。她脑子聪明,说话尖刻,也就应着老百姓常说的人尖子,她就是顶尖儿人物。她对自己严。她对跟自己好的人要求也是很严格。还在沟里时,她就跟孙泉源说过:要积极向上,争取入党。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争做贫下中农的好学生。 这种话有点打官腔的味道,孙泉源不爱听。因为两人是和尿泥时就在一起,顺后又是青梅竹马一块儿玩儿,再后就是同班同学一同下乡的,都知道底细,孙泉源呛白她:“真都成你这样,那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太可惜,太遗憾,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是这样。” 尤继红是个个性很强的人,死命拉住孙泉源的袖口,恨恨说:“说完这话你想逃走?你还不知道,打小我尤继红就是这脾气,不给我说清楚,你想离开我,没有那么容易。” 孙泉源知道缠不过尤继红,也拧不过尤继红,也怕尤继红把他的袖子给撕差了,只好随着尤继红走,边走边求饶:“哥怯你,哥怯你还不行?我听你上政治课,我听你上政治课还不行?” 这时尤继红就会掏出红本本儿,搬出大人物著作,对照着精典警句,很认真展开政治教育。此时孙泉源便感觉他成了尤继红手中的肉鸭,被尤继红夹着脖子撬着嘴,一勺跟着一勺饲料往嘴里喂。孙泉源很痛苦。他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够摆脱尤继红。可几天不见尤继红,他又会想到尤继红的很多好。真的,尤继红除了这些假正经,——在她那里是真正经——她其别真的是没有什么不好。作为一个姑娘,她直率,有胆量。她不搞阴谋诡计。她在车站警察用手枪顶住孙泉源脑袋的时候,她挺胸挡在孙泉源面前,孙泉源知道她不是对自己有啥好感。当手枪对住张永东的时候,她也挺着胸脯挡上去。由此可见,她这人可交,尽管她有些假正统,假正经。 路边还有积雪。或许担心天气晴朗,温度上来雪水淌到路面上,拐过弯,已看见尤继红一个人在铲着路边的雪,拍到树根上。看见孙泉源,尤继红笑了:“从渠首回来了?有啥提高?有啥收获?” 孙泉源不会这么说话,他说话直白:“没啥提高,没啥收获。领队说,招兵的来了,说是为着大家好,人家让回来了,咱就回来了。” 尤继红笑,问:“收女兵吗?保家卫国,建奇功,有建树。要女兵,我也去报名。你报名了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说:“还报啥名嘛,你想着那是你我能去的事情?别说咱们听说知青下乡得满两年才能当兵,就是现在就招知青,跟你、我有啥关系?我连想都不想这事情。” 尤继红说:“思想落后。思想有问题。主动要求进步这是必须的。——咱也不说那么多,等那招兵的来了,咱们一块儿去看看,跟那招兵的见个面?” 孙泉源说:“一点用处都没有,见着那当官的也不会让咱们去当兵。” 尤继红呵呵笑:“那倒不一定。万一收咱们呢?咱也可以手握钢枪,保家卫国,当英雄。” 孙泉源显得有些无奈,也是呵呵笑:“就那儿吧,人家绝对不会收咱们这样的去当兵。你我就当不了兵。哪可能轮上说当英雄,当狗熊去吧。当狗熊还行。” 尤继红说:“你这心态也太不好了。咱们说住了:等那接兵的来,我去叫你,或者你来,咱俩一块儿去,若是真不招咱们,咱们去看看热闹也可以。” 孙泉源说:“这话倒没错。到时候得了信儿,我来叫你。你先得信儿,你就去沟里叫我,再忙我都跟你去。咱们说住了,不再说了。就这样。” 尤继红不再铲雪,把孙泉源让进院子,坐屋里。屋里依然那么洁净。床单展呱呱,铺得齐齐整整没皱折。上面条状放着两床被子。枕头放在床头上,上面还整整齐齐叠放着军大衣。古丰姿的床板靠起来了。支床板的青砖,都在墙边码着。屋里没有生煤火,冷呵呵的。窗下的桌子上还是放这红塑料皮的主席语录和毛著。看到这种景象,孙泉源说:“煤火咋不掂到屋里呢。太冷了。盖两床被子就不冷了?” 尤继红说:“这种时候才知道窑洞住着好了。冬暖夏凉。这房子里,煤火又不敢生:万一煤气中毒就麻烦了。将就一些吧。天冷多盖床被子就好一些。” 这是无奈话。孙泉源听着心里酸酸的。大概说这话时尤继红心里就酸楚了,有一会儿,两人都这么静静坐着没吭声。孙泉源毕竟比尤继红活泼,他不愿受这清冷的折磨,看着靠在墙上的床板,问尤继红:“古丰姿那儿你去了没有,她现在啥样了?” 尤继红说:“她哪是有病呀,就是在那儿装的,不想来乡下。是,在家里歇着就是好。哪跟咱们在这儿一样,受老罪了。我爸也是说,若是天冷受不了,让我也回去住这一冬天。待到开春再回来。我说,要是那样,还咋锻炼自己,还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同甘共苦,这也是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接受贫下中农考验的重要课程。我爸没啥说,只好由着我了。泉源呀,思想改造,那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那是要受到长期考验,要在思想深处闹革命才行。上次回家,我去干休所拜访了一位老红军。我请教他:革命道路遇到艰难曲折怎么才能走下去,思想改造怎么才能符合组织的需要。他说的那些话,太让我感动了。他说:‘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你们别听有些人说的,说长征路上死了多少多少万人。都知道,到陕北,红军只剩下四万多。从江西出来那么多人都去哪儿了?牺牲了一大部分,还有好大一部分是受不了那个苦,受不了那个罪,没有信仰,半道溜走,逃掉了。是的,他们没叛变,他们是逃回家,逃到别处讨生活去了。别以为到陕北那四万多人都是从江西就开始长征的,其实那是一路走,一路逃,一路动员,一路参加,一路加入,好多也就是在长征路上参加红军的。到陕北的都是精英,都是红军的中坚力量。孩子,啥最难?坚持最难。能坚持到最后更难。’他说他还听说:咱们这帮下乡的知青,招兵招工,只要一个人关系从大队办走,下边的人就都坐不住了。这就跟他们走长征路一样,能认人呀。不急躁,能坚持,沉下心的人心胸宽广:这些人可靠:这些人就跟至死不渝坚定跟着党走那些老红军一样,让人佩服。让人敬仰。他们堪称国家栋梁。” 孙泉源说:“那位老红军说的对呀。他说的真是这种情况。无论在哪个大队,只要有一个人调走,剩下的就乱了。有定力,不乱的,那他就成神了。说句不客气话:别看我家里没有门道,听说哪里有人调走或办回城了,我都感觉坐不住。要是有门道那些家的孩子,不吭声,跟没那事儿一样,还能沉住气在乡下熬,就我说了,那他就是栋梁之才。有门道的,哪个不是只下个一两年,或者下下点一卯,扭头就走了。还有些有更大能耐的,不下乡,直接就参加工作了。好了,不说了,我得走了。” 尤继红觉得奇怪,问:“这地里雪还没化完,队下也没活干,你又不急着干活,你这急着走,是有啥事儿?” 孙泉源知道尤继红心眼儿不歪,也就跟她实话实说,把昨晚张永东那一番话,全都给她讲了。尤继红哏儿哏儿一笑:“源泉哥呀,源泉哥,我不给张永东叫哥,我都得给你叫哥,你啥时候学会哄人了。昨天晚上,我还见着他,他说他去找人,要报名参军呢。他想参军还能去打架?泉源哥,你别骗我了。” 第31章 咱大队知青要保护 36咱大队知青要保护 孙泉源与尤继红自小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既是小学同班同学,又是初中同班同学,最后自愿结合下乡在一组,一齐来到乡下。若不是沟里太苦,生产队三巨头喊亏报屈,大队不把她们两个女知青调到街里,他俩就不会分开。不过也有人说:有这缘分,招工时他俩还有可能招进同一个单位,再往下边的话没说。但孙泉源清楚:因为家庭、脾气等等原因,他俩不是一路人,他俩谁也没有看中谁。 两人过于熟悉,都知对方脾气。太过熟悉成不了夫妻:上岁数人都是这么说的。因而孙泉源平时见着尤继红总是淡淡的,话该咋说咋说,相待也是常态,玩笑很少,即便开句玩笑,也不会出格到哪里去。 今天忽听尤继红哏儿哏儿一笑,把自己名字喊颠倒,孙泉源一愣,经过脑子转动,方知这是尤继红开了个玩笑,故意为之,临了却又把他名字改正过来,还称哥,还笑说:“你别骗我了。” 孙泉源是很机灵的人。但他毕竟从心里还是一直把尤继红当妹妹,当同学看待,从无非分之想,即便听见这句玩笑,也不可能瞎猜。他也呵呵一笑,说:“你给我叫哥,也不知道你能亏到哪儿了。小时候经常叫哥,长大了,叫一声哥就觉得吃亏?今天想起来叫哥,叫哥以前,还得故意把哥的名字叫颠倒。就这还说是哥骗你了。哥能骗你啥?你只要不把哥的名字叫颠倒就好。你只要不拿哥开玩笑就好。你还大睁眼说瞎话:哥骗你了。哥骗你什么了?” 从没说过软话的尤继红说软话了,忘情地拉住孙泉源的手,擞着说:“妹妹说得太急,没在意把你名字说颠倒。”待到还想说什么,这才发现自己拉着的,居然是孙泉源的手——别人的手能拉,孙泉源这手是不能拉的。脸红,嘴拙,舌头笨,加之心口乱跳,自然说不成景,居然发起了愣。 孙泉源也是刚刚蒙蒙知事儿的小伙子。这时候心里的男女之情,还很朦胧,羞涩在这情中占着很大的比重:自己小伙子的手让人家大姑娘拉着,多不好。看到尤继红发愣,刹那间,他脸面发烧,心口乱跳,挣开不是,不挣开又不是,害怕伤着姑娘的心,木呆呆,一时也呆呆愣起来,也不知道该咋吭声。 待到两人都意识到这两双手是不该扯到一块儿的时候。两人都慌慌丢手,转身,对背,垂头,心跳加速,都不敢喘气,都不敢吭声,这时再看,两人的脸面早已通红通红,红到了脖子根儿。 其后,孙泉源跟申朱杨说,当时他们的脸红,不但红到了脖子根儿,还一下红到了脚底板。申朱杨说,那不可能。不能那样写,那样写就是幻想着说,就是说瞎话。孙泉源说,说心里话可以么?申朱杨说那是必须的。于是就有了下边这段记录: 再聪明的人,当你没有这方面意识的时候,你是没有能力用言语去驾驭这种局面的。孙泉源尽管聪明,但他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尽管跟尤继红背对着背,他也只能是懵懵地愣着不吭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打破这窘境。 这事儿是尤继红惹下的。小时候叫声哥哥很平常,淡如水;如今喊声哥哥也就酿出了蜜,有了甜意生了情,感觉就异样,麻烦就来了。因为紧张,还能把哥哥名字都叫错,这事儿闹得俩人都难堪。自己叫错人家名字闹误会,收拾残局不应该靠人家,应该靠自己。尤继红的脑子急速转动着。她隐藏起女孩子的娇羞,转过身,扯住孙泉源的袖子,又变成了钢铁姑娘。说:“你咋没骗我?你说,张永东昨天晚上就带人去收拾汪幸运了。现在都啥时候了,咋能没一点他们的消息呢?这不是你在骗我是什么?我早做过张永东的工作,张永东改好了,他不会再去打人动拳头了。你还骗我呢。” 真是没有听到张永东他们啥消息,也没有汪幸运的啥消息。就为这,孙泉源也真没啥说了。但他嘴还硬,梗着脖子说:“张永东办事儿,咱们谁能不知道?他说要打谁,那是一定会去打。我还不相信,他说了的事情,他就甘心让黄那儿了。你觉得你给他上几堂课,他就不动拳头了?那他也太好说话了。” 尤继红见孙泉源边说边在她屋里不停跺着脚,知道他穿得薄,便问他:“你的大衣去哪儿了?” 孙泉源说:“这不是吃了早饭就往张永东那组里跑。看着太阳那么亮,想着天该暖和了,那知道天越晴,冷得倒越很了。早知道这么冷,我也穿上我那军大衣出来了。” 尤继红听他这么说,哎呦一声说:“我的哥呀。天再冷,我都没把煤火搬到屋里过。今天为你,破例了:把蜂窝煤炉掂进屋里来吧,别把你给冻着了。”说着已朝门外走。转眼就从厨房里把蜂窝炉子提到院里来。孙泉源连忙上前接住,掂进屋里。挑开上盖,拉起下面堵口。感觉煤火这样空着燃烧太可惜。心里想着:“这火闲着可以烧锅水。”还没说出口,只听尤继红说;“我去把钢精锅拿来,煤火闲着,烧锅水也可以么。”起身要去厨房端钢精锅。还没出门,只见十五队的娟儿姐和十队的焦淑丽结伴寻她玩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走进院子,看见尤继红,焦淑丽先说:“想着满地雪还没化完呢,队下没有活,想着你没回家,在这儿闲待着你也该着急了。我俩就约好来你这儿,跟你说话解解闷。哪成想,孙泉源在你这儿呢。你俩是发小,能说的话也多,早知道他在这儿,我们就不来了。” 尤继红听焦淑丽这么说,冲她一笑,接一句:“知道他在我这儿你就不来了,你是害怕看见他?”走着说着也哈哈笑起来。其实这话对当地姑娘来说就是带刺儿的。孙泉源没吭声,其实他也听出了话中的刺儿是什么。 焦淑丽来个满脸红,愤愤说:“嘴刁心眼儿多,只怕将来那个姐夫还真能降得住你呢。” 孙泉源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接不上这个腔。娟儿姐知道这话是啥出处,呵呵也笑着说:“看到了吧,遇住对手了,让你嘴刁钻,看你服不服?” 孙泉源忙把她俩往屋里让。进屋坐床边。尤继红已端水回来。把钢精锅放火上。说:“把门关上,屋里一会儿就暖和了。” 为了不冷场,孙泉源过去关上门,回头问焦淑丽,说:“十五队跟我们沟里相比,稍强些;你们十队跟他们十五队相比,谁更好些?” 焦淑丽望望孙泉源,又望望娟儿姐,略带不好意思说:“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毕竟这事儿我还是听得少。娟儿姐应该比我清楚。我家回来只有三四年,熬煎事儿还处理不完,哪还有闲心管队下这事情呢。” 因为在一起早已认识了,尤继红没给孙泉源介绍焦淑丽。只是说:“泉源,你说知青咋定义?咱们是从学校交了户口本,迁到这乡下来。其实焦淑丽家也是从城里回来的,只不过比咱们早回来个三两年而已。她姐比咱高两届,年初结了婚;淑丽跟咱们一届毕业,一早一晚都从城里来,咱们是知青,她们算不算知青?” 孙泉源早就听说过焦淑丽家的事情,知道有些话没法当着人家焦淑丽的面说。他也就不较那个真,也就不说这知青不知青的事情。在他心里:知青又怎样?回乡青年又怎样?谁又能比谁高一等?还不都一样靠干活挣工分吃饭?谁又能比谁优越到哪儿去了?况且这又是面对仨女的,他对人家那两个姑娘也不是很熟悉,他不知道说起这些事情,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真是认真说起这事儿来,又该说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都说不清。他想拔腿走。他跟尤继红说他想走:回沟里。尤继红说:“回沟里干啥呢。你擀面吧,都在我这里吃捞面。眼看已经晌午了,你在这儿给她们露一手。我让你露一手,你就露一手。回到沟里你还得自己做饭。就在我这儿吃,做咱四个人的捞面。吃完下午咱四个还坐这儿聊天。咱聊咱熟悉的事情,聊咱高兴的事情,比去外面没事儿瞎跑受冻强多了。” 尤继红说得也对,回到沟里还得自己做饭。吃了饭还是没事儿干,还不如在尤继红这儿吃饭,吃了还接着聊天。孙泉源答应下来,这边就去洗手和面。娟儿姐和焦淑丽也知道尤继红不会放她们走,在这儿吃过饭后继续聊天,也省得来回跑。回家也是吃口饭,尤继红也不是管不起,因而也都爽快地接受在尤继红这里吃饭。 大家动手,这饭做得很快。刚刚端上饭碗,忽听大队高音喇叭里突然传出支书的声音:“各队社员群众乡亲们注意了,各队社员群众乡亲们注意了,赶紧把住出村路口,咱八队知青汪幸运被外村人打了。知识青年要保护。知识青年要保护。赶快把住出村路口,抓住打咱知青的人。咱大队知青,咱们要保护,赶快堵截抓住打咱大队知青那些人。” 孙泉源心里咯噔一下:“麻烦了,事情咋能是这样呢?张永东失策了!” 接着就听见各队钟声都当当响起来,那是围堵的号声,那是捕捉的动员令,各队的青壮年都迅速行动起来,加入到堵截、抓获殴打知识青年的外人行动中。 第32章 孙泉源痛哭 39孙泉源痛哭 孙泉源和尤继红一边走一边说。因为两人都是在说心里话,都是想着为对方好,所以自己的心思也只有自己知道。 孙泉源跟尤继红说了那么多,其目的也就是意在告诉尤继红:别以为世上的人都很好,其实世上坏人也很多,现实社会并不像她想像得那么美好;让她遇事不要那么较真,别老是那么坚持自己的观点,别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该随和就得随和些,随和些,软和一些,自己也亏不到哪里去;倘若一根筋,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整她,她连知道都不知道,暗地被人朝死里整,到那时候就惨了。 哪知尤继红却也是为孙泉源着想,担心孙泉源有这思想,有这想法,到社会上会吃亏。她担心别人会指责孙泉源,她担心别人给孙泉源扣帽子。她也知道孙泉源绝不是甘愿被人整的善主。两厢相斗,两败俱伤。何不就根子上站到巅峰处,高举照妖镜,让那些小人、妖魔不敢靠近自己身边呢?因而,尤继红满脸通红,正儿八经,咬牙切齿,说了那番话。那话是狠了些,是重了些,那话没给孙泉源留一点面子,好似直接用照妖镜,照出了藏在孙泉源内心里的妖精。这让孙泉源感觉是把他心中的护身佛给当鬼砍了几刀,刀刀见血。那血带着热气、高压聚积在心里,堵血管,塞通道,要把心憋爆。他难受,他烦躁,他感觉那死了的护身佛,化为巨石,压在心里,变为戾鬼,发出戾气,压瘪了浑身的气血管道,憋得他透不过气。他脸色发青,不再吭声。 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来气,几乎就要窒息死亡的时候,他俩也恰好来到了新良大队的戏楼前。这里人声鼎沸,歌声阵阵,一二一的口号声接连不断。这是人气聚集的地方,早把身前身后自身体内的鬼神吓跑得无影无踪。 戏楼前的广场上,排队站立着他们大队的应征青年。两人过去跟他们大队的应征青年们打个招呼。看着他们大队应征青年队伍左边还有两个大队的应征青年,少说也有四五百人,都直挺挺站着。孙泉源心说,准备着上台接受目测,这样站俩小时,也够累人的。他知道,在学校练正步的时候,那个难受,不亚于浑身上下让虼蚤咬。现在看着这些应征青年都很认真,都很精神,这就是都想当兵参军的最直接,最具体的表现。 他跟尤继红说:“招兵的在戏台上,咱们去戏台上看看?” 两人绕到戏台前,从戏台后的台阶走到戏台上。台子上列队等侯的有三四十个人。六人一排,一二一,正步走,正接受目测。五个军人:有喊口令的,有从侧面看的,有拿本子做记录的。只有一个年纪大些的是四个兜:军容整洁,脸面铁红。这一眼看去,就让人心动:这是钢铁军人的光辉形象。哎哟喂,他还是络腮胡?只是刮得很干净,让人不注意他的胡子,只让人看到了他军人的铮铮铁骨。一开口说话,孙泉源笑了,立马学了一句。那军官转过身来,笑问:“你是江西人?” 孙泉源立马改用普通话,说:“我不是江西人。我上学时,我们学校军宣队领导是江西人。我们关系很好,我学了几句江西话。看到你说江西话,我听着亲切,无意识就学了一句。” 那军人握住孙泉源的手,称赞道:“好聪明,学得好像哦,我还以为你是江西人呢。你报名参军了没有?” 孙泉源说:“人家不让我们报名?” 那军官不解,问:“为什么?” 孙泉源如实回答:“我们是知识青年,下乡不够两年时间。在这两年时间里,我们既不能招工,也不能当兵,更不能招干,就因为这,我们也不能报名参军当兵。” 那军官哈哈大笑:“保卫祖国还有这么多条条框框?这条条框框都是地方制定出来的。我们部队不管这一套:只要你身体好,思想好,有当兵的意愿,我们部队不管你下乡几年,那怕今天刚到,我们部队也可以带你走。报名吧,我带你走。何况你刚才走的正步我也看到了:很好;受过训练的,一看就知道,你是当兵的料。” 孙泉源叨叨不成,吞吞吐吐,黏黏糊糊,趁趁摸摸,不好意思笑一笑,好半天才说:“我是随我妹来打听咱们招女兵这事情的。你们部队招女兵吗?我妹想当女兵。” 那军官说:“我们是野战军,女兵去年就招够了,今年不招女兵。再说呢,招收女兵跟我们不一个系统,具体情况,我们不知道。好像是拿张介绍信,自己就去部队报到了。有时就不在地方招,有一张领导批条,部队也就接收了。” 孙泉源说:“我妹想当兵,你能不能帮点忙呢。” 那军官笑,说:“你当兵,我肯定能把你带走。你妹当兵,我帮不上忙:批条直接去部队报到,我还没到那级别,也没那资格,更没那权力。” 尤继红又把孙泉源朝那军官跟前推一推,说:“那你就把我哥带走吧。” 那军官笑,说:“这可以,只要报名,这没问题。” 孙泉源见又扯到了自己身上,脸面通红,连忙告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去当兵是不可能的。我去当兵是不可能的。”拉起尤继红就朝戏台下走。那军官笑,看着他俩的后影感叹说:“这知青当中,还真有不愿当兵的。过去也只是听说,这次让我亲眼见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拉着尤继红匆匆离开,走下戏台。带兵那人说的话,他听见了。他心里很痛苦,他不知道自己心里这痛苦该怎样说出来。尤继红并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只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你咋能这么决绝就不要了。若他说是招女兵,我肯定跟着就走了。孙泉源呀,孙泉源,你心里是咋想的?别人想去都去不了,人家这个军官说了,一定能带你走,你怎么就这么决绝不给人家面子,让人家白白欣赏你呢?就凭这事儿,就让人生气了。 待两人出了戏台广场,走到村路上,尤继红再问,孙泉源还是没吭声。尤继红扭脸看他,只见孙泉源眼泪早涌出来了,下颚上还挂着泪花,他的脸阴得可怕。 尤继红见他这样儿,只好做出啥都不在乎的样子说:“这也没什么,他不过是问了你的姓名,年龄,下到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具体事儿一点儿都没办,也就是咱们老百姓说的,八字还没一撇,咱不去也没啥,说不定咱不去还更好呢。” 尤继红这样一劝导,孙泉源哭得越发厉害了。他怕路人能看到,故意往北拐,顺着村后没人去的小路走。 那小路上走的人很少。那不是整修出来的路,那是家家户户的院子后,出一头,缩一头的后门前,来往方便自然踩出来的路。厕所也都在那路边对着门。有猪圈,也有个亮堂堂的牲口园。后门墙边残雪还没化完,上面浮一层灰,落有干树叶子,干草沫子,路面没有硬化,有些地方是稀糊涂,有些地方不粘脚,有些地方已经干透了,总体不湿脚,还得拣着路走。让人看着爽快的还是一下铺到河边有些地方还覆盖有白雪的绿麦地。 走了这么远,孙泉源呜呜的也该哭够了。尤继红跟他并排走着,看他呼哧呼哧啜泣着,住了哭,这才问他说:“泉源哥,你哭够了吧。我咋觉得这事情这么奇怪:你不想当兵也就算了。人家也不过是记了你的名字,记了你年龄,记了你下乡的地方。那不想当兵人家也没说你什么,你何必这么哇哇大哭,瞎咧咧,这让外人看见像个啥?你思想有问题,我知道,但我真不知道你的思想问题居然这么大,居然连兵都不想当,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的思想就像上年纪人那些想法一样,平平淡淡,得过且过,没有上进心,把自己推到落后队伍里。你没想想这样颓废,你能对起谁?只怕连你自己都对不起呀。” 这话孙泉源听着不讨厌。但他觉得,亏得你尤继红还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也算得上在一起无话不说,可你咋就没体谅到我的难处,你咋就没有猜想到我的心思呢?他心里有苦。他心里那苦还倒不出。他有万千个理由能把尤继红说哭。但他知道,尤继红跟他不一样。他只能把自己的担心给尤继红讲一下就行了,再往深处说,她尤继红也理解不了。因而擦泪说道:“继红呀,其实我很想当兵。可我知道我当不了。这个招兵的领导,是欣赏我,看上我了。他确实说,他能把我带走。他也说了只要我的关系在这公社,这县里,他都能把我带走。但你想没想过,这可是千百双眼睛都盯着的地方。倘若他把我带不走,你想吧,我该是啥下场?到那时,他不是帮了我忙,那只怕是也给我以后招工帮上了倒忙。继红,我跟你们家庭条件好的不一样。家庭条件好的,想这想那,理想满满,前途无限。我只想我能去大国营单位有个工作,当个工人,我就满足了。真的,我不是不相信这带兵的干部没有带走我的能力。我怕政审这一关通不过。政审这一关厉害呀。我爸是没啥问题。但他毕竟不是苦大仇深,他是旧社会读过书的人。外加没有工作,这就是无业游民,就凭这一条,他就不是公家人。若没十成把握,那招兵的带不走我,我就惨得很难看了。我知道他说这话应该是以为我政审没有问题。政审有问题,人家还会带我走?那带兵的不知道这情况,知道这情况,他还敢说能把我给带走吗?我跟你说呀继红,人不可出头。枪打出头鸟,这是前人总结出来的。其实我也想了,我不是不想跟他参军走,我是想着他带不走我,就把我搞臭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我也这么想过,只要他给我办手续,无论我走成走不成,我都会出名。出名,走成还好;走不成,出名,你说这该咋办吧。那岂不让大家都盯上我了。” 第33章 老支书袒护汪幸运 40老支书袒护汪幸运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具有戏剧性:本来孙泉源是要劝说尤继红不要一根筋,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想劝尤继红把身边的事情看淡一些,别把啥事情看得那么认真,要分轻重,别死眼子,别得罪人。他从心里说,纯粹是为尤继红好。 可是尤继红觉得这种行为太世故:用变色镜看世界,用放大镜看社会;这种思想,这种想法与时代发展格格不入。早已有人指责过这种思想行为与时代发展相抵触,是社会的毒瘤,必须坚决根除。她害怕孙泉源因为这吃亏,也怕有人因此逗孙泉源的事情,为这尤继红也是有心要做孙泉源的思想工作,想让孙泉源的思想想法早些回到与时代同步发展的轨道上来,避免被人谴责,免得受人欺负。 但她却没有孙泉源那么会说。尽管她心里装的书本知识早就一套又一套,但那都是理论知识,与实际结合就显得空洞无力说明不了问题,自然就没有多大的说服力。 孙泉源跟她不一样,用事实说话,那事实根据都是真刀真枪,太有杀伤力,太有说服力。尤继红没有事实根据做武器,有的只是假大空理论,自然驳不倒孙泉源的事实根据。 尤继红着急,心说我是为你好,我说不过你,我也得想法让你服气。最后没办法,只好拿出杀手锏,利用运动中大家通常惯用的压制手段:厉声呵斥,上纲上线,左手举起高帽子,右手抡上大棒子,冲着孙泉源乱舞扎起来,直舞扎得孙泉源脑袋发懵,心脏骤停,面无血色,喘不上大气,只想背筋儿昏死过去。 幸喜在崩溃之时,他们来到新良大队戏台前。那里热闹,那里人气冲天,阳气盛行,转眼赶走了他们心中的鬼神,冲淡了他们头脑中的烦恼。待孙泉源到台上见过那个带兵军人,军人跟他说了那几句一般人都能激动得要死,高兴得要活的话,也就在尤继红为他感到自豪的时候,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激动高兴,反而悲伤落泪,呜呜痛哭起来。 尤继红不知道他心里是咋想的,也不知道本来是让人很激动,很高兴的事情,为啥他却痛哭落泪,竟让他悲痛得不行。尤继红一时没了主张,只好随他往村子后面走。 村后路不畅。那是户家的后院门口。放有柴草之类的东西,且一堆儿一垛的不整齐。厕所,一个又一个。猪圈一个挨一个,生产队的牲口园也在这后边扎着。说白了,这后边有人,只是人少些。其实门里院内都是人,只不过人门都是在屋里院内活动,除非喂猪,解手,不然没人愿朝这后边来。 也就是因为这后边没有人,孙泉源一边啜泣,一边拣着路走,没人打搅他,他也能哭个痛快。尤继红陪在她身边,无论如何她是个女知青,这时候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只有不吭声陪着他走。眼看要走到牲口园,忽然听得一声咯呱咯呱驴叫唤,接着就是一阵朗声笑。 尤继红心说:“这是什么人,这么散漫,这么滑稽,居然取笑驴叫唤。”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张永东的声音:“你们说俺大队支书就像这驴叫唤一样在广播喇叭上吆喝的?俺支书真要是这样对着广播里这么吆喝。就我说的,真是这样,就该再多打他俩嘴巴。支书他是啥意思呢?他可是支书呀。他值得那么为汪幸运下劲儿吗?他为汪幸运下劲儿,汪幸运还未必买他帐。他可不知道,哪天他敢不走运,汪幸运就会冲到前头咬他的。不咬他浑身是血,那就对起他了。就冲这,今天你们就该多扇汪幸运几个大嘴巴,也先替俺老支书出口气。” 听得驴叫唤,听得有人说话,孙泉源停止啜泣,张永东那话他都听见了。站下看一看尤继红,将食指竖着放嘴上,不让尤继红再往前走,拉起尤继红想从原路返回去。悄声跟尤继红说:“这一群子都在那牲口园里呢,万一又搞啥动作,咱们岂不赶上了。赶快走吧。远离他们别闯祸。他们不定想干什么呢。”孙泉源的意思很明确,这也是他的一贯作风:弄事儿之前尽量不参与,真参与了就不怕事儿,破命干。 尤继红毕竟是小姑娘,无论啥事儿都喜欢弄清楚,见孙泉源这边比划着不让她吭声,那边又推着她往回走,又听得说“这一群子都在这儿,万一又搞啥动作,咱们就赶上了”这些话。她也将食指竖着靠嘴上,又做一个站住侧耳听的动作。孙泉源明白她的意思,附她耳边用嗓音悄声说:“偷听不的道,咱们还是不听好,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些人,别惹事,远离麻烦好。”扯一扯,尤继红不动。没办法,只好站下撤身到墙边,跟尤继红一起,扎起耳朵听。 听得有人说:“我们进门也是相当客气的,跟他组那些人说,汪幸运撂大话说打破全公社没敌手。我们来跟他切磋切磋。没有别人的事儿,都别拦着。说罢我们一伙子扑上去,只一阵儿,就把汪幸运打得鼻青脸肿了。哪知那家伙不禁打,还没打两下,鼻子就流血,抹得满脸都是,乱吆喝:‘打死人了,快救人呀。’听得外边有动静,我们也只好撤出来,见人没过来,撒丫子都跑了。其实我们想着那也是支书怕我们没走,还打他,故意摆下的阵势吧。广播响的时候,我们早就跑出你们村了。反正后边追我们那几个邻居哪敢真追呀。见我们走,就没敢追,真追可就麻烦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又听张永东说:“我说我去吧,你们不让我去。我去就没有老支书咋呼这事情。顶多他说都不要打,也不至于说有人殴打知识青年吧。你看他妈汪幸运那鳖样子,他就代表知青了。就我说了,等着吧,不定哪天老支书有点事儿,你看他汪幸运啥样吧。落井下石,这事儿那人可能办得出来。这时候护他跟护孩子一样,老支书等着后悔吧。” 又听人说:“你们大队只有你有种,除了你,再也没有有种人。” 张永东呵呵笑着说:“这你们算是不知道:我们村最有种的不是我。孙泉源比我有种。他心思重,沉稳,判断事情准,心也硬,他轻易不伤人,但谁敢伤了他,他只要记下了,他真能记到心里,他最让人佩服的是,他顾伴儿,有危险了他不会自己跑。这人我佩服。其实最有种的也是咱知青,不过不是咱男知青,是咱女知青,我们替金安然他小弟出气的时候,那手枪都顶住我们脑袋,我们都吓趴下的时候,尤继红挺身而出,用身体挡在我们前头。这闺女够爷们,够弟兄,够生死。就奔那次一起共事,我把她当弟兄,当知己。谁要是敢欺负她,我和孙泉源都会破了命去保护她。她能用她的身体为我俩挡手枪,我俩要是不敢为她出头保护她,我们就不是东西。让你们说,能为你挡枪口的人,值不值得深交呢?” 有人开玩笑:“那就追她吧,追她娶她当老婆。” 有人说:“胡说,永东哥不能追,人家早有家儿了。” 只听有人问:“你们过后就没问尤继红,她当时为你俩挡枪口是为啥?是喜欢你俩吗?” 张永东说:“你说这是屁话。就是喜欢也只能喜欢一个人吧。谁不喜欢尤继红?可尤继红跟孙泉源是和尿泥都在一起,小学中学都是同班,人家两个,你们别说,心里只怕早贴到一块儿去了。那俩人青梅竹马一对儿。我想凑热闹,那算啥话。再说了,朋友妻,不可欺,我要从中插一杠子,我还算人吗?尽管我很敬佩她。那我也只能把她当妹妹看,把她当弟弟看待就行了。” 大家哈哈笑:“永东哥够意思,事情就得这么办。” 也有人说:“只要看中了,只要心里有这个人,人家尤继红又没说嫁给了孙泉源,跟孙泉源结了婚,为啥不能追,她还不是孙泉源的人。” 这就又有人骂:“说这就说屁话,眼看那就是人家的人,还他妈的偏偏去挤插,这还算人吗,寻着挨打是吧。为这事儿挨打,跟汪幸运那挨打一样,都说该打吧。在他妈的这样说,我现在就先打你一顿再说。妈巴子,你别跑,别跑。看我不整死你。” 这些话,站在牲口园外面墙边,听得很清楚。孙泉源跟尤继红说:“这话说你心里去了?” 尤继红说:“他们嘴里吃屎了。你也想跟着吃两口?——去吧,你先过去。随后我也过去,别让他们闯祸了。” 孙泉源笑:“你这是要打时间差,等我去一会儿,你才去,是吧。” 尤继红说:“你咋糊涂了?这不是好说话嘛。” 这边孙泉源没回话,只听牲口园里一阵子又是脚步声,又是乱喊叫,又是乱糟糟笑着吆喝:“快快快,摁住了,正打呢。这回看你们支书还能救他不能了。永东,永东,你别去。就让我们这边弟兄修理他,嘴硬只管打,俺大队可没人救他。嘴硬就朝死里打!” 尽管没提汪幸运的名字,孙泉源和尤继红也知道是这帮知青在前门口路上截住汪幸运了,正打呢。咋办?是救他还是不救他?孙泉源觉得,因为泄露信息,张永东带人去扑了三次铁中的知青,都没扑到人。因为出卖弟兄,人家铁中知青也只是堵了一次张永东,就把张永东一个人堵在了屋里。尽管最后铁中知青没打张永东,还跟张永东成了朋友,那都是小三小四这两个人的大义,促成了这好事儿。汪幸运这出卖朋友是汉奸行为,铁中知青也恨,三中知青也恨,一中知青也恨,所有知青都恨,那就让这帮知青弟兄去臭揍他一顿解解气吧。孙泉源看看尤继红,说:“这可难办了。让他们去打吧。” 尤继红忙说:“不能打他。毕竟咱们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知青。叫上张永东,赶快去救他,不能再打了。在这儿老支书袒护不了他。咱们得救他。” 第34章 两件插曲 41两件插曲 孙泉源觉得尤继红说的有道理。可他觉得汪幸运出卖兄弟,挨顿打也无可厚非,至少得让他知道:汉奸是不能当的。因而对汪幸运挨不挨打并不关心,去解救汪幸运并不积极。但出于对尤继红的尊重,又不得不去,只好不很情愿来到牲口园。见张永东在人家那小圈椅上坐着,眼前也是小桌小凳,也是茶壶茶碗儿的,那么冷的天,拽得是哪门子做派,有着乡间地主一样风度,旁边围着一群狗腿子一样的外校弟兄,正说着:“照你说的话去做,没打他,正恶心他呢。” 孙泉源脸上冷冷的,到跟前,只是说:“永东。尤继红来了,她让你去救汪幸运呢。” 正所谓邪不压正。听得这么说,张永东忽的站起来,拔腿就朝前面走。本想几步到墙角,拐个弯儿就溜走了。哪成想,还没等他蹽到拐弯处,尤继红已从后面赶来看见他,吆喝:“张永东,你想跑!你真是看着汪幸运挨打不管了?”这是说话技巧:没有明确指出是你张永东让打的,算是给你张永东个面子。不然,她也就没法让张永东出头去解救。 张永东只好站住。尤继红过去拉住他袖口,也再不管孙泉源去与留,只管拉着张永东往前院走。后边那群知青都起哄,吼吼嚎嚎地叫着,也都跟在他们身后往前院走。还没到前院就已经看见,那些知青围着汪幸运,并非真打他,也都在恶心他:这个推一下,那个搡一下,质问他为啥当汉奸,质问他为啥办过缺德事儿以后就逃跑了。 在这种情况下,汪幸运即便说软话,求饶,当孙子都不行,他唯一需要的就是走。走是他的救命稻草。走是他的需要。他的需要,他的救命稻草,尤继红给送来了。 可他让人围着,还是走不了。——其实,他真跑了也没人去追他,顶多在他后边跺脚吓一吓。毕竟中午已经奔到他们组,把他给收拾过了。这再收拾,用张永东的话说:那样也就太过分,就有点欺负人了。 人不能欺负人,这是对的。若是欺负人,让人看不过,局势就会反转。在这种优势一边倒的情况下,局势轻易不会反转,但也确实不敢出现嘴骚、手骚、爱欺负人的人。一旦遇住嘴骚、手骚,爱欺负人的人,汪幸运再稍微愣愣眼儿,那局势局面说不可控,就不可控,必向纵深处发展,这一点汪幸运很清楚,再挨一顿打,那肯定是逃不掉,至少要比在他们组里挨得那顿打厉害得多。 汪幸运不是硬头货,这种时候他不敢愣眼儿;但他也不是杀才货,推推搡搡,他虽说没有反抗,倒也是据理力争,反复说着渠首上谁打谁,根本就没有他的事情。 在早有人分析过:说下乡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他们是一个相对松散,缺少管理教育的宏观完整群体。在他们以非官方形式聚在一起儿的时候,往往会围拢在威望较高,敢决断,不怕事情的人身边,抱成一团。因为都年轻,也都敢想敢干,只要有人想出个新点子,又得到有威望同学的支持,那就能一呼百应,不知凶险,很容易出问题,就有可能发生让人想不到的极端事情。 当然,能够自律的知青还是大多数。不能够做到自律的知识青年,生产队也跟他淘不起那个神,也就随他自己去:犯法犯罪找不着生产队。你知青自己要犯罪,也没人说你知青就是来乡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出问题,让生产队负责去。生产队不是学校,也不是公安局,队下事情那么多,谁管你们知青呢,管多了也害了生产队自己。其实好多知识青年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他们在家门口不惹事儿,出了他们大队、公社,他们都是相当幼稚,相当凶狠的。他们办的有些事儿,过后他们自己都觉得十分幼稚愚蠢。毕竟,他们还是孩子,他们还是一群十六七岁,远离父母,没人照看、教育的孩子。 说到这里,申朱杨受叙述者之托,自扬家丑,不得不把知青们所办的那些愚蠢、幼稚、可怜又可笑的事儿作为插曲,在这儿提一提:那是刚下乡时间不长,西乡一帮知青来东乡找张永东、孙泉源玩儿。张永东不在。孙泉源说张永东回家了,也就在当天下午乘火车到东市。从东市翻山走回来,到家只怕要到晚上了。 大家一听,好么,咱们去接他。三辆自行车,一辆车上三四个人。去时一路上坡,蹬不动,那就推着,热热闹闹的,赶到天黑前,也到坡上了。 再往前走,都是平路,车可以骑了。大家都激动,都要亮本事:耍车技。一辆单车要骑上三四个人,谁知道会出啥事情?孙泉源就觉得心里沉沉的,特意跟最前边的骑手说,这可是亮白一条道,别的啥都看不见。走到前面该下坡,下来推着。坡下是直弯儿,怕你反应不过来,一头直冲嶙根头下去,不高也有两三米,真要窜下去,只怕也够劲儿了。 弟兄们都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啥时见咱出过事儿了?只管疯也似骑上走。 待到孙泉源他们这车到坡口的时候,已听见嶙根头下麦地里,有哭的,有笑的,还有骂人的,人都窜到了嶙下头。幸亏那是麦地,土虚,若不然,不出人命才怪呢。 赶忙停车绕过去。到地头,那四个人,一人捂着腰,一人搀扶着,两人抬着自行车从地里朝外走。那车手能喳喳还笑着说:“还是他妈咱利索。我都看见是绝壁了,我吆喝着跳、跳,就他妈没人理我,也没一个跳的。要不是这,咱这车子也摔不坏了。” 再看受伤那同学,咿咿呀呀难受得一直捂着腰。疼成那样也没忘记骂两句:“日他妈。疼死我了。快拿打火机看看吧。这一大片子咋会这么火辣辣疼呀。” 凑过去的连忙拨着打火机看——奶奶的。那么长,那么宽,红艳艳一道。妈呀。里边疼不疼?里边疼就麻烦了。里边不疼?里边不疼就好。哎呀。有人惊叫:“你妈刚给你买的绒衣也给扯坏了。” 这时再看车手幸灾乐祸的,还是不停瞎叨叨:“让你们跳,你们都不跳。你们真要跳下去,我只要一磨身,单脚落地,两手顺势一举,就把单车举起来,单车也就摔不坏。就他妈的没人跳,真跳也就摔不住你们了。” 说这样话的,自然平时都是能牙利齿的家伙;摔住受伤的平时就是嘴笨舌拙,到这时也只会说:“说是你妈那xx,在你怀里坐着,让他妈谁跳?你他妈不跳,我还能从你怀里跳出去了?你要是跳下去,我不是也跟着跳下去了?”一时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对了。 这事儿过后,想想也可怕:这是车把蹭一下,把麦地插个坑。这要是车把戳一下,那岂不要了命? 孩子们呀,孩子们,别以为乾坤郎朗,一帆风顺。看去安然无恙,随时都有要命的可能。要命的事情多着呢,你们还小,你们哪里知道? 这是打了败仗。不再去接张永东,往回走。轮流抬车。太沉,抬不了多远就得歇歇。最后有人提议把这坏单车放到好单车上,两边人扶着:这样就省劲儿些。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回到沟里已是大半夜。张永东回不回来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抓紧时间修好这自行车。新良大队街里有修车的。第二天把坏单车拖到新良大队街里,花了三块多钱,换了前叉,捏了车圈。受伤那同学只是蹭烂些腰上的表皮,内脏没有问题,撕扯坏了一件绒衣,挂坏了一件外衣,其别都没问题。过后大家都后怕,都说,这事儿会在心里记上一辈子。这就是刚下乡那时候办过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说来让人脸红。当年不知道那是犯罪,不知道那是耻辱,不知道所办那些事情又给关心知青的人带来了多大麻烦,自己还以为自己是英雄。既然是说知青,那就说全面,好赖都说,这难说出口的事情也要说,就这也未必能慰藉关心知青的那些好干部。 那是李庆林给***写信以后,知青工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市里派出到农村管理知青的干部,一个公社也就两三个。张永东他们公社是一个央企的厂团高官到公社兼职副书记,还有一个船舶研究所的工程师,姓张,是工作组成员。他们都有知识分子那种认真劲儿,对知青处处关心,真是特好。 国家重视知青工作,那是实打实来真的,没文件传达,没有标语口号的什么宣传材料。直接拨款给知青盖房,装电灯,没再发生过克扣知青粮食的事情。知青不读书不看报的,多数知青并不知道,只想着还跟以前一样,没人管,依然我行我素,该干什么干什么。结帮回城,结帮回乡,一二十个毛头小伙厮跟着,其中有人多句嘴,想不到的事情就出现了。 那是西瓜快熟的时候,一帮知青从公社西南那山上火车站下了车。散散慢慢,一路走来。有人说,不下山,朝东走不远,有块西瓜地。那瓜地西瓜那么大个,应该能吃了。咱们闲着没事儿,何不到那里买两个西瓜尝尝鲜呢。 于是这人带路,溜溜达达也就到了地头。打眼一看,呵,真是的,满地都是滚圆那么大个的西瓜。那就去庵子里,跟看瓜的说,买一个,尝鲜么,也就不说多少钱了。 庵子里没有人。一张带枕头的竹凉床,几个马扎小凳,还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放着一把薄薄弯弯的老式西瓜刀。此时汪幸运早已归顺到本学校知青队伍里来了。到庵子里拿起那把西瓜刀,呼呼抡两下,说:“这还有西瓜刀,买了西瓜也不用手劈了。” 此时的知青已不再是刚下乡时那么没规矩。也都知道花不了几个钱就能买一个西瓜,买个西瓜值不了几个钱,这钱他们还能花得起。只是看瓜人不在这里,也总不能不跟人家打招呼就去摘人家西瓜吧。 大等不见人,小等不见人。有人就耐不住性子,满地转悠着去挑那个儿大,熟透能吃的西瓜,单等着看瓜人来,钱一拔,摘下来杀开就吃。 哪知待那看瓜人到来,三五句话不投机,居然让这群知青惹出犯众怒的事端来。 究竟惹出了啥事情?今天天晚了,为着今晚还有好心情,明天接着说吧。 第35章 汪幸运跟她这样说 42汪幸运跟她这样说 昨天说到那帮知青下车以后,本应顺路下山走。还没走出多远,有人说顺山往东不远,有块瓜地。地里的西瓜那么大个,应该熟了,能吃了。这是好事儿。趁着不远,何不到那地里看看,买个西瓜尝尝鲜呢。于是一呼百应,相厮来到地边。庵子里没人,倒是有床,有凳,有小桌,小桌上还放着西瓜刀。汪幸运拿起那西瓜刀,抡一抡。说:“有这西瓜刀,买了西瓜就不用手劈了。” 若按刚下乡时的做法,直接摘个西瓜,就庵子里杀开,一看不熟,或是再换几个还不熟,扔下走人,也就走了。人不知,鬼不觉,都没麻烦,天知道苦了谁。 若是杀开有熟的,吃了也就吃了,抹嘴拍屁股走人,人走也就走了,钱也不用掏,便宜了谁,上天看着,只有天知道。 可是经过两年锻炼的知青,毕竟跟刚下乡时不同,知道那样做不地道。再说也知道一个西瓜不值多少钱,待到主人来了再摘,吃得心安也自在。 可惜大等小等不见看瓜的人来。有几个知青等不及,先去地里看看,若有看上的,待人来时摘着也方便。哪知还在那儿转着看,竟有个当地小伙从玉米地钻出来,叉腰站在瓜地边,指着地里的知青骂:“日娘!你们是哪里的,敢来俺队下地里捣乱?这地里的瓜还不熟,你们也敢摘?摘了不怕吃噎死你们!日娘!都还不赶快滚出来?” 知青是谁?没事儿还想搜寻点事儿的人,这话听着让人气都不打一处来。谁摘你西瓜了?你看见谁摘你西瓜了?站在西瓜地咋了?站你西瓜地也不过是站站看看,也没把西瓜地毁了,你咋呼个啥?大家岂能受这委屈。受这冤枉气?相互使个眼色——稳住他,客客气气,跟他说话,到那儿抓住他,朝死里打。——有人就呵呵笑着应道:“老哥!你别骂人嘛!我们只是来地里看看,哪可摘你西瓜,吃你西瓜了,值得说话那么难听么?你不在这儿,我们不应该到地里来。我们给你赔不是,我们都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那小伙不知是计,这边还骂骂咧咧应着,那边早有人到了跟前,一句话不说,揪住头发撂倒,拳打脚踢,一阵好打。那小子抓个空,连身上的衣服都顾不得要,连滚带爬逃跑了。 这一定是回村叫人了。大家都知道:村里的钟声是万能的,这时候的钟声就是冲锋号。不一会儿,当当当……钟声响起来。村里的广播喇叭响起来。这是吹响的围剿冲锋号。 这时候知青的弱点就充分暴露了,犯下一个这个年龄段最容易犯的最大的错误——报复。倘若那个小伙骂过几句,大家把他打过一顿之后,没伤筋没动骨的,打了也就打了。骂人在先,打人在后。农村的规矩,也都会说:你不招惹他,他就骂你了?自然也有人会说:你不招惹他,他就打你了?一定你也不好。僵持到这儿,也就一怒一笑扯平拉倒。世上的事情,有时根本说不清楚;世上的理,有时候也根本讲不清楚,那就只有糊里糊涂把这事儿放到那儿,决不出个对错也就算完了。 何不该这帮知青气不过:奶奶的,还敢骂咱们呢!好!让他骂!一人一个西瓜,摘了抱上走。把西瓜刀也掂上,看他们谁敢撵过来。奶奶的,谁敢过来就砍死他!一人摘个西瓜容易:有人恨不过,摘两个,抱起来。走! 说句实在话,人是可以改造的。洗脑是加深记忆,不是骗他,是让他跟着走。知青不会给人洗脑,只是汪幸运融入到自己学校这帮知青当中以后,也变成了生死不怕的人物。西瓜刀在他手里握着,他不用抱西瓜,哪里有险情,他就到哪里去,跑前奔后,出尽风头,耍尽风流。围拢过来的那些山顶上的贫下中农不知道知青的厉害,到跟前,还没动手,早被汪幸运迎上去,照脸就是一刀,听得啪的一声响,早吓尿了。汪幸运吆喝着:“来来来,你想想吧,为你队下,死了!老婆嫁人,孩子改姓,你爹妈没人管,划不来,何必呢!来来来,道理也跟你们说了,你们谁该来,那就来吧!” 这话真有说服力,人都往后退,没人再敢往前冲。也就在那众目睽睽之下下了山。到山下把西瓜一个一个杀开,用汪幸运的话说就是:“奶奶的,没有一个能吃:看着那么大,全是生瓜蛋,没有一个熟的。出了那么大力,白弄了。”骂那个让去西瓜地吃瓜的同学:“啥玩意儿,就这情报,就这水平还出去弄事儿呢。” 山上挨打丢瓜的没有抓住偷瓜人,山下的偷瓜打人的知青没人被抓住。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哪知过了两天,老支书来到汪幸运组里,跟汪幸运说:“汪幸运呀,你们也真可以。你还敢拿西瓜刀扇人呢。你想着人家都不知道你们是谁了。——知识青年,脸上都写着字呢。本来这都惊动了公社公安,要不是你们那知青带队干部拦下说情,只怕你这时候都到县拘留所去了。赔了人家二十块,是你们知青带队干部张师傅给掏的,还有咱公社书记出头说好话,这事儿才算完。我跟你说呀幸运,过去也都说张永东是闯祸由头,这回看来,你可是比他加三级了。以后不敢这样,再这样,你阳叔出去也不好说话,也护不住你了。” 汪幸运把老支书这话跟张永东说了。张永东又把这话跟孙泉源说了。孙泉源说:“既是这样,咱们得去公社把这钱给张师傅,不能让张师傅替咱把这钱掏了。咱们要是装作不知道,咱们就不够意思了。” 张永东说:“那样也好。”两人一同来公社找到了带队干部张师傅。称呼是张师傅,其实他是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臭老九:模样精明透着善良憨厚。高度近视眼镜片后的眼睛中,洋溢着对工作的热爱,对事业的忠诚,还透着对人的高度警惕性。他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钱不是问题。我每月八十多块,几乎顶上两个年轻工人月均工资。我为国家做了什么工作?只要你们好,花钱又算什么?只要你们好就好,只要你们好就好。你们以后不再犯错,我就高兴了。” 张师傅是知青带队干部,下乡来是保护知识青年的,他做到了。他是用情在教育知青,他是用他的人生感悟在教育知青。他跟张永东,孙泉源一张床睡过通铺。他说:“你们的被子有些潮,该拆洗了。” 张永东、孙泉源知道张师傅那意思是委婉指出,被子太脏,该拆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们自己下手洗过之后,自己下手把被子缝起来。农村姑娘都惊叹:“知识青年啥都会干:连被子都拆洗了又缝上,真不简单!” 张师傅跟他们说:“世上什么人最可怜?明知错,死不改,背叛自己良知的人,最可怜。什么人能办大事儿?明知苦,能在苦中坚持,能以苦为乐,能在苦中为人民工作的人,能办成大事儿。” 孙泉源笑了,说:“你说的第一种人,遍地都是。” 张永东笑说:“你说的第二种人,一个都没有。” 张师傅说:“第一种人遍地都是,这没错。第二种人,你们看金安然啥样?他有很好的品格人格。” 他俩把这话跟汪幸运说了。汪幸运说:“张师傅说这是真的。金安然就是这样人。他能回北京,他不走。他就是要在农村学本事,他就是要在农村为贫下中农办事情。他说农村的事情搞清楚,国家的事情才能清楚。他说中国的国情就是这样的。” 注意:这是下乡两年多以后,他们打人摘瓜躲过惩罚,张师傅跟他们说的话。孙泉源不相信,汪幸运给他解释:金安然就是这种人。这时候的孙泉源不但佩服金安然,也佩服汪幸运的信息畅通,人能干。其实在这之前,他已对汪幸运有些高看,不是当时他跟汪幸运有过什么接触,而是尤继红给汪幸运解围之后,汪幸运跟尤继红说的那些对身边事情很有见地看法的那些话。 当时尤继红拉着张永东去把汪幸运解围之后,为着安慰汪幸运,打发走张永东,尤继红又陪着汪幸运回到了村里。那些话是在回村的路上,汪幸运跟尤继红说的。尤继红觉得汪幸运那话城府太深,她以为不真,她不相信。因跟孙泉源是两小无猜,无话不说的闺蜜,她就把汪幸运的话,和盘都跟孙泉源说了。孙泉源一听,这话说得对呀,只是太露骨,自己就是再如何也说不出这些话。这些话有见地呀。汪幸运是咋总结出来的。因而在孙泉源的心里,汪幸运虽然城府深,也算是老实吧,不然他不会说出这些话。 汪幸运说:爱你的人在你身边,恨你的人在你的身边。对你既不爱也不恨的人,距离你很远,即便相见,也不认识,也没瓜葛,不会发生任何联系,只要有一点联系,便有利害关系。 对于身边的人,要保持一种戒备,特别是咱们下乡这种情况,不能让任何人超过自己,只要有人超过自己,必然对自己不利,基于这些,自己在行动语言上都要拔尖,要出人头地,该对超过自己的人下手,那就得下手,绝不留情。即便有人说你心狠手辣,也由他说去吧。行动要迅速,心要硬,手要狠,要有六亲不认这颗心。 尤继红问孙泉源:“他这样说,是不是心太狠?” 孙泉源说:“他这样说还不是心太狠,太狠的是不。心里有数,不说,那样就更狠了。” 尤继红说:“我以为只要自己做到积极上进就行了,社员群众的眼光是亮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道道呢。看来这人生路还真不好走呢。” 孙泉源笑了,说:“其实汪幸运说与不说,事情都是这样的,只不过这人能,把这总结出来了,他有能力臭别人,别人还不还手呢?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子,咱有啥办法呢。没办法也要活,咱不是为这熬煎事儿活着。知道这些也就行了。忍辱负重。芸芸众生。咱只是沧海中的一滴水,水汽蒸发真的是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我是心里有数,这话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你以为阳光明媚,人人都好。我认为昏暗无光,满地是鬼。” 尤继红听懂了他说的话,淡淡说:“这样说,你是没机会,若有机会,你比他还狠呀。我觉得人生应该带笑,应该觉得人人都好。你说的满地是鬼,找机会打鬼,这我做不到。” 孙泉源连连摆手,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第36章 他说的这些事情真不真 43他说的这些事情真不真 尤继红给汪幸运解围以后,知青当中有一段时间安安稳稳,没有发生事情。村里婚丧嫁娶,吵架打架的事情也有发生,因不是知青的事情,与知青无关,知青们也都不太关心。这时候大家最关注的就是娟儿姐当兵走的事情。 这事儿还真让孙泉源给猜对了。那天娟儿姐她弟儿,跑到尤继红那儿把娟儿姐叫走,果然不是她姨要在县城给她找有工作的男朋友,正像孙泉源推测的一样,是让她去参军当女兵。 娟儿姐当兵走,与她从小在一起的闺蜜都不知道,或许是娟儿姐觉得让那么多人知道不好?村里知道的只有尤继红和焦淑丽,娟儿姐还一直叮嘱说,别让外人知道。那意思已经很分明:她没把尤继红和焦淑丽当外人。两人当然高兴;商量一下,到娟儿姐走的那一天,两人一起去把娟儿姐送到火车站。当然来回的汽车票都是尤继红买的,毕竟尤继红的家庭经济条件要比焦淑丽家好很多。 看着娟儿姐跟那几个新参军的女兵上了火车。车动,车走,车走远,挥手,招手,依依不舍。在返回的公共汽车上,焦淑丽感叹说:“一个车上,一个车下,命运改变,不一样了。” 在这办事使巧上面,尤继红简直就是白痴。她好奇地问:“这不是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吗?咋有命运改变之说呢?” 焦淑丽解释:“她是女的。她长得还那么漂亮。她参军去了部队上,过两年嫁个军官,她就不回来了。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命运改变不了的是没有本事的男兵:男的没有本事,当不了官儿,当不了志愿兵,去个三年、五年,回来,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他们的优势也只有去部队里转一圈那么一点点。等到退伍,一点优势也没有了,还是贫下中农子弟一个。” 尤继红呵呵笑:“那有什么,原本就是村里的,又回村里很正常嘛。” 焦淑丽呵呵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或许焦淑丽在这方面比尤继红知道的多,只不过焦淑丽没把这事儿说透就是了。尤继红总觉得焦淑丽这话说了一半,还有一半心里话在肚子里窝着。本来是要告诉他,却终究没有跟她说。她有这感觉。但她不知道焦淑丽为啥话说了半截,就不再跟她说这事儿,好像跟吊胃口似的。——吊胃口还有说的时候。焦淑丽很干脆:不说了。 她把这事儿跟孙泉源说了。孙泉源呵呵笑:“你们女孩子们的事情,我男孩子咋会知道呢?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尤继红有些不高兴:“问你也是高看你。若不高看你,谁还问你呢。不愿说拉倒。”说到这里又笑了,笑着问:“你是咋猜出来那天娟儿姐不是去说男朋友,是要当兵呢?” 孙泉源笑说:“这是明摆着:正是招兵的时候,她姨父又是武装部的,人人都在忙参军的事情,哪有这种时候介绍对象的?这种时候介绍对象,那就不正常。” 尤继红说:“当兵好威风。明年咱们就能去报名参军了。” 孙泉源说:“对。明年是能报名参军了。不过我先跟你说:你去不了。我也去不了。我这名,报也是白报。或许你连报名的机会都没有。” 尤继红说:“我出身好,我思想好,我身体好,我怎么连报名当兵的机会都没有?你把我归入黑五类,没有报名的资格了?” 孙泉源笑,说:“不不不。你绝对红五类。你有报名资格。人家不招女兵,你到哪儿去报名?当兵可不是下乡,整体抬,不报名也得下;不想下,动员;再不下,逼你;还不下,批你家人,整不死你家人,还不信你敢不下呢。” 尤继红问:“女兵咋不招呢?” 孙泉源说:“招。部队不是到咱们学校招女兵了吗?那是特招。你是会唱歌,还是会跳舞?要不体育方面的奇才:跑得快,跳得高?你得会一样,光凭家庭出身好,身体好,思想好,这种人多了,部队不要。要不你家有门道也行。门道也没有,那就只有待在村里了。你再优秀,人家不要,那不是没办法嘛。这不用抬杠吧。” 他俩正说着,张永东来了。听着他俩正说招女兵的事情,张永东实在,说尤继红:“别说你爸是拉板车的,即便你爸是板车公司领导,你也去不了。为啥,谁能用着你爸了?——你爸苦大仇深?跟旧社会苦大仇深的人多了,都去不了,你就能去了?我跟你说:连想都不要想,将来以后,你能进个国营大厂,当个工人就很行了。——还有上大学?工农兵学员?别多想,多想气死你。那轮不上你。除非有奇迹。不相信咱可到时候看。” 张永东说话太直白。尤继红受不了,呛白他:“你这人的思想就是落后有问题。在学校的时候,你是无政府主义尖子,打架斗殴,不服从工宣队领导;军宣队来,你表现还将就。到农村,又我行我素,没把贫下中农看到眼里。这样的行为,你不是思想有问题,又是什么?” 孙泉源担心尤继红言语太重伤了张永东,连忙和稀泥。说:“过去的事情也都过去了。其实咱们本质都很好:小错误不断,大错误不犯。社会上所说的觉悟高,其实那也都是瞎吵吵。你真跟他们在一起,也就知道他们啥样了。就跟咱们学校旁边那个白铁加工厂的革委会主任,不是省市先进模范嘛。咱们下乡前,他不是被判了十五年?他可是去这儿做报告,去那儿做演讲的,省市级先进模范,思想多么多么好,行为多么多么先进。到后来,居然跟他单位那女的混上了,还不是只混了一个。有个女的婆家人抓他们个正着。公家一调查,一判就是十五年。有人说,流氓犯不是判七年么?他加三级,那女的丈夫是军人,破坏军婚,不枪毙他就算他走大运。就这还思想好,就这还工人阶级一分子呢。什么个东西!” 话说到这儿,一下倒把张永东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张永东说:“你们知道咱们周边那些小厂是咋回事儿吗?” 孙泉源知道,没吭声。尤继红不知道,她也如实说不知道。一听尤继红说不知道,张永东积极性更高了。说:“那你就听我说,我知道。你别听那白铁厂革委会主任吹得怪大:他们是工人阶级先缝队呀,什么的。其实旧社会时候他们都是打锡壶,焊暖壶,敲洋铁桶的小炉匠。公私合营,把他们朝一块一集中,也就成了作坊,取个名字叫啥啥厂。其实就是几个小炉匠硬捏到一块儿干活的作坊。还有像你爸单位那些人,旧社会都是挑夫,拉脚的,合到一块儿,取名搬运社。随着人员的增多,也就出了一社,二社。” 尤继红以为张永东是恶心她爸的,听听也不像。因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她就是想到什么问什么,低头沉思一下又问:“那你说,咱南街那东方服装厂呢?” 张永东哎呀一声说:“都一样,旧社会的一帮子裁缝,往一块儿一合,这就成服装工厂了。刚开始是全手工制作衣服。后来才添置了缝纫机。原来没有,原来都是一家一户手工做的。” 孙泉源听张永东说的头头是道,知道张永东听老人们说过过去的事情。张永东说的都对,他在旁边听着也不吭声。问过好几个问题,尤继红又问:“那你说,这满街的商店,那百货楼也都是从私人手里演变过来的?” 张永东显得老练极了。说:“啥叫演变过来的。那是公司合营,把私人卖百货、布匹的往一块一合,就成百货商店,成单位了。现在叫商业战线。其实旧社会的时候都他妈奸商,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资产阶级。也有,也有学徒的,是被剥削的无产阶级。当然,百货大楼,那是国家投资建起来的,那是国营的,那是地方国营的。” 尤继红听着想着。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儿,淡淡问:“你说这些工厂单位,是旧社会那些摆摊的,手艺人,卖东西的组合在了一起,难道满街的山南海北人,那时候都来了?” 张永东一听哈哈笑:“你问这还真是问到地方了。就像咱们那些同学,一问,福建的;一问,上海的;再问,广东、广西的,山南海北的都有。他们咋来了?他们来的晚多了。他们像支援三线建设那样,支援咱们这里,都从全国各地来咱这里了。咱们这帮祖籍外地的同学,有几个不是在咱这里出生的?听说咱西边那几个国营大厂,连藏族人都有,全国五十六个民族,都有,你说,他们咋来咱这儿了?他们父母来咱这儿,把他们生在咱这儿,那有什么稀奇嘛。在咱这儿生的多了。在咱这儿工作的外地人多了,在咱这儿工作还有从海外回来的。咱们小学的音乐老师年老师就是从新加坡回来的。全国解放,她和他的男人抱着孩子,回来参加祖国建设。——海外的咋了?根在祖国,他们也想让祖国昌盛,繁荣富强。他们也想为祖国建设出一份力。结果一到广州就被抢了。那是刚解放,社会治安还没稳定,他们被抢,男人也被打死了。最后支援内地建设,年老师就带着孩子来了。她就住咱教室旁边那屋子里。年老师是归国华侨,国家还真照顾,她闺女就没下乡,给安排工作了。” 尤继红说:“年老师是华侨,这大家都知道,她闺女很漂亮,比年老师好看多了。年老师带着她闺女生活,一直也没找男朋友……” 其实在乡里,知青没事儿,总会坐在一起闲侃:侃些身边小事儿,侃些国家大事儿,侃些道听途说多少有些音影的事儿,也会侃些,稀奇古怪,神仙妖魔,没有意义的虚事儿。大多时候都是侃侃也就侃侃,都不较真。也有侃到动心处,看法不一致红脸的。总之他们思想单纯,还都是孩子,都有着一腔报国心,都想着干一番事业。像孙泉源那么爱朝人后站的人不多,好跟人打架的人也不多,多的都是随大流,大家说啥就是啥,不抬杠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张永东说了那么多,孙泉源一直没有接话。尤继红觉得不对:说了半天,张永东也不过就是一句话:各单位,各条战线的都是无业游民聚合在一块儿了。他张永东说这是真的吗? 第37章 海林妹悲哭说实话 44海林妹悲哭说实话 尤继红有个特点:就是认真。她听张永东说了大半天,经过分析,最终归结出张永东那意思:城市人都是无业游民,都是小商小贩,都是手艺人,都是没田没地,在乡下混得没饭吃,跑到城里谋生活,没有多大本事的人。现如今,过去的穷要饭,盲流生活结束,进厂当上工人,都以要过饭为自豪,自称是无产阶级、工人阶级,这个无产就和阶级和革命拉上了关系;小商小贩过去都是玩称杆子的奸商、生意人,那是只恨不能把路人钱夹子里的钱都抓到他们手里的人,公私合营之后,转成公家的商店、公司,居然也自称是商业战线的革命战士;就连过去那些红白事儿上的吹鼓手,跟那说书唱戏的凑到一块儿,也自称是革命的宣传员,文艺轻骑兵。反正是东西没变,皮一变就高傲起来,都觉得自己是老大了。其实啥都不啥。 尤继红看书多,看的宣传材料多,觉得张永东说的情况是有点那么回事儿。可又觉得哪儿不正确。不是理论上不能驳他的稿,关键是张永东把那些事实说出来了。真事儿是这样。为啥书上说的那么顺耳,他说的让人听着咋就那么别扭呢?事情是不是这样呢?孙泉源一直没吭声。她想让孙泉源给个回答。冲着孙泉源微微笑一笑,正要开口问,忽听外面扎人心肺的尖利哭叫声,似带哨的响箭在沟里四下乱窜起来。他们感到震惊:清清静静,好端端的是谁这么撕心裂肺痛哭?抬腿朝着院外走。刚走出大门,就看见对面海林家大妹,连哭带喊朝沟外跑。嘴里叨叨的好像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这样活着不如死了好。一头栽到井里死了算了。” 这话非同小可:再往北边二十来步远,牲口园南边,挨着水沟就是水井。沟中间的过水沟本身就不宽,一上一下只要三五步,就能从沟西跳到沟东来。这要想跳井,只要到沟东,只怕拦都拦不住。人在气头上,啥事儿办不出来?这人转眼就会到井边,说跳就能跳,跳下去可就麻了烦。孙泉源毕竟在沟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见海林大妹在沟西奔跑,嘴里又叨叨着不活了,他立马意识到,这海林大妹是要跳井了。后边良奶也是叫:“快拦住她,她不想活了!她要去跳河!” 河,她跳不成。春天里,雨水少,河都快干了。跳下去,水浅,淹不死;水凉,冻一下,瑟瑟发抖回家换身衣裳,知道跳河难受,以后就再也不会跳。可这井,只要跳下去,那就没救了。先守住井口再说,不让她往井里跳。 张永东、尤继红跟在孙泉源后边,也赶忙顺着沟东边的路往水井那边跑。人想死的时候劲儿是很大的。海林大妹从沟西迎头奔过来,若是只有孙泉源一个人拦截,只怕就拦截不住了。孙泉源身后就是张永东和尤继红,三个人齐上手,到那儿一下就整住海林大妹了。尤继红从后抱着腰,张永东和孙泉源一人握只手腕,捉着胳膊。别说她是一个大姑娘,就是一个大小伙,这又搂又抱又抓手腕捉胳膊的也是跑不脱。 海林大妹很抱屈,仰天长叹一口气,眼泪哗哗的,说:“哎呀,你们是知识青年,你们是城市人,你们哪里知道我们乡下,我们沟里人有多难?你们别拦我,让我死吧!你们拦我干啥呢!” 尤继红说:“啥事儿不能好好说?说清楚再死也行嘛。你现在死了事情还没说清楚,你岂不是白死了?我支持你把事情说清楚以后再死。死没啥可怕,也就头朝下,朝井里一栽就过去了。” 孙泉源觉得尤继红这话太难听,拉着海林大妹的胳膊说:“有啥话坐我们窑里给我们说说吧。要是我们能帮你,我们都帮你。真帮不上忙,咱们还可以另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会有的,总不能去死吧。” 听得孙泉源这么说,海林大妹:“啊”一声,喘着粗气又哭着说:“泉源,继红,你们是知识青年,你们不知道这乡下的事情,你们不知道咱沟里的事情;咱乡下的人难哪,咱沟里人更难!咱沟里没出门儿的闺女那是难上更加难啊!当爹的,当妈的,他们就没把闺女当做家里人看,他们不知道我们当闺女的心。我是刚烈些,我也舍不得这么死,我知道我这么死,我爹妈会难受,我的兄弟姊妹会痛苦,我那对象也活不成。可我顾不了那么多,我也不能待到这事儿成的时候再把我对象的命要了。到那时候我就成了杀才货。我刚烈,我不能这么窝窝囊囊活着。我走了,我断他念想,让他再找一个。” 自听见哭,就是“死、死、死”,人们也不知道她为啥要死。眼看着沟里人听到哭声都出来了,这折腾了大半天,还是不知道因为啥。良爷在家里没出来。良奶,站在旁边也是一直在掉泪。问良奶,因为啥。良奶只是说:“说不成。家里穷。” 大概是觉得让全沟人这样看着不雅观,海林大妹让搀着扶着去了孙泉源的土窑里。窑里还有两张床,没有凳子,就床边坐着。尤继红待人是很实诚的,给海林大妹打气说:“有啥难处你只管说,大家可以给你帮忙,你犯不着这样死去活来的。” 张永东也是劝着说:“啥事儿说出来,总有办法解决的。” 海林大妹说:“说着我就嫌丢人。这是要把人往那死处逼。你们也都知道,我哥三十多了,还没说下媳妇。西沟君子他也二十七八了,也没说下媳妇。照咱这儿的说法就是妻命不透,还没交住桃花运。咱都只管想办法给他们牵线,介绍,让他们多去见几个姑娘。即便他们真是找不下媳妇,家里总不能拿他们亲姐亲妹去交换吧。听说,山里人有这样干的。都想着咱这儿开明呢,你别说,这事儿真照山里那干法来了。也不知道谁牵的头,西沟君子他妈来咱沟找着我妈,说是两家换亲,西沟君子他妹嫁给我哥,让我嫁给君子。你们别看君子长得那样子,他妹那可是长得排场着呢。要个子有个子,要脸庞有脸庞,黄黄的头发,脸面细白细白,那么大的眼睛。天生一付美人像。去年省画报记者来咱这儿照相,她因为漂亮,那照相的记者还专门给她多照了几张,有一张还登到了画报的封面上。就这样的姑娘,让人家嫁给我哥?就我说,我哥有多少地方能配上人家?光那心胸,他就跟人家差远了。就奔这,他家还硬逼姑娘愿意呢。咱们都笨想想,人家姑娘能愿意吗?这是说了他们那边。 “反过来说我家这边。你们也都知道,我会唱戏。我演胡传魁,惟妙惟肖。县剧团想要我。同时想要的,还有新良大队饰演刁德一的我的那个同学。苦于没有指标,我俩只好回来了。剧团团长说,只要有机会,他一定招收俺俩进剧团。当时俺俩抱到一块儿都哭了。团长说,这是没有那张商品粮户口,要是有那张户口,事情就好办了。为这俺俩说住:不进剧团不结婚。他是守信的人。我不能不守信。他要是知道我这边换了亲,还不气死他那么心细的人?” 尤继红说:“运动一个挨一个,没想到在这距离城市并不很远的山沟里竟能发生这种事情。这是封建思想在作怪,这种思想要不得。” 张永东说:“这老的也真是糊涂了。这种事儿咋能去换呢?谁的事情,就是谁的事情,咋能让姐姐妹妹去为哥哥弟弟做这种牺牲呢。这确实是很气人的事情。” 孙泉源说:“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咱们知青咋能知道乡里人比咱更难的地方在哪里?婚丧嫁娶,丧不说,这处理起来容易。这嫁和娶,还真是麻烦事情呢。海林在山上起石头,君子在山上起石头。那么大的山头也就那几个人,家里若没有门路,自己再不那么迎人,别说三十岁,焦山多大年纪了,还是从朝鲜回来的,就因为他没妈没爹,没人给他张罗,看来这是要单身一辈子了。” 海林大妹听得孙泉源这么说,又是眼泪巴滴的。说:“我哥也不是没说过对象,说过,人家也不是没有看上他。给彩礼吧。我家拿不出来,队下劳动日值高也行,最多也就三毛四五了,干一年,几乎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人家姑娘哪愿朝你这沟里来呢。都想朝那好地方走,咱这沟里真是” 尤继红脑子其实很管用,听得海林大妹这么说,她悟出来了。说:“听你们这么说,看来大龄青年自身条件是一方面,还有一个方面就是队下的经济条件。队下经济条件好,人家姑娘也愿意来,这就让人好理解了。” 海林大妹听得尤继红这么说,他也是直杠杠说:“要不是沟里条件差,哪能把你们撵到街里去了。你们也都听话,也都真去了。你知道不了解情况的人是咋说你们的吗?有人骂你们,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是你们自己要求去街里呢。” 这下该着尤继红抱屈了。她说:“我们是服从组织分配嘛,不服从组织分配可以吗?服从分配也是错,岂有此理。” 海林大妹说:“老百姓谁跟你论这理呢。以为你们嫌在沟里分粮食少,自己闹着要走的。到最后才知道是队下撵你们走的。到最后才知道这也真冤枉你们了。” 第38章 君子妹长得真是美 45君子妹长得真是美 尤继红、张永东、孙泉源听见海林大妹哭喊,本来是去济困扶危,开导人家。哪成想海林大妹粗鲁,就像她在戏中扮演的角色一样糊涂,自己的倒霉事情还没说清楚,无意中楞把尤继红、甄世红从沟里去街里的原因,及沟里百姓对这事情的看法,都给拉扯抖露出来,弄得大伙一时都不自在起来。 尤继红觉得委屈,心说:“孙泉源动不动就说,人活在世上不容易。看来这话没错,人活到世上还真是不容易。自己从来没有害怕过困难,也从来没有想过享受,沟里人倒觉得是我们自己挑拣好地方去街里,居然还咒骂我们一女两嫁,这话听着太恶心人。自己一颗红心,楞让这种说法给亵渎涂黑了。我得跟甄世红说一说,这事儿得让甄世红知道,我俩姐妹不能因为这事儿被冤枉受侮辱。知青管理干部张师傅给过我鼓励,他说无论是在沟里还是街里,都是下乡,都是插队落户,都是响应号召,都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说我们去街里是服从分配,行为是值得肯定的。农村工作也是需要统筹考虑,大队这样安排是为知青好,是为生产队好,没有什么错,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谁想到,沟里老百姓咋能有这样说法呢。得了便宜还卖乖。看来人言可畏,这话也不假。去街里是我和甄世红两个女同学的事情,男同学为这只怕早已恨死我俩了。怪不得有段时间孙泉源不跟我多说话,细想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吧。我得抓紧时间回城,把这事儿跟甄世红说清楚。让她心里也有数;别因为待在城里不回来,最后把自己的前途给耽误了。若这事情弄不清楚,这以后的路还咋走呢。我心里想着的都是为人民做好事儿,都是为革命做贡献。沟里百姓不理解我,他们咋能这样看待我,这样骂我呢?”心里这样想着,觉得委屈,不知不觉落下了眼泪。 别人不是她肚里蛔虫,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自然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咋想的。孙泉源见她落泪,心有不忍,安慰她说:“别人的事情你也流泪,你这样也有些太过分了。若你心里过不去,咱们可以去做他父母的工作,也可去做海林的工作。这事儿他们也不过是这么说说,两边的姐妹都不同意,硬逼不还是办不成么。你心里难受什么?何必为这事儿流眼泪呢。” 因对着海林大妹的脸,尤继红的心里话没法说,也就没吭声。心里只是埋怨:“就这还跟我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连我心里咋想都不知道,看来啥事儿也都得靠自己,靠外人是靠不上的。外人知道你想什么?难道沟里人这话你孙泉源就没听说?你咋就没早些给我捎个信儿呢?在这一点儿上,你孙泉源就不如汪幸运。无论如何汪幸运跟我说过,沟里人骂我了,骂得很难听。究竟骂我什么,他没跟我说,想必也就是这句话了。不可能是你孙泉源怕我伤心不跟我说吧。真是哪样,你孙泉源也太没意思,也太婆婆妈妈,也就是待在家里带孩子的料,想在社会上有所作为,也只能是空想了。孙泉源呀,孙泉源,咱们这青梅竹马又该咋着了,还不是跟外人一样吗?” 尤继红胸怀世界,面向全国,窝在沟里,去了街里,也都是从小处着手,大处着眼,她以为总有一天会带着亮光,出现在大众面前。大家也一定会另眼相看。她有这大心胸,便觉得别人也应该有这大心胸。其实孙泉源连她心胸的一半,甚至零头都没有。有的也只是像她尤继红那样的一份儿热心,乐于助人。 这一次,尤继红因要回城去给甄世红说沟里人咒骂她俩的事情,顾不着跟他一道去做海林家人的工作。张永东是三句话不投机就要动拳头,孙泉源知道这给海林大妹帮忙这事儿,两人是都靠不住了。他是跟海林和君子都认识的人,那就自己单挑,自己出头吧。 孙泉源办事儿一直很谨慎。他问过尤继红,这忙应不应该帮。尤继红说,宣传革命理论,打破封建思想,即便这不是帮她个人,这宣传正确思想,也应该去做他们的工作,这个忙应该帮。 他去问过张永东。张永东也说:“这忙应该帮。他两家这样做是没把两家的姑娘当成人。对这事儿,我只怕还没听他们把话说完,嘴巴子就甩到了他们脸上。我去说,我知道不行;你说让我去打他们,我去。你给我说一声,我就去把他们那谈判桌给掀了。” 为这事儿,孙泉源专门跑到新良大队问过金安然。金安然说,这忙应该帮。这是在宣传正确思想的同时,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这才叫跟群众打成一片。孙泉源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自己又跟海林和君子认识,那就先做这两人的工作吧。 听海林大妹说,下月初六,良爷良奶要带她去君子家跟君子见面。因为君子妈已经亲口问过海林,愿不愿意跟君子妹结婚,娶君子妹为妻做媳妇。当时海林的嘴都笑歪了。那是满口答应,连连说,反悔是王八。这不是将君子妈的军,他说这是心里话。他说这话时,他还不知道,他大妹必须嫁给君子,这是必须的先决条件。若是知道有这个限制条件,他还会不会这样说?他还会不会那么激动?这就不好说。君子比海林丑,这是肯定的;君子妹比海林大妹漂亮这也是肯定的。丑美对比,一比一,谁都不吃亏,也说得过去。良奶说:“只怕这样咱家还占光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因为这句话,海林大妹说:“我妈是个糊涂东西!” 有老太太这句话垫底,海林大妹这话也没有屈说老太太。老太太一定是个糊涂东西。 君子妈是信教人。啥教,不知道,反正是唧唧歪歪给人唱歌祈福那个教。在教的人都不做坏事儿,都与人为善,都光做好事儿,都不大声说话,说话也都文明,不骂人。老太太听海林这么说,也没指责海林什么,只是告诉海林,以后结了婚,别把鳖呀鱼呀龟孙子呀挂嘴上,整天光在嘴上跟那些东西打交道,那样就没法过日子了,想过好就不能跟那些东西打交道。海林知道老太太那意思是结婚以后,别说粗话,别骂人,要对媳妇好。那笑得合不拢的嘴,也是用那不知道该咋动的舌头,在嘴里绕着敲着,发个声响:“老丈母娘。知道了。” 几天以后,海林大妹的情报:君子从山上石头窝子下来了。孙泉源说:“这才初五,还不到初六。明天才初六,他会能下来这么早?” 海林大妹说:“泉源你去吧。他要是今天没下来,这忙以后就不让你帮了。这是一个把柄,对这不当回事儿,一下就让他灭了这念想去。” 孙泉源说句:“有理。”跟海林大妹分手。看着天还没黑,就往小寨沟走去。 小寨沟就在他们大寨沟西边一里地,那么近的距离,抬脚就到。可就这点距离,也真让孙泉源走了好长时间。到那里该咋说?这是成败的关键。万一两家都同意呢?有人愿打,有人愿挨。你个知识青年是来这儿参乎啥呢?这样一下就可以把我打发出门,不给说家机会,让说家没有说话余地。 这得动动脑子。这必须动动脑子。这动了脑子,能不能让人家赶出门去,还在两下呢。心里忐忑着,慢慢往君子家走。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老人们说的。还没走到君子家门楼下,忽然灵机一动,办法来了。似乎朦胧中,君子家破败的门楼齐齐整整,整治一新。黑油油的双扇大门上贴着红底金字的喜庆对联: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君子穿戴整齐,正陪着也是穿戴整齐的新娘:海林大妹从门里迎接出来。他俩看去没有夫妻相:海林大妹粗粗笨笨的鸠山、胡传魁模样,君子与她相比又像武大郎。 谁又能说,做夫妻的必须有夫妻相,没有夫妻相的夫妻多了去。只管恭喜恭喜就可以。抬手不打笑脸人。好了。这是好主意,到他家,只说好,不说赖,看君子和君子妈还能说个啥?他们总不至于撵我出来吧。 信步朝前走。进沟没多远,已经看见君子的家。南边的临街墙上的土坯早已风吹雨淋演变成了光土墙。上边长着的草,也有三四寸高,直冲冲地站着,因为没有风,也就没有两边晃荡。墙上草,随风倒。说的就是他家墙上这样的草。 到那门口,见门关着。是怕猪跑出来,还是人来了直接进门没响动?这门关着,只要推门就得“叽咛”一声给院里人一个提醒:门外来了人。这样子跟往日不同。是敲门进,还是推门进?这有讲究。若是推门进,“叽咛”一声,里边人没听见,这在没听见的情况下往里进,就显得有些莽撞;若是听见了,君子迎接出来,或是君子妈迎接出来,又该说些啥?这还真难为住人了。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站在沟里,晚霞也看不见。仰脸看天,天上倒是彤红一片,连那云也发红,只是毕竟天晚,已显暗淡。况且又是站在树底下,树上枝杈也是密实实的,幸亏这是早春,树叶还没出来,若是树叶出来,只怕这天空的彤红也看不见。 心里还在琢磨着是推门进,还是拍门喊叫以后进,只听身后有人说:“你是泉源兄弟吧。” 扭头看,不认的。因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这说话的女同胞的模样已进入孙泉源的眼帘。好漂亮。都说娟儿姐漂亮。娟儿姐漂亮得有些现代模样。这姑娘漂亮,这姑娘漂亮的有些远古,什么西施……她就是嫦娥。 “呃,呃。你是?”孙泉源看见这样漂亮的姑娘一时竟不知道说啥好了。 那姑娘笑:“我是君子妹。去家里吧。我哥今天从山上回来了。你去家里吧。” 孙泉源应着:“哦哦。”心说:“这就是君子妹,怪不得人都说她长得漂亮呢。果真漂亮。她咋不着急,难道她不知道,她要换亲,跟海林成夫妻么?” 一路想了那么多,这时还没走进君子家门,只看见君子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要嫁给海林,孙泉源心里就不舒服:这姑娘咋能嫁给海林?若真成了,这才是好白菜给猪拱了 看到这样的美女,孙泉源在报不平的同时,也吃醋了。 第39章 丑陋得有光有芬芳 46丑陋得有光有芬芳 孙泉源心里为君子妹报着不平,随在姑娘身后走进院里。听得君子妹在前院这边叫一声:“哥儿。”那边君子就在厨窑里回应:“回来就回来吧,还没走进院子就吆喝。那是吆喝啥?想是你哥说下媳妇了,心情好,不吆喝你是吧。” 君子妹又是甜甜一声叫:“哥儿。你看这是谁来了。泉源弟儿。泉源弟儿来了!” 君子从窑里叹出头。看见孙泉源,连忙迎出来,说:“你这一下山,也就没你的影儿了。山上人都想你,掂着枪满山去寻你,山上都寻了个遍,他们不会想到你能来我这里。赶快坐北窑,让我妹给你端饭。有我陪着你,他们抓不住你耳朵,扒不了你的皮。” 孙泉源哈哈笑:“他们抓不住我,我可是怕他们抓住你。” 这是因为熟悉对脾气才开这种玩笑。这玩笑听着可恶,其实没有一丝恶意。能开这种玩笑,恰恰说明两人关系很近。正像石头窝子弟兄们说的:“要是不对脾气,谁还乐意理你呢。看见你就像没看见,谁还吭气?这就是山上弟兄们的脾气。” 北窑是吃饭的地方,相当于餐厅。窑里顺南窑壁放一长条几,朝里一张大方桌,四根条凳:那都是老古时留下来的东西。进门摆张小桌,四把小凳,想必平时吃饭就在这里。 君子点亮窑壁上的煤油灯,让孙泉源坐。孙泉源笑着刚坐下,君子妹和子君就把饭端来了:糊涂面条,炒萝卜丝,花卷馍。——这已经是相当奢侈的饭菜了。平时,无论谁家也都是不敢这么吃,都是以红薯为主食。 在吃饭上,插队知青都是厚脸皮。沟里知青脸皮更厚,孙泉源到这时候自然也不客气。坐下。君子让动筷子。孙泉源说:“等大家来了再吃吧。这点礼仪我还是知道的。” 君子说:“到咱家还说什么礼仪呢。客气。” 孙泉源只是笑,没接腔,还没等到吭气,君子妹和子君过来了。厨窑里还有炒菜的声音。君子又吆喝着让动筷子。孙泉源说:“等娘来了再动筷子吧。” 君子妹和子君都说:“我妈看见你来,说你们知识青年可怜,平时啥也吃不到嘴里,给你煎俩鸡蛋。” 孙泉源一听,连忙站起来,扭身要到厨窑去。这时君子妈已端着煎好的鸡蛋走过来。看着这家人这么实诚,孙泉源不知道说啥为好。只是说:“娘,娘。你坐,你坐。你不坐,我们小辈儿人,哪敢动筷子呢。” 君子妈笑着说:“你们知识青年知书达理。来到我们乡里,要啥没啥的,吃不到嘴里。吃了不少苦,你们父母岂能不萦记?听说下来几年,你们还会回到城里。你们在乡下跟着种庄稼,你们回城里,都是干些啥?” 孙泉源说:“城里能干的工作,比咱乡下还多。吃喝拉撒都要有人管,工厂里得有人干活,就这马路也得人扫,东西也得有人卖,只要进个单位去干活,也就算有工作了。” 君子妈说:“要是那样,城里哪儿能比乡下好?” 孙泉源说:“如果没有单位福利,只怕城市还不如咱乡下呢。” 君子妹问:“这话咋说?”问过之后把鸡蛋碗里的煎鸡蛋都给夹到孙泉源的碗里。孙泉源承受不起,连忙夹到君子娘碗里。君子在旁边看不过去,说;“让你吃,你就吃,你又夹到老娘碗里,这岂不辜负了老娘心意?” 子君看他哥这么说,也忙给孙泉源解释说:“这鸡蛋,我妈就是专门给你煎的。泉源哥,你别客气,你快吃吧。” 这时候孙泉源的脸面极薄。这难得一见的煎鸡蛋,是万万不能吃的。这不单是礼式。他若吃了,他感觉就对不起大家,特别是对不起君子娘的好心。 这又一推让,君子不高兴了,从母亲碗里夹出一半儿,摁到孙泉源碗里,恨恨说:“再敢不吃,我就给你动粗了。” 孙泉源不好意思笑着,说:“我们三个把这分吃了。不让你吃了。”说着给子君夹一块儿,给君子妹夹一块儿。大家都不再推让,动筷吃起来。孙泉源究底还是也给君子夹了一小块儿。君子也没再吭气。 因孙泉源刚刚说过:马路也得有人扫,东西也得有人卖,只要有活干,也就有了工作。又说如果没有单位福利,只怕城市还不如乡下呢。这些话,君子妈听不懂,要让孙泉源给解释啥叫单位福利。 孙泉源又把吃药看病不要钱,家属看病报销一半,又把理发票、洗澡票,单位内部发给的东西解释一遍,又把国家发的粮票、布票、肉票、豆腐票,还有工业券儿……等等解释一遍。 君子妈听着眼里放了光,露出遗憾的表情说:“照你这么说,有工作,看病就不要钱了。唉。来世吧。来世也当城里人。要是有工作,他爹那病也就能看好了。” 孙泉源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君子妹说:“我爹脖子后边出了一个疙瘩,没钱医治,谁都没想到就因这把命要了。要是像城里一样,公家给看病,或许就死不了。这样看,城乡差别还不小。” 孙泉源说:“其实有些人把这城里的事情看简单了。以为到了城里,或跟城里人结了婚,就是城里人。其实不是那样子。若是没工作,在城里住着有啥用呢?啥都没你的,比在乡里呆着还受罪。这受罪也就体现在户口上。比方说:我们知青下乡,分到哪个队,在哪个队干活,记公分,分粮食,等等凡属队下社员有的,我们都有,我们就是这个队下人。如果队下不给我们分粮食,不给我们记工分,我们这队下人是不是当的很恶心?其实,当不当城里人也是这样的问题。其实也都是福利问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君子妹很聪明,说:“泉源弟儿,你这是一语道破天机。其实都是人为的。原本不是这样子,也不分城里人,农村人。” 孙泉源跟这家人坐在一起,吃着说着,眼看着这顿饭要吃完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自己是带着使命来的。这事儿别说还没办,即便跟这事儿有关联的一句话,也都没顾上说,一直都在说城乡差别,也不知道君子妹知不知道这个事儿?知道这个事儿,她还会这么高兴么?怎么开口?怎么开口?怎么说?孙泉源觉得再不说,这就白来了。他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说:“君子哥,咱石头窝子啥事儿放假了?” 君子回答很干脆:“哪里石头窝子放假了,我是下山相亲的。” 孙泉源问:“你那对象是哪里的?” 君子说:“你们沟,海林家大妹子,就是会唱戏的那个,大妹。” 孙泉源故作不知,问:“听说海林也回沟里了。我还以为是石头窝子放假了。海林回来干什么?” 君子妹没等孙泉源话说完,接着就是:“海林也是回来想对象的。哥,你知道海林的对象是谁么?” 君子笑:“他还相对象?谁愿跟他见面呢。” 君子妹冷冷笑:“他要见的对象就是我。咱两家换亲,你知道吗?” 君子一听就震惊了,望着妹妹说:“你再说一遍。咱两家换亲?明天你也去跟海林见面?这是谁安排的?这是谁办得好事儿?” 君子妹盯着她母亲说:“妈,这你可听见我哥咋说了。为我哥,我豁上了。我哥不让我这样,说着你还不信呢。妈,你给我哥解释吧。我哥要是愿意让我这样,我就嫁给海林了。” 君子是个炮脾气,听得妹妹这么说,一下也就跳起来,指着她妈说:“妈,这主意是谁出的?谁出这主意,那可是该千刀万刮的。我妹妹是谁?天仙一个,我妹咋能嫁给海林呢?换亲?为我?我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能把我妹妹给害了。妈,你去跟海林大妹说,明天我不跟他见面了。换亲这事儿办不得,就是我说了,别为着自己事儿去害别人,这事儿办不得。” 君子气得直喘气,又对孙泉源说:“泉源,你现在回沟里。海林家不是跟你住对门吗?你去跟海林说,你让他说,看这换亲他恼不恼。他只怕还不知道他妹是嫁给我,若是知道他妹嫁给我,只怕他也会气疯了。你让他说,看俺俩哪个有人样儿,我还敢娶会唱戏的能女子,他还敢娶仙女呢。” 孙泉源连忙起身,安慰君子妈两句:“别着急,事情都得慢慢来。我先去沟里,明天给你们送消息?”说着站起来要出门。君子妹一路跟在后边朝院里走。听得子君埋怨说:“真是老糊涂,爱我哥也不能是这爱法,这样爱,那不是伤我姐了?伤我姐,我哥不恼才怪呢。”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君子妹怕孙泉源路不熟,走在孙泉源前头带着路。沟口朝着北边。北边的天上,稀疏的几颗星星挂在高空。没有月亮,那星还亮。孙泉源没啥说,看着君子妹在前边带着路,想想若不是君子的态度,这样月宫中的人物就得嫁给海林了。想想世间的事情也不知道该咋样为最好。年龄不说,这长相美丑也相差太大了。一美一丑,就不能成夫妻?这说对象长相真的很重要?不重要,大家为啥都觉得君子妹嫁给海林不是那回事儿呢?不说别人,孙泉源也是这么认为,听说君子妹说给海林他也要报不平。君子对于这事儿是这么个态度。海林知不知道换亲,若知道换亲,他对这事儿又是什么态度? 送出沟口,孙泉源让君子妹留步。说天黑,没月亮,别再往前送,前边路他熟。君子妹笑说:天上有月亮,这月亮是月牙状,又让云遮雾挡的没了光亮。走着要小心些,别磕着绊着。她说她跟海林大妹通过气儿,两人都有主张。只是海林大妹沉不住气,过于张扬,她心里有数,也就看到了她哥君子爱妹妹的一片热心肠。她说:“你去把情况给海林说清楚,看海林有没有这份儿热血心肠。” 孙泉源走了。踏着没有月亮光的乡村土路向沟里走去。他想,若是海林也像君子一样,把妹妹放到心上,宁可自己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委屈妹妹,这样的人应该也是像君子一样闪亮。尽管他们长相丑陋,那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和香味,却美丽动人还带着芬芳。 第40章 海林他孝顺 47海林他孝顺 从这沟到那沟并不远,尽管没有月光,那也是熟路,可以说,抬脚就到。刚刚走到沟口,只觉一个人在路边站着,冲他走了过来。因为天黑,看不清人。感觉比他低一些,身材胖敦敦。孙泉源先是一惊,接着也就平静下来:这是海林大妹的身材,这是海林大妹。到跟前,果然是海林大妹。海林大妹说:“泉源。去了这么长时间,这时候才回来?” 孙泉源说:“在他家吃了饭,把这事儿说透了才回来。” 海林大妹忙问:“咋说呢?” 孙泉源把君子的原话,到君子家之后的情况,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海林大妹说,她哥海林可跟君子不一样:他哥打光棍早打着急了。这眼看着奔三十四五去的人了,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好的茬口,他哪可舍得轻易放掉了。再说他哥也是很古怪的人,也是火爆脾气。动不动就上火,真要急起来,啥都不管不顾的,拿住啥是啥,乱打乱砸,全家没有一个人敢惹他。为这良爷、良奶也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海林大妹还说:其实这事儿就成不了。她和君子妹已经见过面了。君子妹说得干脆:“最多不过死了,还能把人逼到哪儿去呢。”海林大妹说真要是君子妹过去了,她也活不成,言外之意:这是两条人命。 孙泉源觉得事关人命,不去跟海林说这事儿不行。真去跟海林说吧,别看他跟海林在山上石头窝子起石头将近一年,其实各干各活,谁都没跟谁多说过话,说起话来也都是客客气气的,都是以一条沟里的为亲,谁也没有伤过谁,说话办事儿还都是向着对方。至于像海林大妹说的很古怪的人,火爆脾气,乱砸东西,乱打人,给孙泉源的感觉根本就跟海林对不上号,海林根本就不是这号人。 不过孙泉源也想了,那是没有遇住事情,真要遇住事情,只怕海林大妹说的还可能是真的。老实人嘛,脾气上来,都很厉害。老早也听人说过:兔子急了还咬人。逼急杀人的人,都是老实疙瘩。或许这话没错。在山上石头窝子起石头,有吃有喝有活干,不想媳妇,不想那么多,当然也不会生发出让人着急的事情。真是接触实火,美事儿在眼前转了一转又飞了,这不让他着急才怪呢。万一去说这事儿时,他怪了,动起粗来,可该咋办呢?海林大妹说:“预防不测,让张永东跟你厮跟着去说。” 孙泉源觉得有道理,两人一块儿到张永东那里把这预防不测的事情说了。张永东满口答应,三个一块儿,向沟里走来。 此时的沟里用华灯初上,家家灯火形容是不准确的。沟里没通电,各家也没有电灯,用老百姓的话说,家家点的都是洋油灯。墨水瓶插根铁皮卷的火捻儿,豆一样大的火苗,在沟里这种地方,看着还算光亮。这光亮只有屋里院里才有,沟里路上没有。路过户家的门口,也能看见院中窗口上昏昏有光影。 进了海林家大门。海林大妹朝着窑口喊:“哥儿,永东和泉源来了。” 窑里回答:“他俩来找我干啥?” 海林大妹说:“他俩来跟你说点儿事儿。” 窑里又答:“他俩来跟我说点儿啥事儿?” 这样说着还没见他出来。只听里边良爷、良奶催他:“无论啥事儿,也该去打个照面。你快起来吧。” 说这话时,海林大妹领着张永东、孙泉源来到窑口已经站了一会儿。见海林还不出来,海林大妹推开窑门,把他俩朝窑里让。这时才看见海林在窑里的床上躺着,大大咧咧,目空一切,好似正用行为语言告诉来者:这里不是石头窝子,这里是我的窑洞,这里我说了算,这里我当家。 因在路上孙泉源已把注意事项跟张永东说了,让张永东不要吭声,不要发脾气,啥话都由孙泉源跟海林说,张永东就在旁边陪着孙泉源,只想着怎么保护他,一直也不说话。 因为海林大妹领着孙泉源进了门,海林这时不得不起来。他坐起来,没穿鞋,将身子挪到床边,两条腿在床边滴拉着,也没下地,就这么样跟孙泉源、张永东说话。张永东心说:“就他妈这样就得挨打。你还有没有礼貌?等着吧,等会儿你要是敢说过头话,看我咋收拾你吧。” 看见孙泉源走进窑洞,海林这才望着孙泉源嘿嘿笑起来。他嘴歪着,眼吊着,鼻子还端正,脸面铁黑,短头发,生活的苍凉已在他眉宇间显示出来,也是皱着的:笑着还能皱眉,这也是个特色。他说:“啥风把你吹来了?” 孙泉源笑:“咋着啥风把我吹来了。我就在你家对门住。你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你没到我那边去过就是了。我听说你说了一个媳妇,长得很漂亮。我是来给你道喜的。” 海林又是嘿嘿笑:“说是明天见。这还没到明天。明天见了再说。说不定一见就成。说不定见了还是看不上咱也有可能。” 孙泉源笑着:“这回必定成。这要是不成,你家大妹也不会嫁给他。” 海林一听这话就懵了,反问:“这咋不成,我大妹不会嫁给他?他是谁?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嘛。” 海林大妹是直脾气,见有人保镖,也就再也不背着藏着,实话实说,照实说了起来:以至于跟君子妹已经见了面,君子妹的态度,大不了要死,以及一些更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哪知还没听大妹把话说完,海林就咬牙切齿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脚奔到他妈面前,照着他妈的脸,呱呱就是两巴掌,打得他妈直趔趄。他质问他妈:“你这是换亲?你这是要把大妹许配给君子?你安的是啥心?你想毁大妹?你这是毁大妹!你这是想让大妹死!你这老不死的东西。你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是人。你害人!你害人!”说一句照他妈脸上打一巴掌,只打得他妈嗷嗷乱叫唤。 海林打了他妈,还气不过,见他爹在旁边站着,起身一把抓住他爹胸口,照脸又是几巴掌。嘴里还喃喃着说:“就你们这俩老杀才,还能生出娶人家君子妹的孩子么?什么东西!你想让猪去拱那白菜芯儿?你们是毁我,还是让我去毁人家?” 那掌掴脸面的声音啪啪的,听着真吓人。从这事儿上也可以看出孙泉源和张永东混蛋得很。他俩居然没去拉,没去劝,只在旁边看笑话。海林大妹拼命阻挡还说着:“这不是咱爹妈的错,这只能说是咱爹咱妈心里只有你,把你看得太重了。” 海林气不过,恨恨说:“看重我就得把你给害了?这样的爹妈糊涂不该打么?” 海林能说出这样的话,孙泉源和张永东高看他一头了。他俩也听说过附近村子那些老大难有也换亲转亲的,日子过得听说都不很好。为这也有离婚的。海林能不愿换亲,说明海林还是明白人,还有良心。可他打父母这举动确实有些过分。孙泉源很想知道他为啥打他父母。这才和张永东上去拉住他。来到窑外头,孙泉源说:“咱们就在这院里说说话,说说你心里都想些啥,为啥打你爹妈呀。” 海林说:“我还没穿鞋。这地下太凉了。”返回窑里穿上鞋,拉上孙泉源和张永东坐屋里。说:“泉源。你说因这事儿,为啥我要打我妈。我跟你说吧。咱们在山上睡觉前头都不是喜欢瞎侃嘛。我不好吭声,我话不多,可我耳朵还好用,脑子也管用么。每逢说起咱山上单身们的事情,顺明哥都说得清楚:转婚害人,换婚更害人。他说那是拿家里儿子当个人,拿家里女儿不当人。我不想为我让爹妈不把大妹当人看,我爹妈这样强迫大妹去替我送命,我能不打他俩?打他俩是让他俩长记性。就为这,你们知道我为啥打我爹妈了吧。其实平时我很孝顺。我要是不孝顺,我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儿。” 孙泉源好奇地问:“不是现在这样,还能是啥样儿?” 海林说:“我早变成倒插门女婿,上女方家走了。为父母,我没走。这不是孝顺是什么?” 张永东也觉得奇怪:“这也叫孝顺,你听谁说的?” 海林说:“我们在山上睡觉前瞎侃,都是听顺明哥说的。他把咱农村婚姻这些事儿都说绝了,啥他都知道,我这也都是听他说的。” 张永东不解地问孙泉源:“你们在石头窝子睡觉前,连这些事情也说?谁想咋说就咋说,抬没抬过杠?” 孙泉源笑了,说:“可有抬杠的时候。只不过顺明哥一说,也就都不再抬了。再抬一句,顺明哥就会说:‘这是争屎吃呢,别再抬了。’只要顺明哥这么说了,我还没见过还再抬的。都听顺明哥,那也不知道为啥。” 张永东说:“这人能有这本事,这本事也太大了。这个人窝到山上当个石头窝子头头亏了。这种人太少,这种人多些,只怕监狱都不用要。” 孙泉源问:“这话咋说?” 张永东拉起他往外走,跟海林打个招呼:“俺们该走了。去跟你们爹妈说两句好话,别让他心里难受。” 海林说:“他们心里不难受,顺明哥说了。我要是当上倒插门女婿,改姓上女方家,他俩才难受。我打他俩,他俩也知道我是对他俩好。不信你现在就去问他们。” 孙泉源不相信,拐到窑里问:“良奶、良爷。海林打你们,你们难受不难受?” 良奶、良爷说:“不难受,他打俺俩也是为俺俩好。俺俩办这是糊涂事儿,打两下子就把俺俩打清楚了。” 孙泉源心说:“这是啥事儿嘛,挨了打这样说,可见这世上的一个事儿的说法多着呢。”跟良奶、良爷打个招呼,就朝门外走了。海林没有送他们,海林妹把他们送出大门口。来到孙泉源的住处,孙泉源问张永东:“你说顺明哥当石头窝子头头亏了。还说像他这样的人多,连监狱都不用要了。你说这是啥意思?” 张永东呵呵笑着说:“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张永东把那原因说出来,望着孙泉源还是笑,孙泉源瞪眼愣住了。 第41章 乡下姑娘心 48乡下姑娘心 原来张永东那意思居然是:山上石头窝子那帮起石头的人,大多都是不太精明,不太理智,不太知理,认死理的人。顺明哥能率领住那帮人,平息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个个都听话,那可真的称得上是能人。若不是顺明哥领导得好,石头窝子里只怕早有好几个人都得进监狱了。孙泉源听他这么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反问他:“你对石头窝子上的人,咋能是这看法?” 张永东说:“不是我对石头窝子上的人是这看法,只怕咱大多数人都是这看法,只不过没有说出来就是了。早就有人跟我说过,那年渠上丢了架子车下盘,公安怀疑君子,硬是把君子拉去上了两绳。最后逮住真贼,就那两绳还赔了他不少钱。君子后来说,当时不知道给钱,早知道给钱,当时就再折腾折腾,多让他们捆两绳。石头窝子里的人都是这样德行。” 孙泉源没啥说,只好说:“我也是这德行。”只能瞪大眼睛说张永东说对了。 张永东说的没错:石头窝子里那些光棍们的办事儿方式方法都是出人预料,让人想不到的。他们都是家里的祸害,他们也是队里不待见的刺儿头。这样的人想说媳妇,岁数小时说着难,岁数大些就更难。张永东说这些人就是老大难。孙泉源说:这些人其实很可怜。他们很善良,很义气,很大方,也都是愣头青的男子汉。他们不搞阴谋诡计,他们不会花言巧语,他们说话耿直生硬,他们办事儿直来直去。常人不会说也不敢说的那些不合适宜话,在他们嘴里很轻松很自然就能说出来。焦山说过:“现在啥都好,就是不让有窑子不好;若要有窑子,说啥我都要去开这腥荤。”这种话在山下不知有几个人会说,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敢说。他们在山上,他们就能很轻松说出来。 孙泉源说他们也都是队下社员,他们的婚姻大事,大队没人管,小队没人管,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张永东说:“若是连这单身寻媳妇的事儿队下都管,那队下管得就太宽了。” 孙泉源说:“真要能连这事儿都管了,这样的队干部才称职呢。” 当晚张永东和孙泉源睡在沟里知青组这窑洞里。两人谈的也就是这换亲的事情。乡亲们常念叨的善事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说法,让他这俩知青给颠覆了。第二天君子、海林自然都没去见面。之后这也就成了笑谈:这事儿只有知识青年能办。这事儿也只有知识青年能办出来。 第二天,天大亮。两人还在窑里睡着没起来。海林大妹来敲门,说下雨了,下不了地,饭给他们掂来了,让他俩吃着,她去叫君子妹来,大家坐在一起说话。 两人连忙穿衣起床。开门一看,院地已经下湿了,雨还淅淅沥沥下着。海林大妹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瓷罐,罐口上放一黑瓷碗,碗里放小半碗腌萝丝儿,右手端一小笸箩,里面放着四个花卷大馒头。这在沟里绝对称得上是盛宴。盛情难却,接住东西。让座,也不坐,海林大妹扭头就走了。 春雨贵如油。这是好兆头。知青不懂农历季节,也不知道丰收欠收,只知道下雨没法下地就不干活。三朋四友,坐到窑里,胡喷海吹,只要有饭吃,倒也快乐。 他俩还没把饭吃完,海林大妹就和君子妹进门了。 海林大妹给他俩掂来一罐子饭,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表示要感谢他俩。海林大妹在他俩吃饭时把君子妹叫来,也就是要和君子妹一起跟他俩说心里话,诉心里的苦。沟里姑娘心里很憋屈,知青不知道。她们想让知青知道,她们想把心里的苦水往外倒一倒。 雨还在下,比刚才下得还大些,下不了地,队下没活干,这是肯定了。这机会难得,一会儿回乡青年也会来,大家聚在一起说话,这是很惬意的事情。尽管话题沉重,这在一起说话的惬意是改变不了的。 海林大妹说:“你们不知道我们乡下闺女苦。我给你们说了,你们也用不着为她们哭。我说这都是真的,就是你身边发生的事情,只不过这事儿发生的悄密,你们不太在意。你们刚下乡时,你们左右两邻居那两个小伙不都还在咱队下干着副队长么?刚过了麦天,俩人都出去工作了。人们都觉得奇怪:人家家里咋这么有办法,说走可都走了?这人老几辈可都是在这沟里居住,谁家几斤几两还不知道?谁家都有啥亲戚还能不清楚?他两家的孩子咋能出去工作呢,沟里人就琢磨了。 “世上的事情真是这样: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觉得这就是不拿我们沟里闺女们当人了。你左邻居那闺女叫梅,你们也都见过,乌嘟嘟细挑挑的眉毛,呼灵灵的大眼睛,黑眼珠子那么大,看着也真有神。就是有颗虎牙露出来了,不过一白遮十丑,让人看着不算太漂亮吧,至少说,也能算到漂亮圈子里。 “麦前头她出去了一段时间。麦天回来。——那不是麦天不回来不好看嘛。回来一看发胖了。咱乡下小媳妇,老太太們的眼,那可是毒着呢。梅的身架子稍微有些胖,俺们整天在一块儿干活,还没觉得什么,沟里居然就传开:梅怀孩子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咋有可能呢?人家还没对象,没有结婚呢,大闺女生孩子,那可是把我们沟里人祖宗的脸都丢尽了。有没有这回事儿?不知道。反正是麦天过后,他爹出来说,梅要结婚了。果然没两天,有个小伙推辆车把上带花的自行车,由人家家人陪同着来沟里接梅,让梅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推走了。 “这时候才知道梅嫁到县城了。婆家是县民,是干部。这也都是传说,也没人能够证实。之后听说梅的孩子没有了。这消息确凿。是沟里好婶儿的闺女桃,在县医院妇产科回来说的。桃还说,最可恼的是只怕是梅以后再也不会生孩子了。 “说这话时梅她哥,就已经出去工作了。想想让人该生气了。原来梅嫁这男的有病。啥病,不知道,只因男的老爹说能给梅她哥寻个工作,梅本来不愿意,扭不过自己老爹,再想想也为了他自己的哥,也就忍屈答应了。 “自从嫁出去以后,梅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前些日子县剧团不是借我出去演出嘛,在县城大街上,我跟梅碰面了。梅说:‘姑,我想村里人。我在这城里住着不舒服。我现在才知道啥叫好。我现在有吃有喝也有穿的,可我心里不舒服。咱们女孩子是应该为家里活着,还是应该为自己活着?这事儿在我心里那可是翻来覆去想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了。我觉得憋屈。我觉得不舒服。我想着若是以后我那对象有个好歹,我在这家里只怕也待不住。’说着她就哭。 “我就问他对象咋能有好歹?她想说,又止住。恰好这时候,我们剧团的人都走远了,招手让我快跟上。为这,我就问她婆家在哪儿住。她说县府家属院,名字一大串儿,说了我也记不住。她说好婶儿的闺女桃知道,寻着桃,就能寻着她了。 “哪知道,待我演出回来,我去寻着桃,要去梅那儿看看。结果俺俩寻到地方,梅却搬到别处去了。接住她家房子的那家新住户说,不知道这家人,更不知道搬哪儿去了,现在算是没有消息了。梅她爹,心里有数,梅她哥有了工作,也寻了媳妇:听说因为梅她哥有工作,人家女方连彩礼都不要了。这事儿我算想明白了:舍上一个梅,家里就太平安宁了。可梅受这委屈谁来管呢?梅若不寻这有工作的丈夫,只怕不会受这种苦。这种苦是她代替她家受的。她用她的身心,来拯救她的娘家。她用她的身家性命,来为她娘家创造幸福。这样漂亮由此看来倒不如有残疾的好,娘家也不指望闺女能给娘家谋啥福了。” 不知是两人商量过,还是这都是现成的事儿能给张永东和孙泉源洗脑,君子妹倒说了一件让他俩听着是不幸中又值得高兴的事情:说是她沟里有个闺女很漂亮。漂亮到啥程度:尖圆脸,白生生,腮红红,樱桃小口,大眼睛,小鼻头,身架子笔挺,约有一米七高,长长的黑头发,让人一看,绝美,美得绝了。最美还不只是长得好,那干活,那真让人服气了。割麦,摘棉花这些活,在她手里那称得上是利索。割麦论垅,摘棉花按斤挣工分。她一个顶仨。问她手咋那么快。她比划,那是计件,手慢就挣不到工分了。智力也奇好,好到让人称奇了。只有一点儿让人心里难受,姑娘失聪了,听不见。是哑女。就这也是万好也都遮盖了。 说是有一回她妈下工回家去做饭,到家门口,一摸,门头上放的钥匙不见了。别人都回家做饭了,她妈干着急进不去门,回不了家,在门口转着没办法。她妈发脾气。待她下工回来到门口,打她,说早上是她锁的门,问她把钥匙放哪儿了。 哑女有口说不出,硬是用手比划是她先走,是她妈最后锁的门。她妈想想也是。可这钥匙跑哪儿了?要不沟里人都说,不要想着人家哑女不会说话,事儿就说不清了。人家哑女在地上画了一幅画。她妈不相信,让人把门摘下来,真是像哑女画的一样,钥匙掉到门缝里去了。 这钥匙掉到门缝里,哑女咋知道,人们都觉得奇怪。哑女又画了一幅画,那意思:这门太老,中空了。钥匙若不是掉到那中空的地方,那就见鬼了。 张永东和孙泉源一听,好像也听人说过这事情。只是这事情又能说明什么?海林大妹和君子妹都说:就是因为人家失聪,家里人想着只要能寻个好人家就行了。哪知道,也就是去到大队水利上帮了一次工,人家自己就给自己找了个婆家。人家恩恩爱爱的,都说人家过得好呀。这倒让没有毛病的闺女们羡慕了。 第42章 乡下小伙儿寻媳妇之难易 49乡下小伙儿寻媳妇之难易 窑外春雨淅淅沥沥下着,一直下,没停。大概因为回乡青年不知道孙泉源在沟里,眼看快晌午了,还是没见人来。孙泉源心说,他们不来也好,大家说这话题太沉重,他们来了又该怎么说?就我们几个在这里说着也很好,最起码不会再说男同胞寻媳妇又该多作难,让他们听着懊恼。 哪知海林大妹那说法,竟是冲着乡下小伙们来的。听着就让人心焦,听着就让人想撞墙。她说:“泉源,刚才说过你这左邻,现在说你右邻。你这右邻胜利,也是当着副队长,突然不当,出去当工人了。没过多长时间,他爹就说,胜利要结婚了。 “这也是一个祖宗,一个家族,几百年前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底下来的,都在沟里住着,谁家还不知道谁家有几下子呢。他家外边没人,他家胜利咋说出去工作就出去工作了呢?紧接着就是他爹在沟里说,胜利要结婚了。女家还有厚重嫁妆陪送闺女。这胜利也是平平一般人,并不是很出众,别的男孩说个媳妇,光那彩礼就压得喘不过气。他咋那么能,女方不要彩礼,还有大嫁妆陪送。这胜利也太有福气。 “让人眼红的是:人家胜利媳妇那么支支棱棱的漂亮姑娘。进门儿不要彩礼,又陪送有嫁妆,说话温柔,神态自然谦虚,对公婆彬彬有礼。有人说,世上这好事儿都让胜利给占完了。别的小伙儿只有眼馋了。胜利媳妇进家门,更大的让人羡慕的是:胜利这工作居然还是媳妇娘家给找的。‘胜利家烧了啥高香?’街里都有小伙子说:‘沟里孩子,倒比我们街里条件还好,让人瞄上了。这也太奇怪。’ “这时候有人心眼歪,背地里就开始造人家胜利媳妇谣:‘她跟别人睡过了,是个乏货。更有甚者居然说胜利媳妇是二手货,是二婚头,是结过婚又离婚以后才嫁给胜利了。’ “听说这谣言,胜利只是笑。媳妇气得直哭,恨叨叨说:‘看来这嫁女不要彩礼,那是犯了大忌,那是犯了大错。那将来以后都看吧,看谁家的彩礼要的少,必定是女家在当闺女时候就跟人睡了。’ “胜利说:‘你这是砍一斧,损百林。何必咒人家无辜人呢。’ “就为这事儿,谁家还不累断筋?至少说,只要嫁闺女,那是一家比一家要的彩礼多,那是一家比一家要得狠。不要就怕又有人说闲话,那能不要吗?” 这事刚说到这儿,君子妹插嘴说:“谁想到这超常的事情,也就超常打发了。哑女她对象无父无母是独条。队下劳动日值也就三毛多,若是要彩礼,没人资助,这一辈子恐怕也凑不起。这可好,哑女摆摆手,相好,不要。只要两人在一起好,只要对她父母好,啥都不要,只要对象那颗心,只要对象这个人。 “对象老实巴交的,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哭了。哑女给他擦眼泪,这场景让下工回来吃饭的伙伴们看着都感动哭了。” 为啥能出现这现象。这够着让他们分析了。大概不从全方位分析,只怕分析不出来真谛。 孙泉源说:“这是两厢情愿。这是双方都以公平的眼光对待对方,这是诚心过日子。” 张永东说:“这是双方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果没事儿再寻事儿,是怕有人过来插一杠子,不定哪边人就让别人捞走了。究竟怎么着,这还真说不了。” 君子妹说:“真要都是这个样该多好。可惜不要彩礼,事情倒来了。规矩,习惯是不能带头破的。带头破,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付出得太大,太可怕。人言可畏,还是要彩礼吧,别再自找麻烦了。可是反过来说,要了那么重的彩礼,这彩礼砸下的坑,小两口岂能不把它填平了?还能让别人来填吗?” 孙泉源说:“这事儿还真值得说道说道:哑女丈夫无父母自身是独条,如果他兄弟四五个,哑女还要不要彩礼呢?这只怕就难说了。我早听说:婚礼当天,摆到新房里的东西都是新人的。倘若把别家的东西借过来装门面,第二天把东西再搬走,这以后过不好的鬼就藏到屋里了。要不离婚,要不过不好,整天闹。再想和好,那虚鬼还是走不掉,那鬼如形随影摽上了。这都是虚伪种下的恶果,它是会结籽儿的。所以说,无论城里乡下还是实在些好,别让虚鬼给摽上了。虚鬼摽上,这一辈子都难摆脱掉。” 君子妹说:“那你说,这胜利媳妇是实在还是虚伪呢?她那么好的条件,咋就愿意这么便宜嫁给胜利了?” 孙泉源被问住了。他不知道该这么回答才好,呵呵笑着不吭声,心里想着这还真是不知道因为啥呢。海林大妹接上话茬开口说:“其实也不是胜利媳妇觉悟有多高,也不是她当闺女时候有多善良。其实她家也有难言之隐,也是声说不得。但这家人还是很实在的,也就把实情给要见的人说了。这前后也有亲朋好友给她说过有几个,只是人家一听,也就不再说这事儿了——谁家愿这边办了喜事儿,隔个一两年就去办丧事儿呢?最终遇到胜利。胜利那人实在,跟她家说:‘就这了,生死我都负责到底了。’哪知胜利爹妈更干脆:‘这媳妇俺认下了。这是缘分。无论如何她都是俺家人。真有那一天,俺全家伺候她,这也是跟俺家有缘。这也是跟俺们有缘。’就为这,媳妇家人感动了,给胜利找了工作,这之后也就结婚了。结婚之后,人家媳妇那个好,真是谁见谁夸,都想着这是胜利家拾到便宜了。到最后,还是好婶家闺女桃,把这谜底揭开了。” 大家扎着架子还想听,海林大妹说:“眼看这都晌午了,也该做饭了,等我回去给你们做了饭,给你们端过来,我再跟你们说。” 这话一下就把孙泉源给说笑了。孙泉源说:“现在队下也不扣我们粮食了。我这有粮食,白面现成的,咱们大家齐动手,烙馍,做面条,一起来不很好吗?” 海林大妹和君子妹不好意思。那意思是,你们知青还不够可怜,我们不好意思吃你们的饭。张永东呵呵笑,说:“你们在我们知青这儿吃顿饭,又能怎么了。你要是以后不让我们去你们家吃饭,你们就可以走了。别啰嗦,咱们大家一齐做,很快也就做成了。做着说着,吃了接着说。你们没看天留人么,这雨还在下,这只怕要下到天黑了。” 毕竟这四个人都会做饭。一齐动手,烧火的,和面的,擀面条的,擀馍饼的,淘菜,擀盐的。一阵过后,就厨窑里蹲着坐着吃起来。 这时海林大妹已把这大家想知道的秘密揭开了。这是啥秘密呢? 原来是胜利媳妇腿上出了个疙瘩:不是长在肉上,那是长在骨头上。在县里医院看,在市里医院看,无论哪个医院都是说:“这疙瘩不好。这是长在骨头上,说不了。”言外之意,那就是骨癌了。 听到这个消息,胜利媳妇崩溃了。她家人也崩溃了。这正是该说对象的年龄,也就实话实说吧。结果,说了几家,几家害怕。想想也是,谁愿意这边把新娘迎进门,那边就往门外送死人?这也太没劲儿。其实这是没有遇住人。 也就在胜利媳妇崩溃的时候,胜利去县城办事儿,拐到县医院去看好婶儿家桃。桃把这事儿给胜利说了。胜利说:“真是得这病,那就是真得需要照顾,既然有缘给你们拉到一起,那就不要分离,无论生死都要照顾到底。” 桃说:“说着容易做着难。谁愿这么干?” 胜利笑着说:“若是有这缘分,我就认下了。” 哪知话还没说完,胜利媳妇她爸来找桃有事儿。听得胜利这么说,就跟桃说,让他俩见见面。桃又跟胜利转达了人家姑娘爸这话。胜利很坦然,那就见面吧。 俩人一见面,谈吐都坦然,一个不怕死,一个不怕烦,说的好多都是不好听的话,两人都看得淡。生离死别都是缘,就这牵手,到家里去看看。 于是没几天,姑娘来到沟里。感觉沟里啥都新鲜。沟壁长草,长酸枣,姑娘说那都是宝。嘻嘻笑着说,我做梦在这沟里修行练功了。胜利家太穷,没有茶叶招待。老人家居然把酸枣、柿饼、竹叶,还有沟壁上的几种草,切碎冲茶招待客人,姑娘说:“这茶太好喝了。” “好喝了多给你整点,你捎回县城喝。这在咱沟里是很容易弄到的。”胜利妈也是这么说。 这家人这么好客。待人好是不是真心呢?她把实话跟两老说了。两老说:“有缘分,那就是一家人。没缘分,那是路人。既是一家人,就得相搀相扶着走,路再坎坷还是要朝前头走。姑娘感动得都流泪了。回到县城居然把这老俩的话给桃学了。桃心惊,专门跑回沟里说:“胜利哥,这可是得想好了,别到时候埋怨我。我可是为双方好,我可没想过让谁占光让谁吃亏了。若有啥事情,都别埋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胜利和她爹妈都说桃这话客气了。他们说这是缘分。缘分就是缘分。好与不好都不能埋怨旁人。真要是埋怨旁人,这也叫缘分,那就叫有缘分埋怨旁人。 桃听着这话都糊涂了。啥叫缘分?能在一起是缘分。不能在一起,分开也是缘分。缘分是什么,就是难寻媳妇的胜利寻了一个有着县城户口的姑娘吗?这叫缘分。桃说,难道乡下小伙寻媳妇之难,之易也都叫缘分? 第43章 知青管理干部张师傅这样说 50知青管理干部张师傅这样说 孙泉源、张永东、海林大妹和君子妹在沟里知青厨窑里烙饼,擀面条,做好,吃了,又侃到后半晌,看到雨住了,这才散去。临走海林大妹和君子妹都说,多谢帮忙,以后有工夫再聚再聊。之后各忙各的,尽管一个大队,一个小队,因为不在一块儿干活,男女有别,来往也是很少。 转眼七八天过去,尤继红回来了:说甄世红身体很好,没有什么毛病,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现在心情还不很好,就是不想回到乡下来。父亲催了她几次,她就是不听。为这甄世红的父亲想来乡下一趟,想见一下知青带队干部,想让知青带队干部帮助解决女儿不想来乡下的思想问题。说是这么说,其实啥时候来他没讲,只是有这想法,让把信儿捎给知青带队干部。 孙泉源也是好意:第二天张师傅来到他们大队,他把尤继红叫来,让尤继红当面把这信儿,转述给了张师傅。 张师傅听了以后,说话很难听:“我知道甄世红父亲的能耐很大,他有能力把甄世红的手续办回城里去。要办就办走吧,还在这里拖着干什么?他女儿在城里家中不到乡下来,他做父亲的找我这个知青干部干什么?他女儿不在乡下,他来询问他女儿的啥情况,让我做他女儿的思想工作,这不是客气话?他女儿的事情,我还没有他清楚,我俩见面还有啥话说吗?既如此,我俩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孙泉源见张师傅意见蛮大,说话难听,一时也不知道该跟张师傅说些啥,也就没再吭声,静听尤继红给张师傅解释:“张师傅,你别生气。其实甄世红待在城里不回乡下来,不是什么思想问题。你说的也是真的,她爸确实有本事。她爸确实现在就能把她办回城里去。可他爸思想觉悟高,说那样不符合政策,说那走小道,分明就是开后门儿,根本就没有给她办回城里的意思。甄世红也没有想回城的意思,她的意思是再过些日子心情好了就回来。现在回来,心情不好,若是犯病了,又让队下跟着着急,那样倒不好。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我还领她到河边散心游玩。她看着那青山绿水,还发感叹,说是心里想干一番事业,没想着把这青春智慧扔到这山沟里。父亲逼她回乡里,这让她心里很不痛快。当时我说她:我们都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你又能干出什么一番什么大事业?值得你为这大事业着急得抑郁?她说她想学医。她想把她爸那本事学到手里。我也注意看了,她也跟我说了,她没来乡里,就是在家学习,在医院实习呢。” 哪知张师傅一听,倒来了兴趣,说:“早说这样,我也不会生气。这是好事情。只管在城里学习,不来乡下也可以。来到乡下也不过是学做农活,农活干得再好,又能有多大出息?她爸也别来找我,辅导甄世红学习,能把学习搞好,让甄世红学到实本事,对甄世红本人,对社会也都是有益。明的不说,暗地我也支持。生产队不缺她那一个劳力,生产队也没人想让她回来给生产队干活。让她静心在家学习,只要我还在乡里当着知青带队干部,我就能够给她提供帮助。真要是招工、招干、招兵什么的我都能给她提供帮助。前提是我还得在这里当知青带队干部。” 孙泉源听得张师傅这么说,心里很高兴。但他并不清楚,转眼之间,张师傅对待甄世红的态度怎么会能判若两人。看来张师傅这人也很好哄,别人也跟你说在家学习,你也相信? 尤继红跟孙泉源想得不一样。她在心里琢磨:“张师傅这人也够有意思了。都是红旗飘飘,战鼓擂的。你倒好,暗地里支持甄世红走白专道路。这事儿弄的没有声响倒还可以。倘若传出去,该让这帮知青怎么看你?该让贫下中农咋看你?你也不想想你是干什么的。你是知青干部,是市里专门抽调过来管理知青的专职干部,知青的吃喝拉撒,知青在乡下的利益,你都得管。你让甄世红安心待在城里学习,不让她回到乡里,一旦上面查下来,岂不是要有人指责你?你这是违反原则,违反了政策,违反了纪律。”心里想到这里,出口就是:“张师傅,你不让甄世红回乡,有人说你咋办?” 张师傅笑了。说:“知青待在家里的多了。谁有啥办法让他们都能回到乡下来?有能耐的早把孩子调回去安排了工作。更有能耐的孩子们也不用下来,直接就把工作安排好了。都来乡里?好多都是打一卯就走了,安排的工作还好。你听见谁指责他们了?没有敢说这气粗话的干部,腐败是普遍存在。大口号都是愚弄老百姓老实人的。你放心吧,只要对你们知识青年有利,我都支持。我这不是开后门儿,也不是腐败。有人说三道四,我都能应付,我也敢和他们理论到底。” 孙泉源开始听着张师傅因甄世红待在城里不来不满意,说出难听话,心里不服气,还在心里说:“给你张师傅说了甄世红的事情,说了甄世红父亲的话,你张师傅发了脾气。这就证明张师傅你这人,还真有些硬气劲儿。多少人巴望着想跟甄世红的父亲攀关系还攀不上,人家甄世红的父亲都懒得正眼瞅他们一眼。今天人家送到你门上,你张师傅也真敢拿架子,居然不理人家。人家是觉悟高,让女儿下乡了。人家要是想让女儿留城,人家就是不出头,这事儿也有人给人家办了。人家用不着你啥。人家女儿的事情,人家有办法,能摆平。用不着你一个知青干部在这儿拿架子,也用不着你知青干部不瞅睬人家。你一个知青干部又有多大权力?在知青调动、推荐上学、招工、等等方面又能起到啥作用?明年到期,你拍屁股走了。到那时,你有事儿去找人家,人家只怕还不愿理你呢。”心里这么想,倒也感觉张师傅这人虽然是个知识分子,不浮上水,骨头还硬朗。尽管张师傅当着他们的面,跟他们说了没有与甄世红父亲见面的必要。但听到甄世红是在家里学习的时候,孙泉源和尤继红都没有想到张师傅的态度居然会有这么转身的大的转变。就张师傅这张阴转晴的脸,孙泉源已经看出了张师傅是好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其实孙泉源老早就对张师傅有好感。那还是秋收过后,张师傅到他那里跟他同被窝睡的时候,曾对他说过一些话让他感动:“你们下乡时间不长,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太适应的。这要有个过程。我有这体会:运动中,我被整住了。说我思想僵化,送我到火葬场劳动改造。我学的专业是机械电子。至于尸体怎么处理,我还真是个学生、小徒弟。刚到那里也很恐惧。那是一具又一具的冰凉的尸体。从没接触过死人。人死如虎,虎死如泥。看到死人比看到活老虎都恐惧。其实死人不会动,一点儿都不动。以后见得多,也就不再恐惧了。这时候我就想,人死以后也要有尊严。老式炼尸炉,是尸体从传送带上送到炼尸炉里以后,衬板分开,尸体直接从炉顶上掉到炉底面。砰地一声着地,尸体掉下去,这等于是把尸体重重摔了一下,尸体是没什么感觉,但让人家亲人看见心里感觉就会不舒坦。这时我就发挥了我所学的专业特长,联合旁边的乡镇企业,设计加装了一个设备,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大家都说好。其实从我心里,并不是要解决这个摔尸首的问题。我是带着对死者的尊重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天天都讲唯物主义。真正说到唯物,又有几个不唯心呢?一块木板,做成排位形状,写上某某之位。某某后人,都把这排位敬之如神。若他不识字,他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他祖宗之位,他还会那么敬之如神吗?这就是心态问题。你们插队落户到村里,你们要学习贫下中农善良的一面,不要学农村的那些恶习。” 那天他们说到很晚很晚。推心置腹。张师傅那些话印到了孙泉源的心里。张师傅说: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看似我们现在所办的好多事情都很公平。其实公平不公平呢,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他说:“知识青年下乡时,披红戴花,光荣。知青返城时为啥要来那么多条条框框?什么家庭有问题,社会关系有问题呀,什么没有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贫下中农已经推荐了,还没有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岂不是咄咄怪事嘛。家庭有问题可以下乡,返城招工不可以。家庭有问题可以下乡,当兵保卫祖国不可以,枪杆子要握在无产阶级下一代手里。这些说法极端得很。这是什么理论?这就是思想腐败,极端的自私自利,个人主义。斗私批修已经说了好长时间了。越斗经验越丰富,本来还不知道给别人下套的门路,通过学习都会了。家里没有门路的知识青年真难:当兵,招工,招干,那没有门路也真是步步难。咱知青办把公社知青做了一个全面统计,分析结果是,百分之八十五的知青家庭有问题,百分之九十七的知青社会关系有问题。若是这样,可以说,知青在招工,招兵,招干,招生,想让哪个知青走,想让哪个知青留,那都是手里握有权力的说了算。” 孙泉源听得张师傅这么说,叹了口气,说:“张师傅,或许我错了:我刚下乡时,来咱东乡招兵的军官说,只要我报名,他就能把我带走。当时我不相信,我都气哭了。按你这说法,那军官不是随便说,他真能带我走?” 张师傅说:“带你走,在他手里是很轻松的事情。你失掉了一次机会,可惜了。” 第44章 滩地种稻 51滩地种稻 就在张师傅跟尤继红、孙泉源说过甄世红的事情不久,张师傅和兼任公社党委副书记的那个陈姓带队干部就交班回城了。接替他们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工人。据说,那男的没结婚,那女的也没结婚。那男的是国企大厂工人。那女的虽说也是工人,但她却是市起重机厂的团高官。或许是市直厂矿的级别没法跟大国营比,他们两个没有一个担任公社党委副书记,连委员都不是,自然说话就没了效力。张永东分析:他们是不是党员还在两下。他俩在公社没人看得起,咱知青再受委屈,也就没人管了。 这是让人很不舒心的事情。不过没关系,张师傅在快要走的时候,由张师傅牵头,知青房都已盖好了,还通了电。队下也让人给知青挖了红薯窖,队下也保证不再扣粮食了。至于新来的两个知青带队干部啥样,也就不再那么重要。 张师傅是国家船舶研究所的工程技术人员。走时他很高兴,说可以回去设计他的图纸了。陈姓那个公社党委副书记,是国家级部属船舶发动机厂的厂团高官,大概回去还是要跟人打交道,那表情倒是淡淡的,没能看出他多高兴,也没见他露出多少笑容。 张永东、孙泉源、尤继红他们咋知道这些情况呢?那还是这两拨知青带队干部交接班时,把知青代表招到公社,在欢送、欢迎的会场上听说的。 这欢送、欢迎会之后,果然像张永东所分析的那样,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知青带队干部,只来过他们大队一次就再也没有来过。其实他们来与不来并不影响知青生活,因而知青们似乎也把他俩淡忘了。——据说之后招工时,他俩给知青弟兄传过信息,递过消息,这一点儿,也让有些知青很感动。 有天大队突然广播说:公社从县水利局得到消息:今年大河来水量可能会小。可能不会出现河水泛滥那种情况。让各队抓紧时间,把河滩地整理出来,赶快插上水稻秧苗。大队已经把滩地丈量出来了,已经按量分到了各队。各队赶快翻地,尽快把秧苗插上。这是百年不遇的好事情,让各队抓紧时间把事情做好。——翻来覆去吆喝,男女老少都动起来了。这是为吃大米而忙,这是跟老天爷抢口粮,这是去河龙王嘴里抓大米:老百姓都是这样想。 在大队方面来讲,这就是战斗的号角,这就是吹响的冲锋号。各队都行动起来,大小人物都上阵,河滩地上热闹起来。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战场扎起来了。那个年代就兴这个,要不咋能体现群情激动,革命热情呢? 其实敲不敲鼓,打不打锣,工作还是有秩序地进行着。去公社拉稻种的拖拉机回来了。育种的秧田,先于稻田整治出来了。知识青年们觉得贫下中农啥都会干,都说没吃过大米,他们咋会种稻子呢?转眼几天就整出了那么多水地。 大河淤漫出来的滩地很肥沃,不用施肥,很平整,是很好整治的。因是种水稻,自流灌溉,那田埂是要一锹一锹挖泥垒起来,那是决不能让它跑水的。这是个费劲儿活:黄胶泥粘铁锨,粘到铁锨上甩都甩不掉。垒埂真要命,费死了劲儿。 最让知青想不通的是:垒田埂就是为着聚水。能聚水就行了,何必还要扯线溜直呢?贫下中农说: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曲里拐弯的田埂,蚯蚓似的,让人看着不舒服,让人看着不像干活人干的活,那就惹人耻笑了。有规矩:直就是直,斜就是斜。按规矩干出来的活,让人看着,也感觉舒服。 说到这里自然也有特例:靠近河边最北头,他们不再撅屁股弯腰插秧了。居然把秧苗远抛,近撒,超远甩,给人感觉就是将就把这秧苗给撂到地里就行了。知青们觉得奇怪:这有规矩,有直线,有行距,咋就这么乱糟糟,朝地里乱撒,乱抛甩呢? 老农们笑着说:估计这地方打不下稻子,河水就打到这地方了。因而再下那个劲去插秧,就是劳民伤财。老人们估计:这地方只要能收一把草就好。知青们都觉得老人们可怜,期望值这么低,地头能落下一把草就好,这让人听着理解不了。 哪知稻子抽穗以后,让人们看着心疼,让人看着着急想哭的事情发生了。大河滚滚,不紧不慢地朝河沿儿上打着,冲刷着。河沿儿一坯子又一坯子往河里掉,倒在河里化成糊涂,给河面添上一摊浓重的土烟色,顺水变淡流走了,上面漂有草。 河沿儿上的稻子再有半月就可收割了。看着将岸掏空一坯子又一坯子倒进水里,掉进河里,那不单单是河岸,那还是秧苗,那还是稻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掉河里,被冲走,实在太可惜。这带穗子的青稞子是可以喂牛的东西。割下来:不忍心让它顺水漂去。哪里打沿儿就割哪里。再有十五天那青稞子上穗子颗粒中包着的一点又一点的奶白水就能凝成为米。可惜,可惜!河沿一坯子又一坯子倒进河里。人们不忍心让那青稞子顺水漂走,争在掉进河里以前,把它们割下来,送进牲口园,让牲口吃,或者沤肥。 此时没有智者:都说只能将青稞割下来喂牛去,不然连牛也尝不到那点儿青气。谁能不让河水南滚?谁能不让河水打沿儿?真有这样的人,那他的功勋,就是天大。河边的乡亲给他立碑扬名,给他建庙塑身,敬他为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队开了队长会。大队支书在会上说:“这秋后农闲,要修渠。先拾掇了沟口水簸箕。四块闸板一放,渠水提高二尺。这样再有滩地,我们就不被动。今年这滩地收成还行。但在具体生产中不够理想:该要水了,漫灌,闸板放不上去,这么大面积,七八寸水,咋能不让人着急?明年直接插板,把水位提高二尺,不要再出现争水的问题。沿路这渠堤也要加固,不能出现跑水问题。”因在会上发布了各队的统计,还罢种子,各队收成不一。沟里一人分得稻谷斤半。 沟里人没吃过大米。每人仅仅分得的斤半稻谷,过碾成米,也多不过一斤二三两去。这是主贵东西。有家舍不得吃,有家也不知道做米饭,锅里下米之后又该添多少水。这是很新奇的事情,这是很高兴的事情,这也是亮本事的事情,这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因为往年,经过大忙,也都是白忙,连一把米糠都没打下来,河水就把稻谷吞噬了。好婶儿家闺女桃是县医院的,见多识广,她吃过米饭。她也会做米饭。好婶儿在桃指导下,米饭做得真是好。看见孙泉源,挖一碗,递过去,咸菜疙瘩放碗上,说着:“尝尝,尝尝,这米饭真香。城里哪能吃到这种米饭?吃米饭就咸菜,把那米香都遮住了。” 孙泉源赶忙回去把自己那一斤多大米端来给好婶。 好婶说:“要是这样,我岂不是要占你便宜?不行,不行。我不能拿你这米。这米太金贵,我家咋能把你那一份吃了呢。不行,不行,这米我一定不能要。” 桃在旁边笑,说:“我妈也是,这不就是一碗米嘛,值得这么让来让去的。若是你觉得占光,你明天就再做一顿,再让泉源来吃一顿,这样也就持平了。” 孙泉源笑着说:“那样就不是持平了,那样我更是占了光。” 他们正说着,只见西沟的君子掂着一个小白粗布布袋朝他们这边走过来。看见孙泉源,说:“好婶儿我还认的。好婶儿家闺女叫桃,我不认的。桃给我说了一个媳妇,我得感谢人家。这不是每人发这不到二斤大米嘛,这是稀罕物,咱舍不得吃,给人家。人家帮忙了,把咱家最好的东西送人家,这也算是犒劳吧。好婶儿,这是我送给你家桃的大米。这大米你掂回去吧。” 桃就在旁边站着,听得君子这么说,心说:“这人长这样,也算是长得够有特色了。我根本就不认他,他咋说我给他说了媳妇呀。我没有给他说过媳妇。这事儿闹得,让我该咋说呢。” 好婶儿笑着说:“你桃姐就在这儿站着,你不认得?我咋没听说她给你说媳妇呢。”扭头又问:“桃,你给君子说媳妇了?” 桃嘴里说着没有,心里却在想:这莫非就是梅眼里看中的人?他叫君子。我不认得他,我不知道他长啥样。我早知他长这样,我就不给梅参谋了。没见人,不知道情况,给人家梅瞎参谋,人家梅接受,看来梅心里有数。情人眼里出西施。早有这说法,看来这话没假。心中想着还没开腔,又听君子说:“这就是桃姐?小着时候见过,只是现在见了也不认得是桃姐。桃姐认得西沟君子么?” 桃姐说:“西沟君子,我知道。你就是西沟君子?小时候经常见,现在你要不说你是君子,我还真不敢认你呢。” 君子笑着说:“小时候头发多,长着长着头发都走了。牙也走了一颗,这不是又镶这一颗金牙么,都说在我身上,这牙有特色。” 这话把大家都说笑了。好婶儿问:“你桃姐给你说的媳妇是哪儿的。我们都没听说,你倒说得跟真的一样。” 君子笑着说:“哎呦呦,这咋能说笑话呢。你没想想,要是说笑话,我咋舍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呢?这可是俺全家人总共就分了这么多。我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你想想吧,这人的功劳有多大呢。没功劳,她能擎受住这么贵重的东西么?” 桃听着君子这么说,没吭声。好婶儿笑着问:“桃给你说的媳妇是谁?她人在哪儿呢?” 君子露出很自豪的样子,一手掂着那小袋大米,一手在腰间插着。听得好婶儿问他媳妇是谁,他把插在腰间的右手伸出来,崩出大拇指,说:“中沟,你们中沟的。”因为说方位的时候,沟里人都好说,里沟、中沟、外沟,沟外的。或许君子以为他所说的中沟,人们容易闹误会,连忙又改说:“你们大寨沟。你们大寨沟中沟的,跟他们知青是北邻居。” 这话让好婶儿和孙泉源都懵住了。沟里知青北邻居?沟里知青北邻居是谁?沟里知青北邻居,还有适合嫁给君子这人的大闺女? 第45章 学有专攻 52学有专攻 看着好婶儿和孙泉源都露出诧异和惊奇的样子,君子回答:“梅。是梅姑娘。” 梅?梅姑娘?梅姑娘不是嫁到县城去了吗?咋会又成你君子的媳妇了?可这又不能问。问着也不好回答。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好婶儿毕竟上些年纪,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也知道这话该咋问;话头跳过一节,腾空架雾,只看后半截,自上而下,一镖中的,张口竟是:“接到家里来了?” 君子笑说:“那自然嘛。要不咋来谢承您呢。” 好婶儿又问一句:“好嘛。这就过起小日子了。梅她爹可知道?” 君子幸灾乐祸:“闹翻了。闹翻了。不闹翻能住我那儿吗?” 好婶儿笑着:“好端端的咋能闹翻了。闹翻,还让你拾了一个大便宜;怪不得要给我送大米。这大米太金贵,我真不敢要。你拿回去,给梅做两顿大米饭,再烧两顿大米汤,这米也就没有了。你赶快拿回去。我这里承情了。” 君子待人特实在。又冲桃姐说:“桃姐,你替你妈收下这大米。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因你住的太远,我总不能把这一点米送到县城去。你快拿住吧。” 桃姐说:“相互帮忙,有情有意,用不着送东西。” 君子不愧是山上下来的,办事利索,一?头一块,二话没说,把那小袋大米塞到桃手里,转身走了。边走边冲孙泉源笑一笑。那意思是:看看,看你君子哥办事儿啥样。够意思,够男子汉吧! 桃没想到君子竟是这么办事儿的。她心里清楚这一小袋大米,在沟里人们的心中意味着什么。看着君子走,她没有追赶,也没有呼喊,只是对孙泉源说:“泉源,你把这大米给君子送过去。这大米,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值什么,在咱们沟里人眼里那可是金贵着呢,这是难得一见的东西。你给他送过去吧。只说情咱领了。你只跟他说情领了,就行了。世上啥东西还能重过情呢。再说这大米是难得一见的东西,还是给梅做两顿米饭,补补梅的身子。梅长了这么大,也没吃过几顿大米,让他给梅做几顿大米饭吧。” 孙泉源知道好婶儿家是不会收君子这大米的。再说桃又再三说让给君子送去,好婶儿也是说着:“送过去,送过去,哪能要人家这大米呢。这是多少年才见这一点点,人家都给了咱,让人家尝什么新鲜去?给他送过去,只说这情咱们心领了就可以。” 孙泉源觉得好婶儿说的有道理,接过桃递过来的那小袋大米,见君子已经走远,也没成心追赶,心里想着:“你还能不回家去?”随后便悠悠赶来,向君子家走去。 哪知到了君子家,君子没回去,只有君子娘和君子妹在家,梅在君子的屋里没有出来打照面。子君已经上学走了。看见孙泉源进门,君子妹好不热情,跟君子娘说:“知青孙泉源来了。原来跟我哥都在山上石头窝子里,又给我帮过忙,我还没感谢人家,你去给他冲碗鸡蛋茶吧。” 孙泉源连忙跑到君子娘跟前,把那袋大米塞到老太太手里,冲老太太说:“娘,我刚吃了饭。这米是桃和桃她娘让我送来的。情她们领了。这大米她们坚决不受,说是咱沟里头也是头回有这东西,她们接受了心里过意不去。” 君子娘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句什么,没有伸手接孙泉源递过去的大米,转身向厨窑走去。孙泉源没有随她去厨窑,只是受君子妹之邀,坐在正窑里说话。此时的孙泉源也不再说这大米的事情,只是把大米放到正窑中的桌子上,跟君子妹说些君子的事情。 孙泉源说:“你哥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我想着他该到家了。谁想到,我在他后边都进门了。他这是又去哪儿了?上山走了?上石头窝子去了?” 君子妹坐在孙泉源的对面。君子妹的美,尽显在孙泉源面前。孙泉源心说:“这么美的姑娘,生在这么一个家庭,即便大队有些好事儿,只怕也轮不上她了。她家成分高,也要把她害苦了。由此看来长得漂亮也没多大用,到头来也不过是在乡下寻个好人家,嫁人也就是了。只是这能迎她入门这一家,也是烧过高香了。” 心里乱乱地想着,只听君子妹回答:“我哥从山上下来了。以后也不再上山了。我梅姐说:当个男人要有手艺,不能光会种地。就因这,我哥正盘算是当泥水匠,还是学木工,他心里还正膈应呢。我看他要当泥瓦工,这是一定了。” 孙泉源说:“听好多人说,这两样工种是相通的。都是讲个横平竖直,严丝合缝。这要有眼力,还要手上有硬功。说着容易做着难,有些人邋遢,干了一辈子,他就做不出利靓活,给人感觉总是邋邋遢遢的。” 君子妹说:“你还怪有心计的。你说的还真是这样。木工也好,泥瓦工也好,不是说你想干好就能干好。不照规矩来,你就干不好;老是死按规矩来,又落入死套,就没有创新了。由这说,也跟我们女孩子打扮一样:千篇一律短头发,千篇一律长头发,那不见得好。省画报社那帮记者下来体验生活的时候,我去当过几天模特。这些话都是他们说的。我觉得有道理。想想也是:有些人是圆脸,有些人是长脸,有些人是方脸,有些人是尖脸。脸型不同,使用同一个发型,那一定不行。哪有万变不离其宗,只用一个模式的?一个模式就是不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毕竟是没读过多少书的知青,他不知道模特是什么。他想问,又怕问住了君子妹。他怕君子妹也不知道,到时也就难堪了。这时听见厨窑里响起“唿——嚓,唿——嚓”的风箱声,好像在催着他,说吧,说吧,不耻下问,这是美德呀。孙泉源终于忍不住,还是谦谦地问道:“模特是什么?” 君子妹说:“模特就是样板。就是咱们朝那儿一站,摆个架子,他们拿着相机对着咱们拍照;拿着画笔,对着咱们画画儿。这时候的咱们就是模特。” 孙泉源说:“你长得漂亮,当个模特合适。要是长得丑,那就没法当模特了。画出来丑,照出来丑,谁还稀罕看呐。” 君子妹说:“我跟画报社那些记者在一块儿那么多天。他们说的美丑跟咱们老百姓说的美丑不一样。他们说:‘世上的美,不是绝对的美,世上的丑也不是绝对的丑,丑与美都是相对的。’细想想也真是这样,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呢?” 听君子妹这么说,孙泉源不吭声了。他忌讳这样说话,他不想这么说话。他怕引来麻烦。君子妹不知道他有这个忌讳,还是不厌其烦跟他说着啥叫美。 在当地这个“美”字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当然,知青除外。知青不知道那么多,自然按照城里的说法,该咋说咋说。 君子妈把鸡蛋茶端来了。所谓的鸡蛋茶,其实就是开水冲鸡蛋。走到窑门口,听得里边孙泉源和君子妹“美呀,美的”说的热闹。老太太知道当地有忌讳,也就劝说:“撇开这个字,说‘好’,好不好?说‘行’,行不行?这样也就没人嘀咕了。” 君子妹和孙泉源都笑了。孙泉源笑说:“我还以为只是年轻小媳妇们有这忌讳,原来无论老少都有这忌讳。那以后咱就真不敢这么说了。” 君子妹说:“我跟省画报记者厮跟这十几天,哪天不把这美字说个上百遍呢。到咱这穷山沟就成事儿了。” 孙泉源记得有人给他解释这美的含义,是男女在一起做事儿舒服的意思。若是这么个意思,无论是姑娘小伙,还是少妇老娘们,还是不说这个字的好,以免引起歧义。 鸡蛋茶是万不能喝的。孙泉源知道这是君子妹为着报答他帮忙,特意让母亲给他冲的。孙泉源不喝,梅是可以喝的。梅不喝,也剩不下,浪费不了,这是一定的。 孙泉源感觉这样的热情有些过。连忙起身说:“我本来是要追上你哥把这大米让你哥捎回来的。哪知我都到你家了,他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君子妹说:“听说大队要成立专业队,修渠道,修水利呢。我哥去大队报到了。梅姐说我哥,得学点手艺,不然就把自己耽搁了。就为这我哥说要去学泥瓦匠,说了,再也不上石头窝子,就在山下学手艺了。” 孙泉源问:“他拜谁为师?他要跟谁学手艺?” 君子妹说;“他拜期石齐为师。” 孙泉源笑说:“期石齐有啥本事,居然让你哥看中了。你哥可是没有服过几个人,哪想到他就相中期石齐为师了。” 君子妹说:“期石齐砌墙的本事大着呢。我哥说,期石齐拿起一块砖。在手里转几转。把那白灰在砖上打呀打,打成稠米饭稀稠那样,就砖上一挂,碰头灰一刀,“得得得”一敲,你看吧,齐刷刷,圆灰缝。那种自然美,省画报都给拍成照片上画报了。那水平之高,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我哥就是冲着这本事去的。” 孙泉源问:“那圆砖灰缝别人弄不成吗?” 君子妹说:“听说别人还真是弄不成。我也听省画报的人说,那真是高水平,别人弄不成。” 孙泉源说:“那么说,你哥就是冲着这个圆灰缝去的。他要是能学出来,也就是咱村第二了。期石齐也教了不少徒弟,听说没有一个有耐心,没有一个学成的。你哥是下了劲儿,他是一定要学成了。别人都学不成,你哥就能学成了?他从哪儿来的动力?他肯吃这苦吗?” 君子妹笑:“梅姐让他学,他能不学么?” 孙泉源笑:“学有专攻。只要下劲儿,也能学好。只怕不出两年,咱村里又会多一个砌墙高手,多你哥这一把好瓦刀。” 第46章 君子学艺 53君子学艺 君子妹说梅姐让君子去学手艺,大队成立专业队,君子已去街里报名了。孙泉源一听,知道这专业队是不用自己做饭的地方,跟君子妹和君子娘告别,也忙忙向街里走去。 来到街里,只见闹嚷嚷一群年轻人都聚集在大队门前,正听老支书讲话。老支书的意思是:为着解决知识青年吃饭问题,知识青年都到专业队去。本地青年可以自己决定去不去专业队,也可以自己决定去哪个专业队。水利队,建筑队,只要有能耐,你说你想去哪个队,你就去哪个队,不强迫,只要能把事情办好就可以。 沟里知青荣欣、全新,十五队知青张永东、李大明,八队知青汪幸运、肖晓乐,调到街里的尤继红,都去了水利工程队。孙泉源想看一看君子到底要学啥本事,他没跟别人商量,跟君子一道也报名去了建筑工程队。 建筑工程队因是小打小闹,那些大工匠也都懒散散很清闲。这几天正在筹划为副业股盖车间:后面有墙,前面砌砖柱子。柱子上放大梁,大梁上搁檩条,檩条上钉椽子,椽子上铺薄子,坐泥,撒瓦,搭个敞口棚子:棚下摆放加工螺丝的机器。 就这么点小工程,君子报名了。孙泉源报名了。报名的只有他两个人。因为都说建筑队人少,活多,受罪,报名的人少也在情理之中。具体咋样,他俩来到建筑队,自然都是当小工。 俗话说:一匠二工。因为人少,那就只好一匠一工。君子跟着的大工匠是期石齐,孙泉源跟着一个焦姓老先生。据说,这两个人就是村里的泥瓦匠高手。 高手的手有多高?孙泉源暗下决心要仔细瞧一瞧,也想学两招。两个砖柱子并不远,只是一根檩条的距离,也就是六根砖柱子,计划要干两天。两个大工匠扯了线,定过位,基础打好,一人一把瓦刀,一人垒一根砖柱子。这俩大工匠让孙泉源和君子把砖丢进水缸里洇透。在洇砖的时候,四个人就这么站着胡喷海吹起来。 干哪行,说哪行话,这话真不假。闲侃中期石齐讲了一件泥瓦行中很有哲理的事情。他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师徒三人去给一大户人家撒瓦。主家待得好。第一天,撒瓦三十行,主家一看,好,撒得好:饭中加肉。第二天,还是三十行,主家一看,更好,饭中不但加肉,还上了酒。第三天,撒瓦二十行,主家心里不快,撤酒。第四天,十行,主家生气,撤肉。第五天还是十行,主家恼怒,粗茶淡饭相待。第六天,速度加快,瓦上屋顶,完工。主家看后说:“这速度,不但有肉还得有酒了。” 匠人说:“照此,受之有愧了。” 主家不解,问道:“何有此说?” 匠人说:“这有糊弄人之嫌。” 主家说:“我看很不错。” 匠人说:“隔行如隔山,你看的是表面,你哪能看到里面的巧气呢。” 主家说:“这里还有巧气?。巧气在哪里?” 匠人说:“拿滚子碾,一天三十行,烂瓦;一天二十行掉角;一天十行,无损,一天铺上房,烂完。主家不相信。那就试试吧。一试,服了。” 期石齐说:“越是把这一行摸得透彻,越要有良心。匠做行也是良心活,这是来不得心歪的。” 孙泉源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期石齐说:“那就是要善待对方,别藏歪心,以平常心干活,不要画蛇添足,也不要偷工减料。只以诚心待人就是了。” 平常心待人。或许这话正确。可是自己的身边又有几个是平常心待人的?孙泉源不知道期石齐为什么这么说,因不关自己的什么事情,也就放过不吭声了。 这边砖洇得差不多,那边大工匠才说,去石灰坑里把那石灰膏挖来。别挖多,多了用不完还得送回去。是匠人都不愿意浪费材料。孙泉源心说:“这意思就是:不是匠人才作践东西。看来匠人有匠人之道。这道是要跟着手艺一起学的。光学手艺不学道,或许也成不了好匠人。那他们所指的道是什么呢?没人说,这是要靠自己摸索了。摸索没有请现成容易。请现成又不容易牢记到心里。看来无论学啥都不容易。自己一个下乡学生,哪里用着学这些东西。管他呢,随便吧。” 就这六根柱子,究竟要用多少熟白灰,君子和孙泉源不知道。这下难为住他俩了。君子问:“倒是要让挖多少灰膏?” 他的匠人期石齐说:“你算算这要多少块砖,就要多少刀灰。” 这其实是在让君子学建筑预算,只不过这太简单,人家没把这事儿看到眼里,也没有明着说,也不过是试一试君子的智力如何。君子有梅在暗地鼓励为动力,学习的劲头那是足着呢:一层四块砖,一块砖六公分,总高两米二。两米二除以六公分,得到多少层,一层四块砖,乘以多少层,中间再填多少块砖……自言自语,谁也不理,唠唠叨叨算起来。 孙泉源不愿动这脑子,他也动不了这脑子。他傻头傻脑地问期石齐:“期大刀。都说你是大刀,可你用这把瓦刀,比别人用那瓦刀窄了不少,你是不是不想掂那大瓦刀,故意把这瓦刀磨窄了?都说你挂白灰的缝口是圆的,别人弄不了,这是真的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期大刀笑着说:“我这瓦刀有记号。我自入行,用的就是这把瓦刀。它也是从宽处用起来的。天天用,天天磨,年长日久,它就变窄了。至于你说的圆缝口,那只是一种技巧。那是用灰的力道。只要掌握住了力道,余下的就好办了。”说话谦虚谨慎,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一把刀而感到任何骄傲。 孙泉源没有感觉到什么,君子却是虔诚得很。他向期石齐请教。期石齐诲人不倦,也乐意教。期石齐跟他说:不但练手,更重要是练眼,横平竖直,一眼看准,这是基本功。不这样就不好办。至于圆灰缝,那只是一种技巧,并不重要。当然,真有这样圆缝的墙面,那是看着不一般了。谁说用各凹形刮子也可以刮出圆缝来,但那人工痕迹也就太明显,让人不待见。 期石齐跟君子说这话时,孙泉源也在旁边。他没专心去学手艺,听听也就听听,根本就没听到心里去。他只是注意老匠人的手法,他看那匠人把灰膏放到砖上,打打打打不停打,直打得灰膏像稀米饭一样,黏黏的,软软的,然后抹平到砖上,多出来那部分,刮一刀,抹砖头截面上,放平轻敲。再敲。敲着端详,再敲,收刀,成了。 孙泉源笑,心说:“不就是这几下子么,值得那么神秘兮兮的还一把刀呢。我若垒几砖,只怕也能跟你们一样砌得好。” 他把他这想法跟君子说了。君子说:“你个球样。你要是能垒好,我君子也就能垒好了。你知道他们天天干,干了多少年了才干成了现在这个样,你若能垒好,你就是神仙了。” 其实大工匠们也喜欢逗乐,开玩笑。听得孙泉源这么说,也都笑了,两人让君子和孙泉源比赛:不多,十层高。看谁垒得直,看谁垒得好。 两人不知脸皮厚,居然真在鲁班门前耍锛了。两位大工匠给他俩当着小工。这小工当得那是相当好,连砖的好赖面都给挑出来了。不过他俩不知道。两人笨手笨脚的,打灰抹灰,好像灰不听话,不像在大工匠手里那么活跃。孙泉源自感不如,首先败下阵来,君子也是急得脸面彤红,收起瓦刀。 两位老工匠说:“手头是要练的。熟能生巧。你们没干过,自然不熟套。真要想像我们一样,那还是要练。” 孙泉源不会练。君子那是铆足了劲儿去练。两个大工匠都笑他:“这是为着哪门子事儿,你咋入迷了。” 孙泉源把梅逼他这话说了。两个大工匠都实心实意去教他。给他拿来坠子,给他拿来水平尺,教他使用方法,让他使用。君子感动,握拳几拜,拜着说着:“谢谢大工匠,谢谢大工匠,小徒这厢有理了。” 两个大工匠也真把自己总结的那一套都跟君子说了。孙泉源不知道两个大工匠为啥对君子这么好。两个大工匠都说:他能有学这心,都让人感动了。他俩这是绝学,没有接班人,这绝学也就绝了。有这个愿学的人,你不管他是为啥要学,只要在他们这一辈上这绝学不丢,他们也就算是对起先辈了。若在他们这一代手中丢了,他们就愧对先人了。 孙泉源心说:神经病,不就是砌砖技巧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上纲上线的。真是这手艺消失了,又能怎么着?地球照样转,日子还照样过,谁又能说你这圆缝砌砖法消失了,就影响社会主义建设了。真是莫名其妙,自作多情了。 君子不这么认为,他没有像大工匠一样把这技艺想象到一定高度。但他心目中的美丽女神督促着,他必须下这工夫。他要报答梅对他的期望,他要让梅感到幸福。他为梅学,他没想到自己,他学这技术技艺都是为了梅,为着报答梅对他的爱。他学,也是恪守给梅的那个承诺。 孙泉源心说:傻子一个。学这东西居然入迷了。难道为爱情而学就这么高尚吗?值得这两个大工匠也都一起帮助你。你也不知道算老几,这么多人帮你,你咋这么有福气。你个傻君子。 第47章 在君子和梅的婚礼上 54在君子和梅的婚礼上 孙泉源跟君子一起给大工匠当小工,君子虚心好学,孙泉源心不在焉。那俩大工匠因君子好学,自然要把君子看得重些,时时指导,处处指正,对孙泉源则不管不问,也不催他干活。君子平时嘻嘻哈哈,没人想到在这学本事上,他会是那么认真,会是那么正经。这让两个大工匠更是高兴:手把手教,俨然以师徒之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让孙泉源很不理解,询问期石齐。期石齐解释说:匠做行都有师承师传之说。这圆灰缝技法也是有师承师传的。到他期石齐这辈,已传有九代。眼看着新型建筑材料出现,这灰膏砌墙是越来越少。若不趁此机会多教出几个徒弟来,到他这辈,这圆缝技法只怕就要失传了。师传的东西在谁手里失传,谁不觉得难堪?谁不觉得难受?就像乡间家里没了男丁一样,血脉无法后传,那是铆足了劲儿,砸锅卖铁也要给儿子说个媳妇。原因不只是给儿子说媳妇,最主要还是要让这家族血脉后延,本姓薪火后传。 有这种想法的人在乡间不在少数。孙泉源不以为然。说:五代以后,只知道同姓是一家子,谁还知道谁是哪门子,谁还认识谁呢。若不看家谱,又有哪个知道自己的祖爷叫什么?不看家谱,知道自己老爷叫啥的人就不多。若没家谱呢,那就都是一家子,那也是糊糊涂涂称呼了。 不过,这话是不敢当着老匠人的面说。说了人家心里就会不高兴。其实孙泉源也知道,君子学手艺也不是为了学手艺,那是为了他媳妇。梅让他学的。他爱梅,他就得学。哪天梅跟他吹了,只怕他就不学了。真有那一天,这俩老工匠也就没了指望。孙泉源心说:苟延残喘,何必这么认死理呢。社会要发展,脚步要跟上时代步伐,老匠人也别为自己学来的那点小技巧下死劲儿,寻继承人了。这圆灰缝技法有啥用?想要圆灰缝,用刮子也能刮出圆灰缝来。由此可见老匠人的执着,由此也见老匠人的可怜了。这一点君子也不一定知道。 孙泉源把老匠人执着这事儿跟君子说了。君子说:“这你还不知道。老匠人执着有道理:相传,富户讲究家,坟上立碑的砌砖是不刮灰的。刮灰有伤痕。当然这是传说,现在谁信这个呢。现在户家讲究的立碑也是不刮灰的。寺庙里和尚圆寂,两缸一扣,人坐其中,砌一小塔,也叫浮屠,那一砖一砖砌下来,也是不刮灰缝的。你想想,少林寺里有多少塔,那都是期石齐他先辈师傅们砌的。那塔无论高低,都是不刮灰缝的。不信你去看,那里都是不刮灰缝的塔,一个挨一个,都是期石齐他师傅们砌的。” 孙泉源听君子说得玄乎,知道再多说就抬杠了。也是装出大度呵呵笑,说:“你说秦始皇陵也是他们砌的,我知道这也只是说说,谁也拿不来证据。要是谁能拿来证据,他就该成历史学家了。其实随着时代发展,这用白灰膏砌墙的方法迟早都会淘汰,这种技法迟早也会失传。” 君子这人直爽,是可以交心的。这点孙泉源很清楚。他也就把灰膏砌墙方法会淘汰这话跟君子说了。君子的说法更尖端;多少带些不好意思,嘻嘻贱笑着,说:“俺梅说,艺不压身。多学一点也没啥不好;待到用时,也就只恨少了。现在学这手艺,我是为梅学的。反过来说,梅在边上催着,要是梅不催,说老实话,我或许没有这么大劲儿,这也是真的。不过梅不催,我也会学,这也是真的,只是没有这么大劲儿就是了。我现在很着急。我急的不是没学会砌砖,我着急的是,我都跟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是天天折腾,梅就是没有一点动静。她要是不会生,我也认了;该着我绝后,以后家族里有啥事儿,我也不伸那个头。谁让咱没本事,绝后呢。绝后我不怕。秦始皇没绝后,坟头还在临潼呢,他的后代在哪儿呢?啥他妈的绝后不绝后,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到底梅会不会生,会生,我好做些准备;不会生,我就不想那些事情。” 孙泉源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嘿一声笑了。说:“你这话应该跟你家梅说。她会不会生,她自己知道,你问她,她跟你一说,啥不都清楚了?” 君子说:“这会生不会生,她还真不清楚。咋说呢。她不是为了她家,前头嫁给一个有工作的城里人么?那小子倒是会生,她也怀过孕。结果那小子得紧病死了,也不知是那小子的种不好,还是咋的,梅也流产了。就这她听医院说,只怕是不会再怀孕了。我想着你沟里好婶儿她闺女桃不是在县医院吗,你去给我打听一下,让桃说个实话,咱也就放下心了。” 孙泉源说:“这要是让我去县城给你寻着桃,问这个事情。我明跟你说,人家三五句话就把我给说糊涂了。再说我也是个啥都不懂的小伙子,有些话,人家只怕也没法跟我说吧。不能跟外人说的,还是得跟你这当老公的说。我这外人听着多不好意思呢。再说了,这也是秘密,别人是不应该知道的。说句不客气话,你跟梅睡觉咋样,总不能问我体会吧。” 君子听得这么说,也哈哈笑起来。说:“我来睡觉,问你啥体会,那不成笑话了?” 孙泉源说:“说的就是这么嘛。我只能跟好婶儿说,桃啥时候回来。回来了,让你去问她。让她跟你说梅的情况。” 君子说:“对呀。对呀。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我只想心里有数,至于会不会生,我不在乎。” 孙泉源说:“话说到这儿我就清楚了。等到好婶儿家桃回来,我就跟你说,让你去我们沟里问她。这事儿我还是忘不了的。” 转眼上冬了。好婶儿家的桃,一直没有回来。梅也一直在君子家住着。君子似乎把问桃这事儿给忘了。有一天,君子跟孙泉源说,他要跟梅结婚了。两人这么住一块儿,不结婚,看着也不美,还是把结婚酒席办了好。至于酒席丰盛不丰盛,那是另外一个问题。这酒席还是一定要办。 还有五天元旦。君子和梅举行了结婚典礼,办了酒席。君子家沟里的人坐了桌。梅家没人参加婚礼。石头窝子上的人都下来了,都来祝贺。这让石头窝子里的光棍们说,君子是很幸福的。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娶个老婆,生个孩子,有个热炕头,死了也就知足了。君子现在已经结婚了,只差生几个孩子,只要生了孩子,这一辈子也就齐全了。 婚礼是热闹的。所谓酒席实际是没有酒的,或者说,酒很少,总共就那一瓶,大家也都知道,即便铆足了劲儿,这酒席也是要累断腰的。君子能办成这样,已经很不得了。 在酒桌上话最多的是焦山。他说:“秃君不知道哪柱香烧到神脸前头去了。这么好的一颗白菜,让他这无毛猪给拱了。想想这秃驴有啥德,有啥能,他就能寻下这么好的媳妇。我焦山也是相貌堂堂,咋就没这桃花运,也不来点荤腥让我这当爷的尝尝。想想我都可怜:整天窝到山上;若是下到山下,也没人给端碗热汤。这一辈子这样,有人说是前世作孽,前世作孽,让这辈子还,那老天爷也太不讲理。上一辈子的事儿,为啥要拉扯到这一辈子来整治人呢。应该是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不能扯来扯去。上一辈子的事儿,扯到这一辈子,让这一辈子的人替上一辈子的人受罪,你老天爷还讲不讲理?照这么说,老天爷也不是东西。咋说老天爷不是东西?老天爷不讲理,他能是东西?” 冯珏把这事儿看得淡些。他说些誉美之辞。尽管心里羡慕,他决不会像焦山一样言语暴露。顺明则是祝贺祝贺,拉住君子的手,对梅说:“你这新郎官儿以后可是得对你媳妇好一些。咱乡下人过日子,不容易,要勤俭着过,要计划着过,特别是以后拉扯住了孩子,你俩都管点闲事儿,把孩子看好了,把日子过好了。这才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别的我也不会说,愿你们早得贵子,快快乐乐,白头偕老,幸福长久。” 期石齐和那个焦姓大工匠也来了。他们坐的是另一桌。孙泉源去跟他们打个照面,就到石头窝子这桌上来了。看着海林比君子还大,还是单身一个,看着焦山已步入壮年还是独身一条,孙泉源心里很同情他们。他们不憨不傻,为啥寻不下媳妇?在那酒桌上,这也是个话题。冯珏说:“我名声不好,也就不说了。这也怨我自己。三爷可是好名声,只是相貌出众些,人也刚直些,主要还是没人牵线搭桥,这就不好办了。咱石头窝子里的五儿,那不是让顺明哥看中,介绍给他一家子妹子了。人家都小,都是说对象的年龄,自然就好说些。错过这个年龄,再想说对象,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其实这世上买家遇不住卖家的人多了。若有人牵线搭桥,也就能少些单身汉。” 海林紧挨孙泉源坐着。他看看孙泉源笑笑,没有说话。看得出,海林还是很有精神。在孙泉源的眼里,海林还是很有正义感的。他能撇开自己的利益保护妹妹,从这点上说,他就有很高的人格。有着这么高人格的人找不下媳妇,这事情,唉,孙泉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知青难。跟这些人相比,知青那些难还算难么? 这是一场婚礼。在婚礼上,孙泉源看到了很多东西:他看到了百姓们的难,他看到了大龄男单身的苦,看到了大龄男单身的无奈。这是乡情,这是乡间的信息不通。若是开出给单身说成媳妇的价码,想必有人愿为这事儿出力吧。君子和梅是同学。若是两人都像三爷和海林一样没上过几天学,那情况又该是啥样呢?孙泉源陷入沉思当中:这就是乡情。这就是乡情。这种乡情,在某种程度上说,比缺吃少穿还让人痛。 第48章 只怨身在此山中 56只怨身在此山中 大家正在议论着山上为啥有这么多单身汉,形成单身汉的原因是什么,闹闹吵吵,没人能说出个让人满意的答案。汪幸运来了,咋呼着说是要去郑州玩,车都说好了——火车,跟列车员说好了,让上车。多数人没应他这事儿。他自己也觉得怪没意思的,站着静静听大家议论。听到大家谈论的是单身汉为啥没能娶上媳妇,他撂下一句:“只怨身在此山中。”扭身走了。 这话有人赞同。有人没听清,追上去问他。他说:“他们要是有个城市户口,说个媳妇那就很容易嘛。他们说不下媳妇,也就是他们没有城市户口。他们寻不下媳妇,只怨他们是农业户口。他们寻不下媳妇,只怨身在此山中。” 追过去的知青本想着他能放出个什么正经屁来,没想到他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大实话。这话跟李大明说的意思完全一样:还是生的不是地方。这话再说也没有什么劲儿。于是又有人吆喝着谁愿去郑州玩儿,有愿去的,有不愿去的,也有不应声的。又热闹一会儿,各办各事儿,也都散了。 转眼到了该做午饭时间。孙泉源从张永东那组里出来,悠悠往沟里走。队下早已不扣粮食,他不愿在别的知青组蹭饭。回到沟里吃过饭,下午干什么,他不知道。知青就是这样,没活干,就清闲。 走到沟口,看见尤继红从沟里走出来。孙泉源觉得稀罕,问她:“你来沟里干什么?” 尤继红说:“我从沟里走出去,我咋能把沟里人忘了呢。我心里装着沟里人,沟里人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孙泉源说:“我知道你能干。你在街里当着妇女队长,街里的事情还忙不完,哪还能顾上沟里的事情?想必这沟里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吧?” 尤继红说:“关系倒是不大:那不是在一起关系好嘛。二中嫂子在家哭闹,二中哥去街里叫我来跟他媳妇说说话,开导开导他媳妇。就为这,我来了。” 孙泉源说:“你说的是二中嫂子呀。那可是个实在人。——这都该做中午饭了,你也别走了,到我这儿做点饭一吃,下午咱们该去哪儿去哪儿,没事儿就在我这说话。” 尤继红跟孙泉源从来都不客气。孙泉源说的也是实话:回到街里也不过是做一碗饭,吃了以后也不知道要干啥。农闲天就是是这样,宁可歇着,也不愿去寻点活干。本来他们都是想回家的。只因公社团高官浩仁让人给他俩带话:别回家,过几天县里有可能召开知青代表会,让他俩参加。为这他俩迟迟没回家。别的同学那都是回家一趟,又回来了。 沟里知青点的房子,是知青带队干部张师傅在这儿驻队时督促监督新盖的:面西一个小院子。面朝南三大间瓦房,连带一厨房,厨房窗下还挖一红薯窖。新来的知青带队干部只来这里看过一次,说了几声“很好”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尤继红在街里没有新房。因为盖房是根据下乡小组数量造的计划。尤继红和甄世红她俩到街里,那是大队决定的,公社登记册里没有她俩这一小组,自然也就没有给她俩盖新房的计划。 如今尤继红踏入还有自己一分子的院子里,抬头看,蓝瓦灰墙,黑蓝色油漆窗框,透亮的玻璃窗,电灯扯上,亮堂堂的三间房。用电不要电钱。那电线连接在大队的线路上。不用花电钱,就让用电,何等优越,何等照顾,简直就像对待外宾一样。悔之晚矣。几个没出息的家伙瞎捣乱,大队也认他们的账,支书也以为他们说的有道理。谁又能想到大队会是这么安排呢。这事儿让几方面人都不爽快。尤继红望着新房,无限感慨:“若不是大队把我们调往街里,我和甄世红也要占据其中的一间房。现在可好,都成你们的,我们成街里人了。甄世红被调街里,心里不痛快,她不来了。这事情闹的。唉,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啥为好。” 孙泉源接过话头说:“该说啥为好?该骂他们爹,该骂他们妈,该骂他们祖宗!该骂他们啥玩意!都他妈不是好东西!没人喜欢知青,没人把知青看在眼里!” 尤继红没吭声,站在院里看着房子发愣。孙泉源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要不再回沟里,这又有什么?赶快坐屋里,我这就去做饭。你去屋里坐着,等着。一会儿饭就成了。” 尤继红是很随群也很随和的人。女同学让男同学去做饭,毕竟不好看。入乡还得随俗。抽开火,两人一齐做吧。尤继红和着面,思绪是很多的。她不吭声,只管和面。孙泉源有时粗鲁,有时也很细致。见尤继红不吭声,只管和面,便猜着是尤继红触景生情,心里不痛快。孙泉源也是多情善感的主,见面已和成,尤继红还不吭声,便知尤继红心里不痛快。都是知青,又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他从心里忽然心疼起尤继红来。这该跟她说些啥好?这该跟她说些啥她心里才能舒展开来。孙泉源动起脑筋,不紧不慢,琢磨着尤继红的心思,东一句西一句,故意跟尤继红说些不管疼痒的话。他听尤继红说是二中媳妇在家闹事儿。他说:“二中媳妇是不会在家闹事儿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尤继红随口问:“这话咋说?” 孙泉源说:“沟里这一帮子小媳妇,我还是很熟悉的。去年我在麦场帮忙,干着活,啥话她们也都跟我说了。你别想着乡里这小媳妇们油嘴滑舌,刁摆摆的,其实都实在着呢。坐那儿正经说话,她们说的都是实话。继红,我不能对着你脸说,她们说的有些话,我还脸红呢。你看着大家都在一起生活,谁也看不出谁跟谁有不一样的地方。其实人跟人真是不一样。我对二中嫂子印象就很好。你还记得吧,咱下乡头一年,咱麦场失火:那是场长的烟袋锅和火柴在庵子里放着。谁都没想到,那么小,也就三四岁的孩子,居然把老场长的火柴给点着了。烧手,扔到庵子里铺着的麦秸上了。当时天热得难受。我们正摊场。我刚从庵子前推走一坨麦秆,还没推到地方,忽听后面一声喊:‘着火了!’扭头看,那火已窜到了庵子上头。这时候我看见二中嫂子,冲进庵子,一只胳膊夹一麦桩,居然跑了两趟。那是是四百八十斤麦子呀。是她从火场里挟了出来。 “最后虚惊一场,将庵子推到了崖下,躲过了一场灾难。这是我亲眼所见。我当时就想:我不是队长,我若是队长,我一定奖励二中嫂子:那一桩麦子是一百二十斤,她咋能有那么大的劲儿,一下就搁夹出两袋子呢,也就几秒钟光景,她就跑了两趟。这应该奖励工分,这应该奖励麦子,场上那么多小媳妇,为啥别人吓愣,她能跑两趟?这不奖励,太不公平。过后我跟他开玩笑,我说:‘你要是还能一下夹起两桩子麦,拖出三四米远,我立马给你买二斤点心慰劳你。’她试了,她拖不动。但我还是很感动,我给她买了一斤江米条让她和她孩子吃。她还不好意思。 “二中嫂子跟我说,她娘家是山上的。山上条件不好,没水,仅这一条就让人难受了。她说,她原来说的不是‘死孩子’(她男人二中),说的是个有正式工作的,在南山矿上开车。人长得还不错。只是家里大人打听以后,说那家人家有门病,——也就是狐臭。那病遗传。她不愿意,这事儿就拉倒了。这下来才说这‘死孩子’。谁想到山下也是这么穷,连例假用纸都没有,更别说吃点什么穿点什么了。” 尤继红说:“她说的是实话。这里的妇女真是太受罪了。沟里黑铁嫂子说:嫁了一个开火车的,一年回来那几天,这跟熬寡有啥区别。夏天还好说点,冬天夜长,躺到床上胡想八想,只想得心里痒痒。她是想男人。咱们知青想得跟她们想的不一样。知青都想思想进步,都想干点事业,唯恐自己落后了。她们乡下这些年轻媳妇们,只要一结婚,就钻进家里这个小窝里头了。再也拔不出脚。只为家里那几个人着想。思想一下局限到眼皮底下。这让人怎么能接受得了?我在想:我们是知青,我们应该带动乡下这些妇女参加到社会实践中来,为农村建设献计献策出把力,别把自己局限于自我的小天地里。我想努力改变这局面,可我没这能力。其实我也是为她们好,我心里也是很着急。” 孙泉源说:“我说继红,你还是有些小孩子脾气。咱们下乡是干啥的?咱们下乡就是应付差事,等到招工来,手续一办,回城去,这里只是咱们的念想之地,你还真想着在这里扎根呢。真要有这想法,没人说你是傻子那才怪呢。刚才咱们一帮知青还在那儿议论,山上为啥那么多光棍。大家都没说出原因。李大明说了一句:‘他们生的不是地方。’够清楚了吧。咱们这一帮弟兄就硬是没有悟出来是啥意思。等到汪幸运来了撂出一句:‘他们寻不下媳妇,只怨身在此山中。’这话说得多有水平。离开此山,他们也都有媳妇。你还想着为这里咋着咋着呢。幼稚,太幼稚了。” 孙泉源以为他这么说了尤继红以后,尤继红会跟他争吵。哪想到尤继红很平静,看着他的脸,认真说:“你以为知青只能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吗,知青还有改变社会意识的责任。你做不到,我做不到,金安然做到了。咱们开知青代表会,他的发言你也听了。他能肩扛这份儿责任,我们为啥不能呢?我们是中国的知识青年,祖国靠我们去建设,都像你一样畏头畏尾,祖国还怎么发展?你这思想太可怕。”你没有担当,你心里没有责任呀!” 尤继红这几句话不凶,但是也真够苛刻了。塞得孙泉源说不出话。过了好半天,孙泉源才冒出一句话:“我连当兵保家卫国的资格都没有,你还想让我干些啥?我爱我的国,我爱我的家。我热爱我们的党。我热爱我们这个社会。都知道:没有国,就没有家。不是我不进步,我也不是不想进步。我没办法。我也不过是像汪幸运说的那样:‘只怨身在此山中’。我没办法。”这话还没说完,孙泉源的眼泪居然滚瓜似地落下来了。 第49章 陪衬 57陪衬 尤继红亲眼看着孙泉源这是第二次当着她的面哭。在她的记忆里,孙泉源是个性格很强,很刚毅的人,跟人打架手不软,跟人缠事儿手段也很多,一般人想弄过他,也不是很容易。可她从第一次看到孙泉源哭以后,这才有多长时间,孙泉源又一次这么伤心落泪,这就让她有些受不了。她以为这是懦弱的表现。她呛白孙泉源:“一个大男人家,动不动就哭,你是哭啥呢?不让你当兵,你不当,世上也不是只有当兵一条路。你不是好说进国营大厂么?只要能进大国营就行了,这还没说能不能进国营大厂呢,咱们还没说上几句话,你又是哭啥?让人看着好像是我这小姑娘欺负你这小伙子了。你不觉得害臊,我还觉得害臊呢。” 这话把孙泉源说羞丑了。孙泉源脸面通红,真让尤继红说得不好意思。他知道,他是动了感情,他忍不住。他清楚自己在乡下无论干啥都是给别人当陪衬。他是绿叶的料。他当不了鲜花。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自己就是绿叶,就是陪衬货。 绿叶、陪衬货的意思已经很明确。这是他给自己的定位。他还能怎么说?他一句话把自己说到底了。尤继红却不这么认为。她以为世上的事情都是公平的:苍天有眼;人民的眼光是亮的。有这想法,是你孙泉源多虑了,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自己思想出了问题,自己世界观不端正,需要改造世界观。 孙泉源不服气,恨恨地对尤继红说:“我再说得难听些:不光我是绿叶,不光我是陪衬货。你也是!你别想着你条件好。你的条件好,不过也就是家里没有问题,你父母没有小辫子让别人抓着就是了。别说你思想有多进步,别说你行为有多积极,那都是虚的。你看吧,到头来,你跟我一样也都是绿叶,也都是陪衬货。你成不了鲜花。我还不信我说这错到哪里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就是这样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信不信由你!” 尤继红一直以为自己以党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自己根正苗红,自己是先锋队的一员,自己很上进,自己很先进。她以为自己就是鲜花,自己还有领导能力,别人就是得围着她转。把她说成绿叶,说成陪衬,这话在她听来很不顺耳,是重伤她,她觉得她受到了侮辱,她很着恼。 但孙泉源确实是这么看的。孙泉源相信,实力还得靠关系,实力还得靠门第,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规矩,想改变,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这是事实。他二姐的经历就是这样教育他。他相信这现象都是真实存在的。 尤继红不信邪。她相信人民的眼光是亮的。她出了一份力,就能发出一份光,三五个人的小看,一个两个人的诽谤,抹不掉她身上发出的光芒,也撼动不了她的信仰。 孙泉源说:“无论条件好赖,都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条件好,这是事实。我条件不好,这也是事实。具体遇到事儿上,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你我条件不同,想法自然就不同。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我还不相信你会不心酸,你会不掉眼泪。掉泪是什么?是思上进,是想进取。可惜现实是:上进不了,进取不了。有人为台阶,遇事儿有人不停给你出难题,下绊子绊你,捆你手脚,让你动弹不得,让你心灰意冷,让你不思进取,让你知道思进取也没用。你还没有这体会。当你有这体会的时候,只怕你就不想活了。” 尤继红以为孙泉源这话说得不论理。什么遇住事儿就不想活了。这话说得太没水平,这话把人都说成了钻牛角尖。她想教育孙泉源,可她又拿不出事实来驳倒孙泉源的理论根据。她没办法,只好用政治说教方法,冲着孙泉源呵斥:“你说这就是没思想觉悟。群众的眼光是亮的,群众能够放过那些人的恶劣行经么?” 孙泉源辩驳说:“群众是什么?群众啥时候说话算话了?别拿着群众说了算来安慰人。群众啥时候说了算?群众帮不了你任何忙。你别幼稚:民主最后还有一个集中,这一集中就撇开了群众。” 这时候的孙泉源没有掉泪的情绪,他害怕了他说:“继红,咱俩是和尿泥、青梅竹马,又是一直同窗同学一起长大的。你的为人我知道。能说出这样的话,孙泉源真害怕了。他胆怯,他不愿再跟尤继红谈论下去。 尤继红说:“我也相信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什么什么。我也相信世界上是有感情的。可我容不得你这么颓废。你很有能力,咱们从小在一起,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你也就是你二姐招工,让你看到有人拿着公家的权力办私事儿,谋私利,让你感觉世界上没光明,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自此,你再也不顺好路走,硬让自己走那泥糊涂地。那泥糊涂地粘脚,行走起来是很缓慢的。同志: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让我们打起精神,在什么什么阳光下,奋勇前进吧。” 尤继红说这是平常人的说法,这说法是可以拉到桌面上的。孙泉源那说法就自私,他的说法只能在私人空间里说,那是不能放到桌面上来讨论的。这一点,孙泉源很清楚。不过毕竟现在还只是两个人在一起,这还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私念人都有,孙泉源还真不相信尤继红就把她自己当成虔诚的政治信徒了。他觉得尤继红还是小琴妹妹,跟妹妹说话,还讲大政治,那就显得迂阔。为这他呛白尤继红:“你还想着去拯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美国人民么?宣传材料上说:在美国,资本家宁可把牛奶倒掉,也不给穷人喝。这是宣传材料,会不会是真的,还在两下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话激怒了尤继红。尤继红咬牙切齿,走到孙泉源跟前,看得见她眼中冒着火,压低声音说:“泉源哥,你再这样说,你就真成人民公敌了。你别以为尤继红还是你小琴妹。尤继红就是尤继红,尤继红不是小琴妹。你跟尤继红说话要注意些。你小琴妹早已脱胎换骨变成了尤继红,世上再也没有你的小琴妹,世上只有尤继红。你再敢这么说,看我尤继红对你不客气!” 这是认真的,这是愤怒的,这是严正警告,。孙泉源知道;尤继红还是给了他一些面子,只是给他一个警告,没想把他朝死里整,。他知道,现实就是这样。 孙泉源不再吭声了。尤继红也很生气。两个人开始吃饭。两人都不吭气。只管吃饭。空气像冰一样凝聚,将两颗火热的心,冻实冻硬,又用政治幕布隔离开来,扯得很远很远,远到相隔千山万水,远到能量传递不过来,远到两人之间没有信息。 孙泉源的警惕性是很高的,他的心也是很歹毒的,他在心里做着准备:倘若尤继红把他这话揭露出去,他该怎么办?他想得很多很多,他有办法化解危险。 其实尤继红远没孙泉源心狠,她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她想让孙泉源跟她一起前进,为国家建设出把力。她只在心里恨着:这孙泉源咋不知道好歹呢?他咋不上进呢?他为啥就不知道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呢?他的思想有问题,他的觉悟太低。他需要帮助,怎样才能帮助他提高觉悟呢? 两人各有想法,都不吭气。四下静得出奇,只有两人吃面条发出微弱的呲溜声。两人在厨房吃饭。——到屋子里只能坐床板,还不如在厨房站着吃饭,盛饭也方便。 厨房在院子的最里边。听得一声问:“咦?这人呢?这人去哪儿了?”他俩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站到了厨房门口。是海林大妹。 海林大妹是县剧团特聘唱胡传魁、鸠山、李永奇角色的演员,粗门大嗓没有一点姑娘样。看到他俩静悄悄在厨房站着吃饭,便哈哈大笑起来:“继红呀,我说到街里咋找不着你人呢,原来你到咱沟里吃饭来了。这可好,你俩都在这儿,我也不用为寻你们来回跑了。我一下就把这信儿给你俩捎到了:公社团高官梅浩仁,让我给你俩捎信儿,明天上午去公社团委报到。他怕我把这信儿捎不到,也给大队打电话了。大队也会通知你们。——你问我啥事儿去公社了。我哪是去公社,我是去县里了。县里不是招开知青代表大会嘛,要丰富业余生活,开会的间隙要让我们去演几场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县剧团又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了。我这不是回来取东西嘛,县剧团给掏车票。我不回来取东西,用别人的不是也不方便不是?那就跑一趟吧。” 海林大妹正说着,只听大队广播喇叭响起来:“喎,喎,知识青年尤继红和孙泉源请注意,吃了饭来大队一趟。知识青年尤继红、孙泉源请注意,请你们吃了饭来大队一趟。有人见到他俩人,让他俩来大队一趟。” 广播还在响着。尤继红当着海林大妹的面冲孙泉源说:“还是陪衬吗?还是绿叶吗?有这样的绿叶、陪衬吗?” 海林大妹呵呵笑:“我才是绿叶、陪衬,我光演配角。我这条件演不了主角。” 第50章 阳光大道 58阳光大道 孙泉源和尤继红两人因绿叶、陪衬这些话抬杠,闹得心里不痛快,为着照顾对方面子,都不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吃面条。在感到空气就要凝固的时候,海林大妹来了,通知他们去公社团委报到,去县里开先进青年代表大会。接着又听到大队广播,显然,这让他俩去开会是无疑了。 在孙泉源的心里,这开会,是梅浩仁看中他队下的知青,是对他俩的偏心,并非组织上对他俩的一视同仁。因而他心里还是存在着谨慎,戒备之心,并没有发自内心多么高兴,只是对梅浩仁的待他偏袒感激不尽。 尤继红则不同。在尤继红的心里,就觉得这是组织上对自己的肯定。先进青年代表大会是荣誉的大会,一般知青想参加,没有资格还参加不成。由此也看出了公社团委对他俩的重用。她心里高兴,冲着孙泉源逞能说:“这还是绿叶?这还是陪衬吗?哪个陪衬的去开先代会了?”那意思很明确:没去开会的都给他们去开会的当陪衬了。 孙泉源心里很明白:这话是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说也就没意思。这话要想解释清楚那是要费老大劲儿的,即便那样也未必能解释清楚,自己感觉解释清楚了,别人也未必能完全明白。他没想解释,海林大妹倒给解释了:“我才是绿叶、陪衬,我光演配角。我这条件演不了主角。” 其实人活在世上,地位的高低不同也就是主角和配角的不同,坐轿和抬轿的不同,吃好和吃赖的不同,钱多和钱少的不同,能办成事儿和办不成事儿的不同……再说多也差不到哪里去,不差的也都是只有一条命。都是只有一条命,这一条还公平。但这条命金贵不金贵又有所不同。 “想得开些吧。想得开些吧。或许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尤继红这样执着的人抬什么杠嘛。有意思吗?没意思就别抬杠了。”孙泉源心里想着,吃了刷完,跟尤继红一齐向大队走去。 到大队,支书告诉他俩:“快到街里去坐车吧。这一天两趟朝县城去的车,早上没有来,坏到半路了。刚才打电话问,说,修好了,正朝咱这边开呢。不敢错过机会。错过机会,你们就得走过去了。到公社见着浩仁,听他安排就行了。县里召开先进青年代表大会,咱公社是他带队。你们跟着他,听他安排就是了。——唉,那是这样:你们手里有钱呢,开会回来,拿条,来大队报销;你们手里没钱呢,你们现在就赶快去找大队会计,先支几块钱,等到回来,拿条子顶上。你们看咋办?有没有这时间,你们看着办。” 孙泉源和尤继红都说手里还有俩钱,回来再报销。辞别支书,孙泉源陪着尤继红去住处取过牙具,赶忙向街里车站走去。 车站在南寨门外头,没有任何标志,因为常年坐车的就是这村里的几个人,没有标志,人们也早已习惯了。知道车啥时候来,知道司机也很好说话,真是让等一会儿,人家也不会起急,比那城里公交汽车司机好多了。或许司机真知道知青代表大会召开,这大队的知识青年还没上来。——说那司机好,那司机真是好。——硬是把车停在那儿等这两个知青呢。“沿途都要上知青,沿途各站都得停。”他这么说着,看见尤继红和孙泉源上了车,又问一声:“你们是不是知青?是到公社去的吧?”也就把车发动起来了。 孙泉源、尤继红连忙应着寻个座位坐下。车开了。前方座位上坐着的那个人,埋着头,像是害怕见着人似的,不说话。这人孙泉源和尤继红都熟悉:沟里的,二中哥。二中嫂子上午刚跟他吵过架。吵架值得离家出走吗?尤继红心里这么想,站起来走到二中哥身旁,问:“二中哥,你这是去哪儿呢。带着被子,还带着木工工具呢。不会是去哪儿帮人干活吧。” 二中说:“她姨家。你嫂子她姨家。说让做个小吃饭桌,再做个小柜子。这去做个三四天,过三四天,做好就回来了。” 因这车上人很少,孙泉源看见二中前边有空位,也凑过去,跟尤继红一起,一前一后把二中夹在当中,说说笑笑一路,到公社门口下了车,跟二中摆摆手,再见了。 本来这是很无意的邂逅,过后也就忘了。哪知他们开完知青代表大会回来,队长大中找着他们询问:“你们去开会的时候,是不是在车上碰见二中了?” 孙泉源说:“是呀,碰见了。还说了一路,到公社我们下车,他坐车走了。” 大中说:“你敢肯定吗?” 此时的孙泉源已不是刚下乡时的孙泉源,听着这话心里就不耐烦,冲着大中吊个脸:“是你寻着来问我呢,还是我寻着去问你,你别把这事儿给弄翻了。这事儿我想跟你说呢,是我高兴;我不想跟你说呢,你也咋着不了我。我不知道,你看着办好了。” 大中听着他这么说,嘿嘿笑了:“你说你不知道才好呢。你说你知道事情倒麻烦了。只要你有这句话,你看我咋整他。看我整不死他。” 孙泉源听过不止一次他这么说,心里对这人就有看法了。心里虽不是很恼恨,但也是想着:“张口就是整死你,闭口也是整死你,你整死过几个人?何必让人恨你呢?你这人也够没意思了,你活到世上是专门整人的?你整别人一百回,整不死,整得半死,别人只整你一回,你只怕就没有活的余地了。这人怎么这么好整人呢。你不怕别人都恨你?你这人咋能这样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心里正为这事儿烦着大中呢。大中却又说:“还有他爹,他爹这事儿也没说清楚呢。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在你屋里把他们这事儿说了。让他把这事儿说清楚了。” 孙泉源心说:“二中早就跟我说过,人家从小就是正社员,人家还不相信大中你能把人家打成副社员。你这么喜欢整人的人,还真是少见得可怜。听他们说这事儿,只怕要长见识了。我今晚哪儿也不去,就听你们说这事儿,就听你们辩论。我也来听听稀罕。” 当晚孙泉源老早吃了饭,和衣躺在床上。天色黑尽。他拉开电灯。灯很亮,这是沟里最亮的亮光。二中随在大中后边来了。到孙泉源屋里床边坐下。大中问二中:“鼎叔来没来?” 二中脾气淡淡的,说话软软的:“来了。一会儿就到。” 大中俨然有居高临下的感觉:“这事儿你们可要想好了。你们出去这十天,一天一个人按一块五计算,你们两个人,一天也就是三块钱。咱不说罚款:你们得给队下交三十块钱。态度要老实,不老实就必须交罚款:那就不是三十块钱。你看这咋办?” 二中脸上没表情,说话依然淡淡的没味道,不甜也不咸,木呆呆说:“没人给我一块五,也没人给你鼎叔一块五,你让俺俩拿啥给队里钱?再说了,谁给谁钱都要有说头,这可不是谁说了让谁拿多少钱,就得拿多少钱。就是应该拿,那还得有钱。何况这还是不应该呢。” 大中脸上没带一点儿火气,也没一点儿怒气,有的也只是冷冷的表情,若不知道是说这让人急恼的事情,只怕还当他俩是在那儿说悄悄话呢。大中还是居高临下说:“咱沟里也只有你一家出去了。这出去就是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现在是要打倒的。你不拿钱,还能让沟里人给你们填憨去?” 二中说:“我不知道什么资本主义。我只知道我去给你弟妹姨家做了一个小柜子,一个折叠小吃饭桌。我知道我做那是小柜子和小吃饭桌,我知道那不是资本主义。我要是有本事搞资本主义,我只怕早就不会呆在沟里。呆在沟里的人会搞资本主义,那就不是沟里人,资本主义也不是沟里的东西。沟里没有资本主义。” 孙泉源在床里边躺着,他俩在床边坐着。孙泉源只听不吭声。他俩说话也不避孙泉源。事情的来龙去脉孙泉源很清楚。也就是二中去给县城他妻姨家做了一个小柜子和一个小吃饭桌。结果二中手头不到家,他爹鼎叔又去帮忙了。结果,队长大中以为二中和他爹去给人干木匠活了。在从前,木匠出去干活,干一天,管吃给一块五。这沟里出去做过木匠活的人都知道,那是从天不亮干到天黑,那是很辛苦的。不过,冲着那一天一块五,又管吃,那辛苦又算什么呢?可这二中木匠活的手艺还不精,为这他爹担心害怕毁了人家的材料,只好也去帮忙了。为这,在大中这儿,也成了事儿,说是走了资本主义道路,要让他们一天拿出三块钱。为这俩人在谈判。 大中和二中说了大半天,鼎叔还是没过来。大中不愿意,说二中:“鼎叔为啥不过来?是他心里虚,不敢过来?来了没法交待?” 二中嘻嘻笑:“这又没杀人放火,又没啥缺德事儿,有啥不好交待?说来他就会来,你鼎叔心里没有鬼,他咋能不来?过一会儿一准会来。” 大中跟二中说:“你去把鼎叔叫来。我得跟他说,我还不信他不服气了。” 二中说:“他没有什么服气不服气,说来他就来,他能怕些什么呢?你鼎叔说过:你走你的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光道。他说的是阳光道,可不是人们常说的阳关道。” 大中说:“你这态度也太傲慢了。没把队长放眼里。没把队下放眼里。这笔账要记到账本里。让我鼎叔来,我跟他说,这钱你们拿不出来可以,可以记到账上去。” 话还没落音,只听鼎叔在门口说:“若要记到账上去,那就多记些,别忘了,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是还不完,只管记,多记些,没问题。多记几笔去。我承受得起。” 大中脸一下嘟噜下来,望着门外走进来的鼎叔,再也没吭气。 孙泉源躺在床上看得清楚,心里暗暗说:“啥叫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此为是。账是空的,谁家不欠队下钱呢?这队长当的,不领着大家多打粮食多挣钱,是专门来整人的么?真是想整人,这官也太小了,整不了几个人,别让人给你整治了。”想着鼎叔已经进了门。孙泉源定睛看,鼎叔看去糯糯的,实则一身正气。他走的是阳光道,有这会做木匠活的本事,谁还能不去帮人干点活呢?他走的是阳光道。他走了,怎么着?随便吧,以后还要这么走呢。 第51章 天路 59天路 大中和二中的交谈孙泉源自始至终都在听着,听得还很认真,听得也很清楚。他觉得这是大中以队长的身份在整二中和二中的父亲。二中和二中的父亲错在哪里?——不过也就是在队里没活干的时候,去给亲戚家做了一个小柜子和一个小饭桌。这两样东西合起来去买也花不了三十块钱。凭啥让他俩给队下三十块钱?这是大中根据自己的算法算出来的,没有经过三巨头商议,这是大中自己以队长名义作出的决定。这未免有些太霸道。生产队的事情真是队长一个人说了算吗?真要是队长一个人说了算,这岂不是一手遮天?连起码的民主都没有,哪有公平、公正可言?这不能服众。二中若跟他闹起来,大队知道内情,大中这队长只怕也当不成。 刚下乡,大中跟孙泉源关系好的时候也曾对孙泉源说过:“队下的事情永远都说不清道不明。人老几辈儿都在沟里住,千丝万缕,勾扯不清,恩恩怨怨,谁知道哪一辈儿上有了啥事情,结下了啥冤仇?先辈儿人交待过,后辈儿人得势就会扯出这祸根,步步为营,向你逼进,踩你脚后根,挖坑让你跳,让你防不胜防,这就让人很揪心。” 孙泉源当时就说:“这样也太小心眼儿了吧。这样的人谁还敢跟他共事儿呢?” 大中回答孙泉源:“想共事儿在沟里,不想共事儿还是在沟里,反正都是在沟里,那就看谁比谁狠,谁比谁厉害了。谁能压过谁,谁看见谁就怯。这是人老几辈在一起弄事儿传下来的底气,这弄事儿的劲儿会传承。” 大中这么说,他就是要压人一头了。他是这么说,他也这么做了。难不成二中的先人,跟大中家哪一辈先人有过节,没解决?没有。难不成二中当过小队干部,坑过大中家么?没听说过。二中没当过小队干部,下乡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说他做过恶。沟里的事情,大家整天在一起,即便有什么秘密,知青也早该知道了。到现在还没听说,那就是没有什么。这就真说不准大中为啥要整治二中了。没人说过大中好整人。不过通过观察,孙泉源已经断定大中不省事儿,是个喜欢弄事儿的人。上台先查上一届会计的账。大队为着安抚上一届会计,只好安排上一届会计到街里小学教书去:这没折腾住人家,倒给人家弄了个美差事。这是大中万没料到的,自然很生气。查来查去没问题,那账本还躺在小队办公窑里的桌抽斗里。大队会计跟大队抽出来查账那帮人也很不高兴。都跟大中说:“这样的会计咋能贪污呢?钱都没在他手里,他贪什么去?这账没一点问题。你这叫瞎猜疑。贪污要有证据。” 就这大中还不信,还要查下去,他要查出问题。结果真查不出来,他也只好把账本锁到办公窑的桌抽斗里,占着队下一抽斗之地。 俗话说:一年会计,十年不离。会计换届查账,这是国家规矩。这是生产队经济权力的交接手续。这不是整人,这跟整人没有一点关系。但大中把这看成是整人的契机。他把这看成是别人的小辫子,只要抓在手里,弄不死你,先折腾你;我是队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就是大中的为人之道。 二中的为人跟大中正好相反:对人总是笑咪咪。即便对外人,也是笑脸相对,包括知青,他也看成弟兄。要不他媳妇在家闹腾,他咋能跑到街里请来了尤继红?可见这人很和善,很重人情。 其实尤继红也是很有人情味儿的人。她从县城开会回来,跟队下做了汇报,去大队会计那儿做了报销,接着就到二中家来了,要看这两口是否已和好。听得二中嫂子说:队长因为二中去给她姨家做了两样家具,就要整二中和她老公公。尤继红把事情问清楚之后,觉得这事儿大中过分了。 尤继红认为:走资本主义道路和给人帮忙是不同的,是有区别的。二中给他妻姨家帮忙做家具,不属于资本主义复辟。鼎叔害怕儿子手头不过关,担心毁了人家木料,前去帮忙,这也不属于资本主义复辟。这属于亲朋之间相互帮忙的正常关系。尤继红把她的看法、想法跟大中说了。并说明她不是为二中家求情,她是要给大中讲明资本主义和亲朋之间帮忙的不同。 近一年,尤继红到街里受到了重用:在生产队当着妇女队长,在大队团支部当着委员,四边的群众都高看,自我感觉也跟在沟里时不一样,觉悟更是高了不少。 过惯沟里生活,有着沟里眼光的大中,原本没把尤继红看在眼里。但近年来公社对知青的重视,他已看在眼里,有铭心的体会,若不然,国家怎么能给知青盖新房呢? 好寻事儿的人,其实胆量也很小,跟人弄事,只不过是拣软的捏罢了。有人给二中撑腰,再去整二中就不合适。大中跟会计交待:把二中家这三十元记到账上。会计跟二中家是近门,再说,你队长说让给人家记上三十块钱账,凭空一说,哪可就能记上了。这也太想入非非了。想记,你自己去记好了。记上一笔欠账,这要有手续。那是钱,是不能马虎的。会计给大中讲了不能记账的道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中感觉到了孤立。他感觉他不能跟会计为敌,也不能跟尤继红为敌。会计是他的左膀右臂,尤继红已去了街里,尤继红是大队红人,他惹不起。再则尤继红也不是好惹的。他诺诺,他不犯犟,他不再吭声。自此风平浪静。 有天,尤继红来沟里找孙泉源,要问这事儿该咋办。啥事儿?尤继红说:“娟儿姐给我来信了。信里提到,她的对象对她还是很不错,分手她还有些舍不得。可现在的情况是:两人的身份,地位明显不同了。部队上不让谈恋爱,但跟本部队以外的谈恋爱,部队上还是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是管不着。有人看上她,向他求爱了。是高干子弟,也是军人,后续安排也都想好了。这该咋办呢。让我给个说法。我想这事儿我也没经过,都说你见多识广的,你应该会给个合适回答。” 孙泉源笑了。说:“你说这还真是难为住我了。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她是先到山海关,接着就拉到了青藏线。让我说:青藏线上有高干子弟,那是扯淡。你跟她说,先把是不是高干子弟弄清楚了,别上当受骗。” 尤继红是很正统的人,她没有那么多花花点子,听得孙泉源这么说,觉得青藏线上没有高干子弟,也真是砍一斧,损百林。感觉孙泉源这话太过分。但这有没有高干子弟她也说不清。她只是说:“你这话过火了。那么长的青藏线上岂能没有一个高干子弟呢。” 孙泉源笑说:“真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啥说了。这得让事实说话,你让娟儿姐跟你说吧。那是天路。她在天路上,你问他天路上有没有高干子弟,不就清楚了?” 尤继红觉得有道理,嘿嘿笑笑,走了。 过了几天,尤继红又来了,又问孙泉源:“你说,哪个级别算高干,这个定义搞清楚了,这是不是高干子弟也就不让娟儿姐作难了。” 孙泉源也不知道,估摸着说:“高干看,团以上吧。或许师以上?军级应该是高干。谁知道呢。” 尤继红呵呵笑:“原来高干算到哪一级别,你也不知道。这就没办法。这事儿只有让娟儿姐自己看着办了。” 孙泉源说:“这就对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不做主,让别人给出点子,这本身就看出娟儿姐心情是矛盾的。对象对她好,登了心不忍;不登,过不好,这让她受不了。这事儿真不是咱们知青能说清楚的。要不你去问问张永东,再去问问汪幸运,看他们咋说。在一块儿好嘛,多去给她问俩人,多给她出点主意,这没什么不好。你去问问他们吧。” 孙泉源这话有道理,尤继红真朝十五队来了。看到尤继红来到他们小组,张永东就知道她有啥事情。悄悄问:“你来干啥?” 尤继红也悄声说:“这事儿不能让外人知道:娟儿姐遇住了抓不准的事儿,让我给她出主意呢。我也拿不准,只好来请教你了。你们组说着不方便,咱们去汪幸运那儿说吧。” 两人出门向汪幸运那住处走。路上,尤继红把娟儿姐的心情处境说了。张永东说:“听说她对象那人很好,对她家帮助也不少,她因为参军跟人家吹了,只怕伤人家太很了。还是让她多考虑考虑为好,别让人家小伙子心里不得劲儿了。” 尤继红说:“你的意思就是不要吹,不接受那边人给她介绍的对象。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总觉得,既然在一块儿处对象,就不要再说什么条件了,两个人就是要在一起,还能苦到哪里去。娟儿姐给我信上说得很清楚,她若是跟对象分手,她心里肯定过意不去。可她又拗不过那城市生活的诱惑。究竟怎样好,她想问我。我得对人家负责,我得给人家问清楚了。” 张永东说:“无论你们咋说,我就是这么看的。我不可能跟孙泉源一样,说出来的话模棱两可,我还是那句话,她对象对她,对她家很好,她要是跟人家吹了,那就对不起人家了。她还是不跟人家吹的好。” 这话尤继红爱听。但她还是要为娟儿姐负责。她还要去问汪幸运的看法,毕竟汪幸运也算是有本事的人嘛。恰好汪幸运就在他们院里。看见张永东和尤继红俩人厮跟着来寻他,便想到寻他有什么事情。悄不言声让到窑里,说:“难得哪阵风把你俩吹来了?有啥事情?” 尤继红先把这事情要保守秘密,不能向外透露风声,不然对娟儿姐家不好,等等注意事项说了个清楚,然后才把娟儿姐要问的事情说了。 汪幸运一听:“这也真够意思,说是山海关,刚到一磨头,奔上了天路。这也真够锻炼人了。孙泉源说天路上没有高干子弟。有。这是从山海关拉上去的部队。高干子弟也不能不随部队开拔吧,咋说这部队也不是他家的,他总得跟着走吧。有高干子弟,行,不要乡下这对象。乡下的,没前途,吹了。既然能上天路,也就有能回来那一天。跟这乡下对象吹蛋,挂上高干,高干子弟,能上天路也算是能干。好,好,跟娟儿说,跟那天路上的高干子弟谈,跟那乡下这对象吹蛋。” 尤继红和张永东听着都没吭声,只听汪幸运在那里天路,天路的瞎侃。 第52章 这俩知青瞎议论 60这俩知青瞎议论 在这群知识青年当中,汪幸运算是有谋划,有心眼,会弄事儿的人。他说那一套理论,让人听着不顺耳,不舒心。但细想,逢事儿还是人家说的对。咋能这么说呢?人家有例子,人家说的有事实,人家说出来的虽然让人听着不顺耳,让人觉得不舒心,但到最后,人家那话都能兑现,都能成真,事情就能照着人家说的走。 对于娟儿姐这事儿,他连想都没想,出口便说:“娟儿若是不跟她乡下这对象吹灯,转业势必要回到乡下。这跟没参军,没走出农村有啥区别?凡事还得为自己着想,别跟我姐一样够意思:我那准姐夫一走,她也跟着走了。想没想过别人?想没想过家里人?这也是极端自私。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让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换句话说:娟儿跟他乡下的对象成了,转业回来,国家政策:哪里来,到哪里去;在外没结婚,还得回到乡下来。到家跟乡下这对象结婚生子,还得到地里干活去。她乐意干,她也乐意吃苦,人人都说她够意思,她对象也说她讲义气,到最后吃苦受累,还是她自己。到那时人们也不过是赞扬她够义气,够意思,够什么什么,最后还能说她什么?最后还能说她的就是:傻逼。傻逼才能办那走出去了,没捞到一点好处又回来的事情。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汪幸运说的清楚:就是支持娟儿姐跟她乡下这对象吹灯,在外面寻个条件好的对象结婚成家不回来。他立场鲜明,比孙泉源那意思明确得多。这时候张永东的心里就打起了鼓:“这汪幸运有奶便是娘的做法是让人讨厌。但这事儿他是敲明炸响明说的,是明的,没来暗的,没来阴的,就这一点,也就没啥可多指责他的。他张口就说,没有琢磨,这是他心里的真实写照。他说的是实话,他说的是心里话。他不像孙泉源,凡事思考了之后才说。娟儿姐这事儿,孙泉源黏黏糊糊没把真心话说出来。孙泉源知道让娟儿姐跟乡下对象吹了,对人家对象肯定不好,对娟儿姐有利这是一定的。但他还是考虑周围人的看法,吹灯那俩字,始终没能说出口。他跟尤继红说的是:让人家娟儿姐自己去想想,咋着办合适,只有娟儿姐自己心里最清楚。人家自己的事情,人家自己做主最合适,别人只是参谋。别人参谋也只能是参谋参谋,最后拍板做主的还是得是自己,别人指靠不住。他这样说了大半天等于没说,为啥我张永东还觉得他孙泉源这人够意思呢?静下心来想想也是,孙泉源真是很够意思:刚下乡那年,在公交车上,面对那么多混混,他敢出手相帮,帮我跟那些混混打架。若是汪幸运,看到那么多混混,只怕就嘬住不敢吭声了。这是他俩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在车站广场,为金安然的弟弟鸣不平,跟那帮警察交手,明摆着吃亏是一定了,他敢动手。他被打成大熊猫,他没皱过眉头。再有,跟拉水泥管子那司机打架,他没动手,他吆喝着让司机跟我单挑,后来想想他让单挑是对了。若不单挑,又有几个人偏向处在下风的知青呢?单挑对了。单挑,我们两个才没有受到那群随车人的围殴;若不单挑,我俩受到围殴,那是肯定了。最让人感动的是,铁中小三、小四来我们这里的时候,我要给他俩弄几个苹果捎着,是他出手把我救了。如果那次被人逮住,那人丢得也就大了。他却趴到茄子地里半小时,丝毫没动,真是受了惊,受了怕,也受了罪,过后让人有心不忍,感激不尽。这跟汪幸运相比呢,他又算很够朋友,很够意思的人。如此说,这两个人,哪个值得信任?自然是孙泉源,孙泉源值得信任。 孙泉源做出来的事情,让人看着粗俗,实际带着细腻;让人看着细腻,却又带着粗俗:他所办的事情,究竟是细腻还是粗俗,让人说不清楚。这是他的出身、家境等等条件让他不得不这么谦逊谨慎偶尔又狂妄自大。在谦逊谨慎的同时,他能挺身而出,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怎能让人说他不好?他这人让人捉摸不定,却又让人不得不说他够意思,不得不让人说他好。” 张永东默默评价过孙泉源之后,又默默评价尤继红。尤继红的性格刚强,还好冲动,她是烈女的典型,有胆量,对人真诚,思想激进,办事儿一根筋。最让人佩服的是,当警察用手枪对准孙泉源的时候,她挺身而出,挡在了孙泉源前面;在我张永东都吓跪下的时候,你尤继红能直挺挺替我张永东挡枪口。你尤继红这种人,我把她当弟兄。可你对人也太实诚,娟子姐的事情,人家的私事儿,你当知青的又有多少见识?又能给人家什么有用的帮助?又能给人家出些什么好主意?硬生生要帮人家把这事情摆正。这事情是你尤继红和咱知青弟兄们能想透彻的吗?这事情想让双方都获利,那必不可能。尤继红呀尤继红,你真够朋友,你真够弟兄,我张永东敬你为弟兄,我不佩服你聪明,我只佩服你对人真诚,我敬你为弟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永东这人很有意思,他把孙泉源、尤继红分析一遍过后,又分析汪幸运。他对汪幸运有成见,总觉得汪幸运不是好人。用他常说的话就是:这人打生不望熟,熟人都知道他那德性:六亲不认,不吃肉也杀生。损人不利己,就好朝野处弄。一心为自己,宁可当叛徒,也得苟且偷生。得势现原形。原形就是饕餮,恨不能把天下的所有都填进自己的肚子里独自享用。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知青。可他真是知青,不把他排除知青队伍,也只能说他是知青另类,是知青当中不是东西的那种。可他这回在给娟儿姐出主意的事情上,言语犀利,实话实说,表现出众。可见汪幸运有时也实在,也实诚。只是这实在,这实诚,跟孙泉源、尤继红那实在,那实诚不同。究竟有哪些不同,张永东说不清楚,他看不分明。 张永东和尤继红从汪幸运那儿回来的时候,把这看法跟尤继红说了。尤继红说:“你有雅兴分析咱们这里的人和事儿,照你这么说,甄世红又是啥样人?” 这倒一下把张永东问住了。张永东看着尤继红,好半天才说:“你说的是甄世红。甄世红我接触少。给人感觉,甄世红应该是娇娇女。是好同学。是老实疙瘩。是胖大姐,是胖小妹。她脑子还管用:看见咱们在那儿跟警察打架,她帮不上手,她没吓坐到地下,她还知道赶紧给你两家父亲报了信儿。就这,她这人就不笨。她算是大智若愚之人。她对人有善心。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好人,让人觉得她是很让人待见的那种人。人人都说她好,并不是没原因。其别的,我就说不上来了。” 尤继红笑说:“你不把她当弟兄了?” 张永东说:“跟她在一起,只能当姊妹,不能当弟兄,弟兄是你这样的,不是她那样的。她人不错,把他当亲姊妹还行。” 尤继红问:“你知道孙泉源对她是啥印象吗?” 张永东说:“孙泉源对她啥印象,这还用说?对她印象好着呢。听孙泉源说:旧社会的时候,他父亲和甄世红的父亲都是医生。一个开着诊所,一个开着医院。两人共过事情,处得还不错,也算是有交情的那种。 “解放后,事情有些变化,孙泉源的父亲不当医生了,转了几个行业,以后也就没了什么瓜葛。不过甄世红的父亲还不错,孙泉源的父亲去寻他办事儿的时候,甄世红的父亲还是很帮忙的。为这,孙泉源说过甄世红父亲的好话,自然也说过甄世红不错。至于别的,只怕你也没听说过,也就不用再问我了。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尤继红问:“咱们回去的时候也都去看过甄世红。咱不说别的,咱只说表面,咱只说甄世红言谈举止,一举一动,你说她有没有病?” 张永东说:“我跟甄世红接触不多,去她家的时候也都是跟着孙泉源一起去的,我自己没有单独去过。我看她那样,不像是有病,有病精神哪能那么好?还学医,还看书,尽管她的行为与时代发展格格不入,有些另类,我想,说她有病我还是不相信。不过,若是没病,她咋能抱着书,一看一上午,一看一下午,一看就忘记了身边还厮跟有人,一看书也能忘记钟点,忘记吃饭,这不是有病又是什么?在过去,她不是这样。现在变成这样,她不是有病,又能是什么?她爸说,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检查过。精神病院说她有病,轻微的,在家歇一段时间,散散心就会好。可甄世红自己却说,她没病,她爸不可能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检查。说她有病是她爸那么说的,是想让她在家歇着。要是这么说,她有没有病,也就不好说了。甄世红说这也不是胡话,咱也应该相信她。我想她还是没病吧。她爸想让她在家歇着也有可能,谁家愿意让孩子去那没东西吃的地方受罪呢。” 尤继红说:“谁家大人也不会把自己孩子没病,看成是有病,说成是有病。特别是甄世红父亲还是医生的人。甄世红的父亲有这想法,有这看法,只怕就是他这个大人有病了。我到甄世红家跟甄世红说话,甄世红永远都是那么软软的腔调,软软的脾气,软软也利索的动作,给人感觉还是原来那个样。谁能把她跟有病联系在一起呢。她没病,这是我的感觉。可她没病,为啥要待在城里不回乡下来呢?有啥想法,这就奇了怪了。” 张永东听尤继红这么说,呵呵笑起来。说:“咱们是这样看待甄世红,孙泉源是啥看法,还没听他说过。让他说说吧,或许他跟咱们的看法不一样吧。” 尤继红说:“咱们去他沟里吧,到他那儿吃饭,看他能说甄世红些啥。” 第53章 春秋之道 61春秋之道 张永东和尤继红两人从汪幸运那里出来,一路说,一路走,本来要各回各家。尤继红心血来潮,说要去沟里孙泉源那儿吃饭,要跟孙泉源谈谈,要让孙泉源说说对甄世红的看法。至于为啥有这想法,其实也没为啥,就是心血来潮,想到这里,那就是要去孙泉源那里看看,别人管不着,就是要这么办。不信你孙泉源不管饭,也不信你孙泉源敢不说你的观点。知青的最大特点就是说干就干。于是两人一路往东,顺着小路悠悠走来。 走到沟口。眼看着海林大妹在他们前面走进了知青小院。因为距离还远,他俩没有喊叫海林大妹。尤继红望着海林大妹的后影,对张永东说:“这海林大妹到县剧团真是给人家凑趣去了:知青大会还没刚结束,她也就回来了。这才称得上是轻骑兵,思想红,随叫随到,够得上灵活机动。——卸磨杀驴。还不知道县剧团还能这么弄事情。要是我,我就不去了。你叫我,我也不去,该叫谁叫谁,没有这么使唤人的。这也忒没把人看到眼里了。我不欠你剧团什么,哪可让你剧团这样给使唤上了。编制呢?光使唤,不给编制,让来就来,让走就走。这不是欺负人么?” 张永东说:“这不是他们想去嘛。有人愿打,有人愿挨。他们要是不想去,县剧团不是也不能把他们拉去嘛。听说县剧团跟他们说了,只要有指标,立马都给他们户口、工作关系解决了。” 尤继红笑说:“是立马都给解决了,还是立马就给解决了。这样松散的临时演员,不只海林大妹一个,好多个。我去他们那儿找海林大妹玩儿,还跟他们好几个非正式演员见过面。他们搬幕布,抬东西的,干劲儿都很大。正式演员也都成了爷,人家歇着,这些重活都让他们干了。当时看着我心里的气儿都不顺。为啥呀。这宣传演出不是你正式演员的责任吗?你们不应该干活,这倒成了非正式演员的事情。这算什么道理嘛。你猜海林大妹咋跟我说?她居然说:‘可别这么说,只要剧团想着我们,我们就知足了。咱不是农业户口嘛,若是城市户口,就不没有这事情了?’这话说得好可怜那,这让人听着就得心疼她。当时我心里就想:这事儿要是搁到我身上,我会这么低三下四屈服吗?我不知道他们是咋想的,反正这事儿,让我看着,我的心里是不舒服。若搁到我身上,我宁可回家种地、打坷垃,我也不给你剧团填这憨,凑这趣。” 张永东瞄了尤继红一眼,笑了笑说:“像你尤继红这样的硬骨头,世上才有几个?谁敢跟你比。你牛。你天下第一大牛。真要是给你弄到这个地步,你也没有办法。你想索取,你有所求,身在屋檐下,还不信你不低头。” 说着已走进了知青小院。因看着海林大妹先他们一步走进小院,尤继红没叫孙泉源,直接喊叫的是海林大妹。海林大妹刚刚走进孙泉源的房间,还没说上两句话,没想到后边还有两个人跟进来。她本来就是演“老包”的,胎里带的粗门大嗓。听得尤继红叫,扭身看见尤继红和张永东在后面进来,她倒忍不住笑了。笑得很爽朗,就像戏上笑的那样。说:“我正要给泉源讲我到剧团看见的稀罕事儿,没想到你俩就来了。这样更好,省得我还得再给你俩重复。你们一起听我说吧。” 因为都是熟人,说话也都是不讲究。孙泉源扯扯海林大妹的袖子,说:“你是专门来跟我说的,他俩跟上了,他俩趁着能听一句呢,就让他俩听一句,要是他俩听不上一句,那就让他俩去琢磨。你别跟他俩废话。你赶快跟我说吧。走,走,到厨房说,这都到吃饭时候了,我得给大家做饭,咱们去厨房说吧。” 其实孙泉源是很花哨的,只要他高兴,随便一句淡淡的话,到他嘴里过一下,就会带上幽默的味道,让人觉得高兴,还让人生发跟他抬杠的激动。他这意思明了:张永东和尤继红是到这里趁他的福气儿,趁着听海林大妹说稀罕事儿的。他说那意思是:他俩不讲究,你脸别朝着他俩,你也别看他俩,你脸朝着我,你只管跟我说那稀罕事儿,他俩在旁边趁着听就可以了。 这下倒把张永东、尤继红弄糊涂了。孙泉源越是这么说,这俩人越是觉得,这海林大妹有劲呼呼的刚从县城回来就要给孙泉源讲稀罕事儿,这是啥稀罕事儿?倒把他俩给吸引住了。越是这么说,这俩人越是想听,他们跟着孙泉源来到厨房,海林大妹就厨房门口站着,就这么洋洋洒洒说起来。 海林大妹身材肥胖,高门大嗓,说话时手舞足蹈,说到生动处还要瞪一瞪眼睛,让人听着比那听相声还有滋味。她说:“你们不要笑。我说这你们都别笑。” 就这一句,大家都笑了。再看她的表情,大家笑得更欢了。她又来一句:“大家都不要笑。笑笑也可以,过一会儿,大家也就笑不出来了。”因她动作滑稽幽默,她仅仅这么说着就把人笑翻了。大家都笑。她冷着脸站着不吭声。等大家笑够不笑,她又来一句:“你们可知道,咱县西边有个西山头公社西山头大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家都摇头,都说不知道。她又说:“不知道就对了。现在这个西山头公社,西山头大队没有了,改了名称,改做云山头公社云山头大队了。这大队在西山头那山头上。石头多地少,你想那里社员群众的日子该是啥样了。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只要能寻下媳妇,这就好。那要是寻不下媳妇就麻烦了。我说这可都是青姜木小伙子,我可没说二锅头。”她说这是土语,因下乡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没觉得可笑,也都没吭声。 她接着说:“我不是在剧团唱老包嘛。现在没老包,也就唱胡传魁、鸠山、李永奇这类的角色。我们剧团团长跟我说:‘你可是不敢有事儿,你要是有事儿,咱剧团就演不成带花脸儿的戏了。’说实在话,这个剧团要是能让群众喜欢,就必须有好演员。自然不能缺角儿。缺角儿,有些戏就演不成了。我说对呀,事情就是这样,这还用说吗?这是明摆着,这不用说。他说,他给我介绍一个徒弟,让我把我的本事拿出来,好好教这徒弟。我心想着我还不是在册演员呢,你让教一个徒弟,不管她是不是在册的,我心里能高兴吗,待我教会她,我去剧团这事儿,也就没戏了。我只是这么想,倒没好意思说出口。他把那姑娘领来了。那姑娘给我磕了头。——你们别笑,这是我们唱戏的规据。——我就认下这徒弟了。 “我问那姑娘都会唱些啥。那姑娘说老戏会唱得多了,新戏只是学了没两出。我说你把那会唱的新戏唱几句。哪知那姑娘一开口,——我的妈呀,唱得比我好。我跟团长说:‘这姑娘可是童子功,唱得比我好,我这师傅只能变徒弟,只怕教她胜任不了。’团长说:‘你哪来那么多事儿?让你教,你就教。教会了还是先尽着你来咱剧团,她只能在你后边进咱剧团。这我跟你说清楚,你就只管放心吧。’我对团长说:‘开始我是有这担心。待拜完师我就没有这担心了:我觉得剧团就是只要一个,也只能尽着这闺女来。这闺女真是童子功,各方面都比我好,我真是教不了,不是我不教。你问那闺女是哪儿的,她是跟谁学的。我咋总觉得这闺女有啥心事儿呢。她说她是要饭的。你媳妇看她可怜,把她收留了。你们没弄清楚她的身份,就把她给收留了,她别是有啥事儿,离家出走了,人家家里要是四百八下都在寻她,你老俩可就惹上麻烦了。’这样说,倒让我们团长吃了一上午蝇子。一上午,他拧头掉影的浑身不自在。到中午,她老婆从外面回来,他问过他老婆,他脸上才有了笑容。他来寻着我,跟我说:‘我没想到咱这回真是让俺老婆捡住宝贝了。你可知道这闺女是谁么?运动前。运动前咱县不是给省里推荐了一个戏剧少年,就是那个唱老包的,小包公——沙雯静。’当时我一听,我也吃了一惊,想想当年的县戏剧冠军沙雯静也就是现在这个年龄。谁想到她长成大姑娘了。问他为啥流落街头去要饭,她说因为他爹他妈和他哥。他和他哥都成仇人了。村里人都说她对不起她哥,团长老婆却说是她哥对不起她了。要这哥干啥,只当没有这个哥。那闺女听着这话还哭呢。这闺女就是西山头,现在叫云山头大队,她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海林大妹有劲儿呼呼说了大半天,就说了这闺女是唱老包的,唱得比她好,这姑娘是从西山头大队,现在改名叫云山头大队。从那山上的村子里逃出来的。为啥逃出来,没说,这就真得让人去琢磨了。孙泉源不愿去琢磨,开口就问:“这闺女为啥从山上下来去要饭呢。说了这么大半天,你没说,是调胃口,还是你不知道?” 海林大妹笑:“我咋能不知道?她跟我一样:替哥换婚。她不同意。她哥恨他。她不跟她哥说话,她逃跑出来,流落街头,变成要饭花子,让我们剧团团长媳妇给收留了。本想着是个小孩子,让她学戏,将来有个吃饭的本事。哪知,这闺女早就学成了。只不过空有本事儿,窝到山上没办法。这下可好,她这事儿让省剧团团长知道了,直接招到省剧团去了。那闺女听得省剧团团长这么说,扑通一下给咱县剧团他老婆跪那儿了,磕了三个头,又给省剧团团长磕了三个头。省剧团团长眼泪哗哗的。说:‘咱唱戏的都是这么命苦么?’” 只听那小姑娘说道:“我爹妈对我说:‘替你哥换亲,这是古已有之,这是春秋之道。现在是新社会,还能有这春秋之道吗?’”说着那闺女眼泪哗哗的,“我哥还恨我。我恨这春秋之道,我恨这老套套。谢谢你们不让我流落街头,谢谢你们救了我。” 第54章 城乡之别 62城乡之别 听着海林大妹给他们讲了这么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个个情绪激动,都觉奇怪:怎么又是这事情。还没听完,张永东便说:“这小姑娘最倒霉就是有了这么一个黑心烂肚肠的哥哥。她这个哥哥不是个东西:爹妈逼妹妹去换亲,当哥哥的不加阻挡,还同意;妹妹不从,还恨妹妹。这个当哥哥的极端自私,只为自己,心里眼里根本就没把妹妹当成人,只把妹妹当成能给他换回媳妇的一个工具。这个妹妹不恨这个哥哥,只能说明这个妹妹人品好,顾全大局,以亲情为重,没有憎恨之心,是个善良的姑娘。好在这个妹妹见过世面:毅然决然,逃离封建家庭,走下穷山,流浪街头,投奔剧团,得到安排,结局不赖。这姑娘因祸得福,结局让人心里还是舒服的。” 尤继红听得这么说,觉得张永东这话有问题。她问张永东:“你咋说这小姑娘是逃离家庭,走下穷山,流落街头,投奔剧团,结局不赖?结局不赖还可以。投奔剧团这说法与事实不符,容易引起歧义。应该说:她是毅然决然冲破封建家庭束缚,砸破封建思想桎梏,昂扬大步,走出大山,宁愿流落街头,也不向封建势力低头的反潮流者。最终得到群众帮助,组织搭救,得到了很好的安置。你哪来她投奔剧团的证据?这样说就会让人感觉她是有备而来,怀有目的,是冲着当演员,要编制来的:你这样说不妥。这是现代版白毛女戏剧的前奏曲。通过她这个事例说明,还是现在形势好。正经开场,正版、正文里所宣讲,所演唱的,只有喜悦、高兴和幸福。事实上也没有悲伤的东西,也不应该有那些东西。这才符合形势发展,这才符合形势发展要求,这才是我们应该大力宣传的东西。” 孙泉源听尤继红这么说,知道尤继红不是不给张永东面子,也不是她要把这事情上纲上线。这是她的习惯。她是在不知不觉,无意识当中,把事情置于纲上线上。给人感觉:她政治挂帅,正气当先,她不讲情面。让人点不敢点,评不敢评,论不敢论;点不好,评不好,论不好,不定哪句粘线出纲,有人指责不合适,就有小辫子握在别人手里,成为挨批当活靶子的危险。 孙泉源知道尤继红为人嘴刁心善,绝没有整人的意思。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只是严格要求自己,包括对别人,她都希望言语举动,身体力行符合形势发展要求。她的思想境界到了这个地步,她有这想法说法,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其实当年这种人不在少数。——把事情上纲上线,确实是她的意思。但她绝没把这当成整治人的工具、道具或陷阱;自然也不会因哪个人说错一句话,就非要整死哪个人不行。 为这,孙泉源有时觉得尤继红是很恨人的。因为是青梅竹马一齐长大,他还有点袒护尤继红的意思。听得尤继红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那番理论和看法,孙泉源不乐意听,也不好明说,只是暗暗为尤继红着急:这人咋能变成这样呢?难道她的思想单纯入了迷?他说不清楚,他没办法,他也改变不了人家,只好在心里骂:“尤继红呀,尤继红,你个死丫头,你就不会变回你那个小琴脾性模样去?你咋能变成尤继红你这样子的死犟筋。你这模样是大火,走到哪里,烧到哪里。你不知道人人都怕这上纲上线嘛。你还这么说,谁能不害怕?光说事儿,不要朝纲上线上扯行不行?本来是小事儿,硬把人吓得不敢吭声。你这样还能不失去朋友?没人理解你,以后还会有几个人愿跟你来往共事情?你咋这么不开窍呢。这还是对着人家海林大妹的脸,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再多说,只怕人家海林大妹也不愿理你了。”心里这么想着,把面?到面盆里以后,跟尤继红说:“大家都说你擀的面好吃,你是不是再出点力?再回我一定不让你擀面,我让你坐那儿歇着说话去。” 在孙泉源的眼里,尤继红除了办事儿极端,其别的还真没有值得指责的地方。即便两人在说悄悄话,这姑娘也是那么光明堂皇。孙泉源有时受不了,也说过她:“你太老实,你太实在,你脑子里装得都是报纸、政治书上的东西。你回归不到吃喝拉撒的小民生活里来,你脑海里也没有父母儿女情感这根弦。你也演奏不出洋洋大喜,欢颜笑语这乐曲。你是政治第一,你是彻底的唯理论主义?只怕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你错在哪里。你还觉得你是最正确呢。” 尽管只有两个人时,尤继红还是会说:“你这是自由主义,没有严格要求自己。严格要求自己,是要随时随地,不分场合,不讲亲情关系,都要严格要求自己。你不要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候,思想就可以开小差。那样会犯错误,那样会脱离我们行走的路线和方向,那是很危险的。” 当一个人不讲实,只求虚的时候,他会用虚的思想去评价任何实的东西。尤继红当时就犯了这样的毛病。但她还不知道。若知道,或许她就要务实了。在他们这几个知青当中,孙泉源算是滑头的。虽然他也讲义气,讲仁义,但不该说的话,他还是不会说的。为这好多人都说他精明,务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其实,有时他也实得不透一点气儿,让人看着滑稽,觉得这人办事儿咋能这样呢。这次他算精明,对着外人,对着海林大妹,他没跟尤继红直接发生矛盾,只是绕个弯儿,耍个心眼儿,让尤继红占住手,少说些话。尤继红并不知道他这意思,埋头擀面,不能滔滔不绝,只能偶尔插上几句话。 年轻人在一起,话是不能让它掉地下的。用孙泉源的话说就是:这人的话还没说完,那人的话就接上了。绝不会像老年人一样,能够耐着性子让别人把话讲完。能让人把话说完再说话,那就不叫年轻人。仅仅他们这四个人在一起,也是这个样。海林大妹憋了半天没说话,见孙泉源让尤继红和面,她说话的机会就来了。她的评论很实在,不像尤继红那样高大,她说的实在:“沙雯静她哥,跟我哥,跟君子相比,那可是没法比了。我听说,君子听说让他妹为他换婚,当时就生气了。呵斥他妈:‘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能让我妹子受委屈。你当妈的不是向你儿子,你这是要把咱家搞垮,你这是要把咱家给毁了。’你听听这话,这让人咋能不高看君子呢。君子这样说,把他妈给训斥了。他妈知道错,也不好意思再说这事儿了。事情解决得也算圆满吧。我哥就不一样。我哥那脾气死犟,认死理。听说这事儿是我妈想到的,他扬手就是大嘴巴子朝我妈那脸上打。我妈觉得委屈。可我觉得,这几个嘴巴打得好,打得值得,替我打出心声,打出我哥心里的愤怒了。把我的委屈也打没了。我哥打了我妈,又打我爹。我爹挨得委屈,——其实也不委屈:他知道,他没阻挠。我哥说,就这就该挨打。这也是哥,他咋这么护他的妹子呢?谁能说这样的哥不好?只是我哥这媳妇没着落,让我心里难受了。我哥还不像人家君子,无论如何有人心疼人家君子,梅也算是寻下好人家了。尽管模样长得寒碜,人心只要好,当个女人,还能有啥求呢?不就是求个好人家。长得好赖,日子一长,也就看习惯了。到那时候,丑也是好,那情就占上风头,哪来的丑和孬,都成了好。” 孙泉源和尤继红在厨房里做饭,张永东和海林大妹在厨房门口站着。大家门里门外看似说闲话,其实那每一句话都是有针对性,都是实在的。他们说的不是空口号。海林大妹的说法也有让人听不过去的地方。她没说她哥自身条件差,她把她哥寻不下媳妇,说成是队下穷,归结为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造成的。她说那意思是,如果队下条件好,他哥也不可能寻不下媳妇。如果队下条件好,即便人长得再差些,青姜木小伙子,找个媳妇还容易。说着她就把城乡做起了对比。因为她在剧团接触过城里人,也听说过城里的一些事情,她说起这些事情来,也是有根有梢,生动有力,让人难驳倒的。她说:“像那城里有工作的,那人长得是再丑,不也都没打光棍嘛。为啥,有户口,城乡差别嘛。有乡里闺女想往城里嫁,那么好看的闺女,这一辈子也就扔到那丑男人手里。啥叫细白菜让猪拱?这就是,还觉得美滋滋呢,这细白菜还乐意让猪给拱了。其实城里人有什么?说到天边,也就是那个条件。那个条件有什么?能养活住人吗?让我看未必吧。嫁个城里男人又能美到哪儿呢。没见当个市民一个月二十六斤粮食。没有钱,那粮食不会从粮店飞到他家。少这钱,没用吧。还是得有钱。没钱啥都别说。有个城市户口,没工作,有啥用呢。都还想着城市生活过着有多美呢。岂不知,当工人,有些活,还不如犁地打坷垃呢。城里那工作热得热,冷的冷。像搬运公司那拉架子车的,少使一点儿力,那车也不会自己朝前跑。这都跟咱乡下这说法:贫下中农领导一切。说是这么说,在乡下,谁家不是贫下中农,地主才有几家?咱这大队,这么大,也不过只有两家地主吧。都是领导,谁是被领导?迂阔人嘛。老百姓知道啥?老百姓就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行啦。” 这仨知青万没想到海林大妹这个花脸,居然这么敢说,也万没想到她这么善说。他三个也万没想到她说的会是这么尖刻。他们知青是在城市长大的。尽管祖上都是乡里村里的,但他们对城市生活熟悉度是超过农村的。听着海林大妹洋洋洒洒举着例子说,他们这时才想着,究竟城市和乡里相比又能优越多少,谁想过,谁分析过呢? 他们都没吭声,都沉闷了。 第55章 城乡世俗杂事 63城乡世俗杂事 年轻人的特点是敢想、敢干、敢冒险,敢担当,敢于提出疑问,敢于指点江山,敢于逞能,敢于评论任何事情……啥都敢,敢干的事情多了。张永东、孙泉源、尤继红自然也有这种特性。 城乡生活的种种不同,先从海林大妹嘴里说出来,张永东、孙泉源、尤继红当然觉得奇怪。这个长相一般,思维平常,没有多少见识的扑通农村姑娘,充其量也不过是被借调到县剧团演过几场样板戏,在戏中扮演过鸠山、胡传魁、李永奇这样的角色,闲暇时接触过一些县城居民,仅此而已,她对市民生活咋能那么清楚?她说的那些话,有根有梢,头头是道;她举例的那些事实,证据确凿;她列举的那些现象,普遍存在;她揭露的那些恨人事情,让人着恼。总之,她是经过认真调查,她没瞎说,她不是想着说的,她说的都是真的,她说得让人信服。 知识青年要关心国家大事儿。首先就要了解社会。“连社会都不了解,你们知识青年还关心什么国家大事儿?”海林大妹说得有理。张永东、孙泉源、尤继红感觉海林大妹的思想意识高他们一步,行为举动先于他们上了台阶。仅仅这一点,就让他们佩服。 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在城市长大,不知道城市生活特点,这未免让人觉得汗颜。其实在这方面,张永东比他们知道得都多。张永东知道城市小厂是怎么形成的,他也知道没有工作单位的市民和有工作单位的市民生活差距在哪里。他也能说出小单位领导和市里科级干部是怎样培养出来的。这些孙泉源和尤继红不知道,海林大妹也不知道。海林大妹想听张永东说城里那些她还不知道的事情。张永东故意开玩笑说:“我们在农村,城市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我们最想知道的还是农村的事情。农村的事情我们搞清楚了,再去城市做调查,也就容易些了。” 海林大妹也是年轻人,她也爱逞能。她知道乡下的事情,知道沟里的事情。她说,她说起农村、沟里早年和现在发生的事情也是一套一套的,让人听着能入迷。这让张永东、孙泉源和尤继红感兴趣。 孙泉源没有询问张永东城里早年发生的事情,只是询问海林大妹:“你说咱沟里穷。为啥咱沟里穷?别的地方就不穷?为啥街里的条件都比咱们好呢?这是为啥?去年我也听人们说过一个大概,他们说得不清楚,也不太具体,拐来拐去的,也都把我给闹糊涂了,最后我也不知道是咋形成的。” 海林大妹说:“其实这些事情都是明摆着,都是很清楚的。你想想,寨子是什么?寨子就是用高墙围起来,能守能防的一块居住之地,是能让人安全居住的地方。穷人筑不起寨子,寨子都是在富人倡导下或者由他们出资夯筑起来的。从这一点上看:寨子里居住的要比寨外的富有得多。要不沟人里咋不筑寨子呢。——哦,或许你会说:咱里沟不是也有寨子嘛。你们也都上去过。咱沟里这寨子也算寨子吗?那是天然形成的,与四面八方都不连的高台子,一条羊肠小道通上去,能防守,这就是寨子了。在上面挖了水窖,挖了遮风挡雨的也孔窑。挺认真,还把那窑砖券了,比咱下边沟里户家的窑还好。这都几百年了,上去看着,真是还是那么结实。想想砌那窑顶,券那窑时也真是下大力气了。到现在还能用,这就不得不佩服咱沟里的先民了。 “可是翻过来想一想,若是早年丢下这寨子,从沟里走出去,到那人烟稠密的地方去,只怕后辈儿孩们儿也都不在沟里受这无米之苦,只怕后辈孩儿们也都舒服了。男孩儿也早远离寻不下媳妇之苦。我说句不客气话:我哥海林,若在城里,他不憨不傻的,能寻不下媳妇?你们知青汪幸运说:这寻不下媳妇是生的不是地方。这话真是说对了。若不生在沟里,长在沟里,我哥也决不会受这难熬之苦。这是苦到心里,说不出,谁让咱沟里穷成这个样呢。” 张永东不知道沟里情况。听得海林大妹这么说,他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们沟里人,开口穷,闭口穷,确实也是,工值跟别的队下差着八九分,一毛多。啥事儿嘛,都是一样干,别队麦天也都是分得一百二十多斤朝上走,到你沟里能吃上一百斤也就够多了。这是为啥呢?” 海林大妹说:“这要是全怪沟里早年的队长也是对人家不公平。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这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咋说这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那寨子里有地主,有大户,他们地多,地也好。打土豪分田地,把他们手里的土地都分给街里的贫农佃户。到互助组,高级社,再到人民公社,这一路走来,其实还是那些地,只不过这地落户在贫农佃户手里,掌握在生产队手里。街里的还是街里的,沟里的还是沟里的。别的不说,单这地多地少,沟里就跟街里那些队比不着。街里的地就是多,沟里的地就是少。当时都是拿地入社,地都归了集体。这沟里地少,也凑到一块成立生产队,那就没法跟街里比,这也是实情。现在这事儿究竟应该怎么说,我也说不清楚,也不敢老肯定。说白了,当时入社时,也都是各家各户带着自己的田地入的社。沟里田地少,自开始就吃亏了。这没办法,这是自然条件形成的,这是没啥可埋怨的。 “能埋怨的也就是:沟里人穷。那时也兴穷有理:地不种了,让街里人种去。街里人比沟里人富裕,不敢吭声,尽管心里不愿意,他们还是得把沟里不想种的地,都给种了去。 “哪知一季过后,政策有变:谁种这地,就是谁的。粮食也不再全交到公社去。这下沟里吃了哑巴亏,再想把地要回来,哪能全要回来呢。现在细想来,前面这个基本面都差着一大截儿,再经人为一折腾,沟里岂不吃了大亏去。听老辈人说,为这,大队成立农学院,也就没让沟里划过地,都是街里贡献划拨的。” 张永东听得这么说,呵呵也笑了。说:“这就是只想占便宜,不想吃那么一点亏,也不想出那么一点儿力,结果害了自己,后悔都来不及。” 海林大妹说:“就凭这点儿说,俺沟里人就不大气:斤斤计较,生怕自己吃了亏,太能算计,算来算去,最后还是算住了自己,还是自己吃了亏。这又能怨谁呢?你们也都知道:咱大队,好的队人均都是二亩多;不怎么着的队人均也有一亩七八分;只有俺沟里,只有一亩一分地。这怎么能跟别的队比。沟里地本身就少,又经那一折腾,把地又给了人家街里队下那么多,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意思了。让人家给退回来,门儿都没有。人家拿了你队下的地,人家还不承情哩。” 张永东笑着说:“原来还有这种事情呢。其实好多事情过去以后也就没人再提及了:都不是历史学家,谁愿去管那过去的事情怎么着呢。咱们小学课本上说的吃水不忘打井人。 “我爷爷也给我们街坊邻居打过一口水井。这才几年,谁还承这情,谁还知道这事情?我爷爷为啥要在街头给街坊邻居打一口水井?说实在话,他绝不是为着劳苦大众,为街坊邻居提供方便。那是我爷爷在那街上买下那个院子以后,因为那条街上人都穷,都是趁用我家院里的那口水井绞水吃。人来人往的,门不严谨,我爷爷觉得不方便,便自己出资,在街口给街坊邻居打了一口水井。当时说的条件是:我爷爷出资打井,吃这井水的街坊邻居自己兑钱置办井架桩石、辘轳和井绳;我家可用井水,永不掏井绳钱和掏井费用。 “那才过去几年,人们早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那年还没有自来水,掏井,换井绳,又有哪一家提出来不让我家掏井绳的事情?所以说,人别虑那么长:当下怎么想,现在就要怎么办,不要往那远处想。远处想,不是咱小门小户的事情。现在还有人着急上火,还有些家庭咋呼着非要男孩儿不行。说句不客气话,有啥用?心理安慰,过不了三五十年,你的后辈儿,谁还知道你说的这个事情?谁还知道你这个人?想想也都可笑,一个普通人,能管那么多吗?躺那儿以后还有影响力吗?别把自己当盘菜,也别把自己当根葱。自己啥都不啥,死了两腿一蹬,啥都不知道,只能任人摆布,看着办。这都是大实话,或许我这话说得重,说得狠,让人听着不顺心。可是谁都知道腿一蹬啥都不知道,腿不蹬时还要破命跟着跑。世俗呀,移风易俗,提倡了这么多年,批判的也不少,道理人懂得都不少,心里都清楚,为啥还要跟着那些城乡世俗溜达,为那些杂事儿操劳,为那杂事儿忙。” 尤继红听着没吭声,心里却说:“到底还是张永东,说话就直爽。他把世事儿说得透彻,确实是这样。他说得好的地方就是:跟着城乡世俗溜达,为那些杂事儿操劳,为那些杂事儿忙。这话让人听着心里爽,这话说得我心里亮堂堂。这事儿人生不应该忙。这不是人生忙的正地方。” 孙泉源听着心里豁然开朗,默默念叨说:“我说咋跟张永东这么对脾气呢。原来骨子里,我俩想的是一样。” 第56章 心态 64心态 年青人都有理想,这是一定的。年青人没有理想,也就没了希望。张永东、孙泉源、尤继红、海林大妹,他们都有理想,只是个人情况不同,理想不太一样。海林大妹的理想是去县剧团当个正式在册演员。张永东、孙泉源是只要回城进入大国营单位当个工人就行。他们要求都不高,只要正常,这些理想都能达到。尤继红则不同,她没有回城的念头,她上进心极强,她只有向上走的想法,没把这些小的个体的安稳享受的东西看在眼里,也没把小小的私利放在心上。她的想法绝不是招工回城进入国营大单位当个工人就行那么简单。她有解放全人类的理想。她说:站在祖国看世界。年青人要有让红旗插遍全球的信念。要有让全世界受压迫,被剥削的劳苦大众,都得到翻身,都得到解放的愿望。这是她的理想。她这理想太大,也太笼统。她这么说,大家也都笑她,说她不务实。说她那只是个人想法。大家都觉得:别说个人力量,就是国家力量,这理想也难以实现。尤继红不这么认为。她说,从我做起,只要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不信感动不了上帝。正说着革命接班人,又来了个感动上帝。上帝是什么东西?人们的命运怎么能掌握在上帝手里?于是,抬杠。 海林大妹也算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与外人打过交道,知道啥人啥打发,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知道闹起矛盾的时候该咋办。听得他们抬杠,哈哈一笑:“我家饭做好了,我该回家吃饭了。”不再多说,跟他们摆摆手,出门过沟那边回家走了。 这边海林大妹刚走,张永东、尤继红、孙泉源他们端上饭碗,还没吃上几口饭,二中嫂子来了。脸上没有表情,木呆呆的,冲着尤继红问:“我看见你来了,你思想先进。你懂得理论联系实际。我就想着问你:咱社员欠队下的账,算不算数?该不该还?让不让还?还不起咋办?” 大家听得清楚,都觉得这话问得稀奇,有问题。还没等尤继红开腔,孙泉源就来了一句:“欠队下的钱,咋能不算数?那欠的是钱,那是人民币,咋能说欠队下的钱算不算数呢?还不还呢?一定算数,那是一定要还的。欠账要还,天经地义,哪有不还的道理?” 张永东也说欠队下的钱,那是一定要还的。并给二中嫂子讲了他们刚下乡时,因娟子姐家欠队下钱,会计、保管故意刁难,不给娟子姐家发粮食,他们顶撞了会计保管,跟队下闹得不得劲儿,最后也把他们粮食给扣了的事儿,简要说了一遍。 二中嫂子说:“我也没听说过欠队下的钱,最后还能不算了。我们山上也是:欠队下钱都是要还的。就这事儿,我咋觉得我家老公公,做事儿有问题,他咋那么糊涂呢。” 尤继红半天没吭声。她没听明白二中嫂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清楚:欠队下的钱,那是一定要还的。城市单位里每年年底国家都有救济:有些困难户,能够得到国家救济。欠单位的借款,有部分免除,有一笔勾消,也有延缓偿还的。在农村,她待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听说过谁家欠队下的账被免掉。这麦不麦,秋不秋的时节,也不是记账算账的季节,也不是发钱欠账的季节,咋突然问起这事儿了?她觉得稀罕,忍不住问:“到底咋回事儿,你别笼统说。你一步一步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具体情况是啥样,才好分析么。” 仅仅这么一句,二中嫂子就掉泪了。她说:“那不是我让我家二中那‘死孩子’去给我姨家做了一个小柜子,一个小吃饭桌嘛。俺老公公不是担心俺家那‘死孩子’手头不到家,害怕俺家‘死孩子’浪费材料嘛,他也赶忙跑了去,把这东西做好了。前后也就七八天时间,队长一中竟说去了十天。说这是这爷俩去外面包活干。这是走了资本主义道路,要罚款。要让俺老公公和俺家‘死孩子’给队下交钱。俺老公公说,交多少都中,手里没有钱,想咋办咋办,要不记到账上吧,有钱时再还?你看看他这糊涂的让记到账上,记到账上就不用还了?我还没说欠账是要还的。你再也想不到我老公公是咋说的。他说:虱子多了不怕咬。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还是放。那不过是个数字,说得再清楚又有啥用呢。” 张永东和尤继红也都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这是鼎伯糊涂了。话咋能这么说呢。真要记到账上,那不麻烦了?这得跟大中把这事情给讲清楚了。做了就是做,没做就是没做。收钱就是收钱了,没收钱就是没收钱。收钱了有钱给队下,没收钱拿啥给队下。说到天边都不能说没钱给队下,就让记到账上去。记到账上,那就是欠了队下钱,那是必须偿还的。” 他们正说着,二中也从对面过来了。听得媳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言外之意,这事儿也都愿他爹了。二中连忙为他爹开脱:“其实这事儿也是大中把你们鼎伯逼急了。都是老实人,嘴又不会说,人家只管逼,自己又拿不出来东西,反正账上能记,那就记到账上去。他也清楚这钱记到账上是要还的。我也不知道他咋能这么跟大中说,大中听了当然乐意。我听说这事儿我生气,我问你们鼎伯,事情咋能这么办?话咋能那么说呢?你们再也想不到,你们鼎伯会咋说。他竟说:你看咱沟里有几家不欠队下的。都欠,年年叠加,一家比一家多。倒是沟里那几家只有老人的不欠队下账的。为啥呢,老人儿女都在外边有工作,老人下不了地,干不了活,挣不了工分,只有让儿女拿钱买粮食了。除了那几个老人,就是一头沉:丈夫在外边工作,自己在家带孩子的小媳妇不欠队下的。其别的,哪有不欠队下的?都欠,年年增加,越欠越多,都成了陈账,都懒得看了。你们鼎伯那意思就是:反正是常年都欠队下的,多俩钱跟少俩钱,反正是年年增加,年年还不上去,欠多欠少都一样,都是还不上,多少还有啥区别?就为这,他受逼不过,让把这钱记到账上。这事儿不是要到会计那里下账嘛,会计去大队问了,大队说,只是给亲戚家帮忙,即便人家谢承给点钱,也不会给很多,乡里乡亲的都不容易,也就别折腾了。再说,队下又没给我们什么,凭啥跟我们要钱的。我对着大中的脸儿说:‘要命有一条,要钱没有。看着办,就是去给亲戚做了两件家具,又能咋着了。就这样,你看着办。’他倒不吭声了。你嫂子她不是刚帮宁正么,非要把这事情说清楚了。队下事情,队长想整人,那是很轻松的事情。他想整咱们,他有这权力,咱也没办法,咱也不能不让人家整咱吧。其实他能整住咱啥?不就是吓唬吓唬嘛,还能把人怎么了。总不能把咱变成副社员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永东听得二中这么说,觉得生产队上的事情也都是队长说了算,也就没啥规矩了。在家的(户口在队下)只要出去干点活,就得给队下交钱。那些出去打临时工的,队下倒不管。这玩得算是哪一杵子嘛。一碗水端不平了。这队下出去当临时工的也不是三五个人,为啥就没跟他们要钱呢?这不公平。他支持二中跟大中闹,说不定还就把大中给闹掉了。 二中笑笑,说:“我不会闹。真把他闹掉了,队下谁来当队长呢?我也不是这块儿料。” 听得二中这么懦弱,张永东哈哈大笑:“你跟他闹就不要瞻前顾后的,破死里闹去,把他闹下来,也别管谁当队长,都不会像他那样对待你了。” 尤继红不这么认为。尤继红觉得无论谁当队长,这个当队长的就是带领社员群众朝前奔的领头雁。队里要有一个目标。队长带领着本队社员群众朝着目标奔跑,是要勇往直前,不为私利,不停歇的,直至达到目标。年末让群众评论,这个队长是否做得好。做得好,继续做。做不好,换人,带领大家继续向前奔跑。 尤继红把她的意思一说,孙泉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尤继红幼稚,他笑尤继红学生脾气,他笑尤继红不注重实际。他笑尤继红是书呆子。他说,真要是都像尤继红说的那样有规矩,这生产队就不是现在这生产队的模样。这生产队里的人也就不会饿肚皮,这生产队也早就有钱了。 尤继红说:“你说的那么轻松,为啥现在的生产队都是这么一副德行,吃饭问题都几乎解决不了?” 孙泉源说:“队下人都太小心眼儿了。一个队下两三百号人,有几个人把生产队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了?一个都没有。反帝反修、反封建,反资本主义。其实帝与修,离我们很远很远。封建呢,就在我们身边。资本主义呢,离我们更近:谁不想发财?发财就是资本主义。但是,国家控制的是私人、个人走资本主义道路。国家并没有限制集体发展经济。现在农村生产队的社员,没人关心集体,都想着寻个门路,走出这农门去。外头天高云淡,艳阳暖暖,只要走出农门,就是走上了幸福大道。至于生产队啥样,谁把它当回事儿了?” 听着孙泉源说出这些话,尤继红吃惊地瞪大眼睛,望望张永东,又看看孙泉源,最后扫了一眼二中和二中嫂子,眼光又落在孙泉源身上,似伤心,似感慨,叹口气说:“孙泉源呀孙泉源,没想到你的心里居然是这样看待生产队里的社员群众。在你的心目中,他们:闺女们急着朝外嫁,小伙子们只要寻下媳妇就没有了奋斗热情,他们都不愿奋斗。少年无知,上年纪人自私。这是你给村里群众的评价。你真可以。你的思想有问题。你应该再多多学习,你应该把群众装在心里,不要歪曲群众,不要小瞧了群众的积极性。你应该检讨自己,你应该给自己的落后思想下个定义。你应该深入学习,在学习时不要断章取义。” 张永东听着这话吃一惊。再看孙泉源,低着头不吭声,捏着衣襟,瞥着眼朝着尤继红看,像是不服气,却没还击。张永东心想着:这不是孙泉源的脾气,为啥不还击?为啥不还击?这是为啥呢?这不是孙泉源的脾气。 第57章 暗恋成真 65暗恋成真 张永东听着尤继红斥责孙泉源的言语实在太过分,他都听不下去了。他以为孙泉源会想办法反击,让尤继红一败涂地,让尤继红再也不敢对他这样说话,让尤继红再也不敢对他使用这种口气。 哪知孙泉源只是瞥着尤继红看,并没吭声,好似办错了事情,正接受老师的批评。他不知道孙泉源为啥能有这样的表情,他也不知道孙泉源为啥能够忍受下去,他更不知道孙泉源能够忍受尤继红的斥责有啥道理。遇住遭受侮辱不反击,这不是孙泉源的个性,这不是孙泉源的脾气,这与平时的孙泉源判若两人。他知道孙泉源比他有心计。他也知道孙泉源能曲能伸。但那曲伸都是在很无奈的情况才做出的自我调整,故意为之,遇到不破上不行的时候他也会破命抗争:为金安然的弟弟报不平就是例证。跟尤继红在一起,他能做出这么大让步,做出这么大的忍耐,想必要有缘由。 尤继红是知青姊妹弟兄。孙泉源在这里说得话再多,说的话再有问题,这也是知青兄弟姊妹们在自己知青点上说的,没有传到外面去。这些话错也好,对也好,犯不着上纲上线。因这不是阶级斗争,不值得用阶级斗争的方法这么对待。在知青点上,在自己家里,说话还要十分讲究吗?尤继红把这弟兄们私下说的话,上纲上线确实有点过头。她能这么过头,孙泉源还能忍耐,张永东心里再也不知道是因为啥。正想着接下来孙泉源会不会玩一手,突然击垮尤继红,忽听大门外有人急乎乎破着嗓子喊叫:“泉源,泉源,孙泉源!孙泉源在家没有?咋不应声呢!”听声人已走进了院子里。 孙泉源说声:“是君子。”连忙迎出去。见君子不是平时那笑呵呵的模样儿,竟是红头涨脸,一副着急的样子。孙泉源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情。连忙说:“你别着急,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 哪知君子不说,拉起他就走。他只好让君子稍等,跟张永东和尤继红打个招呼,也不再询问啥事情,跟着君子走了。朝着沟口大步走,无论孙泉源咋问,君子就是不吭声,最多也只是一句:“到我家你就知道了。”君子越是不说,孙泉源越是想知道是啥事情。他问君子:“是梅姐跟你闹别扭了?” 君子不吭声,只管走,见孙泉源撵上来又问,这才应上一句:“哪能有那事情。”又不吭声。还是急急走。 看看要落下,孙泉源紧跑几步撵上去。问:“是梅姐跟你娘吵架了?” 君子又是一声:“这不可能。”还是急急走,又是不吭声。 孙泉源心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又能是啥呢?”脑子一转,又问:“不会是你媳妇怀孕,让我跟你去寻桃,到县医院检查吧。” 君子说:“她不会生,大医院医生都这么说了。不是这事情。你别吭声,快跟我走吧。” 孙泉源也不好意思老逼他,只是跟在他后边说:“这到底是啥事儿?不会是让我去你家吃饭吧。你也看见我也吃过饭了,不会是为这事儿吧。” 君子说:“你现在有粮食,你现在也不在乎那一顿饭。不是这事儿。你只管跟着我走。到俺家,你劝劝我妈。我妈点名让你去。我妈说:她见了这么多人,就觉得你说话有章法,说话能讲出理,听着让人服气。我妈听你的,要不我咋大老远,从俺那沟,跑到你这沟去叫你呢。” 这真是越急着知道,他越不说。孙泉源见君子不想说,也不问了。迈开大步朝前走,这下倒让君子小跑才能撵得上。 君子家本来就不远,片刻工夫就到了。走进院子静悄悄。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儿,也没人争吵。君子径直把孙泉源引到厨窑里,只见君子妈和君子妹,像鸡斗架,对脸愣眼坐在厨窑里,都没有声响,只有眼里放着恼怒的光。 看见君子领来了孙泉源,君子妹还是有涵养,跟孙泉源笑一笑,说:“我哥把你叫来帮忙,我妈她说她就听你的,我相信,你能说服我妈,这忙只有你能帮。我们都相信你,你看看我妈是啥思想?还是那么老封建:就是不同意。农科院,配种站。配种站站长怎么了,他还是农科院院长呢。他还高中毕业呢。他搞大型牲口配种研究又丢人到哪里了?看把我妈讨厌的。别把我们朝那急处逼,逼急我就不回来了。” 这话听到这儿就清楚了。怪不得君子一路不说这事情:妹子看中心上人了;老妈不同意,说那配种的没出息。当妹妹就是看中了这个人,再阻挠就要私奔去。这事情当哥哥的就是不好说出口。这是当地的习惯和风俗:哪能让伙计出头去劝妹子别跟情人私奔去? 听得君子妹那么说了几句往外走。孙泉源赶忙撵出去,悄声问:“你还有啥要求,我心里有底,才能去做你家老太太的工作,不然,打个岔,也就会失言,不好办。” 君子妹眼一咪,嘻嘻一声笑,撒娇似的说一句:“这事儿就让你拿主意。”说罢也没再听孙泉源能说些啥,扭头跑了。 这时,君子已经进厨窑里,杵到了他妈面前。因两人说不到一块儿,他迈着脸,也不看他妈一眼,懒洋洋地望着窑顶发呆不吭声。他娘也像没看见他一样,缩肩驼背拧着眉头也不吱声。孙泉源看到这种情况,知道君子在这儿,不定哪句话听不顺耳,他就会跟老太太着急。只好笑笑说:“梅姐还等你去跟她说话呢。你走吧。我跟娘说话。你就别听,别着急插话了。” 君子转过身,用手指指着他妈,恨叨叨说:“咦呀,真是我亲妈。这要不是我亲妈,你看这事儿我还会管嘛。我为妹子好,连亲妈都得罪了。就这我也得支持我妹妹,人,别说他干啥,只要是正而八经人,干得是正二八经事儿,那就行了。什么这呀那的,事儿那么多。事儿老多就惹人烦,就没人愿意理了。只能到那时候这心都静了。”说着又用手指指着他妈:“咦,就这样的人,你咋当俺娘呢!真是不能跟你一个样,跟你一个样,早就不理你了!”说罢也就走了。 那边看着君子走出窑口,这边君子妈就冲孙泉源开口说:“泉源。俺家君子这事儿,让你费心了。那是我的错,差点把他妹妹给害了。这是我的错。我错了么,我不是也得承认不是。我要是不承认,我也就不配做母亲,君子是这么说,我也是这么觉得。无论咋说,那是为君子想,我钻牛角尖了。这一回可不是我钻牛角尖,这回可是这闺女钻进牛角尖儿了。这话咋说?这是明白着,只要遭住牲口,这就不好寻媳妇了。我也不能说用老故事硬朝现在的事情上套。可是现在让人说着牵着牲口去这村打卷,去那村打卷儿,跟耍猴一样,真要是跟这种人结婚了,又有几个人不取笑。我不说他孩子们,光我这老脸就没处搁。” 其实听到这里,孙泉源已经全明白了。知道事情弯到哪儿了。她想探明君子妈的意思,也假装不清楚,又让君子妈把这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君子妹上初中的时候,暗恋过她的一个男同学。这男同学呢,也暗恋着君子妹。两人都没说透。那男孩儿上高中了。是考上的,没开后门。本想着,君子妹能不能上高中还在两下:因上高中分数不是很高,是要开后门的。君子家没后门,再说女孩子,在乡下一般家庭对女孩子也不重视,也就想着君子妹也就没有机会上高中了。长时间不在一块儿,这暗恋,也只能是暗恋,不再接触,渐渐这意思变淡,忘了对方,也就完了。哪知君子妹超常发挥,考上了高中。因高中距离村子较远,需要住校。女孩儿离校回家,或是从家去学校,还是有个伴儿为好。一个大队考上高中的没有几个。这俩人暗恋着岂能不厮跟呢。相厮而来,相厮而去,久而久之,自己不说,别人也会乱点鸳鸯,没这意思,别人也要把他俩称为一对儿了。待到高中毕业,这暗恋已不再暗恋,明恋也没点明,反正心里都有这个人,也就各回各队当起了回乡青年。 回到生产队以后,也就碌碌无为干农活。再说什么理想,那也只能是理想,哪有理想实现的机会?君子妹因为长得漂亮,省画报社,来乡下拍摄祖国风光的时候,让君子妹去当过几天模特。她的没点明的男朋友,也就在这个时候,把这事儿给挑明了。君子妹很高兴。因为都是有知识的年青人,觉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没想到母亲会给她来了一场换婚的闹剧。虽说这闹剧最终被君子给搅黄了,但这也更坚定了君子妹男朋友提前求婚的信心。哪知他是大队农科院院长,又兼大牲畜配种站站长。就因这个站长要干那些让有老封建思想人忌讳的事情,也就因为这,君子妈不高兴。就是因为君子男朋友主管她们这种年纪的女人们忌讳的事情。为这君子去跟妹子男朋友说这事情,想让他放下这配种站站长之职。君子妹男朋友为着爱情愿意卸掉这站长之职。君子妹却不愿意。为啥?君子妹说的也有道理:“你不干,别人不是也得干吗?你干着找女朋友还这么坎坷,如果换成别人岂不更艰难么?就为这,这个活,无论如何你也得干下去。” 孙泉源一听,老太太不过只有这么一点小要求,心想跟君子妹的男朋友一说,卸掉这配种站站长之职不就行了?何必为这事儿让老太太不高兴呢。于是,胸脯一拍,竟跟君子妈说:“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你对他还有啥要求,你跟我说,我把你的意思一并跟他说了,你看行不行呢?” 君子妈说:“我心里也就膈应这。其别的,我也就没啥说了。” 孙泉源哈哈一笑:“那就这样,我去跟他说。你说行吗?” 君子妈拉住孙泉源的手,连连说:“谢谢你,那就谢谢你了。” 孙泉源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这事儿很好办,跟君子妈摆摆手,朝院子外走了。 第58章 为人疑心 66为人疑心 听得君子母亲对准女婿的要求不过是让他不要再当大队农学院的牲畜配种站站长,孙泉源觉得这事儿好办:要媳妇嘛,这站长可以不当。别说这站长可以不当,这院长也可以不当。心里这么想,也就辞了君子娘,有劲儿呼呼朝着沟外走来。 恰好这时候张永东刚从大寨沟里出来。到这小寨沟口,两人碰见了。张永东跟孙泉源交待说:尤继红从渠上小路回寨里走了。厨房里那些东西都洗刷干净,拾掇好了。还有两碗面条没吃完,在锅里盖着。让他到晚上热一热,也差不多够吃了。再有就是尤继红心里那点恼他的劲儿还没过去,还说寻空要跟他谈谈,让他做好思想准备。 孙泉源笑了笑,笑得很无奈。说:“她想跟我谈,我就跟她谈。我不吭声,我只说对,我只听她叨叨就行了。都是弟兄姊妹们,我知道,她向着我,她是为我好,她是恨铁不成钢。她是怕我出事儿,她是怕我因为嘴碎出啥事儿。她哪里知道,在外面,有些话,哪可能从我嘴里蹦出来了。见外人,他们能听到的都是官话,这是一定的。不合适宜的话,从我嘴里说不出来。她以为我到外面,也跟在咱们知青堆儿里一样,想到啥就说啥。真要那样,我岂不成差窍了?就我这样,我能成差窍吗?她也忒小看我了。我能傻到对着外人说落后话?她要这么认为,我只好听她叨叨,我决不会跟她抬杠,也决不会刺激她。我随着她说就是了。” 张永东说:“就为这,她说话难听,你都忍下了?” 孙泉源解释说:“这事儿要看她目的是啥。她的目的是为我好,即便她有些过火,我还是能理解她;她若不是为我好,只是找我事儿,或者用找我事儿这方法卖弄自己,或是以找事儿的方法欺负我,拿我开心,我一定会反击。我知道她的目的,我也就没了脾气。跟小女人置气,显得自己也怪没出息。” 张永东没有接腔,心却说:“这人就是大气。主意一定,居然这么沉得下气。那么不入耳的言语都能忍了去,这人肚里可真能装下东西。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啥时候能成宰相?” 张永东顺路朝他们的知青点走,孙泉源也跟他厮跟着朝他们那边走。张永东以为孙泉源是去他们组里玩儿,哪知路过他们那个路口,孙泉源没朝他们那路口走,说:“我得去山上农学院办点事儿,我也就不朝你们组去了。” 张永东觉得奇怪,问:“你去农学院干啥?你不是去君子家了嘛,他让你去农学院帮他办啥事儿的吧。” 孙泉源便把受君子母亲之托,把前前后后这些事儿都跟张永东说了。张永东说:“你知道君子妹的男朋友是谁吗?他就是娟子姐的前对象,让娟子给蹬了。君子没跟你说?这孩子就是他师傅的儿子期任达。听说人家这期任达人品好着呢。不就是农村户口嘛,娟子姐也太决绝,硬生生跟人家吹了。这不怨人家那小伙子,这只能怨娟子姐不够意思。可咱们也都不能说人家娟子姐啥。这事儿闹得真是,伤人心嘛。谁都没有办法。身份一变,地位一变,事情也就变了。其实农村好些事儿,跟城市还是不一样。城市也有这种情况,但这情况极少,不像乡下这么普遍。这只怕是刚刚又有人给介绍了,其实君子妹也很好。到那儿说话悠着点,别弄得不得劲儿,人家恐怕还正在火头上,那恼火还没消呢。” 孙泉源笑问:“你看君子妹跟娟子姐相比,哪个更好?不说别的,光说模样。” 张永东一向说话实诚,没加思索:“两人不一样。娟子姐有些现代的美,君子妹那美让人感觉就是古今中外都有了。” 孙泉源笑了。说:“这话说得真好。你都是这么看,我相信期石齐他儿子也会这样看。要是这么说,这事儿就更好办。——你跟我上山去看看,去跟他谈谈?” 张永东笑着,说:“这事儿你去说着可以。我要去,两句话不投机,我恼了,这就坏菜了。你见到那小伙也吃摸着别把话儿说重了。人家也算是刚分手。小伙子从那阴影里走没走出来,还在两下呢。你说话得小心点,别让人家呛白你了。” 孙泉源笑:“我去给他办事儿,他能呛白我啥呢。是明白人还得感谢我呢。我又没拿他工资,为他跑腿磨嘴皮子,他们不感激我就是了,哪有烦气我,呛白我的道理?你不愿去拉倒,我自己去。” 两人分手。张永东回他们知青点,孙泉源悠悠往山上农学院走。 所谓农学院,其实就是大队开出来的一块儿实验田,有着三四十亩地,在山上有几间房,有院没院墙,专做农牧畜禽的各种试验。因大队也没给啥投资,试验也就是说说,种羊、种驴、种鸡种鸭啥的都没有,只有几只品相不错的驴和牛,专为给各队大牲口配种,农忙时也为农学院干活使用。再有就是一匹从内蒙买回来的种马,连拉犁都不会,更不要说拉车,拉起套一蹦一蹦的,好吓人,还惹人笑。老百姓说:“这马只会打卷,除了这啥也不会了。”这也是个笑柄。 原先这农学院由几个单身壮年照看。后来因为猪配种、驴马打卷的原因,那些单身壮年怕人们说啥,也怕看着不雅,都纷纷要求回了队下。又换上几个上年纪老人。老人们种庄稼还可以。至于试验,那就别提,根本就没有试验的意识,自然也撑不起这农学院的门面。近来有了起色,也就是因为高中生期任达来当院长了。他身边围拢着一班年青人,朝气蓬勃的,都是高中毕业,听说很不错,社员群众看见了,都夸奖说:“农学院,农学院,农学院就是搞畜牧农业实验的。来那么一帮老头老太太,那不是糟践大队粮食呢,跟在队下干活有啥区别?还是年轻人,有活力,就是能把这试验搞上去。”夸他们,他们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孙泉源知道,社员群众夸奖的就是期任达把农学院搞出了活力。这刚刚有了起色,让人家卸掉这官帽,合不合适呢?想到这些,他心里又有些膈应,又在心里埋怨自己:“这事儿是,让人家卸掉这官帽不合适,不卸这官帽,又跟人家老太太交待不过去。哎呀,当时咋就没想清楚呢?其实这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事情。办这事情以前,咋就没想清楚,没想透彻呢。哎呀,根本就没想,哪能不难为住自己?”他在心里埋怨着自己,脚步还是没停,顺着大路向山上走去。 上去山,眼看着农学院房子旁边站着三个人,那三个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像是送人舍不得分手。又像是在指着地里的庄稼说着什么事情。渐渐走近,看清楚了,是君子妹和一个男青年在送金安然,显然那男青年应该是她男朋友。他们有话说不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也自然。 孙泉源觉得稀罕,心里揣摩着:“这君子妹的男朋友是,我们大队泥水匠高手期石齐的儿子期任达。期任达是标准的我们大队的回乡青年。你金安然是三中的下乡学生,下得又是新良大队,你金安然咋能认识我们大队的回乡青年?”边想边走朝他们三个那边走。那三个人也看见了孙泉源。两边都招手,孙泉源向着他们跑过去。这时只见金安然端起手中的相机:孙泉源在田野上奔跑身姿,定格在相机里的底片上。 见面拉手,自然客气。孙泉源不认得期任达,拉着期任达的手,哈哈笑着对金安然说:“我们大队的优秀青年,我还不认识,你咋就先于我认识了?他把我们农学院搞得红红火火让群众称赞,你是来取经才认识的?” 金安然笑着:“取经这意思有。不过也不光是取经。我俩早就认识,我们是老关系。” 孙泉源以为这是笑话、客气的说法,看着金安然,没有朝下问,扭头有看看期任达,投去期盼的眼神。期任达点着头说:“对,对,这是真的。我们早就认识了。” 孙泉源听着哈哈笑。君子妹戳一下期任达的后腰,提醒他说:“这是认真的。你可别开玩笑。” 期任达也是笑着说:“你别捅我腰,我这就不是开玩笑。我们早就认识了,你们不知道。有空我再给你解释吧。” 听到这些君子妹不吭声了。她这是在给孙泉源争面子,孙泉源也感知到了。由此孙泉源心里有个想法:“或许君子妹才是期任达的心上人。期任达跟娟子处对象只是年少应付家里的差事?真要是这样,互不伤害,也就真是皆大欢喜了。娟子姐也是挺可怜的,分手那口也难开,要不她咋会去求助尤继红呢。尤继红最后也没个利落答复,还跟我抱怨娟子姐说:‘真要是身份变,地位变,心就能变的人,跟这样的人早吹为好,也省得以后生气,受气了。’如果照此说,应该让君子妹把这事儿顶真了。若娟子姐那边没跟期任达脱离利落,若娟子姐以后再回头,这事情也就说不清楚了。这得让君子妹谨慎些,别掉到这还扯着丝的坑里了。这事儿得先搞清楚。这事儿搞不清楚,那可比期任达卸不卸任配种站站长这事儿重要得多。我是来给君子妹帮忙的,君子跟我关系不错,君子娘又有所托,都是为着君子妹好,这事儿必须调查清楚,免得君子妹以后受那扯不清之苦。帮忙人受那埋怨之累。” 第59章 事情反转 68事情反转 孙泉源把君子妹和尤继红两人的做事方式做了对比,思量半天,也没分出个高低。正不知怎样才能把君子娘的意思转达给期任达,君子妹一句问话,给了机会。他满脸堆笑,趁机把君子娘那话当面撂给了期任达。期任达猛一愣怔,还没吭声,君子妹迎头顶上,说:“我妈这是老思想。她要是决意期任达当这站长就不亲戚,你问她,我当这站长行不行?我若不行,你问她,谁行?这是为集体工作。这活总得有人干。小时候,她教育我们总是说:‘要积德行善。要借人家浅,还人家满。做事儿不要占别人便宜。办事儿要让人观过去眼。’这话说得好。她也能做到。可她对自己的孩子咋能束手又束脚呢?你跟她说,我和期任达都是祖国青年,不是父母的私人财物。样板戏上唱的也是:‘孩子大了,要走什么路,由她自己挑。’我们走的都是正确的革命道路,比他们那信神、信鬼、又信佛的那一套强多了。你问我妈,看他们信神、信鬼、又信佛那一套敢不敢拿到桌面上。他们那一套若是敢拿到桌面上,我就服她,听她话。你问她敢不敢把他们那一套拿到阳光下晒一晒。她要不服,就别在家里跟我怄气;觉得自己委屈,可以到大庭广众之中去跟我辩论。我奉陪到底。我还不知道,只知道信神、信鬼的人还能办成啥事情?还来管俺们?真气人!” 芊芊弱女子,脾气坦坦,论起正经事儿,六亲不认,还有这火爆脾气。孙泉源觉得稀奇。因怕君子妹指责他跟老太太沆瀣一气,一个鼻孔出气,没等君子妹把话说完,抬头望望期任达,又望望金安然,心想着辩驳几句吧,又觉得私人因素在里边,也没有什么可辩驳的:老太太有这想法,无可非议;人家期任达若想成这门亲事,忍一头,不干这站长也可以。君子妹是老太太的亲闺女,母女俩吵架,还有谁对谁错之理?或许这是君子妹着急生气,一时说出的气话也有可能,她还能跟母亲真的翻脸去?即便现在让期任达站出来,只要他对君子妹有意,只怕他也不好意思指责老太太什么吧。想到这儿,孙泉源没有吭声,又把头低下,只是均匀的呼吸着,静听君子妹在那里发牢骚,说道理。 其实君子妹不是那种只知道发火,不知道控制自己情绪的刁蛮傻闺女。洋洋洒洒说了半天,见孙泉源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知道孙泉源是母亲叫来帮忙的,感觉对着孙泉源的脸,说了这么多对母亲不满的话,也有些过火了。见期任达在旁边听着也不吭声,她话头一转,说:“期任达,你说,我妈不让你干这一行,我来顶替你,你说怎么样?” 期任达笑了。说:“理论上你可以,实际上还是男女有别。这项工作,好多事情,你们女同胞是做不来的,干着还是不合适。”说着看看金安然,想让金安然给个公道话,给与支持。 金安然理解他的意思,笑着说:“这是千百年来,女同胞没有干过的事情。真要爱上这一行,干上这工作,我认为现在的女同胞,大部分还是可以胜任的。” 金安然说这话是没有考虑君子娘的因素,只是认为有着革命理想的年轻人无论干啥都可以。孙泉源没想到君子妹还有这一手,知道这时候再不吭声,不拦君子妹一下,那就对不起君子娘,万一成真就麻烦了。他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他是替君子娘来劝期任达放弃这项工作的。这边期任达还没说能不能卸职,那边君子妹就要把这一套工作接过去。倘若君子妹真要把期任达现在干的工作接过去,那让君子娘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搁?孙泉源万没想到事情还能变成这个样。连忙说:“那是绝对不敢的。那样还不把老太太气死过去了?” 君子妹听着孙泉源这么说,呵呵也笑了。说:“你下去就这样跟我妈说:让我妈知道期任达干不干这站长,我都跟定他了。别让我妈为这事儿逼人家期任达。再逼,就把我逼到期任达的位置上去了。让她别那么多事儿。她那老思想也该接受新生事物了。” 孙泉源生怕君子妹真去接替了期任达的工作,君子娘的脸面没处搁。心里想着:既然说到这儿了,事情已经明了,还是保持原状为好,不要再往下折腾了。君子娘再想阻拦期任达当这站长是不可能了。再阻拦,君子妹就要接替期任达来干这工作,这不比期任达当这站长更糟糕吗? 话已说死,再说也就没意思了。金安然也看出话已说到了尽头,很自然地挽起孙泉源的胳膊,还没露出要走的意思,孙泉源倒抢先说:“我到山上来也就是说这事儿的。这事儿你们说住了,我也该走了。” 金安然也是笑着说:“我俩在下山的路上,也有好多话要说呢。” 两人辞别那一对儿,出了地块儿,顺路朝前悠悠走。金安然所在的新良大队,可以顺着山上的大路往西走,然后往北下山就到了;也可先下山,下山以后再顺大路往西边走。这是在孙泉源他们大队的地盘上,孙泉源要回去,就得直接往北下山走。为着在一块儿多待一会儿,多说两句话,当然也是顺路,两人没有顺路朝西走,朝西走出没多远,直接朝北拐头下山走。一路上两人话很多,说了张永东、尤继红、甄世红的近况,又说了君子妹跟期任达谈朋友遇阻的事情。金安然说:“这就是家庭和家庭的不同。有些家庭根本就不管这些事情,孩子们自己找朋友,将来他们自己过生活,大人们不知道要参乎什么呢。这一点,期任达的父亲做得就不错。期任达的母亲做得就有些过激了。” 孙泉源呵呵笑着说:“期任达的父亲期石齐,那人其实也是实在得很着呢:为着让砌墙圆缝技艺得以传下去,他可真是下了大工夫。他对君子那可真是好着呢。谁知道这也好对了。他两家也就要变成亲戚了。这要是没有这码子事儿,他会不会对君子那么下劲儿,那么好呢?这也不好说。” 金安然对这事儿了解的情况不一样,听得这么说,反问道:“你说这让人听着就糊涂。原先他两家不亲戚?怎么现在他两家就亲戚了?” 孙泉源说:“这你应该知道:原先期任达处的对象是娟子。娟子当兵走,跟期任达吹了。这君子妹是在娟子跟期任达吹了以后谈上的。这事儿只怕要把期任达给气毁了。” 金安然说:“娟子跟他吹,吵明了,他还巴不得呢。人们感情这些事儿,真是很难说。期任达跟娟子处对象是家里给介绍的。咱们这儿的年青人处对象都早。长大没对象,就会让人笑话了。娟子是村里数得着的漂亮姑娘。总是一身草绿军装,看去跟一般姑娘是不一样。其实她不清高。她人很好。人们传着到部队以后她心变了:感觉走出农门不容易,她再也不想回来了。其实不是那回事儿。她给期任达来信说:‘或许是我狠了点,熬的时间长了点。若没当兵离家这机会,我还真是没法把你跟我分手这事儿吵明呢。你跟我说过:你爱的是君子妹。尽管那时你俩没有一丝瓜葛,是暗恋,这也说明她在你心里有位置了。这是你坦率。这事儿你自开始都跟我说,这就决定了,你我已不可能成为一家人的。我知道你逢场作戏;我也不得不听家里的。毕竟咱们这儿早寻对象的风俗,无论哪个年轻人都是不可回避,也是回避不了,抗不住的。原因很简单,也就是没有对象脸上无光。来到部队上,我才知道我们待在村子里的想法、看法是多么简单。简单得实在可怜。年轻人居然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老观念。连走出来看看的心思都没有,就这一点也就让我们心酸。 “其实我很清楚:你眼里一直都没有我。你眼里只有那个黄毛丫头。黄毛丫头漂亮,聪明,人品好。你认为我漂亮,你认为我人品好。但我从没听你夸奖过我聪明。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毛病,但这先天条件也是我的不足了。你多次说过,你跟我处对象是应付家里,不想让家里人生气。你可知道我听了你这么说,是不是受了委屈?跟不爱的人厮守在一起很委屈,也是不舒心的事情。所谓的感情都是培养的。其实那个培养过程也是很残酷的。你既有心上人为啥不追呢?我没有。我有我就去追。你有你为啥不去追?追女朋友也要拿出无畏的精神。’我这样劝过你以后,你把我当兄弟,你去追求黄毛丫头。黄毛丫头毕竟有文化,倘若不是她遇到换亲的事情,她只怕还不会接受你吧。原因是什么,原因就是有我在扯着你的腿嘛。我俩把事情说开了。她觉得两家大人还不知道,咱俩已暗中分手这情况,让她做为第三方,她觉得受委屈。其实她老早就做了第三方,不过是她不知道而已。好在咱们都是明白人,都不想跟家里闹,咱们自己暗地把问题解决了,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好。” 看着金安然手里拿着信皮信纸这么念,孙泉源吃惊了。问:“这是娟子给期任达的信,咋能在你手里呢?” 金安然说:“期任达让我看这信的原因,就是想让我给他出主意,和平解决这问题。现在问题解决了,双方都很满意。能收到这样好的效果,也跟娟子的态度有直接关系。让人没想到的是娟子居然这么大气。娟子真算得上是孝顺闺女。” 孙泉源叹了口气。说:“娟子不光是大气,还是个孝顺闺女,其实她很会处事儿,知道事情到了啥地步,应该咋处理。由你手里这封信说明的分手原因,事情反转了,我们应该重新看待娟子这个人。” 第60章 心闲有梦 69心闲有梦 金安然和孙泉源一道往山下走。路上两人谈了很多他们关心的事情。说起期任达和君子妹处对象的近况,无形中就要拉扯上娟子。当孙泉源透露出对娟子姐——这边当兵,那边便提出跟期任达分手——不满的时候,没想到金安然居然掏出娟子姐寄给期任达的信,信上说明了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孙泉源这才知道,他俩不过是在糊弄家里大人,两人订有攻守同盟,根本就没有真正谈过朋友。 这让孙泉源十分震惊也十分感动。孙泉源以为自己办事儿谨慎小心有分寸。哪成想娟子姐和期任达,对于这么大的事情,竟能内外应付,糊弄人们视听,让人们相信他们处着对象:办事的平稳顺畅程度高出常人何止几分?处事的方式方法是常人万万料想不到的。他不得不佩服这两个人的想法绝妙,手法老道,让双方家长都没察觉到蛛丝马迹,最后还让这被父母强逼之事得到互不伤害,圆满平稳解决,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试想:有多少人恋爱分手没闹出矛盾?没有伤过对方心?他们没有,他们做到了相互敬仰。他们做到了是比较好的普通朋友。 孙泉源感觉奇妙。用诧异佩服的口吻跟金安然说:“事情还有这么办的?这手法也太高明了。” 金安然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双方家长不知道:想让儿女们办啥事儿,硬逼是不行的。这算是好的。你没听说硬逼出人命的?金堂大队麦秸垛边双尸案,若不是那对儿痴情男女身上带有遗书,谁能想到他们是自杀?只怕还以为是人命案件呢。凄惨呀,凄惨。那真要心疼死双方家长了。” 孙泉源说:“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有说是彩礼闹的;有说是男方家里条件不好,女方家硬把俩人拆散的。真不真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俩人感情很好,就是要在一起。私奔了,又没地方去,为这两人都喝了农药。其实那对儿痴情男女哪里知道,他们哪里也去不了。他们只能在自己户口所在地的村里待着,什么手续都没有,什么介绍信都没有,他们能去哪里?不想妥协,那就只有一起自杀了。他俩哪里还能想到:只能一起死,死后还得分离,他们两家大人的态度,注定他们在一起不了。听说这俩有情人的尸体被各自家里人弄回家里,又各自配了鬼亲,最后两人还是没能在一起。你说这样的家长,哎呦,咋这么不解人意?他们的心咋那么硬呢?” 金安然说:“无论是啥原因形成的惨案,毕竟是双方家长硬逼的。这还不足以让束缚孩子们手脚,把孩子们捆死的家长惊醒吗?可惜,现实生活中有个性,也任性的家长太多了。他们又将这俩有情人另配鬼亲,只能说明他们真有个性,真任性,真是心狠。” 孙泉源说:“世界太大,世上的事情也太复杂。很多事情都是出乎人们想象的。事情拿住了人,人也没办法。其实这俩有情人真是私奔了能够活下去,他们也未必会自杀。可是咱们现在动一动都是要有证明的,没有证明,查住还不把你打发回家?就因为这,他们私奔也私奔不成。用老人们的话说:那都是上天安排。那都是天定,那都是缘分。用别的方法解释不了,用这宿命论的方法解释也就解释通了。其实还是:事情弄住人了。这就真没办法。”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到了山下。因来一趟东乡不容易,既然走到村口了,自然要走马观花,到熟悉的知青小组看一看,找要好的知青说说话。汪幸运他们小组没有人。接着往下走,来到张永东他们知青小组。张永东知青小组也没人。孙泉源让金安然到沟里转转。因去沟里还要往东走上二里地,再说也没啥事情,金安然婉言谢绝,握手告别。孙泉源跟他招手,相背而行,向沟里走去。 走到沟口,见鼎伯掮着一筐青草从北边滩地里走回来,因为距离不远,便站下等他。到跟前,孙泉源说:“你又去割草了?是让羊吃,还是垫猪圈?” 鼎伯说:“先是羊吃,羊吃剩下再垫猪圈。两不耽误。” 孙泉源说:“我就觉得奇怪:就咱队下这样子,老百姓粮食还不够吃呢,每家还都要喂上一头猪。这让猪吃啥?我看咱队下真能把猪喂好的也没几家。” 鼎伯呵呵笑:“能把猪喂好,那得拿东西喂它。人还没啥吃呢,又能用啥喂猪?你也看得清楚:咱沟里家家喂得都有猪。你也看得见,哪家的生猪出过圈?各家各户喂的猪,都是皮干草瘦一副可怜相,都是在那儿吊儿郎当悠着,都是死不了活不成吊着,其实也没啥利,也就为着茬点猪粪,哪能谈上生猪出圈挣钱?能把猪喂好的,咱沟里只有两家:一个力家,一个峰家。他两家喂的都是老母猪,凭着每年那两窝半猪娃挣俩钱。究竟能不能挣住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孙泉源笑:“没利,谁还喂呢?应该有利吧。” 鼎伯呵呵笑:“那不是猪粪还能挣俩工分嘛。要不是这,那么做难,又没啥让它吃,谁还愿意喂猪呢。” 孙泉源说:“我听说咱队下要买头羊,拢羊群呢。为的是要羊粪。过两天山上杨集有会了,队长叫上几个人就要上去买头羊。这是真的吗?” 鼎伯说:“是真的。羊倌人选都说住了:里沟的公社和我,俺俩把这羊倌当了。公社他妈还怕她儿子放羊寻不下媳妇。队长说,公社真要不想放羊,就让你们知青全新去放。我想着公社会去放羊。咋说呢?这是一天十分,固定的。天阴下雨都有工分,不像其他社员,遇住天阴下雨就只能歇着,就没工分了。这是好事儿。我跟公社娘说:让孩子跟我一起放羊,孩子这媳妇让俺儿媳妇去给他说。一说一个准,山上没有羊倌让人不待见之说。她这才让公社跟我当羊倌呢。可这媳妇,我是得托人给他说了。这孩子不错,家里条件也不错,应该说着不作什么难。哪知这话传出去,里沟金银环听说了。她知道公社这孩子能干,人不错,就有心把她妹家的闺女给公社说了。俩人一见面就对上眼儿了。公社专门问了一下那闺女:能不能放羊。人家那闺女说:‘放羊怎么了。只要没伤着谁,为啥年轻人不能放羊呢?这都是队下的事儿,你不干,别人一定也得干,咱不当那孬种,咱就要当羊倌。别人不敢当羊倌,咱敢当羊倌,咱就屹立潮头,这也是英雄。’” 孙泉源说:“这么说,这事儿就说住了。这事儿就是咱队下出头羊,别人把自家的羊送到咱队下,咱队下给他们送来的羊喂草料,由咱队下的头羊给他们送来的羊打卷,生下的羊羔,这算谁的?这利怎么分?” 鼎伯笑了。说:“哪能跟人家分羊羔,哪能跟人家讲利呢。咱队下只要羊粪。其别的都是尽义务。” 孙泉源说:“这事儿我就不明白了。咱队下出人、出力、出种羊、出草料,待外村人送来的母羊生下小羊羔,都成人家的,咱队下啥都落不到,只能落下一堆羊粪?这事儿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呢。若真是这样,咱队下自己为啥不自己整一群羊呢?那样诞生的羊羔岂不全属于咱队下的?” 鼎伯笑,说:“队下没钱,买不起一群羊。” 孙泉源感到奇怪,反问说:“咱沟里人不是说,良爷家过去不是就有一大群羊吗?怎么现在没有了?若像现在给外村人尽义务,还不如那时候把良爷家的羊,队下给养起来呢,至少说,也不至于这么便宜了外人吧。” 鼎伯苦涩地笑着,前半句话没回答,只回答后半句:“咱队下没有那群羊,咱队下不是想要羊粪么。那没办法,只好给人家尽义务了。” 孙泉源嘿嘿一声笑。心说:“妈的,这算什么事儿嘛。山上呀,沟里呀,自然风光这优美的地方,你他妈的咋让我喜欢你呀!怪不得乡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往城里跑,他们不知道城里人的难,可这乡里真是比城里还难。哎呀呀,这替人放羊只为粪。出这力,掏这心……纯属扯淡。还提倡四个现代化,就这给人义务放羊只为粪,还能实在四个现代化?真他妈笑话。真他妈的是笑话。” 心里这么想着跟鼎伯分手往院子里走。开门进了屋,坐床上,只觉没有劲儿。躺床上,居然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一个梦。梦见沟里实现了现代化。两百来号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人一台拖拉机。没牙老太太也是把拖拉机开得飞快,很骄傲,浪摆摆说:“没想到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让我开拖拉机呢。给我弄辆拖拉机干啥?都开拖拉机,我开拖拉机干啥?还不如给我弄头猪,多给我弄点猪饲料,让我把猪养大,还能给沟里人造福挣钱哪。” 孙泉源听见了,觉得老太太这话说得有道理。他开着拖拉机,撵上开着拖拉机在场上乱跑的队长问:“老太太手脚不郎利,给她们一人一台拖拉机,还不如给她们一人一群猪。啥人啥打发,会开不会开,都是一台拖拉机;想开不想开,也是一人一台拖拉机:这种一刀切也是浪费。你没想一想,改变一下方式,改变一下方法,啥人啥打发,该给猪的给猪,该给羊的给羊,该给长腿牲口的给长腿牲口,应该比这样每人给一台拖拉机好吧。都是这样一人一台拖拉机也就分不出个高低,都是要干同样的活,没有那么多活,好多拖拉机也都得歇在那里。这对咱沟里不利。你是否想过怎样调整一下?” 哪知道队长破口大骂:“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了?你们他妈的都有问题,我还没找你说事儿呢,你倒能到我门儿上了。告诉你:闭住你他妈的臭嘴,再敢多嘴看我不整死你!你家的情况我可是清楚着哩,你上三代,下三代都有问题,我早做过调查,再敢不老实我就让人批判你去!” 孙泉源吃一大吓,心里暗想:“我上三代都有问题。我咋没听说呢?我爸也没跟我说过他爷爷有问题。哦,这是队长去调查过了。他代表组织。组织想调查清楚我们知青的身世还是很容易的。队长就代表组织。他调查我就很容易。诶,这不对。我有上三代没错,我确实有上三代。可我这下三代在哪儿呢?我爸没跟我说过我的下三代在哪里,我妈也没跟我说过下三代在哪里,我也没见过我的下三代,我还不知道我的下三代在哪里呢,你当队长的就知道了?你当队长的这么对待我?你是不是想着说,咋呼我?你这样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孙泉源这话还没说出口,忽听尤继红说:“醒醒,醒醒,你咋能这么躺着就睡着呢?醒醒,醒醒,给你送俩馒头,这就够你吃了。” 孙泉源睁开眼,一看果真是尤继红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俩馒头,正扯着衣服叫他。孙泉源连忙着起身,不好意思说:“我做梦了。” 尤继红问:“做了什么梦?讲给我听一听。” 孙泉源不好意思笑一笑,低下头,癔症,没吭声。 第61章 难事容易 70难事容易 孙泉源在梦里正觉着别扭,忽听“醒醒,醒醒”这么叫。睁眼一看,尤继红拿着两个花卷馒头,正扯着他衣服轻声喊他。他知道这是尤继红怕锅里剩饭不多,不够他吃,特意从街里跑到沟里给他送上俩蒸馍。他心里很感动。但梦中的情景在脑子里形成的阴影还没散尽,一时心悲含泪,觉得:“这人跟人不同,你尤继红又是何必呢。你对我好有啥用?你是大公无私充满阶级感情的革命接班人,我是得过且过,有着家庭问题说不清楚的看破红尘者。咱俩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你对我好是为什么?想不通,想不通。我不相信你对我好有什么用。”因不知道该对尤继红怎么说,他低下头,癔症着,一声不吭,冷坐着。 尤继红以为午间批驳他那几句他受不了,还记仇呢。见他起来坐着低头不吭声,便“嘿嘿”冷冷一声笑。说:“你别以为我说你那么几句,你记到心里,我就不说你了。我还得说你。我说你,全是为你好。我若把你当外人,我就不说你了。我若真把你当成外人,你让人揪住朝死里整,我还只当没看见呢。这不是为你好,我才这样说你么。若不是为你好,我还说你干什么?你或许觉得我的口气重了些。可我口气不重你能记住吗?我这不是想让你跟我一样思想觉悟高么。我不指望你听了我的劝说,你的思想能够再上几个台阶,升华到解放全人类的高度。但我至少希望你的思想不至于那么颓废,不至于还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你应该知道:无产阶级是革命的领导阶级。无产阶级领导一切。你不应该鄙视这个阶级。你动不动开口就是:‘我听人说:在旧社会,工人都是盲流,都是手工劳动者,都是没饭吃的人,都是没啥本事的货。解放后,国家招工用人,给他们一个干活吃饭挣工资养家的地方,说是他们当家作主,迂阔他们是主人。他们就以为真成国家的当家的,真成了国家主人。其实单体个人也就是养家糊口,让孩子们吃不饱肚子,没有一点儿实本事的杀才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污蔑工人阶级。你知道吗?你这话是很反动的。。” 低着头,并不等于脑子就不转;低着头,并不等于就听不见;低着头,并不等于就不敢反驳,低着头,并不等于感觉对方就不可怜。孙泉源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这是张永东这么跟他说的。起初他不相信。他回家问过大人。大人们也都是这么说的。这说的都是实话。他也没对外人说过。因为关系好,他对尤继红说过。尤继红思想觉悟高,说是有这想法很危险。因而动不动就要给他上政治课。这让孙泉源很恼火又恼不起来。为什么?尤继红说得没错,人家就是为他好。人家为他担心,要不人家说他干什么?真是的。起初他还觉得人家管闲事了。现在他心里明白,也知道尤继红是为他好。他在心里琢磨;“人家只对着你当面说,你恼什么?人家当时打个小报告,你只怕早就进去了。可她对我好,我又该为她做点什么事儿呢?我若不替她做点啥事情,也就不够意思了。” 明白人和糊涂人的区别:不在于谁话多话少,而在于谁把事情看透了。在教育孙泉源的事情上,尤继红确实话多了。她真不明智。她那么严厉训斥、痛斥孙泉源,她以为是对孙泉源好。可惜她忘记了一条:现实是治疗心病的良药。可现实是:孙泉源心里扎着一根针,你不想让他心疼,能行吗?这根针只要没有拔出来,他的心随时都会疼。即便把针拔出来,那疼还有个持续性。这个情况尤继红不知道。她把她的意志强加给孙泉源了。她想让孙泉源以积极的态度,去对待社会上的人和事。孙泉源做不到。孙泉源办事很刚烈,但他也会“打太极”。用张永东的话说就是:“别看他跟你在推“太极”。他慢,是健身;他快,照样打人。” 从孙泉源内心说,尤继红确实对他好。尤继红是以自己的立场看法,自己的感受,去保护发小。孙泉源知道跟这样心底实诚善良,脾气还有些执拗的人,不打“慢太极”不行。这人意志太坚贞,太坚定。她把世界看得漂亮、美丽,很美好。孙泉源也想过:当她发现世界上还有鬼魂幽灵游荡的时候,会不会让她惊诧吓破胆?会不会让她恶心得要把胃给吐出来?更可怕的是她不会跟那些鬼魂幽灵在这世界上共处。她若不能跟那些鬼魂幽灵共处,她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孙泉源觉得,真要让她看见那些鬼魂幽灵无处不在,她气疯都有可能。孙泉源忽然有这担心,既然看到是这样,他不知道该给尤继红怎么说,又该给尤继红说些什么。 当年孙泉源下乡,要往乡下来的时候,他父亲跟他说过:“文化知识不会永远不被人们重视。你把你的课本捎着,到乡里没事儿看一看,只要看熟烂,它就不难。只要坚持看书,就会超人一步。我想跟你要说的还有:人要随和。人要自我调解。人不可任性。人要向善。人要善待世上的任何东西。哪怕世事儿对你不公,只要你有这心态,你就不会惹上很大的麻烦。” 在孙泉源的眼里父亲有些迂阔,过于善良。但毕竟父亲还是见过世面,有些话还是能够让人信服的。现在想给尤继红一些回报,也不知道要给她说些什么,为什么不回家跟家里大人们讨教一下,再给尤继红一个说法?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对尤继红笑笑。说:“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也想报答你,可我不知道我咋报答。明天我想回家。你回不回家?你要是回家,这路费我给你出了吧。” 这话一下倒把尤继红给逗乐了。讥笑他说:“又假装伟大是吧。咱们知青坐火车啥时候买过票了?让人家列车员罚过票是真。自己主动买票,我还是第一回听你说。有钱?那你就买吧。” 孙泉源没再跟她说笑话,很认真,说:“也不知道咋了,这些日子心里好像有啥事情,总觉得自己很没能耐,很没本事,总觉得脑子很不管用。咱们自己觉得自己还很能,其实跟别人一比,自己能个啥呀,只会瞎喳喳,啥事儿都看不明白。” 尤继红心里怀疑是说她,也绷住脸说:“是对我说你不满意是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说你了。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我知道你有自尊心,你也知道好歹。只要你明白,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都是为你好,你也知道。你知道就好,我以后不会再说你了。” 孙泉源连忙说:“不是这,不是这。我说这是你再也想不到的。” 尤继红顶一句:“啥事儿还能让咱再也想不到?你梦里的事情,我就是想不到。别说是你梦见的事情吧。我就是不知道。” 孙泉源说:“你吃饭了没有?咱把剩饭热一下,咱们一起吃吧。” 尤继红说:“我哪顾上吃了?我知道你这儿有两碗剩面条。我给你拿来四个馍。那两个盖厨房盆里了。这两个我想让你今晚吃呢,你还跟多恨我一样,也不接住,只管让我拿着。快吃吧,我去热面条。你过来,到厨房跟我说。” 孙泉源美滋滋的,接过花卷啃一口,跟着尤继红来到厨房。说:“我说这,你是再也想不到的。” 尤继红嘴快:“啥事儿我还能是再也想不到的?你说,别肉,肉啥呢。” 孙泉源说:“娟儿姐跟期任达早就说住糊弄他们两家人,这你知道不知道?你一定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就不会对着我们脸儿,抱怨娟子姐不够意思了。” 尤继红说:“你说这是哪儿跟哪儿的话,我咋听不明白呢。娟儿姐来信还询问过咱们呢,她那是糊弄咱们?我咋没明白你说些啥呢。” 孙泉源说:“自他两人见面,就都是糊弄家里人,俩人根本就没有处对象,根本就没谈朋友。家里逼得紧,人家两个都有心计,也都是说,不谈。不把不谈的事情闹明,也就是要糊弄家里人。要不然,家里今天让见面,明天让见面,你想吧。只要没定下,见面一个接一个,哪还能有个闲?这可好,两人一见面,都把这事情说住是应付了。心也都平了。你也能想起来君子妹换亲时那态度,镇定得让人吃惊。若不是有人给她撑腰,她能那么淡定吗?咱们都让他们给糊弄了。” 尤继红说:“我还是没能听明白。我咋就觉得这事跟开玩笑一样:双方跟着媒人过来一见面。一男一女的,也都认识,都不想现在说朋友,处对象。咱们假装谈朋友,你帮我个忙,我也帮你一个忙。这忙也就帮了?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这话谁相信呢。” 孙泉源说:“这是真的。要不我咋说这是奇迹呢。两人谈了那么长时间朋友,处了那么长时间对象,都是应付家里大人。家里大人居然一直不知道。你说可笑不可笑?几年以后娟儿姐参军走了,才把这事儿闹明,还问咱们看法。其实娟儿姐,心里很清楚,他们这是逢场作戏呢。她这是演戏呢。期任达看中君子妹,还是她暗中牵线,给捎信点明的。” 尤继红说:“他们为啥不跟面对事实呢?为啥要这么地下生活,伪装呢?这也太没出息。” 孙泉源听她这么说,知道她这性格是容不下这样被欺骗的。知道她遇住这事儿是要来硬的。可她不知,这是在乡下,这是无论哪个年轻人都逃避不了的事情。这是由家里逼着的事情,由不得自己。他正想给尤继红解释,只听门外喊:“孙泉源,孙泉源,明天咱们都上杨庄去赶会。” 孙泉源一听是队长大中的声音,心想:“他咋让我跟他去杨庄赶会呢?” 第62章 队下多有这事情 71队下多有这事情 孙泉源跟尤继红在厨房正说着,听得外面有人叫,是队长大中的声音。因厨房亮着灯,队长大中在大门外叫一声,经直就向厨房这边走过来。到厨房门口,见尤继红在煤火前搅着锅,热剩饭,孙泉源在厨房门里站着吃馒头,没顾着说找孙泉源干什么,便跟尤继红开玩笑说:“到底是知青战友,都去到街里好地方了,还萦记着沟里战友们的吃喝好不好,大老远跑来给你的战友做饭呢。” 尤继红无声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她不想理大中,原因大家都知道。孙泉源觉着队长大中晚上来找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觉得稀罕。说:“我正跟继红说着明天回家呢。你不会是队里有事儿找我吧。你这是不准备让我回家了?” 大中呵呵笑。说:“这还真让你说准了:队下还真是有事儿。等把队下事儿办完,你再回家行不行?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回家有啥早晚嘛。” 孙泉源听了这话也是笑。说:“其实回家也没啥事情,早一天,晚一天也真是无所谓。我稀罕的是,我还能为队下办啥事儿?你还专门来找我。这就让我受宠若惊了。” 大中显出亲切信任的样子,靠近孙泉源身边,压低声音说:“上头不是让大办养猪事业么。大队响应上头号召,让每个生产队,最少得养一头老母猪。支书说得很清楚:这是任务。咱无论再难,也要响应号召,给大队点面子,养这一头猪。明天不是杨庄会嘛,咱们上山去买一头老母猪回来,应付应付。再一个:队下不是缺肥料么。常言说得好: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两百亩地,一年到头,上边也就是拨给咱三袋儿碳铵,半袋儿尿素:这连塞牙缝都不够。大家不是都想着去哪儿弄些肥料回来嘛。去滩里割草,沤草粪,费工费时又费力,效果也不太好。我们几个商量了:拢群羊,攒羊粪。明天买老母猪的时候,顺便买只头羊回来,找俩人放着,这肥料不就来了嘛。这是好办法。” 因为关心队下的事情,孙泉源说:“养这一头老母猪也得占个人?” 大中说:“队下的事儿,也只能这样了。这是良心活:没办法,咱得应付上头嘛;占人就占人,只有这样办了。” 孙泉源毕竟还老实。他实打实说:“真要是这样,还不如让力哥和峰嫂子家那两口母猪来顶数呢。上边来检查,咱把人领到他两家。上头检查要看的是猪,看的不是人,咱队下只要有两只老母猪在那儿,他们也不会说啥吧。” 大中笑了。说:“这你还不知道。现在上头主张的是集体大发展。你队下养一百头猪,养两百头猪,这猪只要是集体的,那是越多越好。私人还是省些事儿,喂上一头也就拉倒了。再多,发财,麻烦必来:资本主义道路。那路是走不通的。为这咱也别跟户家拉扯。说良心话,这一头猪,占俩人,无论谁都觉得占人太多了。这不是公家事儿嘛。公家不怕占人多,公家要是用人少,也就不是公家的办事儿方法了。” 孙泉源以为听错了。反问他:“说了半天,这一头猪占得不是一个人?还得占俩人?这只怕说不过去,社员们要有意见了。” 大中呵呵笑,笑得很诡异,说:“我们去参观了。有些队下,一头猪还占三四个人呢。为啥?重视嘛,谁又能说啥?” 孙泉源一听哈哈笑:“若是这样,那就没啥说了。人多就重视,人少就是不当一回事儿:这说法也够尖端了。这方法就是不合理,谁还敢说啥呢?敢提不同意见,大帽子就给扣上,谁还惹这麻烦干什么?谁还敢再提不同意见?这事儿最好还是别参乎。省得社员群众底下嘀咕。” 大中嘻嘻笑,说:“要不是因为这,我咋能来寻你呢?我为啥来寻你?就是让你给我作证去。” 孙泉源“嘿”一声笑:“我又没参与,我给你做什么证去。这些挨骂的事情,我不参乎。” 大中说:“这其中的奥妙你就不知道了。为啥找你跟我去买猪买羊呢?你们知青祖上不是这咱沟里的,跟咱沟里人没有盘根错节那些说不清楚的关系。再说呢,你们是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家族利益,就是让你们占光,你们也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饥,让你们朝撑里吃,也是好过你们一个人,不像我们户家,那可是全家都上了,一肥就是全家。就为这,你去监督,就把社员们的嘴给堵上了。你想想,这跟钱打交道的事儿,那可是敏感。我叫咱沟里哪个人跟我去都不合适,只有叫上你们知青跟着去,这才最能起到监督作用。真有谁提出疑问,你们知青公正,也能做个证明。” 孙泉源郎朗大笑:“若是有人说咱狼狈为奸咋办?” 大中说:“那人多贪脏的,也有窝案,要那么怀疑,谁都没有办法。那只能去调查,让证据来说话。” 孙泉源说:“好吧,明天我跟你去。回来我再回家。” 这样回答,大中满意;说住孙泉源明天一早跟着去,大中又跟尤继红打个招呼,尤继红回他一句,他这才回家走了。 此时的天已经黑透了。因为知青点地处沟口,抬头看,并非里沟那样抬头望去是长天,黑得难堪。天空黑洞洞,也有星星,只是月朦胧,没有给沟里洒下多少光明。但那天还是畅然一片,挂满了星星。满天繁星像是上天的眼睛。看着人间,看得见人间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大中走了,走进了夜色中。孙泉源探头看看,没再看见人,这才回头跟尤继红说:“队下这么多人,大中为啥偏偏让我跟他去呢?他是看我好说话,不爱管闲事,是不是要搞什么小动作?” 尤继红笑了。说:“这不就是买一头猪,买一只羊么,你俩每人牵一只回来就行了,他还能搞啥小动作?你多疑了。这不是你的风格。你啥时候变成这样了?有这想法也太可笑了。” 孙泉源说:“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说老实话,我还真没想过占公家便宜呢。但我有这感觉,大中不是,他叫上我,他是要让我当挡箭牌呢。我知道该咋做:我只管赶猪牵羊,我只管干活,别的事儿我不管就行了。” 尤继红说:“敢于向不良现象做斗争,这是应该的。但你应该明白,你是跟着队长去的。队长这官职虽小,但他还是有责任的。他会对队下负责,他不可能因为买一头猪,买一只羊就去占队下的便宜。你放心跟着去吧,不像你想得那么复杂。等你去回来,咱们一块儿回家。” 孙泉源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回想一下也是:不过也就是买头猪,买只羊,总共也用不了几个钱。没有多少钱,他贪,值得吗?摇摇头,他自己也笑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队长大中来叫孙泉源起床。说:要是不想做饭,就去他家吃,家里饭都快做好了。孙泉源说,昨晚尤继红给他拿的花卷还有两个,只要烧碗汤,这早饭也就搞定了。他没麻烦大中,自己在厨房搅碗汤,吃个馍,就跟大中上山走了。 乡间的庙会是很有规律的。都按阴历走,逢十逢五,逢三逢四的,时间错开,远近距离也错开,尽管那是乡间,尽管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逢会还是很热闹的,给人感觉物资还是很丰富。供销社、合作社、百货商店,也都有单位组织驱车跟着地点、时间赶会的。——申朱杨在此声明:孙泉源就是这么说的。那时的情况并不像有些小说上所描写的,啥都没买,到处都有红卫队抓做小买卖的。私人买卖还是有,只不过没有现在这么丰富,这么规模大就是了。 孙泉源下乡这么长时间,老早也去赶过会。那时候赶会也都是一帮年轻人厮跟着,朝那唱戏的台子前挤着看,顺便朝那百货、农具、食品这些场地走一走,看一看,从来没去过牲口、家畜这种买卖场。对那里的规矩不了解,至于啥好啥赖,价钱如何,行话咋说,更是白脖,满脑子一片空白,即便善学,如今也来不及了,只能跟着大中走,听大中吆喝。 因山上山下不是一个县,山下要求养猪,山上没有要求养猪,因有这一个全县要求,这猪价就起了变化。但总体变化不大。孙泉源跟着队长在牲畜市场走一圈,大概行情了解一下。大中一声长叹:“咦,日娘,这价钱不吭声就上来了。这要是早十天,哪有这个价。真他娘的气人。这不买也不行呀。” 孙泉源觉得:“买就买吧,这是在这儿说啥呢。随行就市,便宜的你又买不来,那就只有买贵的了。不买交不了差嘛。”心里这么想,也就跟大中说:“无论啥价钱,我都不知道。我只管给你打下手,赶猪牵羊就行了。” 大中拿出当队长的姿态,说:“贵就是贵,也得在贵里买些相对便宜的。价钱还是要反复斟酌斟酌。” 大中说的价钱反复斟酌真没错。这好像是从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买卖谈价都不明说,都抄手:两人把手伸进袖子里,比指头。孙泉源不懂这一套,看着大中跟人家抄手笑,最后居然谈成了。先买的是猪。长长一根细麻绳,拴着猪的后边两只脚。又买了头羊,大中牵着,乐呵呵。两人各花两毛钱,在会上的小摊上吃过饭,高高兴兴赶着猪,牵着羊,顺着山上大路往东走。一路上两人心情都很好。孙泉源问大中:“你们把手伸进袖子里,指头怎么伸,又是行不行,中不中的,我都让了你三分,你也让我一分。虽说都是队下的事情,总不能让咱这出来办事儿的人掉面子吧。到时候我写条,我签字,只要不经公,谁还能给你朝小处走呢,这是规矩都朝大处走。这些话都是啥意思?” 大中一听嘻嘻笑:“这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东西。市场上让说明价钱,明价钱其实也都有人打岔,有人故意坏生意,有些看着要谈成了,有人一打岔,这生意也就打撒了。遭住旧社会的东西,遭住这旧习惯,就是得批判。不如明码标价保险。要不就有买到坑里的风险。” 孙泉源不解,问:“买个猪羊还有风险?那风险来自哪里?” 大中诡秘一笑说;“你喂的猪,本来好好的,这两天忽然不吃东西了。有毛病,敢快卖。你买时这猪还有膘,到家一天不如一天,没过几天死了,你说这是不是买到坑里了?” 孙泉源问:“还有别的啥说法没有?” 大中一笑说:“多了。谁知道有多少套路呢。你在乡里时间短,你在乡里时间长,经点儿事儿,这套路你早晚也会都知道。” 孙泉源“哦”一声:“原来是这样,我现在就知道了。那给我这四毛钱出差补贴也太少了。” 大中一听,吓一大跳,心说:“这小子知道了?真知道了三七开,四六开,最多五五开也就到头了。” 哪知孙泉源又说:“其实我啥都不知道。我是只管跟着你来赶猪的。”说罢哈哈笑。 第63章 这事情想着都可怕 72这事情想着都可怕 孙泉源和队长大中,一个赶猪,一个牵羊,在杨庄庙会上吃过饭,并排悠悠往家走。一路上他们说了很多话:村里谁家有陈年丑事儿,谁家有近年好事儿,眼前、往后有啥能说的奇事儿、怪事儿,两人有心没心,用舌头把它翻捡勾挑出来,在嘴里给它揉搓捣腾个稀碎稀烂,喷吐一路。过后回头再看:竟是吐了一路没“意思”。当时倒是高兴吐,吐得喜欢。至于买猪用了多少钱,买羊用了多少钱,这本该说的事情,大中倒没说。不说就有鬼:孙泉源是这么猜想的。 孙泉源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不特意打听这事情。但他心里也有小九九。他觉得:“你大中别把我当傻瓜。你把我当傻瓜,看我咋跟你搭手玩两下。”有这念头,到了山边该下大坡时,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忽真忽假奔这买猪买羊开票掏钱这事儿忽紧忽慢敲打起来。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你办过亏心事儿,鬼就会附到你身上。只要有人说起这事情,即便你自身假装轻松,附在你身上的鬼也会摇旗呐喊晃着你的身体,撕拽着你的手脚来策应,让你紧张的不得了。所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正是这道理。 买猪买羊,讨价还价,开票付钱,大中全程避开孙泉源,不让孙泉源参与:其中必定有鬼。这鬼钻在大中心里。大中没有受过特种训练,还没静心避鬼的本领,听得孙泉源敲打,自然也就心虚。他不清楚孙泉源知不知道买猪买羊真正用了多少钱。听得孙泉源说吃独食儿的人没好报,以为孙泉源知道他吃独食儿了,又听孙泉源报了几个假数字,他以为孙泉源知道了内幕,本来不想说,忍了半天又没忍住,最后只好跟孙泉源说实话,“到最后也就是落下二十二块钱。我没想着自己要,咱俩平分吧。” 哪知孙泉源哈哈来一大笑:“你说啥?我可是没听见。别再跟我说钱这事儿。我是来赶猪牵羊给你帮忙的。这事儿我不管。看见我也假装没看见。你别给我钱,我也不要钱。这事儿我也不会出去说,你尽管放心好了。” 大中万没想到孙泉源只是这么敲一敲,是想让他知道人家不要钱,是让他不要把人家当傻子看。这才觉得孙泉源够意思,是自己没出息。自此也高看孙泉源一眼。 因前一天跟尤继红说住了,给队下买过猪羊以后就回城里住两天。第二天一早,还没吃早饭,尤继红就往沟里来。孙泉源也够意思,早早起床去做饭,等到尤继红进门,饭已做好了。两人吃饭的时候,孙泉源没敢跟尤继红说大中买猪羊贪脏这事情。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他把这事儿一锅端,连细节都呈现在尤继红面前。 尤继红让孙泉源去揭发大中这不法行为。孙泉源说:“这事儿是没啥说头的。咋能这么说呢。工商局只管成交开发票,从中收个管理费。买卖双方为着逃避管理费,就趁这场地,私下也就成交了。开多开少,是张白条。你说开多少,我就敢开多少,到队下就凭这张白条报销。这是机制上的错误。这还有什么可查处的?这是大中说了落下二十二块钱。其实真正是多少?只有他们双方当事人知道。不过他们也是会照顾行市的,不敢太过分了。这要是买卖个大牲口,只怕就要贪赃上百元。这不是你我该萦记的事情。真要弄起这事情来,有头没尾的,弄不出个啥道场,咱们脸上也不好看。还是不吭声为好。这事儿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尤继红愤愤然:“这样也就愧对我们的这么高的觉悟了。这是贪污腐败行为。这种事情是不能容忍的。队长还能办这事情,听着就让人生气。——诶,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腐败问题:前几天我在寨门外那供销社里见金银环在挑选袜子。两块多一双,是男式的。我想着他男人在兰州工作,一年回来一趟,人家在哪儿买不了一双袜子,值得她在咱大队这供销社去买这没几样可挑的呢绒粗线袜子呢。我还没一问。金银环居然跟我说:‘听说上头要发展养猪事业,让各生产队都得养老母猪。这老母猪不是要让人伺候么。这是好差事。我跟大中说了,我想把这活揽下来。大中说考虑考虑。我想这就有门。这不是想让他把这事儿定给我么,我就给他买双袜子。通融通融,送东西就能行。’当时我还想着,这金银环想得太天真了。即便安排人,只怕也不是队长一个人说了算,那还不得经过大家讨论,根据实际情况安排人?她说我年轻,没把队下的事情看清楚,以为处处都公平,其实不平的事情多着呢。‘一个工值三毛多,送这一双袜子两块五,他要想要这双袜子呢,他就安排我;他要是不想要这袜子呢,他安排别人就行了。这袜子也不是白送的。’生产队的事情还能这么办吗?她说这,我不相信。若沟里真是安排她去养猪了,这就是她送那双袜子见效了。回来你看看,这猪是不是让金银环养了。真是让她养,沟里也就黑透了。” 孙泉源听着这么说,呵呵也笑了。说:“或许咱们觉得一双袜子不算什么。可我知道沟里人真把那一双袜子看到眼里了。我三块钱买了一双加厚呢绒袜,穿了两年吧,脚后根儿那地方都起毛了。就那,洗净在沟口上晾着,居然丢了。我想着,这要不是太艰难,谁愿去偷这一双穿过的袜子呢。还是穿过那么长时间的袜子。若是咱们,给咱们,咱们还不要,还害怕传染上脚气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尤继红赞同孙泉源这说法,很有些小看的味道,说:“由此也见沟里人这出息有多大了。长天人,可怜,连旧袜子都偷,真没啥说他们了。” 孙泉源听着尤继红说这些话,心里是很舒服。他觉得,只要不跟尤继红说工作,说学习,说思想,说政治,尤继红还是很随群的,只可惜跟她谈起那些事情,她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让人觉得很生分。不过孙泉源也承认,人无完人。尤继红是绝好绝好的好人。这人好得还不多见,就是有时太认真,让人觉得很生分,不顺心。 回到城里没啥事,先去看望甄世红。这是他们回到城里都要办的事情。甄世红心平。同学们跟甄世红在一起说话,都会觉得舒心。孙泉源和尤继红跟甄世红关系好,在一块儿说话,自然是高兴。尤继红和孙泉源一块儿到家,两人分手时说住,明天两人厮跟着去看甄世红,有事儿也得往后推,先去甄世红家。说住了明天上午就去,都不能变卦。各自回家。心想着也不会有啥事儿吧。刚走进门,孙泉源的母亲跟他爸正说悄悄话。看见孙泉源,两人也都住了口,像是说的那话不想儿子听见。孙泉源觉得奇怪,笑着说他妈:“看着儿子进门,还不说赶快把饭端过来吧,俩人悄悄密密还在那说,啥话值得老俩这么亲热了?” 这话倒说得他爸不好意思了。他妈跟他爸说一声:“你去给孩子盛饭。我来跟孩子说。” 他爸来一句:“你别添枝加叶了。再过两天看看,到底是真是假。孩子们在一块儿关系这么好,别猛得一说,吓着孩子们了。让我说,这事儿还是先不说,等到以后真闹明了,孩子们自然也就知道了。到那时孩子们也就觉得正常,无所谓了。” 他爸去厨房给他盛饭去了。孙泉源坐到小桌前,望着他妈,扎劲儿想听他们刚才说什么。她妈觉得真让孩子知道也无所谓,带着遗憾,压低声音说:“谁能想到还能有这种事儿呢。只怕小琴这闺女扛不住了。” 孙泉源知道母亲说的小琴指的就是尤继红。没等母亲往下说,便跟母亲说:“我俩刚才厮跟着回来了。都好好的,她能扛个啥?还能扛不住了?真是扛不住,我们那么多同学也能给他出个主意,想些办法。活人哪可让尿憋死了?你心里不知道难受个啥?值得这事儿连我都不敢让知道?” 母亲说:“不是不想让你知道。现在这事儿不是只是那么一闹嘛。即便是真的,她也是嫁给劳动人民了。她死心塌地跟着劳动人民过,她又没有做过恶,又能把她怎么了?现在那些人来家里闹腾,也不过是冲着小琴爹那权力来的。小琴爹是标准的贫下中农、穷工人。他就是娶了这么一个媳妇,那些人又能把他媳妇咋着了?这是窝里咬。没地方咬,把他老婆子也咬出来了。” 这话不知根由,是很难明白说的是啥事儿。见母亲这么小心谨慎不愿说,当儿子的当然也不背母亲,开口即问:“你说是继红母亲出事儿了?她一个家庭妇女还能有啥事儿呢?你别在这吓人了。到底咋回事儿,你别绕,照直说,他们的事儿,哪可把你儿子吓坐地下了。说吧。没事儿。说吧。我知道了也不出去说。我也保证了,你还不敢跟我说么?” 他母亲说:“若是别人,有这事儿,也就无所谓。何不该这小琴太先进了。她先进得有些过火。一旦听说自己的母亲当过伪县长的老婆,你想吧,她还能活?只怕气也气死了。她该想着生在这样好的家庭,咋能有这样的母亲呢?最好是不要让她知道。若不然,按这闺女的性格,那可是真得要防着。” 孙泉源终于听明白了。问他母亲说:“你说,尤继红她妈,旧社会当过国民党县长老婆?她又不是那县长生的,她哪里就想不开了?还要防着。还要防着啥?不就是他妈的前夫是旧县长嘛。她不是那县长生的,没事儿,她还是贫下中农家庭,工人家庭,没事儿的,不是反革命。” 他母亲说:“还是心细点好,可别出啥事儿了。这是斜刺里一刀,是要把小琴他爸朝死里整了。这一刀也太狠了些,让人受不了。” 孙泉源听母亲这么说,又想了想,说:“这事儿对她爸她妈都没啥,你说斜刺里一刀,这一刀可真是扎到尤继红身上了。”他还想说什么,他爸把饭给端来了。说:“别再说这事儿,吃吧,吃吧。无论啥事儿也都没有吃饭重要呀。吃吧,吃吧。” 听着父亲催促,孙泉源居然没有胃口了。他心里暗暗思忖道:“这斜刺里一刀,你尤继红能扛住吗?往后说话,你能变调吗?若能变调,也算是你能扛住了;若不能变调,只怕事情就麻烦了。”他想想,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他再想想,觉得她都替尤继红害怕。他再朝深处想想,觉得这事情就是真可怕。 第64章 愧对知识青年这四个字 73愧对知识青年这四个字 孙泉源跟尤继红相约回家。到了尤继红家门口,他跟尤继红摆手再见;两人说定了,明天上午八点半都去甄世红家看望这胖闺女在家干什么。 脚步匆匆。当他走进自家门里时,兄妹们已吃过饭,跑得没了踪影。父亲和母亲也已吃完饭,饭碗没往厨房送,脸对脸,坐在小桌前,正悄悄密密说着话,像是怕外人听见。 孙泉源觉得奇怪,问父母这么悄密,是在说些啥?母亲不忍心,迟疑老半天,没开口。见父亲支支吾吾,母亲黏黏糊糊,两人都不想说,孙泉源越发觉得蹊跷,越发问得急切。在没办法推辞的情况下,他母亲只好跟他说:“尤继红父亲单位搞外调,调查出尤继红母亲在过去是县长太太。县长做过恶,解放初被政府枪毙了。这当过县长太太的女人,也就离开那个县城,奔咱这城里来了。当时她年轻,不会干活,没法生活,经媒婆牵线,也就嫁给了拉板车的穷小伙。后来也就生了尤继红他姊妹几个。 “按说穷小子娶了个落魄县长太太,这也不算什么。可单位拿这说事儿,尤继红父亲的麻烦岂不是来了?你爸说:‘这不是要逗尤继红母亲的事儿,这明明就是冲着尤继红父亲那官位、权力来的。其实那官位不大,那点儿权力也不算什么,也就是管几个拉板车的;自己不拉车,少出些力,还能不少挣钱,其别也没什么。不当这头头,下去拉车也就没事儿了。’ “你看你爸这话说得多轻松。他那么长时间没在单位待过,他不知道单位里现在是啥样子。我听人说:单位里的钱,都是上头拨的。单位都指靠上头,单位里只管干活,到发工资那一天,钱就来了。单位里没人为钱忙,都是为权拼命。有权自然也就有了钱。权钱相连,你爸他看不见。他只知道,让人一步也就算完了,有啥值得争竞,让一步海阔天空。你知道你爸咋说?他居然说:‘一个单位的,都是姐妹弟兄,没说好好相互照顾吧,损失的也都是自己的感情和物质了。’你听听这话能不迂阔? “继红父亲让人贴了大字报,咱街上就有人看笑话了。我是想:继红把小琴的名字都改了,她又跟你在一块儿,听你说她这两年那个样儿,她是很有雄心,很上进的。那么上进的人,猛然受这打击,她能不能受得了?你记住了孩子:这人要是一直受苦受累又受罪,他抗打击的能力就很强;同样是花儿,那家花儿野花儿环境不一样,它抗风霜的能力就不一样。那花儿要是自开始就生长在暖房里,别看它模样鲜艳漂亮,把它请出暖房,把它晾在廖天野地里,它经不了风雨的打击,凋败也是一场风,一场雨的事情。自开始就没见过风雨,搁不住折腾。你跟继红关系那么好,这闺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真为这闺女担心:这坎儿照这闺女过去了,这坎儿讹上她了。这闺女该咋办呢?话也只能说到这儿,对着继红的脸儿,你可啥都不要说。你不论说啥,她心里都会不舒服。你只当不知道这事情,你只当没有这事情就行了。” 孙泉源也有这个担心。他跟母亲说:“我不说可以,我们同学多着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不说,别的同学就不说了?尤继红这一关她是要过的。无论如何都要过。能过去这一关,她就能抗住打击了。” 父亲把饭给他端来了。父亲没吭声。孙泉源叹口气:“这事儿闹的。只怕继红情绪要低落,不再相信这个世界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了。” 他父亲呵呵一声笑:“这是人治,不是法治,也不是理治。法治,理治就不是这个样儿。” 他母亲一听,连忙说:“他爸,这话可不敢出去说;出去说,那可是要命的。你可不敢出去瞎说。别以为你是无业游民就没人摆治你了。泉源,有人以摆治人为乐,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你刚下乡时,在车站,金安然他弟儿,不是也让人掀膀子取乐了?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咱们本身就是一小民呢。所以说,省点儿事儿吧,看见厉害的,咱扭头走就是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欺负到咱头上,咱忍了。到头来,看谁可怜。离他远远的,看他还欺负咱什么?” 孙泉源说:“妈,你只看见明欺负这些事儿了;暗欺负,你还不知道呢。不公平招工、招兵,那也是欺负,只不过你找不着欺负你的人就是了。我知道,我是有让人明欺负的那一天。我没办法,我只有让人欺负。我实话跟你说,到时候我要是知道是谁这么欺负我,可以说,一命抵一命,谁怕谁呢。世界上啥都不公平,就是这上天一人只给一条命,最公平。其别的,根本就没有公平的事情。这老天爷是什么?老天爷也是谁厉害就向着谁的货色。逼急了,大不了……” 孙泉源话还没说完,他母亲就有意识把话头转过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欺负不欺负,说白了这都是命。老人们都喜欢说:‘人一生下来,这一辈子该干啥,上天也就给你安排好了。上天安排好的路,你不走都不行,这就是命。’你这一辈子该干啥,也是命里注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不喜欢听母亲说这命,说这命里注定。他对命运不公是仇恨的。他总以为母亲迷信,他也总是说服不了母亲。这次到家饭还没吃完,尤继红家出了这个事情,他为尤继红担心,心里不舒服;母亲又是这么说,他有些恼火,呛白母亲说:“不说家里大人没本事吧,还说是命,还说是上天安排呢。如果将来招工,有人把我顶了,我若知道是谁,我拿刀把他劈了,我把帮他的人也劈了,公家因为这事儿把我枪毙了,这也是命里注定吗?真要是命里注定,到时候我就真去把他们劈死,让公家把我枪毙算了。命里注定嘛,应该是这样,我也就没遗憾,你们也就没有遗憾。是不是这样?” 他母亲一听,吓坏了,瞪出眼珠瞅着他。张着嘴半天都说出话,最后只是冷冷说:“说了半天,你这话儿拗到这儿了。真要是这样,我和你爸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他父亲一听,终于说话了。没有指摘他,只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那是淡淡的口气,有意要讲一种哲理。父亲说:“上天安排了命运,其实还有规矩。你没听说这样的故事吗??——有个富人,慷慨大方,救济穷人,盖庙上香,众口皆碑:心地善良。火神爷见状,信以为真;知道他有焚宅之灾,便想帮他一帮。有天扮作乞丐,上门讨饭。富人见他年迈可怜,重金相送,嘱其借此安度晚年。火神爷感动,现出原形,千叮咛万嘱咐,交待富人:‘今夜引火鬼要在你家引火,把你家烧了。若想躲过这一灾,你把屋里的东西全搬干净,不留一点儿火种,让这引火鬼没地方引火,这灾难自然也就挨过去了。’富人一听,连忙拜谢,亦如火神爷所说,把屋里的东西全都转移出去了,只剩下空空屋子一座。富人心说:屋子里啥都没有了,你还能去哪里引火?引火鬼呀,引火鬼,我看你今夜咋引火,看我今夜咋收拾你吧,搬了几篓子鹅卵石,上房顶上伺候着。是夜,月明星稀。满地铺银。引火鬼一公一母两个,手举引火棍,脚不点地,一路飘,舞舞扎扎,顺势敲敲打打来了一趟。交头接耳,没引着火。呼,一阵风,走了。富人在房顶上看得分明。见那两个引火鬼飞走,心里还发恨,埋怨自己:‘这是来整治你的鬼,你就这样让他走了?你该两石头砸死他们。可惜,可惜,失去了时机。’ “心里这么想,迷迷糊糊还守在那里。看看天色将明,再过半个时辰,灾难就将过去。恰在这时,那引火鬼又来了。正应着祸不单行之说,来的还是一男一女成双,两个。厮跟着,各屋走走看看,没有舞扎,没有敲打,仍是掂着引火棍,像是很亲密,好像还在说,这任务完不成,也就完不成了。没啥奖励。这屋里空空如野,也烧不住什么值钱东西,还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呢。于是两鬼夹了棍,低着头,相互抄着胳膊向屋外走。走到屋门口,只差一步就要飞身走。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再也不愿失去砸死他们机会的富人,接连两块鹅卵石,照那两鬼就掷了过去。鹅卵石着地蹦起,斜冲柱下石墩,碰出一粒儿火花,只听砰地一声响,如同爆炸,火光四起。富人顾不得再看掷没掷中引火鬼,自己也忙着下梯,逃离火海,再迟,大火扑来,只怕也要当鬼去。 “是夜,他从梦中向火神大殿走去。进殿他理直气壮,说火神爷不讲信誉:明明说的是不给引火鬼机会,家中里外房屋中的东西也都搬了个干净,又让仆人,长工把屋里院里担水洒了个水湿,哪里来的明火,竟把我家烧成了惨墙断壁,满地瓦砾。人间不讲信誉,我们毕竟是人,没有你们神仙高尚。你们这么高尚的神仙咋能也不讲信誉?你不觉得愧对你们神仙盛誉吗? “火神爷呵呵大笑。指着富人,说:‘你不按规矩走,倒来埋怨我呢。你若没有恶意,你若全是善心,你不砸那石头,哪来火星子呢。你想砸死那俩引火鬼,是你不对。你若善良,不伤害他俩,放他俩走,你这灾难也就避了过去。你好好想一想是不这理?’ “富人茅塞顿开:是我不善,是我犯了规矩。连叩三个头,起身向大殿外走去。” 孙泉源听了好像有些不明白,问他父亲:“你给我讲这故事,目的是啥?说明了什么道理?我咋没听明白呢?” 他父亲笑:“那是你知识太少,愧对这知识青年四个字了。” 第65章 到家 74到家 父亲讲这故事,孙泉源理解不了,他也不想理解,理解了故事含义又能怎么了?为这父亲说他愧对知识青年这个称号。父亲认为知识青年就应该是有知识的青年。如果没有知识,那就称不上是知识青年,那就只能称得是下乡青年。名字要符实:或者叫下乡学生,这也能说得过去。 父亲迂阔,孙泉源早就知道。他没想到父亲居然迂阔到这种程度。他很无奈,笑一笑,对父亲说:“我还亵渎了两个字——知青。你是我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是想让我读书学习。你没看到现在就是学富五车的大专家还受症呢,你说我读书学习能有啥用处?你教育我了。我知道:人不要恶,要善;人不能光讲命运,还得懂规矩,讲法律,要上进。好了爸。我知道了。” 父亲知道儿子不愿听他说,发怒了;自己也觉没意思,没再言语,带着些许不好意思走了。母亲陪着孙泉源,看着他吃饭,问些他在乡下的情况。他跟母亲说,他上学时大姐给他买的那双呢绒袜子丢了。是洗净在沟口绳上晾着被人拿走的。——他没说偷,是怕母亲看不起沟里人。母亲哈哈笑着说:“那不是人偷走的,是风刮掉,小狗小猫叼着玩儿,叼走了。过些日子在哪个草窝子里出现了,你也不要再要了。那不值得要,现在买袜子不要票,再买一双就行了。” 母亲比父亲通情达理,孙泉源早就知道。父亲对外人,老是爱面子,动不动就爱不好意思,让人觉得他是老好人,也让人觉得他好欺负。母亲为人处事总是大大方方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给人感觉,永远都是光明磊落,不卑不亢,有着刚帮宁正的性格。这跟她家庭妇女的身份是不相符的。这倒让街坊邻居看得起,让她的儿女们觉得有这样的母亲自己也能站得稳了。母亲只说让孩子们别干坏事儿,没说过让孩子们行善事。或许她是看出他丈夫行善没好报,由此才不劝孩子们行善?有这方面原因,具体究竟为啥,母亲不说,也就没人知道了。孙泉源知道母亲有这特点。他想让母亲给他队长大中买猪羊贪污取利这事儿做个评判。毕竟孙泉源涉世不深,他想积累生活经验。 母亲听他说完,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说:“‘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跳假神。’以后远离这样的人。这下到沟里还真是下坏了,没想到你们队长竟是这样的人。整天跟爱占小便宜的人在一起,还能学到啥好呢。咱家里真是没办法,有办法也真得给你调到条件好,人也好的地方去。” 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也是在反省自己没本事。孙泉源立马感觉到,母亲因为这事儿心里不舒服,感觉愧对孩子了。他不能让母亲心里苦,立马安慰母亲说:“甄世红家可有门道,甄世红不是也没挪地方嘛。调到街里,还是生产队长闹,大队没办法,只好把她俩调剂到街里去的。她俩不想去,大队硬调她俩去。其实她俩想去不想去,都得去,这事儿由不得她俩自己。你别为我这事儿心里不得劲儿,其实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我不会跟着学坏。我不跟这样的人参乎就是了。妈,我实话跟你说,农村青年不说,就我们知青,不如咱家条件的,多得是,有人比我还别窝憋呢。我还不在乎,你心里也就不要别扭了。” 母亲说:“有本事家庭,不让孩子回城,那真是有心锻炼孩子,人家大人大气;人家孩子乐意在艰苦的地方锻炼,人家孩子也大气。咱这没本事家庭,孩子下去就纯是受症了,这不是咱自己想去,这不是咱自己想待在那里,这是咱不去不行,想想心里也不是滋味,也只能恨咱自己没本事。当然,跟人家大气人家比,这也是咱太小气。” 像母亲说的这种话,父亲从没说过。父亲说过:“别家孩子下乡不受罪,咱家孩子下乡就受罪了?受罪是财富。孩子们年轻能够吃点苦,长大了啥苦都能应付。” 这话猛听还是有道理。可这话孩子们听着不舒服。父亲迂阔。母亲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总是护着丈夫,生怕孩子们小看父亲了。父亲从没检讨过自己混成无业游民是个错。他说他是响应国家号召回家的。他觉得是国家政策改变了,才把他们退职的这些人说成是无业游民的。为这他没少跟孩子们抬杠,也没少受孩子们的呛白。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孩子们都不愿跟他多说话。在他能喳喳教育孩子们的时候,孩子们懂事,也不跟他抬杠,只是“哦哦,啊啊”应付他。不多搭理他,也算是给足他面子了。他自己也知道孩子们不待见他,这一点他很清楚。但他还是想给孩子们说些他的心里话:诸如学习不可放松,知识早晚有用。这些没有时代特色的话,孩子们听着还能不烦他? 母亲的话,孩子们还是愿意听的。这不是母亲说的都正确,至少说孩子们从心里还是高看母亲的。父亲长得高大漂亮。在孩子们的眼里,父亲人长得高大漂亮,这是真的。可这高大漂亮形象,在孩子们的心里并不高大漂亮。高大漂亮形象哪有混垮的?混垮之后,形象高大漂亮的只有霸王项羽。可这世上又有几个项羽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跟母亲说,也不知道因为啥,在乡里没回家总是想家,到家就有压抑感,这让他有些不舒服。他说吃过饭以后,要去几个同学家看看。母亲笑着说他:“其实也就是出去疯着玩儿。如果真是能听你爸的话,把书看看,只怕也比出去疯着玩儿,比出去闯祸强吧。” 孙泉源说母亲:“你这就不理解儿子的意思了。那是啥书?那是功课,那是课本。哈哈,哈哈,别说不考试,别说用不着,就是考试用得着,又有几个人愿去看那书呢?生涩无味,读着学着没意思,没用处嘛,学它干啥?” 母亲说:“你爸的意思也就是因为别人都不看书,咱现在看,就先人一步了。等到用时,那可不是锅里那饭,挖一碗是一碗。到那时,锅里只怕没有饭。事情就这么明了,就这么简单。” 孙泉源听着呵呵笑:“只顾当前利益,不顾长远打算,有这想法确实是不对。人们常说: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也都说明要朝远处想,这话说得也是对的。只是‘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上头一说减轻国家负担,傻里吧唧也真以为自己辞职回来单干,就能给国家减轻负担了。辞职回来,啥福利都没了,到头来又落得一个光荣名称——无业游民。当时辞职说你是响应国家号召,那是当时。现在说你是无业游民。那就是现在。世事无常。教训深刻呀。妈,教训深刻呀,连我二姐招工都受这牵连,咱们的教训还算小吗?别说了,再说,越发显得我爸傻得不透气儿了。” 事实胜于雄辩。母亲不吭声了。饭吃完了。把碗推给母亲,孙泉源出门走了。 他到哪里去?同学多得是,去谁家,没想好。尤继红家遇住了麻烦,何不去劝慰她两句?慢慢走着。眼看着到了尤继红家门口。尤继红应该在家,刚到家,她不会远走。孙泉源走进尤继红家。尤继红还在吃饭。旁边围着她爸和她妈。那也是像他的父母伺候他一样,都是一副下贱模样。这也说明,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父母心的可怜程度都一样。孙泉源冲着那场面,呵呵笑着,装出很高兴的样子,说:“尤叔、尤婶儿。你们跟我爸妈一样,我回来,桌子边一坐,饭就端来了。就这还不行,还得看着我吃呢。你们这么看着继红吃,跟我妈一样还怕吃到鼻子窟窿里了?” 两位大人连忙起身让座。孙泉源没坐。说:“本来跟继红说好的,明天去甄世红家看甄世红。这不是吃了饭没事儿嘛,我想着明天不定还有啥事儿呢,何不今天下午就去呢。就因为这我过来了。” 尤继红爸说:“你们都说人家甄世红有病了。这可不能瞎说,人家姑娘好好的,脑子清楚着呢。前几天晚上看见我,尤叔尤叔叫得亲着呢。我问她到哪里去,她说她去听课。当时我还想着,在学校上着学的孩子们还不想听课呢,你这已经下乡了的姑娘又去哪里听哪门子课呢。她说她去你们英语老师家。你们英语老师姓杨,在家等着她呢。她说不敢跟我多是,这跟杨老师说住这时间,是不能错过的,摆摆手,急匆匆走了。你们下午去她家,她不会又去哪儿学习了吧。” 孙泉源说:“真是下午她去学习,反正我们也没事儿,我们就跟着她去,看她到底学些啥,值得她下这么大劲儿。” 尤继红说:“学些封资修的东西,别把她掉进那封资修的泥潭里拔不出腿来,还得让咱们救她呢。”说罢推开碗,说一声:“这碗我不刷了。你们刷吧。我跟泉源现在就去,看她在家干啥。真要是学那封资修的东西,我们还得做她工作呢,不能让她在资本主义道路上滑下去。” 孙泉源给尤婶儿斜了一个眼,那意思:“看你闺女这觉悟,理想已达到了共产主义。害怕闺蜜落伍,要去拉甄世红一把呢。让甄世红少犯错误。” 只见尤婶儿闭眼仰脸长叹一口气,然后对着孙泉源说:“啥是对,啥是错,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你们去吧,到那儿别说人家。谁想干啥,那就让人家干吧。或许人家对呢,也未可知。” 尤继红站起来问孙泉源:“你骑车没?”孙泉源说没骑。她说:“骑上我家这车,带着。咱们去她家走小路,没警察,骑车带人,没人管。” 尤爸爸说:“你们不经常骑车,还是小心点。” 两人听着都笑。尤继红推了车,出门骑上。孙泉源身子一扭,坐到后座上。女的带着男的,稳稳出了街口,顺着大街稳稳地朝甄世红家走了。 第66章 甄世红有病 75甄世红有病 尤继红骑车带着孙泉源叮铃一路车铃响,车轮顺着大街避着车辆、行人一路向前闯。因是女的带男的,又是叮铃一路响,引得众人纷纷扭头望。——这没错,这是看稀罕。啥时候见过骑自行车女的带男的?这是特例。这男的不是个玩意,公然让女人出力,他大男人家还有脸坐在后边享受呢。一般人看见都有这想法。若不是这样,他们扭头看什么?尤继红和孙泉源对投来的目光不以为然,继续向前赶。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快要来到甄世红家大院门口时,路边居然有人叫他们,还吆喝着他们的名字让他们快快停下来。他们扭脸看,喊他们名字,让他们快停下来的,正是甄世红的父亲。甄大夫、甄老师、甄教授、甄院长、甄主任、甄局长——卫生局长:甄世红父亲的头衔名称多了去。该咋称呼他?孙泉源家跟甄世红家是世交。甄世红的父亲这人人品好,孙泉源的父亲变成无业游民,他也没有把这无业游民小瞧了,一般不来往,来往时,孙泉源的父亲写张条,到他这里事情能办就办了。为这,孙泉源称他为伯伯,甄世红称孙泉源父亲为叔叔。有这称呼在先,尤继红自然也随着孙泉源称呼,也就叫甄伯伯。 甄世红的父亲跟尤继红毕竟见面少。推车到跟前,老人家不敢认,只听“伯伯,伯伯”叫,竟不知道这姑娘为何人。当自我介绍是尤继红的时候,这甄伯伯居然吓一大跳,说:“这才几天没见,尤继红竟越发长得漂亮了。有了大姑娘模样,我都认不出来了。像你妈,像你妈。你妈我见过,你长得像你妈。” 听着甄世红的爸爸这么说,孙泉源心里嘀咕着:“要是像她爸,岂不麻烦了。她爸是猪不啃南瓜,除了粗笨,还是粗笨,拿不出手,看着都恶心。”继而又想:“我家认识继红妈,我们是街坊……对、对、对,我爸开诊所,甄伯伯办医院,认识尤继红的母亲也很正常。”孙泉源因听母亲说尤继红父亲单位又去家门口贴了大字报,曝出尤继红的母亲曾是旧县长的小老婆,尤继红到了家,这事儿应该知道吧。可她看去很镇定,想必还没人跟她说这事情吧。但愿她永不知道才最好。”孙泉源在心里祈祷着,跟在他们身边往家里走。 尤继红问:“甄伯伯看,你是刚回来,还是下班不再去了?” 甄伯伯说:“一台手术做到这时候。医院也管饭。我想着世红在家做着我的饭,我何必跟医护人员凑这热闹呢,我这就回来吃碗饭,吃了饭再去上班:都讲觉悟嘛,我们党员干部要做表率。” 孙泉源只听没接腔,心里嘀咕着:“这人就是又一个尤继红:说在前,也做在前,不怕吃亏,闷头干。谁说你们好了?你们也太把自己觉悟名誉当回事儿了。谁能记得你们的好?甄伯伯呀,甄伯伯,运动中斗你,你忘了,还唱高调呢。你宝刀不老,我真服你了。” 说着已进了家。门关着,三个人都叫:“世红,世红。”没人答应。进屋看见人了,喊叫着还是没有答应。孙泉源看得分明:甄世红坐在屋中桌子前,一声不吭在学习。叫得这么大声音都听不见,足见病得不轻。 世红爸爸真是好脾气,看着闺女迷到学习里,没有埋怨她,倒是轻轻拍了拍她,说:“你看谁来了?你们说话,我给你们做饭去。” 孙泉源和尤继红连忙说:“伯伯,我们吃过了。我们不敢打搅了。” 直到这时候甄世红才迷过来,冲着她爸的后影说:“他俩吃过了,只做咱俩的就行了。这不是外人,都不用客气的。”这话听着还正常。可是刚才叫了那么几声,她怎么就像没听见一样?这真让人费思量。” 世红爸爸抽开火,也不知道是无意识,还是有意识这样说着故意让他俩听?他说:“看书看到入迷地步,该歇一歇,就得歇一歇,换一换脑子,事半功倍么。一直学,不歇息,长此这样下去,对身体也不好。啥事儿都是适可而止,不要钻牛角尖了。钻牛角尖不好。别把自己糟践下病,那就麻烦了。” 甄世红说:“这我知道,我不是学习心切,学习入迷嘛。脑子进到书里,就把书外的事情全忘了,只想着书里的东西。你不回来,我还想着时间还早着呢。哪成想,这才学了多大时候,居然该吃中午饭了。这时间过得太快,一低头的工夫,就过了中午。老师们给我出的题,我都会做了。只有你给我出的题,我还没做出来。刚才我入迷,就是在做你给我出的题。” 她父亲说:“就这你已经超出常人的记忆了。没想到你能学得这么快,我都服了你。我说你还是学慢点,少学点,这对你好,这对你身体好。要持久学习,还是慢慢学得好。” 甄世红说:“好了。我听你话。看好他们也来了。今天我跟他们玩一下午。我也给自己放松放松。学习这根玄绷得太久,我也受不了。” 因为关系好,又是一块下乡的,甄世红虽然待在城里没回乡,毕竟还是下乡知青,有着共同的语言,有着共同的愿望。甄世红问过乡里的情况,还没说上几句话,父亲把饭端来了。简单吃过。甄伯伯朝医院走了。临走交待他们说,可以到郊外转转,散散心。 其实甄伯伯不这样说,他们也有这打算。这是早春的午后,阳光尚可,景色不错,满地灰黄,麦田里的麦苗还是绿油油的。河水清清,蜿蜒流淌。其实这跟农村景象差不多,只是多了条小河。站在河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过去那种心爽气清的感觉。 孙泉源问甄世红:“你整天待在家里,不着急,不闷吗?” 甄世红挽着尤继红的胳膊,随着尤继红走,好像没听见,嘴里嘟哝着,像是背外语,又像是瞎胡说,因为声音小,又是自言自语的,这让孙泉源和尤继红都吃惊了。看着甄世红低着头,孙泉源把手伸到她脸前头,甄世红把他手拨开,说了一句外国话,接着又说了一句外国话。孙泉源和尤继红都不知道她说啥,俩人一起弯腰低头朝上去瞧她。甄世红看他俩这个样儿,嘿嘿笑起来。然后绷起脸说:“你们这样看我是以为我有病了?我像精神病人吗?有点像,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像:自言自语的,不理别人,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就奔这些外在条件都足以说明我有精神病。但是,我真没有。我有比常人还清晰的头脑。我有比常人聪明的脑袋。我正在做常人不愿做的事情:学习文化课。我还兼学临床医学。我已经入迷进去了。我不学就会着急,我不学就会觉得脑子空虚。我不学政治。我只知道爱党,爱国,爱人民,为人民服务,这就是最大的政治。学理科的政治上知道这些就够了。” 在平时,甄世红话是没有这么多。大概是孙泉源和尤继红同时弯腰低头扭脸朝她脸上看,她不高兴,故意表白自己没毛病?越是表白没毛病,越是毛病多,这是肯定的。孙泉源和尤继红这时候是得忍着不吭声,听她说。这时的甄世红成了主角。她说:“你们别以为我有病。我没病。孙泉源,你别用这种眼光来看我。我实话告诉你说:我这下功夫学习,还是受到你爸启发的。有天我爸在街上碰见你爸,你爸把他的想法跟我爸说了。我爸回来跟我说:‘判断出现错误的人,不可能每次都判断错。泉源爸这一生,判断错的几率太高了。他跟我说:只有抓紧让孩子们学习,就没错。政策也是会变的。他不相信真正有文化的人国家能不用。现在有文化的人太少,让孩子抓紧时间学习,这是万人迷糊我清醒的时期,孩子只要用心学习,应该能够跟上好时候。’为这我就下了功夫,下了力。你们以为我有病?有病还下苦功学习?你们说你们在乡里吃苦。你们不知道我在家里学习,那个苦,你们没有体会,你们是不知道是啥滋味。真吃苦,真受累,这些你们没体会。” 孙泉源听她这么说,哈哈笑起来。说:“你要是听我爸说,那你就等着受罪吧。他的话啥时候灵验过?咱们下乡时他就劝我带着书,我带了,最后也都把那书当擦屁股纸了。按照我爸说的,我要是学,也早该把那几本书学完了。你说,学完了有啥用?让你说。世红。没用处。我爸要是能把事情看透了,他也就不会成为无业游民了。我知道他识字不少,也懂医,有啥用呢,该受罪不还是要受罪嘛。命不好,这就没办法。就是我妈说的:我爸的眼光还不如继红爸。继红爸当时掂上两根棍子绑上绳当担架,支援前线抬伤员去了。这就是支前青年。解放后就是先进青年。这样的先进青年,不让当干部,还能让你窝到家里避子弹的杀才货去当干部?没那个好事儿,有文化也不行,知道不?知道因为啥吧,政治态度,政治态度嘛。这话说得我服。” 哪知甄世红却说:“国家要富强,政策有变呢?没有科技能行么?你别说,我爸信你爸说的,我也信你爸说的,我这才下劲儿学习了。学进去还真是很有意思。题解不了,还睡不着;记不住的外语,在日常生活中就用上了。在过去我没有学习这意识,现在我不学习就难受,感觉不能把时间白白浪费了。我劝你俩也学习。你俩比我聪明。你俩一定会比我学得好。到时候咱们都去上大学,咱们还都到外国去留学。” 他们在郊外悠悠走着,潇洒地说着:没谁指责你说错了,也没你人赞扬你说得好,他们说的都是心里话。他们各抒己见,最后孙泉源和尤继红看法一致:有病甄世红;甄世红有病。 甄世红呵呵笑笑,说:咱们出来了一下午,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已经展现在咱们面前。以后走的路很长。太阳落下,再出来就是明天。明天过得好不好,有文化跟没文化那是两重天,不信咱们走着看。 孙泉源问:“这话是谁说的。” 甄世红斩钉截铁断言说:“你爸说的,不服么?” 孙泉源真没啥说了,只好笑着对尤继红说:“她能信我爸那话。我只好说:谁信谁有病。甄世红病得还不轻。” 第67章 尤继红说孙泉源 76尤继红说孙泉源 他们在河边玩了一下午。甄世红在跟他俩交谈,打闹,开玩笑的同时,也没忘记看两眼笔记。她说,学外语得死记。记得单词多,自然就能抓到规律。小孩子不懂语法会说话,就是这个道理。 当太阳快要落到河尽头的时候,他们才转身往回走。到甄世红家院里推车。甄世红的母亲拦住他们说:“饭已经做好了,你们伯伯上街买小菜,马上就回来。他要请你们喝啤酒,还有话要跟你们说呢。” 阿姨这么说,也就真是没法走。关系好,又有话说,在家吃顿饭也不算什么。再说还有甄世红拽着,咋能走成呢。甄伯伯掂着好几样小菜回来了。用盘子盛上,摆上圆桌。大家坐。啤酒搬过来,整箱,铁皮罐装的。一人脸前放一听。喝。喝过一听。甄世红的父亲说孙泉源:“你爸这一辈子烟酒不沾,人家有个良好的生活习惯。我是又吸烟又喝酒,知道有害,就是戒不掉。酒吧,少喝点可以;烟,那是一根也少不了。这个抽烟的坏毛病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戒掉。” 孙泉源万没想到甄伯伯竟是这么家常的人。原先接触少,并没觉得甄伯伯这么好:“他对人这么好,是不是像我爸一样,卖得太便宜了?卖得便宜倒不可能。他是局长,句革委会主任,过去又有专家、教授的名号,他卖便宜,谁能承受得了?或许这是大医的风范:说话让人心顺,不能因为说话给病人添气生。这是医德:父亲老早说过。” 孙泉源说话一般还是谨慎的。遇住这种场合,他谦恭有礼,不会乱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更不会从他嘴里蹦出来。哪知一听啤酒喝过,尤继红突然问了一个让甄世红父亲很不好回答的话:“甄伯伯,你是咋认识我妈的?” 有些话是不能让孩子们知道的。孩子们知道了对孩子们身心不好,因此那怕烂到肚子里,也不能说出来让孩子们知道。甄世红父亲很坦然:“我是医生,她去我那里看过病。你爸我也认的。我们还是好朋友呢。” 尤继红说:“你跟我爸认识得晚。我记得是我们在车站广场跟警察打架,那时候你们才认识的。伯伯,我现在才知道世红真是厉害,她能记住你的电话号码,这不奇怪;她能记住我爸的电话号码,我就真是佩服她了。她的记性好,真是一个会学习的料。以后你也让她在家学习,不让她去乡里了?” 甄世红父亲说:“去是一定得去,这得看她自己了。我们不逼她。我们尊重她的意愿。她若真不想去,在城里找个工作也很容易。” 甄世红父亲说的都是老实话,他对这些孩子们没有藏着掖着。孙泉源说:“那还不如现在就办回来呢。” 甄父说:“她不是想上大学嘛。医学院招生,她在农村,比在城里去着容易些。若是现在办回城,去到哪个单位,刚到,光这资格,推荐去上学,就让人看着不服气。——不错,现在无论干啥都得开后门,我也承认咱现在的后门还是很多的。若是把她办回城里哪个单位,在这单位里让她去,这后门开得也就太明显了。刚进单位就上大学走,表现啥样都不知道,到单位就被推荐,这也明显是开后门,这也真是说不过去了。” 孙泉源说:“伯伯,这也没啥说不过去的。纳新提干的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只要根子硬,——近水楼台先得月,又能咋着呢。” 甄世红父亲说:“咱不是还要脸面嘛。咱不是还要注意影响嘛。总归那样不很好。顾忌脸面是大事情。会不会弄事情,差别高底就从顾忌脸面上看出来了。” 孙泉源说:“你的意思是让世红从农村上大学走。” 甄世红父亲点点头,应一声:“就是这个意思。毕竟是那里的人嘛。在那里无论办啥手续都合理,都能说得过去。为这还需要你们帮忙呢。记住了孩子们:你们是两小无猜的同学,你们是同甘共苦的战友,你们应该互相帮助。我做为你们的伯伯,你们有啥困难,跟我说,我能帮你们呢,我一定全力去帮助你们,这也是世红对你们这几个好朋友的一片心意。将来招工,遇住啥难处,跟我说,我能帮上忙呢,这忙是一定会帮的。世红也需要你们照顾,在这方面,我先谢谢你们了。” 吃完饭,酒喝够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也该回家了。因为喝了酒,孙泉源感觉头懵懵的,胸口跳得有些快,他不敢骑车带尤继红。尤继红要带他。他说:“你慌着回家干什么?咱俩这么推车走着说话不好吗?” 尤继红显得有些不耐烦:“我想回家问我妈,她这是咋啦。连甄伯伯都不说为啥认识他,你说她这人咋这么神秘,事情多呀。” 孙泉源知道她想说啥,没把话儿挑明,只说:“老一辈过去的事情,咱们管不着。咱们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不让大人操心,也就行了。咱们要是想管住老一辈过去不能怎么怎么样,应该怎么怎么样,那咱们管得也就真是太宽了。说个真事儿:我大姐还在上中学的时候,有个李首长去学校给学生们做报告。讲到幸福时,李首长说现在的孩子们幸福,能够坐在教室里学习就很幸福。他像这个年纪,就已经掂枪上战场了。行军打仗那个苦呀,说不出有多苦。村里跟他一块儿出来的二十三个小伙伴,现如今,只剩他一个。他说,他只想跟村里出来当兵的那些小伙伴一起,坐在这样的教室里学习,跟那些小伙伴一起当学生。他说那些当不上学生的老革命都有这个愿望。说着眼泪滚瓜似地就落了下来。他不是装的。他这是发之内心。一将功成万骨枯。所以说,啥都别说,认命就是了。说我是草,我就是草。说我是花儿,我就是花朵,我还是祖国的花朵。你真是抬举我,呵呵,这还不行么?管他们说啥呢。你的觉悟高低是你的,我的觉悟高低是我的。我没求着你什么,你也没求着我什么。咱们都没扰乱社会,咱们都没有给别人添麻烦。咱们就是咱们,咱们是棵草,咱们给地球添绿了。绿草遍地,不显得咱们。若是在沙漠,咱也成明珠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尤继红说:“你甘愿成为一颗草,这很好。我也承认我是一颗小草。但是,草就是草,草要有个草的样子。这草要纯正,不可让什么脏东西给亵渎了。我妈这颗草就有问题,她还不愿跟我说清楚呢。” 孙泉源感觉尤继红能说出这话,一定是到家之后,她家人是跟她说什么了。若不然,她不可能把矛头指向她母亲。她母亲十几年前生了她,现在有啥错?值得女儿这么来讨伐么?若是这样,母亲当年就不应该生她了。孙泉源把自己这看法给尤继红说了。尤继红说:“我正是这个意思:既然你有问题,何必要生下我呢,让我来受这辱骂,受这罪呢?我真不知道,你嫁给那人干什么,还是小老婆呢。让别人给揭发出来的。这让我脸往哪儿搁?我爸不在乎,我可觉得没脸了。什么他妈的话:你老婆先跟人睡了,到你手里就是个宝,其实是乏货。跟你生孩子,这女人干净了?这女人是乏货……什么他妈的玩意,这也是人话?他妈跟狗睡过,生下他这个疯狗,胡咬了?” 听着尤继红声音暴怒,知道她的脸色一定发红了。孙泉源说:“小声点,别激动,脸都彤红,让人看着该想是小两口在吵架呢。” 尤继红一听笑了。说:“占我便宜是么?我脸红了?我脸红是喝啤酒喝的。听到这话,我脸只能发青。我听到这话,首先想到是:我不是贫下中农、工人阶级家庭。我咋有个这样的母亲呢?我妈活得窝囊,我爸活得窝囊,我活得更窝囊。我都没脸见人了。” 路灯昏黄昏黄。路上人来人往。来去匆匆,有男有女,看去都忙。孙泉源推着单车,尤继红在他旁边走着。像兄妹,似姐弟。决没给人小两口的感觉。孙泉源说:“有人说,要给自己订个人生目标。你想想,这是赛跑?朝着目标走,下劲儿走,就能达到?人生这目标咋订?没法定。努力干活,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一心想着为人民服务,究竟混成啥样,只要信命就行了。咱公社知青办把咱全公社的知青做了一个统计调查,百分之八十五的知青家庭、社会关系有问题。有严重问题的占百分之六十三。这就意味着咱公社百分之八十五的知青是没有入党的资格。除非家里特有门道,按可教子女处理,才有入党可能。若是这样对待我,我还不可教呢。我还想教你呢。糊弄谁呢。你可知道我这么说,回乡青年是咋说的?他们居然说,他们愿当这百分之八十五里的知青,也不愿当这干净透红的回乡青年。我问为什么。他们说:‘能招工去城里工作嘛,这还用说?’这问题就来了。我算想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家庭政治条件重要,还是城市户口重要?若是取消城乡户口,城里人,乡里人可以随便移动呢?若是城里人可以来农村务农,农村随便到城里做工,没有现在这城乡差别,又能是啥样子呢?——说多了。这不是咱们应该想的事情。这是国家大事儿。咱连自己都管不了,还管什么国家大事儿呢。美国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是他们的事情。咱们自己的事情还不知道咋办呢,咱还想着去解救他们?把他们解救出来咋安排,也让他们下乡?跟咱们一样?别生气,该是啥样就是啥样。生活就是这样,舒心是一天,不舒心也是也天。好赖天天都得过,认命就行了。别再能着去解放全人类。当你那点稚气用尽,猛然醒悟:我的妈呀,我咋过得这么惨呢。别人还恨我去祸害别人呢。” 尤继红听后半天没吭声,走过好长一段路,尤继红才扭脸看着孙泉源说:“这个想法有问题,有这思想很危险。” 第68章 乱套 77乱套 孙泉源走一路,跟尤继红说了一路。他没有给尤继红做思想工作的意思。但也想让尤继红别那么较真,别那么固执,别那么钻牛角尖。他只是想给尤继红泼点冷水,给尤继红败败火。他想让尤继红别再那么幼稚,别再把自己当做祖国的未来,别再把“国家者,我们的国家;天下者,我们的天下;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做,谁做。”挂在嘴边当口头禅。也不想让尤继红把所谓的担当看成责任,更不想让尤继红把这幼稚的想法当做判断对错的标准。哪知说了半天,尤继红冷冷一句:“这想法有问题,有这想法很危险呀。” 孙泉源觉得说了半天,尤继红还能这么说,他觉得对于尤继红这号人,他是不能再多说了,再多说,她一翻脸,麻烦就会来了。她觉得尤继红知道她母亲的事情,这事对她应该是个打击。可事实是,对她居然没起一点儿作用。她凭什么有这么充足的底气?孙泉源没有问。尤继红却狂妄地对他说:“革命者是抛家舍口在所不惜的,连自己的生命都没放在心上,还忌讳母亲是干什么的?只要自己立场坚定就行了。” 这时孙泉源隐隐的已从心里开始讨厌尤继红了。她觉得尤继红这人好,没得说,真是好。但这“好”得过头,就让人忍受不下去了。哪有整天板着脸带着政治味儿跟自己人说话的?天天都这样,在一起玩着还有啥意思呢?他想把这膈应意思让尤继红知道,走到尤继红家门口的时候,他跟尤继红说:“我明天回乡里,你走不走?”这虽不是直接跟尤继红说:“我不想跟你厮跟了。”但这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 尤继红没有觉察出来,感觉有些奇怪。问:“为啥今天回来,明天就走?” 孙泉源说:“不为啥,今天就是想回来,明天就是想走。” 尤继红没有感觉到异样,说:“那我跟你一块儿走。明天上午走,还是下午走?你说吧。” 孙泉源叹了口气,说:“明天上午。”他把那个“吧”字给省略了。意思很明确,不跟尤继红商量,他自己做了主,不照顾跟他一块儿回来的尤继红。尤继红没有察觉到孙泉源的思想变动,依然以为孙泉源还是她的男闺蜜,好朋友。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说:“这岂不是给火车赶忙呢。”孙泉源没吭声。她又说:“那我就跟你一块儿回去吧。” 第二天他们乘火车到东县,然后翻山走上十二里,回到沟里。一路上,孙泉源都没主动吭声,不过是问一句答一句,好像心思重重在考虑什么事情。此时的尤继红这才感觉到孙泉源跟平时不一样。她没问孙泉源在考虑什么。她觉得人家想什么,那是人家的事情,自己也犯不着管到人家心里去。或许他闷头想的是沟里的事情?或许他在家里遇到了不舒心的事情?这都有可能。他不愿说,那是他的事情。她不愿管人家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在沟里做过饭。吃罢,尤继红要回寨里去。照往常,孙泉源会送她一程:女同胞嘛,黄昏走那僻静路,虽然不会出现安全问题,送一程也算是关怀吧。今天,孙泉源把这一套省了。尤继红走到大门口,回头问:“你不送我一送?” 孙泉源毕竟还是拉不下这个情面,尽管心里不愿意跟她说那么多,最终还是没吭声,陪着她朝寨里走了。 送进寨里,没把尤继红再往住处送,便拐头向张永东那知青组走来。张永东他们刚做好饭,见孙泉源走进门,都说:“跟上了,拿碗,盛饭。盛饭。” 孙泉源笑着说:“吃过了。刚在沟里吃过。” 那几个弟兄看着他都笑了。他觉得奇怪。说:“你们看着我笑什么?还都这么神秘兮兮的。我有啥值得你们笑的?” 李大明说:“昨天回去了?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孙泉源说:“对呀,昨天回去今天回来,咋啦?不应该?” 大家都说:“应该,应该,太应该了。” 张永东说:“你是算到你们沟里打架故意躲开的?” 孙泉源说:“这是哪儿跟哪儿的话呢。我刚从沟里过来,我咋没听说沟里打架呢。” 李大明说:“那是在沟里你没见着人,见着人就会有人跟你说了。” 张永东没等孙泉源再问,连忙接过话茬子,说:“沟里打架这事儿,你回到沟里见着沟里人就知道了。我现在给你说一个你想不到的事儿。说了你心里肯定不舒服。” 孙泉源笑了。说:“你再说的神秘一点儿。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想不到的事情也多着呢。我心态好。我不知道啥事儿还能让我不舒服。我想,只要你们知道了,我很快也会知道。这话没有错吧。我想这事儿只要你们舒服了,我肯定也痛苦不了。”说着也是笑。 张永东说:“这话没错,只是这事儿你是再也想不到的。你听说一定很难受。” 孙泉源说:“我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到底是啥事儿,你说嘛。我还不相信我能不舒服就已经不可能,我还能难受,那不是见鬼了?” 张永东说:“说了你可得镇定些,不要激动了。” 孙泉源说:“不会是美国人民被你从水深火热的坑里解救出来了吧。除了这,我还能有啥激动的?” 李大明说:“永东,别逗他了,跟他说。” 张永东阴下脸,淡淡说;“娟子姐死了。” 孙泉源愣了一下,然后说:“没屁就甭放,别带着屎花子往外嘣。多少人都嫉妒娟子姐去当兵。自己当不上,也犯不着这样去腌臜人家。你这样替别人诅咒娟子姐,不怕人家家里人骂你吗?关系都这么好,你还好意思明目张胆在这儿跟我说这话?咒人家对你有啥好?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能办。造谣可耻,咒人死最缺德,你知道吗?” 张永东觉得委屈,摇了摇头,说:“我也是心里不得劲儿,我才跟你说。我说出来心里痛快些。我没想到听到这个消息,你会能是这个反应。我不跟你说了。说这消息是缺德,我不说了还不行?我不说了。你想听,我也不说了。大家都不跟他说,省得他咒咱们缺德。” 那几个弟兄都忙替张永东说话:“真的,真的,娟子姐的弟弟今天已去西藏她那个部队上了。” 看来这事儿是真的。孙泉源连忙问是咋回事儿,张永东来了一句:“谁跟他说,谁是狗。是人,明天再跟他说,省得咱们给他说着缺德呢。” 有这一句话,这天晚上是再也不会有人跟他说这事儿了。都怕变成狗,都怕缺了德。为这,孙泉源只好不再求着他们说,他们也不说,只好闷闷地回沟里走了。 走到半道上,心里还想着:“他们刚才都说沟里打架了,说我是躲开打架回家的。沟里哪两家打架,我咋没听说呢?到沟里就应该知道了。都他妈的穷得叮当响,还他妈的有啥打呢?张永东突然说娟子姐死了,看他那样也是怪难受。这肯定是真的,他也不会道听途说就瞎撂的。娟子姐为啥死?这原因应该知道吧。今天没人说,明天肯定有人说。这也是在一块儿关系好,猛然听见这么说,心里不舒服,以为是村里人咒人家娟子姐,张永东是学舌呢。看来,听见啥,不能感情用事。咒人死这事儿,是不应该发生的。娟儿姐没有得罪过谁,也不会有人这么咒她,何况她弟儿已朝她那部队上走了。想必不会是光她弟儿一个人,只怕还有她姨父,一块儿去的吧。真要是这样真是可惜呀。她是为啥死的,真让人看见,那可是要痛断肝肠了。” 心里乱想着,不知不觉已回到了沟里。推门进院,开屋门拉灯。刚进屋坐到桌边儿,海林大妹来了。走进大门就笑着说:“你可回来了。都说你昨天刚回去,今天你咋就回来了?真是你知道他们打架,故意躲开他们打架的?全新去拉架被蹬到沟里了。你要是昨天在家,只怕也要把你蹬到沟底下。”那是包拯的声音,气壮着哪。 孙泉源听音没见人,就连忙打招呼:“大妹姐,你是今天回来的?你们剧团巡回演出回来了?啥时候还去演出呢?” 海林大妹知道这是客气话,没有接腔,呵呵笑着进了屋。孙泉源这时候没再问她是啥时候回来的,只是问:“谁跟谁打起来了?” 海林大妹说:“听着咱沟里这事儿,都让人觉得够没意思的。穷斗,穷斗。也不知道斗个啥?不就是喂猪这点便宜活嘛,也不知道能占多少便宜,硬生生就打起来了。闹得满沟人都知道队长吃利偏向人了。这事儿闹的,哎呀,真是的,值得吗?都是一个沟里的,不能互相帮助,互相爱护吗?咱沟里要是队长能一碗水端平,这队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历届队长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这发生矛盾,也就不可避免了。这一开打,哎呀,少说,三两个月是和好不了啦。咋办吧。人心是杆秤。处事儿不公,这是大忌呀。咋能有这事儿呢。只要一闹,啥丑事儿也都翻出来了。让人脸上都挂不住。值得吗?真不值得?这不是太穷吗?不穷能斗?不斗能穷吗?” 听海林大妹说了半天,孙泉源只知道有人打起来了。他在张永东那知青小组就听说沟里人打起了架,因张永东要说娟子姐“没有了”的事情,沟里打架这事儿就搁住了。待到孙泉源呛白过张永东以后,他再想知道沟里打架的事情,人家也不跟他说了。他没办法,这才只好回到沟里。哪知到了沟里,又遇住海林大妹对打架这种不良行为义愤填膺,没有说到事情原委,也没评论谁对谁错,只是满口都是穷打,穷斗,不穷不打,不穷不斗。说得富裕生产队好像跟没有阶级斗争一样,让人心往。可队下打架这事儿究竟因为啥,都是谁打架,都是为啥打架,只说因为喂猪这事儿是个便宜活。其别的,她还没顾得说上一句话。孙泉源心说:“乱套,乱套,乱套了。” 第69章 奇闻奇说 78奇闻奇说 孙泉源听海林大妹说了大半天,只知道沟里人因为争抢喂猪这点轻松便宜活打架。具体谁跟谁打,海林大妹没有说,只是谴责这打架行为不道德,失却乡亲的本分,没有一点儿亲情,把乡亲当外人,指责因这事儿打架是没出息,是穷折腾。 孙泉源笑了。说:“大妹姐,你说了半天你对这事儿的看法,把你气得不得了。我听出来是打架了。我也听出来是因为都想穷占光才打架。只是这谁跟谁打,到底因为啥打,我还不知道。听着好像是因为喂老母猪这点事儿吧。因为这事儿打什么嘛。你别激动。你慢慢说。你把这谁跟谁打,为啥打这原委讲给我听。你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谁跟谁打呢,再朝多的地方说,我就更听不明白了。” 海林大妹听得孙泉源这么说,禁不住呵呵哈哈笑了,笑得很爽朗。说:“我想着那猪是你赶回来的,你该早知道了。没想到我说了大半天,你还不知道是谁跟谁打架呢。这事儿闹的,我还想着这事儿你很清楚呢。——你说你是前天,把猪赶回来的。昨天一早你回城了。今天下午你又回来了。你这是闲着没事儿来回乱跑啥呢。给火车汽车赶忙,折腾自己玩儿呢。”孙泉源听着没吭声,呵呵笑,算是认可她说的。海林大妹没等孙泉源说什么,接着说:“你刚回来,你自然不知道。你听我说:我也是听我爹说的。——泉源,还有一场事儿,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娟子在青藏公路兵站上牺牲了。你可知道?大家都说,好端端的,咋能有这事儿呢。我在县城一听说,我惊得浑身都直打颤。咋能有这事情呢?这真是让人料想不到。” 听得海林大妹说起娟子姐的事情,孙泉源心里也是砰砰跳。他心里想着:“你海林大妹咋知道娟子姐出的是啥事情?你在县城剧团演戏,她又没跟你在一起,她出事儿了,你咋知道呢?甭说又是道听途说,添枝加叶又乱说。可别像有些人一样,看见别人掉河里,还站在干滩上拍手看笑话呢。殊不知,一个大浪拍过来,自己跑不及,瞬间也会掉海里。”他以为大妹又是在村里以讹传讹听说的,便对海林大妹说:“你说娟子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具体咋回事儿,我还不知道呢。你在县城,你咋知道的?不会是这事儿在县城都传开了吧。” 海林大妹说:“县城就那巴掌大一块儿地方。就那几个人。谁家啥样,谁不知道?。咱县今年只招了三个女兵。那女兵都来自乡里,都有来头,都有根基。那根基都硬着哩,一般户家闺女哪可能轮上去当女兵了?咱沟里咱街里没人知道,在县城那是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部长内人姐家一个姑娘走了。他们不知道部长内人姐家闺女是谁,只知道是乡下的。都是县里的,又有几个不是乡下的?我跟娟子是一个村的。我们关系还不错。娟子在她姨家住的那两天,我还到她姨家找她玩儿呢,我还能不知道部长内人姐家闺女是谁?这是娟子无疑了。再说出这事儿以后,娟子姨父跟娟子大弟一块儿都去娟子部队处理这事儿了。” 孙泉源只想知道事情到底是咋了。忍不住说:“娟子姐参军时好端端的,这才去有多长时间,咋会说出事儿,就能出这么大的事情呢?我听着还以为是有人嫉妒,故意编造这样的谎言咒人家呢。没想到这竟会是真的。她是得啥紧病,还是出了啥事故?” 海林大妹说;“要不是说,世上这事儿,都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谁都不知道下一秒到底会发生啥事情。娟子不光是人长得漂亮,娟子的心胸也是很大的。她在她姨家住的时候,我在剧团闲下来,去她姨家找她,跟她玩儿。我们在一起也说过人生呀什么的这种事情。都是年轻人嘛,谁不关心人生呢?她心胸大。她有愿望。她有愿景。她说她这一出去,她就不回来了,她也要做城里人。我们都羡慕你们知青会投胎,都生到了好地方。我们也都戏说我们都是投错了胎,生到了这乡下。她说的有道理:只要有城市户口,都会受到特殊照顾。为啥城市单位的工作,只能让城市人去做呢?我们也有思想,我们思想也红,我们心灵美,手还巧呢,为啥我们乡下姑娘、小伙就不能到城里单位上班呢?真有我们这样的跟他们在一起工作,我们还比你们有些城市姑娘还强呢。这你可相信么?” 孙泉源笑了。说:“什么城市农村的,上翻三代,有几家根子不是从农村钻出来的?我听大人们说,在过去,城里人分三种:第一种:富人,真是富人,家有土地千倾,在乡下,土地多得说不清,整个村子都是他们的,也有好几个村子都是他们的,粮食吃不完,钱花不完,丫环仆人一大堆,在乡下住着不安全,也就住到了有城墙围着的城里那个深宅大院里,有人伺候着,日子舒服得像神仙一般;再有一种,也就是手艺人、生意人。自己提篮小卖,自己开店卖东西,自己干活养活自己,日子艰艰难难,将就着还能过得去,这就跟咱乡下的中农,富裕中农差不多,不指靠剥削别人,只靠自己养活自己过日子;再有一种就惨了。那就是城里的无产者。打工的,有手艺,没资本,卖力气,卖手艺,只会给别人打工扛活,让富人剥削。这种人的日子不好过。所谓的城市贫民,无产者,也就是这种人了。这种人占多数,别以为在城里住的都是财主。其实还是吃不起饭的穷人多,占绝大多数。” 海林大妹说:“我在县城也听人说:过去城市农村的界限是没有这么严格的。你有本事在城里生活,你就住在城里,你就是城里人了。你不想在城里生活,你想回乡里,你回乡下种地,种自己的,种别人的,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别人还管不着你呢。现在不行了。都受国家管着:让你到哪里,你就得到哪里。你若不服从分配,你的日子就过不成了。这也好,自己也不用拼搏,只要听国家安排就行了。让你去哪儿,你只管去哪儿就行了。到哪儿都一样,大家都一样。每年发你是一卷儿棉花票,一丈六布票,我也是一卷儿棉花票,一丈六布票,谁也比谁多不出半两一寸来,大家也都觉得公平了。其实这不公平。为啥呢?有人说,这是限制了个人发展的积极性。缺乏竞争,没了斗争性。这跟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阶级敌人斗其乐无穷,是格格不入的。这限制了斗争,对经济发展是有不利因素的。迟早国家也会加以改正。” 孙泉源听着呵呵笑,问海林大妹说:“这事儿你咋知道呢。连每年每人一卷棉花,一丈六布票都知道。你说的确切,这是谁跟你说的?” 海林大妹说:“县城老市民都是这么说的。我不问,光听也知道咋回事儿了。” 孙泉源说:“你在县城听没听说,娟子姐的事儿到底是咋了?” 海林大妹说:“听说了。都说是娟子在下边还是好好的,到了高原上,因为一个感冒,就把命要了。咱县城有人当过兵,也有人是从高原上转业回来的。他们说,那是高原反应。身体不好,一个感冒是能把命要了。有人说这是娟儿身体本身就不很好,高原反应,再加上遇上感冒,这事儿就麻烦了。她要是能抗过去那三两天,也就没事儿了。这三两天抗不过去,那能真要命。他们还说,咱们国家修那公路,一公里路,就摊上一个人,那路边就有烈士陵园,里边埋的都是烈士,都是为修天路牺牲的年轻人。” 孙泉源不知道这些事情。问:“照你这么说,娟子姐就是因为感冒把命要了?若在下边,她就没事儿了?” 海林大妹说:“可不是嘛,那是高原反应加感冒,谁能想到这病竟能把命要了。这事儿闹的,本来她姨她姨父是想要为娟子好,谁想到能把娟子命要了。这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姨也不会让她姨父下那么大劲儿,把她朝部队上送了。” 孙泉源说:“你说的这样的事儿,在我们那儿也听说过。有人想方设法,开着后门把孩子从农村弄到城市,进工厂,当工人。结果进工厂没几天,出事故,要命、受伤、成残废,瘫痪到床上起不来的事情都有。这也都是让人想不到的事情。还是注意点好。可是像娟子姐这事情,谁又能预防到呢。无论谁都不是铁箍箍着头,谁知道啥时候感冒?谁知道感冒能把命要了?娟子姐那么好,真是可惜了。” 他俩正说着,张永东、尤继红、君子妹和期任达厮跟着都来了。张永东说:“尤继红听说这事儿以后,觉得咱们跟娟子姐关系那么好,咱们该咋去安慰她家人呢。”又指指君子妹和期任达说:“这两位也说怎么去安慰安慰娟子姐父母,这事儿还真有些难办。人家父母比咱心里还难受,咱们到那儿该咋说呢?” 孙泉源心里想着,最好别去人家家里骚扰人家家人了。都是一样的年轻人,让人家父母看见来了一帮子女儿的朋友,唯独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女儿,那心情该是啥样呢?那是啥样的感觉?那是啥样的折磨?谁能想得到呢。还是不要去惊扰人家家人好。但他毕竟是不愿出头露面管闲事好弄权的人,他愿与大家共同行动,他不逞能,他只愿跟着大伙走,也不愿说出自己的想法。 期任达皱着眉头跟孙泉源说:“我看去娟子家安慰娟子父母这事儿,让别人去干吧。咱们到那里,见着人家父母面也没法说话:人家父母看见咱们,想着女儿的样子,还能不哭吗?咱把这事儿藏心里,在心里祈祷她,只要情深,比这劝慰她父母还强些吧。” 张永东说;“见着娟子姐的父母真是没啥说,把这伤心埋在心里也行。不去打扰人家父母也好。这是能让她父母看见咱们都会痛哭的事情。” 尤继红没等张永东把话说完,紧接着就来了一句:“这也是奇闻奇说奇论了。那咱就别去打扰人家父母了。” 大家都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看着尤继红都没吭声,只等她发话了。 第70章 男婚女嫁说彩礼 79男婚女嫁说彩礼 听得张永东说:见着娟子姐的父母没啥说,大家把悲哀埋在心里,还是不去打扰人家父母为好。尤继红恼火了,冷冷撂下怪话,说:“这也是奇闻,奇说,奇论了。那咱就别去打搅人家父母了。” 大家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看着尤继红都没吭声,想着她还有啥话要说。哪知她接下来说的却是:“看着关系都不错,遇住事情,居然连家都不敢去了。还美其名曰:不忍心打搅人家父母了。这是什么话?够意思吗?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去打搅娟子姐的父母。我不是东西!” 这话说得太狠,言辞也太尖刻。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咋接这话为好。眼睁睁看着尤继红走出屋门,走出院门,消失在昏灰的夜色中。海林大妹心有不舍,连忙追出去,撵上她问:“继红,你这是要去哪里?这黑天大地的,你也等一下,你该让他们谁送你回去才对。” 尤继红说:“让他们谁来送我干什么?我没死人家都不想看我一眼,我若死了,也跟娟子姐一样,连个信儿也没人愿给家里传呢。看着都跟男子汉一样,办出来那些事儿,有几个有出息?我就是这样呛白他们了,让他们自个想去,让他们想咋说咋说去。大妹姐,你回去吧。这荒郊野外,没灯的夜路,我早已走惯了,没事的。我去娟儿姐家坐坐,然后我就回寨里去。” 海林大妹听得这么说,只好返回来,把尤继红说的那些话跟大家说了。大家都说尤继红啥都好,就是这怪脾气让人受不了。你以为很小的小事儿,她觉得事情就跟天一样大,又是上纲又是上线的,让人听着都害怕,感觉她要整你一样。其实她人没有那么渣渣,可她说那话给人感觉还真是那么渣渣。 孙泉源对尤继红的感觉也正像大家说的一样,除了这一点毛病,她觉得尤继红就没有缺点了。可这个毛病就让人太难接受,让人容忍不了。他知道尤继红刚才那话看着好像是冲张永东说的,实际是敲着张永东让他孙泉源听的,着力点还在他孙泉源身上。他感觉尤继红这话说的有些道理,自己似乎欠人家尤继红些什么。 尤继红生死不怕这是真的:当手枪对准张永东的时候,她用身体挡在了张永东前面,过后张永东感动得直想抱住她亲亲。最后张永东只能把这冲动藏在心里,没敢做这没意思男人。他跟孙泉源说:“我把尤继红当弟兄。她替我挡枪口,我感动,我想着她心里只有我。可我看见她又替你挡枪口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真把咱们当作她的阶级弟兄了。你俩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她对你更上心,她替你是真挡枪口,你要是不对她好点,你就真不够意思了。” 能替你挡枪口,这是什么情?这是阶级弟兄情,这是战友情。说这是什么情都可以,这情是生死,这情是过命。人生只有一条命。替你当枪口,她敢舍命;她怕你犯错,以她的态度去惩戒你身上的错误,言语是刻薄了些,但这刻薄是为你好,你还有什么理由去厌恶她呢?孙泉源对张永东说:“继红要去娟子姐家,这夜路她一个人走着不合适,我去送送她。你先陪他们说话吧。” 张永东说:“我也陪你去吧。”话是这么说,还没走出门,就被海林大妹拽住了。海林大妹说:“一个人去送就行了。你还是陪着俺们说话吧。”说着眨巴几下眼睛,张永东会意,也就停下了脚步。孙泉源走出屋子,慢步跑起追赶尤继红去了。 屋里剩下张永东、海林大妹、君子妹和期任达四个人。都是年轻人,话还是说不完的。特别是谁跟谁好这些八卦事儿,也都想说,说起来也有味道。 海林大妹是很耿直的。看着君子妹跟期任达厮跟着来了,早就听说他俩处上了对象,便冲着期任达说:“听人说,你原先是跟娟子处对象呢,娟子一参军,你俩咋就吹了?别不是暗地里跟君子妹好上了,让娟子知道,跟你吹了吧。” 期任达还没吭声,君子妹倒先开口说话了。她说:“这事儿我很清楚。我跟你说。我说的不对,让期任达给个补充。你说行吗?” 张永东和海林大妹听得君子妹这么说,都笑起:“这事儿说着你不嫌丑了?” 君子妹说:“这有啥丑的?自由恋爱这是咱们的追求,咱们乡下的男孩儿女孩儿都这样,也就用不着家里大人死逼活逼了。自己的事情让家里大人着急,那也显得自己太没出息。” 海林大妹哈哈笑。说:“你别扯得太远了。你赶紧说吧,我们都扎着耳朵听呢。” 君子妹说:“那我可说了。在咱们这儿的男孩儿刚过十六七,就有人张罗着说媳妇了。早说下,早心静,这也成风俗习惯了。我们上了高中,婚事自然要朝后边推一推了。娟子长得好,那上门提亲的那也是太多了。偏偏娟子爹跟期任达的父亲期石齐年轻时就要好,也是年轻时的玩笑,要认儿女亲家。听得有人上门给娟子提亲,期任达父亲就寻着娟子爹说这事情。期任达长得这么漂亮,又是考上高中的优秀学生,娟子一听,也是满口答应。哪知两人一见面,期任达跟娟子说,他暗恋着我。娟子说,要是这样,他俩就不说这事儿了。但她又跟期任达说,这么老早说对象也是她不愿意的事情。可是家里大人萦记着,不处个对象他们还天天骚扰呢。要不两人都跟家里说,处上对象了。把家长稳住,他们也就不再张罗给孩子们说对象这事儿了。就这么着,两人算是私自定下合同了。当时我不知道他俩有这一手。每每从学校回来,期任达总是约上我,让我跟他一起回来。我们是同学,我们没有说过谈朋友这事情。心里有这人,那是暗恋,另当别论。要不咋有拿我给我哥换亲这事儿呢。待娟子到了部队上,给他来信说,人家跟家里把这事情说清楚了,让他来跟我说,这是正式的。其实我心里也有他,我俩就真正确立关系了。娟子那意思是说她到部队上,她家人就不会再逼婚了。娟子还感谢期任达给她帮过忙呢。娟子还给我来过一封信,说了他俩演戏的那些事情。之后我们就真正处上对象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永东说:“咱乡下跟城里不一样的地方就这么多,看着还很小,就处个对象,算是占住了。殊不知,两人对不对脾气呢?硬是把线牵上了。东沟顺天他妹,不是说了岭上一个小伙子么。顺天他妹见面以后一直都不愿意,家里硬是接了人家送来的彩礼,先把顺天说媳妇这窟窿填了去。哪知顺天妹跟那小伙明确表示不同意,人家索要彩礼,她家拿不出了,真是闹得呀,这你们也都听说了吧。这一点,没有城市年轻人好,只要对脾气,彩礼不重要。咱乡下把彩礼太当回事儿了。” 海林大妹听得张永东这么说,呵呵笑起来。说:“你说这,确实也有这种情况,那都是家里经媒人介绍的。自谈的,彩礼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为啥,两人对上眼,对上脾气,是看中了彩礼,还是看中了人?看中人,彩礼自然就不重要了。” 张永东说:“照你这么说,为啥那么多家都把彩礼要到前头呢?” 海林大妹说:“这事儿是明摆着,也都因为咱们这里太穷了。咋说呢,女方结婚进了门,一般来说,都是分家门,另家过,父母是不再跟这个儿子、媳妇说事了。这时候你想吧,这时的小两口再想让老伙里给他们添点儿啥东西,那可是比登天都难了。结婚前就不一样,能要的只管要,哪怕挣折了婆家人的腰,只要拿到这屋里,也就是这屋主人的东西了。因为这,哪家不把彩礼要上天了呢?其实那也是贪念,这也是人本质的体现,这也不好苛责他们什么。谁让咱们这里穷呢。” 张永东还没听完就呵呵笑着说:“要不孙泉源的那双穿了两年的袜子咋能在沟口的绳上晾着就丟了呢。给我们,我们还不要呢。这就是差距了。” 君子妹说:“也有因为要彩礼,硬把婚姻弄崩的,这人还不少呢。你们这边里沟金银环家闺女叫尹冬梅的,那闺女本来还小。说给俺沟里一个当兵的小伙。彩礼要得多,小伙不干了。女方说彩礼少了吹,男方父母还害怕,死的活的四下借债要去备彩礼。小伙一听把这道理跟尹冬梅讲了。尹冬梅没能听进这大道理。这闺女也是听她妈的,也是死要活要的,说是要到你屋里也就是你的了,等过了门,再想要,那可是一根线头也要不来了,不趁这时候要,还要等到啥时候呢。小伙一咬牙,吹吧。再说什么,也吹。过后大家才知道这小伙在部队提干了。金银环过后可后悔,说早知道提干,就不要彩礼也要把这婚事儿成了。你看看,这是彩礼重要,还是提干重要?所以说,彩礼这东西,也是看人的,条件越是好,越是不要彩礼;条件越是不好,彩礼要的越是离谱了。咋说呢,她是怕以后弄不来这些东西么。其实这也是折腾穷人,折腾条件不好的户家了。” 张永东问这俩女同胞:“你俩要不要彩礼?男方不达到满意,你们又该咋着对付他们呢?” 张永东万没料到海林大妹和君子妹几乎同时说:“我们是自由恋爱,我们要的是人,我们不要彩礼。” 期任达一直光听没吭气。听得两人这么说,忍不住呵呵也笑了。说:“谁说在乡下处对象彩礼很重要?君子妹不要彩礼,他家老太太说:‘只要你俩过得好,要不要彩礼又有什么呢。’这你可知道要彩礼的主要原因了。” 大家听得期任达这么说也都呵呵笑起来。 第71章 彩礼猪逃牧羊人 80彩礼猪逃牧羊人 期任达光听他们说,一直没吭声。当大家把各自的看法说够一遍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像是总结,一下找出了女方要彩礼的原因。他说:“说到天边,还是两人生分,没感情。当女方是冲着男方这个人去的时候,彩礼就不是问题了。彩礼毕竟是供人使用的东西。她没看中你这个人,她觉得跟着你吃亏了。她知道跟你结婚以后,你给她带不来多少幸福;除了你这个人,她又寻不来更合适的人结婚,她又不愿单身,这时即便你给她彩礼再多,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是不是还能保持这婚姻的一帆风顺,这是要多加个疑问。既不愿单身,又想称心,用彩礼作为心里感觉吃亏的补偿,又能从家中大伙里多得些东西,多一点是一点,趁此机会多捞些,也能帮补以后成立的小家庭。这是一些闺女们普遍存在的婚前的心理现象。因为多数人都有这想法,都是这样做,逐渐也就形成了社会风气。其实这种风气是不值得提倡的。欠账是要还的,你不还,大伙里也得还,何必过早要那些没用的东西呢。” 大家听罢都呵呵笑,都说期任达总结得好,说这是实话。海林大妹望一眼君子妹说:“就像我们里沟金银环家闺女尹冬梅,跟你们沟里那小伙吧。媒人给他俩牵线的时候,那小伙是当兵的。现在人家提干了。小伙回来没透一点儿提干的消息。没人知道人家提干,都还想着人家小伙还是当兵的,过一年就该回来了。回来就得打坷垃。嫁给这样的人只怕还是吃亏呀。真要早些知道人家提干了,这彩礼不要,这婚姻还巴不得早些促成呢。可惜不是冲着人去的,这就没了办法。” 君子妹说:“我妈算是难说话吧。我妈看见我和期任达相互对上眼,看着我是冲着他这个人去的,你知道我妈说啥吗?她说:‘日子是你们过的,我们当老的,不过是操些心,帮个忙,终归过得好才是正经事儿。说别的都没用,说别的也没必要。只要你们开心,我当老的还有啥说呢,只要你们过好就行了。彩礼再多,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不和睦,不太平,又有啥用呢。还是你们日子过得好,过得舒心幸福最重要。’都说我妈糊涂,我妈这话糊涂吗?多明白,把事情看透了,一点都不糊涂。她就是为着闺女好。要过分彩礼的家长也是为着闺女好,有时那就是算盘打错了。像尹冬梅就属于这种情况。” 海林大妹听罢咯咯笑,说:“我妈可比你妈糊涂得多。可我这事儿,她也是说:‘你们两个是相互看中的,这还说那彩礼干啥呢?咱家也没有这彩礼窟窿要填补,真是有这窟窿,你对象这人实在,他也不会不管。到时候你们成了家,他也不会让我们老俩去作这难,去受这苦,到时候他也会给我们些帮补。’这话多明白。事情还真是这个样。我朋友说,等我哥说媳妇的时候,我们全力支援我哥。他这也不是瞎说的。我知道他那人实在,别看他唱的是旦角,办事儿可是男人着呢。他说到是会办到的。要不我咋能看中他呢。” 张永东说:“要彩礼这事情,城里跟乡里实际都一样,只不过城里有些家条件稍好些,把彩礼返还,还再贴补一些嫁妆。跟咱农村一样,城里有些条件差的,也有不把彩礼返还完的。那只是个别。其实在这方面,城里和乡里都一样。” 他们这么热热闹闹,洋洋洒洒说着,不知不觉沟里已经没有响声没有动静了。其实按照城里的作息时间,时间还早,不过也就还是九点多十点钟那样子。也就在这个时候,孙泉源脚步匆匆回来了。因为他们说得热闹,只觉时间还早。海林大妹说:“你才去了多大一会儿,你可回来了。你跟人家继红去了娟子家没有?到那儿咋说的?” 孙泉源说:“我撵上继红了。她说她明天白天去。她说晚上去着不方便,我就把她送到寨里了。到寨里我没朝她住的地方去,本想拐到街里快快拐回来。哪知在街里碰见了临近大队我们几个同学,又站那儿说了这么大半天,这才往回赶。不料回来走到这沟口上面这土路上,可真把我给吓坏了。月亮昏昏的,看不清对面来的是什么,那么长,大摇大摆冲着我就过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呢。心里想着真是遇住这么大的野兽我就死定了。哪知还没到跟前,听着几声哼哼叫,这我才知道是一头猪。我还没有一咋呼,那猪竟朝山上跑去了。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太胆小,一头猪竟让我当成野兽了。这事儿闹的,真是让人过后直想笑。那猪朝窑头地块跑去了。再往窑头那地块儿看,三四个白白的东西站在地里,慢慢还动呢。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听人说,夜深人静的时候鬼不是要出来透风嘛。八成那是鬼。我害怕,一路撒丫子就跑回来了。你们看,我还喘着大气儿呢。” 大家听着都哈哈笑,都知道孙泉源没有这么胆小,他是故意在自虐,逗大家开心,逗大家笑。哪知听得这么说,期任达笑过一阵儿,忽然警觉了。他问:“你们沟里才买的老母猪发情,刚去配过种。这发情期没过,是不是你们队下这母猪跳圈了?你队下那猪圈在哪儿呢,赶快去看一看:这猪还在,便罢;不在,一定是你队下这老母猪发情跳圈了。” 孙泉源一听吓一跳。说:“猪圈就在这沟口上。那老母猪从集上赶回来,还是我亲手把它撵进圈里的。让我去看一看,若是圈里没有,那就一定是队下那母猪跳圈了。”说着掂过马灯,点着,就往猪圈那边跑。海林大妹也连忙跟了过去。他三个跟没事人一样,还是在那儿侃得热闹。 转眼工夫,听得海林大妹和孙泉源在沟对面拍着门环一声一替大声喊:“队长,咱队下老母猪跑了,快起来吧!”“大中,咱队下那老母猪跳圈跑丢了,快起来叫人去找吧!” 他们三个听见那俩人这么吆喝,知道真是他们队下的老母猪跳圈跑丢了。知道孙泉源不可能再有工夫来跟他们说话,把灯关了,走到沟对面,跟孙泉源和海林大妹说:“你们要忙一会儿,我们也不耽误你们事儿,我们先走了。” 队下丢猪是大事儿。大中队长提着裤子,靸着鞋就来开门了。如此这般听孙泉源一说。大中慌得忙的朝挂有车脚的大柿树下跑。拿起轴眼里当钟锤的那柱青石,对着车脚就当当当敲起来。 半夜三更的钟声也是战斗的号角。队长跟孙泉源交待:“你在这里把情况跟,乡亲们说一下,让大家赶快上山找。我先上山去了。又跟海林大妹说:你就在沟口站着,出来一个记一个名字,你跟他们说,回头都在沟口集合,明天早上把这出工名单交给我。” 有手电的拿手电,没手电的掂风灯,能踢能跳的壮劳力都出来了。孙泉源一看队长让海林大妹在沟口记名字,也就觉得自己再待在沟口也没意思了,也想上山去。他跟海林大妹说:“我也是只知道那猪是顺着窑头那地朝山上走了,具体咋回事儿,我也不知道,你只管把我这话给乡亲们说一下就行了。我也上山去,多一个人还不是多一双眼睛,多一份力嘛。”说罢没等海林大妹回话,就朝沟外跑了。哪知不大一会儿,他牵着三只羊返回来了。笑着跟海林大妹说:“队长让我把这三只羊藏到我们知青院子里,让羊的主家着急去。队长还跟我说,只要别把这三只羊让人牵走了,就算我出工,让我把羊拴院里,只管插上门躺到屋里睡觉去。” 海林大妹问:“这是谁家的羊?让你牵回来了,你不怕得罪人?还拴到你们知青院呢。你可知道,你们知青这三个人,全新挨了打,回城去了。荣欣放羊,住在羊圈旁的窑洞里,人家根本就不回来。你们知青院里现在住的只有你一个人,这羊拴到你一个人住的院子里,得罪人的可是只有你一个人。你还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羊,到时候人家来要羊,你是给人家不给?给吧,队长没发话,给着不合适;不给吧,都是乡里乡亲,人家不就是把羊拴到麦地里吃了几嘴麦苗嘛,这又有什么?你想吧,这可是拿着你这知青当枪使了。这你可要想好,这是要得罪人了。说起来也怪没意思的,大中为啥要把这羊让你牵回来呢。这是把得罪人的事儿甩给你了。” 孙泉源说:“咱队下这羊群都拢起来了。这羊主家也够没意思了,这么好的羊群,羊不朝群里边放,半夜三更的,就为让这羊吃上几嘴麦苗,就把这羊趁黑放到麦地去了。这还不是咱队下的麦地,这要是咱队下的麦地,那还不知道咱队长该咋着整这主家呢。” 孙泉源笑了。说:“队长让我把羊牵回来,我只管牵回来就行了。我不管别的,我只管当我这牧羊人,我只管把这三只羊看好了,别的啥事儿我都不管,我还能得罪谁呢。” 海林大妹说:“你这牧羊人可是难当了。你这是要麻烦上身了。不信你走着瞧。” 孙泉源不以为然,呵呵笑。说:“我不管那么多,我听队长的。我只管把羊拴到我院里,我插上门,躺床上睡我的觉。” 夜深了。山上还有团团灯火晃动。孙泉源躺在床上睡得呼呼响。三只羊在屋外的窗下,稳稳地倒着沫,撒几泡尿,地上的尿坑,映着月光显得晶晶亮,一粒儿又一粒儿的羊屎蛋儿,成一片黑色,被踏扁在地上。 第72章 罚你二十四斤麦 81罚你二十四斤麦 孙泉源把队长交给他的三只绵羊拴到屋外窗下,插上大门,进屋倒头睡觉。一觉睡到天亮。听得大门门闩得儿得儿响,像是有人拨门。揉眼起来,开了大门。一看竟是荣欣呵呵笑着站在大门外。说:“都说这三只羊是你牵回来了,我还不信呢。这门还没拨开,你倒起来了。这是鼎伯家的羊,我怕它不上膘,故意拴到窑顶那麦地上让它吃两口夜食儿,哪知你就把它牵回来了。” 孙泉源说:“哪是我牵回来的。是昨晚寻猪,队长寻到窑头上,看见这三只羊,他让我牵回来的。他说,他不发话,这羊不要让人牵走。要是鼎伯的,又是你来牵,我让你牵走,你得认这账,我也好跟队长回个话。” 荣欣说:“我牵走,我肯定认这账。队长为啥让你把这羊牵回来?他是要干啥的?不会是尊照大队指示,每只羊罚麦八斤吧。” 孙泉源说:“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光说这羊别让人给牵走了。因为让我牵回这羊,他还给我记工分呢。” 荣欣说:“这羊又没吃咱队的麦苗,他也管得太宽了。我先把羊牵走,有事儿我顶着。你只管跟他说,羊是我牵走的就行了。无论再有啥事儿,我兜着。这还不行么?” 孙泉源笑了:“那你就牵走吧。昨夜里他们找着老母猪了没有?” 荣欣说:“找着个啥呀。那么大的老母猪,跑到谁家,谁还给你送来呀。等着吧。瞎胡弄。养猪,还没说跟猪睡到一起吧,光挣工分呢。猪没丢,社员们还都有意见,这猪一丢,这意见只怕还大呢。等着瞧吧,热闹还在后头呢。全新也是,管这闲事干啥,让他们打吧,打出毛病才好呢。你没看出来,咱沟里出现两派了。不是社会上那种两派,是这干活偏向这种两派,势不两立,难弄着哩。再想团结起来,只怕那是老难了。这猪丢了,看咋办吧。看他队长还怎么偏向这喂猪的吧。” 孙泉源不想说这事情,改口问:“这一开始放羊,队下真是给你们贴补粮食,让你们自己做饭了?先在山下,过俩月再上山。在山下没说回来做饭,,果真都在羊圈边的窑洞里做饭?” 荣欣笑:“队下要是说话不算数,我们还不放这羊呢。放羊这事儿找不来人,只有咱们知青和上岁数人能办这事儿,乡里的年轻人没人放羊。好了,鼎伯在上头把饭做好了。我们吃了就该出去放羊了。鼎伯还说,咱队下滩地上那麦苗疯长,编排说让羊群啃一啃呢。今天上午我们就不朝远处去了。有啥事儿到滩里就能找着我。好了。我走了。” 荣欣把羊牵走了。孙泉源觉得这是本队鼎伯家的羊,啃的是别队的麦苗,又没造成啥危害,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吃完饭想着队下有啥活,还想着听见钟声去上工呢。大等不见人,小等不见人,沟里静悄悄,跟往常相比,上工时间早超了,没有听见上工的钟声,还是没见人出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昨夜都去找了一夜猪,这时候人们都刚睡下,还上什么工呢。于是想着到队长家问一声。还没走进队长家大门,只听队长妈在门里说:“你大中哥刚睡下。找了一夜猪。把这方圆左近都寻遍了,到哪儿寻着那活猪呢。有人还说老猪认路,昨夜都朝杨庄那卖猪人家去看了,真没有。看来这猪真是寻不着了。” 其实孙泉源并不在乎寻没寻着老母猪,他只想问上不上工。听队长母亲这么说,自然这上午肯定是不上工了。想想也没事情可做,何不上山找期任达说说话呢。反正期任达吃住都在农科院,到那里就能找着他的。没事儿可干,那就走吧,中午在他那儿吃了饭,下午再回来,这一天差不多也就打发了。 于是从里沟上山,陡峭陡峭的,曲背弯腰,慢慢顺小路朝上走。上去山,听得君子妹在后边叫。回头看,君子妹从他们沟里也朝山上走来了。孙泉源觉得稀罕,说:“你不在队下干活,跑到山上来干什么?” 君子妹说:“我也去农科院干活了。农科院要做棉花高产试验呢。大队选了一帮年轻人,把老人都打发下山了。老支书说,做试验还得要用有文化的年轻人。” 孙泉源说:“只要说这有文化,你们这几个上过高中的,自然也都得来这农科院发挥才能了。” 君子妹说:“才能倒说不上,做个记录啥的,倒是比不识字强。这下期任达有劲了,说要把这农科院搞得有声有色,变个大模样。” 因为昨夜沟里寻猪闹得大家不安宁,打着手电,掂着风灯满山跑,君子妹看见那场景,以为找到那猪了。还没问一声,孙泉源倒笑了。说:“连那老人们都说这猪是寻不着了。白天还好找些,这大晚上,月亮也不是很亮,猪是长着腿的东西,只怕是寻不着的可能大些。” 君子妹说:“由这也就看出来私人的东西跟公家的东西有些啥区别了。” 孙泉源说:“这是响应号召,还是队下贷款去买的。这买回来还没喂上两天就跑了个没踪影,这损失可不是平均每人一个劳动日值,那可是比每人损失三五个劳动日值大多了去。好多人都没迷开这关系。总共不足二百人,损失那是要大家均摊去。这咋就没人心疼呢?可见境界这东西那真是看不见,又能反应出高低的东西。如果队下百姓都能把队下的东西当做自己家的东西来爱护,想必队下也不至于穷到这种地步。我们的会计跟我说:队下有时候连一毛钱都拿不出来,比户家还穷,这都是真的。你相信么?我说我真相信,可咱们的社员为啥不努力大干,光想着自己吃亏占光,算那细账呢。能为队下多考虑点,队下也就不会这么穷了。” 孙泉源不想跟君子妹说这容易说滑嘴的事情,呵呵笑过几声,改口问:“昨夜期任达把你送回家,他又上山了?” 君子妹听得这么问,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说:“你不说这,我还想不起来呢。昨晚期任达把我送到家门口,说山上有人值班,本来他可以回家住一晚,明早再上山。可沟里丢这猪,是昨天才打了卷,若是这老母猪发情又寻到山上去,值班人没发现,那就真不好找了。他说这老母猪很有可能去到农科院找它的另一半。所以他要上山,去给沟里的做些贡献。那猪真不去,明天早上他也得提早去,他这夜里上山也不是白上山。” 孙泉源说:“我们沟里人寻了一夜都没寻着,真要是那猪跑到农科院了,他们岂能不知道?想必没去,真要去了只怕昨天夜里也就把它赶下山了。” 君子妹说:“他也不是说那猪一定去,他说那猪有去的概率。因为那猪还在发情期,再跑一趟还是有可能的。” 孙泉源笑了说:“或许,或许。但愿跑到那里。我们沟里也要感谢了。” 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到了农科院。农科院里喂的看家狗,像迎接亲人,摇头摆尾围着君子妹扑上扑下表欢迎。由此可见君子妹来到这里工作已经不是三两天。或许看家狗这动作给期任达报了信,期任达从配种站里走出来,看见孙泉源跟君子妹厮跟着走过来,没顾得跟君子妹打招呼,倒先冲孙泉源说:“你们沟里这母猪来这儿找它另一半儿,让我给圈起来了。昨晚我去你那儿,咱们没顾着说话。中午吃过饭,你把猪赶回沟里吧。让队长给你记工分,这不框外吧。” 孙泉源一听好不高兴,哈哈笑起来。说:“他们寻了一夜,还都在家里睡大觉呢。我现在就把它赶回去,让他们下午就上来谢承你。” 期任达说:“谢承倒不用。这拴猪的细绳,明天你是得给我送上来。送上来再记一天工,队下也不可能让你白跑,咱们也能痛痛快快坐这儿说话了。” 本来孙泉源是可以吃了中午饭,再把猪给赶回沟里的。可他出于好心,生怕大家着急生气,心里想着早些把猪送回沟里,乡亲们早心静。没顾得多坐,便赶猪朝山下走。 此时的老母猪还是很听话的,细麻绳绑着两只后脚,一根细细柔软的榆树枝条轻轻抽着,不疼不痒。想必抽到猪身上,猪也是挺舒服的。孙泉源心情舒畅,赶猪顺小路,悠悠走起来。到了沟里一阵吆喝:“老母猪寻着了。老母猪寻着了。队长,队长,这猪交给你了。你快来接住老母猪!” 孙泉源这几声吆喝在沟里轰动了。男女老少涌出来,询问是咋找着的。在哪儿找着的。孙泉源把事情原委说了。又把期任达那些话说了。队长大中用两手搓着脸,说:“日娘,这猪还知道寻男人呢,它哪来那么大隐?这可好,有这一夜折腾,这一窝猪娃是种上了。日娘,种上咱也不喂这猪了。太他奶奶的费事儿,这不是要折腾死人嘛。不养了,不养了,再养猪就把咱沟里折腾得更乱了。” 孙泉源笑着说:“队长,你赶紧把猪脚上的绳子解下来给我,明天我还得给人家送到山上去呢。” 队长大中说:“这简单,这简单。这也是应该的。让保管把仓库打开,取根儿细绳给你,明天给人家送去。新的,不能亏了人家。” 海林大妹生怕孙泉源不知道,故意对着孙泉源的面,跟队长大中说:“保管给知青大门上贴了张条,说是去街里买什么,顺渠边,朝街里走了。” 孙泉源扭脸看,自己的大门上果真贴着一张作业本纸。纸上还有字。离远看不清楚,他把猪绳交到队长大中手里,连忙跑过去,打眼一看,喃喃自语:“妈的狗x,什么东西!还能这么弄事儿的?这是跟我过不去。这是整我呢。我服你。我服你。我让你扣我二十四斤麦子去,我保证服气,不吭气。” 第73章 三羊定位 82三羊定位 孙泉源从山上农科院期任达手里接过他们队下丢失的老母猪,喜咪咪赶回沟里交给队长大中。这边喜庆劲儿还在脸上挂着,那边海林大妹拉他一下,悄跟他说,他们知青院子大门上贴有三羊啃青罚粮通知书。那通知书上的意思是:昨天夜里队长大中交到他手里的三只羊,无论是谁家的,都要按照大队规矩处理。那三羊啃青——吃了生产队的麦苗。大队规矩:一只羊要罚八斤麦,三只要交二十四斤麦。如果孙泉源不把那三只羊交给队里,队里就要扣孙泉源二十四斤麦子。希望孙泉源不要为虎作伥,行私舞弊,包庇羊主,自找麻烦,招致晦气。 孙泉源一看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呀。这明明就是鼎伯家的羊。早上刚起床,荣欣就把那三只羊牵走了。这羊又没吃着队下的麦苗,这又碍着队下什么事儿了?大队护林员拿着长矛还舍不得扎一下偷吃麦苗的猪羊呢,人家也不过是吼两声,让主家把猪羊弄回家,也从没说过罚麦子的事情。一个队下的,硬是这样玩真的整治人,岂不是也太扯淡了? 他对着大门认真看过那张通知书,连忙跑到队下猪圈边跟队长大中说:“昨天夜里,你交给我那三只羊,今早荣欣已经牵走,放到咱队下的羊群里去了。我不让他牵走。他说那是鼎伯家的羊。是他把那羊放进麦地的。他若是不把羊牵走,他就没法跟鼎伯交待。他说他把羊牵走,有啥事儿他担着。你们去跟他要羊好了。” 队长大中正拿着斧子在猪圈里钉拴猪的木橛子。钉了半截,见他过来,就猪圈里站着,听他说了半天。听他说完,这边钉着木橛子,那边说:“泉源呀,你看你办这事儿,这还让我咋说呢。昨天夜里我咋跟你说的?我跟你说得那么清楚:我不发话,那羊是不能随便让人牵走的。你连个招呼都不打,羊就让荣欣牵走了。大队罚麦子,是你拿?是荣欣拿?还是鼎叔拿?这不是让队下作难嘛。咱俩关系不错,我不难为你,你说这事儿该咋办吧。” 孙泉源隔着猪圈墙,跟队长大中说:“这羊是鼎伯家的。牵走羊的又是荣欣。我们都是知青。我总不能跟荣欣说,让他把羊再牵回来吧。——牵回来也容易,那羊就在咱队下的羊群里。只是这话没法说,也不过就是二十四斤麦子,那就扣我的吧。” 队长大中听着不吭声。听他说完,又把那木橛子钉几下,晃晃还牢固,拴好绑着老母猪双脚的绳,跳出猪圈。说:“泉源呀,泉源,看着你是明白人,办事儿咋这么糊涂呢。你没看清这事儿的缘由:这明摆着就是队下要弄鼎叔家的事儿呢。明着跟你说,这是咱队下拢起这羊群了,没有拢起的时候,又有几家喂的羊,夜里不放到麦地偷吃一嘴呢?这不是他家遇住倒霉了么,让他家把这二十四斤麦子交了。你没想想,保管跟他家不对劲儿,我跟他家也不对劲儿,会计跟他家对劲儿,这回他真犯了规矩,会计也帮不上他啥忙。他家要是不把这二十四斤麦子拿出来,看来是不行了。咱俩关系好,我不说啥;保管不愿意,我和保管搁伙计,我不能不随着保管意思走吧。明跟你说,你门上贴那告示,就是保管写的。这没你的事儿,你只管让荣欣把羊牵回来,其别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孙泉源说:“队长,这话我咋跟荣欣说?我跟他说:‘队长说了,让你把羊交出来,他们要罚羊主家二十四斤麦子呢。’明明知道这是鼎伯家的羊,还要装作不知道,故意这么说,这就太虚了。这话我说不出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这话我真说不出口。这二十四斤麦子我出。罚我好了。” 队长大中说:“罚你干啥?那羊是我交到你手里的,你只管把羊交给我就行了。别说这是队下的事情,即便是咱私人的事情,我把羊交给你,我也跟你说了,不要把羊交给别人,你也应该把羊交到我手里。你没跟我说,你就让别人把羊牵走了。你这样做,无论让谁说,你这样做也都是不合适。这无论让谁说,我交到你手的东西,你就应该还给我。这理是直的。你应该交到我手里,这是没啥说的。这可不是碍着面子说出口说不出口的事情。鼎叔犯了事情,他就应该接受这惩罚。他不能把这惩罚转嫁到你和荣欣身上吧。真要是你愿替他家挨罚,我还不愿意呢。今晚就召开社员大会。在社员大会上,队下是能把这罚他麦子这事儿说清楚的。我还不相信治不住鼎叔家呢。这二十四斤麦子,他家不出,还不行呢。态度不好,加倍罚,看他咋应对吧。” 孙泉源听了只觉人家要这样做,那就真没办法,只好呵呵无奈一笑说:“啥也别说。扣我的吧。以后这种事儿,我也不会管了。我把羊牵到我们院里干什么?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吃一亏,长一智。以后这种错误我不会再犯了。你瞧着吧。这种错误我以后不会再犯了。你们就扣我的麦子吧,我啥都不会说,我认罚。” 队长大中一听:“咦,你这孩子,你咋这样呢。这不是逗你事儿,你参乎什么?让你跟荣欣说,你只管跟荣欣说让他把羊牵回来就是了。你不跟他说,你暗地里把这二十四斤麦子出了,荣欣不会说你傻,鼎叔家不承情,他家人还能不说你傻?你还是把这事儿跟你鼎伯说了。让他家把麦子出了最好。别把这不舒服往你身上裹揽。我跟你说,即便你不吭声,今晚还是要召开社员大会说这事情的,我要在会上把这事儿说清楚:以后不论谁家,无论猪羊都不能啃队下的麦苗。我得让鼎叔知道,他家犯的错,是你替他把错顶了,拿了二十四斤麦子。我得问他,良心过去过不去,我得让他自己说。我得让他把这二十四斤麦子出了,我还得把他整得没有脸。我还不相信他就敢让你把那麦子拿出来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说:“开会你不要再说这事情,我把这麦子拿出来就是了。” 队长大中说:“你别觉得罚这二十四斤麦子没有啥。你想想,你是知青,一年也不过只能分得一百二十斤麦,户家人均只怕八十斤还没有呢。一下就罚二十四斤麦,你说这是小数目,那也只有你们知青能这么说。别憨了,不要替他家挨这一刀。你把这老母猪给找回来了。队下也不能亏着你,这一天工分给你记上吧。下午你该去哪儿玩儿,也算你上工了。” 孙泉源说:“不说给我记工分,按理也得给人家大队农科院送些饲料。咱这老母猪跟农科院那种猪待那半夜,这种肯定种上了。咱队下占了便宜,也该慰劳一下人家那种猪,给人家送点饲料吧。” 队长大中哈哈笑:“给他们送点饲料?不说都是公家事儿,即便是私人,咱也不会给他们送。因为啥?因为他尻咱,咱没尻他,他占了咱便宜,咱再给他送饲料,咱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呀。” 孙泉源说;“这是猪,不是人,是人还有送上门儿这便宜事儿吗?” 队长大中呵呵笑。说:“咱队下便宜是占完了,想要猪饲料,一点儿门儿都没有。这也是为咱生产队,这也是为咱队下社员群众省那几斤饲料嘛。” 孙泉源心说:“就这么点出息。这是代表生产队跟大队农科院共事情。这又给人家农科院留下啥印象?你当队长的不扣我麦子,你一定是要扣鼎伯的,我得把这事儿跟荣欣说清楚了,别到时候他们都难受我。” 心里想着,低着头便往沟口半坡麦场上的羊圈走。麦场嶙根头上有三孔窑:一孔圈羊,一孔做饭,一孔睡觉。还没走到坡上,荣欣从坡上下来了。看见孙泉源,他笑了。说:“我和鼎伯刚把羊赶进圈里,我就赶着下来了。这得跟队长说:这羊不是鼎伯家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是咱队下收来的。那是我怕那羊不上膘,是我趁天黑把它放到麦地里去的。队下羊啃麦苗,要罚也得罚队下。这话我跟队长说。谁跟他说这羊是鼎伯家的?我跟你说这羊是鼎伯家的,那是我弄错了。其实不是,这羊就是队下的。” 孙泉源说:“我跟队长说,扣我的麦子,我把这二十四斤麦子交了,他还不愿意呢。” 荣欣说:“那又不是你的羊,说到天边也轮不上扣你的麦子。我现在就去找他说这事儿。走,跟我去吧。” 孙泉源跟荣欣并排一块儿走,下坡,朝沟里来了。一路走,两人一路说不停。孙泉源问荣欣:“你是想跟他弄事情,还是想把这事儿压那儿算了。那能说的话可是太多了。那能摆的理也是太多了。你准备咋跟他说?我想的是我把这麦子出了,能不把事情闹大,大家都过得去也就算了。你说这样还不行吗?” 荣欣说:“要是你能把这麦子出了,我也能出。这不是得有出的理由嘛。咱跟他说理。他能把理说得让我服气,别说二十四斤麦子,二百斤,咱也把它出了。这人不是都得论理嘛。不论理,咋出呀。” 孙泉源说:“见着队长你别跟他着急。慢慢说,把理说透了,他也就不会再说啥了。我跟他说,我把这二十四斤麦出了。他还不愿意呢。他就是要让鼎伯出,少一两还不行呢。你跟他说着恐怕也不行,他是冲着鼎伯来的。” 荣欣说:“鼎伯跟我说了,他就是冲着鼎伯来的。要是别家,他还不会管这闲事儿呢。这人心术不正,心眼儿也太歪了。就这样,他能把生产队领好了?这样的人,咋让他当上队长了。” 说着已到了沟里。队长还没回家,正在家门口朝他们自家的猪圈里垫土呢。有一锨,没一锨地朝猪圈里撂着。看到荣欣和孙泉源厮跟着过来,他笑了。他先打招呼:“荣欣,你把那羊送咱队下羊群了?” 荣欣说:“听说你们要罚这羊主家二十四斤麦子是吧。这麦子只怕是罚不成了。为啥呢。你听我说,看我说的在不在理:这三只羊呢,是咱队下群里的。是谁家的。我也不知道。这不是户家把羊放到咱队下了嘛,咱得把人家这羊养好。我看那羊那么瘦,咱不是想让咱这羊群名声好些嘛,我就想让它吃点夜草。所以,天黑透,我就把这三只瘦羊放到麦地了。没成想,让你看见了。把那羊让泉源牵到我们院里了。你以为是别队的羊吧。你要是知道是咱队的羊,你恐怕就不会牵走交给泉源了。你还不知道,第二天一早,我去牵羊,贵贱都找不着,我回去取东西,这才知道是你把羊交给孙泉源,让他把羊拴到我们院里了。我跟你说,那不是鼎伯家的羊,那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反正都是户家送到咱队下吃咱队下的草,给咱队下攒粪的。我也想了,别说不是鼎伯家的羊,即便是鼎伯家的羊,这罚麦子也是不合适。因为鼎伯把这羊已经送到咱队下了。该罚的是咱队下,不应该是羊的主人。你想是不是这个理?” 第74章 义气为人 83义气为人 三羊啃青罚麦子这事情,孙泉源本来不想让荣欣知道:总以为队长大中把三只羊交到他手里,他就应该把三只羊还给人家队长大中;自己没有把三只羊交到队长大中手里,自己理短,认罚也就是了。哪知队长不买这账,下了狠心,瞄了准就是冲着鼎伯来的。自己认罚不行,孙泉源也就没了办法。 这三只羊,是鼎伯家的。牵走三只羊的,是荣欣。若让荣欣把三只羊牵回来,交由队长大中去处罚鼎伯,这无论从情感,还是从面子上来说,都是有些过意不去。为这,他想息事宁人,不想把事情闹大,以为由他把这二十四斤麦子拿出来,也就风平浪静,事情只当没有发生,也就算完了。知过必改,吃个小亏,以后再不犯这错误就行了。他想跟荣欣说一下,让荣欣跟队长谈谈,劝说队长接受他这建议:他把麦子一掏,这事儿就不再说了。 哪知走到半坡,荣欣听说了罚麦这事情,正从坡上往下走。在坡半道,两人碰个正着。荣欣冲他狡黠一笑说,要去跟队长把这事情说清楚。他说的意思很明白,要让队长把队下收来的这群羊给个定位:户家的羊送到队下这羊群里,这群羊是属于谁的:这是一。 这其二:如果属于户家的,这羊啃青是在队下羊群里,户家把这羊交给你队下,人家羊吃啥,户家根本不知道,你让户家赔这处罚的粮食,有没有道理? 还有三:如果队下这群羊从麦地里过一趟,啃了青,是否意味着牧羊人没尽职,牧羊人就要负责任,就该由牧羊人接受处罚?牧羊人接受处罚。那么队下又给牧羊人什么好处了,要让牧羊人承担这倾家荡产的大风险? 要说的问题还很多,到底是该罚队下,还是应该罚户家,还是应该惩罚牧羊人,他要让队长把这事情说明白之后,再说到底该处罚谁吧。 孙泉源说:“这事情把我裹挟其中,我不想让这事情闹得雷动风响,我只想不声不响让这事情平息下来,我只想图个安静。我愿接受惩罚,以后注意一些,不再出啥事情就行。” 荣欣说:“你也太好说话。如果这样说,我去把羊给你牵回来,你把羊交给大中,这事儿也就跟你没瓜葛了。我去跟大中说,这样你可愿意么?” 孙泉源说:“话不能这么说,事情也不能这么办,让人听着我算啥东西呢。不能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还不能替朋友顶一头么?你也太小看我了。” 荣欣说:“我知道你义气,我才这么跟你说。我若让你把这罚的麦子拿出来,我又成什么东西了?我不能让你拿这麦子,我也不拿,鼎伯也不拿,你看我跟队长咋弄事儿吧。” 下了坡,到沟口。队长就在不远处他家的猪圈旁正朝猪圈里撒土。来到队长身边。荣欣把那番话跟队长说了。队长听着哈哈笑,说:“荣欣,这不关你的事儿。你就是把羊给我牵来,这事儿该咋办还是要咋办。这事儿与你不相干,队下不会罚你,你就别管了。” 荣欣有些不高兴,说:“何不该这羊是我放到地里的。照你这么说,你就不讲理了?你要是这么说,我也跟你说,我没牵羊,你也没把羊交到泉源手里。你想罚谁,你就能随便乱罚了?” 队长不高兴了。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只管放好你的羊就行了。晚上开会,你也来听听。” 荣欣带着蔑视的口气说:“要是不讲理,我还去听你说啥呢?” 队长大中冷冷说:“你别以为世上的事儿都能照理走。不走理的事情多,走理的事情少。这你不知道?队下棒劳力,最多也没分到一百二十斤麦。你们城里来的知青何德何能,工分也没挣够,凭啥要分一百二十斤?你觉得你有多公平,你就没说说这事情公平不公平?你们知青一张嘴就是没啥吃了,来队下要着还特有理。队下群众没啥吃,谁跟你们一样乱吵吵了?无论哪家再困难,又有哪家来队下要吃要喝了?你们觉得你们下乡干活吃得赖,受苦受罪受锻炼了。队下社员群众比你们吃得还赖,干得活比你们还重,天天都在锻炼,哪一个跟你们一样抱怨了?你们觉得你们觉悟高,高到哪里去了?高到要吃要喝了?你说出来,社员群众都像你们那样的觉悟行不行?你别抱屈,晚上开会,你也来听一听。你和鼎叔两人有一个人看住羊就行,抽一个人来开会。你们知青也该关心一下咱队下的事情。只管疯着耍,还能喳喳想说点啥,有人愿听你们说话吗?你们知青,城里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知不知道农村社员群众有多难,你们还来管队下的事情?你有本事,你来干这队长。我这队长位置让给你,你来当!你当队长比我行,我拱手相让。这队长我还不想当呢!” 这话说得刻薄,却又有些谦逊,还充满着明显的抱屈情绪。荣欣虽然是抱着寻事儿的态度而来,队长带着委屈味儿的几句话,倒让他觉得队下的社员群众比他还可怜,他这样能喳喳来寻事儿,也属于不要脸。他脸一红,没再多说,扭脸走了。孙泉源觉得奇怪,心里嘀咕着:“你没把事情说完,咋能走了?这事儿不说了?”跟在后边追着问:“你要去哪里?这事儿不说了?这事儿咋能不说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荣欣吊着脸,冷冷回怼一句:“这不关你的事儿。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走吧。你该干啥去干啥,别跟我厮跟了。”说着扭头进了会计家的大门。 孙泉源心说:“这事儿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你倒发起了小孩子脾气。不管就不管,看你怎么跟人家鼎伯交待。”没再多说,真不跟他厮跟,直朝街里走了。 荣欣进了会计家大门,“麦哥。麦哥。”叫两声。会计多麦听见了,连忙从厦房里应着:“荣欣,荣欣。在这儿呢。”多麦的瞎子老爹也是客客气气跟荣欣说:“你麦哥在厦房里呢。”也是帮着叫:“多麦,荣欣来了。”这边又对荣欣说:“你去屋里吧。他在屋里呢。”气氛平淡和睦,农家都是用这样和蔼的态度说话的。 厦屋门是开着的。荣欣抬腿踏台阶进屋。会计多麦在桌前坐着正算账。手里握着钢笔,见荣欣进屋,连忙把钢笔帽拧上,这边还没打过招呼,那边荣欣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给我开二十四斤麦子出库票,我替鼎伯把处罚这二十四斤麦子给代缴了。省得他从家里挖着,还得到仓库里过称,又是多了少的麻烦。” 会计多麦说:“你是替鼎伯缴罚粮,这不合适吧。哪天上头查下来,队下苛扣知青口粮,俺们生产队干部这罪就大了。” 荣欣说:“这不是你们生产队干部扣我的粮食,这是我自愿为鼎伯缴这处罚粮。我得讲理。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承认我跟鼎伯在一起放羊,关系好。我见他家的三只羊皮干膘瘦的,我想让它吃点夜食儿补一补,就把那三只羊放到了麦地里。没成想咱队下老母猪跳圈,钟声一响,都去寻猪,队长也在火头上,就把我拴到麦地那三只羊给牵走了。这是牵到了我们知青院子里。这是过了孙泉源的手,若是过了尤继红的手,想从她手里牵出来,那可是难上难。那闺女可是很认真,不像孙泉源这么马马虎虎一大片,讲情面。我没跟孙泉源说那么多,我就把羊拉回到群里。就这,队长保管记住了,要罚鼎伯家的粮食。他们咋知道那三只羊是鼎伯家的呢?他们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知道这是鼎伯家的三只羊呢?我觉得这事情很奇怪。事情是我做下的,与人家鼎伯没关系,处罚下来了,这是我的责任,我就把这处罚的粮食给缴了。啥也别说,我认倒霉就是了。对外只说是鼎伯家缴的就是了” 会计多麦说:“其实这事情都是人为的。大队这规定早就下来了。你见着惩罚过哪家人,还是听说扣过哪家的家禽家畜了?没有,都是这么说说。真到庄稼长起来的时候,又有谁家的家禽家畜是敢放出来的?明说了打药,放出来岂不寻死么。所以说,没有谁家是想找死的。明摆着,现在麦苗让牲畜啃两下子还能促进分蘖呢。为这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也都不可太过分了。谁知道大中是为啥,偏偏那天老母猪跳圈,就让他看见鼎叔家那三只羊在麦地里,恰好就让他碰见了。他不是队长嘛,他有点权,他要是想整人,那也很简单。他这就是不省事儿。咱也没办法。去年鼎伯出去给二中媳妇姨家做了几天木匠活,你看大中把他整的,只想让他倾家荡产都不解恨。都是同一个祖宗,哪来那么多恩怨,哪来那么多仇恨。确实做得过分。” 荣欣说:“鼎伯和二中都是软绵绵的,队长和保管两家为啥跟他家有仇恨?” 会计多麦说:“世代都在一起住,亲也是这几个人,恨也是这几个人,恩恩怨怨多了去,说不清楚。当生产队干部不能有私心,一碗水要端平,端不平就会出事情。前几天金银环家跟鼎伯家发生矛盾。先是捣嘴,后是吵架,最后发展到打架,也都是因为有人在中间挑拨呀。队下这事情真难管,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要管呀。管着真难。这会计我都不想干,干着有啥意思,有人就瞅着你当干部的,都想着你能从队下这锅里多盛两碗,其实,下边监督上边查,谁敢?有这胆,也没地方让你多盛这两碗饭。” 荣欣听着悄声笑,说:“麦哥,你先把我这二十四斤出库单开了,开完我再听你说。行么?” 会计多麦拿出出库、入库转账单,开好单子,交给荣欣,说:“把这两份的第一联交给保管就行了。” 荣欣把这单子插进口袋里,还要听多麦侃队下的事情,没有走的意思。这时只听孙泉源在外面问:“娘,荣欣来这儿走了没有?” 只听会计母亲说:“没有走,你去吧,他正跟你麦哥在屋里说话呢。” 荣欣听得外面这么说,连忙悄声跟会计多麦说:“这事儿别跟孙泉源说,也别跟鼎伯家人说,我也避点儿事儿,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说罢出了厦屋门,没让孙泉源朝厦屋里进,拉起孙泉源就朝外面走。孙泉源懵懵的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情,嘴里说着:“你咋不跟会计侃大山,你要去哪里?你这么着急着推我走干什么?” 荣欣不吭声,推住孙泉源朝院子外面走了。 第75章 男知青问例假 84男知青问例假 荣欣没让孙泉源往会计多麦的厦房里进,连忙推住他向外走,好像心里藏有啥秘密,也像有话要背着人跟他说。孙泉源觉察到这些,也就不再挣着挣脱他,顺从地跟着他朝外面走。 两人走到沟口坡前没人处。看着坡上没有人,后边也没人跟过来,荣欣这才悄声跟他说:“这事儿我得想法把它摆平了。我去会计那儿开了二十四斤小麦出库、入库单。不跟鼎伯说那么多,让他把这两张单子第一联都交给保管,这边出库,那边入库,啥都不说就行了。” 孙泉源说:“能不声不响把这事儿摆平最好。只是你替鼎伯出这麦子,保管、队长不会愿意。他们是冲着鼎伯寻事儿找茬儿来的。他们若是知道是你替鼎伯出的麦子,只怕他们心里想难为鼎伯没能难为成,他们心里不乐意,还会想方设法刁难鼎伯,万一心血来潮又难为起你来,这就麻烦了。再一个,这事儿也不能让鼎伯知道。鼎伯知道是你替他出了这麦子,只怕他脸上会过不去,他若拉硬屎,不接受你这好意该咋办?他要自己去出这二十四斤麦子,事情就麻烦了。要不你让他去给你做个证:把那麦子提出来,当着保管的面,交给他;让他把这刚出库的麦子交给保管,即便说明白这是处罚的粮食,至于处罚的是谁,保管他想咋写就咋写,这样保管就没法寻事儿找茬了。你别说是你代鼎伯缴的处罚粮食就是了。这得想办法让鼎伯脸上能够过得去。你说我这说法可取不可取?” 荣欣说:“本来我想着就是要这么做。可我又害怕保管不愿意。现在想想也是,我从库里提出那麦子,当着保管的面,交给鼎伯,再由鼎伯手里交给保管,咱也不说这是往队下库里交的是啥麦子,保管也应该没啥说了。我怕的是鼎伯不愿这么办。要不你去做做鼎伯的工作,咱能把这事儿摆平就行,不要再闹了。闹着对谁都不好。你去跟鼎伯说说行吗?我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闹得咱们都跟不够意思一样,咱脸上也过不去。” 听得荣欣这么说,孙泉源很满意地笑着问:“你这么认理的人,这回咋愿意迂回操作了?” 荣欣说:“本来我是想去跟队长弄事的。见他根本就不接我的腔,还当着咱俩的面报了一番委屈。他说的有道理:咱们知识青年,城里的孩子,工分儿没挣够,又有何德何能,就要比队下棒劳力分麦子还多?这不是不论理么?就这一句话,我就不会再跟他争竟什么了。再有,他那一句话,说咱们知青才在乡下待了几天,了解多少农村的事情,又能知道些啥?不了解社员群众真正的苦,还能着管队下的事情。真要是咱们能,他这队长就不当了,让给咱们来当。他说这也是,当队长的除了忙,又能比别人多得了啥好处?一点好处都没有。在当地人眼里,这队长当着就真是苦。要不是他这么说,刚才咱俩在他面前,我咋不接他话就走了呢。就是因为这,我二话没说就走了。大中真是撂挑子,咱不能让人们说,是咱逼得人家大中不干队长了。到时候没人来当队长,咱们就让人烦了。” 孙泉源说:“咱们下乡这么长时间,我算是看出来了:越是人和气,团结,不生事儿的生产队,越是没人愿意干队长;越是乱糟糟,整天闹,穷得叮当响的生产队,越是有人争着当队长。这是一种奇怪现象。我算是看清楚了。咱沟里也是快要有人出来争着当队长了。” 荣欣笑:“你虑得也太长了。无论谁当队长,对于咱们来说,都是一个样。咱们是知青,无论谁当队长,他也不可能再扣咱们的粮食。咱们也不管他谁当队长,咱们这一百二十斤麦子少一两也不行。这是国家政策。少给咱们公家都不愿意。咱们不怕换队长。换个好些的人当队长,最多也就是咱们不受排斥,不受搜寻事儿这洋症。我算看明白了,咱沟里就是这个样:无论让谁上台当队长,该穷还是得穷,改变不了这穷模样。” 孙泉源说:“那倒不一定。或许换个能干的,把劳动日值搞成一块多,也有这可能呢。工值高是一方面,最重要这一碗水能不能端平。端平了,也就没人闹;端不平,闹是迟早的事情。一碗水端不平,劳动日值高也不行,也得闹。只要一碗水端不平,闹是迟早的事情。” 两人正在坡下说着,只见君子迈着外八字腿,一晃一晃过来了。荣欣看见君子那一缕长长的头发在光脑袋上一走一飘很可笑,冲着孙泉源一笑说:“君子来咱沟里干什么?他从山上石头窝子下来了,跟着泥水匠高手期石齐学着砌砖呢。听说这小子在这方面还有两下子,受到期石齐称赞了。听说现在方圆左近有人砌门楼,期石齐不去,都是他去砌的。都说他砌得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孙泉源说:“这是真的。他砌墙丢圆缝,他跟他师傅一样,那手艺真是绝叫好,学到家了。我在石头窝子的时候,看着他真是愁人。没心没肺的,挂在嘴边的就是女人。他那些尻*理论一套又一套,让人听着都说他骚。你也知道山上石头窝子里也都是男人,多数是光棍,说起来尻*这事情,都有一番理论。没想到,咱沟里的梅跟他一结婚,君子竟变得咱们都不敢认,真成了规规矩矩的一个大好人。等会儿他过来,你问他是‘认时不认羞’,还是‘认羞不认时’。你也别说这是问的啥,就这一句话,他保证就笑了。” 说着君子已经到跟前了。孙泉源冲着君子哈哈笑。荣欣对着君子热呵呵来了一句:“你来俺沟里干啥呢?你是认时不认羞,还是认羞不认时?” 荣欣这句话刚说完,君子冲着孙泉源就呵呵哈哈笑起来,浪摆摆还嘴说:“你这家伙,我掂枪寻你了好几天,就是见不着你的面。昨天在街里听人说,你尻驴,让驴踢了,脑子让驴踢出了病。我这不是抓空来看看,看你这脑袋被驴踢得成啥样。见着你面,乖乖,真是让驴踢得让人还待见:陈屎堆还记着。你又去拱那陈屎堆,也没忘了带上你们知识青年……” 孙泉源没等他把话说完,立马冲着荣欣说:“这家伙巧骂咱们呢,咱们不是他的对手,来来,先把他打一顿再说,看他嘴还硬不硬,问他还敢不敢巧骂咱们了。” 孙泉源跟君子关系好,两人在一起也开得起玩笑。君子听得孙泉源这么说,连忙双手抱拳求饶说:“中沟女婿给中沟弟兄上烟了。别、别、别,别动手,梅姐夫这老哥给你们上烟了。” 孙泉源和荣欣只好笑着松了手,侧头问:“啥事儿要上烟?啥事儿值得给我们上这洋烟卷?” 君子一边掏着烟,一边呵呵笑着说:“你说这是啥事儿么。县医院都说我媳妇不会生孩子了。就在前俩月,我媳妇‘例假’没有来。我媳妇说,‘例假’没来,是不是怀上孩子了。我说县医院都已经说过,你不会生孩子了。那是大医院,懂科学,那医院诊断出来,说的那些话,就没错:这‘例假’没来就是病,跟那怀不怀孩子没关系。咱不要耽误事儿,赶快去咱卫生室让老中医给号个脉,看看到底是啥病,咱也想些办法早些把病治好了。哪知道到咱大队卫生室,老中医给她一号脉,居然说:‘恭喜,恭喜。这是喜脉,俩月了。’我以为他是取笑我,当时我心里还一头火,忍几忍没抽他耳刮子。一句客气话没说,拉住俺媳妇就回家了。到家我还不死心。我心说:这老中医明明是瞎说。他八成是取笑我。是不是怀孕我还不清楚呢,人家县医院明明都说不会怀孕了。这例假没来,就是我媳妇怀上了?这事儿可错不得,为这,昨天我带我媳妇去你们城市那大医院做了检查,说真是怀孕了。这一定没有错。你看咱县医院,他妈的,他们咋能说瞎话呢?老天不绝我,让我媳妇怀孕了。例假不来,不是有病,这不是好事儿么?这是喜事。我得来你们中沟给我老丈人送这好消息吧。刚从市里回到家,我就奔你们中沟来了。见我老丈人了吗?我得去告诉他:梅,怀孕了。” 孙泉源和荣欣毕竟还是没粘过荤腥的懵懂青年,男女之事没开窍,再说那个年代也都假正经,青年男女在一块儿说话都害羞,都觉得丑,那些知识又缺乏得可怜。听得君子一句一个例假说得欢,又是什么怀孕不怀孕,说得两人懵懂都翻白眼,心想问一声:例假是啥吧,又觉得必然跟女人身体有关系,碍于脸面又不好意思问。君子给他俩点上烟。他俩给君子说两句贺喜话,看着君子走下坡。孙泉源先问荣欣:“你说,他说那‘例假’是什么?” 荣欣说:“你比我懂得多还不知道呢,我咋会知道。想着应该是他媳妇该歇歇了,也不像是,到底例假是啥,我也不知道。” 孙泉源说:“你真不知道?”荣欣回答真不知道。孙泉源一咬牙,一跺脚:“奶奶的,君子比咱们知道的都多,我就不信了。我去问他,让他给咱说个明白。咱也算是学了一套。”扭头就朝君子撵过去。 到跟前,像审贼,问:“君子,你说,你说你媳妇例假没有来,那例假是你媳妇的前任吧,你不好意思说?” 君子愣了一下说:“我跟你说了半天,你不知道例假是啥?月经,月经,月经,这该知道吧。还俺媳妇的前任呢。俺媳妇的前任早就死了。死了。知道了吧。”说罢气恼恼走了。 孙泉源和荣欣愣在那儿了。两人都嘟哝着:“例假是月经,例假是月经。为啥不说月经,为啥说月经是例假?”看着君子走进沟里,两人还说着:“他比咱们知道的多。咱们也真算是知青了。” 第76章 权当这事儿没发生 85权当这事儿没发生 望着君子气恼恼朝沟里走去的背影,荣欣还怪君子拽斯文,轻声嘟哝着发泄不满情绪,说:“月经就月经吧,还非要说成是例假。我们以为是你媳妇前任又错到哪里了?看把你给恼的。你不说清楚,故作斯文,你还恼个啥?” 孙泉源说:“他说这,应该是一样东西,多种说法。他说这,咱们不知道,咱们当然也就想到他媳妇的前任了。说住他媳妇的前任他还恼。有啥可恼的?幸亏梅姐有这个前任,梅姐若没这前任,他只怕现在还得打光棍呢。不过他这人还不错:恼是恼,恼过去也就算拉倒,从不往心里去。这也算是痛快人。荣欣,别看君子长得这么磕碜,他妹子长得那可真是漂亮。你见过他妹子吗?——不说她,赶快去跟鼎伯说咱们的事情吧。” 孙泉源也自觉没趣,跟荣欣说到这里,也就没再多说,两人就转身往半坡的麦场上走。半坡的麦场嶙根头上总共有三孔窑,南边两孔是新挖的:一孔圈羊,一孔做饭,那一孔老窑洞里,铺上干草,也就是两位羊倌居住睡觉的地方了。 其时鼎伯烟熏火燎的已把饭做好了。鼎伯很热情,让孙泉源坐到窑口边上一块儿吃。因是饭时,孙泉源也不客气。——知青都是这德行,有这方便,哪还愿自己回去麻烦做饭呢。 因是说好的事情,荣欣没吭声,具体怎么办都由孙泉源跟鼎伯商量。鼎伯已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乡下的啥事儿还能不清楚?淡淡一笑,说:“其实他们是寻事儿:这麦子,缴也可,不缴也可。咋说咋有理。谁还没有点小辫子让别人握着呢?真不缴他们还能把咱的屎吃了?”看似说话没有攻击性,倒也看出鼎伯言谈举止软中带硬不要命。 鼎伯那些话说得有道理呀。能不缴,为啥还要缴呢?缴的是真金白银,反馈回来的是无限的仇恨。缴出去的是口粮,缴时望着自己的儿孙少吃这二十四斤白粮食也不忍心。缴出去就是懦弱,那是惹不起人家的具体表现。若缴,就亵渎了虎口夺食之说。若缴,知青和鼎伯都要成为杀才。鼎伯拖家带口不缴尚不害怕,知青一人吃饱,全家不饥,跟人弄事,又有什么可怕的?不缴了,跟队长、保管谈判吧。队长、保管也有小辫子,还不信拿不下他们了。 孙泉源没做通鼎伯的工作,倒被鼎伯策反了。丢下饭碗。孙泉源权衡利弊之后,跟荣欣商量一番,独自向队长大中家走来。队长大中家刚端起饭碗,见孙泉源饭时进门,以为又为蹭饭而来。全家人都客气,都让着:“拿碗,给泉源盛饭。” 孙泉源连忙摆手:“吃罢了。来跟大中哥说点事情。”言语间带着客气,一时也没说是来干什么的。大中连忙扒拉完碗里的饭,邀请孙泉源去坐他屋里。 那是厦房,家具摆设也平常:一凳一桌一柜一大床,外加一个红漆木头脸盆架,上面放着的搪瓷脸盆很是耀眼,很是光鲜。大中坐大床边,孙泉源坐凳子上。孙泉源半天不吭声。大中悄声问:“泉源,你来坐到这儿不吭声,你有啥事情?” 孙泉源也小声,坦然带笑说:“我来做你的思想工作。” 大中悄然一笑,淡淡说:“你啥时候学能了。你说,你只要说得对,我这思想也能让你做工作。” 孙泉源说:“我不知道你执意要罚鼎伯家粮食是为什么。” 大中说:“没规矩不成方圆。杀鸡儆猴,杀鸡让猴看,看谁还敢再捣乱。” 孙泉源问:“他跟你捣乱了?” 大中说:“没有,跟我他不敢捣蛋。我治他很方便。他不敢跟我捣蛋。” 孙泉源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你知道这些,你为啥还把他朝死里逼?你不怕他造反?” 大中说:“他造我啥反?他也造不了队下的反。他敢造反,队下就灭了他。” 孙泉源悄声呵呵笑:“只怕你灭不了他,你的丑事儿就能让他给抖个底朝天。” 大中脸色突变,瞅着孙泉源的脸,悄声问:“他说我什么了?” 孙泉源说:“别说他说,让你自己说:这只头羊值不值这个钱?这老母猪值不值这个钱?有人还说:‘谁不知道喂猪这媳妇家也有钱,拿钱先打点,就把这活抢过来了……’” 大中红了脸,心头一紧,在心底里嘀咕着:“这话不能让他往下说,再往下说了就出麻烦了。”也没问这事儿该咋办,便给孙泉源做个手势,甭说了。 孙泉源哪能错过这既不让外人知道,又能敲打队长大中的时机呢?顿了一下,又淡淡说:“金银环这事儿办得也太松散,太不谨慎了。满沟人都知道她给你买了东西,把你给打点好了。这事儿她不出来说,又有谁知道?她的嘴也太快了。沟里有人说:‘喂猪的猪都跑了都不知道,光知道拿工分,没有打点队长,这好事儿哪可轮上她干了?’无论多少,毕竟你是接了人家东西。你不觉得骚,咱沟里社员群众也替你骚。这骚若不是出自金银环的嘴,社员们咋知道?” 队长大中不吭声,内心发虚了。他只听,他不吭声。他知道孙泉源说的都是沟里群众传着说的事情。这事情没人对着他的脸说,能对着他脸说的也只有孙泉源和下到沟里的知识青年。听了好半天,他说:“不要这么说,没有的事情。你也这么说,你这是向我还是害我?你要干什么?” 孙泉源说:“你知道我是不太管闲事的。不关我的事情,无论啥事儿,我都是不会关心的。就像那天咱俩在杨庄会上,你跟他们抄手谈价钱,我连看都不看一眼。我想避麻烦。可我也不是傻子吧。你们都干啥,我真不知道吗?咱们关系好,我不说就是了。我想着我这样做,也够意思了。我不能装作太能把人伤了。但是杨庄集上的卖猪、卖羊人,他没把我当局外人,他们都跟我说实话,我没跟你说,这你应该知道吧。那天我就对你说,我够意思,我是帮你牵猪赶羊的。我只干具体出力活,至于其别的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难道我真不知道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也不说就是了。说老实话,我把你当哥了。你把我当兄弟了吗?我把你当哥,对外人,不该说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只对你一个人说。你把我当兄弟,你该让我知道的事情,你没跟我说,你这够意思么?” 大中嘻嘻笑:“咱弟兄,啥事儿我不让你知道了?咱队下的事情都是明摆着,没有秘密可言,即便扣罚鼎叔那二十四斤小麦,也是他撞枪口上了。这事儿让保管知道了,还能不罚他家的?没事儿还想寻点他家事儿呢,何况他家真有事儿呢。这是机会,哪能放过呢。” 孙泉源听着呵呵笑,说:“大中哥呀大中哥。看你年龄比我大十岁,你那思维可是比我小十岁。你办这事儿咋跟七八岁的小孩儿一样呢?老想着整你不待见的人。你想想,你是当队长的,你整了你手下的社员,你手下的社员一犯犟,你领导的队下就会乱。你当着领导,你希望你所领导的队伍出现混乱状况,出现仇恨现象吗?安定为好,对你这队长好,对咱沟里的社员群众也好,这些道理大家都知道,难道你不知道?” 队长大中猜出孙泉源所来找他的意思了。说:“你是不想让队下扣罚鼎叔那二十四斤麦吧。我听你的,可这已经吵喝出去了,总不能做到半截再停下来吧。该罚还是得罚,哪怕再回不罚也算一回事儿嘛。” 孙泉源说:“常言说得好:趁台阶下驴。错过这个台阶,那就只有往下跳了。” 队长大中明白孙泉源的意思,故作不知问:“你说这事情该咋弄呢?” 孙泉源说:“人家荣欣说了,这是咱队下羊群里的羊没错。至于说是鼎伯家的羊,那就无法说得准确了。再一个,即便是鼎伯家的羊,人家那羊也是交给咱队下,入到咱队下羊群里来了,这时候即便人家的羊啃了青,吃了麦苗,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人家羊主头上吧。人家那羊在你队下群里,这羊属于你队下管的,要罚就要罚队下,到哪儿也都能说得过去吧?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别再让人说起来罚这啃青的羊,咋不罚那跳圈的猪?折腾得社员一夜都不得睡,谁又罚这养猪的人呢?养猪的是不是要为咱全队社员都去找猪负责任?负责任就是罚,那样又该罚多少?” 队长大中听着孙泉源这么说,一直陪着笑脸,皮笑肉不笑地嘻嘻笑。待到孙泉源把话说完,队长大中表态说:“那就照你这话跟保管说。这要是照着你说的,那还真是不能罚鼎叔家的麦子呢。确实是,确实应该是咱队下负责任。为了咱队下,这事儿就不说了。这事儿就当没发生,你说行不行?” 孙泉源说:“队长你说到这儿,还有啥可说的?都是为了咱队下,都是为了队下老百姓,咱啥都不说了。权当这事儿没发生,老百姓听了也会很高兴。” 孙泉源的目的达到了,器宇轩昂,暗暗笑着从队长大中家走出来。 第77章 偶然听她这么说 86偶然听她这么说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不假。按照鼎伯所说,这个年代,谁还能没有一根小辫子让人抓得着呢。至死不缴这惩罚粮,掂甩他们一下,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仅仅试了一下,队长大中便说:为了队下,权当这事儿没发生,这事儿不说也就算了。这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自己心里发虚的具体表现。这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是心里没鬼不怕鬼敲门,等等等等现象在队长大中心里共同酿造沸腾起了大作用。 不说了,不说了。目的达到了。走吧。孙泉源从桌前的凳子上站起来朝外走。队长大中把他送到大门口。两人是在笑声中分手的,外人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大变化。 孙泉源是个很精明很省事儿的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也不想让人把这事情说得多么阴暗,多么混乱,多么关乎好赖人心,多么关乎人的精神,他更不想让人知道他有多么受不了。他只想让这事情没有声响,没有动静,像千年的遗闻隐藏在地下古墓中,权当没人知晓,权当没有发生就行。他的愿望实现了。他很高兴。他出了队长大中家的院门,朝沟口半坡上麦场边的羊圈走来。 放羊人是很懒散的。将羊赶回羊圈,阳毬晒蛋,歪倒舒坦,咋舒服咋来,自己说了算。大概是赶着羊群转悠了一上午,鼎伯和荣欣都累了?两人躺在窑洞里的地铺上,抽着旱烟说闲话。浓重的旱烟味从窑洞里飘出来。那窑洞不深,味道传出来很快。孙泉源走到窑洞口,呛了一下,没再往里面进,闪身退出来。荣欣在地铺上抽着旱烟袋没动。鼎伯慌忙坐起来,问:“咋说了?”接着就大步出窑,站到窑外孙泉源身边。 孙泉源说:“权当这事儿没发生。以后都不要说这事情。队长说了:都是为着咱沟里社员群众好,这事儿权当没发生,这事儿就不说了。以后也都不准说,大家都好好工作。他说这猪圈、羊圈,垫圈的事情都交由金银环一个人干。他说,这圈得天天垫,你俩就不用管了。他说,社员们说这样才公平,以后就用不着你俩忙乎垫圈这事儿了。” 鼎伯呵呵笑,说:“没想到他又折腾起金银环来了。这工分儿咋算?” 孙泉源说:“工分这事儿,我听他说,好像是把你们这垫圈工分扣了,给她添上。队下总分也不会多出很多,也不会少到哪里去,总分还是平衡的。” 荣欣在窑洞里的地铺上坐起来,冲着窑外站着的孙泉源说:“大中偏向人有点不盖脸。这回可好,让这女人把这俩圈都垫了,队下工分不见涨,把我俩垫圈的工分拨给她了。这样也好,省得我们放羊回来还得累半天呢。” 孙泉源没朝窑里进,一直在窑口前边的麦场上站着,听得话题又扯远了,特意加重语气跟荣欣说:“你快起来吧。这事儿说住了,你得赶快去把那两种条子给消了。你要让会计把他手里的两张条子给消了。别再这边你没领粮食,那边又把你的粮款给扣了。真要是那样,虽然没有多少钱,大家也都得说我们钱多太剩蛋了。” 荣欣说:“你跟我去吧。你细致,帮我看一下。” 孙泉源说:“尤继红让尹冬梅给我捎信儿说,让我去她那儿一下,说有要事儿跟我说。我还得去她那里,这又不是你办不了的事情,非让我去帮忙不行。你自己去吧,我得去街里尤继红那里,看她叫我有啥事情。”说罢,扭头朝街里走了。 荣欣这边不用多说:又抽了一锅旱烟,起身去会计那儿销了账。回来歇息一会儿,赶羊走滩,一下转到傍晚,将羊群关进圈中,烧火做饭,饭罢躺倒睡觉,也就打发了一天。 这边接着再说孙泉源。孙泉源一路悠闲,不紧不慢,也没顾着拐到十五队知青点看一看,直接就去了寨里尤继红住的那个院。那院门大开着,不用敲门不用喊,抬腿走进那个院里。听得尤继红在屋里像是跟谁正在说:“这就是你妈的不对了。哪能取巧去争这事儿呢。都要像这样,岂不是乱套了?” 一个姑娘的声音。像是尹冬梅:“哪能乱套呢。我大娘不是给支书弄些好处,大队就让我大哥去水站值夜了?没有给好处,那是十二分的活,光是在水站睡一夜,这好事儿可就轮到我大哥了?什么电工?会不会也不过是挂个名。只要清闲,能挣工分就行。说到天边,还是得甩出东西才行。都是妯娌们,我妈还能学不会?可这是小队的事情,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儿,那也是喂猪,真可清闲了?猪没买回来就有人私下里争着要喂这猪,当猪倌呢。还是我妈,也就是给队长送了两双袜子吧,这活就让我妈争过来,一下可当上猪倌了。我妈哪里喂过老母猪?她还是像咱家喂肉猪一样来喂这老母猪。老母猪发情跳圈了,她也不知道。害得全沟人都打着灯笼,拿着手电上山寻找,直寻了一夜也都没找得着。还是第二天中午人家孙泉源寻着,给赶回来的。为这,沟里人都是嘀咕我妈,说我妈光挣工分,不干活。喂猪的,连猪跑了都不知道,还有脸要工分呢。我妈生气。我也跟着让沟里人捣脊梁骨。我跟我妈说:你就不会学学继红姐,硬气一点呢。你为啥要作假?你为啥要投机取巧?我妈只说那也是想对我们好,别的她也说不成。我妈待人也不小气。她只是会算计:她见你们知青散了伙,她就让全新哥住到俺家里。其实我妈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让全新哥给俺家担水哩。说得还好听:‘你们都是孩子,我心疼你们。’她还有没有啥意思,我也不知道,没有明说,还在那儿哄我呢:‘看着你全新哥做饭。他不会做了,你给他搭把手。’你们知青有几个不会做饭的?全新哥做饭还用我在旁边看着吗?我做饭还不如全新哥做得好呢。我还不知道我妈想干啥呢。” 这话尤继红没能想得开,问道:“你妈想干啥?” 接着就是一阵带着生气的冷笑,笑够才说:“那还用说,想让我跟全新哥好么。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嘛。这有可能吗?那样岂不把人家给坑了?这我做不到。” 这明显就是金银环家大闺女尹冬梅的声音。孙泉源听真了。两人正说这事情,他作为沟里的男知青,方便不方便这时候进屋呢?硬站在院子里听也不合适。若是尤继红的房东出来打个招呼,看见偷听,显然这是很不美的事情。还是进屋去吧。孙泉源就院里喊一声:“继红。继红在家没有?” 尤继红在屋里连忙答应:“泉源。来吧。进来吧。在家,在屋里呢。” 孙泉源走进尤继红屋里,看见尹冬梅在床边坐着,连忙打招呼:“冬梅啥时候来了?来也没有叫上我,厮跟着。一个人就来了。来寻你继红姐有啥事儿?还是来找你继红姐玩儿的?” 尹冬梅说:“我跟我妈生气吵架了。” 孙泉源说;“你跟你妈还能生啥气,吵啥架呢。亲妈亲闺女,生气吵一架,转脸就忘了。跟你妈吵架还能因为啥?” 尹冬梅略显不好意思。说:“我说不让我妈喂队下的猪,我妈说那是便宜,队下领孩子的妇女都扎着头想喂呢。说那是轻松、自由、轻巧活:只管去滩里给猪割一点儿草,猪吃带垫圈,去仓库里领一点猪食儿往猪食槽里一倒,这一天的事情也就算是完成了。她还说我,你可别小看这点事情,那可是比去地里干活强多了。孩子也能照看住,工分也能挣得多,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你看这话说得多让人讨厌呢。我呛白她。她杵答我。为这俺俩一天没说话。我心里不得劲儿,来找继红姐姐说话散散心。” 孙泉源笑了,说:“你继红姐咋跟你说了?让你坚持原则,跟你妈这不良习气做斗争?你别听你继红姐的,她太正统,太正经,整天都像马路警察,管的都是路人的事情。你听你泉源哥的,别跟你妈吵。你是大姑娘,你得珍惜你在家这些时间,跟你妈在一起的时候。你们是大闺女,大姑娘,在你妈身边不了几年就该出门了。到那出门以后,想跟你妈吵,那也吵不成了。坐在婆子家受着气,想亲妈。当妈的跑去看你也只能说:只要你们过得好,我这当妈的也就放心了。” 尹冬梅笑了。说:“我妈早想给我找婆家。我说我还小,你知道她咋说吗?她说:‘你这么老实的,也得找个老实的才般配。只能找个老实的才能不受欺负了。我看找个知青就很好。你看全新这孩子好不好?’我说人家是城市知青,我是乡下农民,我俩就不是一条道上走的人,我俩成不了亲。你知道我妈咋说?我妈说,婚姻这事儿,不在城市农村,两人能不能在一起,得看缘分。既然我妈这样说了,我就得远离全新哥。全新哥还觉得我这闺女有毛病呢。他跟我说上五句话,我能答他一句,那就是抬举他了。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啥,他总是找我说话,我也不愿理他了。现在我也长大了,水我也能担了,再让全新哥一个人担我们全家吃的水,也就不够意思。为这我妈还说我傻。我知道我傻,我就是不跟全新哥多说话。免得全新哥多心,他就没法在俺家住了。” 孙泉源心说:“还有这一说呀,我这是刚听说。因为城乡有别,愿天下人都成眷属,那是不可能的。” 第78章 尤继红这人心真好 87尤继红这人心真好 在孙泉源眼里,尹冬梅还是个小姑娘。形成这看法的原因,是他俩接触不多,也在于尹冬梅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孙泉源已去山上起石头了,之后又去了大队专业队,几乎就没在沟里队下干过活。但她母亲金银环,孙泉源还是熟悉的。正像尹冬梅所说,金银环很会算计生活,待人还是不错的。孙泉源他们没粮食,金银环亲自给他们端过吃的,也让当时还上着学的尹冬梅端过,只不过,给知青端过饭的小姑娘太多,孙泉源把尹冬梅端饭这事儿给忘记了。如今听得尹冬梅说话直爽有想法,像个小大人一样,他觉得,他不能再以看待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尹冬梅。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尹冬梅这话里还是有话的:哪有母亲让小姑娘去给知青小伙帮忙,小姑娘就超前一步,把这帮忙跟处对象联系在一起的?这不是成熟是什么?人家全新说上五句,她还不想应答人家一句,害怕说多了,人家全新知道跟她有处对象的嫌疑,人家全新会从她家搬出去。害怕人家从她家里搬出去,这不是留恋又是什么?心理难测,心理这东西是很难说清楚的,特别是少女的心理。 知青早就有了自己的住处:新房子,国家出资,队下给盖的。全新不愿从金银环家搬回知青新房里,莫非真与这事儿有关系?全新心里有这闺女?细想想也未必:尹冬梅都知道城乡不同,全新岂能不知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那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现实毕竟是现实,现实毕竟还是残酷的。城乡有别,城乡还是不一样,这些大家还都是清楚的。要不,哪来城市下乡知青?哪用着开展城市知识青年下乡运动呢? 男女爱情这事儿是很敏感的,特别是在朦胧阶段。尹冬梅跟全新,应属于朦胧阶段。其实也不尽然,全新有没有这种意识,还在两下呢。或许是尹冬梅廖天野地烤火一面热,全新压根儿就不知道呢?如果全新不知道,再说这事儿就伤人了。毕竟是知青,还没听说知青有谈恋爱的。不能说这事儿,更不能顺着尹冬梅的话头往下说。这得换一个话题。 孙泉源呵呵笑着,问:“听说咱队下老母猪买回来之前,带孩子这帮老媳妇子们就开始争抢这喂猪的差事了。谁都没有想到这事儿居然让你妈给抢走了。有人说,你妈干这差事不合适,为啥呢?你家在里沟,来瞧一下这母猪不容易,得从里沟跑到外沟。沟口上这带孩子的媳妇子们干这差事倒可以。就在家门口,有事儿没事儿出来看一眼,也不至于母猪发情跳圈让咱们全队人去寻。光咱队下寻这一夜,那又值多少工分儿,为这有人是跟队长说这事情了。” 尹冬梅说:“队下的事情队长说了算。有人跟队长说这事情也没用。我妈给了队长两双袜子,一下就把队长给收买了。这回队长为啥有反应?那是事情闹得太大了,全队人寻了一夜都没寻着,若不是你寻着牵回来,有人还说让我妈给这猪钱赔出来呢。我妈把这事情也看透了,不当猪倌了。我妈说:这猪是配上种了,再有几个月猪娃生出来,事情多着呢。别说队下不让她当这猪倌,就是让当,她也不当了。那猪娃敢死一个,那吵喝的人才多呢。就给这俩工分,哪可能让她黑天白日下劲儿伺候呢。算了吧,撂挑子吧。不是有人说这是便宜嘛,这回让说家干吧。我妈是不干了。” 孙泉源笑:“这样说,你妈不是白给人家两双袜子么?” 尹冬梅也笑了。说:“我妈说,自己办了走眼的事情,能顺顺当当赶快脱身已经不错了。钓鱼,风浪起,把人打湿冲河里,鱼把鱼食儿吃了,你还责怪鱼,有用么?认输就行了。只要人好,鱼竿儿、鱼线、鱼钩子还在咱手里,这就叫胜利。你可知道我妈的韧性有多大了。” 孙泉源还没接过尹冬梅这话,尤继红却抢过话头说:“由此可见咱们农村社会现象还有这么多阴暗的地方,这种阴暗现象是多么难以清理。我们有理想,有觉悟,有志气的革命青年,应当站在时代潮流前头,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向着各种不良现象作斗争,发出我们的最后通牒,发出我们的战斗檄文,为着祖国政权牢牢掌握在革命人民的手里,向他们开炮,让他们失去生存的空间,让这不良现象在社会上没有立锥之地。我们要大力弘扬革命正气,让革命的红旗高高飘扬在祖国的大地上。” 又是这一番假大空的东西,尽管对事儿不对人,让人家尹冬梅听着也不顺。这不过就是两双袜子的问题,这不过就是几个带孩子们的妇女争抢这个饲养老母猪的位置,这又是多大的事情,值得这么上纲上线,言语犀利,又是檄文,又是痛击,又是立锥之地,又是让红旗永远飘扬下去,孙泉源听着尤继红这么说,真是有些受不了,不想在这儿听她说下去。她觉得尤继红说甄世红有病是假的,甄世红说这尤继红过于激进是真的。真是青梅竹马一齐长大的,她对自己也是实心实意兄妹情意。自己说又说不服他,这真是不如不理倒也不生这个闲气。动不动都以革命接班人自居。你妈是特务小老婆,你不知道,你非得让人把你这小辫子给抖露出来,你才能低下头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尤继红滔滔不绝说着,孙泉源一句也听不进去,他站不是,坐不是,就在那屋里度步,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终于等到了尤继红看他一眼。他连忙问一句:“你说了半天,我还没问你,你让尹冬梅给我捎信让我来你这里是干啥呢?到这里光听你给我上课了,不会是因为给我上课让我来的吧。” 尤继红笑了。说:“我让她捎信让你来,也是让你朝那先进地方走的。我想让你参与到我自己组织的一项活动中来。” 孙泉源不愿跟尤继红打哄,没等尤继红把话说完,立马表态:“继红,我先把丑话说到前头,我可是事情很多,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就别叫我了。像拉煤,磨面,一块儿回家,一块儿回来,谁欺负你了,你只管跟我说一声,谁让咱们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呢,我可以帮你忙,我可以保护你,让我在这方面出啥力,都是没啥说,一叫我就来。至于你那站立潮头举红旗,闹革命的事情,对不起,我不愿参与,我也没有参与的资格,也没有参与的能力。你说罢,你让尹冬梅捎信让我来是干啥的,不会就为说这事儿吧。真是这样我就走了。” 听得孙泉源这么说,当着尹冬梅的面,尤继红当即翻脸,怒气冲冲,转过身,背对孙泉源说:“没想到呀,没想到。我苦心撕拽着你携你同步前进,拉你向前走,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态度。你太让人寒心了。你能不能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我今天邀你去慰问娟子父母,你去吗?娟子姐牺牲了。作为她的朋友,咱们也应该去她家看看吧。娟子姐是为祖国献身的,她的牺牲重于泰山。娟子姐是我们学习的榜样。青藏线,海拔高,一个感冒弄不好就能把命要了。她没有畏惧,她去了。她是英雄。她牺牲,我们不应该去她家探望一下吗?孙泉源,我让尹冬梅捎信让你来,就是这事情。你去不去,我不强迫你。你不想去,你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你,我自己去。抚慰烈士家属,这是爱国行为,这是我们有志青年应该做的。” 尤继红这话激情昂扬,极具挑衅性,极具善念,又极易让人动情。孙泉源没有想到尤继红让他来是为了这事情。虽然知道意义不很大,但也觉得这事儿至少还是没有伤害别人,至少说能给烈士父母一个精神安慰吧。这不似那些假大空的闲话,故意干涉别人的正常生活,让人不舒服。这事儿还是有益的。 孙泉源也坦率,见尤继红说得有理,连忙道歉说:“我不知道你是让我去办好事儿的。我还想着又是假大空,假积极,我没想到你会邀我去办这事情。这是好事情,这是应该做的事情。我跟你去。我现在就跟你去。” 尤继红说:“我跟张永东、李大明、汪幸运、肖晓乐都说了。他们一会儿都会来的。我跟他们说,他们都没有讨厌我,问我要去办啥事儿,到你这儿,去办啥事儿,你还得问个精细呢。这是咱俩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对我不了解,对我不放心吧。在我心里,不放心的是他们,不应该是你。这事儿倒可好,你倒是跟我拉起倒车了。在你心里,我就是偏激,认为世上不合理的东西都应该取缔。我知道发展是不平衡的。矛盾是无处不在的,解决完这个矛盾,那个矛盾就会出现。我这不是偏激,我只想让我们的生活充满公正幸福,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见鬼去。” 孙泉源听着不吭声,尹冬梅凑到他跟前悄声说:“泉源哥,你给继红姐说声好话么,这有低不了你什么。” 孙泉源觉得尹冬梅说得有道理,自己人,说几句软话也低不到哪里去。走到尤继红身后,刚要开口说,只听院子里有闹嚷嚷有人笑着吆喝:“继红在不在?继红,继红,别耽误事儿,咱们赶快走吧。” 尤继红转过身,连忙冲着孙泉源小声说:“别说了。让他们听见不好,又该取笑你了。走吧,他们都来了。咱们现在就去娟子姐家,慰问烈士父母,这是咱爱国青年应该做的事情吧。走,冬梅,咱们一起去吧。” 尤继红连忙应一声,用湿毛巾擦了一把脸,走出屋门,没让那帮人往屋里进,领着他们向娟子姐家走去。 孙泉源在后边跟着,心里嘀咕道:“尤继红满脑子并非全是激进,她有这种善念,这人心真好,待人也真是好。是我看错了她,是我不对了。” 第79章 她不愿改变自己 88她不愿改变自己 尤继红带着大家往娟子姐家走。一路上她说了很多应该去娟子姐家慰问的理由。她这理由正确的理论根据是伟人说过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的,中国的前途是属于你们的。”因为伟人都说国家属于我们的,我们是国家的主人,所以我们要想方设法爱护我们的国家,为国家工作。 伟人这段话传播很广,大家耳熟能详,跟她一同前去的同学们都知道伟人这话的出处,不由自主也都一齐大声背诵起来。声声阵阵,响彻街巷。——回想当时的情景,同学们是何等的激情昂扬,何等的心潮澎湃!尤继红飒爽英姿,率众向前,又是何等的干练靓丽!如今却只能是回忆。 尤继红根正苗红,自小学起就受到重用。她的口头禅是:“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她不知道这是伟人早年创办革命刊物时写出的创刊辞。她只是觉得这样的词句念起来朗朗上口,念出来铿锵有力,让人听着大气有魄力,借用过来当做自己宣传革命理论的工具,也能显出自己的魅力。她不知道。由此可见尤继红的知识不足,亦是不带系统性的。 尤继红文化程度不高。但她的阶级觉悟,革命热情却高得惊人。她对祖国忠心耿耿,甘为祖国抛头颅,愿为人民洒热血。她时刻都想着报效祖国。她坚信祖国是属于无产阶级,是属于人民的。国家要富强,希望在年青人身上。她有心要做年青人群中的急先锋。她以为他们年青人,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年青人就应该成为时代的先锋。年青人要担起天下的责任,他们就应该做新中国的先锋。年青人是祖国的青年,国家的事情,他们不说谁说?国家的工作,他们不做谁做?国家是他们的国家。国家的任何事情都由他们去做。他们是国家的主人,他们必须爱国,他们必须报国,他们是国家的主人,他们也必须把自己当成国家的主人。知青下乡,农民种地,工人做工,解放军保家卫国,科学家搞科学研究,无论你站在祖国的哪条战线上,大家都是革命战友。人们各做各的事情,没有贵贱之分,只是分工不同,都是为国家出力,都是为国家尽忠,都是为国家拼命。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很恰当概括、规范、诠释了他们的行为行动。都是热血青年,都有爱国心胸,都想舍命报国。慰问娟子姐父母,也是为国家做些有益事情。尤继红慷慨陈词,情绪激昂,就连跟在后边走的孙泉源都被她的言辞所打动。孙泉源在心里嘀咕:“尤继红呀尤继红,你是精英,你应该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不仅孙泉源,就连前两天阻挡尤继红去娟子家慰问的张永东,此时也是受了深深感动,回头跟孙泉源说:“尤继红有这想法,带领大家付诸行动,这才是精忠报国,这才是革命行动。咱们得向尤继红学习。咱们再也不能逢场作戏。咱们要积极参与。今后有啥活动,咱也不能一场落空。由此也证明榜样的力量,由此也显示咱们的热情,由此也昭示咱们的心胸。” 其实,几年以后按行为规范看,这不是革命行动,这只能算得上是善行。革命行动是革了某种东西的命,让某种东西消亡或变动。他们只是去给烈士父母一个安慰,这只能算是做善事积善行。 张永东和李大明都知道,娟子姐的父母得知娟子姐去世之后,这么多天来一直都没下地干活,一直窝在家里。本来身体就不好,听到这个消息,越发觉得难受了。好在娟子姐的弟弟接过姐姐的钢枪,又去保卫祖国了。这对娟子姐的父母来说,也算是个安慰吧。但一个孩子毕竟是一个孩子的事儿,娟子姐的父亲看到尤继红他们到来,尽管心如刀割,亦是实话实说:“谁想到这好事情还能要命呢。这也是为了祖国,她死得伟大,我们知足了。我也没有想到娟子心脏会有毛病呀。她姨父让她姨来说,娟子体检,检查出心脏不太好,人家医生说了不合格。咱不是想去当兵嘛,她姨想办法开了后门,这才去的。谁想到部队就拉到高海拔地方去了。谁又能想到高海拔,对于咱们这边的人来说,一个感冒就能要命呢。早知这样 尤继红思想进步,落后行为和言语是难以让她忍受的。很显然,娟子姐的父母有些话是有些落伍,只因照顾情面,尤继红并没有给他们指出来加以批判,也没办他们难堪。这不是尤继红的性格。这已实属罕见。 尽管这么多知青情切意真,软语善言,自始至终安慰之态安抚之声感人,却没能抚慰娟子姐父母的心。能让娟子姐父母心里得到安慰的,倒是尹冬梅那笑盈盈,不住打听娟子弟弟在哪个部队,要不要从家乡给他写信安慰安慰?这话娟子姐的父母乐意听,自然也待见上笑盈盈的尹冬梅。尹冬梅没给娟子姐父母一半句安慰话,那一句给娟子弟咋写信,倒让娟子姐的父母脸上露出了笑意,待见起了尹冬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尹冬梅有了收获,是有意的,是无意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半月之后就让这帮知青开眼了。娟子姐的父母跟张永东、孙泉源说,娟子姐的弟弟跟尹冬梅处上朋友了。这都归功于知青带着年青人来抚慰他老俩的功劳。关键还不是这,还有更喜人的事情竟是尹冬梅的母亲金银环亲自让人上门提亲了。 时机抓得好,人也看得准。这是能人办的事情,这是精明人办的事情。孙泉源心里掂对着:“金银环让尹冬梅在做饭的时候给全新帮忙。啥意思?尹冬梅猜出来了。尹冬梅明白,这是母亲没有明说,倒是有意让培养感情呢。因为人跟人条件不同,人跟人的想法就不一样。压根就没有在乡下寻媳妇的心,那就培养不出真感情。明明知道培养不出感情,还让全新在家里住,这也算是一种情分。家里房子闲着也是闲着,让个知青居住,一天至少三担水,有人给担回来,这也亏不到哪里去,只怕还占着小光呢。给娟子弟写信这事情,尹冬梅眼里有神。他俩是同学,人家成了军人。姐姐献身国防,弟弟接过钢枪参了军,部队岂能不照顾?三年两载提干纳了新,留在部队上,岂不成了公家人?即便转业回来了,嫁了这样的也不亏。趁着还在萌芽中,那就浇水施肥,准备着按大树来培养吧。先把这事儿咋呼出去再说,省得别人参乎进来就事情多了。金银环有能耐,会算计,让媒人来了。一说就成,家里这个穷,还只怕没人看上呢。这女家上了门提亲。绝对是便宜事情。这还有啥说?百分之百成了。” 孙泉源以为只有他自己是这么想像的,哪知道张永东,尤继红也都是这么想,也都是这么说。张永东说:“你们沟里这闺女也真是太能了,跟着咱们去了一回娟子姐家,就跟娟子家兄弟通上信了。这才有几天,两人就确立了恋爱关系。这水平高得是要让人看花眼了。” 尤继红说:“农村姑娘小伙处对象都早。他俩自由恋爱,冲破封建牢笼,也算是反潮流了。可以提倡。只是不能忙住这事儿就把工作给耽误了。耽误工作不好,其别没啥不好。” 张永东说:“尤继红,你这人真好。你能体贴人,你没有棒打鸳鸯,一棒子把他们两个给打散了。你那么正统的思想,咋能容忍他们因为你让他们做正经事儿的时候谈上恋爱呢?” 尤继红很坦然,很大气,说:“男女不来往,世界岂不要完蛋?男女恋爱没问题,只要别耽误工作就好。” 尤继红这几句话,真让孙泉源不得不另眼看待她了。孙泉源觉得尤继红言语态度上看似很激进,很冷漠,其实她的内心还是知冷知热的。孙泉源要反省自己了。他跟张永东说:“你说尤继红能干,我也觉得尤继红能干。但我觉得尤继红这能干,跟尹冬梅这能干不同。尤继红在公事儿上能干,尹冬梅是在私事儿上能干。两人能干的风格也不同,一硬一软,都把事情办得严谨,办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可我总觉得,在哪些事情上,尤继红不如尹冬梅。尹冬梅办的是自己的事情,她能让自己往好处走。尤继红办的是公事儿,却不能让自己在幸福之中前行。甚至她做的有些事情,还能让自己难受,让自己受症。她没有顾及自己,她没有考虑自己的利益。” 孙泉源说;“你最后说的,咱们知青好像都有这个特性,不考虑自己,只服从组织。沟里姑娘小伙都能考虑自己的利益,对自己不利,他们都会说着瞎话躲避。或者堆上笑脸推辞,躲避。这一点,知青大多还是不如他们的。特别是尤继红这样的,一点都不考虑自己,得罪人也不在乎,只想着公家利益。以后吃亏,只怕也要跟这样的脾气有关系。尤继红真是好闺女,她咋不知道改变一下自己呢?你把我的话跟她说一下,让她改一下,顾及一下自己。” 张永东把孙泉源这话说给尤继红听了。尤继红叹口气,说:“我要是能改了这脾气,顾及我自己,我就还是尤小琴,我也就不是尤继红了。尤小琴改变成了尤继红。尤继红就是要继红。尤继红不会再改变。尤继红既然挑选了继红这条路,她就不再改变自己。她要为祖国永红奋斗终生呢。” 第80章 英雄群体的来历 89英雄群体的来历 人各有志,不可强勉;撼山易,撼人心难:这是俗语,有道理。张永东把尤继红那话的意思反馈回来,孙泉源只能摇头叹气,没了脾气,彻底服了这两条俗语。 孙泉源没想到他让张永东捎给尤继红的那些话,尤继红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我行我素,说的清楚,一定要沿着红色革命道路走下去,若不是这样,何必改名叫继红呢。孙泉源觉得理屈,自我抱怨说:“我是为你好,你就没有向人家尹冬梅学学?激进、积极也别忘了自己。当然,这不是说要你也去给自己找个男朋友,你说话柔弱一点,别那么激进,别人也不会另眼看你。” 不过还好,张永东也没有带回来坏消息,不像从前一样,往往还会捎回来一句尤继红的原话:“让他来,我还要做他思想工作呢。”这次尤继红没说要做孙泉源的工作,这已算是够客气了。 孙泉源心说:“不说了,不说了。好心没好报,还说那么多干啥呢?事情也真是这样,还是长时间不见面,偶然见面亲。就像全新和荣欣,那时候在一个锅里吃饭,动不动还有点气生,惹得不得劲儿。自打掂开锅,好长时间不见面,再见面,你看那个亲的,恨不能亲亲屁股亲亲脸呢。以后离继红远一点儿,我也不跟她见那么多面,看她还跟我说话难听,吊那么多脸?” 有这想法,孙泉源自然不再主动去找尤继红。尤继红主动来沟里找过他几次,没有见着人,跟乡亲们聊上几句热情话,也就回寨里走了。 俗话说:“枣叶发,种棉花。”杨柳透过绿。有天大队广播上忽然吆喝:因为播种面积扩大,大队要求各小队,在枣叶透绿之前,要把棉花全种下。这就要求各队早种两三天。并且要起早搭黑干,时间得抓紧。冬雪少,春无雨。山上地里没有商情:一锹蹬下去,挖出来全是干土。这时候种棉花,那个苦,还真是苦:浑身累得苦,肩膀痛得苦。挑桶端盆拿水瓢,男女老少,齐上阵,都上山种棉花来了。因为缺水,担水点种。 水上山的出水口距离棉花地远,架子车摽上汽油桶,用车去拉水;扁担挑桶颤悠悠走起来。人海战术,战天斗地,人定胜天,抓紧种棉。那场面热闹,人来人往,提桶挑担,如同赶集一般。几天下来,人都累得要瘫软,咬紧牙,努力干。种植的速度明显比不上前几天。 人乏易出事儿。这话不假。水上山山顶出水口下有个小池塘。为着安全,池塘边围有一米多高防止孩子们戏水、游泳,没留豁口的青砖墙。为着取水方便,人们暂且扒掉了那围墙。没有扒彻底,留有墙根子。池边顺着墙根子,宽窄也就四五十公分转圈一条道。人们散开来,站在那四五十公分的小道上,桶袢儿拴绳,用桶汲水。汲水人站在四五十公分宽的地方,让谁都不会想到人能掉水里。——可别说凑巧。那么多天的出力活,人困马乏,干这活的人也都支持不住了。或许头晕,或许脚滑,或是用力过猛,偏偏就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君子妹,连桶带绳,一头栽进了池塘里。 农村姑娘不会水。她身边的姑娘又有哪个敢跳下池塘去救她?救她那是送死呀!池水清澈无波纹。看得清楚她在水里起伏瞎折腾。那水四米深,足以要人命,轻松淹死人。就在君子妹由两三个小鬼拉扯撕拽急急走到阎王殿前,只差一步就要进入阎王殿的时候,阎王爷拿着生死簿,见人勾一笔,这人就归队变为鬼。君子妹长得漂亮,亮人眼,阎王也想收走她。吩咐小鬼,设坎儿施滑来诱走她。 箭步如飞,扑来一尊神。那神就是尤继红,脱掉上衣,没来及褪裤,自高临下跳水里。托起君子妹,要跟阎王派来的水鬼争生死,见高低。几番搏斗下来,水鬼有地盘,阎王有法力:这尊女神不难看,一并收了去。 这又惊动一个人,这人就是孙泉源。扑通钻水里,潜入下面朝上推,将两位姑娘举出水。两次不见效,抖不掉鬼魔爪。自己探出头,抓住扁担钩,喜悠悠,乐悠悠,手拉两美女,一齐出水朝上走。 到上边,都瘫倒。有呼唤君子妹,有呼叫尤继红,也有喊叫孙泉源,递上扁担钩的是张永东。不简单,不简单,这么要命,真危险,幸喜虚惊一场,逃过一劫难。 刹那间,尤继红救人,孙泉源救人,君子妹脚下打滑掉进池塘里,这事儿像风一样迅速四下传开去。期任达来了,感激,感激。君子来了,感激,感激。他们感谢尤继红,感谢孙泉源,感谢救命,感谢救命。这是救命之恩,这是救了几条性命? 第二天,公社团高官浩仁来了,听取英雄事迹的发生过程,分析英雄人物形成的原因,表彰英雄人物不怕苦,不怕死的大无畏革命精神。 公社团高官浩仁有意宣传英雄精神,联合公社知青办,共同发起向英雄学习的号召,在全公社范围内一时形成了向英雄学习的高潮。因为要做英雄事迹思想汇报,这几天尤继红、孙泉源、张永东、君子妹在一起接触较多。张永东跟孙泉源说:“那天尤继红跳下水救君子妹的时候,把上衣脱掉,长裤没顾得脱,结果她上来的时候,我看见她穿着紧身小汗褂,两个肩膀都被扁担给磨烂了。尤继红是英雄,她还是劳动模范,她能把肩膀磨烂不叫苦,这也是吃苦耐劳的英雄精神。可她没把肩膀磨烂这事儿写进发言稿里。这肩膀磨烂也是闪光的东西。你去劝劝她,这事儿可以写进发言稿里,让人们知道咱知青干活不惜力,下乡女知青还没有有些回乡女青年娇气。她若不写,咱们可以把这事迹反映上去,她这肩膀磨烂也是英雄主义,这也是团员青年应该学习的,这也是值得大力提倡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说:“你这样说,谁相信呢。你要是直说她的肩膀磨烂了,真要没磨烂,咱们岂不被动了?再说,有人问起来:‘你咋知道她的肩膀磨烂了?’你说她上到池塘上边躺在地下你看见了,这话听着总是不太美吧。总有偷看女同胞身体的嫌疑。” 张永东说:“说这话就要抬杠了。人家继红从池塘上来,人都累趴到地下了,她只穿着汗褂,露着肩膀,只要在那儿的人,只怕都看见了。我说继红肩膀磨烂了,在那儿的人都看见了,谁又能说些什么呢?真要是有人能说些什么,这人的意识也就真有问题了。” 孙泉源说:“你说这意思我的意识也有问题了?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啥样?我总不是那没出息偷看女人秘密的人吧。我实话跟你说,真要是她的肩膀磨烂了。我把这事儿向上汇报以前,我就要扒住她肩膀看看。我不怕有人说我流氓,游泳池里不都是这身打扮吗?哪个穿泳衣游泳的女同胞不露肩膀?肩膀是可以展示的地方。咱们不封建,真是向上汇报,我就要看看她的肩膀,我还不信她不让我看呢。”他说了这番话,又问了尤继红肩膀受伤的程度。 张永东说不清楚。孙泉源也干脆,叫上张永东、君子妹三人来寻尤继红,要看她肩膀受伤情况。孙泉源婉转地把他的想法说了,尤继红很大方,脱下外衣,只穿汗褂,让他们帮着看一下肩膀。尤继红说:“都是磨烂的伤口不好长。起初我还害怕呢。今天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愿最后好了别留疤,留疤咱也没办法。” 看着磨烂的伤口面积已经收缩了。孙泉源说;“若不是永东说,我还不相信呢。我听见她们喊叫,我衣服都顾不得脱,又怕衣服不脱又把我给拽进去,脱了又怕跟不上,到跟前,上衣朝后一摆,就跳下去了。跳下去以后那是剧烈活动,不一会儿,我的脑袋就折腾得要崩开了。幸好还清楚,知道朝上推了两回只能让你们吸两口气,要想得救还是不行的。这才探身伸出手,抓住了扁担钩,若不是这,咱们三个也都玩儿了完。只能说永东这扁担钩子伸到咱身边是时候。” 君子妹安慰尤继红说:“干活你也得悠着点,别那么不要命的干。光知道干还不行,还得知道歇。真把自己累着了,不说对不起自己,连别人也对不起了。你们不在意:咱们回乡青年哪有这干法。不要命了,一个顶两仨。知道的是你实在;不知道的呢,还以为你是玩花呼哨,耍假积极呢,” 尤继红听完咯咯笑说:“队下让咱当干部,对己宽,对人严那是不行的。以身作则,才能服人。我在队下领着干活,都能掏心干,原因就是我实在,我不框外给大家找麻烦,每逢要干啥事情的时候,我都以身作则当表率,要不咋能服人呢。我知道即便这样也是讨人厌。我也真心跟你们说,我就是我,我就是要求自己干活实在,思想觉悟要高呢。我早想好了,无论别人咋样,自己都要以身作则,在把自己的工作搞好的同时,争取把自己的思想觉悟提得更高些,这样才于心不愧呢。” 第81章 天上飘来一浮云 90天上飘来一浮云 因为救人,尤继红、孙泉源、张永东成了英雄。公社团委授予他们称号:英雄群体。给他们个人颁发奖状,还组织他们成立演讲小组,去公社各大队巡回演讲。演讲稿都是经过公社写作班子研究掂掇敲定的,言辞沉稳干练,让人听着又感觉散发着勃勃生机和激情。最终给人们的印象是:他们几个人不怕苦,不怕死,确实是榜样,确实是典型。一段时间里,公社年青人的时髦口号居然是:“向英雄学习!向英雄致敬!我们要争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事业接班人!”通过他们的演讲,在公社年青人中,确实起到了奋起直追,奋勇向上的积极作用。 在他们三个英雄当中,除了尤继红承认是主动破命救人以外,孙泉源和张永东却把这事儿看得平常稀松。私下里尤继红也承认说:“跳进水里以前,我也曾想过脱掉衣服。不过来不及,那只是一闪念。顺手脱掉了上衣,那只能是本能意识,说不上是故意。待有想脱下长裤那意思,君子妹在水里已扑腾得不行了。情况紧急,我再有其他想法就不可能救得了她的性命。急慌慌跳进水里,一下抓住君子妹。本以为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托起来。哪知我游泳水平不行,还没托起她,她倒把我给拖拽到水底下。跳到水里以前,我也知道穿着衣服在水里游着耽误事儿。跳到水里以后,我万没想到会是那么耽误事儿,几乎耽误到要了命。若不是孙泉源跳下水朝上推我那两把,我只怕半分钟以后就得见着马克思了。” 张永东听她这么说,呵呵笑着也跟她开玩笑:“马克思嫌你岁数小。朝你脑门上点一下,冲你说;‘你还没把我们马列理论学透彻,你急于跟过来干什么?’打你一把掌,推了你一把,嘴上又说一句:‘你回去学透彻再来吧。’一下就把你给推回来。你能得救,这也得益于你热衷于学习马列主义的缘故吧。” 这话逗得尤继红也是呵呵笑。她显出谦虚的模样,回答说:“活到老,学到老,这也是我们现代青年的品格嘛。”这话看似十分谦逊,实则极其骄傲:没有跟别人交流的意思,感觉自己成熟了。自学就可以,不需要别人教。 一个人把自己当成英雄,他的言语行为就会受到这英雄称号的约束和限制。在他们三个英雄当中,尤继红觉悟最高。尤继红的言语举动早在由尤小琴改名为尤继红的时候,已受到自己刻意约束了。如今成了英雄,尽管知道他们是英雄的人群范围很小,但英雄就是英雄,——绝不能说十块钱是钱,一分钱就不是钱。——自然也就不能说小英雄就不是英雄了。 “性质,性质。咱说的是性质。咱说英雄性质,也就没有大英雄小英雄之说。”汪幸运这么说,其实也是嫉妒他们。因为早先嫉妒别人吃过亏,如今看到这三个同学真成了英雄,他也只能用恭维的语言迂阔他们。 孙泉源心里清楚,他私下里也曾说:“别说是个公社团委级的英雄,你就是当个公社书记,又能怎么样了?你是知青,你就还是知青。家里没有门道,啥事儿你都办不成。这个公社团委给的称呼又能算得了什么?出了公社也就没有一点用。什么名誉?一股屁气。” 他没把自己当英雄,他没把这荣誉看在眼里。他依然我行我素,从他身上并没有看出有多少进步。当有人问他为啥能不顾生命危险,跳进那么深的池塘里救人时。他没有把自己抬得很高,只是实话实说:“如果你水性好,你当时也会往下跳。你知道你淹不死,还能把她两个人救上来,这事儿不干,良心上就过不去。倘若你不跳,她俩淹死了,自己还不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了?别说我会水,就是我不会水,我也不忍心看着她俩都淹死。何况她两个还都是我认识的自家妹子呢。那情况紧急,也就三五分钟的事情,立马下去就活,再后下去就死。想救人,哪还容得多想呀。扑通一下就跳下去。只要有救人的意识,你就会纵身往下跳。跳了她们就有救,不跳她俩就麻烦了。当然,过后我也有些害怕:若不是张永东把扁担钩子甩过来,我只怕要去阎王爷手下工作了。如果我因这事儿在阎王殿里有了差事,你想吧,我的心还能公正吗?我在阴间工作还能不捣乱?让不该死的人死了去当鬼,这鬼心能平吗?他只要不祸害阎王殿也就差不多了。” 大家听着笑,问为啥。他说:“我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这不公正充分体现在我不该死,阎王让我死了。这死是刻骨铭心的委屈,我能忘记吗?这受委屈的情绪肯定影响我,这情绪肯定也能带进我的工作里。带着个人情绪去工作,那能好好工作吗?法官要是带着私心去断案,公平不了,公正不了,这是铁定的。你们就别跟我抬杠了。” 汪幸运是很活络的。他嫉妒。他这时候的嫉妒跟过去的嫉妒不一样。他不像过去一样直接说出来。这时候的他却是故意迂阔给戴高帽子,揣摩这几个人的心理,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些人压到自己下面去。这人的思维就是这样子,谁也没有想到他是小心眼儿,谁都没有想着要防着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三英雄宣讲结束回村里。汪幸运去尤继红那里假装学习谈体会。尤继红说她自己很重视这英雄的荣誉。她把这荣誉当成前进的动力。她要不断鞭策自己,在学习上努力,在工作上肯干,一定要把自己锻炼成对国家有用的青年。言外之意,要让自己成为栋梁之才,为国家做出大贡献。 张永东听她说过这样的话。张永东没敢对着她的脸说,倒是对着孙泉源的脸说过:“这尤继红是要上天了。她天天都想着上天,她想到天上去看看。她没那能耐,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高得让别人听着都受不了。让人觉得都可笑。你也去劝劝她,别让她再那么好高骛远了。” 为这,孙泉源给尤继红“兜头浇过几盆凉水”,两人因这还有过争吵。但两人毕竟关系好,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事儿也就不说,冷那儿了。 如今汪幸运来对尤继红说:“你这样的想法很好。咱们大家应该携起手,把咱们想干的事情都干好。” 汪幸运这话说得暖人心。简直说到尤继红心窝里去了。尤继红实在,以为这是汪幸运的心里话。又经汪幸运甜言蜜语几句叨叨,她竟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都给倒了出来。她说:“天下是我们的天下,国家是我们的国家,社会也是我们的社会。我们作为青年人,我们不为我们的国家做些工作,不为社会做些贡献,我们还算是青年人吗?青年人应该有青年的精神,青年人就该有青年的模样。咱们不能像孙泉源那样:推一下,动一下;拨一下,转一下。孙泉源不像年青人,思想太僵化。以后咱们要办的事情,不多跟他说,咱们一商量,他参与不参与那就随他便吧。只要咱们联手能把工作做好,让他在旁边看着感动吧。” 汪幸运说:“你有这想法很好。咱们在一起联手干什么工作都可以。但你想没想过,孙泉源那么聪明的人,他若是出手,跟着他跑的农村孩子可不少,甭让咱们忙了半天,他一挥手,人都跑他那边去了,咱们的面子那可是一点也都没有了。咱得想些办法,把他整得臭哄哄的没人愿意靠近他,咱们的工作也就好做了。” 尤继红是实心实意跟汪幸运说要怎么对付孙泉源的。她恨孙泉源不是不让孙泉源来她这边工作,也不是要跟孙泉源划清界限闹决裂,更不是要把孙泉源挤得发臭没人理。她是想让孙泉源跟她一起来工作,孙泉源不来,最后无奈,只好决定,让孙泉源在旁边看着,她自己搞出成绩以后,要让孙泉源看着感动呢。待感动以后再邀他参与到自己所倡导的工作中来。尤继红以为汪幸运把她的意思理解错了,特意又跟汪幸运说:“咱们都是阶级弟兄,我是不会撇下他一个人不管的。待我们把我们的工作做出成绩,让他感动,让他自己求上门来要工作,这才是我的想法呢。” 汪幸运说:“你把孙泉源这人想得太简单了。你不把他搞倒搞臭,他是不服输的。只有把他搞倒搞臭,让人看见他都不理,他才能服气你。要不你再去问他一下,看他愿不愿意参加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如果来,倒可以:若不来,咱们下住劲儿去臭他,不上三个月,只要咱们做工作,保证就能让他臭得没人理。” 尤继红说:“好吧。今天晚上我顺路叫上张永东,——要不你也跟着去,再去他沟里一趟,把这事情跟他说清楚,让他表个态,看他能有个啥回答。” 当晚月不明,尤继红吃过饭,还没出门,汪幸运来了。两人厮跟着,摸黑朝十五队的知青点走。他们要去叫上张永东一同去沟里。他们要去跟孙泉源说事情。 他们到了沟里。沟里只有知青院里亮着灯。那灯很亮。是电灯。灯光从窗玻璃上透出来,把院里也照得通明。沟里的姑娘小伙站了半屋子,也不知道他们正在说什么,时不时还传出朗朗的笑声。尤继红他们没有喊叫,直接走进院子中。听得孙泉源正跟大家说:“那是天上飘来一浮云,我正坐在浮云上。高高在上,确实让人羡慕恨舒服。待到玩儿真的时候,云就擎不住了人。云散人栽下来,那可是摔得狠呀。咱都别想那些事儿,我也不相信。呵呵,呵呵”听得他又是一声笑,高喊一声:“我乘坐的是天上飘来一浮云,这种好事儿能轮到我,你们能相信?” 第82章 这会你必参加 91这会你必参加 尤继红、汪幸运、张永东来到沟里。沟里黑黢黢,寂静无声。座落在沟口的知青院子里却灯火通明,笑语欢声,十分热闹。大门洞开着。他三个没吭声,走进院子里。没人发现他们。他们在亮灯的屋门口站下,见孙泉源正跟屋里那些人说着:“天上飘来的一浮云。我在云端上坐着。根基不稳当,不硬棒,这种好事儿能轮到我?你们能相信?尤继红、张永东有资格,能去成。我孙泉源就不想了。想了也是白想。白想成不了真,我就不去想。你们应该知道,尤继红和张永东坐的是飞机,人家坐的可不是浮云。飞机顺跑道着陆,安全着呢。我坐的是一块儿浮云。天一阴,一晴,风一吹,云化了,云上那人就不见了。所以我得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家没能耐。因为这,我得学会飞,顺着气流飞,顺着风滑翔,慢慢着陆,喘着大气儿多跑几步,只要能安全着陆,我就很满足。” 期任达站在他对面,感觉这话很奇怪,问他:“你说这安全着陆是啥意思?让人听着这边想象,那边还得分析呢。” 孙泉源解释说:“我的安全着陆,是指将来能够顺利招到市里大国营单位工作。尤继红、张永东的着陆,只怕期望值要比我这着陆愿望高多了。” 他旁边站着的是海林大妹。海林大妹说:“你说这是正常招工,市里大国营单位来咱这里招工,只要不出啥岔子,你就一定行。为啥这么说呢?招工那事儿可没有这事儿让人眼红。这事儿是市级荣誉,人人都眼红。人人都眼红的事情,我为啥说你一定能去成?不说你表现好,救过人,光这团高官是咱沟里出去的浩仁,就这你就一定能去成。” 孙泉源说:“你说这话的意思是:这事儿比我招工的事儿还顺当。不用争抢我就能去了?” 海林大妹说:“这还能咋说?天时地利人和你占全了。不能去才怪呢。在咱公社范围内,谁能去成去不成,也就是浩仁一句话。你在浩仁的眼里,你就是个好知青,他不让你去还行?” 君子妹和期任达在他对面站着,看去不像帮衬,像是实话实说。期任达说了一句你一定能去,君子妹便枪在他前头说:“大妹说的是真的。天时地利人和你占全了,你去不成那才怪呢。浩仁是你们沟的。他在咱大队当副支书的时候,他都想着你们队下:那么难买的轧麦机,他在公社开会,听说市轧麦机厂的厂长是他老同学,住公社街里,他趁人家在家就跑去跟人家说,让人家想法给你们沟里买一台。也真没耽误事儿,麦前真给运到你们沟里,连运费都省了。浩仁真是好人,对自己要求严格,办事儿公平、公正、认真,办这事儿他也不会有私心。再说这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去与不去也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你肯定能去市里开会。这是市先进青年代表大会。你是先进青年,真的,你去不成才怪呢。” 尤继红心说:“他们在说什么去市里开会?还去成去不成的抬杠呢。我得去问他们说的到底是啥事情。”心里想着还没朝屋里进,屋里的人看见他们了,哈哈笑着往屋里让。尤继红说:“啥事儿说得这么热闹。还去市里开会呢,去市里开啥会?” 海林大妹解释说;“我从县里回来,在公社转车。恰好碰见了浩仁。浩仁去县里办事儿。就这么一点儿等车的工夫,也说不了几句话,我问他去县里办啥事儿。他说市团员青年代表大会马上就要召开,县团委联合县知青办召集各公社团委和知青办负责人去县里开会,为大会做准备。他就是去开这准备会的。我问这会在市里开几天,他说他不知道,那是由上头安排的。要不是我说现在的咋呼劲儿大么,这会还没开,县城里已经贴出‘热烈祝贺市团员青年代表大会召开!’的标语口号。……”她刚说到这儿,隐隐听见大队广播喇叭里喊叫:“中沟。中沟。大寨沟。大寨沟。沟里人听见给她捎个信儿。朝沟了去的人听见给她捎个信儿。沟里的海林大妹。海林大妹:县剧团来电话,让你明天赶快返回县剧团。你要是有啥话要说,赶快来大队给县剧团打电话。要来,你快些来啊,来晚就不等了……” 不停的喊,大家听见了。有人催促她:“快去吧,赶快去大队打电话。这边刚回来,那边又让回去,这是给公共汽车赶忙吧。” 海林大妹呵呵哈哈一阵笑,边朝外走边说:“那还用说,市团员青年代表大会召开,让我们去演出呢。肯定是这事儿。助兴演出,走了。去打个电话,看到底是因为啥。”说罢急匆匆朝沟外走了。 张永东看着海林大妹走出大门,呵呵也是一声笑。说:“她只是那么一听说,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就把这当成真的了。公社还没定下人,她倒先把人给定下了。她也是想着说。她觉得孙泉源优秀,她就说让孙泉源去出席会议了。她觉得浩仁一个人说了算,真是这样吗?未必吧。孙泉源,你别扒着想这事儿,想这事儿的人多了。别看浩仁是你们沟里的,他敢不经大队推荐就让去参加会议吗?我想他是不敢的,好事儿留给自己人,这也不太地道。”张永东这话是对着孙泉源的面说的,说着还朝后乜一眼,那意思是让后边人听的。还有一层意思,让孙泉源不要乱说。——他这一招特狠,让别人感觉不到他跟孙泉源好,甚至给人感觉他还要踩孙泉源的脚后根儿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听得张永东这么说,尤继红不看张永东的脸,直接给孙泉源帮腔说:“泉源,听见了没有,嫉妒你的人多了。你赶快端正自己的思想,尽快参加到我们有益的社会活动中来。别让自己活在低俗、世俗、没意义的思想状态中,要不断改造自己的思想,要让自己的思想随时跟上形势发展,争取做社会主义革命事业的合格接班人。” 尤继红这种能喳喳教训人的话,孙泉源听得次数多了。他已习以为常。他笑着说:“我若思想觉悟不端正,我还咋去各大队宣讲呢。我那宣讲稿是你替我念的?” 孙泉源这么说,等于是呛白尤继红。尤继红听出那意思,她也没啥说,只好用淡淡的口气,正经八百问:“你给我们说清楚了,你参加不参加我们组织的有益活动。” 孙泉源回答:“参加,参加,只要是对社会有益的活动,我都参加。” 尤继红说:“参加就好,不然你也就真是愧对这英雄称号。” 张永东在旁边敲边鼓:“这得先把态度端正了,不然参加着心里也不舒服。不舒服就不要参加了。” 孙泉源做出屈服服从姿态,连连说:“舒服,舒服,为人民服务,心里咋能不舒服呢。”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大家在孙泉源这里,正经话,玩笑话,不知道说了多少,也不知道说了多长时间,海林大妹回来了。进门就说:“都还没回去睡觉?看我说对了吧。真是让我回剧团呢。真是去市里为团员青年大会助兴呢。我得回去了,明天我还得赶早班车。这真是大队有电话,方便。要是没这电话,那就得来人喊叫,那就要耽误事儿了。还是现代化好。好了,不跟你们说了。走了。我要回去睡觉,你们这一天也都忙,也该睡觉了。”她总是大嗓门说话。猛听很镇人,熟悉了听她说话都想笑。海林大妹走了。大家也都走了。 月亮在天上挂着,灰蒙蒙的不清亮。沟里寂静无声。听得几声狗叫,然后又趋于平静了。“咯呱咯呱”,驴吃夜草争料闹脾气,也是一阵叫。孙泉源躺到被窝里拉灭了灯,脑子里还想着:农村生活这个样,城市生活啥样,几乎要忘了。外面静极了,没有一丝声响。他没再听见狗叫,没再听见驴叫,他进入了梦乡。 一觉睡到大天亮,该起来做饭了。吃了饭还要上工。睡眼惺忪,一路小跑,先去门口茅子尿一泡。脑子乱乱地想着:快憋死了。不憋还醒不了。他妈的人活着太费事儿,还得吃,还得喝,要是不吃不喝,光干活多好。吃了喝了,还得屙屎,还得撒尿,真他妈费事。这是吃多少得屙多少,喝多少,也得尿多少,这他妈的屙尿还得解裤子,真费事儿,人活着就是享受这吃粮食造粪这过程的?真要光是这个过程也就太没意思了。七情六欲应该有,不然人活着就太没意思了。啥叫有意思,尤继红的报效祖国,参与有益的社会活动有意思?未必,有人还说这是傻子办的事情呢。哗啦啦掏出裤裆里的东西仰脸尿。忽听一阵“咯呱咯呱”驴叫唤。叫唤还没完,只听有个女人的拉跨叫骂声从里沟传出来:“啥他娘的东西,我占了队下便宜。喂猪我没去滩里割草?猪圈里那猪草是你叼进去的。什么东西!眼可是老尖,啥都让你看见了,我没把猪看好,我把猪给看丢了。睁开你那狗眼看看:那猪跟你一样发情了,到山上让那公猪尻了一晚上,安静了。咋了,你没让你老头跟尻你一样去尻那猪,你心里不得劲儿?你有啥不愿意的,倒来寻我事儿了!” 都是沟里人,沟里事儿也都很清楚。沟里人真是都很好,帮忙办事热心得让人受不了;沟里人也很坏,为一丁点小事儿就能闹起来,捎闲话,倒闲话,凭空就能抓来几句让人听信、翻脸、吵架的话,也真够没意思。不过,这也是生活,吃了饭没事儿,吵一吵,闹一闹,谁又能把谁咋着了?增强肺活量,又有啥不好?唉,这又该队长大中受症了,不干活,先评理。这些日子也就乱,这金银环一大清早起来骂街是为啥呢?是谁惹她了? 只要不提名,是没人接茬的。这一泡尿撒完,孙泉源已知道金银环是骂谁了。是骂峰媳妇,有人说峰媳妇有喂老母猪的经验,峰媳妇跟队长说过,她去喂这老母猪最合适,为这激怒了金银环。金银环以为峰嫂子是来跟他抢饭碗。峰媳妇是软蛋,知道是骂她,她也不吭声。只要不提名,就是不吭声,这就很对,不加深矛盾。 孙泉源聚了一夜的这泡尿撒完了。走出茅子,只见尹冬梅飞也似朝里沟跑着,冲着她妈吆喝:“妈,你别再闹了!猪又丢了!” 一大早,这一声吆喝可真不得了。人们都从家里出来了。尹冬梅没再跑,而只是冲着里沟喊叫:“娘唉,老母猪又丢了,你赶快下来找。这猪又不知道跑哪儿了。” 孙泉源回到院里,心说:“猪这东西,户家能喂,何必让队下喂呢。这又不见了,又该去哪儿找?”到厨房抽开火,添上锅,洗了一块儿红薯,要做红薯稀饭。馍是现成的:昨天蒸的花卷。没有菜。红薯稀饭就花卷,这吃的也算不错了。猪丢不丢,也都得把饭吃了再说。队下的猪,丢不丢,与我有啥相干呢?” 沟里乱糟糟的,乡亲们都在端着饭在门口议论。孙泉源的红薯稀饭还没做好。这时只听大队广播要喝:“沟里知青孙泉源,寨里知青尤继红,十五队知青张永东,吃完饭到大队来,大队有事情跟你们交待。”重复几遍之后,有加重语气说:“你们三个一定要来,别把好事儿耽误了。你们三个一定要来,别把好事儿耽误了。” 孙泉源心说:“这要干什么呢?吃了饭去大队看看。” 第83章 大智若愚甄世红 92大智若愚甄世红 孙泉源吃罢饭,因为大队广播吆喝让他去大队,出于礼貌,他跟队长打个呼,也就顺着渠边小路朝寨里走了。这时沟里已经吵喝起来:猪圈空了,队下的老母猪丢了。这回丢得奇怪:不是因为老母猪发情跳圈,那它为啥又丢了呢?是跳圈丢了,还是阶级敌人搞破坏,把猪偷走了?这在寻找到老母猪之前,真是不好判断。为啥丢,暂且还是个谜团。有人说是阶段敌人破坏养猪事业,把猪偷走了。 孙泉源不相信有阶级敌人这一说。但他觉得坏分子倒真有。老母猪自己不跳圈,坏分子为私利,把猪偷走也有可能。只是这可能性不大:他偷猪时,猪一叫唤,惊动沟里人,抓住他,不朝死里打,只怕公家判他刑,那也是一定的。为一头猪蹲监狱,这事儿不划算,只怕没人愿干这事儿吧。再说,户家的猪圈都在外面,都没设防,户家的猪都没丢,偏偏队下的丢了,这也太蹊跷吧。不过事情都不绝对:新良大队山上深井泵出地面那根铸铁管子,连续丢了六回。大旱天,浇不成地,真把队下人气坏了。直到有一天,抓住那个偷管子的人,事情真相才大白于天下:他砸那管子卖废品。他承认砸过三次管子,——偷生铁,卖废品——得了六毛钱。公家不管你砸管子卖费品得了多少钱,按破坏生产算,数额巨大,直接判处极刑——枪毙。自那以后,山上深井泵出地面的铁管再也没被砸过,再也没丢过。丢猪是小事儿。但真要较起真,按破坏养猪事业算,这也是能要命的。新良大队有个混混,跑到市动物园把老虎药死了,还没把老虎拖走,恰被守夜的给抓住了。一审判个死缓。在监狱还不老实,还想越狱,抓回来,直接枪毙。妈的,老虎你也敢偷,还能留你?对坏人,下手就是要重些,不这样不足以震慑住坏人。不过,这老母猪暂时还没找着,待找着,这事儿是得说道说道。连连生事儿,这猪给队下带不来福,光给队下找别扭,即便再寻回来,也没有再养的必要。县里号召生产队养猪,不成规模,仅这一头,城里人就有肉吃了?这也是拿生产队开玩笑。都他妈的开玩笑,谁办过正经事儿?队下的事儿也就是那回事儿,都没一点儿公心,都只想着自己能在队下得多少利,这队下也就没有发展前途了。唉,什么前途不前途,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的人,别说队下丢一头猪,即便丢一头牛,对知青又有多少危害呢?按百分比计算,队下搞得好,得利最多的是人口大的户家,队下搞不好,损伤的还是人口大的户家。沟里人都算不过来这账?干好了对沟里的任何人都好。生产队是大家的。大家干活为啥还偷奸耍滑不好好干呢?这不能不让人心寒。 一路瞎想,到了街上,从南门走进寨里。朝北不远处就是大队部。大队支书在大队办公室,见孙泉源进门,他说:“浩仁从公社打来电话说;让你、张永东和尤继红今天中午以前赶到公社,他在公社给你们安排中午饭。今天下午在公社学习半天。晚上住公社招待所。明早坐长途车,直接去市国际旅社,参加在国际旅社召开的市团员青年代表大会。你三个的来回车票收好,会议结束来大队报销。你现在就叫上她俩去公社吧。” 支书这话说得够清楚。孙泉源听得也明白。可他又犯了嘀咕。心说:“这尤继红、张永东住得距离大队都比我近。我都来到大队了,他俩咋没来呢?这是广播喇叭通知的,她俩不可能没听见。不会是有啥事情拽着腿过不来吧。尤继红离这儿最近,先去尤继红那儿看看。她若在她住那地方,我跟她一起去找张永东。”心里这么想着,告别支书就朝尤继红的住处走。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到了尤继红住的地方。尤继红在,张永东也在。看到孙泉源进院,张永东笑着说:“继红说,不用去沟里寻你,让我只管在这儿等,不要走到两岔,谁都找不着谁,还得求着广播吆喝,那样就耽误事儿了。她说你一定会来她这儿,话刚落音,你可就到了。她对你太了解。那话是咋说?心心相印,这话真是没错。她咋知道你不瞎跑,直接来她这儿呢?你跟她说了?” 孙泉源知道这是张永东在跟他开善意的玩笑。但他知道尤继红的个性,多说,话重,倘若那句话不合适,尤继红翻脸,那就是很伤人的事情。他没敢接腔,只问:“你俩没去大队?你俩咋知道去市里开会,先去公社团委报到呢?” 张永东说:“继红在院里都有人把信儿捎到了,她还去大队干啥?我是从大队门口过的时候,支书在大队门口看见我,跟我说的。他跟我说了,我也就不用去大队,我还想着跟尤继红一块去沟里找你呢。哪成想,真像她说的一样,你一定会来她这里。为这我也在她这里等你。” 孙泉源说:“现在就走,行李要有。别的东西不说,牙膏牙刷洗脸毛巾总得带上吧。” 尤继红说:“现在去大队,找会计,一个人暂借十块钱。等到开会回来,结账报销多退少补就可以了。有这十块钱,再买一套牙具就行了。” 孙泉源笑了说:“还是尤继红,就是有一套。就这么办吧,不值得回沟里取东西了。走吧,快找会计借钱。车也快该来了。” 大队会计兼着大队秘书,他在大队部常住,除了吃饭回家,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大队部。三个人打三张借条就把事情办了。看看大队部的表,赶忙往街里车站跑。 车来调头拉上人就走。二三十里地,工夫不大就到了。浩仁迎在公社大门口,看到他三个下了车,笑着跟他们说:“本来想着是要让你们在公社学习半天的。可又觉得明天你们都要回市里。我想:何不让你们痛痛快快玩一天呢。明天上午十点到国际旅社报到就行了。我在国际旅社等你们。你们明天上午十点钟到国际旅社找我,我领你们去县团委集合。”说罢这些,他又说,“你们能不能去看望一下甄世红,把甄世红的情况给我说一下。会议结束,我要去看她。” 三个人听得这么说,好不高兴,立下保证说:“现在坐车到市里,我们不回家,先去看望甄世红。把甄世红的情况问清楚,把她的情况如实跟你说一下。” 坐上开往市里的长途车。临上车,尤继红又跟浩仁说:“我们不回家,到市里先去看望甄世红。把甄世红的真实情况高清楚,给公社团委汇报一下。” 浩仁说:“咱们去探望甄世红,这不单是工作问题,这也有私人情分在里边。到市里,到甄世红家看一看还是应该的。再说她也是下到咱大队的知青呀。她户口没转走,她就还是咱大队的人。我是公社团高官,不能不关心年青人的事情。我无论代表个人还是代表组织,我都要去看看她。” 车到了市里。他们果真没回家,直接去找甄世红。甄世红在家,从窗口已看见她在学习,学习学得入迷,叫了两声没有回答,显然钻到了书里。 他三个跟甄世红都熟悉,不再叫,直接推门而入吧。待他三个站在甄世红学习桌前,再来齐声一声喊:“甄世红!”倒把沉浸在思考里的甄世红吓一跳。甄世红好不高兴,连忙让座倒茶,客气的不得了,连她爸的纸烟都给两位男同胞点上了。 甄世红在家待着,不干活,三个人看她越发胖了。张永东笑她:“不敢再胖了。再胖就寻不来男朋友,找不下婆家了。” 大家以为甄世红脸一红,不会接这话。哪知道她脸不变色,气不发喘,不是开玩笑,倒是很淡定,很认真来一句:“男朋友我早就有:孙泉源就是我男朋友,我再找男朋友,我就对不起孙泉源了。” 甄世红不是尤继红。甄世红性情很好,脾气柔和,动作幅度不大,总是慢腾腾的,给人感觉,待人诚恳,是个好静不好动,很腼腆的好姑娘,是个很善良的人。对这样的人,你咋好意思回拨她呢?说不是她男朋友,这不是要伤胖闺女的心?她说归她说,这边不应承就是了。孙泉源心里这么想,也就没吭声。张永东、尤继红还没说什么,甄世红见孙泉源不吭声,她傻乎乎又来一句:“我在乡下听说过,过去有定娃娃亲的。我跟孙泉源是娃娃亲,你问泉源,看有这回事儿没有?” 孙泉源脸一红,不好意思了。说:“不敢这么说,我有何德何能,哪能攀高枝儿呢。我的条件跟你的条件根本搭配不上,你就不要拿我开涮了。” 甄世红说:“我咋拿你开涮?若咱两家大人没有口头约定,没有说过这事情,我就不敢说我是你的人。青梅竹马,咱俩算得上吧。两小无猜,咱也算得上吧。这都是缘分,你不能不信咱俩有缘分吧。” 孙泉源心说:“有缘分?咱俩有啥缘分?咱俩有认识的缘分。你有精神病,我跟精神病还有缘分?”心里这么想,毕竟看面子,没能说出来,她怕伤了甄世红,毕竟人家是大姑娘先开口,主动进攻显示自己的爱情,不能让人家姑娘伤心。不吭声也就是没答应,不吭声也是答应,不吭声咋解释都成,所以,孙泉源选择了光笑,不吭声。 孙泉源在张永东的心里那可是个能干人。他觉得尤继红配上孙泉源还差不多,甄世红咋能配上孙泉源呢?张永东替孙泉源报不平,心里嘀咕着:“这甄世红还真是能人,说她有精神病,那绝不可能。她这是大智,看着闷,敲着灵。她这是若愚。她这是捷足先登。她这是抢先攻占孙泉源的心,她这是要让孙泉源成为她男朋友。甄世红精明,她的精明超过常人。她不是常人。她有哪点儿跟常人不同?是个性,是脾气,是眼光,是稳重……反正说不清楚是哪里,她就是跟别人不同,显得有些愚笨,办事倒很精明。” 听着甄世红说的这些话,他们去这三个人,自然各有各的看法。尤继红觉得甄世红待在家里不去农村广阔天地加以锻炼,思想生锈,不求上进,几句话下来都是男朋友,男朋友的,把男朋友当成了活着的动力,这未免不是一个可悲的象征。算了,跟这样低俗的人还能说些什么?再做这样人的思想工作,只怕就要把自己给做进去了。算了,算了,只当她是大智若愚吧。尤继红心里这么想,只问一声:“甄世红,你有男朋友了。你有这想法,未免太早些了吧。” 甄世红笑着来一句:“笨鸟先飞。这是大智若愚。你想想是不是呀。” 第84章 尤继红母亲的担心 94尤继红母亲的担心 张永东、尤继红、孙泉源告别甄世红各回各家。路上他们各自说了对甄世红的看法。一致认为:甄世红待在家里,远离社会,思想跟不上形势发展,行为举止明显有问题;在短时间内变得这么自私,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他们都说甄世红原先不是这样子。尤继红还指责甄世红对着大家的脸明说看中孙泉源是厚颜无耻。她还特意询问孙泉源:“你两个谈上朋友是啥时候的事情?你咋没跟大家透露过呢?她说跟你谈着朋友,你跟她谈没谈,你还不清楚?啥都听她的,你也不吭声,你不是让她绑架了,又能是什么?你当时就应该发个话,那样她就不敢随便乱说了。” 孙泉源说:“我若发了话,驳了她,我岂不是把她的好意给伤害了?她说跟我谈恋爱,她那么好的条件,她心甘情愿,她要这么说,我还能说些什么?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身边的女同学,只要有人说看上我,我能拒绝,我岂不是太高傲,我岂不是不认得我自己是谁了?咱们的女同学,无论谁跟我这么说,我都会答应她。我知道我的条件是不能跟别人比的。能顺当交上女朋友,我已感觉是万幸了。她说看中我,她是高看我,我肯定不会回绝她。何况她人那么老实,条件还是那么好,我更不能回绝她。她说跟我谈恋爱,我还高兴呢。” 尤继红说:“你家的条件差,这是事实。但你个人条件好,这也是事实吧。你把自己看得也太一般了。” 孙泉源说:“我自身条件不是一般,我自身的条件是:不是一般的差。别人不管咋看,我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她这样说了,我能拒绝她?我要是拒绝她,我就不是孙泉源了。” 尤继红说:“你就不相信有比她条件更好的姑娘看上你吗?有比她条件好的姑娘向你求爱,你能放弃她吗?” 孙泉源说:“我这人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先入为主。既然她先看上我了,那就这么着吧,做人何必那么任性呢,我也就接受她了。她既然说她看上我,只要她不变心,我还有啥说?我是不会变心的。咱们在一起,你也知道,我是不会办那对不起人的事情的,不会的,绝对不会。我要对起她对我的表白,我要对起她对我的这分爱,我要对起她对我的一片真心。” 这话说得尤继红也没啥说了。尤继红心里那个酸呀,简直就无法形容了。她爱着孙泉源,却从没说出来过。她那是暗恋。她觉得革命青年应该以革命事业、革命工作为主,谈情说爱是资产阶级的东西,那是不能说,不能外道的。因这不能说,因这不能外道,到头来,自己心爱着的人,却被人捷足先登,掳去了。这不能不算是个遗憾,这不能不算是个悲哀,这不能不算是个打击。这个打击在她心里很难平复下去。咦,光讲事业的人呀,在事业上没有收获,在个人问题上也出现了重大失误。若不是为革命事业忙碌,早一天向心上人表明爱意,孙泉源岂不是自己的?现在却好,孙泉源成了甄世红的人,自己落在了下风头。甄世红没跟孙泉源在一起,就能把孙泉源掳了去。自己整天跟孙泉源在一起,竟能让甄世红把孙泉源从自己的身边抢了去。心里不舒服,只能憋在心里。那只能是一声苦也说不出,苦水咽肚里。为革命事业为奋斗终生的人,怎么能让私心私利蒙上眼睛?不能让个人问题影响革命事业。可这个革命事业是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她陷入深深的沉思中,跟张永东、孙泉源分手,向家里走去,脸上还带着情绪。 带着情绪回到家。母亲已从她的面容上看出,她心里藏有什么别扭事情在折磨着她,母亲以为女儿知道了自己过去的事情,心里沉沉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啥。 待到伺候过午饭,见女儿和衣在床上躺下,没有睡觉,两眼望着房顶,在那儿想事情,感觉要再不把这事情跟她说清楚,女儿那么强势的人,只怕要受不了,只怕是要出事情。因而坐到尤继红身边,轻言抚慰,带着无奈说:“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现在看来不让你知道是不可能了。只因你爸单位那些人整你爸,派人去调查了。纸包不住火,啥事儿也都撂到大家面前了。有人把这事儿抖出来,用以整倒你爸。我也跟你爸说了,无论你爸咋样,我都跟定你爸。你爸本来就是扛大包,拉洋车的人。咱不当这头头。咱不当这干部。咱还去拉咱的洋车,咱还扛咱的大包,咱还去干咱的出力的老本行就行了。咱犯不着生这个气。人么,只要平安就好。出力干活累人,哪可能把人给累死了?小琴呀。谁跟谁在一起,那都是有缘分的,没有缘分,谁就是想跟谁在一起,那也是不可能的。” 本来她母亲是想跟她说:她母亲生她是她俩有缘分。没想到她母亲说的缘分,尤继红又理解成男女之间谈朋友在一起得有缘分。她跟她母亲报屈说:“妈,你说的对。可我不服气。我天天都跟孙泉源在一起,孙泉源对我也有好意。那句‘我爱你’没敢说出口。到头来,我没能得到孙泉源,倒是甄世红把孙泉源从我身边抢了去。这让我的心里咋能服气呢?我从甄世红家回来的时候也想了一路:是我错过了时机?还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明明我比甄世红聪明,可我眼睁睁看着孙泉源在我身边让她抢了去。这真像你说的,他俩有缘分?我俩只是有缘没分?真要是这样,这苍天也太不公,这岂不是折磨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话她妈听着糊涂。问:“闺女呀,你说的是啥事情呀。妈不知道你说的是啥。你别生气,你慢慢跟妈说。妈是经过大事儿的人,能给你批解批解。妈能把道理说通,能说得让你心里舒服些。” 尤继红还没吭声,眼泪先涌了出来。她说她心里痛。她说这痛还不能朝外说,朝外一说,她尤继红就又变成尤小琴,没有了革命性。她母亲问她咋能有这一说。她说:“自小学我都是红透顶的人。家庭出身好,是革命接班人,都是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这就一定是革命事业接班人了。我有远大理想。我准备在接受老一辈传递下来的革命火炬的同时,也把自身的思想境界给提高起来。我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我竭尽全力提高自己,我努力让自己的思想行为适合形势的发展。我为人处事,得到的都是大家羡慕和赞扬。因外界这声声赞扬,也束缚了我的思想,限制了我的行为。我以革命事业接班人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我注重自己的外形形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说话办事也是三思而后行。遇住有些话,那也得在心里琢磨以后才能说出来。我活得很累。我想着累也值得,谁让我出身好,谁让我是革命事业接班人呢。妈,到现在,我才知道,我很俗。我俗到跟甄世红一样,也把男女朋友之间的事情看得那么重要。甄世红在城里待着不朝乡里去,她倒萦记着乡里她爱的那个人呢。孙泉源是我的心上人。我暗恋孙泉源也不是一两天了。孙泉源和我一样在乡里,没想到,倒让甄世红这个待在城里的下乡逃兵,把孙泉源给抢了去。妈,为这,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听你的话:这是缘分,或许你这话是对的。我不跟甄世红争。我也不能跟她争。我若跟她争,我就只能还是尤小琴,我就不能成为尤继红。我自己安慰我自己:我是革命事业接班人,我是英雄;她是上山下乡运动的逃兵,她是狗熊。英雄和狗熊没有可比性。我不跟她比,因为我是尤继红,我心里只能想着革命事业,只能想着千秋伟业大事情。我不能跟她一样,婆婆妈妈,把儿女情长挂在心上,让谈情说爱之事萦绕心中。我尤继红不是尤小琴,我尤继红就应该是尤继红,我不生气。我要调整心态,继续革命。” 当母亲的没与想到女儿心里不舒服居然是因为这事情。看来邻居们还都不错:没有把搬运社那些人来家贴大字报的事情跟继红说。能拖一天算一天吧。这事儿敢让继红知道,那对闺女打击也真是太大了。女儿接受不了母亲曾是旧县长太太这事实。她若知道,她又能变成啥样呢?她不知道也好。她心高气熬,其实仅仅这一条,她看似平坦的道路,到一定时候就坎坷难行,处处都是坎了。继红妈心里掂对着:“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以后事态有多严重,这是无法估量的。不能让女儿知道这事情。她知道以后,这闺女就会崩溃的。”当母亲开始后悔没能早些把这事情跟闺女说了。当时也是脸热,谁不想朝好处想,朝好处走呢?真要是早些把自己这事情跟闺女说了,闺女早早知道,早早适应,不把她自己当成扛旗的角色,也就没有现在这别扭了。是跟她说,还是不跟她说?这真是需要掂对的。按闺女这性格,早说早崩溃,晚说晚崩溃,何必让闺女早崩溃呢?先不说,先不说,等到闺女知道时,问起来,到那时再说,或许就比现在伤害要轻些。” 尤继红整天忙,现在到家躺床上,她可以歇歇了。她感觉很累。她跟母亲说:“妈,我很累。让我歇歇吧。让我睡一觉。” 母亲说声:“那你睡吧。”为她撩过眼边的头发,退出房间,为她带上门。尤继红睡下,需要清净。她母亲想着,只要自己在家,无论干点什么都会影响女儿休息呀。何不到孙泉源家看看,跟孙泉源妈妈说说话,顺便再听一听孙泉源对这事儿的看法。 尤继红和孙泉源两家就在一条街上。距离并不远,也就是百姓们说的,抬脚就到。尤继红的母亲关上大门,径直向孙泉源家走来。 第85章 泉源他爸这么说 95泉源他爸这么说 继红妈来到孙泉源家。泉源妈正跟孙泉源坐在院里说话。看到继红妈进门,泉源妈连忙让坐,笑着问:“继红刚回来,你没说陪着继红说会儿话吧,你咋舍得来我这儿了?” 继红妈脸上略带苦涩,淡然一笑,说:“继红心里有事情,躺那儿睡觉了。我怕待在家里有响动,影响她,我就出来了。我看她心里有事情,我这心也不静呀。我想问问泉源,你们在乡里没有发生啥事情吧。” 泉源妈坦然一声笑:“孩子们在乡下,哪能发生啥事情呢。你心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不静的。无论咋着,日子都要过。那就坐这儿吧,咱老姊妹也坐这儿说说话。孩子们是回来参加市青年代表大会的,你家继红回来没跟你说?你还不知道?这是孩子们先进,有出息。这是好事情呀。” 继红妈说:“不知道。她没说。那闺女心里像有啥事情,到家吃过饭,就躺那儿了。我不知道她心里有啥事儿,看着没劲拉撒的。我想泉源跟她一块儿回来的,我想问问泉源,我家继红是咋了?精神看着那么不好,没有平时高兴。大天白日睡觉,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遭。她心里一定有啥事情,要不她不会大白天躺那儿睡觉。” 孙泉源说:“我们在乡下没有发生啥事情。我们一块儿坐长途车回来的。我们厮跟着的有三个人。那一个是张永东。他家是前街的,前街锡壶张家:旧社会是打锡壶焊暖壶的,他爹妈现在都在白铁社工作。你们应该知道他。我们是回来参加先进青年代表大会的。会议结束我们就走。明天上午十点钟去国际旅社报到。这都说好了。” 继红妈说:“这是好事情。我家继红咋能那么没有精神,躺那儿睡觉呢?” 泉源妈没等孙泉源回答,接过孙泉源的话头跟孙泉源说:“儿子,你叫上继红出去玩吧。我跟你尤大娘坐这儿说话。你去吧,别让继红睡觉了,你叫上她去找你们同学玩吧。” 孙泉源跟继红妈说:“你家继红啥都好,就是脾气太拧,这点不好。”——他母亲插一句:“人敢没点儿毛病,那就成神了。”——孙泉源话没停,继续说:“回来才能有多大时候,还舍得躺那儿睡觉?这也太奢侈了。”说罢出门走了。 继红妈见孙泉源出门走了,这才坐到泉源妈对面,轻轻一声问:“家里别人都上班走了?” 泉源妈说:“他们都走了。咱们说话。想说啥说啥,只管说吧。隔墙有耳。他们也听不见。哪儿说,哪儿了,都不外传就行了。” 继红妈压低声音说:“老姐姐,我家继红这次回来跟上几次回来不一样,不知她是知道了过去的事情,还是在乡下有啥不得劲儿。她是跟你家泉源一起回来的,你没听你家泉源说些什么?我家这闺女,脾气这个样,也真是让人操碎心了。” 泉源妈说:“你家继红回来没跟你说,那你可不是要自己琢磨呢。” 继红妈问:“这话咋说?” 泉源妈说:“我家泉源说,他们在乡里,接到公社通知,本来说是中午到公社集合以后,吃了饭,下午团委组织他们学习。到公社下车,公社团高官说他们难得回市里一趟,也就把他们的学习往后推了。团高官萦记甄世红,让他们趁这时间去甄世红家看看,明天去国际旅社报到的时候,把甄世红的情况给他说一下。就因为这,他们下车没回家,直接去了甄世红家。他们到甄世红家的时候,人家闺女正在那里看书呐。人入到了书里,他们在外面叫了好几声,人家就没听见。他们推门进去,喊叫人家,倒把人家姑娘吓一跳。那姑娘心里有数着哪,见你家继红跟着,她当着你家继红的面,说爱上我家泉源了。我家泉源说,这是世红故意这么说的,她这么一说,你家继红就不会再跟她争抢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事儿,你家继红心里不舒服,其别也没发生啥事儿。我家泉源回来啥都跟我说,他在乡下的情况我是清楚的。对孩子,我有一个原则:大错不犯,小错犯得越少越好,犯罪的事情绝对不能干。咱要自己顾得了自己。咱可以不当先进模范。但是,咱要踏实肯干,不能偷懒。我早就跟他们说:光我们家这条件,他们也就当不了这先进,那模范。能当上,也是因为他们实干。若论开后门儿,走关系当上先进模范,咱也没后门,那根本不沾边。我家不像你家,苦大仇深,有着阶级基础。我家情况不明,人家也不知道是把我家划归到哪条线上了。因为这,我们还跟别人打啥哄?争当什么先进模范?那是自找麻烦,那是想当然。孩子个性强,自己还把自己当好汉。他也真是好汉,真是当上先进了。我就跟我家泉源说了:别跟别人争什么。咱争不过别人。啥事都尽着别人,剩下的有咱也可,没咱也可。你日子过得不舒服,别扭。你总比五类分子子弟的日子好过得多。这日子舒服不舒服,看跟谁比了。我跟我儿子说:世上这些事儿,看透了,知道咋回事儿就行了。办事儿没有人,啥都别说;遇急,人家整你一下,你就惨了。到那时再想回头,也就跟不上了。咱本身就是倒在地上的人,趴起来干啥呢?趴起来还得让人踹地下,那就不要爬起来。只是我们还要朝前走,那就爬着走。爬着走,只要不停,也是个人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泉源妈没把继红妈当外人,对她说的都是实话。这话对外是不能说的。继红妈心知肚明,老相识,谁家啥样也都清楚。她也不背不藏,亦是实话实说:“我说也应该是这样。只是我家继红她可不是一般的张扬。她不是张扬得让人受不了嘛。她把社会上那张狂看成是追求的对象。她是入了迷,若不入迷,她不会是这样。” 泉源妈说:“继红妈,社会上不都是这样嘛。人都疯了,人都昏了,人都浑了,人都懵了。清醒的人才有几个呀。我实话跟你说,来来往往,咱们身边这么多人,无论孩子大人,男人女人,最清楚的也就是人家甄世红了。这闺女看着闷乎乎的,其实灵着呢。也就是我家泉源爸说的:这闺女是大智若愚的人物,不简单,比我家泉源强得多。在我家泉源爸的眼里,那闺女能得简直就成先知先觉了。可她给人感觉确实就是笨拙拙,闷乎乎的。她跟别人说她那一套,没人信她的。我家泉源爸说,这闺女说的任何一步都是将来人们要追求的。或许你会说:‘你家泉源爸混成这样还能啥呢。’其实不尽然。我家泉源爸也是有着大心胸的人,只不过剑走偏锋,没有砍住正地方。如果当时不退职,还在单位干着呢?他不至于落到无业游民的境地。政策起了变化,谁能料到,运动开始就不让做生意呢。若是当时政策延续下去,他自然不会受那么多委屈。可是待在单位也有让人想不到的受症。甄世红她爸,甄大夫,当时不是院长嘛,连他老伴,都让整了。两人都挨批,甄世红当时还小,没地方去,是我去她家把那闺女领到了我家里。当时他家那个惨呀,她老婆都要自杀呢。这熬过来了,元气又恢复了。当时那可怜劲儿,世红那闺女住到我家还哭哭啼啼,我们还都得逗她开心呢。那闺女在我家住的天数不少,也算是跟我有感情了。前几天来我这儿,给我叫妈,说要跟泉源处对象,说以后要当我儿媳妇呢。都说我喜欢得合不拢嘴了。是真的。是真的。我喜欢这闺女。你知道她跟我们是咋说的?。她说:现在的年青人都不学习文化课,欺负老师,不把学习当回事儿。通过学习,她发现这种现象应该是暂时的,将来国家还是需要政治觉悟高,有文化素养,有实本事的人。她说她就要当那样的人。” 继红妈说:“照你这样说,这闺女可真是不一般了。将来只怕要成大专家样的人物。你想想,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学习,她学了,那怕是现在学得少,她也是先人一步,快人一步。别看这一步,那是日积月累积攒起来的,真正用时再追赶,那可是一道鸿沟,想达她那水平,没有这么长时间熬煎,也只能是望洋兴叹。这样的年青人还真是少有,她要成人物,她能做出成就。泉源爸这么称赞她,她也真是值得让人称赞呀。” 泉源妈说:“我就是这样跟我家泉源说的。你可知道我家泉源咋说的?若跟你说了,你也会跟我一起生气呢。我家泉源竟敢说:‘那叫熬眼磨屁股,瞎子点灯白费蜡。’他还说他爸那时候退职,觉得自己有远见,到头来,厉害不厉害,身份只差都没了。无业游民,那才可怕。我听着心里都不满意:咋能这样说你爸?那不是政策变了嘛。政策不变,不就没有这事儿了嘛。他说那是全家没饭吃的境地呀,都是吆喝着,举着棍子打,没人可怜你呀。他说的有些话是有道理。可我总觉得,这孩子跟人家世红甄世红比着还差一大截子吧。甄世红说这话是将来以后的事情,或许还真能够发生。真到那个时候,只怕现学是来不及了。我家泉源,他只顾眼下,他看不了那么远,他不学,咱也没办法。自己罪,自己受,自己不学,咱们也替不了他。咱也没办法。” 继红妈说:“你这不识字的老太太,还能想得开,还能想到事情的前头去,不能说你不厉害。你咋知道这些事情呢?” 泉源妈略显不好意思:“这都是我家泉源爸说的。我只是把他说的跟你说了说,其实不是我想到的,我也只是听我家泉源爸说的。他说世红那闺女好,我当然也说那闺女好,至于那闺女说的到底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听我家泉源爸这么说,我也这么说就是了。” 第86章 知青真好 97知青真好 泉源妈跟继红妈坐在泉源家院里说着话。君子来了,自报家门,只说媳妇住院,没说借钱;泉源妈主动询问,给人家拿了二十块钱。这让继红妈大惑不解,说泉源妈:“你只听他自己说是泉源他们村里的,他说他跟泉源认识,你为啥不等泉源回来再给他拿钱?为啥没有见着泉源的面,追着给人家拿钱呢?万一他是个骗子,那又该咋办?无论咋说,这二十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呀,你也太舍财了。” 泉源妈知道继红妈有这担心是好意,也就实话实说:“这个孩子是给他媳妇看病来的。人家让住院,手里钱不够,来咱这儿借钱,理所当然。你还不知道泉源、继红他们为啥成为英雄,能来市里开会这事情吧。那就是这孩子的妹子掉进池塘里,你家继红跳下去救人,让他妹给拉进水里,挣脱不得。我家泉源见状又跳了下去,眼看又被她俩拖进水里。这时候张家那孩子张永东伸过去一根扁担,甩一下,泉源抓住扁担钩,张永东朝上拉,这仨人才得救了。要不他们咋能一起来开这团员青年代表大会呢。这事情你家继红回来没跟你说?你想想,咱孩子为他们连命都舍上了,我借给他二十块钱又算什么?再说呢,他也是孩子,他妈在家还萦记着呢。我家泉源说,君子妈那人对他可好了,到人家家都是死里活里让吃饭。那可是去到人家家里吃饭的回数多了。咱只说一饭之恩,咱也得借给他这二十块治病钱。这孩子说他名字叫君子。这没错。他长这样儿,有特色,跟泉源说的一个样。乡里的事情,你家继红回来就没跟你说过?这君子的媳妇叫梅,是泉源他们沟里的。这俩人走到一起,那也是热闹,有故事可说。泉源老早就跟我说过。那时候说他媳妇不会生,看这样儿,是县医院给人家诊断错了。” 继红母亲说:“外面的事情,继红是不会回来说的。这闺女从小就是这样:心里有啥事儿,在外边遇啥事儿,她都不回来说。好像我俩就没有坐在一块儿说话的习惯。不像你娘俩,见面啥都说。俺这母女俩在一起没有那么多话,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泉源妈说:“在对待孩子这事儿上,我家孩子多,我们都是散养的。孩子想干什么,我们当老的,不管那么多,也都随孩子们的便,由着他们去,想干什么干什么。但有一点我跟他们说得很清楚,那就是不能办坏事儿;得看住自己,别走邪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这也算是我家孩子小时候的特点。我家孩子长大了,多么好,也说不上;多坏,那也没有咱家孩子的名字上榜。我总是觉得,咱当老的,没给孩子带来什么好条件,让孩子跟着咱受苦了。咱从心里说,总觉得欠孩子们些什么。即便孩子们犯了错,只要孩子认识到了,咱也不愿多说他们。我不跟孩子们打别。我们只是用商量的口气跟他们说,他们也都能听进去。他们知错改过就好。就因为这,孩子们回来啥都说。泉源在乡里干了些啥,我都知道。要是他回来不把乡里的事情说给我听,我咋能把钱那么放心就交给君子了?就是因为我知道君子的情况,我才能这么做。其实跟孩子们在一起,别管孩子那么多,给他自由,他就愿意跟你交流了。他们也有拿不准的事情,他就急着跟你说,让你帮着出主意。有些事情大人也拿不准,老少争论在我家也都不稀罕。” 继红妈说:“咱俩说了这半天,就我这事情,是早些让继红知道好,还是晚些让继红知道好,你也没给我个说法。我就是为这事儿愁。这愁,你也没给我解得了。听你的意思,就是顺其自然。真要是那样,我想着,我现在还是不跟她说为好。等以后她知道,也就知道了,到时候再作解释也能来得及,也不用提前生闲气。” 其实继红妈就是为这事儿来问泉源妈的。泉源妈没有正面回答,但把自己教育孩子那一套跟继红妈说了。继红妈觉得泉源妈说得有道理。她自己揣摩:她这事儿,还是等以后继红知道了,再跟继红作解释最好:免得无事儿,再寻点事情出来。想到这些,心情淡然告别泉源妈,悠悠回家来。 家里大门从外边绊着。拧开绊子进院里,一眼看见院中的石台上放着一张纸条。上写着:妈:我跟泉源去寻上高中那帮同学了。签名是继红。 继红妈认识几个字,拿起纸条看罢,心里沉沉的。自言自语嘀咕着:“孩子们还是得跟孩子们在一起。孩子们在一起,玩得开心,玩得有意思。泉源这孩子,家庭条件不好,这孩子可真是好。世红这闺女有眼光,算是抢先一步了。说她大智若愚,还真有那意思。细想:这闺女所办那些事儿,还真比继红高出一大截呢。继红是瞎哄。世红走的步子都是实打实为自己。将来以后啥样,也只能问自己。自己能不能说服自己所办的事儿若干年以后还有意义?没人能说清楚。出席市里召开的团员青年代表大会,又有多少实际意义?那也只是名誉。要这名誉又有多大意义?按照泉源妈的说法,小老百姓子弟能够去到国营单位工作就是目的。其他都是闲扯。这话有些道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傍晚时分,尤继红回来了。她妈把饭端上来,说:“下午,你们走有一阵儿,有个叫君子的乡下小伙子来找泉源。说他媳妇住院。听说泉源没在家,扭头他要走。泉源妈叫住他,借给他二十块钱。我还想着他到底是不是你们那儿的人,泉源妈就给我讲了你们的事情。继红呀,当时你也不害怕,那是四米深的池塘,你也敢跳下去救人。你那水性保住自己不被淹还行,你去救那不会水的人,你是不要命,要是被那落水的抓住了,那是死都不会丢手的。你想没想过,你要是敢多少有点事儿,我和你爸能成啥样子?你想没想过呀,这也真可怕。” 这种自私自利的话,尤继红根本就听不进去。听到母亲说君子来给媳妇看病,君子媳妇住医院了,她立马来了精神。瞪着呼灵灵的大眼睛,冲着她妈说:“要是这样,还真得去医院看看。我跟君子不熟,跟他妹子君子妹也算是熟悉的。她妹子来了没来,明天都要去开会的。来了就让她来咱家住吧。我得去找泉源说说,我俩搭伴去医院看看。” 这样说过,待吃罢饭,丢下饭碗就朝孙泉源家走来。孙泉源饭还没吃完,见尤继红进门,问过吃没吃饭,家里人也都忙着跟尤继红打招呼。尤继红也是谦恭虔敬的一副文静样。泉源妈就问:“继红,你当时跳到四米深的池塘里救人,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有个好歹,你爹你妈又该咋活?” 尤继红说:“当时只想着救人,哪有工夫想这些事情呢。若是再等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一百个君子妹只怕也都淹死了。我没想我自己。我水性不好,没有救过人,君子妹抓住我,一下就把我给拉到水底下了。若不是泉源跳下去朝上推我们两把,我们两个只怕就得都淹死了。” 孙泉源的兄妹们都对尤继红佩服得不得了。他们说他们没这勇气,尤继红这勇气让人佩服了。在孙泉源兄妹们的眼里,尤继红是英雄无疑。他们都觉得尤继红身上散发着让人能感觉到的英雄之气。大家都夸她,尤继红倒显得不好意思。 孙泉源也是用佩服的口气赞扬尤继红:“你们还没见她用身体顶枪口,保护我和张永东呢。那才是大气,我都佩服得哭了。” 尤继红咯咯笑:“别说了,再说咱跟大英雄比着也是差得远呢。吃好了没有,吃好了咱们就走吧。” 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他们走了。他们去医院,要去看看君子媳妇,要给君子一些慰问,要给君子一些帮助。礼品是要买的。蛋糕、桃酥之类的买两斤,掂着去了。君子很感动,梅也很感动,君子妹自然也很感动。这是友情,这是亲情。尤继红居然有这几个人到了她门上的感觉,打着保票跟君子说:“需要啥,只管说,我们家在这儿,都能帮你办到的。” 君子感动得不知道该说啥好了。冲着尤继红连连说:“都说你是冷面英雄,没想到你心肠这么热,为人这么实在。你真没小看我们,你没把我们当外人,你真是把我们当亲人了,我都不知道该咋感谢你们了。” 继红说:“我们和贫下中农在一起,就是应该相互帮助,相互鼓励,共同前进的。在革命队伍里,你帮我,帮助你,帮来帮去也是帮助了我们自己。你有困难,我们帮你也是应该的。谁让咱们是一个大队,一个队伍,谁让咱们是阶级兄弟呢。认识就应该帮助,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尤继红办事儿是很有主见的。她见君子媳妇由君子照顾就可以,便对君子妹说:“你嫂子由你哥照顾就可以,夜里不需要人,你可以跟我回家里睡觉,明天咱们厮跟着去国际旅社报到。” 本来就是救命恩人,夜里自己没地方住,人家尤继红又把自己当姐妹邀到家里去睡觉,君子妹受宠若惊了。她不好意思打搅人家尤继红,她跟孙泉源熟络,悄声跟孙泉源说:“这合适不合适,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嘛。” 孙泉源笑:“别人啥样我不知道,我跟尤继红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她对人实在,不玩儿假的,她让你去她家睡觉,她是实心的,你没必要跟她客气说不去。你跟她客气说不去,她会生气。我说这都是真的。你去吧,我说你长得漂亮。我妈还想看看你到底能漂亮成啥样呢。” 梅躺在床上,挺着个西瓜一样个大肚子,嘻嘻笑着:“知青分到沟里,沟里闹着不要知青。现在咱是看见了知青的好,那些没看见的,咱也得跟他们说道说道,知青好,就是知青好,救人命,还叫着去家里住呢。就是继红说的,这就是情。这是知青情。这知青情,俺全家人都领了。” 君子听得媳妇这么说,也呵呵笑起来,冲着孙泉源说:“若没有你们知青帮忙,这医院咱还住不上呢。这是俺妹子对象期任达跟你们知青金安然说了情况。金安然跟他小姨打了招呼,由他小姨帮忙找人,才住进了医院。要是没有你们这么多知青帮忙,我们根本住不进这医院。进来钱不够,又有你家老母亲给我拿了二十块钱。到沟里,我就把钱还你。你们知青真是帮了大忙。你们知青没有小瞧我们乡下人。” 孙泉源也是呵呵笑:“什么城里人,乡里人,有这缘分,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亲。亲人在一起,有忙就得帮。知青就是这脾气。走吧君子妹,跟继红走吧,到她家睡去。” 他们走出病房,抬头看,乌兰的天空,一抹浮云,云上漂浮着一个少了半拉的月亮。月亮把她那如银的光亮铺向大地。尤继红、君子妹、孙泉源并肩走着。君子妹感叹:“城里的月亮跟咱乡里的月亮一样美,这美得让人都不敢想象。知青就是发光的月亮,把黑夜里乡间大地照得如银样纯正的润亮。” 第87章 代表会上小插曲 98代表会上小插曲 君子妹应尤继红邀请去家里住宿,她怕麻烦人家,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经不住孙泉源劝说,也知尤继红是真心实意,道声谢,跟随他们朝病房外面走,要跟他们到家里借宿去。 出门抬头看:乌兰的天上云托着月;感觉四下清爽爽的很舒畅。君子妹心里高兴,忍不住赞叹:乡间的月亮美,城里的月亮也美。她看到了这美。这美都是知识青年给的。她被救之后好似悟出了世间很多道理:人活着真好,活着就应该满足、高兴、欣喜,这样才能对起自己。 因尤继红、孙泉源、张永东救过她的命。在那之后,她心里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时时萌动着报恩的激动。所以,她的心里蕴藏着许许多多的感激,至今晚,居然汇成一句话:“知青就是发光的月亮,把黑夜里乡间大地照得如银样润亮。” 这话明显是谬奖。孙泉源笑着指正:“这话过头了。” 君子妹说:“别人这么说过头。我这么说还不足以说出知青的好呢。” 尤继红没吭声。孙泉源问:“这话咋说?” 君子妹说:“我和海林大妹被逼换亲,若没有你们知青前去做双方老人的工作,批驳老人们的过错,我和海林大妹只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接下来本来是该孙泉源说的话,却被尤继红给接了过去:“你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成啥样呢。” 君子妹嫣然一笑:“我这不是夸张话:轻着缺胳膊掉腿,重着俺俩都没命了。那是要以死、以残抗争的。” 孙泉源听她这么说,也呵呵一笑:“年轻人,啥时代了,谁还吃这一套?即便是死也不会就范,这就是新中国的革命青年。” 君子妹赞同这个观点,又是轻声一笑,很认真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若不是这回你们救我,我也是会那么说,我还没有这个体会呢。” 大概被救以后,她再一次看到了生活的美。看到这晴朗的夜晚,云托着月,清风徐徐,心旷神怡。看到马路边柱子上的灯,马路上跑的车,看到路边剧院门口喧嚣的人群,她又一次发出感慨。平常自己见到的都是乡间的夜晚宁静,现在看到的是城市夜晚的喧嚣。这乡间的夜晚宁静美,这城市的夜晚热闹也好,都是美。这美,是因为有这群知青救了她,她才得以看得见。这美也是知青给的。 其实人和人在一起也都是有互敬才有互爱的。君子妹给了他们足够大的敬意,他们馈增给君子妹足够大的爱戴。君子妹的到来,惊动了泉源妈。泉源妈像迎接娘家人一样,上前拉住君子妹的手,连连说:“泉源说你长得美,没想到你这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这是在灯下,我咋看不出你哪里丑呀。明天,明天白天,我得瞅瞅你,我得看看你哪里长得还不够美呀。” 夸人还有这样的夸法。这让君子妹感觉羞丑了。那羞丑就是不好意思。孙泉源对君子妹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妈,你见过这样夸人的吗?我妈就是这样夸人的。这是她最奇葩的夸人方法。” 君子妹俯身低头不好意思腼腆笑,越发让泉源妈感觉这姑娘好。泉源妈说:“这模样要是在你们开会那主席台上发言,下边的人只顾着看人,谁还能听见你讲些啥呢。要真是这样,长得好看还真耽误学习,这话没瞎说呀。” 这也是一种幽默的夸人的方法。君子妹知道不可能发言,也就实话实说:“那大会上都是先进代表、模范代表、英雄代表发言。我是被救者,我不是英雄,我没有发言的资格。” 泉源妈畅朗大笑,说:“只要能参加这样的大会就说明你们已经是先进分子了。发不发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先进经验那本经取回家就好。姑娘,婶婶也希望你在大会结束以后,思想觉悟更上一层楼。” 孙泉源听见母亲说官话,知道是怕君子妹说什么,看着君子妹笑了笑说:“看见了吧。我妈也会说官话。她平时说话不是这个样,看见你吓得都不敢说家常话了。你也觉得可笑吧。”接着又解释说:“看到了吧,政治第一,又说到觉悟上去了。跟老太太初次见面的人,都觉得老太太是高觉悟的人,其实,我妈觉悟比我高不了多少。我的觉悟有多高,我妈的觉悟就有多高,我是我妈培养的,我妈说了啥搞笑话,你别笑我妈,你只管笑我就行了。” 泉源妈笑,君子妹笑。大家也都笑。有说有笑的正热闹,尤继红来了。说:“床铺收拾好了。让君子妹过去吧。” 其实无论在谁家过夜都可以。因为是女同胞,君子妹去尤继红家跟尤继红在一起待一夜最合适。泉源妈没再虚让住在她家里。尤继红这边迎,泉源妈、泉源这边送,君子妹又一次被这热情感动。 第二天早饭过后,到医院看过没啥事情,他们结伴到国际旅社报到。公社团高官浩仁把他们领到各自的房间,跟他们讲了注意事项。午饭过后,以公社为单位,学习会议文件精神。晚饭过后,自由活动。为明天大会开幕做准备。当夜住在国际旅社的旅馆房间。 第二天早饭过后,由各公社团委、知青办干部带队,以县为单位,依次进入会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还有小学生举着鲜花彩旗,喊着跳着夹道欢迎。那场面宏大,着实让人感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会开幕:领导讲话、领导讲话、领导讲话之后,还是领导讲话。一直到最后,还是领导讲话。这一上午都是领导讲话。那么多领导究竟都讲了些啥,他们都是即兴发言,没有文稿,他们自己说过去就忘,下边与会代表思想跑毛,自然也不知道。 下午深入讨论,代表千奇百怪,各自都有一套。歌功颂德:好。领导讲得好。讲到我们心窝里去了。讲出了,我们想说,而没能说出来的话。讲得士气提高了。讲得粮食夺了高产。讲得人的觉悟提高了。讲出了团结的局面,讲出了精神向上。讲透了斗争形势。讲出了形势大好,讲出了大好局面……。 晚上吃罢饭,就在作为会场的剧院,观看演出。样板戏。整场的,那不是电影,那是真人演的,比电影过瘾,刺激。 剧场撒戏。回到国际旅社的旅馆房间里,感觉饿得难受,一个人难受还以为是你饭量大了。大家都难受,这说明大家都没吃饱饭。早已过了半夜十一点。躺在床上,闲饥难忍。张永东压低声音跟孙泉源说:“我咋饿得难受呢。” 孙泉源压低声音跟他说:“你吃了几个白蒸馍?两个?每人只能吃两个。四个菜,一个汤。你还没下筷子,没下勺子。盘里碗里就光了?我是跟一个女干部挨着,她让我吃她了一个。她还说,她一个馍就够了。她在桌上还问我,一顿能吃几个馍。我说就这桌上比鸡蛋还小的馍,一顿吃它三二十个还是能将就吃饱的。她说咱们年轻人活力大,吃得就是多。她还说,这也没人朝上反应,这半两一个的馒头,也太小了。” 张永东说:“明天早上,早些起来,去影院后边那小街里,买油条,买糖糕,照饱里吃一顿。这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天咋还不亮呢?” 鼾声从宾馆的房间里发出来。“难听,难听。难听死了。”张永东和孙泉源喃喃着,开着玩笑,没人再吭声,也都进入梦中。一觉醒来居然是老天大明。想去剧院后边小街买油条糖糕已不可能。马上就要开饭。吃完饭,立马列队去剧院开会。咱是代表,代表得有代表的样儿,不能随便,不能迟到。油条,糖糕,那也只能想了。洗漱过后,准备到餐厅吃饭,代表发言的油印册子发下来了。本想有尤继红和孙泉源的。结果没有,明显尤继红和孙泉源的发言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张永东和君子妹。为这,孙泉源没觉得什么,尤继红心里不舒服了。孙泉源眼看着尤继红的表情不一样,劝她说:“这可能是咱公社内定的不合上面的要求,把咱俩刷下来,只要能让她俩发言,把咱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讲给大家听,咱们就该知足。发言只是一种形式,不发言照样也是英雄。” 尤继红脸色冷冷的没吭声。孙泉源也不好再说什么,叫上张永东、君子妹,大家厮跟着去了餐厅。路上他们心里瓷丁丁的,没敢谈论这个问题,生怕别人听了去。 早饭极其简单。四盘小碟子大头咸菜丝,一人小酒盅大小俩蒸馍。白面的。两口没填满,也就吃完了。稀饭照见人影,当水喝着稠,当稀饭喝着稀,端上那稀饭就想起瓜菜代时期,让人直抖气。 会议的安排是紧凑的,这一早,没给去买小吃的工夫。这要忍受一上午饥饿,要想到小街买点什么垫一垫饥,还要等到午饭以后再过去。 张永东心里不服气,趴到孙泉源身边对着耳朵悄声说:“这样对待咱们,真他妈太可恶。他们国际旅社职工一毛钱打得饭菜够一家四五口人吃,这不是贪了咱们的便宜,他们出那一毛钱就够一家四五口人吃了?这不是贪污行径,这算啥东西?” 孙泉源立马捂他的嘴,咬牙切齿悄声说:“这话也是咱们说的?倘若让人外人听见,传出去,咱们还咋有脸在这里开会呢。这不关咱的事情:咱这会议最多五六天,他就是再坑咱,也坑不到咱哪里去,何况这还是公家替咱出钱出粮票呢。肚子饿,咱可以偷偷摸摸去小街买些小吃垫一垫,不去小街买小吃,咱也能抗过去,只不过忍饥挨饿难受些而已。” 张永东呵呵呵呵笑一阵,很无奈感叹道:“就因这,咱们啥都不说了?” 孙泉源恨得直咬牙,扯着他的衣服,朝他屁股上捅一拳,说:“咱说有用么?这不是惹事儿吗?咱还不如不说呢。” 张永东说:“世上的事儿,都让你这样的人给弄坏了。我听你的,我不说,我说也没用,我知道。我不说。” 第88章 世上的事情都这样 99世上的事情都这样 因为桌上每人份儿的馒头太小,菜太少,顿顿吃不饱,张永东知道其中的奥秘,忍不住对着大家的脸轻声叨叨不停抱怨。尤继红心里有事儿,一直想心事儿,张永东的牢骚话,她一句也没听见,——听见也不会往心里去,只是低头皱眉想心事儿,这事儿她自然不会管。孙泉源听得清楚。再说张永东又主要是对着他脸说的,说得那么清楚,那么圆范,让人听着生气。不过这在孙泉源看来也属于正常现象。干一行,吃一行。干啥吃啥,这都正常。非要把人家弄权这事儿给吵喝出来,那还了得?那是掲丑。他自然要捂张永东的嘴,生怕这张嘴再有开合又会惹出麻烦来。 其实张永东说的那些也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说是:市直机关有个接待处。处管四个大饭店,国际旅社是其中的一个。这四大饭店都有接待任务,具体也有分工。主要是接待省市会议,外宾来访,系统会议,单位会议,对于个人,除非高级干部,一般老百姓是恕不接待的。因而这里的饭菜精致,服务热情周到;一般不跟老百姓接触,老百姓对这些单位往往都有一种神秘感。 张永东早就知道他姨表哥在这单位当厨师。也听表哥说;这单位职工,中午晚上两顿饭,一顿只交一毛钱,端回家,全家吃饱都未必能吃得完。人家还说:在这单位工作很清闲,工资不高,但这福利之高,只怕是全市难找。因而他那表兄也常在他家人面前夸奖他们这个单位好,夸他工作好。由此说来,这桌上的饭菜不够斤两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话只跟孙泉源点一点,这城里长大的孩子也就清楚了。可说了大半天,在农村长大的君子妹却没听能明白。君子妹见孙泉源捂人家张永东的嘴,以为他俩开玩笑,她也嘻嘻笑着凑热闹,说:“他说这话碍你啥事儿了?你咋不让永东说?你捂人家嘴干啥呢?” 孙泉源说:“这事儿跟你说了你也弄不懂。等到以后你来城里生活了,你才能知道呢。这就是城里这些事儿让人恶心,外人还察觉不到这事情。这事儿再跟你说一会儿,你也明白不了。” 君子妹说:“你说这也太怕人了,啥事儿再说一会儿我也听不明白,必须来城里生活几年以后才能知道。你这样说,这事儿那也太神秘了。城里既有这么恶心人的地方,那么多乡里人还都把头削尖,往城里钻呢。” 孙泉源说:“我要把这事儿给你讲过了,你可别骂城里人不是东西。其实你只管骂,城里城外没有一个好东西,无论你咋骂也都骂不到我。” 张永东在旁边听着笑,跟君子妹说:“他那意思你还没明白。你没问他,城里城外都不是人,他又算是哪里的?” 君子妹毕竟是当地农村人,又上过高中,还没等张永东说完,便笑着说:“他该说他是瓮城的。那还有啥稀罕呢。” 孙泉源说:“连这你都知道,我也就跟你实话实说吧:其实咱们桌上饭菜不够斤两,不够吃,吃不饱,也都好过这饭店职工家属了。其实这不奇怪:理发店的家属理发不要钱,洗澡堂家属洗澡不要钱,市公交公司家属乘车不要钱,铁路职工家属年年有免票,一句话,干啥吃啥,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也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行行自保,外人轻易进不了。就拿这上山下乡来说,打住哄都走了。这边你一走,那边有门道留城的咋办?招工。大集体,大国营。你去乡下熬几年,没门道,大国营去不了,去大集体,去市民生产吧。不去拉倒,你在乡下待着吧。招工过去了,户口迁回城。没工作,要生活;想工作,还是市民生产。大国营,轮不上你这没门道的人。这就是现实,没啥说的。再有门道,君子妹,农村户口照样招工能出来。这不稀罕,不分什么农村城市,只要家里有掌权的人,任何事情都好办。一人掌权,鸡犬升天。这事儿很常见,不稀罕。” 君子妹问:“照你这么说,城市农村无所谓,只要有门道,农村去城里工作,这也很容易?” 听得这么问,张永东说:“在过去,没有什么城市农村之说?你想去城里,你就去城里;你想在乡里,你就去乡里:没有户口限制,随便得很。现在一个户口把人整死了,想动,没门道,动不了。想动,得有门道。” 孙泉源呵呵笑:“我也听老人说过,过去在城里生活的有两种人,一种大地主,大资本家,他们是富人。他们就是住在城里,不往乡下去,乡下有的是他们的土地,每到收获季节,佃户就把粮食拉到城里,交到城里大户人家手里。资本家也有土地,只是着重忙自己的生意。再有就是穷人:手工劳动者,小商小贩,都是受剥削阶级,都是住在城里为有富人服务的。像咱公社知青办统计登记的百分之八十五的知青社会关系有问题,那都是胡扯的。真要是有问题家庭这么高,这城里还哪有好人呢。明显把问题夸大,说严重了。” 说话间进了会场。来参加这样的会议,没涵养也要装作有涵养,不争不抢不声张。代表发言。事迹感人。都写有稿子,照本宣科。再往后念,闲饥难忍,也都有些坐不住了。提前离席是没有涵养的。那就忍着。饿得难受。真受不了。去厕所是可以的。张永东拍拍孙泉源,示意去厕所。去不去都得去,先出去透个气再说。 厕所在礼堂外面,侧门通大街,因是开会,侧门开着,不上锁。张永东拉上孙泉源去厕所转一圈,出门直奔侧门,穿过马路对面国际旅社的侧门,右拐就是国际旅社的做饭的地方。无论咋说生人是不让进的,告一声找表哥。表哥过来,三言无语,就门口高凳上,吃吧。馒头、米饭,肉丝,红烧肉,炒菜。吃,随便吃。狼吞虎咽。几分钟的事情。给尤继红、君子妹捎一点。麻纸包上,不起眼,比桌上上的东西多多了。 尤继红和君子妹拿上吃的走出去,吃了再回来,她俩这么做了。不饿她俩不会这么做。自此天天找表哥。有关系真好,吃得饱,连钱都省了。 上午听报告,下午讨论。晚上看戏,看电影。戏是市剧团演的样板戏:沙家浜。电影演的是样板戏拍摄成的电影:智取威虎山。好看,真好看。那里边的唱段,他们都会唱,只是没有戏台上,电影里的人唱得好。两天这样。第三天,坐上大轿车到市里厂矿参观:制鞋厂、拔丝厂、炼钢厂、大型设备机器厂。真是激动人心,国家这么富强。一分钟就能出两双解放鞋,这速度,那可比乡下老太太上鞋衲底子快多了。照这样干,四个现代化,很快就能实现。为祖国的现代化奋斗,通过参观,大家提振了信心。写战书,谈体会,要实现祖国现代化奋斗终生。 国际旅社旁边广场上扯绳挂上红纸写的决心书,那阵势热火朝天,让广大群众看到拼命大干,挥汗如雨的战斗场面。 终于,张永东、君子妹相继上台发了言。尤继红是英雄,孙泉源是英雄。原本说定让他俩代表公社发言。名单、发言稿送到上边审查,临了,没让他俩发言。为啥,公社团高官浩仁没说,发言稿改了以后,让那俩人拿去念了。尤继红有觉悟,没问换人发言的原因。孙泉源心里揣测,换人发言,也就是他家里的问题,所谓的政治原因,他被刷下来了。尤继红家成分是贫雇农,父亲是工人,她被刷下来是啥原因?不会是她母亲的事情吧。若是她母亲的事情没有过得了政审,那她也就麻烦了。这事儿要问清楚。尤继红觉悟高,没有问。孙泉源觉悟低,再说也是厚脸皮,仗着跟公社团高官关系还不错,硬着头皮,直接上去就问:“浩仁哥,发言这事儿,我让张永东顶了,我想应该是因为我爸是无业游民的事情吧。可尤继红这发言换成君子妹,那审查的时候,他们上边是咋说的?” 浩仁是国家正式干部,虽然是从农村基层大队干部提拔起来的,他的觉悟,他的为人处事,还是让人们很满意的。他没直说。他说,上头咋审查的,他不知道。他只说上头审查时,只提出来疑问,那扁担钩子,抛过去,应该沉底,为啥没沉底,这是明显造假,那是不能服人的。他就赶紧给上边解释:农村用的扁担钩子都是木头树杈做的,都会漂,这审查也就过了。至于为啥换人,他觉得那意思是最终能把人救上来的是张永东,那么让张永东代表这个群体发言,也就顺理成章了。至于说为啥替换尤继红,浩仁的揣测是,既然尤继红不是落水被救者,她也就不能作为被救着发言了。 孙泉源觉得这话有道理。张永东却说,说这是狗屁,哪有这么看事情的。分明有别的意思。别的是啥意思,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这么想象而已。 孙泉源把这情况给尤继红说了,尤继红觉得浩仁说得有道理。挑选让谁发言,自然要挑两头的。人家不会挑这中间没有说服力的人去发言。尤继红不在意换人。孙泉源压根就没想过当先进。尤继红还没觉得心不顺,孙泉源就更觉得无所谓。张永东和君子妹却觉得代替人家两个发言,好似抢了风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尤继红和孙泉源都说,谁发言都一样,作用都一样,都能实现教育人的目的,他俩都是高兴的。 但在孙泉源的心里,则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这当中一定有问题。只不过浩仁没跟他直说,没想让他和尤继红心里吃苍蝇而已。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他也没脾气。 第89章 甄世红真有病 100甄世红真有病 转眼之间几天过去,会议结束。这时大家可以自由行动,回家走了。浩仁说过要来看望甄世红。他说到做到,由张永东、尤继红、孙泉源陪同、领路正往甄世红家赶来。这时候君子妹跟公社其他代表先他们一步回乡走了。 来到甄世红家大院。甄世红还在窗前看书学习。隔窗喊叫,这次听见了。看见浩仁到来,她很激动,开门让坐,给孙泉源使个眼色,让去医院把爸妈叫回来。孙泉源接过车钥匙,开了甄世红的自行车,骑上飞也似走了。 不一会儿,甄世红的父亲没回来,甄世红的母亲回来了:说了好多客气话。听浩仁那意思是:好不容易来到市里,趁这机会上门来看看世红;村里群众都萦记,他作为队下贫下中农代表,表示慰问,让世红好好养病。浩仁说得明白:此来不是公家安排,只是个人行为。世红母亲也就没再说让世红父亲回来。但她说得很清楚,让浩仁在市里住几天,四下游玩游玩。浩仁说公事繁忙,只有这一天时间,下午要赶上最后一班长途车回公社。明天还要组织各大队团支书开会,布置落实市青代会精神。简单说过自己的工作安排和当天打算之后,知道世红母亲工作忙,亦说这边不用照应,他跟世红说会儿话,了解些情况,不敢多待,也就走了。 世红母亲说,无论如何也得吃过午饭以后再走。并且说明:就在刚才,她回来时已托孙泉源去隔壁工农饭店订下一桌酒菜,招待大家聚餐,在一块儿坐一坐,这也是世红爸和她家人的一片心意。世红妈把这情况说过之后,因单位忙,还要去上班,只等下班回来陪大家吃饭;招待浩仁书记这事儿,就只好暂托孙泉源、张永东和尤继红帮忙照看。盛情难却。浩仁只好保证在这儿吃饭,不辜负甄世红一家的好意款待。 说定浩仁不走,午间到工农饭店赴宴,世红妈这才跟浩仁握手告别先去上班:“对不住,对不住。单位太忙,午间回来陪你坐桌吃饭。” 甄母走后,只剩他们这样年纪的青年围着浩仁,说话忌讳少一些,也不用看脸说话,说话自然要随便些。因是作为乡亲来看望甄世红,浩仁没有官腔,言语行为也是那么温暖亲近。他问甄世红:“你在家待着,你想没想过,将来招工、招干、招兵、推荐上学,那是对你很不利的。你想没想过啥时候回乡去呢?” 甄世红是老实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见浩仁这么问,她也是实话实说:“在城里闲待着,有人说我心理出问题了,说我有了精神病。我清楚没有这可能。都说我有病,那就算是在城里待着养病吧。这是其一。其二:其实,我没病,我心里也没阴影,我心理上也没疾病,相应的是我眼睛比一般人的眼睛明亮,我看透了世事经纬,我看透了人生道路通往辉煌的捷径,说白了,是我看透现在这事情该咋办,我按我的意思去办了。我应该及早办回城,进学校深造。 “办回城,在我父亲手中很简单,父亲能办,他就是不给我办。我没办法,那就不回乡,待在家里吧。在城里比待在乡下舒服,为啥还要到乡下去呢?这是自己为自己好,不是自己难为自己。这就应该待在城里。其三,农村是战天斗地的战场。我打心里说,我压根儿就没有战天斗地那气魄。天,是不可以战的;地,是不可以斗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战天,也从来就没有想过斗地,我有这种想法,我还待在战天斗地的战场上干什么?我再呆在那个地方,岂不是自己要跟自己过不去?岂不是自己作践了自己?那我就待在城里不到乡下去,看不到那激烈的场面,心里还能清净些。我得干我想干的事情。我觉得,人活着,就该干些自己想干的事情,不要让舆论绑架自己。跳出三界外,自然成圣人(这话是她编的)。我想干我想干的事情,我不想干我不想干的事情。我要干些平常人干不了的事情。我还想干常人不愿干的事情。战天斗地很难吗?乡里那些平整土地,挖沟开渠,种庄稼,掏粪这些事情,你能干,我能干,大家都能干,只要有胳膊有腿,身体好,都能干。能干又能怎么了?即便队下的活你一个人都把它干完了,又能怎么着?这就战天了?这就斗地了?天还是那样的天,地还是那么样的地,只不过是一些脑子有问题的人,有力无处使,出了些框外力而已。这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若干年以后,人们会说这是闲出力,是犯了罪,破坏了地球规律。我不愿做有罪之人。我要做为人民服务,做一个对人民有用的人。” 这话显然不是一个正常思维的人能够说出来的。浩仁毕竟是小三十岁的人了,又当了那么多年大队干部,做群众工作还是有一套的。听得甄世红这么说,知道跟脑子有问题的人是没法顶真说事情的。也就问道:“想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这是大家都向往的。我也想过要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可这种机会少之又少,也就不得不随着大流往前走。只是在这随大流往前走,自己还要保证自己身体姿态平稳不歪倒,不然就会被激流给呛晕了。你想干的事情是什么?你能保证自己身体姿态平稳不歪倒吗?” 甄世红回答:“不歪倒就是有追求。无追求,是一种高尚的精神向往。人做不到。神能做到。神能做到,是因为他成神了,他不用再追求了。有追求,这也是一种高尚的精神向往。人人都能做到。人人都有追求,可想得到自己追求的东西那就难上加难了。因为得不到,才会有追求。若能得到,还追求什么?或许你们会觉得我这样说话拧、傻、不像话。可我说出来的话,为啥没人能给一个正确的回答?你知道吗,你提出的疑问,没人能给出一个正确的回答,这不是让人很着急的事情吗?” 浩仁问:“你提出的啥事情,没人给你个回答,让你很着急?” 甄世红说:“我提出来:‘杀癌细胞,是杀‘守城战士’。炮口应该对着城下。’我爸还是所谓的专家,他也不懂,跟我抬杠说,世界级的专家都没有我这个说法。我说在难题没被攻破之前,世界级专家,他在这方面也不能称其为专家,是专家就应该是在他手里能把这事儿给整治住了。自己身患癌症,还给癌症病人看病,而且还号称防癌治癌专家,这岂不是笑话?自己号称是共产主义战士,走的却是资本主义道路,这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吗?人自以为自己最能,其实能不能,连‘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都显得无能,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人还能不是糊涂人吗?糊涂是人的本性。聪明不是人的本能。聪明也不过是在糊涂的基础上耍了点小聪明,充其量还是糊涂中的所谓聪明。无论多么精明的人,他只是糊涂人群中,多了自己那么一点点的精明。其实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无非是聪明人也看不出这些就是了。啥是聪明人?能在不声不响中把事情摆平,这就是聪明。能让人看着自己不行,却能把事情摆平,这就是聪明。天天咋呼着自己多么能,多么聪明的人,说白了,单从这上面看,这人就肯定是标准的糊涂虫。只是在芸芸众生中显摆出了自己的一点小聪明。” 这几个人一听,甄世红说的是啥呀,这脑子若是没毛病,岂能一会儿说癌症,一会儿又说到聪明,说了半天又说是人都糊涂,人都糊涂不聪明。她到底要说啥,谁都没听清。浩仁心里也琢磨:看来这甄世红也真是有了病。 浩仁毕竟是好人。他为他接收的知青考虑,他从心里心疼甄世红,他想见到甄世红的父母时,跟两老说:“把闺女户口转回城里吧。这闺女真有病。” 转眼到了中午,甄父甄母都回来了。工农饭店就在门口附近,那时也没有什么雅间,弄个独立房间已是很大气:正中大圆桌。。凉菜转圈摆着。中间摆瓶酒,座位前摆放着碟碗盘筷子勺。孙泉源早已来回跑过几趟。大厨跟他说:“这是甄大夫待客,我们都不敢怠慢。你就看着吧,哪里不得劲儿,你只管说。食材量大这是没啥说,你们准备着拿饭盒往家带吧。桌上的东西你们吃不完,钱还让你们掏得少。甄大夫是谁?熟人,谁能离开他?他人缘好,医术高,到医院找着他,他就交待人把事情给办了。到咱饭店吃饭,让他比在自家做着还划算,咱手还有这点权。咱说到做到,那也不是掏咱自己腰包,只不过是咱的勺子抖一抖,抖掉的食材都到这桌上来了。” 孙泉源听着嘿嘿笑,心里嘀咕着:“这话不耐听,说的却是实情。凡是多吃多占的,哪能有一样是自己的?呵呵呵呵,世上这事儿,谁能说得清呢。” 孙泉源年岁虽年轻,办事却老道,早已成为小油条,连忙掏出一盒烟,塞到大厨口袋里。明摆着是说:你好我好,大家好,都吃公家的,都吃别人的,那还能有啥不好? 开桌了。关上门,小声说话,不让外人听见,自家人吃饭,关上门说话亲切,不关别人啥事儿嘛。浩仁毕竟是好人,席间两杯酒下肚,眼里含着泪对甄父说:“我早听说你家闺女有病了。今天来看,这病得还不轻。你得想办法,把闺女转回城里来,早早做安排。有啥困难,我可以在公社层面给你出把力。” 甄父虽然是专家,但他毕竟还是卫生局的副局长,主抓卫生医疗这方面,不说他是医中高手,手里还握有大权,想办些走捷径的事情还方便。听得浩仁含泪这么劝说,他也实话实说:“浩仁书记,你说这是实话。原本我也这么想。只是有人给我出主意:既然已经下乡了,何不在乡里多待一年,入党之后,当个工农兵学员再回来?这话有道理,到时还得用着你们这些基层干部帮忙呢。你今天这么说,我也就跟你交个实底:招生没开始,姑娘还没入党呢,这些问题要解决,还需要你们这些基层干部帮忙打点呢。这忙帮着有没有问题?” 浩仁毕竟是好人,虽在微醺中,脑子还管用,连忙打保票:“上边不敢说。基础:小队、大队、公社这些层面需要帮忙还是能帮上的。” 甄父呵呵笑:“到时请多关照。包括桌边这几个孩子,都多多给予关照。” 甄世红头一歪,撂一句:“要是有政策,我还愿意考,考是真本事,也显出我能耐。” 甄父假装没听见,浩仁假装没听见。张永东、尤继红听见了,不以为然。孙泉源听见心里嘀咕着:“真知道你没病,真知道你有本事,你何必这么张扬,何必说出这么有病的话,何必让人感觉你有病呢?甄世红,你真有病!” 第90章 甄世红跟泉源妈说了实话 101甄世红跟泉源妈说了实话 酒席结束,甄父已与浩仁说定,将来甄世红的事情需要帮忙,只管言一声就行。浩仁亦与甄父说定,倘若亲友有求之处,也请甄大夫关照照顾。城乡友谊之路畅通,皆大欢喜。 随后出于礼仪,浩仁被张永东、尤继红、孙泉源邀请到家里,与家人见面,其实也就是认个门。——这没实际意义,也就是一个礼仪,讲究一个客气。张永东家在街口。浩仁自然先到张永东家去。因要回家做些准备,随后跟着浩仁一起回乡走,尤继红和孙泉源没有陪同浩仁去张永东家,也都各回各家,通知家人迎接浩仁,也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等到浩仁来家转过之后,一同开拔回乡里。 尤继红到家,只说公社团高官浩仁来家,让母亲做出迎宾的准备,再把自己回乡要带的东西准备一下,待浩仁书记来家看过之后,便要与浩仁书记一同乘车回乡下。尤母连声诺诺,赶忙做着准备,不时询问闺女应该怎样迎接,都要往乡下带些什么,其紧张程度,不亚于左右两条战线上的战争同时爆发,真让甄母紧张,应接不暇。 孙泉源到家没有那么多事儿,只说跟他要好的在公社当团高官的浩仁哥哥已去了张永东家,马上就过来:“别的不用准备,只准备一壶茶。因在世红家吃过酒席,茶能解酒,那茶要浓些。浩仁哥到家,喝一口呢,他就喝;不喝呢,剩下的兑点水让我爸喝吧。我回乡也不拿啥东西,一会儿我们厮跟着就走了。” 孙母照此办理之后,又准备了几样她认为要捎的东西。一切停当,人还没来。闲着没事儿,问儿子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孙泉源回答开会,讨论,看戏、看电影之后,便把对甄世红的种种不满撂了出来:“我知道她没病。我知道她现在就是忙于学习,把学习当做抢命。我爸那话,她还真听进去了。我也承认她在学习上聪明,一学都会,比一般人理解得快。可是现在是从工农兵中选拔大学生,不是考试招收大学生,不是过去那样考试录取,她就是学习再好,有用处吗?神神叨叨说那些我们都听不懂的话,让人觉得她真有病了。我真不知道她要干啥。我也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我爸的话有几个人相信呀。她相信。她这可不是追我才相信,她那是真相信。她还以为以后还真会有考试招收大学生那事情呢。八股。八股知道吧,废除了,再下劲儿学八股,有用吗?这考试跟八股一样,废除了。以后上大学不考试,以后上大学就是选拔。想当大学生,去乡里打坷垃,能吃苦,能耐劳,干得好,贫下中农推荐,只要家里没问题,能上,自己思想进步,年轻人哪个思想不进步、只要推荐上,那一定就能上,谁还管你成绩啥样呢。脱离实际,脱离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闷在城里学、学、学,学有啥用嘛。能顶饥,能挡渴?啥用都没有,傻不啦叽还废寝忘食下功夫呢。有用吗?没用。那天她跟我表白,说她喜欢我,要跟我谈朋友以后,我就跟她说了,别信我爸的话。我爸没有先见之明。我爸若有先见之明,他也不会落魄成无业游民,也不会养不起孩子,让孩子提篮小卖,替他去担责任,替他去卖东西。你还不知道呢,说住这事儿,她居然跟我说,这是美好的回忆。说那时候不让大人摆摊,她还跟着我去卖过东西,还说那时候就像小夫妻。我都觉得丢人,她倒笑嘻嘻的说那时候不知道愁,比现在知道愁的生活甜蜜。你听听说这都是啥话嘛。没啥吃,眼看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生活甜蜜,还有美好的回忆。这只有她能这么想,只有她能认为这是美好的回忆。她是美好的回忆,我可不是美好的回忆。我还记得我爸在家发脾气,把我养的两条金鱼都倒进了水道眼里。继红听我这么说,她说那是我爸没法出去挣钱,在家着急才倒掉了我那两条金鱼。我说这就是没本事人的脾气,瞎着急。我跟他说,别信我爸说的那一套。我爸要是真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有远见,我爸也就不会吃那么大亏了。你还不知道她咋说。她说:那些专家教授有远见,他咋没想到半路能让整死呢。你看这不是抬杠嘛。你猜她咋评论这现象?她说:,才出了这事情。这事儿我知道她说得有理,可我爸毕竟吃了亏,而且还是吃了大亏。这种大亏让我看见、体会了,我不可能不把这亏记到心里去。她现在学了不少知识,引经据典的,别看她那么老实,嘴也不是太会说,可她说得有理有据,我也说不住她。我跟她说,我俩确定朋友关系,让她别装疯卖傻,照顾一下我的面子,别让我在同学老乡面前过不去。你猜她咋说?她说她装疯卖傻是有原因的。她为啥装疯卖傻,她说你知道原因,她说让我回来问你。妈,她不像是有病。可她为啥那样呢?她让我问你,你还知道她有啥秘密?听见这话我就不乐意。可是看着她那样儿,对我笑咪咪的,我也没脾气,谁让我也喜欢她呢。她对我真温柔,就这温柔劲儿,我不喜欢她都难。难道她对我还有啥秘密?她说这秘密你知道,你跟我说说吧,别让我犯膈应。” 话赶话说到这里,泉源妈也想把这事儿跟泉源说清楚。她说:“孩子呀,你也是个明白人,你知道咱家啥条件,你也知道世红家啥条件。世红有眼光,知道你人不赖,看上了你。可咱家这条件,他父母就能愿意?不错,咱两家是老关系,,过去以后,人家该是专家还是专家吧。你爸是啥?跟人家没法比吧。你也知道,你爸不是无业游民,你爸在旧社会也是医生,也是大夫。可那不是倒霉吗,偏偏换照的时候,你爸正接受审查。我跟你说实话,若当时不是继红妈作证在县长家当家庭教师,没审查出来什么,把你爸放出来,还给个结论是。给安排的工作还不赖,只是错过医生资格审查,再想当医生,已不可能了。其实你爸退职,也是响应号召,那时候还有好多人响应号召回乡下,咱是没有可去的乡下,有咱可去的乡下,咱那时只怕也朝乡里走了。” 听到这里孙泉源接一句:“真要是那时候去乡里,现在就更惨了。” 他妈没接他的话,继续说:“不让卖东西了。这坑得不是咱一家,那坑得人可是多了。你张伯伯他家那时候不是也被整得没饭吃嘛。当时见你爸卖粟米糕挣钱,他问你爸,能不能把做粟米糕的方法跟他说一说,他家也揭不开锅了。你爸回来跟我说,老张哥可怜呀,帮他一把吧。我在咱家做,你爸让你张伯伯两口子来咱家看着学。他们毕竟不识字,几天下来,配方,做的时间,这些制作方法竟没拿下来。他们不知道这粟米糕是咱掏了三块钱,跟老东关米糕郝家学得呢。你爸识字,那些步骤,配方,你爸记下来了。一遍咱就学会了。你张伯伯来咱家看了十来遍也没学会,待他家自己做的时候,你爸还让我去他家当技术指导呢。他家学会了,你张伯伯流着泪说:‘自古同行是冤家,你不怕我学会衬你的行,你这人只能好成这样了。我该咋感谢你呀。你是恩人呀。’当时,把你爸羞得也是说不出话。当时世红已经接到了咱们家。我怕你们疯着伤着她,我是带着世红去的。这事儿世红知道。或许世红是从这事儿上知道咱家人好,这才看中你,也有这种可能吧。看中你的原因没跟我说,她倒跟我说了心里话。她说的心里话是啥呢?你一听,也该觉得有道理吧。或许她跟她爹妈说了,她爹妈不同意,也有这种可能吧。这闺女不得了,就让自己有病了。她这装病的意思你该知道了吧。” 孙泉源也是反应相当快的人,听得母亲这么说,立马说:“这是世红故意装作有病,要给他爹妈一个错觉,闺女有病嫁不出去了?” 泉源妈哈哈笑,说:“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世红装病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听你爸说,知识将来肯定能用得着。只要把知识掌握了,待到用时,就先人一步了。这俩愚笨的人,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为这,继红竟跟疯了一样,抓紧时间学,还去你们学校找老师学,去医院找老教授们学。都说她疯了,她也不在乎。她跟我悄悄说:‘只要有人要我就行了。’我跟她说:她当我儿媳妇这是一定的。你不会又遇住别人把她给甩了吧。” 孙泉源说:“妈,你的儿子,你还不知道啥样呢。只要她不变心,哪怕她瘫到床上不会动,我能伺候她一辈子,这就是我的性格。这性格也是跟你学来的。像我爸这种情况,要是换个女人,有几个不跟他离婚呢。你一如既往,带着孩子跟他过,我就是跟你学,也是不会抛下亲人不管的。除非自作,她要闹离婚;在我这儿,我是不会轻易提出分手的。” 泉源妈很满意笑着说:“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知道人家闺女有这想法也是看起咱了。我知道,说住的事情,你不会变心,我也多次跟世红说,自她把这事情挑明那一天,这事儿就定下了。你会对她负责到底,是不是像我跟她保证的?” 孙泉源笑:“能保证,这没啥说。” 泉源妈又说:“其实她装病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不想到乡里去,就是想在城里学习。她知道她爸很积极,故意让她到乡里锻炼去。她让她爸把她户口关系转市里,她爸不同意,说是违反政策,这事儿不是革命的清廉干部应该做的。他这样革命的清廉干部子女就应该响应国家号召,。” 孙泉源说:“能办,故意不办,这就是假积极。谁知道她爸是想干啥呢。” 泉源妈正要回答,只听张永东在门外吆喝:“泉源,咱浩仁哥来了,快出来迎接。” 孙泉源和母亲连忙迎到门口去,只见张永东骑着单车,一脚点地咧身站在家门口。稍远些的地方,尤继红跟浩仁说说笑笑,并排向他家这边走过来。 第91章 你是我的 102你是我的 浩仁的到来,自然算得上是贵宾。孙泉源的母亲迎上前,把浩仁领进家门。浓茶一杯递上来。浩仁笑推着,说:“在永东家喝过了。这已认过家门,以后有工夫还会再来。俺们都得赶车,不能给大妈多添麻烦,还是把泉源要捎的东西准备一下,俺们早些走吧。” 因有时间卡着,浩仁不能多待;都不来虚的,那就走吧。把他们送到街口,泉源妈跟他们挥手告别。看着他们走远,心里还有些遗憾:要跟泉源说的话没有说完,当着大家的面没法说,只有等到泉源回来再跟他说了。 泉源妈要跟泉源说啥?其实她要说的,甄世红已经跟孙泉源说过了。那就是:甄世红她爸想让世红在农村入党上大学。毕竟在城市单位里入党太难了。作为知青,在农村入党推荐上大学自然要容易得多。这是机会,不能错过。世红父亲把这想法跟世红细细说过。因为机会还没到来,迟迟没见机会,世红就以为父亲是假积极,为让她待在乡里,不给办回城寻找说辞呢。 甄世红是这么认为的。她就把她父亲的原话,跟她未来的婆母泉源妈说了。泉源妈从她父亲话里话外分析得出结论:甄世红父亲太精明了,太会办事儿了。这种事儿是眼下能得到,还是先得到再说;回城以后再想得到,那可是难上加难了。这要在乡下等待时机。这得熬。这熬也值得。但是甄世红没有这方面经验,她没领情,对着泉源妈的脸抱怨说:“我爸想让我待在乡里,故意这么说,稳我呢。我不愿在乡里待,我就是要在城里学习;学习上不会的东西,我去找老师学,也方便很多。我得学扎实。我得为上大学做准备。考试录取也可以。考试我也要考出个第一。我得让我爸知道:我不是白在城里待着混日子的。我相信孙伯伯那话是会实现的。” 能说将来知识比金子贵的只有泉源爸。可泉源爸命运不佳,市民生产(工人)一个,他还能在人前卖弄什么?他还能跟谁说上教育人的话?在街上有人碰面叫他孙老师。那是解放初期扫盲时,他夜校教得好,人长得也漂亮,那些跟他学识字的小媳妇们当时仰慕他,现在还认得他,给他的客气称呼。其实他算啥?他自己应该知道吧。他的话,没人听,这是真的。他说这话,有人说他傻。他不敢反驳。政治第一,政治挂帅,突出政治:世人皆知。他说将来知识比金子还要贵,言外之意,岂不是文化知识比政治还重要吗?这说法是会得到批判的。好在有一点,他是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人,他是没有地位的人。没人跟他争论。跟趴在地下起不来,跟没地位的人争论,自己就显得没地位,这也是实情。可偏偏他未来的儿媳妇甄世红,却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的话正确。那不是一般的相信,那是入迷的相信。甄世红只争朝夕,迅疾把他的话落实在行动上,落实得扎实,落实得入迷,落实得整天沉浸在书本里。他得知这个情况以后,在老伴儿耳边敲边鼓:“世红这闺女真是好闺女。这闺女进门,咱家风水就变了。往后会越来越好。你跟泉源说:听着世红的,无论啥事情,都听世红的没错。” 自家的孩子啥样,自己还是清楚的。泉源妈知道泉源心大,不刁,认下的事情都能办好。跟世红说住处对象,泉源是认下了。泉源妈知道只要他认下,他是不会变了。只要人家姑娘不变心,这事就成了。她让泉源爸放心:这事儿不会有变,等着孩子招工回来,待到时候合适,给他俩办婚礼就是了,别整天为这事儿瞎叨叨。 其实孙泉源的性格也是很奇怪的。张永东跟他关系好,知道他讲义气,却不知道他对事情有啥要求,有时对很大的事情不在乎,有时对很小的事情在乎得真要命。张永东也不只一次说过:“孙泉源这人够义气,人好。可心里都想些啥,这还真不知道。他是会超出常人思维的,办出来的事情总是让人料不到。” 本来孙泉源跟甄世红的关系是平平的。两人说住处对象,关系还能是平平的?那时候的青年男女,关系看去都是平平淡淡的。在人们眼中,好像尤继红跟孙泉源的关系还近些。因为动不动两人都喜欢说,自小在一起杵尿泥,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这种杵过尿泥,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吧。尤继红从内心感觉两人关心不一般。可惜,甄世红庸俗,抢先一步,把绣球塞到了孙泉源怀里。尤继红思想进步,即便心里早有孙泉源,但那绣球隔着政治第一这道关,她不注重私事儿,个人问题却让甄世红占了先。细想下来,尤继红觉得也不能不算是个遗憾。 车到公社,天色已晚,再往东去开上小三十里,肯定要过饭点儿。浩仁在公社下了车。张永东、尤继红、孙泉源还得坐车一路往东。尤继红知道孙泉源手巧,跟张永东和孙泉源说:“你俩到寨里帮我把煤火生着,我带有吃的东西,咱们就在我那儿吃晚饭吧。” 张永东说:“让泉源帮你生煤火。我给房东发伯家捎的东西也不来回拿了。再说,你俩青梅竹马的想说点儿啥,我在边上站着不是耽误事儿嘛,我也就不当那电灯泡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永东这话还没说完,尤继红立马翻脸,说:“这可不是过去,孙泉源没有朋友,心里有我。现在人家孙泉源有对象了,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传到人家甄世红耳朵里,我又算是什么东西了?以后,有话还是要考虑着说。” 张永东听着哈哈笑,装作啥都不在乎,说:“我要是看上孙泉源,我就先把初吻给占了,别等着啥都被人家闷疙瘩占跑了,自己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到那时再说,比人家长得漂亮,长得好,一切一切也都跟不上,也都晚了。” 张永东这话还没说完,尤继红勃然大怒:“走、走、走。该死的家伙。啥话难听,你说啥话。咋着难听,你咋着说。你是要存心跟我过不去,孙泉源也滚,我还不稀罕你了,我自己生火,你别以为我自己就没生过煤火。我还不相信少了你们的帮助,还能难为死我了。” 张永东哈哈笑着要走,却没走,站下凑到孙泉源耳边说:“这是真恼了,她没想到甄世红会有这一手,抢到她前头去了。虽是这么说,大家还是好朋友,不能因这事儿给翻脸了。有难必帮,这也是应该的。你还是去帮她把煤火生着,在她这儿吃了饭再走,免得她对你和甄世红处朋友吃醋。正常同学关系,正常朋友关系,这也可以,只要心正,没有什么不行的。” 孙泉源脸上也是窘得红红的,叹了口气,说:“人为啥要长大呢。都像小时候那样:你爱我,我爱你;你当我媳妇,我当你丈夫;你当我的妹妹,我当你的哥哥;你当我妈妈,我当你爸爸,高高兴兴在一起游戏,那是多么开心呀。何必长大这么心思重,处处让人心别扭,真的还是不长大的好。可惜,都得朝那大处走过去。” 孙泉源毕竟还是大男子主义,劝着孙泉源:“去吧,去吧,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她那两句话,也别往心里去。去帮她把火生着,在她这儿吃顿饭,别让她恨你,你去吧。”说完这些就走了。 孙泉源觉得这话奇怪:“她恨我干啥?她恨我干啥?我又没惹她,她咋能恨我呢。我帮她把煤火生着了,我还像原先一样在你这儿吃饭,你还能恨我个啥?”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没说出来,走过去,跟尤继红并排,向尤继红的住处走来。 生火有柴火,那是很快的。待到煤火生着,饭也做成了。尤继红给孙泉源盛一碗,孙泉源端到尤继红屋里,两人坐到屋里吃,男女知青都是这样子,贫下中农见惯了,也都不说什么。 饭还没吃完,外面刮风了。风很大。不一会风停了,听得唰唰响,居然下雨了。都下响了,可见这雨下得大。天留人不留,这也没办法,谁让两人不是同性呢。孙泉源推开屋门看看天,伸手不见五指,四下都是雨水唰唰,嘀嗒声。这样敢跑到沟里,那是能淋出毛病的。毕竟春天的冷,比那冬天的冷更狠。不但能冷透身,还能冷到心。这罪知青都受过。尤继红不忍心:“那你就再等等,等雨停了再走。真不行,打着我的雨伞走。可我的雨伞,忘到你那儿,在你们沟里呢。我也忘拿回来,你也用不成了。” 孙泉源带着愁样儿站在屋门口,望着天,天色黑得不见一点儿光亮。雨下得四下唰唰响。“这事儿闹。我都忘不给你生火,跟张永东一起走了。”孙泉源像想起了什么:“哎呦,要不去房东家给借一把伞吧。” 尤继红说:“房东老伯有病,住闺女家还没回来。房东大娘去伺候,都在他们闺女家住着呢。要不我咋非让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个呢,我不是一个人住这大院里,心里害怕么。” 这下难为住孙泉源了。孙泉源心说:“这要是跟甄世红没说住处朋友,陪她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哪怕在这儿待一夜,也就待一夜,也没什么。这边说住跟甄世红处朋友,再说陪她在她这里多待一会儿,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若是不跟她待在这里,这雨水声沙沙响,她又是个单身姑娘,万一有个啥好歹,到那时候我也没啥说,我也就成了蛇蝎心肠。跟她待在这儿吧,我又该咋跟甄世红交待呢?毕竟孤男寡女,男女授受不亲,两人在这相对僻静,封闭的环境中,毕竟也不是长时间待在一起的事情。她能让在这儿待一夜?那不可能。我毕竟是说住有朋友的人了。对朋友负责,我也是不能一直待在她这里。” 没有风。雨唰唰下,雨点垂直掉地下。雨,下个不停。雨水连泡都不冒,从院中漫到檐下,顺着檐下的水壕,流向下水道。电灯的光亮,照见那些雨水顺着檐下的低处流走了。 尤继红在屋中的高凳上坐着,面朝着屋门,似乎在想些什么。孙泉源见她的饭已吃完,饭碗在桌子上放着。孙泉源说:“不朝厨房跑了。用着房檐滴水把碗刷了,明天再用井水涮一遍就干净了。” 孙泉源把锅碗放到房檐下,看着房檐上的雨水三滴五滴滴进锅里,听得房檐上的滴水滴进锅里嘚嘚响着,他的心乱乱的,他总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觉得他做贼了。他觉得若是甄世红这时候出现,他就是吧嗒碎自己满嘴牙,他也是说不清的。他期盼着雨快停下,他想着要快些走。 这时候只听尤继红说:“泉源哥,过来。我给你一样东西。这东西很重要,一般人得不到。” 孙泉源心说:“你能给我啥东西。”刷着碗,没回头,只是回一句:“你还能给我啥呢。还很重要,还一般人得不到。”待回过头,他感觉不对,尤继红含着泪,冲着他微微笑:说:“泉源哥,过来,你是我的,我不能再错。” 他的脑袋嗡一声,一下懵了。 第92章 猪闹 104猪闹 孙泉源在梦中,找到尤继红,见她正跟一帮人忙着朝天开炮,便把甄世红那些话对她说了。尤继红听罢吃一大惊,忙说:“泉源哥,我上当了。我整天忙着朝天打炮,让甄世红把空子钻了。你是我的人,我咋能让她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呢?快快快,我得去洗个澡,我得让你看看我的真面貌。原来舞枪弄棒的不是我,四下开炮的也不是真我,真我得等我洗过澡以后,你才能见着。澡堂在哪儿呢?泉源哥,你帮我打听一下。澡堂在哪儿,我得去洗澡。你也得洗澡。咱们大家都得洗澡。不下大功夫洗洗,咱们身上的气味消不掉。咱们不光是洗澡,咱们还得洗脑。咱们脑子进水了,是脏水,不洗,那脏水里的脏东西沉淀在脑子里剔不掉。” 孙泉源一听,也着急,说:“我脑子也有问题?我也得洗洗脑去?听说洗澡的方法很多,有热水澡,有冷水澡,有温水澡,有冰水澡,还有蒸气澡,更有一种很难受的滚水澡,再有一种少见的就是干搓澡,那是不要水,硬让人给搓去一层皮。” 尤继红听着面露难色:“搓去一层皮,那多可怕。” 孙泉源说:“搓去一层皮,倒是脱胎换骨,真成佛了。最可怕的是那一层皮脱不掉,搓得疤疤瘌瘌,全身没个好地方,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佛,都不知道这样的人算是个啥东西,那就麻烦了。” 尤继红面露怯色问:“那有啥麻烦?” 孙泉源说:“那就得硫酸洗,盐酸洗。最后只好硫酸洗、盐酸泡。洗硫酸澡,洗盐酸澡了。” 尤继红说:“我身上的皮子还没那么脏,脏得还没有那么厚,我还没有脏到洗盐酸硫酸澡才能洗干净那程度。” 孙泉源问:“那你想洗啥澡?” 尤继红说:“像我这样的,脏得有点很。要不滚水澡,要不冰水澡,若不从两个极端下手洗,我身上的污渍也不会能洗掉。我太虔诚。我心里想成神,谁知沿路走,我竟成鬼了。” 孙泉源说:“你说这意思,你一直走在成神的道路上。你受骗,知道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也不过只能变成个鬼。你后悔,你现在是想回到做人的道路上来?你早这样,咱俩不是早牵手了嘛。你看这事儿闹的,甄世红跟我牵了手,我没跟你牵手,让人该说我不够意思了。咱俩和尿泥都在一起,又是青梅竹马厮跟着一块儿长大的,你要不是跟着那些人朝天开炮,咱俩应该早牵手了。你朝天开炮是打啥?” 尤继红说:“你看,思想落后跟不上形势了不是?你可知道,形势发展都是一波一浪,一个波段,一个浪头的。一个波段,都有好多事情要去做。一个浪头都有一个目标要攻破。我热衷于参乎的这一波段,就是朝天打月亮。我站的这浪头的终极目标就是;有日没月,有月没日,就是不让天上又是太阳明,又是月亮照的。天上两个圆,日月同辉那不行。我们这帮人朝天开炮,打的就是月亮。我们没放空炮。你可知道,世上的事情都讲个唯一:一个男人只能配一个老婆,一个女人只能配一个丈夫,一根锹把只能安一个锨头,一把锄柄只能装一个锄头。天上只能有一个太阳,日月同辉那不行。我们朝天开炮就是要把月亮打下来。不要月亮,只留太阳。不要月光,只要阳光。天下大同,你可知道?我错到哪儿了?我没错。我过时了?以后再这样,只能成鬼,成不了佛。我白忙活,我得调头,不然连你都让人从我身边给薅走了。” 孙泉源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问尤继红:“你们朝天开炮是保太阳,打月亮。那你们为啥时不时还朝四百八下乱开炮?” 孙泉源说:“朝四面八方开大炮也有说道:不跟我们走一条路,四下哄着跑,不按我们指的路走,我们不向他们看开炮,那不是放纵他们了?必须跟着我们走。不听我们话,由着个人性子乱跑是不行的。不按照我们指给的路子走,我们就得向他们开炮。哪怕把他们全都炸飞都在所不惜。” 孙泉源听到这里,吃惊了。告诉她:“继红,原来是这样,我也是听你说才知道。你这样做,你就真错了。我听专家说,世界是多样性的。扼杀多样性,等同于扼杀世界。人要加强锻炼,人还得吃五谷杂粮,营养均衡身体才好。独轮车难骑,那都是表演用的东西。车得两轮,三轮,四轮,多轮,才能有多用途。照你们那么说,世上只兴你们自己,这世界只怕就不能全面发展了。你这是阻挡历史车轮前进,你这是拉时代倒车。你把世界限制得太很了。你容不下别人,不让社会发展,你心胸太窄,你心眼儿太小。” 尤继红听得孙泉源这么说,咯咯笑起来,说:“你脑子转得真快,还能活学活用,我还没教你,你可把我说你的那一套给学会拿走了,立马给我做了一顶帽子,不大不小正合适,摁我头上了。这也看出占住上风以后人的德性了。闲话少说。快点吧,我身上皱得难受,你赶快带我去洗澡。我洗滚水澡,我洗冰水澡。我不能洗别的澡,洗别的澡不管用。我也不能干搓,干搓不行:我身上的脏,有油性,搓不掉。搓得轻不管用,搓得狠,就搓住骨头了。我也不能洗盐酸硫酸澡,我身上的皮子还没那么厚,真要洗那澡,就把我洗没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急乎乎四下忙着打听,忙着找,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澡堂可洗澡。气喘吁吁又往前跑,看到几个骨瘦如柴的人拉着一车鱼骨架,少气无力走过来。他忙上前问:“请问同志,咱们这里哪里有水?哪里可以洗澡?” 那些人停下脚步,说:“水是有,都臭了。游泳池能洗澡,那不是一声令下,停办了。横在你面前就有一条河,河里的鱼都变成这样了。像你这样白生生,经不起折腾的人,只怕下去洗了还不如不洗干净,你下那河里洗澡干什么?” 孙泉源连声感谢,跑向河边。离得老远,扑鼻一股臭气,直想让人倒噎过去。强忍着冲过去,臭气熏天,恶臭味弥漫,河水乌嘟嘟,平稳流淌着。岸边无生机,杨树枯,柳树败,天无鸟飞,水无游鱼。乌嘟嘟水中漂来一条鱼,却是鱼的白骨一架,让人心悸。 这该咋办才好?常言说:人以诚为美,友以诚为贵。没有办法,那就实话实说吧。孙泉源找着尤继红,把四下无净水,河水发臭这情况说了。尤继红哇哇大哭,自惭形秽,挠头顿足,嚷嚷道:“于其肮脏活着,倒不如干干净净死了。这连干净死掉都不能,这奈我何!”刹那间尤继红的倔脾气上来了,她想死都不能干干净净去死,她活,又觉得活得肮脏。她要活不能,要死不得。她拉着孙泉源的手,苦苦诉说着:“泉源哥,泉源哥,这该咋办呢?这该咋办呢?” 两人站在空旷的野地里。大旱过后的原野。野草枯树在酷热难耐的阳光下燃烧起来。大火吞噬一切。大火蔓延开来。大火扑过来,看去慢慢,慢慢。速度在加快。孙泉源胆怯,拉起尤继红背着火跑。尤继红说:“在烈火中燃烧,将自己烧掉,不是很好的事情吗?把自己葬在大火里不是十分浪漫吗?”她不跑,她要等待大火烧过来,她要迎接缓慢移动过来的大火把她烧掉。 孙泉源忍不住那炙热,飞奔狂逃。跑出去几步,见尤继红没有跟过来,他狂急狂气,狂呼狂喊:“继红,你快过来!”尤继红稳稳站着,面朝火海。这是生命的关键时刻,这是命运的转折点。孙泉源破上命,冲过去,扛起尤继红,慌忙奔跑起来。他背着大火跑。大火比他跑得快。他扛着尤继红在大火里奔跑。大火扑过来。他倒下。大火从他身上漫过去。他喘着气,在大火里。大火过去了。大火熄灭了。原野上一片焦黑。远处近处燃烧过的树木野草还冒着轻烟。他被烈火烧迷糊了,他被浓烟呛晕乎了。他醒过来。躺在尤继红的怀里。尤继红给他做人工呼吸,把她救了过来。尤继红望着他的脸,无限深情,却又无奈,说:“泉源,咱们肮脏活着,不如干干净净死了。咱们干净不了,本想葬身火海,也就把咱们烧干净了。没想到烈火绕过咱们身边,朝远处走了。泉源哥,我还是嫌我自己脏,我还是不想活。我怎么才能干干净净死呢?” 孙泉源脸上微微带着笑,躺在她怀里嗫嚅说:“刚才,我去天国了一圈。我把你的情况跟天国国王说了。天国国王说,无论啥种情况,你都可以去天国。你在地国肮脏,到天国可以把你洗净,包括心灵都可以洗净。只是一点,到了天国就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你生前那些人,你就一个也不能相认。包括我和你也都不再认得。天国国王那神很不错,见我这人义气,他就给我出主意说:人的心灵里边各有一泓水。这人真要是干净,别看外表,他心灵里的那泓水自然干净。有些人外表干净,他心灵不美,他心灵里的那泓水自然也就肮脏。到天国,上天都是按照心灵脏净安排的。说你若想以干净的身躯来天国,或者想以干净的身躯在地国活着,你只要打开你心灵里的那泓水,跳进去洗一洗,也就能洗干净。你若打开你的心灵那泓水,那泓水是肮脏的。你最好是不要费事去天国。心灵肮脏的人,来到天国,天国也会把他遣返回地狱的。我请天国国王帮忙给查看一下你的心灵。天国国王双手一挥,你心灵里的那泓水,在我面前荡漾,青青透亮。我心欢畅,告别天国国王。要回地国来。天国国王让我跟你说清楚了。你到天国可以,天国可以收你。只有一点,不合你意,那就是你永久跟我分离。我痛哭。国王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好事儿不能让你们全占了。这也是天意。要不你洗干净以后,还在地国跟我在一起,不来天国也可以。” 听得这么说。尤继红大喜,低头给了孙泉源一个吻,打开心灵那片天地,果真自己心灵里的那泓水青青亮透,干净无比。尤继红站在青青亮透,干净无比,还散发着青春气息的一泓净水旁,仰脸问天:“我不舍得跳进这样的水里。我跳进这样的水里,是否能把这泓清水弄脏?” 天国仙女给个回响:“心灵之水有过滤、回炉功能,你可放心洗涤。洗掉你身上的污泥,不要再想着你那泉源哥哥,快来天国,咱姐妹共享天国快乐。理他孙泉源这凡夫俗子干什么呢。” 尤继红实话实说:“宁可不去天国,我也得跟我泉源哥厮跟着。我们要结婚拜堂入洞房,我们要计划生育共建社会主义国家呢。泉源哥最重要,天国我就不去了。” 说着话时,孙泉源就在那泓水边站着,听得继红这么说,他心里荡漾发着热,忍不住跟在水里沐浴的尤继红说,我可以下去洗么?继红在水里喊着,这是咱自己的天地,你快下来吧,我早着急了。 孙泉源再看,尤继红已洗干净了。酮体油亮,闪闪发光,似在云中雾中向他走来。那是美女。那是美女的酮体。维纳斯美得断臂,没有臂。她有着维纳斯的身材,胳膊却是健全的。孙泉源眼直了。他愣在那里。尤继红走到他身边,一下把他拖进水里。扒掉他的衣服,嘴里说着:“你也得洗洗,你也得洗洗。只有洗干净,才能办那事情呢。我心里只有你。我心里只有你。我把我的身体给你。”说着就在水里云雨起来。 孙泉源羞涩,刚要入港,只听一声咒骂:“日娘!我还不知道你是啥东西?你是猪!你他妈还猪闹呢!” 第93章 心境 106心境 上午上山锄棉花,下午还是上山锄棉花。一天都是锄棉花,一下锄到很晚很晚才回来。扛着锄头到沟里,天已近黄昏。到沟口,看见东沟的团员青年搭帮结队正朝渠上小路走。孙泉源也看不甚清人,随便问:“你们都去街里干啥呢?” 东沟那群人里有人答:“昨天团支部已经布置下来了,今晚去大队会议室传达市青代会精神。今晚传达,明晚座谈,不耽误生产。这都说好的事情,你们沟里团员青年不知道?” 孙泉源应该算是座谈当事人,居然不知道。看来队下的乱,不光是上年纪人乱,连年轻人也都跟着乱了。连忙做饭,匆匆吃过朝街里走。到大队,会议室里已坐满了人。会议气氛还热烈,正在宣读市青代会代表们的发言。张永东、君子妹、尤继红都在会议室里的联椅上坐着。孙泉源和沟里的几个团员明显来晚了。没有位置坐,只好挤挤扛扛都到后边挑个地方站着。 开会是调动人们积极性的一个方法。会场上的气氛并不都是激昂热烈的。会议无非是宣读文件,谈体会,布置落实文件精神。桌下人的意思,这时候就明显体现出来:别多话,听人安排,只说好听话就行了。 但在会议结束,有人私下里传出一个好消息:大学招收工农兵学员的指标,已经下到公社了。招收的条件很苛刻:思想必须先进,还必须是党员。按思想先进这说法,尤继红应该被推荐,可她不是党员。光是思想先进还没用,还必须是党员那才行。孙泉源为尤继红不能被推荐倍感遗憾。 人都散尽,孙泉源、张永东跟尤继红又在大队部门口站那儿说了大半天。听到大学招收工农兵学员这消息,尤继红的想法很坦然。她说:“群众推荐,群众的眼光是亮的,该推荐谁,自然会推荐谁。只要不是三两个人弄权说了算。我们也不能自私自利,说东道西,我们应该尊重群众的选择,尊重群众的推荐。” 孙泉源说:“我是怕你够格,选不上,你心里难受,你受不了。” 尤继红笑了,带着鄙夷的口气说:“群众推选,选不上我,我有啥难受?群众推荐、推选最公平。选不上自己,说明自己条件不够。选上了也不要过于高兴,选不上也不应该有啥难受。”大概对孙泉源没有接受初吻心里还带有气,冷冷又怼一句:“若是那样,也忒小心眼儿了。” 尤继红脾气上来就爱吊脸儿呛白人,张永东早就知道。听得尤继红突然又给孙泉源来了一句,他冲着孙泉源哈哈就笑了。孙泉源摇一摇头,说:“不跟女同胞一般见识。”扯住张永东就要走。 尤继红冲着他俩后背冷冷一声笑,掂着冷壶说:“还说我是女同胞。谁是女同胞谁知道。那胆也忒小了。有些人还不如女同胞呢!” 张永东知道孙泉源办事谨慎,并非胆小。听得尤继红这么说,悄悄问孙泉源:“你很胆小?”说着又笑了。他冲着孙泉源下断言:“看着你俩关系好,其实她不了解你。她还没有吃透你。甄世红倒是把你吃透了。先她一步把你掳走了。你的心归她俩谁?你该让弟兄们知道。” 孙泉源本想把尤继红给他初吻这事儿跟张永东说了,但又觉得这事儿说出来,对人家尤继红不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说:“这我心里也说不准,我还想回去问我妈呢。我明天就想回家问我妈。” 张永东说:“你刚来,又回去,只为这事情回去问你妈。是不是尤继红展开攻势追你了?让你受不了?你拿不准分寸,回去问大人?你可是真听你妈的话。这种事儿还问你妈,让人觉得你还没长大。咱们这一拨,胆量大的早就把那事儿办了。咱们还他妈傻乎乎的寻不着地方,还害羞,还害怕呢。真他妈可怜到家了。” 孙泉源说:“无论你咋说,明天我都要回家;你回不回吧,给我个痛快话。” 张永东说:“叫上尤继红,不然回来她又该说咱俩不够意思了,回家不叫她。” 孙泉源说:“这刚来,又回去,咱就是跟她说,她那脾气还不是一句:‘刚来又回家,想回你自己回吧。’把咱又趁得没意思了。再说需不需要你们发言,这还不好说,这事儿你看着办。” 张永东笑了,说:“反正回家也没啥事儿,那我就不回去吧,别让尤继红又说些啥,又让咱俩不得劲儿。” 孙泉源说:“你真不想回去,我就自己回去了。你可别后悔我没叫你。见着尤继红,你只管跟她说,我回去两天就回来,我不是害怕发言逃跑的。我真是有事儿,来不及跟她说了。” 张永东呵呵笑:“这就是你自作多情了。你要是萦记她,你就别走。要不你现在就过去追上她,叫上她,明天跟你一块儿走。” 孙泉源说:“那样不好。那样就有人说闲话了。” 张永东说:“那就别再说了。你自己一个人走吧。我们也懒得送你了。” 第二天一早,孙泉源翻山到东县火车站坐火车回家了。到家他妈都感觉稀罕。问他:“你刚走,咋又回来了?” 孙泉源自然实话实说。把他和尤继红那天的事情说了。他妈一听,只听得儿子不停说着情啊性的,直说得一塌糊涂,别看当妈的是过来人,什么情性,性情也还是分不清,加之又听得糊涂,一时也没说啥,居然愣在那儿了。 孙泉源见咋说都跟母亲说不清楚,最后只好简单扼要,一针见血说:“干脆我这样跟你说吧:继红听说世红跟我处对象,把恋爱这事儿说住了,她心里难过。她觉得我俩杵尿泥都在一起,我俩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觉得我心里有她,她心里只有我,我俩成两口才是应该的。可她又觉得,她没跟我把爱我这事儿跟我明说,人家世红跑到她前边,先向我表白,她若再把我给夺回来,好像也太卑鄙,不应该。所以那晚,她说,让我把她的初吻拿走。我吓跑了。我怕下边还有事儿,所以才跑的。谁知道夜里做梦竟然粘乎乎把我那些东西都兑出来了。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也会办这事情,我也想办这事情,我只想问一问办这事情会不会出事情?” 儿子照直问母亲,母亲回答儿子自然不避讳。直接实打实问:“继红和世红,她俩你心里有谁?” 孙泉源实话实说:“她俩我心里都有。” 母亲听着没吭声。孙泉源看一下母亲的脸,见母亲脸上没表情,在认真听他说,便接着说:“继红跟我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从小在一起就好,我心里自然要有她。可是世红也算是跟我吃过苦的人,我心里哪能没有她?那年世红住咱家,胳膊戴红箍的人,不让大人摆小摊儿,咱家没办法,你给我弄的炒虾米,是世红跟着我悄悄去卖的。我俩都很馋,我俩硬是没舍得吃一个。那时我就觉得她懂事儿,我就想入非非了。我心里哪能没有她?” 孙泉源这样说,母亲算是听明白了。母亲接着问:“那要是从长相上说,你又是看中他俩谁了?” 孙泉源说;“她俩长像吧,一个胖些,一个瘦些,长得都不丑,长得都漂亮。胖有胖的好看,瘦有瘦顺眼。她俩的长相我倒没能给分出个高低来。感觉她俩都好看,感觉她俩都顺眼。” 母亲又问:“从性格上看,你对她俩哪个更喜欢?” 这是不用想的事情。孙泉源没加思考便说:“这两个人都有一个好:为人忠诚,跟你了不会逃跑,有事儿了不会把你甩掉。我觉得这两个人的德性都很好。可她俩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胖的如水,瘦的如火。我跟她俩都闹过矛盾,也都斗过嘴。胖的用水的方式对待我,瘦的用火的方式对待我,各有各的特点,都有让我有难受的地方。我还真不好说我喜欢哪一种性格。关键是这俩人对我都很好,好得我都没法说了。” 当母亲的听儿子这么说,也想帮儿子把这事情弄明白了。待儿子把话说完,她就说:“俩女孩子的家庭条件都比咱家好。若不是你人好,这俩闺女无论谁跟你,都会觉得她俩吃亏了。在你眼里,她俩谁更聪明,谁更精明?” 孙泉源说:“聪明不好说。两人都差不多。数理化方面,世红好像强些;语言政治方面,继红好像强些。她两人的办事方法截然不同,继红刚些,世红柔些,真要在一起居家过日子,谁优谁劣还真不好说呢。” 母亲问:“说起来世红跟你谈恋爱了,你俩独处的工夫不多,你俩拉过手,亲过嘴么?” 对着母亲脸,孙泉源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也是实话实说:“没有。一次都没有。我倒有想亲亲她的感觉,可我不敢。我害怕,我害怕她讨厌我。” 母亲问:“继红倒是想跟你亲嘴儿,眼都闭上了,嘴唇都噘给你了。你倒打了退堂鼓,让人家姑娘心凉了。你这是为什么?” 孙泉源说:“她说给我初吻,一下就吓住我了。真的,当时我看见她那模样,我下边顿时就有了动静。等她拉住我的手,两人慢慢往一起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她的心跳。我很想亲吻她的嘴唇,我很想亲吻她的脸颊,我很想亲吻她的脖颈,我很想亲吻她的胸脯,我很想……我很想办梦里的事情。可就在这时候,妈,我脑子里响起你的声音。——不能对不起人!顿时我觉得这行为对不起人。尽管她是主动,我是被动,只要服从,我也是对不起人。我不应该得她那吻,我不应该近她的身。她是纯洁的人,她是干净人,她不能因我脏了她的身子。我退却,我吓跑,我是为她好。可到夜里睡觉又做了一个那样的梦。我自己都想不通:既然逃跑了,还想着在梦中跟人家做那事情。真要在现实中跟她做了那事情,可以直接判我这人没有好德行。我不知道在梦里做这事情,又该怎样给我这德行定性呢?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这件事情。我该怎样面对尤继红。” 第94章 询问母亲 107询问母亲 孙泉源的母亲是个识字不多,文化不深的女人。她像绝大多数母亲一样,不奸不猾,有颗善良的心。她视孩子如命。因为自身能力问题,她不能有很多时髦先进的东西教给孩子们,遇事儿也不可能给孩子们讲出许多道理。她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天然的爱党、爱国、爱人民、爱民族、爱生活。还是因为自身能力的问题,她也不可能把爱党、爱国、爱人民、爱民族、爱生活的思想用生动的语言讲述给孩子们听。但在实际生活中,她给孩子们做了表率,做了榜样。 尽管文化不深,教育孩子她还是有她自己的那一套。她百般呵护孩子,她的孩子却是散养的。或许她是没有圈养孩子的能力,或许她是想让孩子早些认识生活。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做,她才得到了孩子们高看?她是孩子们眼中的正确,她是孩子们眼中的佛,她是孩子们心中的神。在孩子们的心中,她的话,孩子们都要当真,也都会照着做。 孙泉源已经成了小伙子,在人生道路上遇到了新鲜的,自己从没经过的,自己想做又不敢做,别人想做又不得做,自己不做又会得罪人,让他百思都解不开的难题。在这难题面前,他迟疑了一下,在乡下仅仅待了一天,又从乡下跑回城里来。他要询问母亲,遇到这样的事情该咋办。他要听取母亲的教导,从中获取经验。 母亲觉得孩子很好。孩子在外面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些孩子把握不住,不分黑白,先把事情做了。自己的孩子没有那样,专门跑回来询问母亲该怎么办。这样的孩子不很多,这样的孩子真是好,也就怨不得人家姑娘给他初吻了。孩子能够这样相信母亲,母亲也应该知足了。 孙泉源说的这些,都是过来人在年轻时候似曾遇到过的事情。泉源母亲说不清楚儿子说的事情到底应不应该做,她用她的人生经历做判断,她用她的一套处事儿方式来给儿子作解释。她处事儿有她自己的一套。她办事儿是有原则的。她给儿子讲原则。她的原则是: 一、隐忍。因为这个家里的孩子们社会地位不高,凡事不逼到头上,不要着急。不能隐忍,在这社会上也就混不下去。例如:还是个孩子时候,提篮小卖为家庭解决经济危机。有人看不起。你可以看不起我,我可以不理你,我可以躲避你,没有死磕的道理。死磕没有意义。隐忍之后,又是一片新天地。 二、大气。孩子在学校上体育课:踢足球。球从高处飞来,孩子用脚垫去。球飞碰窗,撞碎玻璃。老师让赔。不要跟老师讲这个理:什么体育课踢球,不是故意之类,没意义,拿钱,买一块玻璃给人家装上去。为这,家里有个人一天的饭费没了。“孩子,妈今天不吃饭,饭钱给你拿去买了学校的窗玻璃。”“妈,我吃一顿饭,那两顿你吃,以后不摸那会蹦的东西。再碎一块玻璃,心里过不去。”又过两天,还是体育课,有同学又是踢球碰碎窗玻璃。老师不让赔。儿子回来说,那同学他妈跟老师认识。说让后勤划一块儿安上就行了。当家长的告诫:别说,别问,只当没看见就行了。为啥?自己琢磨。不信你琢磨不出其中的道理,也不信你琢磨不出其中的味道。 三、都是同学,以大欺小。孩子受不了,回来诉苦。做父亲的说:躲着他,避着他,不理他。母亲恼:都是一条命,谁怕谁,跟他拼了。得令出手:头冒大包,嘻嘻笑着到家:“他向我求饶,以后不欺负我。他要跟我成为好朋友,我答应他了。” 四、运动中,乱哄哄,牛鬼蛇神游街示众:头戴高帽,胸挂破鞋,人喊人捣。哥姐回来学舌说笑。父亲不吭声,母亲发怒:“好心才有好报。整人有啥好?”别看热闹,别说风凉话,别把人看得太坏了,也别跟坏人学。 五、做人要有种。其实也就是人们说的精神。要知道管得住自己。不知者不为过。知错必改。知道错,还犯错,那是杀才。好多人就是死到了知错不改上面了。 六、…… 这么多条,孙泉源记不住,也听不进去那么多。母亲有办法,说:“归到一处,你就记住,办事儿以前,你就先想想伤没伤人家。不伤人家,这事儿可干;伤了人家,这事儿就不可干。这一定得把握好了。别先想自己;先想别人,这事情就知道该咋办了。” 有这些话的引导,孙泉源想开了。母亲没能给他一个准确的说法。母亲的说法笼统些:不伤人为上。不伤人为原则。人是不能伤的。既是这么说,甄世红又是啥看法?既是到了家,那就去甄世红家看看,看她对这事儿她能有啥看法。 甄世红还在桌前学习,轻敲窗玻璃。听见了,看见了,开门让进去。笑说:“回来这么多天,也不过来看看。你也不管人家咋想你,你咋把人家忘了呢。” 孙泉源开玩笑说:“有了外遇。” 甄世红笑着。接着这笑都比哭难看。说:“预料之中的事情。凑一块儿了?你占她便宜了?” 孙泉源不好意思,说:“想到你,没敢,也没有。你说这是指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甄世红敛住笑,说:“尤继红。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我知道你的德行。跟我说住,就不会要她的了。她给你啥,我也给你吧。” 孙泉源略显不好意思,接着脸上没表情,冷冷说:“初吻。” 甄世红又一笑,问:“你没要?没动心?” 孙泉源笑说:“不动心是太监。没接受,回到沟里,一个春梦就把我那东西给干出来了。”说着指了指下身。 甄世红看着书本,瞥他一眼,口气很认真。说:“我正学大临床。生理现象:应该。若没这个样,麻烦就来了。以后准备咋办?” 孙泉源望这甄世红的脸,带些不好意思回答:“离她远些,不惹麻烦。” 甄世红扭脸看着孙泉源,眼中散发出期盼,又像是扬手撒开一张网,要把孙泉源罩起来。说:“爱情都是自私的。为爱我贪。为爱我先。为爱我聪明。为爱我让你全家人都待见。为爱我使用手段。你是我的人,我是你的人,别人我连看都不看一眼。你能不能像我一样,做到这一点?” 孙泉源认真再看甄世红:丰腴。美!有福相。好看。心里痒痒。只想摸她手,只想亲她脸,只想吻她唇。——忍住!看着她的脸,轻声问:“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甄世红的回答很出乎预料:“一是想见你。二是抓紧时间学习。学习也是为你为我为咱以后的小家庭生活更好些。说报国那就显得大了些,其实也有那意思。” 孙泉源心有不舍,心里痒痒着,说:“我该走了。我不耽误你事儿。你还要学习,我不耽误你事儿。你需要帮助告我一声,我就来帮你。” 甄世红并没送他,只是说:“你心里有我,你别跟继红说那么多,你把你的意思跟她说清楚,她就不再想着给你初吻了。我身上的任何东西都是你的,你只等着有天来取就是了。” 孙泉源的幽默话也不敢说:“待娶还早着呢。咱们都先忍着。你学习吧,别把这些时光都浪费在思念上了。” 这话甄世红听着很满意,笑着说:“你走吧,我不送,你只要想着我在想着你,我给你力量,你给我力量就行了。” 孙泉源走了。甄世红没有送出门。那时候的情人都是这样:心里着火,外表如水。孙泉源边走边想:“把心里话对世红说了,世红脸上显出些异样,想必她不想让我跟继红来往。其实来往也正常。只要不越线,同学关系,来往也未尝不可。可是有几个人能够经得起美色的诱惑?这不是单有美色。这还是情的折磨。跟继红有情。那情很深,兄妹情,让人心动。她掉冰河,我会舍身破冰,我会跳进冰河去救她。他被外人欺负,我会舍命保护她。因为我们有情。甄世红、尤继红,我跟她俩谁情深?世红把事情点明,说我是她的人,她占了先机,她占了上风,她在我心里占了亲人的位置,她说清楚了她是我的,我是她的。爱情自私。我不能不顾忌她的忧虑,我不能不珍惜这样的感情。 “尤继红心里有我,她没点明,是她不好意思,并非她不爱我。母亲说:‘情这东西不可藕断丝连。夫妻在一起就如同两人开火车,开快开慢都不是问题,不碰住东西,不出轨,都能到达目的地。碰住东西,得停下处理;出轨麻烦更大,有可能整车报废。’这话有理。我现在遇住的问题算不算出轨呢? “她给我初吻,我没接受。我接受了以后,后边会不会再有什么东西?不能猎奇。猎奇能毁自己。那样就对不起世红。那样就让继红在实体上占了先机。那样就叫越线。那是不道德的。” 孙泉源想着心事儿回到家里。他说明天要回乡里。母亲说:“既然回来那就多住两天吧。”他说在家住着心里不静,心熬煎。母亲说:“若是这么一点儿岁数就熬煎,那将来熬煎的事情多着呢,啥时候才算熬煎到头?” 孙泉源说:“等到有了正式工作,这熬煎也就到头了。” 泉源母亲笑:“孩子,你还小。你接触的事情还少,还是不懂生活。你真是不懂啥叫生活。生活是美好的。只看你是报啥态度去迎接她了。” 孙泉源心说:“这么艰苦,这么困难,这么难受,老妈都能应付,老妈这肩膀也不宽厚,她这应付能力是从哪儿来的?” 第95章 乱套手段 108乱套手段 孙泉源在家待了一天,因为在城里待着没事儿,第二天就又返回乡下走了。到沟里听说,又有人打架了。不用说名字,这次牵扯的人多,竟是全民总动员,把沟里闹成了鳖泛潭。挑事儿的还是那几家,动手打架的还是那几个不怕死的货。队长大中成了忙人。今天这两家打架的事儿还没处理完,明天那两家又吵起来了。生产队长不管生产,居然当起了判官:调查、评理、裁判竟成了正经事儿。生产队长是国家没有级别职位最低的编外干部,本队社员的吃喝拉撒他都得管。但要处理不公,人家又会造反,弄不好还能把这判官牵扯进群鬼折腾的乱局里面,让自己也变成倒霉鬼,处于前后挨骂的被动局面。队长大中跟孙泉源诉苦:“泉源,你说我这队长当得可怜不可怜?” 孙泉源没法答腔,没法插言,心说:“也就短短十几天时间,沟里的局势咋就变成这样,乱成这样了呢?地都不种了,专门在这儿说事情。听说支书明天上午要带一帮人来处理这事情。这事情又该咋处理?这是稀罕事儿。这个处理方法得学一学,这也算是一门知识,以后说不定还能用得着。” 第二天,该上工的上工,该去地的去地。那几家吵架的当事人,哪里也不去,都在沟口等着支书带人来给他们解决问题。他们已经跟队长大中达成协议:处理问题也算出工,工分照记。“打架之后两家说事儿也算出工,这不合理。合理不合理碍你啥事儿?与你有啥关系?沟里的好多事情都说不清楚,何况你还是个外来的知识青年呢。该上工还去上工吧,咱也不看这稀罕,这事情跟咱没关系。至于大队咋处理,那是要公布于众的,到那时不问也知道大队是啥态度,支书是咋裁决的。”孙泉源这么想着跟着人们朝里沟走,顺着里沟的小路向山上爬。还没爬多高,海林大妹追上来,跟他说:“队长大中让我快快撵上你跟你说:那些吵架打架的人说,处理这事儿做记录,得让不沾亲不带故的外人来掂这笔杆子。有人说,记录这事儿交给大队就行了。有人说,交给大队不公平,大队有人跟某些人是同宗同祖。队长说,那就让知青做记录好了。沟里那几个知青都在大队副业上干活,咱队下只有你在沟里。队长说让你做记录,他们都同意,能做记录的也就只能是你了。为这队长叫我通知你,你别上山了,下去给他们做记录去。” 孙泉源一听心里挺欢喜。从里沟返回沟口,只见那些人喋喋不休,都在说自己的理。队长大中坐在他们旁边的石头上,低着头不吭声。孙泉源走到队长大中跟前。队长大中交给他一个记事本儿,一根钢笔。说:“等会儿支书领人来解决问题,你做记录。不是句句都记,简明扼要,只记大概意思就行了。” 孙泉源笑了。说:“就凭我这点文化,我还做记录呢。运动开始,我不过才上小学五年级。要说汉语拼音,我学得还算扎实,数学也就只学到四则运算。再朝上,初中都不学了,每天上学也都是瞎哄哄,老师不好好教,学生也没人好好学,英语只知道‘朗来服前门毛,郎朗来服前门毛’,其别的啥都不知道,小学五年级水平,你让我做啥记录呢。我写字,一笔一道的,半天才能写一个,潦草字我也不会写,让我记录是不是开玩笑?” 队长大中说:“你看你说这叫啥话嘛。你看他们在这儿吵,吵半天,你问他们吵个啥?他们自己只怕也都说不清楚吵个啥。让你记,你就记。只管听着他们说着朝本子上写,写完谁还看你写的是啥,谁还拿你记的当证据呢。给你记工分,拿笔朝这本儿上画,比干活舒服。让你天天做记录,舒服。你只管朝本儿上划拉,你也别管记录得清楚不清楚。到最后都是哈哈一笑,呼噜噜,说不清楚。” 孙泉源以为做记录这事儿是认真的。听得队长这么说,好像这两拨人就是要在这里争吵,混工分的。队长说:“这记录口气,要写得大一点;姿态,要写得高一点。从咱这笔头上看,要体现咱沟里是政治第一,政治挂帅的。要写清楚沟里的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思想问题,都是路线问题,没有一件是小事情。。” 听得这么说,孙泉源的脑袋都大了。若是这么说,这事情也真就大了。这真是在沟里,乱也是一条沟里的事情,大不到哪里。真若把这一把火烧到沟外去,那必是大事情。知青不在乎工分。知青都没想过在队下分红。孙泉源觉得难为情,苦笑着说:“队长,我看这事儿你还是找别人吧。这记录我真是做不成。你若非让我做记录不行,我也没那本事,我也做不来这事情,我只能给你一个白本子,上头不会写几页,也不会写几个字。这不赖我不热心,是我没那水平。你别算我是上工,这出勤,这工分我不要了。就当我没事儿在这儿看热闹。我不要工分,不算出勤,我也不能做这记录。” 队长大中呵呵笑:“让你写,你就写。不写站这儿看,也算你出工。” 孙泉源说:“那行。”接过队长递给他的本子和笔,蹲在队长旁边,听那帮人瞎咧咧,也不吭声。 太阳升起来了。他们还在辩论争吵。太阳升得老高。支书还没带人来。他们还在那里争论。他们争论得有劲。他们争论得分不出高低,他们争论分不出谁对谁错。 支书来了。带着四五个人。都是大队干部,有副支书,有副主任,有治保主任,还有大队妇女主任。大家就这么站着。一个一个说,慢慢说。支书带人就这么站着听着。这个说了那个说。支书没有坐,就这么一直站着。那些人远没有说完,支书“哎呀”一声,捂住肚子蹲下了。肚子疼。坚持工作。你们说,我听着。支书咬牙坚持着。太疼。支书头上汗都出来了。带病坚持工作。肚子疼也不能放下工作。这样为社员工作的态度,感动沟里老娘们了。通媳妇冲个鸡蛋茶端过来,说:“喝口热热的鸡蛋茶,你肚子就不疼了。” 在那个年代,鸡蛋是个稀罕物,一毛一个是很难买到的。通媳妇是咋舍得把自家鸡屁股里的那个蛋抠出来,敬献给这还没给事情做出评判的支书呢?原因很简单:招兵、招工、上学、去副业股领个好差事,只要在大队范围里动弹,都得经过支书点头,他不点头,就过不了关。这就是权。巴结这权,舍上一个鸡蛋也值得。至于支书看没看在眼里,那是另一说。她先巴结再说,这也是为孩子们以后的道路通畅做铺垫了。这女人也够有心计了。 支书把通媳妇端过来的鸡蛋茶喝完,肚疼没见好转,头上还冒汗。他肚子还疼,但他坚持着:“你们说,你们说,我听,听着呢。”沟里人围着他,啰啰嗦嗦说着。他听着,汗珠子滴到地上,他坚持着。 忽听坡上一声叫喊:“吉阳在那里!别让他跑了!”这声喊,像猛药,一下把支书的病给吓走了。他起身拔腿跑。黑压压一群扑过来,像群狗撵孤兔,你个病兔还能跑得了?再说群狗年轻,孤兔衰老,各方面对支书都不利,支书让人连推带搡连踢带打掂走了。 这是转眼之间的变化。这变化也太大。这是咋了?这是咋了?!这是咋了!人们糊涂了。疑问来了。没人能把这事儿说明白。没人知道这是咋回事儿。都猜。都揣摩。都揣测。沟里的事情已经不是事情,沟里的事情至少要往后边放一放,搁一搁,沟里人也得先把街里的事情弄明白了。街里的事儿大,沟力的事儿小。大家都是这么说,沟里人也是这么认为的。那是大船艄公带人来抓支书的。他一个艄公咋能带人来抓支书呢?他咋那么能呢?这不是乱套了吗? 支书吉阳被抓到大队部的会议室里看了起来。为啥把吉阳支书抓起来,转眼之间大家也都清楚了。斗大字的宣传标语,贴到了沟里。那标语写得让人莫名其妙。 那标语说得邪乎,好像吉阳把大队知青打残打死了,抓他是应该,抓他是他死有余辜。支书吉阳殴打知青?孙泉源想爆了脑袋,也没想起来支书吉阳打过他们当中的哪一个。也没听人说过吉阳支书整治过哪个知青,给哪个知青一个脸色。他不跟知青说那么多是真的,他打知青还是第一次听说。 农活可以不干,生产可以不搞,革命一定要继续。吉阳支书是从解放初期的治保员熬上来的。他当了几十年的支书,说倒可就倒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官几十年,人脉还在,威风还在,人们不敢造次,还有忌讳,吉阳能倒?人家没有啥错,哪能倒呢。 要想整倒这个人,让他爬不起来,先把他的名声搞臭,再去整他就容易。这话很有道理。可支书吉阳执政这么多年,没有犯过大错,没有出过大事儿,人脉还在,人气没倒,只是简单把他抓起来,他就很容易翻起来。怎样让他永世不得翻身,那就得使用手段。 第96章 偷听墙根 109偷听墙根 大队支书吉阳被大船艄公领来的那帮人弄到大队部看管起来,转眼之间从人上人变成为人下人。这变化反差太大,出乎孙泉源的意料,孙泉源顿时傻了眼。他不知就里。君子知情。两人见面,君子悄悄告诉他:“大船船长昨天突击纳新提干当了大队副支书,大船艄公突击纳新当上了大队委员。这不是一山容不下二虎嘛。再说了,在一个锅里搅稀稠,勺子把掌握在别人手里,那不是心里不舒服嘛。那就得想办法,自己掌握勺子把,把握着勺子把又跟自己不对脾气的支书吉阳撵出去。撵出去不是得有撵出去的理由嘛。恰好,那年,你们知青刚来的时候,庆娃妈不是跟庆娃媳妇不对眼法嘛,人家庆娃媳妇娘家人跟大队小队都通了气,要来咱村把庆娃妈撩摸几下。这都是上下说好的事情,就是要让庆娃妈出丑,就是要掰庆娃妈身上的刺儿,就是要整治庆娃妈的死犟劲儿,就是要让庆娃妈服软给儿媳妇赔礼道歉,其实也就是要为人家嫁到这儿的闺女出口气。哪知你们知青不知就里,出头阻拦。支书吉阳当时就在旁边,见状上去拍了你们知青汪幸运一下。汪幸运知趣,躲到一边,不再管这闲事。庆娃媳妇娘家那帮女人把庆娃妈撩摸几下,庆娃妈害怕,说了几句软话。家庭矛盾,庆娃妈做得确实太过分;人家娘家人替闺女出口气,这也说得过去;婆媳关系不和睦,也没打算离婚:庆娃回来也没说啥。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谁想整谁,那不是没事儿也得寻点事儿嘛。这不是瞅准机会就把这事儿给翻出来了。别看这事儿小,真要上纲上线,事情可就真大了。没事儿还能说出点儿事儿,何况这还真有点儿事儿呢。这事儿已经捅到公社去了。公社已经上报县里,只等县里公安出动来抓人。吉阳这是遇上了大麻烦。这是那帮人要把他朝死里整呀。” 孙泉源问:“你这是听谁说的?说的跟真的一样。” 君子瞪起牛蛋眼,梗着脖子,愣着头说:“老哥说这你还不信?你去问冯珏。冯珏跟船长还不错,你听他咋说,你就清楚是咋回事儿了。” 孙泉源说:“你说这是屁话。冯珏在山上石头窝子起石头呢,四百八下不见人,哪里能有这方面新消息?你让我去问他,他要是知道这事儿,只怕早就跟我说了,还用着到这时候,我再爬到山上,跑到石头窝子去问他。” 君子呵呵笑起来,带着逞能的口气说:“看看,知青了不是?我实话告你说:珏叔过去没跟你说过这事情,那是这事情不能说。为啥呢?跟人说话,只能说‘过五关,斩六将’,不能说‘走麦城’。你在山上起石头的时候,珏叔跟你说这事儿,那就是说人家‘走麦城’,那就不美了。现在人家正在兴头上,你去问这事情,人家正在‘过五关’,珏叔一定会跟你说实情。” 孙泉源呵呵笑:“那是你珏叔,他是我珏哥。我可没占你便宜,我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君子也认这个理。呵呵笑起来:“你说这也是,我跟他不沾亲不带故的,也不是一个祖宗,只是胡叫乱答应。以后他就是给我喊爷爷,我也不能说不中。” 孙泉源掐住君子的脖子,笑着喝一声:“死!你还占我便宜呢!看我不弄死你!” 君子笑瘫了过去。过了好半天,不大喘气了才说:“知青真是学精了,这话也能听出来。这可不像你们才来的时候,我们说话绕一个弯儿,就把你们装进去,就把你们的便宜占了。只打你们学精以后,我们再想占你们便宜,那是不容易。这话你都能听出来,你们真是学成精了。” 孙泉源说:“咱们正说正经事儿,你又拉扯到别的事情上去。快说吧,他能给我说点啥?你要是给我说了,我还不想爬到山上去问他。” 君子笑说:“我这样说着让你去找他,那是用不着你往山上爬,人家早就下来了。石头窝子上,船长可用的人,早就请下山来了。说住了,下山十五分。下不下?让他自个说。关系好,再说工分也记得高,能不下来嘛。能下的都下来了。” “让石头窝子上的人下来干啥?”孙泉源这么一问。君子笑了。直接回答:“这我还真不敢乱说。你去问他们吧。——大队没有几个人敢当他们帮手整吉阳。石头窝子那帮人不都傻嘛,请他们当帮手,这还用说嘛。” 孙泉源听得这么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哦”了一声,说:“那我去找冯珏说说话,只说我想他,看他咋说吧。” 君子说:“去吧,去吧。回来拐到咱这儿吃饭,捞面条:蒜水捞面条。我跟我妈说一声,多擀一剂儿面,做着你的饭。” 孙泉源连声道谢,连说不用了,还特意解释自己现在做饭也方便,也就不麻烦大娘了。告别君子向冯珏家走。 冯珏家在寨子里,距尤继红住的地方不算远。孙泉源去的次数不算很多,修大坡时也是经常去,也算得上是熟门熟路。不知冯珏这时在不在家,这半晌子的,先去看看吧。冯珏没在家,顺路再去找继红。心里这么想,悠悠走来,不知不觉已到了街上。 街里火药味儿,喜庆味儿浓重:寨墙,寨门洞里,沿街户家墙上,都贴有庆祝。 孙泉源看着那些标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天变了。这是晴天,这是阴天?这是玩笑?这是开玩笑。这玩笑开大了。 其实,这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真切切吉阳被大船艄公带人给抓到队部看押起来了。从大队部门口经过,听得张永东、汪兴运在里边说话。孙泉源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走,生怕被他们看见拉到里面当帮手。 再往前走,拐个弯儿,不远就到冯珏家。冯珏家有人,听得有人在说话。那是三爷的声音:“嗯。日娘。有这事儿。有这打人的事儿吗?明明是拦了知识青年汪幸运,当时并没有打他。这都两年过去了,咋又能说是打他?汪幸运是知识青年,孙泉源也是。 半天没听见有人再说话,孙泉源心想着还是听听他们都说些啥,再进去问他们,才能听到实话,这才能听到他们说的心里话。又听见海林说:“人家孙泉源不会说那昧良心话。那是队长大中看他没啥吃,跟顺明哥说了,让他上山的。下山也是他自愿的,上山下山都没人逼他。他不会瞎说,不会说昧良心话。我现在就想不通了。咱们就这么整天歇着,没天都给记十五分。日娘。这叫占公家便宜,人们是会骂咱们的。日娘,这是叫咱们下来干啥呢?日娘,这是让咱们当帮手?一天给咱记十五分,就是让咱们轮班去看吉阳?吉阳日娘也忒杀才,一口气儿都不吭。躺那儿死都不动。日娘,谁还敢打你了?你为啥不吭声?你为啥不争竟?你为啥不把当时的情况说明白?你没打就是没打,现在说打,就打了?日娘,不说话,也是个杀才。” 冯珏说:“现在不是让汪幸运来揭发嘛。汪幸运还真揭发了。知识青年都发动起来了,尤继红写了批判稿,还在那儿让船长看,看能不能观过去眼。知识青年那几个女的,也都装可怜,说当时都把她们吓哭了。这不是大白天说瞎话嘛。这就一下把吉阳打知青这事儿给做实了。这回吉阳是要倒霉了。” 又是三爷的声音:“要是照我说,咱们还是上山起石头好。咱们吃着大队的,喝着大队的,不给大队干活,光让咱们在这儿看吉阳,一天就给记十五分,这分给的也太多了。吉阳他还能跑了?吉阳他还能自杀?死了?真要是能自杀,死了,倒合他们意了。这事儿闹得,也让咱们在这儿说瞎话了。由此看来,这看人的十五分也不好拿,那算是吃昧心食儿吧。咱还是上山起石头,拿咱的十分吧。咱清清白白一个人,不能因为别人让咱干点啥,就把咱这人给弄脏了。我说现在咱们的处境还不如明顺,顺明呢。他俩留守,倒是躲过了这一劫。顺天觉得这是受重用,慌得没法儿跑去看押吉阳去了。都说咱石头窝子人傻,这下还不是光傻,还出了个傻缺,你们说是吧。” 冯珏听得三爷这么说,慢说:“这大门可是没关,你别这么说着,人家顺天就进门了。听见你这么说,人家不跟你打架,那也就是对起你了。别看你是他三老爷,你就是他三祖爷,你看你这么说他,他要下手打你,手也不会软乎一点吧。还是让我出去看看把大门关上吧。”一出门,看见孙泉源站在门边。两下尴尬。孙泉源忙说:“我还以为没人呢。叫一声也没人答应。我这准备走,你就出来了。你在屋里干什么呢。我叫了几声咋没人答应呢?” 冯珏呵呵笑:“都在屋里说闲话呢。我知道你没听墙根。你是刚站到这里。偷听墙根心里都发虚,你没偷听墙根,你心里不发虚,你还笑我们傻呢。俺们也都说你能,俺们也都服气你。偷听墙根不害人,那只是想保自己。这也没错到哪里。” 孙泉源脸通红,没吭声,微微笑着,跟在冯珏后边走进屋里。只听屋里人都说:“现在这是咋了,这么正直的孩子,还偷听墙根呢。” 孙泉源在屋里站着,没人让座。他感觉脸色通红,像是正挨批斗,思想正做斗争,这偷听墙根对不对?石头窝子这帮弟兄说话也太难听了。他们咋变成这样?咋能这样对我? 第97章 咱知青没错 110咱知青没错 孙泉源不知道山上石头窝子的弟兄们为啥这样对待他。他笑了笑,没吭声寻个地方坐下。焦山问他:“你们知青都捉拿吉阳,看押吉阳去了。你待在这里干啥?”口气冷冷,很不友好。 孙泉源心里不服。也是冷冷的,说:“三哥,咱们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什么我们知识青年都去了。我不是没去嘛。我待在这儿啥意思,我不是没地方去嘛。” 焦山说:“没地方去,正好去揭发吉阳,正好么。” 石头窝子上的人都是别杆子,再往下说,他们还是这口气。孙泉源觉得再说下去没意思,淡淡说了一句:“你当我跟你们一样呢。”再不言声,出门走了。走到大门口,听得他们还在屋里说:“知识青年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扒高枝的货。” 孙泉源心说:“反正我不是扒高枝的货,知青里有,那不是我。” 出门没地方去,事先想过珏哥不在,顺路去找尤继红。这时珏哥在,却不接待,没地方去,自然还按原先设定的去找尤继红。脑子空空,也说不清楚有种啥感觉。穿过一条街,不知不觉走近尤继红的院门前。院门敞开着,院子里没有人。尤继红的房东还没回来,没人笑盈盈跟他打招呼。听得很清楚,尤继红屋里说话的是张永东。张永东的口气还是很冷静:“弄这些事儿,我还真不知道该咋弄。我得听你们的。再说当时啥情况,我也不知道;让我现编,我也编不了。我的意思是:汪幸运是当事人,是经历者,是受害人,你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给尤继红讲明白了。尤继红文笔好,思想觉悟高,你把汪幸运说的那些东西整理一下,你俩商量着把稿子写了。稿子写出来,让我上台去念都可以。你们写,我来念,我觉得这事儿我能干,其别的我也干不了。” 尤继红说:“你是聪明人,你的智慧是超常的。你应该出谋划策,拿出自己的真本事,不枉船长副支书对你的期待。” 张永东说:“无论干啥都需要智慧。只是这智慧,不是说来就能来的。我虽然没有智慧,服从安排还是可以的。我听你们的,你们指到哪儿,我就打到哪儿,决不退缩。” 汪幸运说:“发言稿要写得生动,从这上面要让群众明白,说话是要站在哪个角度,哪个立场来说话。我说的这些,你们都听懂了吧。” 张永东说:“照你这么说的意思,可咱们村百姓都知道是咋回事儿,咱总不能把事情说过头吧。” 尤继红说:“其实汪幸运说得很有道理:不要拘泥于针尖小,也不要过分宣传泰山大。把思想立场问题给大家讲清楚,让大家明白时代是发展的,让大家清楚明白看问题是要从问题的实质上看的,要看得全面。不然,我们就会背离路线。我们就会举不起纲,张不开目,我们这里就会变成死水一潭。” 张永东感觉到这话没法回答,笑着说:“这就要看你们两个了。我给你们当个跑腿的:端茶倒水,铺纸递墨汁,我还是可以的。我也可以去张贴,我可以包下这些活。” 尤继红说:“孙泉源是可以重用的。咱们要向新副支书推荐孙泉源。孙泉源还是很能干的。他有能力把咱们要做的工作做好,他的能力是比咱们这几个人的能力都大。这一点,光在咱同学们中的威望就能看出来了。” 张永东说:“那就先把他的能力给船长哥说说。现在船长哥掌握着实权,这也就是船长哥一句话的事情,他就能被提拔上来了。” 汪幸运是嫉贤妒能的,他一直如此,并非针对孙泉源一个。听得两个人都说要在新副支书面前推荐孙泉源,他忙说:“张永东,你船长哥现在是副支书,还没成正支书呢。等到以后正式任命为总支书了,到那时候再说会好些。不然,让他该以为咱们知青想夺他的权,那样就不好了。” 汪幸运把话说到这儿,张永东和尤继红都知道他是因为啥,也都没再吭声。屋里静默无声了。此时孙泉源已知道他们各自的心思了,知道这时候再不吭声已不合适了。这才冲着院里叫一声:“继红,继红在家吗?这院门开着,咋没人呢?”说着拐过屋角,就尤继红的屋门口走。 尤继红在屋里听见,连忙回答:“快来吧,我们正找你呢。想着你回家了。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回来了。快来吧,快来吧,听我们把咱大队突变的情况给你讲一下吧。” 孙泉源装作不知道张永东和汪幸运也在这里,待走进尤继红的屋里,呵呵笑起来,说:“原来你两个也在这里,你们聚在一起说啥事儿呢?你们过去不常聚,你们是聚在一起说啥事情呢?” 尤继红就以天下为公的姿态,把这局势发生突变,给孙泉源做了说明。孙泉源连忙笑着恭维汪幸运:“这都是汪幸运立了头功。若没有那一把掌,只怕吉阳还稳坐钓鱼台,张永东的船长哥还奈何他不得呢。汪幸运,你真是立了头功。这让咱大队的社员群众不得不高看你一眼。这才是你实力的表现。你给咱知青赚足了脸面。” 汪幸运心里美滋滋的,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领军人物,就是领军人物,舍我其谁呢。新支书已给我们布置下很重要的工作,要不吉阳的余毒怎么才能彻底肃清呢。我们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的革命队伍中来。你觉得啥样呢?” 孙泉源笑着说:“归顺你们的队伍是我梦寐以求的。只是我这人生性愚笨,不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也不知道啥事儿该做,啥事儿不该做,整天懵懵懂懂的,我还真希望你们给我一些指教呢。” 人若感觉轻飘飘的时候,他的想法一定也是轻飘飘的。汪幸运这时候轻飘飘,他眼中的孙泉源却是沉腾腾的。他嫉妒孙泉源,他想压制孙泉源,他想让孙泉源名落孙山。他冲孙泉源说:“你加入我们的革命队伍,还是可以的。但是,你不能自作主张,防止你把我们的行动计划打破了。跟大家在一起搞工作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朝后撤一步,这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孙泉源呵呵笑着,说:“知道。知道。这是自然,这是应该的。你是打旗人,我就是在后边跟着一群人中的一个。我是不会越雷池一步。我也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我也知道自己能喝几碗汤,能吃几个馍,这请你放心好了。” 这话张永东不爱听,但他跟孙泉源关系好,孙泉源在他旁边坐着,手又放在他手上,一直不停轻轻地捏他的手,张永东领会他的意思,心里几次都要发作,因孙泉源不停给他传递消息,他终于还是忍下了。 尤继红也感觉到汪幸运说话不对劲儿。她怕孙泉源顶上,事情也就麻烦了。她想支开孙泉源,轻声说:“一会也就该吃饭了。泉源,你把咱们这几个人的饭,准备一下吧。” 张永东也猜出尤继红的意思,连忙说:“继红你忘了。这不是说住看押吉阳,大队管饭么?泉源只管跟着咱们去大队伙上吃就行了。你说是不是呢。” 尤继红说:“我把大队管饭这事儿给忘了。这样吧,永东,你跟泉源先去大队看看,我跟汪幸运要写稿,待到开饭,你们来叫俺俩好了。” 这是给个台阶下,张永东和孙泉源都知道。张永东冷着脸,没有吭声站起来就朝往外面走。孙泉源连忙恭维汪幸运几句,之后又打个招呼,这才跟在张永东后边走了。 两人走出尤继红的院子,脚步匆匆。一边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走,一边议论起汪幸运为人啥样,待人的态度。张永东说:“汪幸运他不是嫉妒你,他是冲着比他能干人来的。你比他能干,他嫉妒你,这很正常。” 孙泉源说:“这张永东也太能了,其实他能过头了。他就没有想想,我咋能跟他比呢。他是你船长哥眼里的红人,我咋能跟他比呢。吉阳因他栽里了。刚才我听人说,这事儿已经弄到公社,公社已经转到了县里。现在先把吉阳看起来,只等县里公安来抓他了。” 张永东说:“船长哥是这么打算的。可这事儿,可大可小,弄不好,吉阳一点儿事儿还没有呢。这事情已经发生两年了。过去那么长时间都没追责,现在才把这事儿挖出来了?船长哥怕人说是私人成见,他还想着咋能把这事情搞大,一下把吉阳拿下。他这得让人服呀。大队百姓跟风的不多,他说要依靠知识青年把这事情搞起来呢。” 孙泉源跟张永东是铁哥们,说话是不忌讳的,听得张永东这么说,孙泉源压低声音悄声说:“本来石头窝子那帮弟兄跟我关系还都不错,今天看见我,都跟见着仇人一样,都是那么痛恨我。我想他们可能对你船长哥这做法不满意。要不他们不会这么对待我。当时我还想着,石头窝子的弟兄们咋能对我这样呢。现在我才知道,是咱们知青站到不该站的地方,办了不该办的事情,让他们反感我们了。” 张永东说:“这碍着咱知青啥事情了?咱们都听大队的,大队让咱咋着,咱就咋着,这能有错?这有啥错?这是大势所趋,咱知青不上,还是有人要上的,这不是咱知青的事情,咱知青没错。无论百姓怎么说,咱知青都是听上头的,咱知青没错。” 第98章 吉阳这病得看一看 111吉阳这病得看一看 孙泉源知道张永东这么说,是因为伟人说过:“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城市群众也都清楚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就是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知识青年到了农村以后,乡亲们没把知识青年当成学生,而是把知识青年当孩子,当兄妹看待。生产队干部则把知青当劳力,工作安排跟社员群众一样,无差别对待。知识青年下乡插队,相对自由一些。但要想干点啥事情,那就必须听从队长吆喝,服从队下安排。在知识青年看来,生产小队队长的一句话都是圣旨,更别说大队干部放出来的话有多厉害。知青其实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必须服从大队小队的意愿。 如今局势有变:船长甄红当了副支书,行使支书权力,让人把支书吉阳抓起来。吉阳有没有殴打知青的事情,反正撩摸一下是有的。听风都是雨。这还不是莫须有。这还有那点儿音影儿。必须的是上纲上线。上纲上线,自然要严。严到啥程度?破坏上山下乡运动,那就是反革命。 由于这件事情的转变,张永东拿不准了。他说:“我办事情都听上边的,队下让我咋着,我就咋着。我听话,我没有错。即便有错,那也不是我的错。我在大队船上,大队调我来看押吉阳:我不来,不合适;我来了,又觉得对不起吉阳。毕竟他犯那点错,无论如何也犯不着关押起来,更犯不着去惊动公安。从这方面看,船长哥也太狠毒了些。” 孙泉源说:“你说这话,够公平了。我也有这感觉。可我觉得事情并不像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昨天吉阳叔当家,咱听吉阳叔的,这没错;今天船长哥当家,咱们都得听船长哥的,这也没错。如果明天公社又让谁当大队一把手,咱们又该听谁的,这些自然都没错。看来咱们还是远离这是非旋涡为好。都不得罪,这是上策。可这话又不能说,说出来让船长哥知道心里又该不得劲儿了,对咱们也不好,对咱们也该有看法了。咱们还是啥都不说,当个旁观者最好。只是没人给咱这条件,咱们也做不到。” 张永东说:“或许你能当个旁观者,我可是不能。我整天跟船长哥在一起,关系真不错。再说,我上船,也是人家船长哥邀我的,人家给我寻了这么好一个吃饭地方,无论咋说,我得承情,我得感谢人家,遇事儿我得跟人家一拨吧。尽管我觉得他对吉阳叔狠了些,我还是得跟他一拨。感情用事,这也是我一贯做法,我只有这一个选择。理性也就顾不上了。” 孙泉源为他伸出一个大拇指,说:“其实你承不承情,你都得跟船长哥一拨。他现在当权,你不跟他一拨行吗?不跟他一拨那是不行的。这应该叫做顺势而为吧。其实我也跑不脱,我也得跟他一拨,这是明摆着,我也没有选择。” 说话间已走到了大队部门口。张永东的船长哥新副支书甄红,由好多人陪着,从大队部的院子里走出来。看见张永东,他说:“你去通知你们知识青年都到大队来,检举揭发材料要快些整理出来,要让那几个女知青多加回忆,尽量把事情说得生动一些。你跟你们男知青同学说,让他们都来大队看管吉阳。让你们知青都去大队副业组吃饭。” 说这话时,孙泉源就与张永东并排站在这位新副支书甄红面前。甄红连看都没看孙泉源一眼,也没跟孙泉源点个头,就由那些人簇拥着匆匆走了。张永东毕竟跟他船长哥熟识些,冲着他的后影喊:“船长哥,你这是要去哪儿,顾不上说句话,还这么急头怪脑呢。” 他船长哥对他很够意思,走到已经发动着的皮轮拖拉机旁,爬上拖拉机斗,说:“去公社。一会儿就回来。这事儿要紧得很,以后你会明白。” 拖拉机“突突突”冒一阵儿黑烟,拉着他们那几个人朝寨门那边冲。突突突又冒一阵黑烟,出寨门拐头跑了。 张永东本来想着要去挨队寻找那些男女同学,告知他们来大队报到,到副业组伙房吃饭。哪知这时候大队高音喇叭竟然吆喝起来,女声,很亲切:“我大队的男女知青同志们注意了,我大队的男女知青同志们注意了,无论你们在哪里,你们都到大队部来。你们都到大队部来。捎着碗筷。捎着碗筷。晌午在大队专业队伙上吃饭。现在就来,现在就来。有重要会议要开。有重要会议要召开。请你们快来,请你们快来。” 这很省事儿,不用去找他们了。一会儿,他们都要来大队集合,那就先去大队部看看。 大队部是个小院,进门右首面北是广播室,顺溜挨着是会议室。接着面西横着是几间办公室。支书吉阳就被控制在会议室里。会议室很大,挤挤扛扛能够容下一百多号人。里边有成排的联椅。这时候联椅都堆在后边摞起来,只剩几张围成正方形阵势,摆放在屋子里。吉阳就坐在正中的方凳上,低着头不吭气。 若知吉阳平时的气势,再看如今的场面,让人真是目不忍睹的。四边联椅上坐着看押吉阳的当地回乡青年,吉阳垂首坐在屋子正中的方凳上。都不吭声,屋里显得很静。突然吉阳从方凳上栽下来,倒在了地上。蜷缩在一起,显出痛苦的模样。旁边看管的回乡青年都在旁边看着,无动于衷,没人吭声。孙泉源在外边看见,对张永东说:“隔壁就是卫生室,让医生来看看给他开点儿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永东也是心有不忍,跟孙泉源一起走出大队部大门,往紧挨在南边的卫生室走来。卫生室的医生是个有问题,从外地打回原籍的坏分子:白面书生,文质彬彬,没有乡下人模样,气质看去文雅,显得很有学问。 在早张永东嗓子疼,来卫生室开药。这医生说没有治喉咙疼的药,让张永东回去多喝几碗开水就好了。为这事儿,张永东耿耿于怀,只想着这家伙不会看病,治喉咙疼的药没有,能让人过瘾的虎骨酒却进来了不少。当时那医生正跟吉阳说着:“你关节痛,我去进药,专门给你进了两厢虎骨酒。你是搬走回家喝,还是放我这儿,你每天到我这儿喝几口?” 当时吉阳还说:“公家的东西,拿回家自己喝那就显得特殊了,那属于贪污行为。每天来这儿喝几口可以。喝几口活血,也不至于喝醉过去。” 吉阳这边话还没落音,那边一帮大队干部都进门了。看到整箱的虎骨酒,也都是呵呵笑,一人掂起一瓶,启盖,对瓶吹起来。张永东看到这场面,心说:“治喉咙疼的药没进,能解酒馋的虎骨酒倒进了不少。这医生也真他妈成医生了。这医生姓吉,叫什么吉学进。他家就是地主成分。因为都是乡里乡亲,大家没把他当坏分子看,都叫他吉大夫,对他还很尊重。看来这人很会弄事情,治喉咙疼的药不进,这能让支书吉阳高兴的虎骨酒倒进了两箱子。尽管进来的那帮大队干部,每人一瓶对嘴吹,都拿完了,想必这吉医生心里还是想着支书吉阳这病的,他对支书吉阳这病真是很上心。” 前边有过这事情,如今吉阳倒在会议室里,叫吉医生去给吉阳看个病,他不会不去吧。张永东把自己亲眼所见这事情对孙泉源说了。孙泉源笑了笑,叹口气,说:“如今情况不同,也不知道到底啥样,他会不会过去给吉阳看病,会不会给吉阳开药,这就难说了。咱只能是跟他说到就行了。他去不去,那是他的事情,咱的心是尽到了。咱也做到够意思了。咱不落井下石,咱们都是好人。” 两人走进卫生室,卫生室里没别人,只有大夫吉学进坐在药桌前发愣。手里握着笔,刚给稿纸上写下几个字:我所看到的吉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张永东给吉大夫说了大队会议室里吉阳的情况。吉大夫说:“没有上边的指示,他这病是不能看的,开药更是不能。” 张永东有些恼火,说:“那要是把他疼死那儿,我们又能去批判谁呢?你是医生,你不能对他不管不问。他是我们需要批判的对象,你得给他治病,你得让他上到台子上还能站得稳。” 知识青年地位不高,原本见他这个医生都是来看病的,看完也是:“谢谢,谢谢!”退着走出门。今天来给吉阳求情,那是犯着大忌,他一脸不高兴,也没给张永东个好气:“这是阶级斗争的问题,你来让我为吉阳看病,你是让我脱离群众,你是让我跟群众存心对立,群众是不答应的。” 张永东早已把这家伙恨在心里,听得吉大夫这么说,一时生气,再说此时也非往日,自己也有底气,连哼一声都没有,扬手照着吉学进的脸,一掌就甩了下去。 吉学进一个愣怔,捂着脸:“你、你、你……”还没你完,一掌接一掌又甩了上去,直打得那家伙懵愣,直直站着不动。孙泉源心里美滋滋的,心说:“这样的人就该打。人家在台上,你想法巴结人家;人家站在下风头,你的狐臭劲儿就上来了。你他妈不算人,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该打,该打!打得好,该打!” 打过几下停手,见吉大夫还没跟着去给吉阳看病的意思,张永东伸手又要打。孙泉源慌忙拦下,吵吵着说:“还不赶快去给吉阳看病吧,你还想挨打是不是?” 吉大夫终于明白过来:“哦哦,是是。这病得看。吉阳这病得看一看:不能让他死,得让他能顶住大批判。”连忙掂上小药箱,拿了听诊器,一伸手,请,跟在张永东和孙泉源后边向大队部走去。 第99章 顺势而为 113顺势而为 因广播喇叭上吆喝让知青们都去大队的时候,已是九点多十点钟的样子。待知青都到大队聚齐,船长哥甄红一番讲话之后,也差不多近十二点了。那时候的人,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基本不熬夜。待到甄红把话讲完,把事情给大家讲明白,大家早已是瞌睡得不行。尤继红眼里只是流泪,并没发出哭声。孙泉源见状,不知她流泪的原因,也不敢再给她提醒。 散会之后,因为夜深,都急于回去睡觉,孙泉源没能顾上再跟尤继红说这个事情,心里总觉不静。到沟里知青点躺到床上,翻来覆去亦不能入睡。他在想这个事情。这个事情让他睡不着: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他太了解尤继红。尤继红清高,尤继红认理,尤继红觉得世界上无论什么事情都应该有规矩。待人接物也有规矩。待人接物不应该是随随便便的。她老早就跟孙泉源说过这个事情。孙泉源老早也跟她说过:“遇事儿要顺势而为。规矩是人定的。弄不过别人,咱就得听别人的;弄过别人,别人就得听咱的。听别人的,或是别人听咱的,其实都是顺势而为。顺势而为是明白人办的事情。糊涂人办不了。糊涂人只会死磕,死犟。糊涂人只会坚持自己的观点,把自己给坑了,把自己给害了。” 听得些话,尤继红当时并没说什么难听话,只是淡淡撂下两个字:“投机。”言外之意,有点小看,看不起的意思。 其实在孙泉源的心里,投不投机,小看不小看,看起看不起,都没关系。顺势而为,才能把事情办好:顺势而为,才能保全自己。他把他的这套理论跟尤继红讲了个透彻。尤继红说:“照你这么说,你这是什么顺势而为?你这全都是为着维护自己利益,全都是为了自己。” 孙泉源听罢哈哈大笑:“此话一针见血,此话说得有理,此话真让你说到了骨子里。你这样理解确实对:顺势而为,就是为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真理,其别的说法都是放屁。” 说法跟做法往往是不一样的:能说出这话的人,并不一定能办出为己这事情;说不出为己这话的人,未必办不出来为己这事情来。这说法尤继红倒也认可。世上的事情是多种多样的,世上的事情也是多变的。变是真,不变才是假。顺势而为其实是很难做到的,至少还有个节奏、频率合拍的问题。孙泉源也不过是说说,过一下嘴瘾,真正让他做到顺势而为也是不可能的。他说他没那个本事:顺势而为是很难做到的。但他觉得应该怒力那样做,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应该尽力顺势而为。 孙泉源、尤继红他们都没多少文化。现实中,看似很简单的事情,其实很复杂。别说他们这些没多少文化的知青说不清楚事情的真谛,即便思想觉悟高,能力大的人,又有谁能把这事情说清楚?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先有公鸡,还是先有母鸡。遇住说不过尤继红的时候,孙泉源总是要拿出鸡生蛋,蛋生鸡来说事情。每逢这个时候,尤继红总要说上一句:“赖皮。不讲理。” “赖皮,不讲理。赖皮不讲理……”孙泉源心里念叨着渐渐进入梦乡。梦里的环境很优美。阳光明媚。大地翠绿。一望无际。万里无云,天色净蓝。近旁水中游鱼冉冉动,搅动涟漪照人影。河水清清。河水静静。河中一个姑娘撑着船,从上游如镜的水面上漂下来。望着他,冲他说:“赖皮,不讲理。赖皮不讲理,说你。说没说错你?” 他觉得奇怪,冲着那船上姑娘说:“你这姑娘好不讲理,我又不认识你,你咋能这么说我呢?” 那姑娘听他这么说,更不高兴,把船靠近岸边,说:“不一个朝代,就不是一个思想觉悟。我们唐朝,崇尚以肥为美。你看看我是谁?我是尤继红,你还能不认得我?咱们身在唐朝,你就看中了比我丰腴的甄世红,你就看不上我这比甄世红瘦削的尤继红。看来在这人生的长河中,因为朝代不同,思想、眼光、见识,等等都会有所不同。只是这不同也太严重。咋能有这么大的差别呢?你口口声声说咱俩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咱俩相互了解。因为甄世红在前唐,我在后宋,你就乐得爱上甄世红,把我给抛弃了。现在我撑上唐朝的船,返回我们宋朝去。你也追到宋朝,看到宋朝以瘦为美,你又后悔了?我说你赖皮,不讲理。说你赖皮不讲理,又能错到哪里去?你是以顺势而为在打主意,我有我的性格,我按我的性格脾气办事,你说我还能再理你?你该承认你是唐朝的人,你值得站在我们宋朝的岸边跟我较真吗?唐朝甄世红还在那儿等你呢,你就别假惺惺来到宋朝跟我解释,别再说什么煽情话,别再说什么瘦为美。说得再多,我也知道你是只为你自己的人。你太自私,我不想跟你来往,我也不想理你。你是唐朝爱肥美的人,我是宋朝的瘦闺女,咱俩不是一个朝代的人,咱俩不可能在一起。” 这话说得决绝,刺中了孙泉源的心。孙泉源心里慌慌的,好像被船上那闺女扒光了衣裳,羞得没脸见人似的,局局促促蜷缩着身体,仿佛冻得瑟瑟发抖,睁大眼睛定神看,果然是尤继红,只是穿着宋朝衣服。他心说:“尤继红是美女。她跟我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她比我认真,她太认死理。她这样做,几乎就是在折磨自己。尤继红你咋能说这话呢?你咋能六亲不认,不认我这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哥哥呢?你美我承认。唐朝以肥为美的社会,咋能跟宋朝以瘦为美的社会观念容为一体呢。我在唐朝说丰腴好,我在宋朝说瘦削好,我不遭人骂,有啥不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尤继红说;“事情都有事情在。我是宋朝的。你和甄世红是唐朝的。我是宋朝美女,我犯贱跑到唐朝去追你。在宋朝,我是美女,在你们唐朝,我就成了丑闺女。在唐朝你不喜欢我,在宋朝你就追求我,顺着岸边追,比我撑船跑得还快。只可惜,我把你的心看透了,我不想跟你结合,我也不想搭理你。” 孙泉源听得尤继红这么说,心里很难受,冲着船上的尤继红说:“甄世红是我的发小,他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整天钻进书堆里,说是要跟我结婚,当我媳妇。她也不过是这么说说,其实她连我也不理,把我当做回忆。你也是我发小,你可不敢脑子也出问题,你的脑子也出问题,我的心又该难受成啥样了?这些你们不知道。” 尤继红说:“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只要你能够做到你的顺势而为就行了。我还是我的性格,甄世红还是钻进她的书本,我们都没疯,我们的精神都没病。我和甄世红都有个性,你没个性,你能顺势而为,我们不能,咱们不是同类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们不是同类人,咱们不是一条心。分手吧,咱们不是一类人。” 孙泉源听得这话不顺耳,只觉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尤继红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更不要说别人。他觉得既然你尤继红都不想理我,我还能跟谁有啥话说呢。孙泉源本来就好哭,想到这里由不得哼哼咛咛竟哭泣起来。 尤继红看见他哭,由不得发了脾气,恨恨说:“你是为你哭,还是为我们哭?我和甄世红都是钻牛角尖,都是有个性,都是有脾气的人,我们该受苦,我们该受罪。自己的罪,自己受。你又是顺势而为的人,我们何必要往一起凑?”说罢撑镐而走。 这边尤继红撑船刚走,那边狂风四起,平地起灰,似要把这清净大地弄成鬼飞之地。孙泉源喊声不好,只见河中浪起,直把尤继红撑的小船耸到半天空去。孙泉源痛哭着朝河里奔去,要接住被抛起的尤继红,只听尤继红骂道:“啥他妈的狗东西,哪可用得着你来孝敬老姑奶了。别说你不是个东西,你就是个东西?来来来,看老姑奶怕过谁?还能把你这小子放到眼里了。” 孙泉源心说:“穿着古装的尤继红咋就变成这脾气了。连我都不认,你被恶浪抛起,我还能不救你?我破着让你这船给我砸死,我也得去救你。我这就是顺势而为,由此你还能说我些啥去。”刚要伸手,又听一阵乱糟糟的吵喝:“打吧,打吧!看真打起来谁还怕你呢!” 孙泉源睁眼一看,天色大亮,沟里吵架的声音传进屋里。哪有穿着古装的尤继红,原来是做了一场梦。梦后天明,居然是沟里的吵闹之声。 孙泉源起身下床,叹口气:“沟里的事情真难弄,沟里这事情真难弄,吵架都能把人吵醒。沟里人真行,沟里人真行,吵起架打起架来不要命。” 第100章 说梦 114说梦 孙泉源性情柔润,不喜欢跟人闹别扭。听得沟里人大清早又是吊嗓子一样谩骂,这骂声居然大到能把人吵醒。他摇一摇头,知道这是愤怒情绪的发泄,自己没胆,也没有办法去阻拦人家;端上脸盆去水缸里舀水洗脸,洗罢脸,把水朝院地上一泼,朝街里走了。大队副业股管饭。到副业股食堂吃饭就能跟尤继红见面。见面把那想说的事情,跟她说个清楚。即便尤继红翻脸摔打自己,也强似在沟里听这醒世箴言。 副业股在寨里戏台后面。顺着大渠一路往前走。还没走出多远,迎面看见海林的父亲良爷朝他这边正走着,忽然停下叫他。他连忙往前紧走几步,到跟前问有啥事情。良爷说:“家里锅坏了。这一大老早要去街里供销社把锅买回来,也好做早饭。哪知到供销社,锅倒是有,供销社那服务员说:这铁锅是专供知识青年的,不卖给当地百姓。我正要回去叫你替我来买锅呢,看好你就过来了。你到哪里去?你先跟我去供销社一趟,替我把锅买出来行吗?” 孙泉源说:“这不是事情。那就走吧。看好顺路,给你买了锅,直接就去副业股食堂吃饭,这都是顺路的。” 两人厮跟着顺着渠边小路往街上走。尽管一老加一少,两人年龄相差很大,一路上两人也不可能不吭声,自然要说些闲碎话;国家大事儿说不了,说的最多的还是身边事。现说的就是:供销社里进来这几口铁锅,不卖给社员,只卖给知识青年,社员家里锅坏了,要买锅又该到哪里买?城里土杂店里的铁锅随便买,不要票。要票的都是自行车、缝纫机这些大件,一般家庭也买不起。你让社员买锅到城里去,社员费时费工还得白搭车票,这车票谁给报销?这耍的不知道是啥把戏。接着话赶话,又说起沟里人大清早就骂街。良爷显得也是一脸迷茫。说:“原先不这样。只因买回那只老母猪。都是那只老母猪惹的祸。” 孙泉源这才想起来,说:“说起来老母猪。我倒给忘了。我去市里开会,好像是临走那天早上,就听说咱队下猪死了,力哥家猪也死了。最后咋处理?查出死因了?听说因为这死猪,沟里都快闹破天了。难道真是因为那只老母猪死,惹得沟里不安生?” 良爷说:“这回的又一波吵闹,是因为咱队下猪死引起的。前一波吵,是因为县上要求各队都得养老母猪这事儿闹的嘛。” 孙泉源说:“前头吵架那事儿我知道。有人说尹冬梅她妈金银环,为了抢得这喂猪的好差事儿,给队长大中送了一双呢绒袜子。这事儿不知道是谁走了消息,也不知道啥原因,就在咱沟里传开了。队长大中家妹子听说以后不高兴,暗地里给别人说过对尹冬梅她妈不满意的话。有人就把这话捎给了尹冬梅。尹冬梅到家,把这话又跟她妈金银环说了。金银环站在里沟的半坡上,吆喝拉呱着骂:‘哪个*能人说闲话,竟敢在姑奶奶的头上拉屎撒尿,你也太欺负人了!’就这一声,沟里乱套了。出来参乎骂的不是三两家,那也热闹得有些过头了。其实不是一个人就能把咱沟里水搅浑,那是咱沟里水本来就浑。水浑这事儿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只怕这事儿有根源。” 良爷说:“沟里水再浑,原先也不是这样。现在整天吵,整天打,把人闹腾得都跟疯了一样,谁能受得了?天天吵,天天打,这闹得日子都没法过。社员们天天打架,生产都搞不成,都说是大中当队长,一碗水没端平,是因为他办事不公平,把咱沟给弄乱的。这也真不是白说。没风不起浪,这也有点那音影儿。” 孙泉源说:“听说原先队下很团结,生产搞得也很好。大中当上队长队下才乱的。真要是这样,无论你大中咋说,你大中毕竟是生产队长,啥事都是你当队长拍板的,造成队下混乱的局面,你当队长的责任脱不掉。他应该先检讨自己,再说处理队下的问题,要不社员不服气。” 良爷说:“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那不是大队书记吉阳有病了嘛。要是他没病,这事儿或许还能早些处理。他这一有病,这事儿只怕还要拖下去。吉阳一有病,甄红握实权,他只怕还顾不上管这事儿。要想让他管这事儿,只怕还需要些时日。大队也乱,咱们也都看得见。” 说着已进了供销社商店。那么大的供销社商店,只有两口锅,在地上放着,跟农具呀什么杂东西放在一起。孙泉源到跟前,对那服务员说:“我们分家了,看好商店就来了锅。我对这东西不懂得,让贫下中农给挑一口锅。” 服务员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小伙,看去很热情,说:“这都是我亲手挑出来的,不用挑也都是好的。都是公家事儿,谁愿意弄个有毛病的东西回来再反手退货呢。你放心吧,上边只给了这两口锅,想多要一口也不可能的。没问题,不用挑:这都是进货时,我亲手挑出来的。” 良爷到跟前,拿起一口锅,对着门口的亮光处看一看,又敲几敲;又掂起那口锅看看。看着真没啥毛病,这才说:“那我们掂回去,有毛病,有沙眼儿,再来换行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服务员笑说:“行、行、行,咋能不行呢。你想想,这是公家生意,公家是不骗人的。真要有沙眼,只管掂来就行了。绝对给换新的。” 良爷掏了钱,捏起地下皱巴巴的小半张旧报纸,垫起锅耳朵,掂起来,孙泉源跟在他后边,跟服务员打个招呼,一块儿走了。到寨门口分手。良爷顺渠边小路朝沟里走。孙泉源不紧不慢进寨门,朝戏台后边的副业股悠悠走。他心说:“看着咋没人,是不是来早了?要不先去尤继红那里看看,叫上她一块儿来吧。免得让人说:‘你吃饭咋这么积极呢。’” 心里想着也不斜穿操场朝那副业股走,顺路朝北向着尤继红的住处走过去。穿过寨里两条街。这时尤继红已经起床要梳洗。听得敲门又有孙泉源喊叫声。她过来开了大门。说:“这么早,你可就起来了。昨晚回来已有十二点,现在还不到七点钟,你咋能有这么大的精神头呢。” 孙泉源笑了。说:“沟里人骂街,把我给吵醒了。要不我恐怕要睡到半晌子了。其实这样吵醒我也好,省得再睡懒觉。真是天天吵得我睡不成懒觉,让我改掉这睡懒觉的坏习惯才好。” 尤继红笑了。说:“我一直都睡不成懒觉”下半句还没说,孙泉源接过话头说:“天明上厕所,在你这儿成规矩了。” 尤继红不好意思笑:“真让你说对了。并不是我多有精神,我多勤奋。是老天爷不让我睡懒觉。” 孙泉源说:“昨天甄红在会上讲话的时候,你咋流眼泪了?要不是因为这事儿,我咋能这么早来找你呢。” 尤继红说:“说起流泪这事儿,是我心思太重了。在咱们心里,无论办啥事儿,都是为着别人好。我根本没想到,人敢得上绝症,连平时跟他关系很好的人,也都不敢理他了。不理也就不理吧,谁不惹谁也行,有些人还落井下石,居然把害人之心都用上了。你看昨天那吉大夫,知道吉阳是癌症,他连想看都不想看人家吉阳一眼,把治胃病的药,朝那联椅上一搁就走了。旁边照看吉阳的人,明明看着他摔倒都不管。这些人,真是没良心,他们也真能办出这事情。听得甄红说吉阳得的是癌症,我的心不知道咋着那么不得劲儿,我心里难受,由不得我,我不由自主就流出了眼泪。” 孙泉源说:“以后你别管那么多闲事。别人咋说,你也咋说,别人说他是癌症,咱也说他是癌症就行了。什么谁咒谁,通过一段时间之后,真实情况都会显现出来,也会显现出真感情的。吉阳是不是癌症,这还真不好说。咱们别管这些事情了。他们说是癌症,咱也不跟人家抬杠,只说他是癌症就行了。至于是不是癌症,也轮不上咱们来论证。” 尤继红说:“真若都是这样,世上还哪有规矩,世上还哪有情?都是为自己办事,都是为自己谋利。自私自利活着还有啥意义?心里不装人民,只装自己,那叫没出息。” 孙泉源说:“世上没出息的人多着呢。你有出息,不随着大伙走,别说气疯你,气死你的可能都有呢。我说这你别不信,好多事儿你看着不顺眼,你改变不了,你也没脾气,你干生气。” 尤继红说:“你不这么说,我还不好意思说呢。昨晚回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我、甄世红咱们坐着同一辆车,一起顺着山路往前走。这车有毛病,走走停停,人家司机说:‘这车有毛病,都下去吧。’你当时就说,你不下。人家司机说:‘你不下,这车有毛病,万一摔到山下去怨谁吧。你说摔到山下无论他怨谁也不下。’人家司机没办法,说:‘他不怕死那就让他坐吧。其别人都下去吧。’我和甄世红当时也都下来了。我俩也都吵着让你下。你死活就不下。我和甄世红都拉你,你力气很大,一下就把我俩给拉到车上去了。这时候那车又发动起来顺山往下冲。甄世红说:‘咱们赶快修行,让咱长上一双翅膀,就是这车翻到山下咱也不害怕。飞起来也就安全了。我说我老早就修行了,我修行比你们都早,你看我背上的翅膀,早就长出来了。’你看看我后背,说真是长出翅膀了,你还夸我心诚呢。甄世红看看我,恨恨说:‘你修那算哪门子行。你那叫假正经,你把自己困到牢笼里,你还说自己出人头地呢。你没看看你身后那翅膀,肉坨坨一个,连一根毛都没有,咋能飞起来呢。’我扭脸一看,身后真是背着两个肉坨坨,只能轻轻晃动。我冲着你说:‘你保护我,让我飞起来试试吧。’” 第101章 梦中详情 115梦中详情 尤继红跟孙泉源正说着梦里的事情,只听君子妹和海林大妹说说笑笑进了门。海林大妹声音洪亮,一声:“哇呀呀,我的继红领导,老姐来领任务,今天给老姐安排哪项工作?——咦,孙泉源先我们一步到了。泉源兄弟,以后咱们都在副业队干活,早上来街里,请你叫上我,咱们一齐来副业股食堂吃饭行不行呢?” 这是古装戏的道白腔调,孙泉源老早也听她这么说过。这样的女生男腔,有着大丈夫的味道。今天想问干啥活,又是这么说,倒把孙泉源给逗乐了。孙泉源在心里琢磨:这唱花脸的大妹,在戏台上跟他男朋友同台演出能是啥样呢?气昂昂顶天立地,女的扮男的。颦实实娇娇女居然是她男朋友装扮的。肥女变成气壮山河的大丈夫,瘦男倒变成了娇娇女,这两人也不知道是咋演的,咋配合,私下又是该咋说?因顾不得再询问梦里的事情,只好丢下尤继红的话头,冲着海林大妹说:“大妹姐出场吼这一声,就镇住人了。大家若知道你是女的,那掌声一定经久不息,观众两手只怕要拍得生疼了。” 海林大妹说:“其实我这也是一特色。这种声音,谁能想到我是一女的?你大妹姐可不是光会唱鸠山、胡传魁、李永奇,用胸腔能唱刁德一,捏住嗓子,连阿庆嫂也唱了。我一人演仨角色,直把台下的观众都唱懵了,都还不相信三个角色是我一人唱的呢。为这我们团长老是喜欢我,说只要剧团有指标,第一个给的就是我的。在他那儿,别人就甭想跟我竞争了。其实啥样呢?指标真来了。来的人是谁?人家拿着指标来的,他不当家了。我也笑了。我以后不去剧团给你们演出还不行?我算是想好了,我就是个农民,我当什么演员呢。那都是有权有势家亲戚的事儿。城市户口,农转非,人人都向往。我就是一个农民,我得承认,那好事儿轮不上咱们。”说着气呼呼的,很是生气,很不服气。 君子妹说:“这没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也没有什么不服气。咱没人,咱不想这个事情,咱就不生气了。” 孙泉源听两人这么说,便想安慰他俩,也就实话实说:“其实农转非,城市户口重要,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得有工作,得有单位。没有工作,没有单位,即便把户口转到城里,有了城市户口,那也没用处。我说这,你们相信吗?” 海林大妹说:“只要有了城市户口,再找工作就容易。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孙泉源说:“是,是这个理,确实是这样。其实哪些事情好,哪些事情不好,好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就像我们那里大型机器厂技校那帮毕业生,一下都分到南省山区部级那些军工企业去了。南省山区部级单位,单位很好,在山沟里,离家远,没有咱这儿城市生活好。有门道的,只一年,回来了。再有一年,接着又一年,寻着门道的陆陆续续也都回来了。现在就剩下那百分之十,撇到那里了。安心吗?不安心。不安心行吗?没办法,回不来,那就只好安心了。这是没办法,谁让咱家没有门道呀。这时候就知道有人啥样了。有人,命运都能改变呀。” 海林大妹说:“其实我也想开了。咋说呢?远的不说,就说咱身边的:娟子若不是有后门儿,她还参不了军呢。可她参了军谁知道这部队又能拉到高原上去呢?不拉到高原上,她也不会出事儿了。在一起关系都那么好,说起这事儿,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家里若不困难,早些体检身体,知道心脏有问题,也不至于非要开这后门当兵去;若有别的后门,在咱这里找个单位工作去,她也不会出这事儿。这人咋能说没就没了呢?让人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娟子跟期任达假装恋爱糊弄家里人的事情,孙泉源是知道的。眼前站着期任达的恋人君子妹。君子妹跟期任达热恋得要生要死,在君子妹面前说娟子的事情不合适。毕竟两人也算上是情敌,尽管这俩情敌没敌意。这种事情不能说,说了没完没了,多了去。还是赶紧去副业股的食堂吃饭吧。 大家说了这么多话,尤继红一直没吭声。她不服气。她看不惯眼前的好多事情。她推崇群众推荐。可是有威望的有志青年也不过跟傻子一般,真的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还不能有怨言。 听说街里跟期石齐学了三年徒弟都没学成的傻娃娃居然招工去了城里建筑单位。是以特招的名义安排进去的。泥瓦匠也特招。他砌墙能有啥高招?君子学了一年就能丢圆灰缝,城里的建筑单位也不过是把他请过去表演了两天,人家单位也没把他特招进去。这傻娃娃有啥本事可以特招进去,有啥能耐轻松吃上商品粮,有这特殊照顾呢? 其实这是权力成的事儿,没有权力啥都别提。这些事情尤继红知道以后,心里不是滋味。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事情为啥能成这样呢?还是人都自私,好事儿都想着自己。没有门路开辟门路,无论再难也得让自己人挤到吃商品粮的队伍里。她算是看清楚了,现在的有权人都有这心思。这想法没有错,很合理,没有犯错误,也没有犯什么规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副业股的食堂吃过饭后就去滩地修渠。中间休息要学习。晚上也要组织学习。灌输革命思想,这是必须的。没有时间问尤继红梦里的事情。 哪知第二天尤继红感冒发烧,硬坚持到中午。孙泉源送她去的卫生室。打吊针,得让人陪护。陪护自然就是孙泉源。尤继红很感动,说:“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看来这只能是口号,这事儿让人做起来真难。一个感冒发烧就能把人给干翻,真要是大病,只怕你扶我到卫生室还不行,还得把我往城里送。我想就咱们这条件,只怕还没到医院,就把咱给吓回来了。——没钱。说的都好听,没钱还是办不成事儿。泉源呀,我真是很累。你能把我送到卫生室,还陪伴着我,我真感谢你。我没想到,这病来得这么急,这么厉害。我想人死也就是这样,突然间,不给喘息的余地,让人眨眼就完蛋。” 尤继红在卫生室的病床上躺着。那病床跟家里的单人床没啥两样,只不过是白床单,颜色有些异样。仅仅是个重感冒,就把人整治成这样,如果真是大病,还真不知道能把人折腾成啥样。尤继红烧得脸面发红。她觉得她就像是在大病中。没等孙泉源问,她便说起了她昨天夜里做的梦:“昨晚我做的那个梦,你、我、甄世红咱们三个坐了一辆车,顺着山路走。那车有毛病,走走停停。司机跟咱们说,车坏了,车有毛病。让咱们都下来。我和甄世红都下来了。你不下。你说,就是死都不下车。要是翻车,死也就死了,在车上摔死不遗憾。车发动起来,你拽住我俩,又把我俩拉上车。车开得飞快。是你说的?还是我说的:梦里的事情,现在也记不清了。说是只要修行,就会有翅膀。有翅膀,会飞,车翻也没问题,也是安全的。甄世红说她早就修行了,早就长有翅膀。我说我比甄世红修行修得还早,翅膀早就长出来了。可是当我让你们看的时候,我背上竟是两个肉坨坨,没有毛,飞不起来。当时我就急了。说:‘这真要是翻车,我还怎么活?’你说:‘没翅膀的人多了。’我说:‘可人家没在这车上。’你说:‘没在这车上,不一定这车翻了就砸不住他,砸住他,他还不如在车上呢。’咱们正说着,那车发动起来了。响着风的跑。顺着山路跑得溜。忽上忽下的,让人受不了。突然间司机吆喝:‘快跳,快跳,刹不住车了。刹车坏了。’你说:‘在车上死也心安。’你像没事儿一样,坐在车上不动弹。车栽着咱们还是飞一样跑。突然,那车飞出了车道。就要往下落的一瞬间,甄世红煽动翅膀拉住你,慢慢慢慢飞起来,顺山飞。她像雄鹰一样抓着你,慢慢慢慢向山顶那边飞。我也煽动翅膀。可我那翅膀没羽毛,煽动得再快,也起不来。我的肉翅膀,看着有肉,没羽毛,不会飞。车翻了,翻进身边的人群里,砸中了好多人,我也昏死过去。你过来了,你抱着我哭。我说:‘你去过好日子吧,别管我,这也是生活。忘掉我,这也是生活。’你哭了。哭得很伤心,我说:‘我死了。你把我埋到这沟里吧。我不回城了。’你哭得很痛,哭得哇哇的。我说:‘你个大男人,你是哭啥么。’你说:‘我爱你,你死了,我哭你,我有什么错。’我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很满意,化做一股青烟,顺山飞走了。你吆喝:‘你要到哪里去。’我回答你:‘我要去寻找真理!’你守着我的尸体,哇哇哭着说:‘你这是死了,还他妈寻找真理,你这是放屁,放屁!’我的灵魂不想听你骂我,顺山走了。甄世红走过来,你俩把用柴火把我尸体烧掉,把我的骨灰撒到那大山上,撒到那山谷里。你哇哇哭,甄世红嘤嘤哭。甄世红拉着你走了。我呈烟状,在天上看得清楚,事情咋能是这样呢?你俩做夫妻,我化作一阵青烟,向天的远处飞去。你的脸很大,我化在你的泪珠里。” 第102章 小心眼子 116小心眼子 尤继红躺在卫生室的病床上,手背上输着吊瓶,脸面烧得彤红,用不紧不慢,很平静的口气,给孙泉源讲了昨夜做的梦。这梦做得奇怪,让人在现实中想都想不出来。毕竟都是少男少女,有些事情没法开口问。甄世红像只鹰,在车翻的一刹那间将孙泉源提溜起来,躲过车翻,要命这一劫。尤继红的翅膀只能呼扇,飞不起来,由此丢了性命。那车翻出山崖还砸到了不少群众。这是梦,这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孙泉源觉得,你尤继红咋能做出这样的梦?你心里虚,你心里不实,这梦是心里不实在梦中的反映。 甄世红的翅膀管用,车翻的一刹那,她抓起孙泉源,提溜着,飞起来,救了孙泉源的命。他俩成夫妻。他夫妻俩架柴火,火化尤继红,把尤继红的骨灰撒到山上、山下、山谷中。这样的寄情,太残忍,太让人心痛。可这还是尤继红临终交待,让他俩这么做的。尤继红的魂魄又化作一缕青烟,升到天空,在天上看着孙泉源和甄世红办这些事情。最后,尤继红又化在孙泉源的泪珠中。尤继红真能想象。这想象反映了什么思想? 孙泉源问:“继红,你咋能这么想?你咋能想到我俩成婚,把你的尸体火化,最后把骨灰撒到山谷里山坡上?你还能化做一缕青烟,升到天空,看着我们做这些事情。你就没想着,我死了,你把我的尸体给火化了,你把我的骨灰撒到山上、山下、山谷中?让我化在你的泪水里,化在你的泪珠中?” 尤继红说:“我没那样想过,我不可能想到让你们死。我为啥想到让我死?我也在琢磨这个事情。为啥我能做出我死这样的梦?或许我眼不净,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看到了咱们觉得不公平的事情,这些事情在我心里有所反映,让我恶心得不行。你知道,咱们是在阳光下长大的。咱们心里亮亮堂堂,总觉得世上没有阴影,感觉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正大光明,任何事情都是在阳光下操作的,都符合人民愿望。待咱们下乡接触社会,我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站在那山沟、山旮旯里朝上看,上面好多地方都充斥着肮脏的东西。看眼前,就能看出我们被扣粮,被赶到街里的实情。但是,因为需要,上天并没惩罚扣我们粮,把我们赶出生产队的人,倒让吉阳背了黑锅,得了癌症。我心里不忿。我吵喝过,可是,谁又能给我个回音? “海林大妹说她一人能唱仨角色,县剧团老是想要她,剧团团长都说,只要有指标,团里是没人能跟她竞争了。好不容易来个指标,没到剧团,就让有权人家的亲戚在半道上给截去了。这指标根本就没到剧团,海林大妹她自己也只能哈哈笑。还有,咱们都下乡来了,这里有权有势有门道的能人,却特招到城里去了。这是弄权,这是黑暗。我心里不平,我心里不忿儿。即便城里要人,即便相信群众,那也应该推荐,也不该弄权。” 孙泉源听她这么说,呵呵笑起来:“这就是你想得太多,管得太宽了。咱只要管住自己就行了。别人想干啥,咱管不着。世上的任何事情是有人管的。人家想咋办,就咋办;人家想咋着,就咋着,咱们知青一个,管不着。看见不生气,生气只能气着自己。别生气,这种让人生气的事情我早就遇见过,只不过我没说出来就是了。我二姐就遇住了这不平事:一商到塬上招工,为带他们子弟,连拒我二姐两次。其实是要带他们的熟人子弟。不带还给出一个光明堂皇恶心人很充分的理由,我爸有问题。我二姐哭着回去给家里说了这事情,我家没有门道,我们全家束手无策,我们家里知道事儿的,只能望天长叹,只能觉得暗无天日,只能觉得白日无光,只能觉得恨我爸去。我爸也只能低头叹气,不言不语,静听我二姐哭泣。现在想到那个场景,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同是一个父母,我哥就没遇住这个问题。那是因为去我哥那儿招工的,是他运动中的战友,啥也别说,带回去,一路过关,一路顺风就招回来了。细想想,像我这样的,生在这样的家庭也够倒霉的,不遇事儿不显,遇事儿就看出来,这样的家庭不给咱脸上妆光。其实,有我这样情况的,还不算最倒霉。在西沟,他爹是右派分子那俩小子,就是君子家隔壁那叫大春,二春的,也够倒霉的。他爹有问题,他俩也没少受气。民兵队长带人掂着枪到他家查夜去。哪把他们当成人看了?半夜三更的,掂枪去人家家里检查,把人家吓得跟啥似的。当时我还跟着,心里就想:我比他这弟兄俩还算幸运些吧。至少我没有受到过街坊邻里们掂枪去我家里羞辱我们家人吧。哪知事情还不止这些,还有更可怜的:过些日子又有一次掂枪到他家检查,那次去的时间还早,也就晚上九点来钟,掂枪敲他家门。他家院里灯光明亮。人家大门就没插,虚掩着,这边还没敲,那边门就开了。那大春二春他爹,也真够可以的,忙着给大家介绍:‘这不是怕窑顶坐下来嘛,这就赶紧去买了几车青砖回来,又买了一车石灰,淋成灰膏,把这窑顶给砌起来。他妈不是在市里老城商场工作嘛,一个月寄回来二十块钱。俺爷仨花的都是这个钱。这买砖买石灰用的也是这个钱。光指靠工分,靠咱队下分红,这砖买不回来,这石灰买不回来,这窑顶想砌起来,那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当时那些背着枪,很气壮,很阳光,有着耀武扬威天性的贫下中农子弟可都傻了眼儿:政治上比人家高贵,经济上比人家矮一头。有人出门就埋怨说:‘这政治条件好,有毬用。窑顶坐下来的家多着呢,谁家又有能耐用砖把它表起来?’这时候我倒满足起来:跟他们相比,我又何尝不满足呢?就这我还没跟最倒霉的比,跟最倒霉的比,我才是优越呢。汪幸运为啥觉自己得潇洒,他就是能欣赏他自身优越感嘛。其实他的优越感又在哪里?也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我也是这么说,咱们在这方面就应该向他学习。咱们应该感到满足,咱们不能生气,咱们得对待起自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这话是推心置腹,尤继红听着也知道这话句句都实在。可在尤继红看来,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只能憋到心里去。有些话是到死都不能说的:“我早就看上了你,你倒让甄世红给掳了去。我说给你个初吻。看把你吓得比老鼠见猫溜得都快。我是大闺女。我也有颗怀春少女的心,我也喜欢我暗恋的人。我是跟形势,思想才激进。我激进,可我还是个女人,我也不可能不想激进以外的事情。本来你应该是我的,我只想水到渠成,名正言顺把你弄到手里。甄世红在城里待着,没到乡下来,使个手段就把你掳了去。遇住你也是实心奶奶,人家这么一说,你也就铁心跟人家走了。你把我放在哪里了?你哪把我放在眼里?我说给你个初吻,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还觉得这是羞耻。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在你面前,我的脸都没地方搁了。你不懂我心,我心凉了。你还没听说吧,就是因为吉阳得了癌症,汪幸运、张永东才都受到了重用:纳新带提干,这都是说好的事情,只等今晚开会通报一下就上任。这不公平。你还蒙在鼓里,你不知道这些事情。我现在不告诉你,到晚上,看宣布以后你能是啥态度。真要还是这么心平,我就服你真大度了。” 至晚,团支部又开会。会上党支部副书记过来宣布:汪幸运、张永东纳新带提干。任命汪幸运为大队团支部副书记,张永东任大队民兵副营长。大家拍手赞成。其实赞成不赞成,那都是说定的事情,也没碍着你头疼,你不拍手赞成还行? 小青年容易激动这是真的。尤继红心里不服,咳嗽发烧,当晚回去病情就加重了。她那么积极激进,她却没受到重用。 汪幸运戴了个小小的官儿帽,浑身轻飘飘,心血来潮,居然跟张永东说了掏心窝子话:“咱们两个都成红人了。咱俩要团结好,不能让他们跑到咱们前头去了。咱们知青当中能弄过咱俩人的不多。咱们只要把目标对准孙泉源,不让他超过咱俩就行了。孙泉源本事大,他会糊弄老百姓。不定哪天他一鼓捣,咱俩被他给拱掉了。到那时,咱俩再想上去可就难了。咱们商量好:臭他,恶心他,在老百姓当中散播他这人不地道,要让人人都觉得他坏,要让人人都觉得他不值得搭理,咱们也就安稳了。” 张永东跟孙泉源关系好,他还想摸透汪幸运为啥要这样对付孙泉源,不动声色只是问:“还要对他怎么办,你只管说出来,让我也想些主意来。” 汪幸运笑着说:“我的意思也就是绊住他,把他摁到地上,咱们不回城,就不让他爬起来。咱们回城以后,谁还管这个事儿呢。他想跳到天上,也不管咱的事儿,到那时就随他的便。” 张永东嘿嘿笑:“你这一招也太损。你这也太有些小心眼儿了吧。” 汪幸运呵呵笑起来:“这就叫会弄事儿,知道吧。” 第103章 闲谈心念 117闲谈心念 汪幸运当下受宠,官运亨通,心中飘飘然,因怕孙泉源衬了自己,一时高兴,便与张永东实话实说:“只要死死摁住孙泉源,盯住他,不让他起来,剩下的同学也就没有一个能在咱俩面前弹腾。只要孙泉源起不来,在咱大队,那就是咱俩的天下,咱大队的知青就得仰脸看咱俩的脸色。咱俩联手摆平他们,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张永东说:“很好。你是不想招工走了?你真要扎根农村革命一辈子?” 汪幸运哈哈笑:“你说这是乏话:哪个愿意扎根农村革命一辈子?有这想法的,不是迂阔就是傻,要不就是说大话;能说这话的人,让人感觉假得过头了。扎根农村干革命,那只是一种说法,一种鼓动性口号。我不相信咱同学当中能有扎根农村一辈子,不想返城的人。我也不相信咱县、全省,乃至全国的知青当中能有这样的人。没有不想招回城的。我一直都想返城:我不想永远在农村;说白了,我下乡就是为了镀金。我始终想的都是要最先招工走。我有这想法,我才有这一招。如果我不想最先招工走,我也就懒得打压他们。” 张永东觉得汪幸运这样做缺德。都是知青,应该公平竞争,不能使坏压制人。都不使绊子,那样才公平。遇住缺德人,还有啥说呢。他不想跟汪幸运说那么多,跟汪幸运一分手,便去沟里找孙泉源,把汪幸运那些话,一五一十都跟孙泉源细说了。说完又问孙泉源:“咋办?现在咱俩是去他小组修理他,还是明天对着大家的面咱们臭揍他,办他一个难堪?你说吧,这小子这样对待你,当时我就想甩他几个耳刮子。想想咱们已不是小孩子,我也不能耍小孩子脾气,我还是跟你回来商量以后再动手,免得盲目动手给你找麻烦,免得给你找没趣。” 孙泉源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一声笑。说:“永东哥,你跟我这么一说,我心里有数了。我没有想到,咱们大队知青当中还有人嫉妒我。我实话跟你说:别说我比你们矮一头,就是我比你们高一头,真要是招工、招兵、招生、招干的来了,即便大队把我推荐上去,最后能走的也未必是我。汪幸运他多虑了。他没看出我的家庭条件根本就不能跟他家比。他真要这样嫉妒我,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去给他解释吧。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从今往后,咱们不再说这事情。只当你没跟我说过这事情,只当汪幸运没有说过这个话,只当压根儿这事情就没发生。从今往后你看我会怎样做吧:我在汪幸运面前装作服服帖帖,不跟他抬杠,让他欺负我。他呛白我,他骂我,我一律不还嘴。我把他举到天上,让他飘飘然,让他觉得他伟大、他不简单,让他觉得他很能,让他觉得他最厉害,让他自满,让他自满得人人都讨厌。招工、招兵、招干、招生的来,让他先走,让他赶快走。他走了也就没人挡我的道,没人给我小鞋穿,没人给我造麻烦。我只能做到这一点。我得让他看到我的无能,我是软蛋。你不能去打他。咱俩更不能联手去打他。咱们去打他,那就中他计了。捧杀他是最好的办法。我现在是整不住他。我现在也没有能耐跟他去过招。倘若一天我能整住他,我一下就把他给整死,绝不客套,绝对不磨叽。你也知道我办事的风格:只要想好,一向手不软,说到一定能做到。今天,不跟他一般见识,放他一码,没有什么大不了。” 张永东听着孙泉源这么说,心说:“这家伙还真是忒狠了。对待汪幸运值得这么下劲儿吗?”再也没吭声,只在那里想事情。——孙泉源真是说到做到,自此以后,他当着汪幸运的面,说话确实装孙子,很谨慎;听到侮辱性的语言,概不还口,只在心里默念:“这人是小人,别跟他一般见识。跟他斗嘴斗事儿,是要吃亏的。忍了去,忍了去,千万别发脾气,忍了才能对起自己。” 汪幸运趾高气扬,他也俯首称臣,不跟汪幸运犯犟,只是一味恭维。要不就像老鼠见猫:赶快离开,不跟汪幸运接触,避免发生矛盾。这种屈就的状况一下持续到汪幸运当兵离开农村。 第二天,尤继红还要打吊针。因为都是知青,关系好,家里人没在这儿,孙泉源,张永东商量要去给她当陪护。还说让海林大妹和君子妹没事儿也过来,看针,换药,陪她说话解解闷——主要是用着时陪她上厕所。年青人都义气。第二天四个人果真不上工,都来了。看护尤继红打吊针,怕她寂寞,陪她说话。 一瓶药水刚挂上,金安然骑车就到了。说是听说尤继红感冒发烧,病情很重,过来看看。 这消息传得真快,谁去新良大队跟他说了?金安然笑着说:“你们这边知青兄妹们啥样,我都惦记着呢。谁想到继红这么好的身体。居然烧得站不住。这还不得赶快过来看看?那边给他们安排好,我就抓空过来了。” 尤继红说了好多感谢话。大家也都说金安然够朋友,够义气。金安然说:“这不是客气,这不是义气,这是从心里惦记,要不咋能跑得这么快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到这么多人陪着,金安然放心了。因为没有啥事情,他从军挎包里掏出一包白沙糖,放下,告辞,走了。张永东、孙泉源送他。 到南门外,张永东让孙泉源回来陪着尤继红,他再朝前送一送金安然。孙泉源想到他有啥话要跟金安然说,也就转身拐回来。此时,海林大妹和君子妹已陪尤继红去过厕所刚回来。尤继红知道再不劝她俩去上工,再晚也就不好给她俩记工了,恰好孙泉源回来,那俩人也知道一时半刻尤继红这儿也没啥事情,稍微客气几句也就朝工地走了。 此时医生有外诊,被人叫走了。卫生室里只有尤继红和孙泉源两个人。尤继红说:“泉源,你真狠。你也真傻。你咋能那样跟张永东说话呢?” 孙泉源说:“我跟张永东说啥了?让你都说我狠呢。至于嘛,我们一起长大的,我办过狠事儿吗?” 尤继红说:“既然没办过狠事儿,何必要说狠话呢?” 就这一句话,孙泉源便知张永东把他说的那些狠话跟尤继红说了。他怕尤继红不清楚事情原委,又把张永东跟他说的那些话,不添枝不加叶,又跟尤继红叙述了一遍。并且抱屈说:“就我这个条件,居然能让汪幸运嫉妒我。我说汪幸运就是个睁眼瞎:哪有这样条件的,敢跟他去斗事儿?他是小心眼儿,他把别人看得跟他一样是小出息,看得跟他一样歹毒了。我说那是气话。我哪能跟他一般见识呢。我怕他。我怕他还不行吗?” 尤继红说:“你这一招真厉害。我做不到。你这样忍他的时候,你心里不难受吗?” 孙泉源说:“继红,你记住:只要知道事情真相,那就要调整心态,把自己心里的不满掩盖起来,要做到自己心里真不生气才可以。用自己心里真不在乎的心态应付他们,跟他们打太极,抓机会一掌下去,将他们置于死地。若是自己心里做不到不生气,那就硬顶过去:鱼死网破又有什么?人都是只有一条命,谁还能怕谁不成?怕,只能是一种表象。豁上了,自然不知道啥是害怕。我这话都是跟我对脾气的人说的,对外人,我从不敢这么说,也不会这么说,免得人们说我太阴毒了。我觉得我这样做也真是太阴毒。可我有啥办法?我本没意思要跟那家伙斗。那家伙非要来寻事儿不可,我也斗不过那家伙,顺势而为,把他朝那杆子头上迂阔。他顺杆子爬,那不怨我。让他上不好上,下不好下,就在那半杆子的地方呆着,好家伙,人人都知道他上杆子了。在杆子半道上,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呢。那不赖我。那是他自作的。自作自受,怨谁呢。现在还没到那程度,再有半年,你看吧,看有几个人不烦他。到那时他就更狂妄了。没人能入他的眼,你信吗?” 尤继红笑了。说:“泉源,咱们同学当中,能有你这样能忍的人,又有几个?你吃的苦太多,你受的白眼太多,遇事儿,你能做到忍气吞声,面不带色。我不行,我从小就戴红箍,我是在整别人的环境中长大的。如今稍有不顺,我就从心底发闷,感觉生不如死。我这样说,或许你不信。你想想,我一直都是站在上风头的人,我一直都是整别人的人,到如今,我不如别人,我心里不忿,我心里发闷。有时我也想过,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远大理想?这远大理想又是什么?再看现实,到乡下以后看得更清楚。有本事儿的乡下人,招工进城了。没本事的人,城边啥样还不知道呢。你争我斗的都在耍心眼子,这跟光明磊落相去太远了。现在很多事情我都看不惯。那么多当干部的,他们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他们是在为自己服务。他们就是为自己活着,他们心里没有装着人民,他们看不见人民的疾苦,他们不为人民服务。这是我万没想到的。” 孙泉源听到尤继红这么说,一点都没感觉到奇怪。他呵呵笑着说:“你是以知青的眼光来看城市、农村,来看社会的。你的心底无私,你的眼光无私,你看到的东西都带有利己,私己的东西。其实现在的社会已经是很高尚了,你没听说旧社会那腐败,厉害着呢。世上的东西都是私人的。现在哪有私人的东西?没有穷富之分,都是一样的生活。仅仅一个城乡差别,就让你看不进眼里了,有权人家亲戚,能从农村直接办到城里,又能优越到哪儿了?城里工作工资也不过三四十块钱,生产队没搞好,搞好工值也能块把钱,那样乡下又比城里差多少?” 尤继红说:“你说着等于没说。你说的工值一块多,咱公社有吗?咱县里有吗?你那是幻想。你不要这样出去说,这样出去说,人们是会笑你的,会说你迂阔。” 孙泉源笑了。笑得很爽朗,说:“其实心里只要这么想,工值一块多,还是能办到的。只不过大家都不能这么整天闲着,做这些没用功。” 这话把尤继红都说乐了,说:“那不是容易的事情,钱是硬头货。你不要出去这么说,这么说人们该说你还没长大。他们会取笑你,再长几年,学会说话,再说吧。” 孙泉源脸红了,说:“继红,我这话,你也不相信呀。” 尤继红说:“那你就下劲儿带领大家把工值提到五毛钱吧。只要你能带领大家把工值提到五毛钱,你看你的威信那又该能有多高吧。” 孙泉源反问:“依你这么说,不做政治思想工作,觉悟没达到一定水平,生产也能搞上去?工值也能提到五毛多?” 尤继红被问住了。说:“谁知道呢。没有实践过。” 孙泉源听她这么说,看着她的脸笑了。心里嘀咕着:“这姑娘天真,她还不相信呢。他真不了解我,我真想带领大家试一试:工值上五毛,社员们该是啥样呢?可是,谁又能给我这个机会呢?” 第104章 尤继红给出的主意 118尤继红给出的主意 孙泉源听得尤继红那么说,没有接话,笑过之后,也没再吭声。因为心里想着队下工值增加到五毛钱的事情,眼光落在尤继红的脸上,眼珠一动没动,像是盯着尤继红的脸发愣。尤继红以为他是端详自己长相,思想跑毛走了神,感觉也有些不好意思。过有好大一会儿才问:“你愣啥?你咋不说话?你应该知道:你只要能把沟里的劳动日值搞成五毛,别说咱大队,就是咱公社,只怕也没有哪个知青能够跟你相比了:那是头功。那不仅需要实干,还得精明,还得会管理,会经营。那可不是说教,那可不是喊口号,那是要拿来真金白银给群众。那是玩真的,来实的,没有一点虚假,那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孙泉源听得尤继红这么说,连忙蹲下身,俯到床边,望着尤继红的脸,带着钦佩的模样,又带些服气的口吻说:“你这主意出得好。这是实干,这是经营,这是让工值说话,这是无言的竞争。这是大家都知道而都没注意到的事情。你这是让咱们把实本事拿出来为老百姓造福,不是让咱们在这里瞎胡混。只要能把沟里的劳动日值提高到五毛,沟里百姓拥护,大队领导高看,不用竞争,这就有说服力了。你这主意好。你这主意出得好:这叫干实事儿。这不玩嘴皮子,这不喊口号,这样最有说服力。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我下来该办点啥事儿了。”然后很郑重地对尤继红说:“谢谢你,继红。谢谢你给我点拨。谢谢你对我的帮助。我领你的情。” 这样几句话,倒说得尤继红有些不好意思。尤继红个性极强,有眼光。她这轻轻一点拨,悬浮在孙泉源头顶上的愁云散去了。真可谓云开日出,一下看到了太阳。孙泉源明白尤继红给自己支这一招,那是指出路在哪儿了。至于这路怎么走,脚步走得快与慢,那是要靠自己,那是能力问题。 孙泉源问:“眼下我应该咋做?你能分析一下形势,给我个细节指导吗?” 尤继红笑了。说:“你真谦虚。若不是这样,你让我说,我敢当面跟你说吗?若是别人,我这样说,人家还烦呢。” 孙泉源笑着,恭维说:“你是人精中的人精。你是精明得透顶精明。咱们这一帮同学,没人能比你更精明。你能给我提出建议,那是帮助我,看得起我。我从心里感激。咱们一块儿长大,你帮助我,我只能说感谢,我还能说些什么?” 听得这么说,尤继红咯咯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很敞亮。她跟孙泉源推心置腹,亮出了观点,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在咱们公社的知青当中,有提干的。这所谓的提干,也不过是大队一级的副手,参与大队的革命和生产建设的开展。他们的角色都是服从,都是协助,都没有自己主见得到发挥的可能。我跟你说的意思是:你没有别人条件优越,进不到大队这个层面,——进到大队层面又该如何?还不如当个小队干部,展现我们才华来得实在。咱大队,从街里到沟里,从沟里到山上,哪个生产队的劳动日值超过四毛钱?没有一个生产队能达到劳动日值四毛钱。若你能把沟里的劳动日值提到五毛钱,你想吧,那又该是啥概念?那是奇迹。老百姓会对你另眼相看,百姓能把你当成神仙。沟里的事情,我听说,我估计,大中这队长干不长。他只怕也不想干。沟里社员有意见,群众之间矛盾多:今天吵,明天打的,不搞生产,满沟人都是萦记着吵架打架,当队长的不能领着大家搞生产,只能在老百姓当中和稀泥,这队长再当还有啥意思?这队长太难当,他会提出来不干。沟里人也没人愿意接他的手。沟里这队长,没人愿意干。沟里这队长太难当,这是真的,大家也都看得见。我也看了,沟里没有能人,没人能撑起沟里那一片天。会计多麦,还是个人才。但他不是帅才。单凭他那两下子,他能当这队长,也只能是让工值在三毛五分钱左右徘徊。他搞工作也是平平的,不会在常规上有所突破。我觉得这时候就是你显露才华的时候。你能把沟里搞好。但有一点,这队长你当不了。不是你当着不称职,是大队不让你当。因为什么,不用我说,你比我还清楚。你说是不是呢?” 孙泉源说:“是。我有这感觉。大队不会看上我,顶多让我拉个偏套也就看起我了。” 尤继红坐起来,点着手指头说:“只要给你实权,你那两下子他们都能看得见。别人信不信,我相信你跟别人不一样,只要你别偷懒,你会让沟里翻个天,你会让沟里人都跟着你干。” 孙泉源呵呵笑起来:“但愿,但愿。若有权,我一定会让沟里精神面貌翻个天,让工值爬上五毛钱。” 果然没出几天,大队罢免了大中这个队长,让老会计多麦组建小队领导班子。也就在这时候,孙泉源被叫回沟里,做了三巨头之一的保管。 沟里依然还是鳖泛潭。还是天天打,天天吵,没有个安静的时候。多麦上台,局势没变,每天也是忙不完给他们断官司,真个是忙得脚底生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看着多麦队长被闹得头都大了,直叨叨:“不干!不干了!这队长不干了还不行?” 换了队长,沟里火药味丝毫都没减。孙泉源看不下去,给多麦赠言:“这得想个办法把咱沟里这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沟里平安这状态给摁下。”如此这般跟多麦说了好半天。 多麦一听有理,放出话:“你说吧,你说啥就是啥,我都支持,就是错我也应承下。你承头,我给撑腰,干吧。都是为咱沟里老百姓好,我还不相信他们敢不听你的话。” 恰好第二天沟里有猪娃窜出院子,在沟口地里糟蹋了庄稼地,让巡逻的护林员看见了。人家使个套,把猪娃给逮住了。正在要押解走的时候,孙泉源慌忙跑到跟前说:“这是俺沟里的猪娃,我们没看好,糟蹋庄稼了。我们该做检讨。你饶我们一次,我们再也不让小猪跑出来了。” 这事儿让沟里人撞见,猪娃自然不能带走。两句客气话一说,护林老头也是呵呵笑:“再也不能放猪出来,把庄稼都糟蹋了。按理这事儿,大队要罚八斤麦。你把这猪娃接走,罚麦子这事儿也就省了。” 孙泉源连说:“谢谢!谢谢!我们承情,多谢照顾了。来我们沟里喝口水,吸袋烟?” “不了。再见,再见。”护林老头很有涵养,挥手再见。 哪知将小猪带到院里,没想到老保管的小妹居然跑来说:这小猪是她家里的。孙泉源把小猪还给老保管家小妹,认了真告诉她:“这应该罚麦子八斤,交到队下。若是不缴,以后队下无论有啥,你家就不要领了。回去跟你哥说清楚,拿八斤麦,交到队下。” 老保管家当然不会把罚的八斤小麦主动送到队下仓库来。孙泉源心里记恨,使了个坏,打定主意:“你不把罚这八斤麦子交来,队下无论分啥,你家都不要领了。我还不相信你能逃出队下这管理权呢。” 孙泉源跟队长多麦和新会计有过商谈,决计当晚召开社员大会,讨论治理生产队混乱的事情。当天的工分以参加没参加晚上这会为准,半道而逃的,这一天算是白出勤。 当晚,沟口小场上摆上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一盏马灯。队长多麦站在桌前主持会议,让孙泉源跟大家介绍会议精神。孙泉源也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让大家在旁边补充,让大家积极发言。他说:“年底小队先进模范,与这会上发言多少有关。不能单看你干活啥样,还得看你关心不关心队下的事情。”接着他又说:“咱们沟里,咱们队下,天天吵,天天打:这不好。这不好,说人家谁,人家还不听。不听怎么办?那就让人家吵,让人家打。但是咱先把丑话说前头了。从今往后,你别指望队下给你们评理了。队下是专搞生产的,队下不是法院,不给你们评理,不给你们断案,队下只管生产。生产上的事情,你跟队下反映,队下管。其别吵架、打架,拉呱着骂人,谁对谁不满,你只管骂,队下不管。你说队下不管我骂街,现在咱先把丑话说到这里:谁骂街,谁把沟里这地给扫一遍。不扫,扣你工分。你说我是老太太,我就没上工,我就是在沟里骂了。好,你家有人上工,扣你家里的工分。为啥扣我们家里的工分。你们家里人看见你骂沟,为啥不出来阻止,由你骂沟咋行呢?就是因为这扣你家工分,还是按照一个劳动日十分扣。这是第一步,先把咱沟里给治安定了。不安定啥都干不成,整天光想着你摆置我,我摆置你,这还咋整呢。从明天开始,谁骂沟,就开始扣。十天之内,有人还骂街,还骂沟,还拉呱着骂。那就不是光扣工分,扫沟里路的问题了。那要扣粮食。这可是扣掉就不返还了。请大家注意听清楚,从明天起,无论啥人只要在沟里骂街,顺沟骂,那是要把沟里这路扫一遍,还得再扣十分呀。我听着都害怕,这也太狠些了吧。没办法,这只是第一步,为着咱沟稳定、平安、文明,没人骂街,这是第一步的措施。这一步走得顺当,再说这第二步。今天算我们队干部武断,大家回去也都跟家里人说清楚,骂街、骂沟、拉呱着骂很危险,再骂要挖你家面缸里的面,是白面,还不是黑面。希望大家都回去宣传,要让咱沟里人心里都有数,都做沟里的好社员。” 第105章 浇地惊心 119浇地惊心 孙泉源当晚讲话的意思很明确:先把沟里吵架、打架、骂街、指桑骂槐、拉呱骂的现象压下去。没经群众商量,他以队下的名义直接规定:对于打架,吵架的事情,不评判,不评理。队下是搞生产的,不是法院,对吵架、打架这事儿不管。影响生产队生产就是犯了规矩,就是要处罚。只要有人看见你骂街,在沟里拉呱着骂,更不要说打架,只要参与,直接扣工分;再严重,直接扣粮。他所说的“直接去你家里面缸里挖面。”那是不可能的。但从仓库直接把粮食扣下,这是说到必然能够做到。他掌着大权,这不唬人,大家也都知道。 当晚大家讨论,很快订出若干条规矩,沟里人都按规矩走,谁犯规矩,罚谁,别叫委屈;再有就是要发展队下经济。说到经济,他口满,他卖能。社员们愿意听。但都觉得他说得过了头。他说:“劳动日值提到五毛钱可以不可以?” 大家都说“不容易。四毛钱还过不去,那就别说五毛钱了。” 孙泉源说:“说四毛钱不容易,过不了五毛钱,那是领导无方,那是领导无能,不怨我们群众。群众服管,你没能把工值靠上五毛钱,只能说是你领导无能。我们今年就要让工值跃上到五毛钱。” 没人相信劳动日值能靠五毛钱。大家觉得他是逞能,都起哄,有人带点儿怂恿,又带点儿看笑话,带点儿讥笑的样儿说:“那你就带领大家,创出个奇迹。让大家高兴高兴。别说五毛钱,只要上四毛就行。能上四毛,大家都说你是英雄。” 孙泉源心不虚,脸也不红,感觉很坦然,问:“咱们沟里最好的年份一个劳动日值多少钱?” 这话题最能引出大家的兴趣。大家都说最好的年份,也就四毛几。本来这话题还能继续说下去,只因夜已深,明天大伙还要去地里干活,孙泉源带着爱护大家的口吻说:“夜深了,大家都回去吧。躺到床上,多想想队下的事情。为着咱队下劳动日值能奔上五毛钱,大家可以提建议,可以起高腔,可以发脾气,可以争论,只要你说的有理,队下会采用你的建议。”他没说给与奖励,因为那时候的大气候不允许物质奖励,他也不能犯了当时的规矩。 散会了。大家转眼都已散去。多麦、会计还有几个有脑子的人,还都不愿离开,他们还想继续探讨队下的事情。他们都认为:最重要的是要提起沟里的人气,把生产搞上去。他们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天上清冷的明月告诉他们:夜已深了,大家需要休息。 孙泉源跟会计及那几个有脑子的人说:“今天先说到这里吧。咱们都回去吧。明天还得干活。回去躺到床上睡不着,可以想咱队下的事情。”回头又跟多麦说:“明天开会以前,咱们还是先碰一下头,把事情说住了,按照咱说住的往下说。咱们讲话时,不可不商量,自己不可武断,不可把话说过头了。说过头话不好。今天晚上说让订个规矩这话,我没跟你俩商量,是我觉得订个规矩,只会好,不会坏,所以没跟你们商量就把这话说出来了。没想到社员们还都好说话,大家热情高涨,七嘴八舌,一条一条也都订出来了。这就是章法。看明天还有没有骂街的。明天若还有骂街的,那就根据今晚定下这条条框框,照死里罚。我还不信还有几个不要脸面,我还不相信骂人的能有多胆大。我还真不相信明天有人还敢再骂人。” 多麦和会计都说:“你说的对,我们还没想到呢。这规矩定下以后,明天有人再骂街,那就照狠处处罚吧。咱们的意见先统一一下:都不准替犯事儿的求情说开脱话。咱们得先做到咱自己不犯规矩。不能让社员撇咱们嘴去。” 孙泉源说:“这话说得好。咱当领导的,就是要以身作则,把自己身子站直了。咱不犯规矩,咱都按规矩办事儿。咱们做到咱们家人也不犯规矩。咱家人犯了规矩,咱们不可护短,惩罚也要照着重处下手。只有这样,才能让沟里百姓服气。咱们带领群众搞生产,要定个目标。咱们要让大家知道,咱们带领大家就是要朝那目标走。谁敢挡道,谁敢阻挡咱们朝那目标前进,咱们对他就会下狠手。这要让大家知道,这要让大家都明白。” 多麦说:“你这提法很好。我一百个赞成。说起来我是个队长,可我觉得我的能力有限,我办啥事儿以前,我必定跟大家商量。明天开会以前,咱们还是先碰头,把调子定下来,咱们都按咱们说定的调子走,那样也就不会出问题了。泉源呀,今天你说的工值要靠上五毛钱,这话说大了。年终达不到,咱们就没了脸。泉源呀,即便咱们现在使劲儿,只怕也难实现。你想想,咱们这里是产棉区,一亩地能产多少棉花,咱队下总共才能有多少亩地?收入全靠种棉花,即便皮棉能上65斤,只怕这工值四毛钱也难以实现。何况这60斤皮棉就是一大关,想突破,实在是难。咱说这劳动日值靠上五毛钱,可真是过头了。只要提到工值,这都是硬头货。那怕是增加一分钱,咱都不敢随便说,说过之后,实现不了,咱们脸上就下不来了。咱们就会很难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话说得孙泉源不好意思。但他心里还是比较有数,笑着说:“队长,我是你的胳膊,我能帮你实现这个目标。我不会瞎说,你相信我,我说出来的话,是能够实现的。” 多麦说:“你说到哪儿,我听到哪儿,咱也别说这队长保管的,只要能把咱队下的事情办好,我甘愿听你的。” 孙泉源说:“我还是年轻,以后说啥话以前,我都会跟你商量一下,除非来不及跟你说,责任我都全担了。” 多麦很感动:“咱们都努力,争取把咱队下的劳动日值搞上去。” 回去躺到床上,孙泉源久久不能入睡。他觉得队长多麦太保守了。他觉得生产队不能这么死气沉沉,要让队里的人都动起来。他想着沟里发展的事情。沟里这么多人,能干的事情很多。随便干点什么,劳动日值靠上五毛钱还是容易的。通过一晚上主持会议的观察,群众真的都不难说话。让大家订个规矩,这规矩只一会儿就订出来了。大家还都说没规矩不成方圆。这是大家讲理、论理,按理走的表现。那么,原来为啥天天吵,天天闹,天天打呢?明天看吧。明天若没人吵,没人顺沟骂,今夜这规矩就没白订,只要大家都按规矩走,队下的事情也就好办。有饭吃,有钱花,这是天大的事儿,其别的喊口号,口号喊得再大,也都扯淡,不如让这劳动日值靠上五毛钱。 这是头一天晚上安排好的事情,第二天一敲钟,身子利索的人都上山干活走了。保管不能离仓库太远。孙泉源也就带上几个有孩子的小媳妇去半坡上浇地。因为“水上山”要朝山顶上送水,半山腰的阀门在朝山上泵水时不能打开。因而,只有水泵停止运转,不朝山上送水,这半山腰上的阀门才能打开,让上边管子里的存水,自然流出来,用以浇地。 水站就在沟口上的渠边。眼看到了中午,水站电工要回家吃饭,他拉闸停机,这时孙泉源就得赶忙往半山腰上赶。为着不耽误浇地,孙泉源把他带领的小媳妇们分成了两拨:一拨先上去浇地,另一拨先回家吃饭。待吃完饭,另一拨去接替先上的那一拨。这都说定了。孙泉源拿上扳手,带上人也就朝山半腰走了。 半山腰上有个带出水口的水池。水池不大,阀门就在水池里。拧开闸阀,阀门里的水平稳流出来。那浇地是漫灌,必须看好地边,防止跑水,防止梯田里的水流到下边去。 也就两顿饭的时候,第二拨接替他们的人都上来了。其中最精明的人算得上是老队长大中的媳妇司琴了。孙泉源跟她交待说:“据说,再浇不了多大时候,这管子了也就没水了。这不是水站电工来了以后要推闸朝山上送水嘛,在他合闸以前,咱们现在浇地这阀门就得关上,要是不关上,咱这半山腰就会水漫金山,把咱沟里的窑洞都给淹了。就因为这,你看这管子里不出水的时候,你用扳手,这样顺时针拧,——朝右边拧,朝右边扳,直到拌不动,这就关住了。就这,你只要把这阀门关紧,你拿上扳手下去就行了。”说着还给司琴做了示范。连问几遍:“会了没有?记住了没有?”待得到明确答复:“知道了。我给你板一下你看看。”的时候,孙泉源这才放心下山,回到沟里去做饭。 工作井井有条,孙泉源心情很好。到知青点,抽开蜂窝煤火,添上锅,和了一团红薯面,要吃“老鳖靠河沿”。红薯面条倒比“老鳖靠河沿”好吃,可他不会做,也只能吃这红薯面煮饼子了。饭熟。正吃着,司琴下来了。把扳手朝煤火台上一放,说:“管子里不流水,我把阀门关住了。我回去给孩子喂下奶,下来还去园子里除草吗?” 孙泉源应着:“好,好,都去园子里除草。吃了我就去。我也去除草。” 老队长大中的媳妇司琴回家走了。孙泉源端着碗,悠闲自在地吃他的“老鳖靠河沿”。 这碗里的“老鳖”还没啃完,刹那间,好似“老鳖”咬住了他的嘴一般,只觉热血上了头,忽听半山腰上人吼叫,还带着极难听的骂:“日你沟里人的祖奶奶!你们沟里人咋都是这么办事儿的?你们浇完地,还专门把这阀门给全打开,让老子还想着是管子爆了呢。啥他妈几巴玩意!这也是人干的活?以后你们就别用这阀门浇地了!……” 孙泉源听这吆喝,便知是咋回事儿了。站在沟里往上看,一根水柱上了天,要去拨那天上的云,要去冲那云中的活神仙。孙泉源又惊又急,两脚像踩了风火轮,恨不能一下蹦到阀门那儿去。又像是学会了腾云驾雾,一个跟斗就翻到闸门边。只见那电工竟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冻得浑身发抖,瑟瑟直打颤。也顾不得跟他说,骂骂咧咧朝山下水站跑走了。 孙泉源讨了没趣,得了个没意思。一看阀门已关死,四下都跟大浪冲刷过一般,路边还淌着水,哩哩啦啦绕着山坡还朝沟里转。顺着窑顶边上往沟里走。一路脚没停,还没到沟口,只见里沟一个孩子站在知青点的门口望着院子里面哭。边哭边叫着:“泉源叔儿,你去哪儿了?这该咋办吧。泉源叔儿,你去哪儿了?这该咋办吧。” 孙泉源一看,这是里沟金银环她大伯子哥家的孙子,名叫合庆的。“这孩子还上着学,他来找我干什么,口口声声还哭喊着这该咋办呢,这该咋办?这该咋办,他这样说是啥意思,到底他是找我干什么?”孙泉源顿时懵那儿了。 第106章 咱队下副业必须加快搞起来 120咱队下副业必须加快搞起来 孙泉源看到水漫金山,把里沟半坡浇得一塌糊涂,真像晴天白日下过一场透雨,将那半条沟给浸泡过一般,煞是扎眼。自己一气跑上半山腰,累得臭死,心口腾腾跳得厉害,却也暗喜,亦在心里嘀咕:“幸亏这水站电工跑得快,没几分钟就跑上山半腰去关掉阀门,若是阀门那水再喷半小时,只怕就会麻大烦。幸喜!幸喜!以后用人要注意。万不可再犯这心里没数,瞎兵不懂胡乱弄的错误。” 心里这么想着,绕道外沟往知青点走。下到沟口却见金银环她大伯子哥家孙子合庆,在他们知青点的大门口,哭哭啼啼,嘴里嘟囔着:“泉源叔,你去哪儿了?这该咋办,这该咋办?这该咋办呢。” 合庆有十三四岁,跟他老奶在里沟半坡窑洞里住着。他父母远在兰州工作。他的户口没在沟里,也在兰州:他应该算是兰州人了。只是他老奶上了年纪,需人陪伴照顾,他爸把他安置在他老奶身边,也算是让他替他爸照看奶奶;他就是他老奶身边他爸爸的一双眼睛,一只搀扶奶奶的手。至于他爷爷奶奶如何,听金银环说,早就没有这俩人了。因而合庆他老奶也算是个可怜人。至于她可怜的原因,或许就是早年她白发人送过黑发人,让人看着不忍心。 合庆他老奶上了年纪,干不了活,不挣工分,人家也从不吃救济,粮款都是她孙子给的。她孙子在兰州有工作,一个老太太的口粮款人家是不在乎的。老太太从没欠过队下的钱,除了分粮时给队下付钱,队下派人把粮食背她家里,老太太几乎跟队下就没什么关系。她的重孙子哭哭啼啼找孙泉源又要干什么呢? 孙泉源懵懵的,到跟前,没吭声,看着他的脸,想听他能说些啥。合庆很聪明,止住哭,说:“泉源叔,水进我家窑里了。” 孙泉源毕竟年轻,见识不多,再说也是城里孩子,不知道乡里那些事情,也不知道沟里有啥规矩。听得水进窑里。以为水进窑里,流出来不就完了?你又哭哭啼啼寻来干什么? 十三四岁的孩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描述不清楚。合庆恳求说:“泉源叔,我也说不清楚,你跟我去看看,上边小窑里有水,水弄不出来,你看该咋办。” 孙泉源说:“行,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合庆在前面走,孙泉源在后边跟。两人走的都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合庆家:一个平台上筑有两孔窑。一孔很大的窑。烟熏火燎的窑顶很高。孙泉源一看也明白:这是一孔厨窑。右边一孔小窑,有门,不用说,不用看,自然就是居住的窑洞了。 看罢之后,合庆啥也没说,又领他沿着门前的小路盘旋往上走。走到厨窑上头那位置,又有一孔窑,比厨窑小,正好就在厨窑正上头。到跟前,合庆用手一指,孙泉源一看,心都吊起来了。里边居然聚着半窑水:跟窑口的坎儿平,外面有水漫过的痕迹,湿漉漉的。若一直这样,真的可以养鱼了。这事儿弄的,真棘手了。 孙泉源问:“这水有多深?” 合庆说:“到腰跟前。” 孙泉源知道他说的是土语,实际意思也就是齐腰深。连忙问:“到谁那腰跟前?” 合庆说:“到你那样高的腰跟前。” “到我这样的齐腰深?”孙泉感觉事情严重。连忙说:“我立马下去叫人,把窑口这坎儿给挖开,把水放出来。” 啥叫爱民,此刻体现出来了。恰好孩子们下午放假不去学,孙泉源一声吆喝,初中生一下来了四五个。拿?,拿镐,掂钎子的,扛齐全了家伙,都来了。 本想着一会儿工夫就能把窑口那坎儿上挖道壕,把水放掉。那知道那坎儿是白土料礓,硬如石,且柔韧,?不动,钎不动,个个累得不行,一个钟头过去,也没能钎出三两公分深一道壕。 这该咋办?不为破坎儿,只为放水。坎儿不破,能把水弄出去就达目的了。舀水。把水舀出去不就行了?于是掂盆,掂桶,轮番战斗,终于把窑里那水给刮干净了。 合庆很知好歹,一句感激话没说,便去街里买了两盒烟,让参与施救的弟兄们都叼上了洋烟卷。 上边窑里的水刮干净了。临走得跟人家老太太讲明白。孙泉源跟老太太说:“窑前头那道坎儿破不开。只好用桶把那水给舀了出来。上边那窑里没水了,你老太太放心吧。有啥事情用着我,叫合庆跟我说一声,我立马就来。” 老太太老态龙钟,心里倒很清楚。拉住孙泉源的手,嘴里像咬着自己的舌头,打着诺诺说:“多谢了。受劳了。泉源,你是知识青年,你是从城里来的孩子。你可真是好孩子。你也知道那窑里有水吓死人?你是城里孩子也知道这?那要是稍微钻个洞,我就在这儿住到头了。在早,我老头原本是在那上边掏的窑,掏过半截子掏不动,这才在这窑下边掏了这孔窑。上边那窑从没进过水。今天红彤彤的大日头,上边咋能有水下来呢。顺山流,真是吓死人。我让合庆上去看一看,我最担心的就是上边那窑里存水能要命。他上去一看,下来说:水是从上边那窑里溢出来的。这就吓人,这就吓死人了。我就让他下去找人了。他跑下去跟你一说,你就上来了。水火无情。水火无情。你可是把我家给救了。你再上去看看,看水到底是从哪儿涌进那窑里的。你给帮帮忙,把那地方垫高些,别让下雨那雨水灌进去。我为这事儿担老了心。我真得谢谢你。你真是好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话是老太太说的。老太太担心的是窑洞遇水会形成灾害,会形成灭顶之灾。老太太说得明白,那就去上边看一看,看到底水是怎么进到了上边的窑里边。 到上边细细看过一遍,孙泉源看出这水上山阀门喷水,集中一个点,那可比天上下雨厉害得多,单凭下雨那水是流不到上边那窑洞里去的。 谁的事情谁萦记:老太太在这窑洞里住着,晴天白日天上来水,她能想到水能灌到上边那窑里。作为村干部,想没想过沟里各家各户的需求?知道了各家各户的需求,管理起沟里的事情就会得心应手。你能为他们想到他们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他们应该感激你。你只要爱群众。群众就会爱你。世上的事情都是有来有回,相辅相成的。晚上开会,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要跟大家讲明这个互相爱护能积福的关系。 因为给合庆家窑洞排水这活收工早,孙泉源有工夫早做饭。吃罢饭,他就坐那儿想这晚上开会要说啥的事情了。他列了几条。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赶快想出增加人民币进项的办法。他等不及多麦来找他。他主动去了多麦家,把他这想法跟多麦说了。多麦说:“好。今天晚上开会你就说。我赞成:让大家讨论这方法好:不留后遗症,没人能埋怨得了。” 天黑了。大家都围到沟口的场上来。桌子摆在场上,马灯放在桌上。虽然在马灯的光亮下,看不清人们的表情啥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人们对五毛钱的工值都寄予了厚望。 会议开始,多麦让孙泉源讲话。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又是弟兄关系。既然当哥哥的让弟弟说,弟弟也就把想说的话,一谷脑倒出来吧。孙泉源说话也够口满的。他说:“可以这样说,咱们大家也都是讨厌开大会,说空话的。我想是这样:咱们连着十五天晚上都开会,咱们必须把咱们的行动方案定出来。等到咱们忙起来的时候,咱们尽量少开会。这是今天晚上我要跟大家说的,我心里有这想法。再有就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明明咱沟里就有财路,为啥咱沟里就不朝那财路上走呢?我在山上起石头的时候,海林跟我说过,咱沟里劳动日值最高的时候是四毛多。那钱是打草苫子挣来的。为啥后来不干了?他说是人家砖厂拒收咱们的草苫子,咱们队下赔本了。我就想了。这个挣钱的事情是咱自己不要了。不能怨人家砖厂。咱打出的草苫子不过关,谁还敢再来买咱们的草苫子?咱把事情办快些,别耽误事儿,别小气,别怕花那几个小钱。我说,明天就让瑞婶儿去市里,问瑞叔,看窑场还要不要草苫子。若要,把这活揽过来,咱干。当然,能挣钱的地方很多,那不是还不知道挣大钱的路在哪儿嘛。这是熟门熟路,不走弯路,干着方便,咱们就先干着再说。等到咱们有了积蓄,咱们就开工厂,生产出咱们的产品,那样才能稳定发展。来料加工也行,这只能说是初级阶段,要想玩儿大,必须有咱们自己的产品。明天让瑞婶去城里,队下记工分,给路费。瑞婶要抓紧时间,让瑞叔去问问,把这事情给定下来。这事儿跑成了,给你一天三顿出差费。不怕你富了,就怕你联系不来好项目,就怕你开不出来这挣钱的路。我这样说,大家谁有不同意见可以说出来。无论谁有这个能力,——联系不来不算,你可以为队下跑腾去。只要能跑成,队下不会亏待你。其实这账我早就算过:一比一的挣钱,这还不够咱的吗?人别太贪了。贪得把棍子、沙子、脏水都参乎到草苫子里面去,这就真该挨打了。——这话说远了。先让瑞婶去问一下再说。总之,只要回话砖厂那边要草苫子,规格给咱们,咱们就要尽快抓紧行动,别迟疑。有人说,弄不好队下又亏本儿了。对不起,我可以很负责任说:那种队下会陪钱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卖一块钱,挣五毛钱,这要能赔钱,那就一定有鬼了。那咱就把鬼打死,让他不得托生。咱沟里不应该有鬼,咱沟里应该都是神。我不相信,咱搞副业能赔。咱这副业必须加快搞起来!” 第107章 你这孩子不省事儿 121你这孩子不省事儿 孙泉源当晚散会以后,专门让瑞婶留下,交待她第二天就去市里找瑞叔,把打草苫子的事情给说住。瑞婶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你说让你瑞叔赶紧跑这事儿,这肯定能办到。只是这事儿能不能跑成,那就不是咱们说了算的事情。你也知道你瑞叔是皮件厂工人,在他厂里门市部干零活。早年能把打草苫子这活拉给队下,是那劳改队的领导去他那里做枪套,两下顺口说,那边急着要草苫子,这边没有啥活干,话赶话,这才把那活给拦下来的。哪知道咱沟里人不争气,硬是把那打成的草苫子里洒水、参沙子,还把那杂草、棍子夹带着打进草苫子里,这让人家伤了心,谁还敢再理咱们?这次我不敢说我这一去就能办成事儿。我心里也没数。我也怕办不成事儿,拿了队下钱,咱沟里人捣我脊梁筋:我说我只要工分,不要路费,不要出差费,即便不成,我跑去,也给我记工分,行不行?” 孙泉源说:“既然队下让你去跑这事情,队下就把你的来回车费给全报销,一定也给你出差费。不能让你自己贴钱为队下办事情。若是那样,以后咋去调动别人的积极性?你放心去,这事儿不成,揽些别的差事回来也行,无论干啥,只要能来钱,就是好家伙。” 事情说到这儿,瑞婶儿第二天一早到街里赶头班车就朝市里走了。四天以后回来,递给队长多麦几张信纸。信纸上是人家劳改支队砖厂领导写的:蒲草草苫子。画有图形:规格、长度、宽度,厚度,打多少道麻筋,重量,都有标注,写得很清楚。最后写着:有多少,要多少,多多愈善。每斤四毛五分钱。“争取咱们有个好的合作。” 事不宜迟,这要抓紧时间。孙泉源跟队长、会计商量,这也要定出一个标准,定出框框。谁家不认这个标准,不认这个框框,他家可以不打草苫。他家可以不操这份儿心。他家可以不挣这个工分。孙泉源还说:“这个事情要公平,不能让人感觉咱们有私心,不能让人怀疑咱们日鬼捣棒槌。前任大中不是不好意思在沟里待,上石头窝子起石头去了嘛。明天让他妹子把他叫下来。你和会计多带几个人下东滩,让他也跟去跟人家谈蒲草的价钱。人多智慧多,这是一定的。咱沟里这一宗,那一撮的,每堆儿都派一个人,让他们明白咱们弄事是明的,不搞日鬼的事情。要让大家心服口服:咱们就是公平。 “再有就是,今天大队通知:明天早上让各小队去大队拉些白沙糖回来,一人半斤,按人头分到户。这是政府对咱贫下中农的关怀关心。这一包白沙糖是一百斤。按人头分,也就是一个人半斤。咱队下也就是拉回来一整包。我不会玩称,让东海哥来分。我也想了:我们要动用手中的权力来证明咱们不怕事情,敢于碰硬,敢于弄事情。力哥家的猪仔前些天跑出来糟蹋庄稼,让护林员给逮住了。我从护林员手里把猪要回来。按照大队规定,一只猪要罚八斤麦。他家没交来。力哥家小妹子把猪领回去的时候,我当时就跟她说了:不把八斤麦子交队下,以后队下无论分啥东西,他家就别要了。这么多天了,他家没送来。明天我准备把他家的白糖给扣下,让他家给队下交来八斤麦之后再给他。这得让大家知道咱队下是敢于扣他们东西的。咱们都按规矩走,咱们不胡来。” 多麦说:“你跟俺们说一声,俺们知道就行了。俺们给你撑腰,做后盾。俺们都支持你。这事儿你就看着办吧。” 第二天上午该上工,孙泉源跟大中的妹子说,让她上山去石头窝子把他大哥叫回来;又把为着公平行事,让他大哥去东滩买蒲草:一是跟人家谈价钱,二是也起监督做用。最后又说:“在石头窝子吃了午饭再回来,这工给你记一天,让你占点便宜。你哥这工自今天起也在队下记。让你哥知道,这工记到他再上石头窝子的第二天。” 大中大妹喜咪咪上山去叫她哥走了。该上工的社员也都朝地里走了。孙泉源这才招呼东海哥,让他拉上他家的架子车,两人一起去大队,把那包白糖拉回来。 两人拉着车子顺路往街里走。路上免不了要说些队里的事情。因这两天孙泉源吆喝得劲儿最大,催得最紧的是搞副业,打草苫子这事情,东海哥有些担心,忍不住问:“泉源,这没外人,我能不能问你一句:你为啥要下这么大劲儿搞副业?你可别觉得这副业真好搞。万一又赔本了,这责任,这骂名,你们这任队班子可是躲不过。历来队班子都是四平八稳,老和尚帽子平不塌,自己不给自己找麻烦,大家歇,他们也歇了。你们这不是自找麻烦?吃力下这劲儿干什么?万一搞赔了又该咋办吧。” 孙泉源说:“东海哥,咱沟里最高年份的劳动日值也就四毛多。其实每年的劳动日值也就是棉花地收摘的棉花,梨园下梨这点儿收入。苦不苦?真苦。先几年,你们这些年轻会手艺的,还能跑出去给城里给人家干些木工活呀啥的,挣俩钱,补贴家庭生活。这些年,城市里查得紧,也都出不去了。单凭地里打出的东西来养活咱们,不容易。咱们队下平均也不过一亩二分地,有一多半还都是旱地,靠天收。我不说就靠这家底能不能填饱肚子,我知道,你比我还清楚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也想了,我既然当了队干部,我就是要队下着想,为队下出力。为啥呢?别说谁有多高的觉悟。我清楚着呢:队下扣粮,我们知青没啥吃的时候,咱队下挨家挨户都给我们端过吃的,包括老保管家,老队长家,老会计家。就在他们三巨头发狠扣我们粮食的时候,他家的其他人还给我们端过吃的。就凭这,我就觉得咱沟里都是好人。三巨头扣我们粮食也有原因,不是针对我们知青个人。事情应该一码归一码。乡亲们自己缺吃还给我们端饭,这让我们感动。常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没有涌泉,我把我的心掏给大家总可以吧。为这,我提出搞副业,挣钱,提高劳动日值,改善咱沟里人的生活。大家都知道,原先打草苫子,队下赔本儿了。我不口满,我就这样说了:那不正常。 “咱们也就是笨想,这卖一挣半的买卖咋能赔本儿呢?何况人家是上门来拉的,连个运费都没有。你是在沟口给人家装车的,就地卖到人家手里的。咱们去东滩把蒲草运回来,用的是大队的船:管饭不要钱。可以这样说,那意思也就是在咱沟里,用两毛二三一斤的蒲草,打成草苫。这草苫转眼卖成四毛五分钱一斤,这种买卖能赔钱?这是咄咄怪事。这是有人捣蛋。这是管理不严。我不相信这卖一挣半能发生赔钱的事情。到现在我还觉得它不可能。到现在我都不相信这事情能够发生。可咱沟里人都是这么说的,咱沟里真是赔了个头疼。这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为什么能够发生这种事情?私欲膨胀。一个学一个,看他们把节省下来的蒲草放到家里还能干些什么。最后把全沟人都闹进去了。这是教训,不能不让我们提高警惕。这不能不让我们把防止腐败的工作抓起来呀!腐败能让好事儿变坏事儿呀,这是教训,咱沟里人已经跟我说了。我会根除腐败,规规矩矩办事儿,一碗水端平,报答大家的一饭之恩。东海哥,你看着吧,你看着我怎样报答大家。我会尽全力,我为大家,我啥都不怕。” 两个大男人,拉一袋一百斤的白沙糖,是很轻松的事情。拉上白糖回头往回走,他们又说了好多沟里的事情。把白糖放进仓库之后,锁上仓库门。孙泉源让东海哥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中午下工时过来掂称,给大家分白糖。中午加班不记工。东海心里美滋滋的,回家走了。孙泉源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几行字,用仓库门上为着方便预留的按钉,摁到仓库门上。又端详了一遍,这才去沟口的菜园里跟那帮带孩子的小媳妇们一起干活。干过一会儿,跟小媳妇么一起下工,回去做饭。吃罢,便到仓库门口等着东海哥过来给大伙分糖。还没走到仓库门口,忽然想起来还没敲钟,来个转身就往挂着铁车轮的大柿树下走。 那时候生产队的仓库管理制度很严格。据说是国家制定的:打开仓库门,贫农代表必须到场。是为着好看,还是为着方便,沟里仓库那锁是需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的,也就是沟里人说的子母锁。保管拿一把大钥匙,从锁的下面朝锁眼戳,贫农代表拿一把小钥匙,从锁半腰的锁眼里戳。这还必须是贫农代表的小钥匙先拧开,保管掌管的大钥匙后拧,这锁才能打开。这也就意味着:两人都到场,才能打开这一把锁,并且还是,贫农代表先动手,保管后动手,这锁才能打开。东海的父亲是贫农代表,这天为着分糖方便,他爹就把仓库钥匙交给东海了。 待到中午,大家都下了工。东海哥那边已吃过了饭,说定的去给大家分糖捉称,他脚步匆匆往仓库这边赶。有事情要敲钟,这是多少年来形成的规矩。孙泉源没往仓库这边来,他先去大柿树下敲钟。“当、当、当”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东海哥已走到了仓库门口。看到仓库门上摁着一张带字儿的纸,到跟前一看。心说:“这孩子,你咋不省事儿呢。你是知青,你知道报恩,可你这孩子也真不是个东西。你也真恨人。” 第108章 把心掏给乡亲们 122把心掏给乡亲们 攒斤多,分斤少。这是真的。两百个人,一百斤糖,每人半斤:一称来,百称走,若没捉称水平,不说秤锤环线出称芯儿,单这秤杆儿高高低低,让你绕出去一斤都有可能。司称分糖,这属于技术性工作;要想不多不少恰好分完,分停当,孙泉源干不了,他也没这底气。于是乎,请贫农代表的儿子东海哥帮忙司称,这也算是自知自明,聪明之举。 东海哥比孙泉源大十一二岁,结了婚,有一双儿女,媳妇贤惠孝顺。他本人心灵手巧,长得帅气,泥、木、农活,样样都会。早晚总是乐呵呵,自感很满足,让人觉得他人很好,从他身上简直就找不出缺点了。东海哥祖上是从临县逃难过来的,到他这辈已有四代。据说他祖上刚到这里的时候是给富家扛长工,后来沟里寨上那几亩官地,村上当家的让他家种了,不收租子,他家也就在这沟里落下脚来。 大概是外来之人,势单力薄,贫穷压抑,早年又受到过沟里人的帮助,是感恩,是避事儿,这也说不清楚,他家人对人总是和颜悦色,礼让三分。今见孙泉源写了一张催缴八斤麦子告知书,摁在仓库大门上,他觉得知青孙泉源知恩图报是好人,但在仓库上摁一催缴告知书,又觉得这知青不好惹,这孩子也够不是东西。但他心里这么想,总是没有说出口,也没在仓库门前等候,甩着两只手,悠悠往知青院里走。还没走到知青院门口,只见孙泉源敲罢车脚过来了。两人相看笑一笑。东海哥说:“开仓,分糖?” 孙泉源应声:“开仓,分糖。” 仓门只开一扇。左边那扇没开,上面摁着的催缴罚麦告示很是显眼。按单分糖。一称又一称,打发走一家又一家。力哥家小妹来过以后,扭头就走。过一会又来了。袋里提着八斤麦。上磅称称,一两不少。记上账,把她家糖给称了。没吵没闹。 一称跟着一称走,眼看着袋子里的沙糖就没有了。孙泉源心里忐忑着,跟东海哥说:“真到最后没有,我们知青不要就是了。” 东海哥笑着说:“不会没有:这一袋子百斤足够,咱们称过,那没有错。咱称锤环线座中,打平看称,没有冒高,那就不可能分不够。” 孙泉源心里还是没底。看看分完,只剩知青三人。把那袋子里剩下的沙糖倒出来,上称一称,冒高,挖出平平一汤匙,正好。孙泉源叹息一声:“我的妈呀,东海哥,你真成神了。你这秤杆子拿捏得也太准了。”让东海哥张开嘴,把那平平一汤匙白沙糖倒进东海哥嘴里。东海哥嘴里含着白沙糖,赞叹说:“甜!真甜!好多年都没吃过沙糖了。” 分糖工作结束。下午照常干活。社员们该干啥干啥。干着活也都私下揣测嘀咕:这搞副业的事情,该是咋个弄法?有人说行,有人说不行,反正是队下的事情,都得听着队下的。 夜晚开会,大中从山上下来了。多麦、孙泉源和会计商量,说:“明天下东滩买蒲草,队下一分钱都没有,今晚是否去大队信用社打个招呼,让他们把钱预备着?多了也不敢要,三千块钱也就买得两船草。多了不敢要,只敢要三千,那两船蒲草,也够咱打些日子了。” 孙泉源跟多麦说:“你跟会计叫上大中,你们一起去街里找信贷员成信,让他明天把钱准备好。若是现在有钱,咱们今晚就说定几个人,明天去火车站买票下东滩。这事儿要抓紧,不能慢。今天晚上这会,我先跟他们说着,这就准备着来草的打算。”忽又想起还得要麻批儿,又跟多麦说:“顺路去街里供销社问一下,看他们那里有多少麻批儿,咱们用的量大,这也要早有打算。” 多麦和大中都说:“麻批儿不缺,那都好办。先把钱说住,明天拿住钱,后天就能下东滩。这边也得跟大队打个招呼,让大队派船。” 事情说到这儿,他们朝街里走了。 社员会开始。孙泉源主持,开门见山说了队下的打算。因为这打草苫子的事情,早年也都干过,今天再做这事儿,也都没啥熟门熟路。大家心里都有数:损耗多少,百斤蒲草要用多少麻批儿,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只不过都不逞能,都不愿说真相,都不愿说出用量而已。这一晚,孙泉源没有多说,兑上两只耳朵光听大家说了。他不时提问,做着记录,甚至有些细节也都记到笔记本上了。他听到有些说法活套时,心里琢磨:“看来啥都有门道,这要细细研究,才能把事情做好。不可让一两个奸猾的把事情给弄坏了。” 工夫不大,多麦、会计和大中就回来了。多麦凑到孙泉源耳边,悄声说:“三千块钱拿回来了。” 孙泉源听得清楚,立马对大伙说:“今天这会就开到这里。下面要讨论下东滩的问题,想参与的可以留下来听一听情况,给出个主意。没能力参与的,现在就可以回去。” 因为时间还早,老头、老太、奶孩子妇女都站起来走了。姑娘小伙也都没走,站在场上,听他孙泉源怎样掂对接下来的事情。 孙泉源说:“队长、会计、大中,东海、良爷你们五个今晚动身,明天中午就可以到达东滩桥边。钱要分开拿好,别出岔子,这要谨慎,很重要。我听人说,当年有过下滩割蒲草的经历:河涨,人都睡在水里。这事儿不能干,太麻烦,太受罪,咱也浪费不起那时间。最好买草,让他们把船给装好,咱们只管打草苫子就行了。如果说定蒲草价格,立马派人回来带船。从咱沟口看,这河水不小,这船能够一路顺下到东滩。咱们要趁着水大,多往咱沟里运几船。倘若水小,那就麻大烦了。走旱路,光那运费,那个开支就不小,这个算盘咱们一定要打好。倘若用车从火车站往咱沟里拉蒲草,你想吧,这就不是卖一挣半了。这时间一定要抓紧,趁着水大,多往咱这儿拉几船草,那可是省老运费了。你们今晚去,需不需要带被子?你们得想好。现在就走,能不能?你们看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多麦说:“现在就走最好。即便明早五点有火车,明天中午也该到了。我们也打算今晚走,在大队就把介绍信都开好了。” 孙泉源说:“那就赶快动身吧。钱一定要拿好。你们一定要谨慎。任重道远,咱沟里吃啥喝啥,也都跟你们这几个人说了。钱一定要看好,要藏好。安全第一,这很重要。” 他们回去打了个被子卷儿,都朝里沟走。他们要翻山去火车站。他们是要连夜坐上火车去买蒲草。在孙泉源眼里,他们是出征,他们是去战斗。孙泉源把他们送到里沟,送到山边,跟他们一一握手。这不是形式,这是期望,这是同一条战壕里共同参加战斗的战友出征给予的祝福,给予的期盼。这一仗要打好。这一仗一定要打好。孙泉源跟他们挥手。他们看不见,只是说:“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天你还得领工呢。回去睡吧。” 第二天半夜,多麦和东海回来了。他俩跟孙泉源说:“事情说住了,两毛二一斤蒲草。说住了。往下再压一分都压不下去,也只能这样了。咱们可以监船,不合格的咱可以不要。” 要船下东滩拉蒲草,这是跟大队说好的事情。船工为沟里出力,都是大队的生产队,那是应该的,船上分文不取。船上人也质朴,没有附加条件。顺风顺水。多麦和东海带船扬帆,顺着平稳的河面,向东滩飞去。 水路也就二百来里。水路顺畅,也就三天工夫,满载而归。站在沟口看见大船,肥肥胖胖,载满蒲草,长方形的草垛,沿河上来了。敲钟。分蒲草!整条沟都动起来。磅秤拉到河边,托架摆上放好。蒲草捆儿下船,刹上架子车。过磅,直接拉家里去了。说住的按劳力分,每个劳力多少斤。一丝不乱。有序运行。忙忙碌碌,喜气洋洋。 各户各家全都领完。查过册子,不见力哥家有人来打个照面。孙泉源笑说:“谁去给力哥家送个信儿,让他家赶快来领蒲草。如果他家不要,那就别怪着别家挣钱,把他家给撇下了。不要打别,打别对谁都不好。公事公办,让他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让他家赶快来领蒲草,别到时候,别家都动起来了,他着急上火到处来找我,我还不会单单伺候他一家呢。” 力哥家把蒲草领回去,这一船草也都到户家了。防火这事儿,早在最早提出来打草苫,就已经提出来了。规定很明确,谁家失火烧掉蒲草,那是要照章赔钱的,这没有一点儿虚耗,都是板上钉钉,在本上写着的。 麻批儿已经到户,蒲草到家,草苫瞬间开始编织起来。接连几天,大船跑了三趟。户家放不下,蒲草垛到场里,由专人看管。 因为都忙,自此改变晚上开会方式:只求户长参加,代为传达会上的各种安排。 草苫编织出来。让市劳改砖厂车来,当面验收过称,上车刹绳,捆绑结实,送人家车走。一天一车,源源不断。为拉关系,瑞婶说最好管司机一顿饭。孙泉源忙得不可开交,又是忙着收草苫,又是给老太太们挖面、整菜,给司机做饭。居然忙得没空上街,也没工夫跟尤继红打个照面。张永东跟船去给沟里运草,知道孙泉源忙得不可开交。尤继红问起孙泉源,他把孙泉源忙得没工夫的事情说了。尤继红呵呵笑:“这可真是锻炼人了。孙泉源是个不管闲事的人,这回可不随他的心愿了。只是他说过,他把心掏给队下,队下人只要理解他,他就心满意足了。知青都是这样的人,谁没把心掏给乡亲们?” 第109章 分配公平的问题 123分配公平的问题 孙泉源当上保管,掌管仓库钥匙,主要工作都在仓库,想动弹,也不能距离仓库太远,只好整天窝在沟里;整天想沟里事儿,为沟里忙,俯下身在沟里干活,不跟沟外知青联系,不跟沟外知青打哄,彻底变成了沟里人。沟里群众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他自然受到沟里乡亲们的赞许。这赞许传到街里。尤继红听说以后,很有些自豪,说:“他只是知青中的一个。知青都是这样上进的人,人都在乡里,谁没把心掏给乡亲们?” 这话说的真好。大多知青都是这样的人。新良大队的知青金安然,听说孙泉源他们沟里搞起了副业,有心来探讨搞副业的利弊。因而叫上期任达,约上张永东、尤继红都来了。想让孙泉源传授一下经验,也想跟孙泉源来场探讨、讨论。 知青做事儿就是这么热心,就是这样认真。他们不但要听介绍,听罢介绍还要进行探讨、讨论。这是一种总结事情成败的方法,这也是在做事情之前的研判。孙泉源立马感到,金安然的到来,他跟金安然居然学了一招。金安然太不得了。 孙泉源没有金安然的思想丰富。他的思想扑素。朴素得像是从大田里钻出来的小草一般,带着乡土、大地的气味儿,没有什么华丽的色彩,却带有泥土的芬芳。他很实在的跟大家说:“其实搞副业,我是受到尤继红那番话的启发才有这想法的。听到尤继红跟我说的那番话以后,我才觉得我得给沟里人做些事情。我不能整天瞎胡混,我不能对不起沟里人。继红跟我说,并不是把沟里人的政治思想工作做得多好,才算好;能把沟里工值推上五毛钱,沟里人就感谢你,把你当成神仙了。 “我知道把沟里工值推上五毛钱很难,也很担风险。我有过这方面考虑、我也想做个试验。可我没有施展理想抱负那实权。如今大队让我当保管,我有这做试验的机会,我又有过把工值提到五毛钱这打算,何不下力做一番试验? “我在沟里摸了底,跟乡亲们交谈,这才知道原来沟里早就打过草苫子,卖给砖场。乡亲们说那是卖一挣半。都说这是必定能挣钱的事情,结果因为管理不善,让沟里赔了个透底。当时我就口出狂言:‘要是我来管这事儿,绝对不会赔本。’大伙都说我口满,说我不知道沟里的真实情况,不知道沟里水有多深多浅。还说我不知道沟里那淫邪之气形成之后,要想走上正轨又是何等艰难。让我不要火中取栗,‘烧了自己的脚’。他们都说‘烧住脚的事情不要办。’说那是‘放着河水不洗船,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但我心有不甘。通过走访,我知道队下卖蒲草苫子,赔钱的原因是腐败。一家跟着一家学,腐败透顶了,还能不赔个底朝天吗?腐败能导致不公,腐败能引起混乱,腐败不加治理,必然导致整个局势完蛋。要想走得远,要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再打草苫做买卖,那就必须铲除腐败。我有铲除沟里腐败的打算,我有铲除沟里腐败的方案。 “当上保管以后,我跟队长和会计商量,先把沟里这乱象给治住。第一天晚上开会,我第一个发言。我说的很明确:‘打架、吵架这事儿队下不管。生产队是搞生产的。生产队只管生产。’我跟他们说得很清楚:‘生产队不是公安局,不是法院,不给你们评这个理,不给你们断这个案。你们该打只管打,该吵只管吵,只要不怕倒霉,只管朝死里闹。打死打伤自然有人来管,这打架双方应该都知道。都是乡里乡亲,世代都在一起居住,为点小事儿,你们也能撕开这个脸。为点小事儿就要争个你死我活,都没把亲情看在眼里。你们没有感觉寒碜?你们没有觉得自己心眼很小?你们自己没有觉得自己很渺小?你们都不觉得自己办了这事儿很可怜?’能吵能打的,听我这么说,也都低下头,不吭声,傻了眼。 “当然咱没当过队干部,不知道这小小一道沟里也不过二百人,事情居然会这么多。有些事情也蹊跷着呢。我们借助水上山管道存水去浇西半坡上的地,没想到大中媳妇居然连个阀门都不会关。结果水上山一送电,那水柱一下就喷上了天,居然把我们住在半坡那户老太婆家的窑洞给淹了。五六个人刮了一下午水。就这事儿,晚上开会我也点了。我在会上说:‘别光想着自己,也得想着队下。今天这个阀门没关住,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损失,也就是五六个人干了一下午。这五六个人的工分是不是要咱沟里这二百号人给平摊出来?人口越大,摊得越多,是不是这回事儿呢?’他们都说那当然。我让大家说,咱们都是队下的人,该不该为队下着想?咱们都是沟里的人,该不该为沟里着想?他们都说为沟里为队下着想。他们都说我说的有道理。 “我觉得整天吵的闹的,这不行,这得定个规矩。结果让大家订规矩,大家也都同意。从大家都愿定规矩方面说,大家也都讲理。这就说明沟里那些爱吵架,爱打架的人也是很可爱的。结果规矩定下来这么多天,没有一个人在沟里骂街,见面也都是和颜悦色的说话,也都不拉呱着骂街了。这不是很好吗?一下就把这整天评理,断案这事儿给撇过去了。我们队干部也只管想着生产咋安排,不再考虑那鬼打架,鬼吵嘴,一个心思都能用在生产上,这不是很好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老实话,你心里觉得沟里乡亲们好,你觉得该为他们出力,你觉得为他们出力值得,你一马当先,领着他们干,这心情也就不一样:你干着心情就舒畅。你也乐意整天忙。若是这边你下死了劲儿去策划,去大干,那边他们还捣乱,我想,那就不会有搞副业,主动去找钱这事情。我们队班子也就不会多拦闲事去买蒲草,打草苫,去挣这辛苦钱。” 金安然说:“你以为编织草苫子,看似卖一挣半,能够顺利挣大钱。你们想没想过,没有考虑到的因素还很多。诸如:买回的草有问题,缺斤少两,运费超出预期水平等等。还没想到的应该还有很多。乃至蒲草储存的安全问题……影响成本的因素很多。你怎么敢保证一定能盈利呢?” 孙泉源说:“你说这些问题,我们早已考虑过了。为啥说我们下东滩,去买蒲草时要去上五六个人呢。一是让沟里百姓知道,去东滩买草,是公平的,都不能从中吃利搭拐:人多监督,有猫腻容易暴露;其二,也就是在装船验收上,不能松懈,要认真对待。最后桃剩下不很好的乱蒲草,也都装船,运回来了。他们去的人回来说,光这挑剩下,不过称,让咱自己装上船的那些乱草,早就超过他们那几个人的出差补助费了。这是实在话:一斤蒲草打成草苫卖出去就是四毛五。一斤就是一个劳动日。那也有个几百斤,他们能不怕出力,不怕麻烦,把那挑剩下乱蒲草运回来,也够安慰人了。这就是热爱生产队的表现。这值得表扬。” 金安然说:“劳动日值越高,社员越好领导。政治思想工作做不好的事情,用经济手段一下就能把积极性调动起来。这也是我遇到过的事情。” 尤继红问:“街上都传着沟里的劳动日值,在流水账上反映,估约摸已达五毛多了。这是真的吗?” 孙泉源说:“这是打草苫子的副业收入,若按常年的工分水平,应该是达到五毛多了。但有一点,因打草苫算工分,这工分总数必定要膨胀。我还想着怎么控制工分总量呢。不然,在大队上工的人岂不是都要回来了?”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经济换算问题,一般人也都不会在意。孙泉源能够提出这个问题,足见他对这个工分膨胀的问题有所考虑。金安然见他主动提出这个问题,呵呵笑着说:“在大队工作,和在小队工作是不一样的。在大队只考虑怎么干活,怎样完成任务,在小队就得全面考虑了。生产小队是麻雀,看似小,五脏俱全,管理起来要有一整套方案。整个方案,有一项不合适,运行得就不会那么尽如人意。这工分总量扩大,不是小事儿,是个很大的事情,是个很大的问题。它关系到公平不公平的问题。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此刻的孙泉源挠着脑袋,皱着眉头,自己也很迷茫。他很谦虚说:“其实工分膨胀这问题,就我们现在这数学水平,是很难运算出哪样计算方法最公平。老百姓也都没有能力把这事情说明白。这事情看似说着还早,其实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再过几个月吧,到年底,再拿计算方案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要工分膨胀,就会出现谁吃亏,谁占光的事情。要想公平很难很难。大体公平就可以了。不必搞得太细。搞得太细,也就闹得大家斤斤计较,人人小气,让人人都变得没出息。必要时还是得一刀切,只要面上公平就可以。朝深里追究,只怕沟里还没有几个人能把它说清楚呢。所以,不要在那上面下很大力气,无论你算得多细致,那都是不会寻找到平衡点的。” 尤继红思想觉悟很高,政治水平也很高,政治宣传水平一般人都不能与其相比。但说到这个工分总量膨胀的事情,她一脸懵怔,好像弄不明白。她问:“按自己得了多少工分分配,还能有不公平的事情?” 金安然说:“确实,孙泉源说得没错。即便按自己挣得工分套劳动日值分配,也有不公平的地方。公平是相对的。不公平是绝对的。我们数学水平都差,我们还得学习呀。” 尤继红脸一红,轻声嘟哝一句:“按自己工分套劳动日值,还能有不公平的事情?” 大家都在讨论。尤继红陷入沉思之中,没再吭声。 第110章 浇地奇遇 124浇地奇遇 说老实话,知青是一群年轻人。除了同是一样年轻外,其实按人品看,也有高雅、低俗,先进、落后,平淡、激进,善良、凶狠之分,长相、性格亦是千差万别,形形色色。在这群知青中,随大流的居多。像金安然这样觉悟高,能够带领乡亲们走阳光大道奔富路的帅才少;像尤继红这样思想激进,办事极端,一心一意争做先进模范,单打独斗往前闯的也少;当然,偷鸡摸狗,祸害百姓的也有,那就更少,甚至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了。 孙泉源属于随大流的那一种。只是大队让他当了小队干部,他这没有管过事儿的人,猛然让他管事儿,他心情激动,想露一手,也想把事情干好,他确实使出浑身解数,要把队下的劳动日值提高到五毛。他把按劳动日值分红这事儿说了。见尤继红没能明白按工分儿分红,因为算法不同也存在不公平,之后一直没再吭声。他怕慢待了尤继红,话头岔开,便没话找话问尤继红:“听说你们队下的灌浆水浇够一遍了。是你领着浇的吧。” 尤继红说:“是我领人浇的。那样没黑夜没白日的浇,哪能浇不完呢?早浇完了。” 孙泉源说:“你们街里那些队就是比咱沟里条件好。街里队下的往届头儿们,也比咱沟里的头儿们眼界高。我当上保管才知道,原来咱沟里连一台水泵都没有。只有两台水车:一台在菜园,一台在西坡。那两台水车还都是合作化初期买的。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那皮碗早就磨得不能用了,水车链子动不动就断,真把人折腾得没脾气。这也不知道上去一帮人,是浇地,还是修水车呢。买个皮碗两毛多。买截链子三毛多。有这修水车的花销,还不如赶紧买台新水泵呢。那费用,换算下来,可真是比买台水泵大得多。我跟多麦说,无论如何都得赶快买一台水泵,不说六寸,四寸的也行。一个队下只有一台水泵还不行,何况连一台都没有呢。多麦说,那不是买不来么。这还真是点事儿,这得萦记着。眼看着水浇地,因为没有水泵,渠水上不来,这跟旱地又有啥区别?也不知道这真是大伙的事儿,就是没人着急?等啥呢?自己不下劲儿,难道就有人给你送来了?队下人咋都是这么能沉得住气呢。他们都不想吃白馍?我真不知道他们是啥打算。反正我是着急得只想揪自己头发了。”话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何不去尤继红队下把水泵借过来使用几天呢?”于是又说:“你只要说你们队下那灌浆水浇够一遍了,我这就让我们队长赶快去你们队,把那水泵借过来,抓紧时间把咱沟里西坡这地给浇了。时间还能来得急。” 尤继红说:“水泵带电缆都在仓库里放着。你让多麦去我们队下借吧,到那儿找着保管,不用跟队长说,光跟保管说一声就拉来了。” 孙泉源没敢等他们走了再去说,立马跑到多麦家跟多麦说,让他赶快去街里继红队下借水泵,抓紧时间把灌浆水浇了。 多麦叫上人,拉上架子车,去街里借水泵走了。孙泉源回到知青点,金安然给他出点子说:“想要粮食高产,没有水,没有肥,田间管理上不去,都是瞎扯。种庄稼也是跟大人带孩子一样,得伺候着。你不把庄稼伺候好,庄稼哪就给你高产了。没想到,真没想到,这都啥年代了,你们队里居然还用着水车,居然还用着牛拉水车,你们沟里的发展也太落后了。怪不得你队下产量不高,水浇地也成了旱地,产量咋能高呢。在浇地上下点儿劲儿吧。旱地是没法跟水浇地相比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热闹,队长多麦在门口闪了一下,没吭声走了。大家也知趣,知道是队长叫孙泉源有事情,说声有空再来讨论,都出门走了。孙泉源恋恋不舍,把他们送到沟口。这边扬手送他们走。那边扭头看见多麦早把水泵拉到了渠边,出水管子已拉到了西坡地头上。这边接上电,那边一推电闸,哗哗哗,这边多麦就吆喝起来:“这可是水泵,不是水车,这水泵水可是大。看好地边,别让跑水了。”地边的浇地人都应着:“知道了。”信心也都满满的,看去也都要为这浇地下些力,大概他们也知道这是借人家的水泵,用水泵浇地不容易。 这要彻夜浇,水泵不能停。队长多麦的意思:先把渠南这四十亩地浇了。等到把渠南这四十亩地浇透,若人家不来要水泵,再浇渠北那七八亩。多麦跟孙泉源说:“从现在都明早,你都不用管了。明天早上你带人来接班就行了。” 乡里的孩子干活早。第二天是星期天,孩子们都休息。孙泉源跟队长多麦说:“孩子们不会打草苫,那就让孩子们来浇地吧。” 只要有人能把浇地这活接下来,能把地浇好,队长多麦也懒得管闲事,他也相信孙泉源能领得住还在上学的这帮孩子。 挑灯夜战。提着马灯,顺着麦垅地边不住看。一会儿这儿铲几锨土拍拍,一会儿听见水声又连忙掂着马灯跑那边看看。孙泉源也帮着浇了半夜。多麦跟他说:“你回去歇着吧。明天全指靠你,你得指挥着那些孩子们干。你现在不回去睡觉,明天白天打瞌睡,那可是没人能替你。你赶快回去睡吧。” 孙泉源听劝,回去睡觉了。他躺在床上,心里喜咪咪的很高兴。回想这一段时间,事事顺心,乡亲们好领,干活都是主动问,不像过去,敲钟人还不出来,好像出门早就吃亏了。现在可好,争着寻活干,生怕一声吆喝:“人够了,来晚的回家打草苫子吧。”细想也是,这是挣工分呀。打草苫子那是按斤称算工分的。这队下的活,可是没有隔天再干这一说。少干一天队下的活,那就少在队下取一份儿利。都知道这才有多长时间,工值就要上五毛。倘若到年底,也不知道工值要达多少钱了。开局好,这一下就抓住人心了。没想到整天吵闹打架的沟里人,居然也这么好领导。没人捣乱。蒲草苫子打得也好,劳改砖厂领导都说沟里的草苫打得好。这就安慰人了。这好的势头要继续下去,不能有丝毫的松懈。能表扬,少批评,点到为止,还是给人留点面子。人都不容易,何必都要翻脸怒目,有点小错跟人过不去。和气一些好,这也是工作方法。少批评,多表扬,这是工作方法,让人整天笑,让人忘记烦恼。多表扬好,多表扬好,多表扬人们都高兴。形成好的风气,都高兴,也都没人故意闹别扭了。 大概心里舒畅,这一夜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听得沟里有说话声,一睁眼,天亮了。连忙起来,抽开蜂窝煤火。添上锅。水开,仍是“红薯面老鳖靠河沿儿”。好长时间没回家,咸菜也吃完了。没有菜,那就蘸盐。吃着也不赖。只要吃饱就行。红米饭呀南瓜汤。老子这是红薯面呀,老鳖靠河沿儿。好吃是好吃,就是不耐饥,耐饥才是好东西。多煮几个,别熬不到中午肚子就饿瘪了。 端锅。盛饭。还没吃完,孩子们就来了。都是吆喝着泉源叔的,泉源哥的,都说听话,让叫干啥就干啥。掂上自己的钢锨,到地里说话。走吧。一群子初中学生,围着孙泉源朝地里走了。 一帮子初中生顶上,熬了一夜的棒劳力从麦地退下来。孩子们也都会干这浇地活。因是大白天,也都觉得很悠闲。孙泉源也是跟着水走,生怕地边出现豁口,水能流到下边。 孙泉源往地里走的时候,水已改道流向他这一边。他怕地边田埂低,溢水,顺着地边巡查,感觉不会有事。大等水不来,小等水不来。按常规,这应该两三畦儿都要浇完了。蹚着麦地朝有水声的地方看,只见麦地中间有个大窟窿,那水也不知道往里灌了多长时间,那个窟窿都没灌满。 正想走过去看。只听孩子们吆喝:泉源叔,泉源哥,那是墓穴,不敢靠近前,万一塌方,人能掉里边。 这真是玄而又玄的事情。谁能想到浇地还能有这掉进墓坑里的危险?知识青年,知识青年呀,不如沟里的孩子们有经验。“都远远站,都远远站。”孙泉源慌忙顺着田埂后退,紧张到了极点。心说:“万一塌方掉进去,与鬼为伍,岂不麻了烦?” 领着孩子们远远离开这块地,只等这坟墓窟窿灌满,再来照看那一畦。大等不见水过来,小等不见水过来。这个坟墓有多大?这个墓穴能盛多少水?怎么这么大时候水都没过来?趁着摸着走过去,再看,地里没有流的水,坟墓窟窿后边都是干的土地,水就根本没有漫过来。这墓穴里没有灌满水,水就没有了,这水能到哪里去了?一路寻过去,没有流的水。孙泉源心里犯嘀咕,莫非真是见了鬼?鬼不走干路。鬼也不至于把水都吸干吧。心里这么想,忽然想到是不是水泵出问题,或是停了电?一定不是停电,大队广播里播放的革命歌曲还唱着呢,咋会能停电?就这也得去水泵那儿看看。待他走到水泵管口那儿一看,管口果然不冒水。这是咋了?他紧张起来。这是真停电了。那就把电闸拉下来吧。他把电闸拉下来。可大队高音喇叭那革命歌曲唱得还有劲儿,这边咋能停电呢?不会是电闸上接的线头松了吧。扥两下,很结实,没有松动的迹象。是不是水泵坏了,水泵出了啥问题?下去看看吧。 孩子们的精神头都大,这边孙泉源还没一说,那边孩子们也都飞跑着朝水泵那边奔去了。看着他们跑到渠边小路上,只听他们惊叫:“泉源哥,电线断了!” 孙泉源先是一惊,接着也就镇静下来,说:“笑话你们也都不会说:那是三股那么粗的铜线,又有那么厚的橡皮和麻筋儿包裹着,用它抬一百斤东西看能不能把它拉断。你们当我傻?拿我开玩笑是吧。” 孩子们都吆喝:“泉源哥,泉源叔。真断了。电缆真断了。你看。这都两半截儿了!” 孙泉源连忙跑过去,远远看着孩子们举着俩线头。孙泉源脑子嗡的一声,恨得直咬牙:“他奶奶的,这是咋了?这么粗的电缆,正用着咋会断了?”一看齐茬。他恶狠狠骂一句:“奶奶的,欺负到沟里人头上了。走,打死他!”领着孩子们顺着渠边小路向街里奔去。 第111章 电缆被砍断的事情 125电缆被砍断的事情 抽水机管口不出水,孙泉源以为水泵出现柴草堵塞之类的毛病。因为大队广播正响着,他没想过停电,更没想过电缆会被割断。当他看到那么粗的三股线的电缆竟被齐茬砍断,变为两截,想必是割草路过的孩子们手贱,也不管危险不危险,砍一下,撒腿就跑了。这一下就把沟里人给害苦了。沟里的孩子们不会到这儿办这事儿,必定是街里的孩子们路过干的。他怒火中烧,恶气难消,恨不能立马抓住那手贱的孩子好好修理一顿。他咬牙切齿吼一声:“走,抓住他们!”领着沟里的初中生,顺着渠边小路就朝街上追去了。 刚跑到街上,只见石头窝子顺天脚边放着半袋子盐,在路边站着,说是在等顺明,两人要趁大队拖拉机上山。孙泉源来不及跟他寒暄,张口便问:“你看没看见拿镰刀,背柴草的孩子们都朝哪里走了?” 顺天说:“那都不是咱村的孩子。那是西村的孩子。我看见我姨家邻居那孩子:孬蛋,厮跟着一群孩子,背草,持镰的,从这儿跑过去了。这都过去了好半天。其别也没看见有背草的孩子们从这儿过。” 孙泉源问:“你姨家是几队的?” 顺天说:“就这前边胡同进去,三队的。” 西村就在寨子西边。也就在车站的对面。穿过车站,马不停蹄赶过去。进胡同见人就问:“孬蛋家在哪儿住?” 有个姑娘说:“几队的孬蛋。叫孬蛋的多了。” 孙泉源笑着说:“三队的。三队的孬蛋。” 那姑娘用手一指:“前边第仨门就是。” 孙泉源回一声:“谢谢!谢谢!”一路狂走,连忙赶过去。到门前,站下看:墙垣朽败,没有门楼的破门头上零零散散趴着几片瓦,好似风一吹,就能从墙头上掉下,仿佛向来人说着,这一家人生活很艰难,这一家很可怜。门是原木色,因年久,门板朽裂开缝,站在门外就能看见院里人走动。院子不大也不深,一溜四五间的土坯墙蓝瓦房。推门进去。问一声:“孬蛋在家吗?” 回答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在家,回来半天了。” 顺声往左走过去。站在门外朝里看:那是厨房:正方形,面积不算小,房顶透着亮,明显是漏雨的房,四百八下都透风,不用开烟洞,炊烟也能跑干净。内有一盘地火,左边靠里墙边支着一块儿大案板,屋正中放着一张小吃饭桌。一个四五年级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端着碗,碗里也是老鳖靠河沿,副食就是小桌上碗里的腌咸菜。他父亲见来人,已经笑着站起来。母亲正给那孩子碗里夹咸菜。 孙泉源盯住那孩子看,一声不吭,看了好半天。然后冷冷一声笑,淡淡问一声:“你就是孬蛋?你们真可以呀。” 孬蛋早已放下了饭碗。听得孙泉源这么说,怯怯回一声:“那不是我。那是河洛和延超他俩砍的。” 孙泉源掏出钢笔和本子,一边往本子上记着孬蛋说出来的人名,一边阴森狡黠笑着说:“说吧,还有谁去了。都是谁参与了办坏事儿。都是谁砍过电缆。你说清楚了,与你没事儿:不报告你们学校。敢不老实,那可是按破坏生产罪处理,那可是要让你们家里赔的。你说吧,都是谁去东沟割草了?都是谁把我们队下的电缆砍断了?你必须老实交代。” 孬蛋一下说了十二个人名。孙泉源带着沟里的几个初中生,押着孬蛋,挨着那十二家去抓人。不解释,见一个抓一个,全都抓走,没有一家反抗。一路顺畅将那十三个孩子押到沟里来。沟里窑多,将那些孩子分成几拨,三三两两的,就近窑里随便塞几个:隔离审查,询问真相。孩子们都怯怯的,也都实话实说。果然正如孬蛋所说,那些孩子也都说是河洛和延超砍的。 可能这是爆炸性新闻,沟里一下抓来了十三个人,隔离审查,挨个询问,公安一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孩子被抓到沟里,谁家大人能放心?一家来个四五口人,这沟口已变得人山人海,都是窃窃私语,暗暗询问。正是午饭时候,沟里人都在家,都是端着碗出来看,又有跟沟里人认识,熟悉的,也都是相互询问消息,好不热闹。 光听说是孩子们犯了事情。究竟犯了啥事情,家长们都不清楚。审查询问够一遍,事情都搞清楚了。这电缆就是河洛和延超砍断的。其别的孩子没责任,放了。这也只能让河洛和延超他们两家赔。这个百多米长的电缆让这两家赔,那可不是小数目。再说,真把这么长一根电缆让他两家买下,他两家又没有啥用处,这就难为住这两家。不说这两家条件啥样,就是条件好,让家里买这五十米电缆也吃不消。两家大人都愁,也都愁眉苦脸说:“孩子犯了错,家长没把孩子教育好,家长是应该受惩罚,家长是得赔偿电缆的。”其言在理,其态真诚,其貌忧愁。无不痛心,请求饶恕,恳请把赔偿金额降到最低程度。 让赔新的,那需要一大笔钱,户家可怜,孙泉源于心不忍。多麦清楚户家情况,心里亦有不忍。他们商量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沟里稍许吃些亏,两下都不伤害的办法。——河洛爸爸是公社供销合作社的,农资设备这些东西都经他们手。——最后商定,由河洛爸抓紧时间,按这电缆规格,长度买一根新电缆,还给尤继红他们的生产队。这根被砍断的旧电缆,由沟里买下。同时再买一个水泵,跟这电缆配套,这钱一并由沟里出。沟里也就不追究孩子们砍断电缆这事情,问题就算解决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两家也都觉得这办法好。只是供销社现在还没有电缆和水泵。要想买,得等到有货。到那时,河洛爸给大队打电话,让大队通知沟里去取货就行了。延超爹也说,只要到货,他愿出力把这些东西从公社拉回来,送到沟里。多麦和孙泉源都说:“沟里派人去拉,若是让惹事孩子家长去拉,那就显得沟里人太小气了。”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事情说住了,该干活还是得干活。转眼到黄昏了。尤继红来沟里问白天发生的事情。此时多麦已领着人,接住了浇地这工作,孙泉源也从西坡上下来了。尤继红递给他两个花卷馍,笑着说:“你处理这事儿,只怕没顾上吃饭吧。” 孙泉源这才感到浑身没了劲儿,感觉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回到知青点,他就床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啃着尤继红递给他的花卷馍。尤继红掂起暖瓶给他倒碗开水,问:“事情说住了?咋说的?你咋发现是西村的孩子们砍的?这么快就把那俩犯事儿的孩子给找到了?” 孙泉源说:“我就没有想到孩子们会手贱,把电缆线砍断。说来也可笑,当时还觉得,浇地这事儿也会让人心惊肉跳:若是夜里,那就麻烦了。我领着沟里那几个初中生在西坡浇地。我原来以为,浇地只要看着不跑水就行了。我还没想到浇地还能那么危险呢。这不是把你们队下那水泵借来了嘛,按理上水快,浇一垅地,要不了多长时间。哪知道眼看要中午的时候,那一畦地的水,再也不到头了。我想着顺麦垅往中间去看看到底咋回事儿。孩子们一听,立马跟我说,不敢过去,过去弄不好就会掉进墓穴里。那水没过来,是那墓穴还没灌满,等到墓穴水灌满,水自然就会过来。正浇着水,可是不敢去那儿看,万一墓穴坍塌,人就有可能掉里边。孩子们说的有道理,我也就没敢过去看。大等水不过来,小等水不过来。我等着急了。绕过去一看,水壕里也没水了。这就不是墓穴没灌满的事情了。我到水泵管口那儿一看,不流水了。我以为是柴草啥的把水泵给堵了。也就拉下电闸,把电闸上的电线扥了几下,看是不是接线的的地方松动了。看看没事儿。我不可能想到是停电,因为大队广播里正播放着催人奋进的革命歌曲,那咋能是停电呢?看过电线接头没事儿,我就想着下去把水泵整治一下。哪知我还没走到渠边,孩子们已举着那俩线头朝着我这边吆喝:‘电缆被人砍断了!电缆被人砍断了!’这要是成年人干这事情,那一定是按破坏生产处理了,只怕判刑都够格了。当时我恼的呀,真想抓住弄断电缆的人狠揍一顿。这是谁呀!这是谁这么缺德!逮住他,看我不打死他。心里想着,也得想办法把人抓住吧。抓不住人,说别的就是闲话。我拿起两个线头细细看:一根线头是齐茬,一根线头上有三四道口子。那明显就是镰刀砍的。明显不是大人们干的事情,这明显就是孩子们手贱。我断定这是孩子们干的以后,我知道沟里的孩子们割草不会经过这里,我就觉得是街里孩子们干的。这就领着沟里这几个孩子,立马就顺着渠边的小路往街里追去。幸亏是东沟在石头窝子上跟我搁过伙计的顺天,在那里等候顺明趁拖拉机上山。顺明没有来,拖拉机也没来,他在那里等了好长时间。我一问有没有割草的孩子从这儿过去。他说他姨家隔壁的孬蛋跟一帮孩子们,背着草,掂着镰,过去好大时候了。我怕叫孬蛋的多,专门问了他姨家是几队的。他说是三队的。到那儿一问,直接进孬蛋家大门。还没等我多说,他就把砍电缆那俩孩子的名字给说出来了。我怕他不说实话,接着就问去东沟割草的总共有几个人。他说连他在一起总共有十三个。这就好办了,让他领着,直接去抓。不能当着他们家大人的脸问,万一大人插嘴,就不好办了。把孩子们立马带沟里,隔离审查,做出笔录。也就二三十分钟时间,全清楚了。都是说,动手砍电缆的就是河洛和延超,都说这事儿是他俩干的。别人放走,河洛和延超家的大人留下说事儿吧。” 尤继红笑了。说:“还是你脑子转得快,要是转不过来,这人就抓不住了。你这一手,连西村人都佩服,街里人还夸奖你反应快,你咋这么聪明呢。” 第112章 雷厉风行 126雷厉风行 听到尤继红夸奖,孙泉源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吃着尤继红给他带来的花卷馒头,一边说:“其实我这样做,还是受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启发,要不我咋能沉到沟里,甘愿寂寞,不去找同学们玩儿呢。” 尤继红说:“就是因为这,你更让人服气佩服。咱四周的同学,都有把队下搞上去的冲动。可又有几个能像你一样,让自己不打哄,让自己真心沉到工作中去?咱们这么多同学,只有你能这样,你让我服气,佩服。” 孙泉源说:“其实你不知道:张永东不是撑船下东滩给我们沟里运草嘛。一去好几天,回来也挺累的。他跟汪幸运说起这事情,汪幸运居然跟他说,照死里干的都是傻子。这话说得张永东心里挺膈应,感觉这样死干是不是没意义?他跟我说:队下人干活,都是偷奸耍滑,没人下力死干的。特别是那些回乡青年,那是一个赛似一个:觉得干活出力是傻子。在他们当中,这样偷奸耍滑早已形成了风气。在他们眼里,出力死干就是傻子。张永东就反思自己,自己是不是很傻?自己为什么啥都不顾往前冲呢?他说,回乡青年有文化,比咱们懂得多,他们把事情看明白了。特别是在偷奸耍滑上面,他们给咱们做了榜样,当咱们师傅那都绰绰有余,他们压根儿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张永东想着实打实干是不是真吃亏了?他琢磨了好几天,也没能把这事情想清楚。他问我,我也跟他说不清楚。你对这事儿是咋看的?” 尤继红说:“说这话的人,也够诚实了。他也敢说,他说的都是实话。这就说明这个人还坦率。作为一个人,就怕啥呢?就怕这人心里这么想,嘴里不这么说,不能敞开心扉说实话,这人就奸诈了。由此可见,汪幸运这人还算诚实,还算可以吧。尽管他说了那么多混账话,其实,他也还算是个老实人。” 他俩在屋里正说着,忽听外面张永东的声音:“孙泉源吃饭了没有?哥从汪幸运那儿给捎来俩油馍。”说着已进了门。见尤继红在边上站着,孙泉源正吃着花卷馍,他笑着又对尤继红说:“本来想着拐到街里去叫你呢,又怕这油馍放凉了。没往你们街里去叫你,恰好你就来沟里了。汪幸运要跟咱们说点事情。恰好你也在这儿,汪幸运也用不着特意去找你跟你说这事儿了。” 尤继红呵呵笑说:“他已经跟我说过了。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咱们就是应该各尽其能,为大队出力,用咱们知青在城市人事关系熟识的优势,帮助大队把副业搞上去。” 张永东说:“汪幸运说要动用咱们知青在城里的所有关系,帮大队副业去联系:买铁棒,买焦炭。现在长短螺丝的销路不是问题,问题是买不来焦炭,买不来铁棒,这是个难题。他家有门道:他爸就是单位采购,找个人互相帮忙,就把焦炭给大队买回来了。前两天买了两吨,够咱大队用一阵子了。铁棒老是难买。他想让大家想想办法。他说,真不行,那就跑到甄世红家,让甄世红她爸给想个办法。泉源老弟,我想着你跟他说清楚,就用不着他去跑腾了,你跑一趟不比他去更好?” 孙泉源笑了。说:“你还不知道甄世红她爸啥样?那也是积极着呢。公家的便宜不占,自己的事情,他愿不愿给帮忙?这都很难说。我这身份,能去跟他开口?我若开口,他帮是不帮?这就难为他老人家。想去你们去,我去还不如你们去。你们能为大队办事儿,我也不眼气。” 孙泉源正说着,汪幸运进门了。嘻嘻哈哈笑着,看到孙泉源,说:“听说今天中午你办了件大事儿:抓住了一群破坏生产的坏分子。最后是咋处理的?” 孙泉源把让河洛父亲去买根新电缆,还给继红他们队里;再买一台水泵,被砍断那电缆沟里买下使用。都是可怜兮兮的乡亲,也就不再追究孩子们砍断电缆,破坏生产的事情。接着又说,这样大家都觉得很好,河洛父亲很快就能把电缆和水泵买回来,也省得沟里人跑腿四下托人去买这水泵和电缆了。 汪幸运说:“孩子们这样做,砍断电缆,那就是犯罪行为。轻者上绳批斗,重者铐起来判刑。这得让他们想起来这事儿就害怕。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理,太便宜他们。这是谁的想法?” 孙泉源说:“我们队长和我都是这想法。最后大家都很满意。延超爸还说等到电缆和水泵买下,他去公社给我们拉回来送到沟里呢。话说到这儿,我们还能说些啥?都是乡邻乡亲的,都不容易,能放一马,就放一马吧。让他们孩子以后不犯这样错误就行了。” 汪幸运说:“孙泉源,说你没出息,你还真是没出息。这都把你队下借人家的电缆给砍断了,你竟然对破坏生产的罪犯这么轻描淡写就放过去了。你这是对我们大队权威的侵犯。这事儿应该交给大队,让大队处理,看我们大队干部能把他们整成啥样。你这是假慈善。这样轻描淡写处理他们,以后这种事情他们还会干。” 孙泉源凑上笑脸,说:“他们再这样干,咱们只怕也就不在这里了。眼不见,心不烦。那就不再是咱们管的事情。那就随他们的便。他们若再这么干,那他们就是永远没长大,这对他们有啥好处嘛。现在砍电缆,那是孩子们岁数小,好动,手贱,不知道这危险,不知道这厉害,闯下祸了。对他自己,对他们家只是祸害,没有一点好处。等到他们大些,他们就知道这样做是多么没意思,他们自己只怕也就不会再干这事情了。” 汪幸运说:“说你这么黏糊假慈善,也不知道你们是向着他们,还是故意包庇犯罪呢。看似聪明,实则糊涂。像你这样的人咋能跟我交手呢。心太软,办不成大事儿的人。我不跟你竞争。你自己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你也真是条可怜虫。看来原先我是看走了眼,把你能耐看得太大了。其实你很可怜,是我看走了眼。明天我回去找甄世红说这买铁的事情,你回不回去?听说她对你有意思,你愿不愿回去?” 孙泉源说:“我沟里现在这么忙,我咋能回去?你们回去,到她家替我向她问个好,就说沟里忙,我顾不着回去了。让她保重身体。向她全家问好。” 汪幸运哈哈笑着:“这话不用交待,我们都会说。”转脸又对张永东和尤继红说:“明天你俩回去不回去?路费大队报销,不回白不回,还给记工分,还给出差费,划来划不来,咱们都知道。” 张永东连忙响应,冲着尤继红说:“继红,咱们也回去,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有这机会,也该回去了。” 尤继红说:“大队让你们回去,你们回去是正说。大队没让我回去,我回去算是啥事情呢?这纯属占光,我还没脸回去呢。” 汪幸运哈哈笑着说:“这次回去主要是去甄世红家。去跟她爸说咱大队急要铁棒这事情。你是女生,跟甄世红关系好,你也可以跟着去说这事情,明天我去找大队,让你也跟着去,这样还不行?” 尤继红说:“大队让我回去找甄世红,我咋能不回去?我们关系那么好,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我还正想跟她见个面,我咋不想回去呢。只要大队批准,我就回去。” 听得这么说,汪幸运说:“现在咱们就去大队说这事情。只要说住,明天早上咱们就走。行不行?” 张永东说:“只要大队报销路费,继红咋能不回去?你去说吧,只要能说住,我和继红都跟你回去。” 汪幸运说:“现在就去大队说这事情,那就走吧。”真是年轻人的脾气,说走,这边说声走,那边就走了。 孙泉源把他们送到沟口。没往远处送,心里也不是很舒服,总觉得若是不当这队干部,自己不是也能跟他们一样说走,站起来就走了?看来还是不当这队干部好。可是已经当上了,那也只有好好为沟里人们服务了。 这边他们刚走,那边多麦和会计就凑到他跟前了。好像两人在暗地里看着他,单等他身边的知青走后才来跟他说话。看着还悄悄密密的。孙泉源说:“啥事儿不能大声说?那就到我屋里去说吧。” 多麦和会计跟着孙泉源往他的知青点走,一路没吭声,心思重重。到屋里,孙泉源问:“到底是啥事情?值得你俩一路都不吭声?这是绝密的事情?” 多麦压低声音说:“刚才我在西坡浇着地,大队广播把我叫大队了。大队叫我去说啥事儿呢?说是为着滩地送粪方便,现在不是有拖拉机了嘛,咱菜园边上的架子车路要拓宽成拖拉机路。当时我就想了,这要是再让他们从路中线往两边扩,咱队下可就吃老亏了。过去吃了一次大亏,这十几年之后,还得吃亏,这亏吃得也太恶心。大队说了,这扩路速度要加快。为啥呢?这麦收以后就用拖拉机朝地里送粪,所以大队要求这扩路的事情要抓紧。两边不是有树嘛,这树得抓紧时间除掉,不然过几天天忙,就更没时间去除树修路了。” 孙泉源听着心里还想:“这当队长的,也真是为队里着想:大队让扩路除树,你只管扩路除树就是了,难道你不愿执行大队决定?大队这决定没错,用拖拉机拉粪,能省大家多少力呢。撅着屁股背架子车的滋味不舒服,还是听大队话,除树扩路吧。大队说得没错呀,小路中间找中线,把两边的树除了,朝两边扩,这没错呀,咱沟里还跟人家打啥别呢。” 多麦说:“不是咱要跟大队攘筋,打别,闹别扭,是咱太吃亏了。可咱又没能力一晚上把这树都除掉,倘若,明天人家街里七队人来了,人家来除树,咱也不能跟人家打架吧。” 孙泉源说:“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明白,你慢慢跟我说,我听明白以后,我也能给你想办法,这事儿值得你这么难为吗?” 多麦沉下气,不再着急,如此这般,原先啥样,现在啥样,把扩路除树这事儿给说了搞清楚。 孙泉源听完,半天没吭声,足足想有十分钟,突然说:“咱从现在到明天早上,肯定能把树除完,扩路还不能动咱地这边。” 多麦说:“别的不说,光这些树咱们一夜都除不完,更别说扩路让从他们路那边起线。” 孙泉源说:“能,能,赶快敲钟开会,我来不及跟你说,听我在会上说吧。” 队长多麦没顾得多说,连忙跑去敲起了车脚。会计也正沟里吆喝:“开会了,开会了,快些出来开会了。” 孙泉源没吭声,一边朝沟口仓库前的麦场走,一边心里还想着:“雷厉风行这没错。借个外援,再添几棵树也能除完。” 第113章 连夜行动 127连夜行动 多麦说了半天,孙泉源终于听明白:原来大队要拓宽沟口田间通往滩地里的架子车路,为拖拉机朝地里送粪,提供方便。这条路在沟口菜园东边,紧挨菜园,只有两架子车宽。路两边种有二十几棵桐树。那树都有一搂多粗,一个成人肯定抱不住。按照常理,路两边分属不同生产队的田地,这路扩宽,自然要以路的中间线往两边均分,扩宽的部分由路两边的生产队均摊;桐树长在哪队地里,由哪队来除树:这才合理。 可是多麦不这么认为。他认准了,要以人家队下那边儿路的边线,有多少,算多少,朝人家那边地里扩展,沟里一点都不分担。孙泉源以为这是不讲理的表现,是故意制造矛盾,是给大队制造麻烦。 可是当队长多麦把历史原因和他的理由说出来之后,孙泉源不但震惊,而且当即做出了比队长多麦更过激的决定:连路那边的树也一并除了,拉回沟里,让那树真正成为沟里的财产。 路两边这二十几棵桐树,也都一人多粗。多麦也想一下把那么多树全除了,拉回沟里。可是沟里大小人物也只有这二百来口,真正能上去除树的又有几尊真神能下了手? 那么粗的树,解开就能充当独面棺木板。家有老人的,要树者众多。每棵树少说也能卖上三十块钱。可是看着是钱,这钱却拿不过来。为啥?队下没有那么多人,即便破命干,累死,仅仅这几个人,这一夜也除不完。倘若天亮,人家街里那两个生产队都过来除树,你说树是你沟里的,你又能拿出哪些证据证明这树是你沟里的?树在人家队下地里长着,你说树是你队下的,这说得过去么?倘若人家两个生产队都来跟你队下争树,你队下前后受敌,只怕翻脸都来不及吓倒人家。一时言语不顺,争竟激动,万一动起手来,以少对多,必然也干不过人家。若到那种局面,岂不是要出大麻烦?这事儿难办。作为队长,多麦心里念念不平,明知吃了大亏,然而束手无策,只恨可惜,只剩无奈。 然而形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也让人觉得稀罕:原来早在十几年前,多快好省,吃大食堂饭。户家不开火。生产队打下的粮食,都是拉到大队,然后送往公社。这时候生产队地多的,自然要多干活,多出力,也不会额外得到啥好处;地少的,少干活,少出力,也不会损失到哪里去。这个时期,无论哪个生产队都不想要地,一时也成了风气。沟里都是穷光蛋,腰杆子硬,自然要把多出来的地都推给别队去种。别队也不情愿。但他们队长牙不长,腰不硬,大队施压,他们不接下沟里推出去那地也不行。 哪知没过多长时间,大食堂解散,又是多种多收多吃粮,不再进行大队核算。这时候木已成舟,返愧已不可能。街里人都高兴,取笑沟里人:“让你精,让你能,让你不想多种地,你还不想多吃粮食呢。” 当时为着沟里人能歇着,才把田地往外推。这事儿跟沟里人说过,沟里人也都同意。过后却都埋怨那一任的队长失算,不会办事情。那一任队长办了错事儿,脑袋直想扎到裤裆里。他跟沟里大伙说:“咱们当时不是都不想种那么多地么,谁知道当时是便宜,过后肠子都要愧青呢。” 推出去的地是拿不回来了。但这地里长的桐树是沟里人种的。这地给你了,地里这桐树可从来没说过给你。我沟里现在把树除了,拉回沟里,合情合理,谁还能放个啥屁?要不都去大队说事情,你队下把地返还给沟里,这桐树沟里不要了。桐树与土地,孰轻孰重,谁还不清楚呢。沟里正想说事情,沟里还正想要地呢,你跟沟里急,这让大队给评个理:知错必改,这地应不应该返还给沟里?这是孙泉源给出的框架分析,好似还带着气壮的有理。 多麦听出些巧气,会计也听出了巧气,两人知道孙泉源办事儿有底气,一个连忙去敲钟,一个立马在沟里吆喝:“开会了!大家都出来开会了!大家都出来开会了!” “当、当、当……”钟声在沟中柿树下响起,迅疾传向四方,悠悠在沟里回荡。天黑又响钟声,人们都觉得奇怪:“这说住打草苫以后晚上不再开会,这天都黑了,咋又敲钟让开会呢?必定有重要事情。”大家都往村口仓库前的麦场汇聚打听消息。 人还没聚齐,队长多麦已急不可耐对着大伙嚷嚷起来:“咱们说定的,开始打草苫,晚上就不再开会,这是说住的事情,咱也真不开会。既然不再开会,为啥晚上又要敲钟?这肯定是有事情。这是啥事情呢?这关系着咱们沟里人的利益。咱们大家也都知道:大食堂的时候,咱沟里耍奸犯贱不想干活,只想着吃轻松饭,把咱沟里那地给推了出去。最后这地归了别队,再也要不回来。可当时咱地里种有桐树,那桐树是没有给他们的道理。怎么办?今天大队通知要把通往滩地上的土路扩宽,让把路边的桐树除了。我想咱们连夜大干,争取在天亮以前把那些树除完。” 队长多麦还没说完,下边已窃窃私语:“这事已逼到眼前,即便神仙,明早天亮也把那些树放倒不完。早先落下的冤枉债,今天让咱们硬要把它给拿回来,就是明早,咱们在那儿除着,人家来了,咱们还不跟人家翻脸?到那时争吵,是咱不要脸,抢别人的东西,还是他们不要脸,拿咱们的东西不还?这就是生气的事儿,让人难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着都没反应,多麦话头一转:“队下已有行动方案,让孙泉源给大家做个布置。若是他布置完之后,有人不愿参与,咱就按参与的排班,有几个人参加,咱就几个人打发,不参与的,咱就不再说这事情。只要开始行动,没人再跟你说这事情。下边咱们就让孙泉源给咱布置吧。” 此时人已到齐。孙泉源不愿耽误大家的时间,也就长话短说:“就在今晚,我才知道咱沟口这几亩地是早年咱队下拱手让给别队的。地是要不回来了。地是给了旁人。可我没听说咱地边种的桐树也给了人家。大队要扩路。大队也说要先除地边的桐树。那好,咱要不要那桐树?我看得要。只是想把树弄到沟里确实还是个难题:时间紧迫,时间太紧,时间太急,紧得来不及喘气,咱们不能跟街里那俩队碰面不是?好。来不及喘气,咱就给你个空间,让你加快速度除树,不跟他们碰面。队下给你个好大一个自由空间。还给好的条件:一颗树,一百分。你干不干?把树放倒,先拉到你家里,按照粗细长短论价钱,你有优先购买权。你不买再招标,我还不信这么好的桐树就没人要了。大家不要说队下变相把这桐树分给个人了。咱们先说好:一棵树一百分,放倒拉到你家院里保管好。上梢归你个人。你是连根儿刨也好,你是围根儿锯也好,队下不管,反正是你用,队下不要,队下只管按粗细长短收钱就是了。分给你,你看着办。反正明天一早上工,你得撤离现场,避开外队心里不快,来找事儿的麻烦。我再说一遍,一棵树一百分,你把树放倒,拉回家里保存好,到时候见树就是十个劳动日,你自己还有买树的优先权。其别的,哪怕你让你家亲戚来帮你除树,队下也就管不着了。” 孙泉源话刚落音,忽听合庆说:“俺家只有俺老奶。俺老奶她咋能去爬树?她上到树上还下不来,泉源叔,你说这事儿该咋办?” 按照乡里的风俗,叔叔可以骂侄子,侄子是不能还嘴的。孙泉源一声吼:“日娘,还用我多说,叫亲戚。你还能跟我一样没亲戚?这树没有分给我,若是分给我,我连夜去把我们知青弟兄都叫来,要不了这一整夜,赶天明,我绝对都把这些树给都除了。” 先前还愁着没有人的户家,一听劲头都来了。有人悄悄说:“这是分明把树分给户家了。一棵树一百分,回头你还有购买的优先权。这好事儿,知青不要,真要,他叫一帮知青真都来了,明早肯定能把树除完。” 孙泉源没有明说,其实也是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可以去叫亲戚来帮忙,无论如何这便宜不要错过。有些事情是不能明说的,只能点到为止。 跟大家说清楚之后,大家都奔路边去认树。孙泉源跟过去,见队长和会计把树分完,有人开始刨土除树,有人跑着去叫人。沟里人都亢奋,个个都行动起来。各有各的事情干,不用队干部管。 孙泉源悄声跟队长和会计说:“还有一个工作,我们必须得做。不然,大队就会来找咱们麻烦。” 队长多麦觉得奇怪,说:“事情都安排好了,明早肯定都能收场了,你还有什么要说?还想耍啥诡计,大队还能找咱啥麻烦?” 孙泉源悄悄密密说:“若是恶人先告状,我们又该咋办呢?我们还是得先下手。” 队长多麦和会计没能明白啥意思。孙泉源说:“我的意思是,明早街里那两个队,看见咱队把这些树都除了,他们必然不愿意。若是让他们告到大队去,不如咱们来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先把他们给告了。不然到时候大队真按中线往两边分摊,咱队下岂不没了发言权?我的意思是:让咱队下七十岁以上老人,只要能动弹,明天一早都去大队说这还地的事情。只要他们去说事儿时能流眼泪,流下眼泪的,都给记十分。不流泪的只给记五分。调动老人们的积极性,让他们去大队说咱们队下有多吃亏。亏了快二十年,扩路不能再朝咱们这边扩的事情。咱们得装可怜。咱先给大队打个招呼,朝咱们这边开,让咱平摊那不行。我想这七十岁以上老人们去说这事情还都有两下子。这事儿他们都清楚,他们也能把这事情说清楚。” 队长会计听着呵呵笑:“那就跟他们说,只要去大队说事儿时哭,哭者流下眼泪的,就是十分;不哭不落泪的,只给记五分,这得给老人们说清楚。” 第114章 大队没按地契分土地 128大队没按地契分土地 孙泉源提出:“今夜把道路两边的桐树全都除掉,弄回沟里。明天早上让上年纪人都去大队哭诉,讨要被那两个队占去的土地,同时阻止路面扩到咱们菜园子里。” 多麦感觉这话说到了大家的心窝里。大家积极响应,立马付诸行动。作为队长,多麦心里暖暖的,心里窃喜。由不得感叹:“有这样的帮手,真是好。要是没有这样的帮手,队下这活干着也就不顺手了。没想到孙泉源这小子还能有这一手:连夜干,人手不够借人——让户家去叫亲戚。这办法好,真好,一下把缺劳力,缺人手这事儿给解决了。一下把眼看着办不成的事儿给办成了。他这家伙有意思:除树这事儿说住了,安排住除树还不行,还得让老人们去大队闹。闹,这个说法不好听。其实不是闹,那是去骚扰。骚扰也不好听,其实也就是让大队干部都知道,沟里真是吃亏了。沟里丢地这事儿,大队干部都知道。只不过那是过去的事情,都不说这事儿就是了。这事情过去了快二十年。老人们记得很清楚,他们能把根根梢梢都说明白。街里那俩队也知道,他们队下捡了便宜。他们捡了便宜,他们不应该觊觎这桐树。桐树与他们占去的土地相比,不值几个钱。沟里不要这桐树,沟里只要地;能把占去的土地还给沟里,沟里愿把桐树白给他们。只怕他们也不愿意。让老人们上大队说这事儿,也就是给大队传递一个消息,那是让大队知道:朝沟里菜园子这边扩路,沟里人不乐意。原来那些地都是沟里的,现在沟里不跟你们凑份子,让那路都扩到沟里丢失的地里去。老人一定要到大队去诉苦。这事儿要通知布置下去:明早上工以前,上年纪人都到大队去。除树这事儿,分下去就不用管了。我也不能再管别的事儿了。这一夜,要从根子上除掉两棵树,要把树放倒拉回家里,那是很叫劲儿,很吃力的。把我家就近的亲戚都叫来,把树拉到家里没有问题。只是那很累,那也不是说着玩儿的。自己干自己事儿吧,我顾不着管那么多了。让孙泉源看着办吧。” 多麦去干自己事儿了。沟里人有事儿都找孙泉源。孙泉源也是按照大家商量好的方案,要求大家执行。除树工作一丝不乱:尽管干活的大都是沟里人的亲戚,外村人。 挑灯夜战。四下没有猎猎飘扬的红旗,没有敲锣打鼓的唱歌跳舞的文艺宣传,也没有高音喇叭响亮的高喊,但这也叫战斗的场面。手灯、马灯、风灯、带罩子煤油灯,就连极少见的气灯都挂出来了。人山人海。那么多人聚集在沟外朝滩里去的路两边。拉锯声,砍树声,?头刨土声,钢锨猛杵树根声,人们轻轻说话声,声音不大,声声不断。人们脸上都带着笑容。 麦粒儿灌浆,马上就要成熟了。除树不能伤麦子,这是规矩。都是农民,都知道爱惜粮食,都知道不损害庄稼。孙泉源来回跑着跟大家说:“让树身朝咱菜园这边倒,别把人家队下的麦子给毁了。这都快该收割的麦子,整倒可惜。咱都注意一点儿,别让人家说咱什么。” 干活的都是沟里人家的亲戚,也都是附近农民,也都知道规矩。都很客气说着:“放心吧,都是庄稼人,都知道爱护庄稼。咱连树枝儿都不让遭住下边麦子。” 看着各行其道,各有各的办法,人们干得都顺手,孙泉源知道再在除树现场多嘴,一定会惹人厌烦。没有他的事情,他也觉得瞌睡了。看看天,——没有钟表,也不知道几点。——感觉夜已深了。月亮让白云托着,靠上了山头。在山头喘气,是想看看人们终究是怎样把刨下来的桐树运走,弄到家里。有人已把桐树放倒,码枝去梢,准备锯断之后,往沟里搬运。这势头很好,让人家自己干吧,别再说什么了。他心里很平静,溜达回自己的住处,脱衣躺下睡觉。粘住枕头就睡着,这一夜他肯定能睡好。 睡得正香,听见有轻轻的敲门声,同时也听见冯珏轻声叫着:“泉源,泉源,这都几点了还在睡觉。昨夜去做贼,偷人家了?开门,开门,快把门打开。” 他以为是做梦,睁眼看,天光大亮。真是冯珏在敲自己的门。他连忙起来,眯着惺忪的睡眼,把门打开。隔门还说:“珏哥,你咋舍得这么早来沟里找我呢?有啥事儿?今儿晌午你不要走了,在我这里吃饭,我给你烙油馍。” 外边冯珏回话:“你还不够可怜,我在你这里吃饭,还给我烙油馍。我还不知道你那德行,连老鳖靠河沿吃着都满足,还管我吃烙油馍?你别让我伤心了。还是去我那儿吧,我管你吃烙油馍还差不多。” 说着门已开了。孙泉源说:“珏哥,你先坐,让我洗把脸,咱们说话。”一看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掂着麻绳、斧头、钢锨、?头的年轻人,连忙往屋里让:“都坐,都坐。我去厨房洗把脸就过来。” 孙泉源回身端上脸盆往外走。冯珏没进屋,跟在他后头,也往厨房走。那几个冯珏队下的年轻人自然也跟着冯珏走。来到厨房,孙泉源舀水洗着脸。冯珏站在厨房门口,没往里边进,问孙泉源:“你队下昨夜把那路两边的树都除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说:“对呀,都除了。你觉得不应该除?” 冯珏说:“俺队下的树,你队下除了,你说该不该除?” 孙泉源笑了。说:“珏哥,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树是你们队下种的?别把事儿说透,说透不是好朋友。说透那地还得要回来呢。咱们大队十九个生产队,只有我们沟里地最少,每年粮食都不够吃,这事儿大队不是不知道。若是说桐树这事儿,只怕连沟里丢地那事儿也得说道说道了。” 冯珏没接腔,回头冲着跟他来的那几个年轻人说:“这样的知青,咱队下没要亏了。啥也别说。一个人能吃多少粮食?他要是真是出了力,何止是几千斤粮食?那是大把大把的钞票都让他给弄来了。” 孙泉源没接腔,他也没听清楚冯珏说这话是啥意思。只是嘻嘻笑一声,擦着脸也没吭声。冯珏回过头,又问:“街里传着:别的不算,光你们沟里打草苫的钱,一个劳动日,已经靠上五毛钱了。都说这是真的,真不真呢?” 孙泉源说:“是真的。这是按往年工分总数推算的,是概数,不准确。我们沟里打草苫,大家都多干了活,工分要溢出来,这是肯定的。以后究竟怎么算,那不是我的事情,我还不知道。” 冯珏说:“都说你能,看来你真能,你真是能得吃屎喝尿了。你从哪儿来那么大本事,就这一夜光景,就你们沟里这几个人,就把路边那几十棵树都除了。” 孙泉源说:“珏哥,你这人真是有毛病,咱正说着工分,咋着话头一转,可就拉扯到除树这事情上去了。树是我们沟里人除的,这我敢肯定。但是他们一夜光景,咋能把那么多树都除了,我还真不知道。我们沟里人伟人著作学得好,愚公移山,神仙下凡,帮我们沟里人把那些树都除了,这也有可能。别的我也不知道。” 冯珏说:“你们把树除了,光也占了,咋还弄了一帮子老头老太太去大队闹呢。说是去要地。说是吃大食堂的时候,你们队下的地,被俺队和七队霸走了十几亩。现在咋呼着去大队说这事情,非要要回来不可。” 孙泉源说:“这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我在城市还没来这沟里呢。我才来这儿了几年?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要是知道,我肯定是不会把地给别人。你说平白无故把地给别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俺队下的地,咋能让你两个队轻轻松松都霸走了呢?都说没有原因,是我们队下自愿的,谁信呢。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我也不知道。” 冯珏说:“这事儿,倒是有。你们沟里人不知道是因为啥吗?自己想占小便宜,自己把事情弄坏了:地都给了人家。当时还扳不过来呢,何况这都过去了快二十年,还提它干什么?即便提,大队还能把过去的事情给翻过来吗?” 孙泉源笑了。说:“真要是现在说这事儿,能把占我们队下的地给返还回来,我们沟里也都感激不尽,指定能给办这事儿的人,塑身立碑,烧香上供。”说着哈哈大笑,笑得很从容。 冯珏回头又对跟他来的年轻人说:“看到了吧。领袖人物就是这么重要。队下有了这么个能人,无论啥事儿都顺畅了。队下有这样的能人,钱都往队下跑。就连沟口那几十棵桐树,一夜光景也都跑沟里户家院子里去了。” 听得冯珏这说,孙泉源又笑了。说:“你们队下昨晚也有打算?” 冯珏说:“我们队下有人说,那桐树可是香饽饽,多少人都急着要呢。也有人说,怕你们沟里先动手,劝我们队长连夜带人来除树,免得那树被你们队下先下手。我们队长说:‘就沟里那几个人,要想把树都除倒,没有十天半月天工夫,沟里人办不到。’这回他可看见了。办不到的事情,沟里人办到了。这下该着他后悔了。” 孙泉源说:“其实这有啥后悔的。树又不是他种的,能把地得了,连地里的种的东西都成他的了,这心也太狠些了吧。俺们队长也是说:‘别上街里去说地这事儿了,万一大队压着人家,要把那地拨回来,你说咋整吧,那队长还有脸?’这话说的是实在。你们队长知道这是咋回事儿,他心里清楚,他不会去招这麻烦。” 冯珏笑了。回头对他身后的人说:“这知青下乡来到沟里才几天,也都变成了猴精,咱队长要是不收手,只怕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孙泉源呵呵笑着说:“珏哥,你也知道地契都在大队放着?真要是按地契走,沟里还真能把地要回来呢。沟里人不闹,这事儿也就说不成了。为这,沟里老头老太太去闹。看来闹得有道理,老头老太太们还是很清楚大队有地契。大队有地契,只是大队没有按地契分配土地。” 孙泉源这话一出口,冯珏扭头就走了。孙泉源在后边追着说:“珏哥,你别走,咱们现在烙油馍。” 冯珏没有吭声,头也没回走了。紧跟他身后走的还有掂绳,掂锨,掂斧头,掂?头,准备来除树的年轻人。 第115章 老人立功 129老人立功 冯珏没再多说,叫上跟他来的那帮年轻人扭头走了。孙泉源把他们送出大门口,冯珏居然没回头:这不是冯珏的风格。显然,冯珏生气了。生气,情有可原。因为老早队下就把他从山上石头窝子里叫下来,说的就是让他回来带人去沟口除树。他在家住了几天,终于等到了除树这一天,一大早又做足了准备,本想到沟口施展才华,一上午要除两棵树。哪知到了沟口,一棵树都没见着,都让沟里人把树除掉,弄回沟里去了。空跑一趟,可气可恼。又听孙泉源说:沟里的老头、老太太,一早都去大队讨要被他们队占去的那些土地,说是不给,都要死到大队,足见沟里老人们的性格。 冯珏知道占地那事儿:沟里确实吃亏。现在说起这事儿,对街里两队无益:倘若哄上去争吵,几下里都认起真来,种地得有地契,那就麻烦了。地契都在大队。若是翻开那地契一看,那地真是属于沟里,这地必还人家沟里无疑。为这他心里别扭,不只为这意外得来的土地担心,也为那十几棵树没有到手可惜。自己队下锅里煮熟的肉,让沟里连锅端走了。这事儿可气。队下三巨头,办事儿咋能这么愚蠢迟钝呢? 其实他们队下那三巨头办事儿并不愚蠢,并不迟钝。他们老早就影影绰绰得到消息:沟口到滩里那路要扩宽,路两边那树要除掉。他们老早就做了准备。若不是老早做了准备,何必老早把冯珏从山上叫下来呢?老早叫下来不错,很好。付诸行动却慢那么半拍。为此,前功尽弃,再说除树这事儿也无益。沟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去大队一闹,这路到底扩到哪边,还不一定呢。世上的理,就是这样:事情弄住了人,那就比不上人弄住了事情舒心。这有啥办法呢?你还能跟沟里硬碰去?即便硬碰,他们也是碰不过沟里的。孙泉源有这想法,只不过孙泉源没说。弄事情,只要抓住重点就行。这是孙泉源的风格。 孙泉源没想那么多。他是知青,他远没有沟里上年纪人知道的多。但有一点沟里人没法跟他相比,那就是办事儿的态度积极。他觉得这事儿队下本身已经在坑里,说得再多,闹得再狠,沟里还是在坑里。既然原本就在坑里,那也就没有什么可怕了,不避讳,大张旗鼓,把砸锅弄事儿,背水一战的架势拿出来,只要街里那两个队不拗着往死里接招,这事儿也就会向着沟里有利的方向发展了。丢出去的土地肯定拿不回来,路朝外开,不占沟里的土地,还是有可能的。 过后大家也都明白:倘若不是他昨晚做出一夜把树除完的决定。那么到天明,人家那两个队里来了人,就必然不能再说除树的事情。按照预想,树都除了,树身都抬到了户家。那树到户家,也就放心了。至于沟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到大队咋说,那也不过是去闹呵闹呵,给大队一个提醒。提醒归提醒,事情该咋弄还是得咋弄。至于大队怎样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服从,不能让大队工作出现不顺畅的局面。作为小队干部,无论如何都要支持大队的工作,这一点不能含糊。——到底是年轻孩子,孙泉源又有这样想法,他自己也觉得矛盾。看着远去的冯珏和那几个年轻人,他偷偷笑:无论咋说,第一回合是战胜了。 沟里太静。静得只能听到麻雀的叫声。甲辰伯是饲养员,因为要去大队诉说丢地的事情,他给牲口拌好草料,走半天了。这草料吃没吃完?这得过去看看。乡亲们折腾了一夜,现在都睡觉了,即便起来,也得过了晌午。牲口这一阵子没人管。孙泉源心里这么想,没顾得做饭,站在门口,目送冯珏他们走远,便转身来到牲口园。 牲口园里有两孔大窑,中间有小窑洞相通,这两口窑洞里挤挤扛扛也就站得下队里的长腿和短腿牲口。窑外是一个空场,挨着空场就是左右相对的对槽敞棚。那棚不小,队下的长腿牲口都能站到棚下,能够免受日晒雨淋之苦。 孙泉源来到棚下,见那石料槽里的草料已经吃完。转身把草篓里的秆草,撮到簸箩里,再用簸箩端到石槽边,徐徐倒进石槽里。待把两边的石槽都倒得差不多,这才去窑里掂出麸子布袋,把麸子撒进石槽里。然后用水瓢往石槽里洒些水,拿起料辊搅拌起来。搅拌一槽,再拌一槽。其实他没干过这喂牲口的活,他是看着甲辰伯这样干,他是照甲辰伯的样子学的。做得好赖不说,总是要比不上手为好。他正拌着,甲辰伯喜咪咪回来了。背着手,哈着腰,嘴里叼着旱烟袋。看见孙泉源在拌草料,老远就笑着说:“我说泉源呀。我就想着牲口把这草料吃完了。为这,我没等他们说完,我就回来了。”孙泉源的心没在他的说话上,拿料棍拌着草料,也是笑着说:“甲辰伯,这草料是这样拌的吗?干湿啥样?别因我勤快一回,让牲口拉肚子了。” 甲辰伯笑说:“很好,很好。这驴这骡子结实着呢。哪可能拉肚子了。你没干过这活,你干得也不错。” 孙泉源不是为听表扬来喂牲口的。见甲辰伯一个人回来,这才想起那几个老人为啥没回来,他们去大队咋说的,大队又是咋说的。还没等到孙泉源开口问,甲辰伯居然说:“泉源,这事儿成了。大队见俺们这一帮老头老太太说着都是呜呜哭,他们也没办法安慰俺们了。他们问俺们哭啥。俺们跟他们说,咱沟里得跟街里那俩队要地呀。其实大队干部精着呢,听俺们哭着这么说,他们就知道俺们要干啥。他们见俺们一直哭,哄也哄不住,俺们看着他们,互相使个眼色,去外面商量了一下,这才进来跟俺们说:‘咱们得讲理。这是早年遗留的问题,大队也知道沟里吃了亏,受了委屈。可这委屈吃亏事儿是咱沟里人自己造成的,那是遗留问题,咱们现在就是吵破天,那地也要不回来。这没办法。大队知道你们这群老人来大队干啥,是不想让那路朝你们队下地里扩吧。你们沟里本身地就少,大队早就考虑过这问题,跟街里那俩队说了,仅住他们那边扩路,不遭惹你们队下。大队这态度,你们还不满意吗?要是觉得这样还行,那你们都回家吧。你们回去跟你们队干部说:“这事儿说住了,那路朝东扩。不占你们队下地。”你们沟里没意见吧。有意见让他三个来大队说,大队也就不麻烦你们来大队了。路上摔倒怨谁呀。’就这俺们就从大队出来了。我走得快。我不是萦记着草料吃完,加草料嘛,我这不是跟他们厮跟着走得慢嘛,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孙泉源一听很高兴。说:“这下你们真是立功了。每人10分,这都说好了。甲辰伯,你是定分,你得跟记工员说清楚,这事儿,你跑街里得加10分儿,这你可得记住,别忘了。” 甲辰伯呵呵笑:“只要能把队下的事情办成办好,要不要工分儿,也无所谓呀。” 孙泉源心说:“你条件好,不在乎这工分;条件差的,看他能不把这10分挂心里?还是得有钱呀。还是得想办法改变沟里的经济条件。知青有几个真正在乎工分的?知青在乎工分,是在乎工分显示干活多少那脸面;知青都不在乎工分里那钱,知青知道工分里没有几个钱。知青若是为钱在乎工分,那他一定就是个小气蛋。” 甲辰伯问:“泉源,熬了大半夜,这时候你就起来了,你没吃饭吧。”孙泉源还没回答,老人又接着说:“你娘昨晚烙的菜合子,说要让你吃,找你半天也没见着你,她把那菜合子,放你那小炒菜锅里,用盆儿盖住了。你看见了吧。” 孙泉源一听很高兴。说:“我还没做饭,还不知道甲辰娘给我送菜合子。好了,我去烧点红薯汤,把菜合子吃了。这也是一顿好饭嘛。”说着就往牲口园外走。甲辰伯又连忙叫住他,说:“我回来时,那老头老太太们也都回来了。你回去烧成红薯汤,他们也差不多该到沟里了。你端着碗,吃着饭,在沟口迎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你关心他们,你心里有他们,给他们说几句好听话,让他们心里也高兴高兴。有工夫就迎接他们一下,没工夫也就算了。这也没有啥。这不是显得队下关心他们老人嘛。” 孙泉源觉得这话有道理,连忙应着:“一定,一定,我就是不吃饭,站在沟口,我也得迎接他们,跟他们说些赞扬话。” 甲辰伯说:“这也是礼式嘛。那你就赶快去烧稀饭吧。记着啊,端着碗站在沟口跟他们说两句都行。” 做两碗黄面红薯稀饭是很快的。这边做好,盛到碗里,那边拿双筷子夹起一个甲辰娘给他的放到炒菜锅里的菜合子,端上,站在门口吃起来。一个菜合子吃完,碗里红薯吃完,稀饭喝完,没见老人们回来。 回厨房再盛一碗,再拿两个菜合子,朝前走几步,站在仓库前的麦场旁边,边吃边朝沟口西边那坡上看。终于看见几个老人,相扶相搀,拄着拐棍,步履蹒跚,从那坡上缓缓挪了下来。 迎上去不好,不如就在这麦场前等着。他碗里的红薯稀饭还没喝完,菜合子吃了一半。他估计这老人们的速度,待走到他身边,他一定能把饭吃完。 孙泉源望着那几个老人,心里正想着,只见一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沟口坡上溜下来,超过老人们,没往东边走,到沟口,朝沟里一拐,跳下车,四下望一望,径直朝着他这边走来。 孙泉源心说:“这人不是沟里亲戚,这人看着面熟,这人找谁?”待到跟前,他一下认出来是河洛父亲:“原来是你,有消息了?” 河洛父亲也是笑,扶着车子说:“我打了报告,开了后门,申请这才下来。” 孙泉源说:“好、好、好。你稍等一下,待我跟这群老头老太太说几句话,我就过来。”把河洛父亲撂下,径直迎着老头老太太走过去。 河洛父亲觉得奇怪:“这是干啥?像迎接亲人一样迎接这些老人。”听得孙泉源说着:“功臣,功臣,你们都是功臣呀。”心说:“这群老人立啥功了?” 第116章 算卦算命算心声 130算卦算命算心声 孙泉源跟河洛父亲打个照面,本想跟人家多说两句,生怕慢待了人家。无奈沟里的老头老太太们从大队回来,眼看着已经走到了沟口,他怕老人们回到家里,再去安抚来不及。他不愿慢待老人,只好丢下河洛父亲,迎到老人们跟前。说老人们辛苦,说老人们为沟里出力,赞扬老人们为沟里做了贡献,夸奖老人们都是功臣,还说了老人们出这力都得记10分,等等好多安慰话。跟老人们一一扯了扯手,搀扶老人们,陪着他们向前走几步,然后,跟老人们一一招手,目送老人们回家。回过头,这才来到河洛父亲面前,满脸带笑跟河洛父亲说对不起,慢待了。 孙泉源对待老人们的态度行为,河洛父亲看在眼里。他没感到冷落,倒是佩服年轻保管,能在老人面前曲身下就,也算是个奇才。这涵养一般年轻人没有。 受到河洛父亲赞扬,孙泉源只是笑笑,谦虚几句,没往下说;知道他来沟里,必定是电缆、水泵有了消息,便不再客套,径直问起正事儿。 河洛父亲说他是抓空回来送信儿的:电缆、水泵、配套水管子都已到货,让沟里赶快派人去公社供销社交钱提货。同时递给孙泉源一张批条。说这张批条很重要,不可遗失,到公社供销社业务科交上这批条,换成划拨单,到账台上把钱交了,换成三联单,就可以去仓库验货,提货了。又着重说:没这批条,业务上账台上都不会接待,东西自然提不出来。 河洛父亲那意思很明白:这张批条很重要。手持这张批条,电缆、水泵、水管子才有购买资格。只要把这张批条送到沟干部手里,那电缆、水泵,水管子也就意味着到了沟里,他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孙泉源因怕提货时有啥麻烦,特意又甄一句:”若是提货时有啥不如意,再去寻你帮忙说合,可以不可以?” 河洛父亲说:“别说这是我的事儿,即便是咱沟里托别人帮忙办的这事儿,遇住麻烦,我在那单位,寻我帮忙,我也是应该帮忙的。帮忙,这没问题,谁让咱们是一个大队的。乡里乡亲,哪能有忙不帮呢。只要认识,也就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孙泉源听了很高兴,感觉这人还爽快,还够义气。也就握住河洛父亲的手,像下保证一样,说:“放心,我们立马就去提货。赶下午上班,我们就能赶到你们供销社门口,赶黑也都拐回来了。” 于是,河洛父亲走了。孙泉源来叫会计。会计除了一夜树,饭都没吃,躺那儿撂倒,像只死沟,还没睡醒。遇着孙泉源悠着批条晃他胳膊,他揉揉眼睛,只好坐起来。两人厮跟着来到队长家,把这事儿反映给队长多麦。多麦跟孙泉源说:“那就带上钱,我两个去吧。你在家招呼着。都是忙了一夜,待大伙起来,只怕也到下午了。有啥事儿,你看着办吧。” 两人去牲口园里牵了两头小毛驴,拉了两辆架子车,套好,一路匆匆走了。伐了一夜树,干了通宵活,这还没睡下,又让去公社供销社拉东西,不去还不行。想去不想去,去的滋味如何,只有他俩知道。 沟里依然安静。沟里人都在睡觉。沟里没有事情。孙泉源也没事情。他待在沟里不能动。困在沟里守着仓库不能动。没事儿不能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真要人命。 他站在牲口园,看着队长多麦和会计套车,看着人家两个驾车走。看着人家走,他站着也没动。他真是没有事情。 甲辰伯因为昨夜给人帮忙,老早又去大队一趟,人家也算是一天没睡。给牲口拌好草料以后,躺到牲口窑里早年挖好的窑床上睡觉,连队长和会计牵驴走,跟他说,他只是应一声知道,也没起来。他不理人。这老头不是拿架子的人,他太困,他才不理人。牲口园窑外静静地站着孙泉源一个人。 沟里静。沟里很静。静得没有风声。静得只能听到远近有鸟鸣。 孙泉源站在牲口园里,看着长腿牲口吃秆草,看着短腿牲口吃麦秸。突然有头叫驴打了个响鼻,接着就是“咯呱咯呱”仰脸叫。听说:驴叫是驴的思想行为对外界的反映。 驴有什么思想行为?驴只会吃草料、干活、配种、生小驴。人叫它拉磨他就得拉磨。 人跟驴也一样?人也是吃饭、干活、结婚成家、生孩子。什么工作、事业、前途,那也不过是跟驴的拉车、拉犁、拉磨差不多。既是这样,哪来的工作、事业,前途呢? 知青同学闲来没事儿爱抬杠。为着一点儿小事儿,就能抬得天昏地暗,鬼神叫唤。人和驴相比这事儿,人和驴一样这说法提出来,这杠岂不抬得要翻脸?驴和人都是动物。动物还分什么高级的,低级的?高级的是人?低级的是驴?人和驴有啥不同?人和驴都得干活,只不过一个穿衣服,一个身上有毛不穿衣服就是了。人还知道没事儿就无聊,驴知不知道? 没事儿就无聊:这是真的。没事儿时有人来跟自己抬杠也很好,胜似没事;没人,自己孤独站那儿干寂寞:这也是真的。孙泉源第一次有了这个体会。还好,他脑子还清醒,知道这是一时之苦。他觉得一半天这样孤独寂寞还能抗得住。倘若连续有个三五天,他的精神立马就会崩溃。他在心里想:哦,精神病就是这样折磨出来的。看来人不是光有吃喝就行,还得有精神食粮;没有精神食粮,人的精神也是会缺乏“维生素”,也是会跑偏路,闹出营养不良。 孙泉源年轻正经,他不可能想像过多的事情。他只能想到他听说过,他想象得到的事情,他只能局限于沟里这样的环境去思想,他只能受到周边人们言语行为的影响去憧憬。他也只能随着周边人们的影响而想像。 他望一眼蓝蓝的天空。长舒一口气,感觉压抑憋屈。他不愿这么寂寞。他想跟人说话,他想跟人聊天。可他这愿望暂且不能实现。他感觉再这么寂静,再这样寂寞,他就会发疯。他觉得他心里有根细丝,这细丝让无形的力量向上提着,要把他的心给提出胸膛,却又让胸骨卡着提不出来的那个模样。他感到着急,但脑子还是很清楚的。他又觉得无奈。他又长舒一口气,向沟外走去。他想着,在沟口,哪怕见个人,能站那儿说说家长里短都可以。 他走到沟外。沟外也没人。远处近处都有叽叽喳喳的或清晰,或模糊鸟叫声。沟外路边的野草很茂盛,碎碎的野花不迎人。北边地里的庄稼还绿,沟口梨园里的梨树上已经挂上沉甸甸的梨儿。梨园里有低矮的人字形的草庵子。那是看园子人遮风避雨,短期居住的地方。梨树下同样是麦地。南边是层层梯田,看不见那梯,只能看见山那陡壁上的绿。 他漫步走到菜园旁边除树的地方。一个又一个大树坑,无力地躺在路的两旁,像打过仗的战场,还残留着大战时的气息。作为战利品的大树运走了,树枝也运走了。运得很干净,一根指头粗的小树枝都没留下,那是能烧的东西,要弄回沟里,不能白白浪费。 昨夜灯火辉煌,沟里人忙除树,着急得都叫亲戚来帮忙。现在阳光明媚,亮亮堂堂,树已除完,用不着灯下着忙,沟里人却都躺在家睡觉。因为这,沟里宁静得就像高高在上,远离人间的天堂一样。世间的事难道也是一波接一波,静一阵,闹一阵,轮回着向前? 孙泉源度着步在沟口,来来回回走着。听得“吱咛”一声门响。那声音不大,却因沟里宁静,那声音听去倒也响亮。孙泉源顺声望去,是队长多麦的爹娘:多麦妈搀着多麦爸,多麦爸右手掂根溜直一根木棍,胳膊上套着一个小马札。由多麦妈引领向沟里走,两人好像还说着啥。孙泉源一阵欣喜:他们去牲口园铡草。这可有人说话了。多麦爸会算卦,闲着没事儿,何不让他给推个八字,算一卦?无论信与不信,那也是说说划划,也算是种消遣吧。心里这么想,扭身跑起,向那老俩追去。 第117章 沟里老汉那番话 131沟里老汉那番话 那老俩相扶相搀顺着沟西小路向沟里走。孙泉源知道多麦爸是因为眼睛失明,队下照顾,让他承包了给队下牲口铡草这个活。这活是记总分,不按出勤走,只要牲口不断顿儿,啥时候铡草都可以,比较自由,不受时间限制。铡草不是一个人能干了的活,帮忙的自然就是他老婆。这时候他俩朝沟里走,应该是去牲口园里铡草的。 孙泉源从后边追上去。问清楚他俩确实是去牲口园里铡草的,便说自己闲着没事儿,给他俩帮个忙:先去垛边,把秆草个儿给掂到铡刀那儿。老两口很感激,说:“那就受劳。帮忙了。”他就没再应声,前头走了。 来到牲口园。看到北边草窑空了。铡刀在南边草窑里放着。由此便知铡刀要从南边那孔装满料草的草窑里,挪到北边这孔空草窑里才好干活。 那么长,那么笨重的铡刀,活安在一根中间有缝,缝边镶满挂草铁件的平底带叉的木桩子上。若让多麦父母这样的两个人把铡刀挪到北边空着的草窑里,困难自然不会少。往常这事儿都有他们儿子多麦帮忙。他们儿子多麦是队长。昨晚忙了一夜,觉没睡成,让孙泉源拉起来,递上一张条子,人家就得跑上二十多里,去为队下买水泵,现在正走在去公社供销社的马路上。儿子没在家,在家就用不着老俩做难了。 “他儿子没在家,这样也好,我就替他儿子把这活干了,把这铡刀拖到北边空着的草窑里去吧。”孙泉源心里这么想:“这铡刀我还能拖得动。”虽然带底座的铡刀比较笨重,但孙泉源毕竟是小伙子,扣好铡刀,掂起铡刀把儿,连那底座一起就往前边拖。他能拖得动,拖着很吃力,下劲儿拖到北边空着的草窑里没问题。 将铡刀拖到北边空草窑里放好。本想去秆草垛子上往这铡刀边运些秆草个儿,忽然觉得在窑里铡草,不如在垛边铡草空气好:大不了用草篓把那铡碎的秆草运过来嘛。垛边空旷地方大,也好施展拳脚。天没下雨,又没刮风,风和日丽,冷暖适中,何必在窑里窝着受拘束呢。于是又把铡刀从北边空草窑里拖出来,向秆草垛边拖去。 秆草垛是一个草个儿挨一个草个垛起来的。开铡前,要先把草个儿一个一个掏出来。其实掏开一个茬子,剩下的秆草个儿也就好掏了。孙泉源掏出十几个秆草个儿,码到垛边。之后也就没事儿,在秆草垛边上站着,单等老俩过来。 孙泉源看着老太太搀扶着瞎眼老伴儿,从沟西,迈步下坎,上坎儿,摸摸索索,艰艰难难,越沟过壕的趋到沟东牲口园这边。不是平路,两人行动自然缓慢。过来就要铡草。这一铡起来,就要铡到该做中午饭。这铡草也是出力活,这摁一天铡把,也够累的。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农村生活。司空见惯,也不觉得他们可怜。 多麦爸眼睛失明,他是得听多麦妈提示、指挥的。为着铡草方便,多麦妈让孙泉源把铡刀重新摆放一下,横到秆草垛前。那意思很明显,也就是坐那儿不动,伸手就可捞到秆草个儿。这摆法真是智慧:干活方便。摆放停当之后,她让多麦爸掂起铡把,把秆草个儿续到右腿上,压在腰里,朝铡刀下一擩,说声:“铡起。”一擩一寸。两人配合,便一上一下铡起草来。他俩配合得很好,几乎就没有停顿的时间。这是一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老头和一个矮个子罗圈腿的老太太完美结合。 孙泉源说:“铡刀这么大,这是要注意安全的。” 多麦妈说:“擩草这事儿,你们年青人干不得。为啥呢,不知道防身。无论如何,这手,这头,身上的任何物件,都是不能超过这铡刀口的。早年也听说外村铡草出过事儿的。见出事儿,那就怕人了。” 孙泉源感叹说:“说这也真是,这敢有点事儿,那可是铡刀,那看不是剌道口子就拉倒。” 多麦妈说:“干啥都有干啥的门道,干啥都有干啥的窍道,干啥都有干啥的规矩。这铡草就是要谨记:身上的任何地方都不能越出这铡刀口。只要能保证这样,也就不会出事儿了。” 多麦爸说:“掂铡刀的也得用点心,不能让铡刀抬起来,不小心给失手落下来。那样也容易出事儿。” 不用给两人运草个儿。闲着没事儿,孙泉源就站在旁边跟他们唠闲话。因老早就听沟里人说,多麦爸会算卦。孙泉源便想算趁这机会玩一玩,也想算一卦。他跟多麦爸说:“伯伯,都说你会算卦,都说你算得准,你给我算一卦吧。” 多麦爸笑着说:“算卦那只能算是游戏玩耍,不能把它当真呀。” 孙泉源说:“我也听人说:神鬼那东西,信者有,不信者无。算卦也一样,有这一说吧。” 多麦爸说:“神人都算不好,何况咱常人呢。算卦是种游戏,不能把它当真了。”为这还给孙泉源讲了一个算卦不灵的故事。 孙泉源以为是多麦爸忌讳他是知青,担心年轻人思想激进,指责他算卦是迷信,也就想到打消他的顾虑,带点求着人家的意思,说:“伯伯,我替你铡草,你来给我掐一卦吧。”说着上前,拍一怕他后身,要把他替换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多麦妈见状,轻轻说一声:“那你就放下,给他掐一卦吧。”多麦爸听见老伴儿这么说,把铡刀按下,这才直起腰说:“那你就扶我到边上坐一会儿,我给你掐一卦玩玩吧。这是玩儿的,别当真啊。” 孙泉源搀扶多麦爸在垛边的秆草个儿上坐下。他握住铡刀把儿,听得多麦妈说一声:“铡起。”孙泉源便一下接一下,猛铡起来。孙泉源将铡把提压得飞快。多麦妈呵呵笑说:“老快你铡一会儿就累了。” 孙泉源笑说:“哪能呢。这跟玩儿似的。只要大娘不耽误事儿就行了。” 多麦妈也是呵呵笑:“要是这么说,你只管使劲呼啦就是了。我能跟上你。你不要管我,你只管使劲呼啦就是了。” 孙泉源在握住铡刀把之前,报了出生年月日和时辰。只一遍,多麦爹居然就记了个清楚,伸手掐指,嘴里念念有词竟掐算推演起来。孙泉源也不管多麦爹咋算,只管一下一下提压铡刀把。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头上冒起大汗。心里想着:这活好累。嘴上还没说出来。只听多麦妈说:“歇歇吧孩子,再这样呼啦一会儿,只怕要累着你了。” 这时只听多麦爸说:“你歇歇。我给你推了八字。你听我批解。”接着就让孙泉源坐到自己面前,把金木水火土那一套搬出来,抖露一遍,又把什么这命那命说了一遍,最后才说到孙泉源以后所谓的命运。 他说孙泉源是海地金命。命运平平。跟人共事心诚。命硬。没人能够逗住他的事情。二十八岁之前,有好运。一个媳妇不到头。 算卦大多都是算工作,算爱情,算婚姻,算升迁,算命运……。至于准不准,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但当时对于听着不顺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提出疑问,质疑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听得人家一卦下来,直接点明他一个媳妇到不了头。孙泉源笑说:“我这么仗义、义气的人,咋会能俩媳妇呢?我待人不会变心。只要结了婚,我肯定不会喜新厌旧,离婚再寻。我咋能一个媳妇到不了头呢?” 多麦爸说:“这是八字上带的。一个不到头,也不一定就是喜新厌旧。这只是显示一个媳妇不到头。至于咋回事儿,再朝深处的信息,我这就推不出来了。你别为这事儿纠结,那也不过是八字上带的。这也不过是说说。你别往心里去了。” 这事儿只能是多少年以后才能有所考证的。现在说起这事儿,硬在这儿想得到明确答复也是只能算是愿望。与其有叨叨多年以后这愿望,还不如说些眼下就能看到的事情为好。因此,孙泉源又问:“我官运如何?” 多麦爸说:“从八字上看,你没官运,你这一辈子当不了官。但你有帅星。你不是官儿,你说出来的话,人们也都爱听,也都愿意按照你说的话去办事情。” 孙泉源听着就笑了。说:“这帅星倒好,有啥用?也就是我说出来的话,别人爱听?我说出了啥话别人爱听?我咋不知我说来的啥话别人爱听呢?你这是看我命不好,安慰我。”说着也笑了。 多麦妈说:“昨夜你多麦哥从大队回来,跟会计还说着:这沟里菜园边小路上的树,咱沟里劳力少,除不到沟里,要让街里那两队给弄走了。你一句话,连夜除,一棵树一百分,自己有优先购买权,分到户家除。就这几句话,连里沟合庆他老奶那太太,也分了一棵,人家也是叫上亲戚,利利亮亮,把树弄到沟里了。要是没你这几句话,这树就都成人家街里那两队的了。没有你这几句话,咱沟里损失有多大,沟里人都清楚着哪。还有打草苫子这事情,你的一句话,没人敢掺假。若是没你压阵脚,咱沟里这副业弄不起来呀。这咱沟里人都清楚。” 孙泉源说:“自我下乡以来,我还没见过咱队工值超过三毛五。我这也是觉得咱沟里人可怜,搞个副业,挣俩钱,让咱沟里人生活有所改善。” 多麦爸说:“其实咱们沟里人的生活跟旧社会相比,已经是好多了。过去没啥吃,观音土,咱沟里人都吃过。现在有人说:自成立生产队以来,咱队每年的工值也都是三来毛钱,大多没有超过四毛钱。细想想,这三毛多钱也不算少,跟对国家的贡献相比,这也不算低,就这咱们也真算是对不起国家了。” 这话品味高。其实也就是多麦爸的觉悟高。一个残疾农民能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让孙泉源另眼看待眼前这位瞎眼老汉。在孙泉源眼里,这瞎眼老汉的形象高大了不少。孙泉源问:“这话咋说?咱们队下工值低,怎么还是咱们对不起国家了?” 多麦爸说:“这得让事实说话,不能说虚话,不能瞎喳喳,不能说那没良心话。” 孙泉源说:“那你就给我说说。咱们咋对不起国家?” 第118章 铡草论工值 132铡草论工值 孙泉源闲着没事儿,去牲口园里帮多麦父母铡草。因知多麦爸懂得抽签、算卦、推四柱,便求多麦爸给自己算一卦。卦相推出平平。孙泉源也没觉得心动;只是说他将来一个媳妇不到头,让他膈应。他说他是很义气,很忠一的人,将来结婚之后不可能出去沾花惹草,卦上说一个媳妇不到头,不符合他的个性。多麦爸说那是卦上带的,准确度有多少,没人知道。多麦爸还说,神仙算卦都不准,何况人呢。之后又是将星、帅印、华盖、官运、桃花运一大堆说辞。孙泉源听不懂,只觉得懵懂。但他把“将来一个媳妇不到头、你没官命、凡遇大事儿没人弄得住你”,这三句说辞,倒是让他记了个清楚。 话都是赶着话走的。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不知不觉话题又扯到了沟里,又扯上沟里的劳动日值。孙泉源以为一个劳动日值三毛来钱太低,应该再朝上提一提,至少达到五毛钱,沟里百姓才能满意。这是在私人感情方面,队下生产层面上说的。万没想到多麦爸竟说:“工值低不只是对不起自己,其实也对不起国家。” 孙泉源觉得这话题说得太大。沟里的劳动日值咋能跟国家挂上钩呢?咋能跟国家联系得上呢?把沟里事儿推到国家层面上来讲,只怕是夜郎自大,提得太高了吧。国家认识你沟里人是谁?国家知道你这里还有一条沟?国家还知道你这沟里还有一个生产队?国家不需要知道你这生产队里有多少人。国家也不需要知道你队里百姓嫌劳动日值低。把自己的事儿说得重大,这都是老百姓的想法。生产队劳动日值高低,那是你生产队老百姓想的事情。国家不会考虑沟里的事情,国家也不会考虑沟里的问题。因为你沟里的事情太小,国家顾及不了。 尽管孙泉源还没听懂多麦爸为啥能把沟里的劳动日值跟国家拉扯到一起。但在他的心目中,已感觉这老人的觉悟应该是很高的。因此他谦虚地问:“你说的这些,我还真不知道为啥:咱们队下的劳动日值低,不只是对不起自己,同时还对不起国家。你为啥这么说,你给我讲讲吧。” 此时铡出来的秆草已有两三篓子。孙泉源一边听着他说,一边把铡碎的秆草朝篓子里扒。眼看要把草篓扒满,他连忙说一句:“你先等我一下,让我把这篓草运到北草窑里,等我回来你再说吧。那样我听着不间断,我能听得更清楚。” 一会儿跑一趟,速度也很快。本来运过一趟以后,多麦爸还要接着说。因怕断断续续听不明白,孙泉源笑着说:“伯伯,干脆等我把这几篓秆草都运到北草窑里再说,免得来回跑着听不清楚。你等我把这草运完回来坐到这儿再说,那样我能连续听,也就听得明白。” 多麦爸笑着说:“你这孩子倒认真,还真要探个究竟呢。”他果真听孙泉源的,没再多说,要等孙泉源把草运完,再细细往下说。 连续运了几趟,也就告一段落。孙泉源要去接过多麦爸手里那铡刀把儿,替他铡一会儿草。多麦爸说:“你歇歇吧,你也该歇歇了。你刚才干得太猛,铡了那么多,也该歇歇了。你坐那儿吧。你听我说。我要说的不对呢,你提示我,让我改正。” 孙泉源呵呵笑着:“你这样说,我就觉得脸红了。你说吧,我认真听着。学习还来不及,哪敢说三道四呢。” 多麦爸双手握着铡把儿,一下又一下探身铡着秆草,嘴上也就没再停说自己对劳动日值低这事情的看法。他说:“在统购统销的情况下,我们队下工值越低,只能说我们对国家的贡献越小。” 孙泉源说:“这是我们队下的事情,咋能跟国家拉上关系呢?” 多麦爸说:“其实国家农业,是由全国各地一个又一个生产小队支撑起来的。若是每个生产小队都富足,咱们国家也就不会这么落后,这么贫穷了。说起队下劳动日值低,其实咱们有笔账可以算,这一算大家就会明白:咱们产出比太低。咱们没有做出好的成绩。为这,咱们愧对国家。就拿咱队下说:咱队下二百口人。二百一十多亩地。咱们这里是产棉区。除了种这棉花每人自留半斤以外,剩下全都上缴给国家。每斤三块多钱。那是国家出钱买走的。再有,咱沟口那片梨园,也有进项。咱们这里的梨儿,成熟早,国家提供包装,收购价两毛五,运抵香港外贸走了。再有也就是公粮,咱沟里每年上缴的公粮:粗粮七百斤,麦子两百斤。运到公社粮站也就完成了任务。说是缴公粮,其实还是国家出钱把这些粮食购买了。遇住年成,国家非但不让上缴公粮,还得救济咱们。救济,那是真金白银拨下钱来,那钱是白给咱们的。由此也就算出来,每年咱们为国家做了多少贡献。你队下劳动日值越低,你对国家的贡献就越小。这一点,又有几个人知道?都是只埋怨着劳动日值低,谁又想到对国家的贡献大小了?” 多麦爸这说法,想要让人清楚,是得拐几个弯儿。这跟假大空的口号不一样。他这说法能够落到实处。落不到实处的说法属于假大空。但这说法,毕竟说得有点太大,还是距离沟里的实际比较远。孙泉源一时还是想不明白,随口又提出:“照这样说,咱沟里打草苫,——咱不朝多处说,光咱们现在结过账的草苫款,按往年工分总数算,差不多也到了五毛钱;若是因为咱们搞了副业挣了钱,提高了劳动日值,这样带着副业进项的劳动日值,比那纯农业劳动的劳动日值高,能不能说咱沟里带有副业性质的劳动,比那纯农业劳动给国家的贡献要大些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多麦爸说那是肯定的。多麦爸的意思是:只要你把你自己生产队搞好了,把你自己生产队的劳动日值提高了,你们生产队也就是对国家做贡献了。由此类推:自己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那也就是为你为国家做出贡献了。 这太朴素,好理解。但要朝深处说,孙泉源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尤继红政治理论高。金安然知道得多。等到见着他们,把多麦爸这说法跟他们说说,让他们给批解批解。他们若是能讲明白,自己也算是跟着学点本事吧。 铡草这活一下干到过晌午,那北草窑里装满了秆草。因为再铡就放不下,铡草工作也就到此结束。孙泉源帮着把秆草垛边那些碎草收拾好,又盖好了垛子上的茬口。多麦父母让孙泉源跟去他们家吃饭。孙泉源说自己做着也方便,也就悠然回到知青点。 因为早饭吃得迟,现在去做午饭也不算晚。做好。吃着。君子妹和期任达来了。期任达说:“上头招生的来了。是招工农兵大学生。金安然被推荐上了,他说他不走,锻炼得还不够。俺们听说以后,都是劝他走。他说,他搞的农科项目马上就要见结果,他起码要见了结果才能走。我俩都说,要是政策一遍,再也没有招生这事儿,想走也就走不成了。他居然说,最多留到这里当农民种地。这农民兴谁当,不兴谁当?这地,兴谁种,不兴谁种呢。你看他这心态,咋能好成这样呢。咱们不是在一起关系好嘛,你也去劝劝他,让他别再固执,赶紧走吧。” 孙泉源说:“让我去他那儿,也就只有等到晚上了。”如此这般,把沟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那俩人说:“若是这样,今天你是去不了,只有改天去。为啥?只为下午回来你们就该安装水泵了。” 孙泉源听着笑。说:“他俩只要不瞌睡,熬到明天早上,我还熬不过他们呢。昨晚我睡了囫囵觉。他们可是没合眼。这要不是怕水泵、电缆线、水管子那批条作废,你让他们去,他们哪能乐意去呢。这是事情弄住了人,不去不行了,这才忍着瞌睡硬着头皮去的。无奈不无奈,谁知道。这样的队干部,当得也可以了。”说到这里,随口问一句:“咱们大队招生谁去了?” 两人听他这么问,也都笑。说:“你还不知道?甄世红,你的女朋友甄世红。县里公社点的名,你还不知道?” 孙泉源以为他俩开玩笑,说:“这可是真的?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君子妹说;“这咋能开玩笑呢。甄世红的鉴定,大队秘书都给写好,填到那招生表上去了。她是人没在这里,她上大学这事儿,大队没人说,别人也不知道。人家上的是医学院,别人还顶替不了。你是她男朋友,这你不知道?” 君子妹说:“你俩不是谈着恋爱?这事儿你不知道?” 孙泉源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招生这事儿说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早就结束了呢。说了半天,还没结束,是怕影响麦收,停下了?世红在城里,她被推荐上,她可知道?她若不知道,我还得跑回去跟她说一声呢。” 期任达和君子妹都说:“还是男朋友上心,只怕得回去给她报个信。” 孙泉源心里直打鼓:“回去不回去?需不需要回去给甄世红报个信?我只是听他俩说,这信儿准不准呢?” 第119章 孰大孰小立见分晓 133孰大孰小立见分晓 说老实话,知青下乡,没有不想回城的;回城要去的单位还是越称心越好。 期任达和君子妹来沟里知青点儿说了两件事,都让孙泉源心里放不下:一个是金安然被推荐上大学,他因为正在搞什么农科项目,硬说要往后推迟一年再回去。 这在孙泉源看来,这话说得太对不起自己:明年政策一变,你还有回城上学的机会吗?不招工不招生咋办? 金安然说,不招工、不招生,不招知青回城,那就留下来当农民。他说得很轻松:兴谁当农民,不兴谁当农民?真不招工就不回城,就在这里当农民又该怎么了? 孙泉源觉得:这是逞能。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是自己跟自己打别。有这种想法就是有毛病。 孙泉源觉得朋友之间,以诚相待,诉诸衷肠,给朋友祝福,愿朋友过得好,这是必须的。他决计晚上就去规劝金安然,让金安然别办那后悔都来不及的事情。 去劝金安然,这是应该的。白天没工夫,晚上一定得去劝一劝:让他该走,还是先走为好。哪怕走了以后瞅机会再回来帮助村里人也行。孙泉源琢磨着:到晚上,啥事儿不办,先去新良大队劝说金安然,把金安然劝得心动,这才叫给朋友办事情。 期任达说,只怕晚上他去不了。为啥?因为队长多麦和会计把电缆、水泵、水管子拉回来,当晚就会安装。孙泉源不可能不去帮忙。只要帮忙,他也就没有工夫去新良大队规劝金安然。 孙泉源说安装水泵不是着急的事情。再说他俩也没那劲儿了。他俩除树熬了一夜。一整夜没合眼,上公社供销社买这些东西,还是硬着头皮去的。一路他们都得硬撑着。一夜没合眼,又跑一白天,他俩还能坚持多长时间?他俩到家把那些东西搬到库里,必然急着去睡觉。只要他俩去睡觉,孙泉源就没啥事情,自然就能去新良大队劝说金安然。他把当晚去劝金安然这事儿跟君子妹和期任达说了。他说这是一定得去劝说,不然就对不起好朋友。这是期任达和君子妹来跟孙泉源说的第一个事情,孙泉源是这样回答的。 再有就是:甄世红是不是真的受到了大队推荐?大队是不是真给她写了鉴定,在她的选拔推荐表上盖了章?这消息实不实,还不知道。甄世红这么长时间没来乡下,大队干部认不认得他?特别是那些小队干部,八成也不会认得她。甄世红的关系在乡下,她人没在乡下,若论表现啥的,也不好说,她咋能受到推荐?推荐尤继红还差不多。队下又有几个人不说尤继红是铁姑娘呢?甄世红被推荐,这恐怕是传说。可这事儿是不能去大队问的。问了对甄世红不好,这也是肯定的。这要搞清楚以后再说。这事儿在孙泉源心里窝着,他也不好意思说。 眼看着就到麦天。过不了几天就得开镰。张永东、尤继红、汪幸运回去,事情能不能办成,他们在麦前是得赶回来。他们说过是要让甄世红的父亲帮忙,寻些门道,开点后门儿给大队买些钢材。他们这次回城,必然要去甄世红家。等他们回来,问清楚甄世红的情况,再想着给她帮忙送啥信儿也不迟。 孙泉源还觉得,其实甄世红这事情他也帮不上忙。最多能给继红传递一下大队的消息。可是甄世红她爸有门道,只怕即便有忙,人家也不让会让帮。真有推荐上学这事情,用不用回去给他送消息?这是值得考虑。让人笨想一下,人家既然在家还能在大队受到推荐,那也就证明,大队推荐这事儿人家也很清楚。要不,老百姓不熟悉的知青,大队咋会能推荐去上学呢? 孙泉源又把自己的这想法跟期任达和君子妹说了。期任达说:“甄世红上大学这事情,你别去大队问。这事儿是真的,是我亲眼所见。甄世红这两年没在乡下待过,大队推荐了她,你去一问,只怕对她不利吧。大队既然推荐了她,自然有推荐的理由。你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免得让尤继红知道该吃醋了。你别管这事儿。这事儿你也管不了。到晚上多麦他们回来,你收起他们拉回来那些东西,只管先去新良大队劝说金安然。金安然那里,只要说的人多,还不信他不动心呢。” 孙泉源也说期任达说得有道理。把事情说住之后,君子妹和期任达厮跟着走了。孙泉源躺到床上睡觉。大概是昨夜睡得晚,他也瞌睡了。睡觉时间过得都快。感觉还没眨蒙眼,忽听多麦在门口叫喊:“泉源,泉源,收家伙。去他院里叫他出来收东西。” 孙泉源猛地一个激灵:“这是拉东西回来了。”他连忙着起身,靸着鞋往外跑。此时沟里已没了太阳。天色已显暗淡。还没跑到准备放这些东西的空窑口,已看见水泵、管子、电缆已放进窑里了。那是潜水泵,不用安装。电缆,他们已经拐到街里尤继红那队下给换回来了。孙泉源呵呵笑着:“一夜没合眼,又实打实跑一天。早知道能去到这时候,我去,也能把这事儿办了,这让你俩熬得受不了,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俩了。” 多麦说:“别卖乖了。我不是想着你也是熬了大半夜没合眼嘛,心疼你,没让你去。你有这句话,我们也承情了。把这窑门锁住吧。明天你再好好看看它。这下秋来就不怕浇不成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笑着,应着:“好,好,好,到家放这儿就行。明天再看最好。”上前锁了门。看着他们回家,便急急向新良大队走去。 因期任达往山上农科院走的时候,要买什么化学药品。大队供销门市部的营业员说,那化学药品本大队门市部没有,只有新良供销门市部有。期任达也就跑了远路,拐了个弯儿,到新良大队供销门市部买过以后,顺路又到金安然这里来,说孙泉源晚上要来,让他做着孙泉源的饭。金安然知道知青们都懒,都喜欢蹭饭。听说孙泉源要来,这也是不常来的好弟兄,便和了白面,烙了油馍,烧了小米红薯稀饭,拿出大头咸菜,单等孙泉源到来。 也就在他把饭做好的时候,孙泉源也赶到了。 金安然说:“别客气,吃吧。” 孙泉源笑着:“不吃就对不起你了。” 那就吃吧。吃着饭,嘴还不能单一吃饭。还得把要说的话给说出来。 关系好,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不会藏着掖着。孙泉源说:“安然,大队推荐你去上大学,听说你还留恋你搞的科研实验呢。说你不走,要实验结果出来,明年才说走这事儿。真要是有这事儿,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多想,立马走。哪怕你想念这里的贫下中农,你以后有工夫,再来也行。犯不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不走,你这可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你这想法有毛病。” 金安然说:“你说这意思,我是得赶快走,啥都别说,赶快走就行了。是不是?” 孙泉源说:“是啊。我就是这意思。没有别的意思。我就只有一个你快走的意思。别的意思没有。别的啥意思都没有。” 金安然说:“你下乡是干什么的?” 孙泉源实话实说:“下乡回城有工作。” 金安然说:“若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我不用下乡,也能找来工作。说一句并不牛叉的话,光我爸的属下,给我安排个工作也是很轻松的。回城工作很简单,我没这想法。” 孙泉源问:“既然能有工作,你还下乡干什么?” 金安然说:“不说大话,我真是下乡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我是来学农业这门学问的。农业事大。怎样把农业搞好,这是大学问呀。” 孙泉源说:“你去农业大学学农业,不是比待在乡下更好吗?到大学岂不更能研究农业问题吗?” 金安然说:“远离农村去研究农业,那不是研究的方法。我在农村再待几年,我对农村的情况就更清楚了。农村是个大课堂,能学的东西多着呢。” 孙泉源听明白了,金安然有志向,他要研究农业,他暂不回城。他说的意思是,真不招知青回城,他就在留下当农民。下乡回城只是自己这号人想的事情。孙泉源服了金安然。孙泉源说:“安然呀安然,你是大鹏,我是小虫。咱们都在下乡,咱们想的却不是一样事情。你比我的胸怀大,我不再说你返城的事情。” 事情说到这个程度,也就没有再劝说他走的必要。两人又谈了很多,孙泉源知道人家回城很轻松,只不过是不想回城。孙泉源笑着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两人说到很晚。孙泉源才走。 孙泉源走的是夜路。天上没有月,没有星,黑洞洞的,还刮着轻轻的风。是阴天,是晴天,说不清楚。徒步走。五里加二里就到沟里。年青,走这点路不累。脚步急急到沟里。推门走进知青点,拉着灯,躺到床上没睡意。他在想:人跟人有啥不一样?见识不同,办事儿方法就不同。金安然是从报国层面考虑问题,考虑自己。自己则是以自己的利益来考虑自己。孰大孰小,别让别人说,自己也知道。 孙泉源心里嘀咕着:“他是能走,他不走。我是想走,我走不了。看来世间的人和事就是这么有意思:得到容易,不再乎:得不到的,在乎也没有。” 张永东、尤继红、汪幸运马上就该回来了。回来要问问他们,他们对这事儿是啥看法。他们应该跟我一样只恨回不了城吧。甄世红她不考虑那么多,不到乡下来,疯狂学习,那是没用的东西,她却学的入迷。她又是咋想的?说不清楚,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他们是咋想的。回头问问他们去。 孙泉源失眠了,望着房顶,没有睡意,一直在想这些问题。 第120章 居然感动他们了 134居然感动他们了 孙泉源躺在床上睡不着,想了很多很多。但他毕竟年轻,涉世不深,再则也没有什么文化,好多事情,终究是想不明白。他觉得大队处事儿不公:尤继红在大队表现得好,表现得出众,那么好,没有被推荐去上大学;甄世红自沟里被调到街里那队下,她回到城里家中一直就再也没有来过乡下;人一直都在城里,一直没在农村,根本就谈不上在农村有啥表现,大队咋能推荐她上大学?还为她填写鉴定,还在推荐表上盖公章,做了证明。为什么能是这样呢?这是奇事儿。 奇人也有:金安然。表现好,被推荐。这是好事儿。这正常。一般人巴不得脑袋削了尖,恨不能立马立马离开农村,回到城里去。这家伙倒好,故意跟自己过不去,执意不走,说什么把农村的事情搞清楚再走也不迟。有人劝他:如果国家政策有变:以后不招工,不招生,不招知青回城了,你该怎么办?他居然坦然说:大不了留在当地当农民。他还很认真说:不是农村人才能当农民,城市市民也可以当农民。他还进一步说:其实人的身份是可以转换的。只要有这机制,转换着也不难。他说世界上有些国家,必须持有大学文凭才可以当农民。当个力工倒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在咱们眼里,农民和力工条件对等。其实农民是个很高尚,很需要科学技能的岗位,不能把农民和力工相提并论。孙泉源没有去过外国,金安然说得真不真,他不知道,那就只能相信金安然说那是真的:开着飞机去撒农药。农民还得会开飞机??——咋不开着坦克去犁地呢。孙泉源心里不服气。但他清楚:这杠是不能抬的。毕竟他的见识少,人家的见识多。若是没有这事儿,金安然也不会说;若有这事儿,跟金安然抬杠也就让大家取笑了。至少说,少见多怪那是跑不脱。 金安然说的那些,孙泉源听不明白:什么机制转换,什么身份转换,什么工作转换,什么农村集体与农民个体的关系,什么集体土地与私人宅基地的关系,什么良种培育与常规种子的对比,农村富队和穷队人们思想情绪问题……这家伙是要把农村的事情全弄清楚才罢干休。这家伙是要把农村的事情全都弄清楚。累不累呀!瞎操心!国家的事情你可管得了啦?傻不傻呀?说他他也不改。只能说他是傻子一个。人各有志,不能强勉。人家愿意这样,你够意思,你陪着他?若是那样我也傻,那我就傻得不带盖子了。 年轻人有个特点:那就是吃得下,睡得香。尽管心如乱麻,胡思乱想,其实啥时候睡着,也不知道。连个春梦都没做,更没做花梦,好像做过工作梦,梦里有工作。梦中想些什么,早在睡梦中就忘了。只是感觉睡觉很舒服。只是觉得躺在床上如醉如仙,只觉浑身瘫软,肌肉酥酥,迷迷糊糊。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鸟儿在窗外沟沿儿上的小树上叽叽喳喳叫得热闹。躺在床上稍微愣一愣神,这也是一种起床前的美好享受。 赖在床上又想一想:该干的活多着呢。麦前最后一车草苫子,人家今天要来拉货。这是一件事儿; 再一件:水泵买回来,上午就得去菜园子大口井里抽水,浇那些菜地,试一试那水泵啥样子。其实这么大的生产队,百十多亩地,一台水泵,忙时是顾不过来的。本来是想让河洛爸给想些办法买成两台,无奈他也是弄不来。能弄来这一台就不赖。以后瞅机会,必须再买一台。 第三件事儿就是:眼看就要到麦天,下那么大劲儿除下来的桐树,要赶快作价处理给户家。这得有个计划,定个规矩。不可亏了队下,也不可亏了户家。这事不能再拖,明天这事儿一定得给办了。不能再往后拖。拖到开镰,麦子一入场,啥都顾不着,全身心都扑到麦子上,那就只有等到麦收以后再说这事情。赶早不赶晚,赶晚怕生变,还是早些把这桐树按质论价做给户家好。把这事情办完,也就不再想这事情了。好了。这一天就是这么些活。还有没有其他活,这要看队长咋安排了。 起床,抽火,搁锅,添水,盖上锅盖:这是有前有后一整套动作。接下来洗脸,刷牙。再下来就是和面,拍面饼子,准备再做一锅“老鳖靠河沿儿”。待到锅开,把红薯面饼子顺进开水锅里。煮一煮。待那黑面饼子漂起来,靠到锅边,像老鳖了,再煮一会儿。端锅,封火。捞碗里一个,添点汤,端起碗吃饭。 因为好长时间没回家,从家里捎来的咸菜早已吃完。那就“老鳖”蘸粗盐;要不就淡吃。淡吃没味儿,那就蘸盐。蘸盐太咸,不如淡吃。那就喝汤淡吃,不再蘸盐调味儿,心无别念。 那饼子是可着巴掌拍出来的,真像成鳖一样大小,来上三碗,吃上三个饼子也就饱了。汤也稠糊得能抿袼褙,不喝可惜了。那就再喝一碗,把这锅汤喝完,也顶点饥,耐点渴。吃罢,漱口,刷锅,刷碗。再给火里续块儿蜂窝煤。这时上工的钟声已被队长敲响:该出门了。 “当、当、当……”钟声响亮。催得急。孙泉源径直走到仓库旁边存放水泵、电缆的土窑里。会计已领人在那里等候。孙泉源开锁,推门,跟着会计和几个年轻人一起,把那水泵、水管抬上架子车,又撂上电缆。推起,向菜园跑去。 那是六寸泵。说是六寸,其实应该是六英寸。六英寸到底能合多少寸,到现在孙泉源也不知道。他只按六寸说,大家也都按六寸说,大家也都知道是说这台水泵了。 这六寸泵确实很好,比那漏水的解放牌水车强多了。秋来有这家伙抽水,只要不停电,不让这家伙闲着,增产是一定的。 大家把水泵安装好,交给看菜园子的,让他看着浇地,大家也都走了。 说住拉草苫子的汽车要来。临近中午,那是一定会来的。不能等到人家车来到以后再收草苫子。在车到来以前收货是省事儿的。车来只管装车,司机也是喜欢这样做。 因为车来差不多要到晌午。现在就要着手,从仓库里挖些面,让菜园里薅些菜,又按一毛钱一个,去户家买了四个鸡蛋,安排两个妇女给司机烙油馍,炒菜,做面条。 把这些后勤工作安排好之后就开始收草苫。一家一家的草苫展开看。众目睽睽之下,对比着看,看得很清楚:真个是打得好:溜光,不起毛,厚薄匀称,一家比一家打得精妙。因为各家打得草苫都挂着写有各家名字的小布条,孙泉源检查过几家以后,也就只过重量,不再检查了。他笑着说,没有带名字的布条,请不要上磅。上磅的每捆草苫子上,一前一后都有两根带名字的布条,那就不用检查了。这是关系到信誉的问题,这布条不能少。 车来了,孙泉源让把过好磅的草苫往车上装,然后由会计跟车朝市里砖瓦场跑一趟去结账 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做饭时,不可能恰好只做够司机一个人吃的。那就让司机捎走俩油馍。剩下的面条,留给孙泉源,当做午饭。做饭的妇女们也能,还专门给孙泉源剩下一个油馍。孙泉源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把那饭吃了。做饭的年轻小媳妇说得好:“你不吃,这剩下的饭,该咋整治呢。总不能倒进牲口料槽里,让你跟着去那里开槽。这都是剩下的东西,你不吃也没人说你好,糟践也是白糟践了。你吃了应该,没人说你不好。没人说你贪占公家便宜。你只管吃就是了。”这是当嫂子的口气。她不客气,再不吃,她要让孙泉源跟牲口一起,把脑袋探到牲口料槽里去吃呢。 下午没有紧要的活,队长多麦说:趁下午没事儿,把那桐树出脱了。按方计价。当时说好的,队下只要主树身,主树身以外的枝杈都归户家。主树身都在仓库前的麦场上堆着。回乡青年文化深,他们用他们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很快算出每棵树的立方。按方作价。不掏现钱,由会计开出三联单:会计、保管、户家各持一联。到年底分红时按单结算。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除树用了整整一夜,这卖树居然用去整整一下午。有人把树拉到家里后,还出来跟孙泉源嘀咕:“人家街里那两队,会不会来咱沟里找麻烦?” 孙泉源说:“木已成舟。树是咱种的,地是咱沟里的,咱沟里老头老太太们去大队要地,早把这事儿说清楚了。他们真要来,咱们乘机把咱们的地要回来,咱们把这桐树都给他们也可以嘛,前提是得把占咱们的地给还回来。孰轻孰重,他们比咱还清楚吧。” 感觉没有办法的事情,让孙泉源瞪眼咬牙一声吼,给办成了。老人们感谢他:“泉源,俺们的棺材板是你给的。要不是这,俺们百年之后不会席卷,那棺材板只怕要薄好些吧。队下有能人就是好。连现钱都不要。俺们都得感谢你们知青了。” 听得这么说,孙泉源心里直想笑:“这是队下的决议,在他们眼里,这咋就跟知青拉上了关系?看来老百姓的要求真不高,这才给沟里创造出多少利益,居然感动他们了。” 第121章 尤继红惊叹 135尤继红惊叹 转眼已到傍晚,接着又得做晚饭。虽然忙得脚不点地,吃的仍是“老鳖靠河沿”,但听得老人们夸赞,孙泉源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他没想到为沟里老百姓才办这么一丁点儿实事儿,老人们就当面夸赞。他觉得出这力值得,能够得到老百姓的赞扬,比去公社、县里参加积代会,要舒服得多。由此他得出金安然被推荐去上大学,为啥不走的理由了。知青就是这样,一迂阔就能上船。别看金安然行事儿大器,他也容易被迂阔,他也逃不出这套路,也被迂阔上船了。 又一顿“老鳖靠河沿‘’吃罢之后,天已黑透了。碗还没去刷,金安然来了。给他送来一块大头咸菜:用一张麻纸包着,用个布兜装着,挂在车把上提溜来的。说:“知道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家,我想你肯定是没啥菜吃了。今天我姨来看我,给我捎来些大头菜。我不敢独吞,给你拿来一疙瘩,够你吃几天吧。” 孙泉源说:“还是咱弟兄们义气。就因为咱弟兄义气,推荐你上学,你居然推辞不去。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今天听我们沟里老人们夸奖我,我心说:知青都是这样,一迂阔就上船。我上了船还能下来,你一上船就乘风破浪向前进,奔向大海去了。那是苦海,朝前走没有边沿,回头是岸。回头是岸知道吧。你跟我说实话,推荐你上大学,你为啥不走?真是像你说的,农村的情况还没调查清楚?农村情况啥样,跟你去上大学又有啥关系?别傻,该走还是走吧。能早走,不晚走。别为难自己,别让自己吃亏太多。” 因为关系好,孙泉源抓机会还要做金安然的工作。在他眼里,这上大学机会太难得。金安然不走,真是难为他自己,太对不起他自己。孙泉源不知道他是咋想的。 金安然没做正面回答,只是反问:“如果你想把你们生产队搞好,你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孙泉源说:“当然是先把队下情况了解清楚。这还有啥说?“ 金安然反问:“你认为你们沟里老百姓的生活幸福吗?他们的诉求是什么?他们希望的幸福生活是啥样子?这些你都知道吗?“ 孙泉源笑了说:“队下百姓也都朴实,一致认为吃白面,吃白馍,那就是幸福生活。“ 金安然笑着说:‘’既然这么说,这样的目标怎样才能达到呢?” 孙泉源笑了:“这就难了。这就很难。就这样一百来亩地,旱地占百分之七十,要养活一百来口人,想成天吃白馍,庄稼地里打不出来那么多能做白馍的东西。成天想吃白馍这事儿,那只有想了。连想都不要想,那是办不到的。” 金安然很正经,很认真说:“我就是想让全国的老百姓都能成天吃白馍,我这次才不去上学呢。我还要在农村这大学校里学习,把农村的问题研究透彻。把怎样才能把农村搞好这门学问给学到手里。农业是大事。不是只有参军打敌人才能报效祖国,俯下身来搞农业,也是报效祖国。‘’ 孙泉源说:“照你这么说,推荐上学无用,你去上大学无用,读书也无用处?只有待在乡下才有用,才是报效祖国?” 金安然说:“错。读书岂能无用?我要为中华崛起拼命读书呢。农村也是大学,只不过这里面的知识太难弄明白就是了。我还得深入研究,加劲儿学。” 话刚说到这里,尤继红进门了。看见金安然也在这里,便笑着说:“安然这是跟上了:见一面儿,分一半儿。安然这下也有啥吃了。“接着又对孙泉源说:”这是你妈让我给你捎来的。你收起来。分给安然一瓶吧。” 她把手里提着的布兜放到桌子上,扒开兜口,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兜里装着俩瓶子。瓶里装着熟过的加肉豆酱。还有那么大五疙瘩咸菜。那咸菜也是用麻纸包着,只是包得不严实,让人看出是腌萝卜。 孙泉源看出这是他家的兜子,便把里面的东西取出一半,剩下的还放到兜子里,掂到院里,挂在金安然骑来的那自行车的车把上。这时只听金安然说:“继红,恭喜了。你听说没有:你们大队推荐你去上大学,这事儿你可知道?” 尤继红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说:“我刚从家里回来,我还真不知道。这样的好事儿还能轮到我?我感觉幸福死了。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咋知道的?” 金安然说:“我们去公社开会,你们大队支书跟我说的。这事儿千真万确,不会有错。招生这事儿,在麦前,是要填表,报到公社,大队这一关也就算过了,大队这一关也就结束了。” 孙泉源在外面听见,连忙说:“继红,你现在就去找支书,把那表填了。” 尤继红一听,心说,这话说得真对。反问说:“真有这事儿?这事儿还真得抓紧时间办呢。拖不得。一拖,就给别人留下顶替的机会了。” 孙泉源说:“别蹂跐了,赶快去找支书,现在就去,抓紧时间。现在就去。” 尤继红又甄别一句:“安然,这是你听我们大队支书说的?” 当金安然又一次确认之后,尤继红没再说什么,跟他俩打个招呼,笑咪咪走了。 尤继红来到大队。大队支书正给公社打电话:“工农兵大学生那招工表啥时候要?能不能再拖两天?明天一定得交?我们大队尤继红回家还没回来,她这表,别人又替她填不了。那可该咋办?那就换人?——这人不能换。这闺女思想先进,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没得挑。为国家选拔人才。我们大队讨论,一致都认为就是她了。你说有的大队,连一个都没有,我们大队咋有两个指标。那一个是县里直接拨下来的指标,跟咱公社不拉扯。这还是你们公社知道内情的人跟我说的。她爸爸不是市卫生局长嘛,又是骨科高手,有人用得着人家。有人替他说话,给他一个指标,让他闺女上大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这谁也顶替不了。人家就没占咱公社指标,咱公社还能有人把人家给顶了?顶不了。人家这,就不是咱公社的指标,跟咱公社没牵扯,那肯定能走,没问题。你说尤继红这事儿。我们大队就是推荐尤继红。为啥?这闺女思想先进,干活勤快,吃得苦,耐得劳,能够带领他们小队的妇女把男劳力的活给干了,这种人不选拔,还能选拔谁呢。她妈有问题。她妈有啥问题?她妈过去是旧县长老婆?他妈过去是旧县长老婆,那不是早就嫁给她爸这城市贫苦青年了。她爸现在是搬运社主任。要是他爸有问题,这主任他爸也当不了。她妈现在不是嫁给她爸这当年的进步青年了,还能提她妈过去那一遭?她是她现在这爸生的。是。这就好办了。是好办。别人咬她。咬她啥?咬她妈过去嫁过旧县长,当过旧县长老婆。现在她爸不是搬运社主任吗?我们大队的尤继红,她又不是旧县长生的,谁再说那事情不是瞎扯嘛。这就是要故意挑毛病,想把尤继红给衬了。都是在朝前挤呢。她就只有这点儿事儿。因为这事儿,她就不好办了?我可以这么说:在我们大队,还没有哪个女知青能胜过她呢。你说那甄世红,那闺女压根儿就没在乡下待过,她一直都在城里她家里呆着。哦,是在沟里的时候,一直在沟里待着。调到街里那个队以后,就没再来过。那闺女跟尤继红没法比。那闺女长啥样我现在都忘了。她没在咱这儿待几天,我真把她那模样给忘了。我咋写的评语?我们咋给她写鉴定?这不是那回事儿,多写两句好话不就行了?我们大队不管那么多。只要哪个知青家里有门道,能弄来指标,我们都放行。我们不管那么多。让他们知青走。他们知青走了,还给他们小队省粮食,我们大队还省些心呢。知青工作很难做。这些情况你们在公社也听说过。我们不会做那影响知青孩子们前途的事情。跟人家知青孩子们过不去,那就是小家子气,那就惹人讨厌了。就因为这事儿让把尤继红给换了。那不行,我们大队没有换的必要,这一点是肯定的。不然就没法跟老百姓交代了。” 尤继红在办公室外听得清楚。她感到震惊,她万没想到在她母亲身上还有这样的事情。她觉得这是不是真的,这是有人为了自己要去上学,使个法子诬陷她的。 她站在大队部的院子里,看着大队支书这么说着。她的心通通直跳。她心里不停思考着:“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孙泉源遇事儿还是有些办法,那就重去沟里,跟他说说这情况,让他看看该咋办?支书也在为我说话,我何不先去问问支书,让他说这事情该咋办。毕竟支书还是向着我,我也不能把支书这道门槛隔过去吧。” 刚要迎着灯光朝办公室里走,这时只听身后一声叫:“继红,你回来了。” 尤继红扭头一看,叫她的却是公社团高官浩仁。浩仁毕竟是从沟里出去的,见着村里人也都亲。在公社听得大队推荐上大学的是尤继红,一个政审又说尤继红她妈有点那“毛病”。他急于要给尤继红提供这消息,让她赶紧找人去。本来以为尤继红在村里,也就连忙跑回来。哪知奔到尤继红的院子里不见人,本想让大队广播吆喝叫一下人,通知一下尤继红。恰好在大队部这院里竟两人也就碰面了。这也不用大队广播吆喝了。他开门见山跟尤继红说:“继红,你推荐上大学这事儿,你赶快回去找人吧。没有吃劲儿人帮忙,这事儿可是真不好办。你要抓紧时间找人来疏通疏通。不然,让人顶替那是免不了的事情。现在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找人跑这事情的时候。你可不敢不找人,不找人那可是真不行。” 尤继红一听,当时就想:“我家没人,这该咋办?”心里急得冒火,身子却一阵寒冷。打了个冷颤,惊叹道:“难道就没人管,任凭这种不良现象发生,任凭这歪门邪道横行?” 第122章 孤男寡女走夜路 136孤男寡女走夜路 公社团高官浩仁,是从沟里出来,先当大队副支书,在当大队副支书的几年里,显出了非凡的才干,后被县委组织部考察,选拔到公社团委安排当了一把手:到了公社团委之后,才算吃上商品粮,成为国家正式干部。 团的工作是跟年青人打交道。他这位公社团高官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确实是个好人:对待当地团员、青年那是没得说;对待知青,当然也是处处上心,处处鼓励上进。 因他的办公室跟公社知青办是紧隔壁,知青招工、招干、招生、招兵、调动等等,这些工作不保密,去那里找人说情、开后门的也多,各种信息自然就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沟里的知青是他一手接待安排的。他对沟里的知青自然要多一份关心,多一份关爱。得知甄世红待在家里长时间不回乡下来,去市里开会,他特意在市里多待一下午,专程去看望甄世红。看到甄世红拼命学习,并没生病,他没有劝导甄世红回乡,反倒安慰甄世红:“拼命学习是好事儿。有啥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说出来,我一定尽力给你帮助。” 说这话时孙泉源在场。张永东、尤继红、孙泉源都在场。孙泉源当时还想着那是浩仁附上水,故意提出来给甄世红帮忙,是想以后有用得着甄世红父亲的地方,故意说些好听话,拉一下关系。 如今听到尤继红被大队推荐上大学的消息,手续还没到公社,早就有人钻窟窿打洞,又是大刀,又是匕首,又是锥子,又是钢针的,想法设法,没仇没恨,只为自己人利益,不惜伤着别人,使出浑身解数搅和,定要让自己人钻进、插入这被推荐的工农兵学员队伍中去,恨不能让自己人一举站上别人头顶,巴不得自己人早被录用,只准备一朝事成,让其终生受用。 浩仁不忍心让这么优秀的尤继红被人顶替下去,他没能力把尤继红推上去,但他却有跑上二十多里的热心,把这消息传给尤继红,让尤继红回家找人想办法,以解面临的危机。 大队的态度是坚决的。大队这一关没有问题。根据以往的经验,公社这一关也就决定成败了。浩仁给尤继红透露消息:“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没有软肋,没有小辫子,想把一个人拉下来,也不很容易。毕竟正直的人还是多。但真要是有问题,哪怕是很小的问题,也极有可能让有门道的人从下边一竿子给捅掉下来。这一掉下来,就会有一个很不好的后果,那就是掉下来之后就沾上了颜色,再有招工,招生、招兵、招干……那就会麻烦许多,能让人借题发挥,也就有被人啃、被人咬的借口了。就因为这,你得想方设法回去开个证明,证明你家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儿瑕疵,你家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包括社会关系。这样,别人即便走后门,经过你这里,让他舞枪弄棒,也伤不着你。”浩仁说话有分寸,没有提到有人挑她毛病,说她母亲过去曾当过旧县长夫人。尤继红不知道她母亲有过这种经历,因而思想上并不能像知道事情真相以后那样着急。 浩仁见尤继红坦然,不知道情况紧急,便告诫她说:“时间紧迫呀,你得抓紧时间回去,哪怕连夜回去,也在所不惜。一个女同志,夜路走着不方便,可以叫上几个男同学跟你回去。叫上孙泉源、张永东都可以。” 尤继红听得这么说,又觉得奇怪。她跟浩仁实话实说:“浩仁哥,我家没有问题。我家社会关系也都是清白的。我家人没有问题,我家社会关系也都没有问题。这招工、招生、不是由大队去外调开证明吗?咱自己开的证明,他们咋能用呢?” 浩仁感觉给她一个明确回答,那样就会伤害她。稍加考虑,只好说:“你现在就去跟咱大队支书说,让他明天下午再把你的那些材料送到公社去。你只要能再开来一张证明,把大队去开的那张证明给置换换出来就行了。” 这时尤继红才感觉到,大队派人去开的证明对她不利了。她想看一看大队开回来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证明,轻轻说一声:“我去看一下大队开的是啥样的证明行不行?” 浩仁听着没吭声。 此时,大队支书跟公社的通话已经结束。看见尤继红和浩仁一起进门,他也是带着遗憾说:“这招工农兵大学生,跟招工不同。招工,毕竟是招工,名额相对多些,不像这招大学生,一个大队也不一定有一个名额。这招生的激烈程度,那可是比招工厉害得多。别说读书无用,这大学一毕业,也就都成干部了。别说什么工人阶级、贫下中农领导一切,谁又不想当干部?说不想当干部,光想当工人,当农民,那他说的就不是实话。要不这招生争抢咋能这么激烈呢。尤继红,你这证明是要把你害死了。你家别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只因你爸单位出这证明,说你妈当过旧县长老婆,就因这几个字,这大学,你八成是去不成了。” 浩仁连忙替尤继红说话:“或许还有补救方法:让她自己回去开一个证明回来,只要不说她母亲的事情,这也就能通过。公社送报表,明天是最后一天。让她今晚就回去再开一张证明,只要不超过明天这个期限,把咱大队去开的那一张证明给置换出来,她就有可能过得了公社、县里这两关。只是到市里,她家还得想办法。其实这很清楚:只要过一关,就得找人开后门,就得找人去解决过这一关的办法。只要有一关过不去,只怕也都会被拽下来了。继红,你跟咱大队支书在这里说住:你的这些材料明天下午再朝公社送。你抓紧时间,赶快回去再开一张对你有利的证明。快去快回,明天下午一定要赶回来。只有这样才不耽误事情。说这半天,为啥大家都着急。想必你已经明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尤继红心说:“我家七面净,八面光,上推三代祖上都是受苦人,我家哪人有瑕疵,有毛病?他们咋能影响我当工农兵学员了?因为竞争激烈,没事儿还要寻点事儿。咒骂我妈是旧县长太太,这不是诬陷是什么?诬陷还不分手段。卑鄙!真是卑鄙之极!”想到这里,她忽又觉得:“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假不的;假的真不的。想必回去开一个没问题的证明很容易。” 于是,她跟大队支书和浩仁说:“那我现在就回市里开证明,明天抓紧时间赶回来。” 大队支书和浩仁都说“现在回去还得走那么长的夜路,叫上你们男知青跟你跑一趟,这样安全一点。” 尤继红说:“那我就叫上张永东或孙泉源跟我回去。这还得翻山走到火车站,路还那么远,我先谢谢你们,我这就走吧。” 大队支书和浩仁都没送她,只说:“快去快回,别耽误事情就行。快走吧。”看着她出门走,两人都叹气:“这么好的闺女不让她去上大学,又有几个够格了?”叹罢,两人也都觉得她去不成太可惜。 尤继红出了大队部,急急朝南门外走。她是跟张永东,汪幸运一起,下午才刚刚回来的。汪幸运那死样子,她不会叫汪幸运陪她回去走一趟。沟里也不用去,用不着孙泉源。到十五队叫上张永东也就解决了问题。她心里想着,由不得又加快了脚步。 哪知到了张永东的住处。房东大娘说:“新良有个知青把他叫走了。说是去新良知青那儿办点儿啥事儿,明天一早赶回来。” 尤继红一听,那就只好去沟里叫上孙泉源跟自己走了。一路匆匆,来到沟里。孙泉源的屋里亮着灯。一帮青年男女正在谈论沟里发展的事情。看到尤继红来,孙泉源立马想到必定有啥事情。连忙陪她走到屋外,轻声问:“咋了?有啥事情?” 尤继红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个清楚。孙泉源说:“你等我三两分钟,我去跟队长会计说一声就来。”说罢,没等尤继红有啥反应,便进屋拉上会计,对着耳朵悄声说:“走走,快点给我取俩钱,我要回市里,明天就回来。” 会计也没说什么,拉住他就朝外面走。不一会儿,孙泉源就从会计那儿回来了,没朝屋里进,叫上尤继红:“走吧。咱们快点走吧。” 从沟里上山近些,两人一声没吭,迅疾向沟里走去。到里沟就要爬山,孙泉源问一句:“今天你走了这么远,累不累?再走这么远,你可得坚持呀。” 尤继红说:“我不累。这是去办事儿,我哪知道累呀。赶快走吧。只要能把事儿办成,我就不知道累。走吧。赶天明咱们不知道能不能到家。” 孙泉源说:“只要你能跟上我的步伐,咱俩明早就一定能到家。” 尤继红没再说话,感觉孙泉源步子加快了朝前走,她也赶忙小跑着朝前追,心里还想着:“这孤男寡女走夜路,也只有知青能办出这事儿吧。” 第123章 生存与舒心 137生存与舒心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天阴着。一路急急顺着陡坡向上爬,只觉浑身燥热,头上冒汗;刮进沟里的风,吹到脸上,也没感觉有多么凉爽。 一气儿爬到山上。山上一溜平,因为天黑,看不到远处的村庄。期仁达做实验的大田中央亮着一根电棒。亮眼的电棒下边支着一口大铁锅,锅里添满了清水。孙泉源和尤继红都知道,那是期仁达的创造,说这装置能捉虫。真的假的,也不知道。真是急着要往家里赶,若不然,必定要去期仁达那农科院看看。 孙泉源跟尤继红一前一后疾疾走,相距四五步远。天上无光,泛白的土路跟黑黢黢的庄稼地相比,还算鲜亮。路面上满是浮土,走上去就像趟水一样,并不很舒服。若在白天,不赶牲口,不拉车,还可轻盈地跳着,挑着没有浮土的地方走。这是晚上,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哪里有浮土,哪里没浮土,再说也急着赶路,挑着路走,那是顾不得了。 孙泉源脚步放慢,等待尤继红过来。黑乎乎的原野上,只有他两个人。尤继红跟他走得并肩。孙泉源问:“你想没想过到家,明天这事情要咋办?” 尤继红说:“那不是还得让我爸单位出证明?证明开出来,咱们就得往回赶。” 孙泉源说:“你可知道,你爸单位开的那证明,对你很不利。若是还去你爸单位开证明,难道就能开出对你有利的证明来?我看也未必。我想是这样:你妈在街道上也算得上是积极分子。这证明去街道上开,跳过你爸单位,只说你爸是搬运社职工,家庭出身贫民,家庭成员清白,思想先进。别的不要写,也就行了。哪个人还专门为当工农兵学员,非要跟你过不去,非要啃你呢。只要没人啃,没人咬,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要不就去你爸单位再开一张证明,跟街道上开的证明作一比较,哪张写得好,就用哪一张。说句老实话,这真是在咱大队,咱大队的头儿们真不赖,真够意思了。稍微来点假正经,这事儿也就按着他们的意思走了,哪还能让你再去开张证明来置换呢。就这样吧,咱大队的领导真可以了。” 尤继红说:“我也觉得咱大队的领导很好。我也觉得咱们身边的领导对咱知青很好。就拿推荐我去上学这事儿来说,我想着这事儿很可笑:当不当工农兵学员,不是我说了算,那是大队推荐。我这推荐材料还没到公社,咬我的人也都到了公社。这是啥意思?来我这里明说,让我把这机会让给他,也不是不可以。何必这么下黑手,侮辱我妈,咒骂我妈是旧县长太太呢。这让我爸听见,我爸心里也该难受了。” 听得尤继红这么说,孙泉源是不愿插嘴的。他猜得出,尤继红不知道她妈那事情。那事情大人们知道就行,没有必要让孩子知道。若不是他父亲单位有人把她妈那事情给捅出来,街坊邻居也不会知道。若不是这事儿在街坊邻居当中吵明了,孙泉源他妈也不会跟孙泉源细细说,孙泉源也不会把尤继红家那些事儿知道得那么清楚。 尤继红爸妈结合的牵线人是孙泉源他妈。尤继红爸妈的月下老,其实就是孙泉源他爸。孙泉源他爸妈对尤继红爸妈这事儿特清楚,两人没对外人说过,那是有意掩饰。两人有着传统思想:人家毕竟不是结发夫妻,妻子原先嫁过人,说起来好像还有些不太美吧。孙泉源爸妈守口如瓶,始终没跟外人说过这两个人的事情。尤继红母亲这事情,是尤继红爸单位去调查,在他们家门口贴了大字报,这事儿才得以在街道上传开,为的就是整治尤继红她爸这当权派。 其实尤继红她爸倒觉得无所谓:两人早已是老夫老妻,妻子也不是出轨给他弄顶绿帽子戴,那是两人认识结婚以前的事情,明白人也都知道,两人认识以前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不是他做丈夫的能管得了的事情呀。那是过去的事情,谁想说,就让他说去吧。尤继红她爸心态好,他不在乎,也就没因这事情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尤继红是个心高气傲,十分激进的先进青年,不知道这事儿之前,心情还可以;知道这事儿之后,心里那道坎儿就过不去。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事情。她也不相信有这事情。她以为这是别人为了跟她竞争,对她实施的人身攻击。她说:“泉源呀,我现在越想越害怕。你知道,我是善于学习总结的。咱们下乡到沟里,沟里没有寨子,没有寨墙,但沟里有寨上。一条溜着悬崖的小路,去到寨上也真不容易。旧社会,听说强盗要来,沟里的男女老少都挪到寨上躲避。这是咱沟里。街里就不一样。街里没有沟里这寨上的天然屏障来保护自己。他们耗费巨资,筑起寨墙,防匪防盗。为了村里人的安稳生活,他们会让来侵犯的匪徒们付出代价:血染寨墙。 ‘’解放后,党的阳光洒满大地,人民都生活在党的阳光下,过着幸福的生活。无忧无虑,多好的生活呀。偏偏有人就要站到别人头上拉屎拉尿。就像招生这事儿,推荐上谁,谁去不就行了?还偏偏去造谣,诽谤人家母亲怎么怎么了。这对他自己又有哪些好?我真不知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两人一路紧步走,走得疾。脚下不停,心里想说的话也是可以说一说的。没人扣帽子,没人打棍子;哪儿说,哪儿了;这个话题说着岂不是很好?孙泉源觉得尤继红遇住这事儿,忽然成熟了许多,她的言语不再那么拧,她的语调不再那么拗,她好像突然间把眼前的事情看淡了。孙泉源笑着,心里想:“只要你能容得下别人把话说完,我就会把我的看法也说出来。你不要觉得奇怪。我现在先给你做一下工作,泼一泼冷水,免得录取不了,你心里难受。‘’于是,他顺着尤继红的话题,照着自己的想法,不紧不慢说起来:“其实对这些事儿,咱们犯不着去痛恨他们。他们办的这些事儿,值得痛恨;他们这些人,却让人觉得可怜。咋说呢。他们也是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规律,无可厚非。人若不想往高处走,水也不往低处流,那就麻烦了。 “在没下乡的时候,我总觉得世上的事情一刀切很好,一刀切最公平。待我下乡以后,我才觉得我这想法太幼稚,太可笑。我把城市生活和农村生活做了对比——别看现在的农村人都想去城市,都想去过城市生活。其实真正让他们去过城市生活,有些城市生活一定会让他们失望,——有些城市生活一定没有农村生活好。 “所谓城市生活好,那是在城市有工作,有单位,单位有福利,是城市单位里的福利好。若没单位,光有城市户口,这样的城市生活又该好到哪里了? “有人说,现在的农村人都想往城里跑。其实他们看中的是城市里的单位,冲的是城市单位里的福利。若没有单位里的福利,单有个城市户口,这个户口又有多少迎人的地方呢? “别再说这读书无用。从表面看,读书确实无用。就拿咱门口比咱们大三五岁的哥们姐们来说:学习不好的,有的小学毕业,没考上初中,有些考上初中,初中没毕业,知道考不上高中,知道下劲儿也没用,找个工作,给家里减轻负担,挣钱养活自己了。去的还是大国营。那些学习好,很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上了高中,最后下乡,在乡里熬了几年,最后都进了地方国营,多数还是集体工。谁的工资高,谁的福利好,一目了然,不用说了。这是朝上走,没走好,掉到坑里去了。 “更可气的还有:好不容易熬到招工,——下乡时披红戴花,不要政审。——待到招工到来,恨不能翻出祖宗三代挑毛病。一个卖煤,卖面,卖酱油醋、玩尺子扯布卖鞋袜、笤帚的服务员,难道还能掂枪保卫这商业战线?——到最后,总算清楚了:名额有限。不想些法子把那不认识,没关系的敲下去,他们挤上来又该怎么办?由此可见,不是要挑有志青年来保卫商业战线,实则是名额有限,熟人子弟带不回去,以后大人没法见面。 由此可见城市单位位置多么缺乏,生存又是何等的艰难。若不然,何以连敲白铁皮的手艺行当,也把它列入所谓战线。 “这次回家开证明,你这可是去为上大学做准备的。招工农兵大学生,可不是普通招工,招工还有集体国营之说,这工农兵学员的入学,那只怕是道道更多。你思想上要有一个准备,不能因为人家难为咱,咱就觉得要死不得活。‘’ 这话在平时,或许尤继红不爱听。但今晚,尤继红听着居然没吭声。孙泉源觉得似乎把她的心说动了。见尤继红没吭声,便又接着说:“无论啥事儿,把它看淡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塌还有地顶着。有些事情不是由着咱们的脾气就能决定的。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就由着它去。人这一辈子还长,谁又知道谁能混到哪种地步呢。 “说句不客气话,咱们知青,回城有工作,生存是没有问题的。但要活得舒心,那就比较难了。人比人气死人。你是集体,他是国营,都是一起下乡的,我咋不如他呢?心里不平衡了。可又有谁想过,沟里百姓生活又是什么样呢?多跟不如咱们的人比一比,想想人家,比一比自己,他们还不如咱们呢,咱们还能有多生气?其实人活着都差不多,只要身体好就行了,别把自己气着,那才是窝囊呢。” 尤继红听着一直没吭声。听到这里,见孙泉源半天没吭声,以为孙泉源不再说话了。她笑了。说:“你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你是怕我推荐上,我走不了,我生气。其实我有啥气可生的?真要是我走不了,我也只能说我不够格。我听明白了。你说了半天,你没有指责他们一句,你没有指责他们是诬陷我妈,他们在是害我。我想或许你是知道我妈这事情是真的。泉源哥,如果我妈真像是他们说的那样,我又该怎么样呢?” 听得尤继红这么说。孙泉源依然脚步疾疾,叹了口气,说:“我说了半天,我岂不是白说了?你既然知道生存不是问题,你何必为生存着舒心不舒心纠结呢?” 尤继红听着呵呵笑起来:“开不来我想要的证明,我能舒心吗?让你说。” 孙泉源无言以对,脚步疾疾向前走。走到山边,看到山下的火车站。车站上的灯光还亮。一列货车,火车头冒着白气,在灯光里,穿过车站向西开去。孙泉源给走得很疲惫的尤继红打气:“再坚持一下,到车站,上了火车,咱们才能休息。打起精神,咱们走,咱们再走快些。” 两人脚步疾疾,并排朝山下亮着灯光的火车站走去。 第124章 姐妹情深 138姐妹情深 孙泉源和尤继红急匆匆来到火车站。走进候车室,孙泉源连旅客列车时刻表都没顾上看,见售票窗口开着,便直接上前买了两张火车票。尤继红还没反应过来,见他买了两张火车票,拿在手里,悠闲地走到旅客列车时刻表前抬头看,便呵呵笑起来。悄声问:“平时都是逃票乘车,今天又是怎么了?舍得花这钱了?” 孙泉源做了个鬼脸,也是悄悄一笑,说:“你没看这是啥时候,还想逃票乘车呢。万一列车员把住车门检票,没票不让上车,咱们岂不麻烦了?好钢使在刀刃上。就为这,不能省这几个钱。” 有票乘车就气壮,也顺畅。因为距离不很远,也就站在车厢里熬上几站。约摸四点来钟,孙泉源陪着尤继红走到家门口。看着尤继红叫开大门,走进院里,他才匆匆往家走。 听得孙泉源叫门,孙泉源母亲吓一大跳。连忙起床披衣前来开门,后边跟着的是孙泉源父亲。“半夜三更的,你咋这时候回来了?”母亲这样问一句,还想往下问。孙泉源接过话茬说:“我是陪着尤继红回来的。不为她,我哪有闲工夫回来。” 母亲又问一句:“回来时,吃饭了没有?” 听得儿子回答:“吃罢晚饭才回来。”母亲也就不再吭声。回屋掂起暖瓶给儿子倒了一杯水。这才又问:“那是尤继红有啥急事儿吧?” 孙泉源张口灌下那杯水。说:“继红被推荐上大学,有人咬她,把她妈那事情给啃出来了。大队让她再开一张对她有利的证明,把那张对她没利的证明换出来。就为这,她只好连夜回来了。她不是一个人回来走夜路不安全,我也就陪她回来走一遭。今天下午就得赶回乡里去,推荐材料明天一早就要送县里。” 母亲如释重负,哦一声:“那你就躺床上,慢慢说吧。我还想着是你啥事情,听见你在外面叫,真把我吓得不轻。” 母亲让他躺到床上。他就朝着床边走。还没粘住床,母亲看见他的下半截裤管儿像从灰窝里掂出来一样,连忙轻声喊道:“别动,别动。赶快去院里,把裤子脱了,把鞋脱了再进来。——你看你这鞋和裤腿上的灰。去、去、去,连鞋脱掉,扔到外头再进来。” 孙泉源去院里脱了裤子和鞋,穿着短裤,赤脚走进屋。这时母亲已给他倒好了温水,掂来拖鞋,让他洗脸,洗脚;洗净擦干以后再上床。 儿子躺到母亲的床上。母亲坐在儿子面前。母亲看着儿子的脸。母亲和儿子的话真是永远说不完。母亲问:“小琴她妈没工作,家庭妇女一个,咋还要调查她妈的啥事儿呢?” 孙泉源说:“我们公社团高官浩仁说:其实这不是组织政审需要这样,也不是学校需要调查尤继红她母亲,那只是少数几个有门道的人,削尖了脑袋,站在推荐队伍外面,把胳膊伸进推荐队伍里面,要把自己亲属、亲戚朝上抬,为达目的,所使用的一种损人利己的手段。” 母亲说:“那要是没门道,也就得听他们摆布,任由他们胡来了?” 儿子说:“他们也不胡来,他们也是在政审框架里面寻机会。这就要看谁倒霉。没人咬,推荐上,走了;有人咬,推荐上,有问题,换人,下来:人家目的达到了。” 孙泉源母亲说:“要是这么着,一丝儿毛病都没有的人,又有几个呢。有,老是不多。你说是不是?” 孙泉源一夜没合眼,提劲儿到家,任务完成,泄了气,也就感觉困乏了。他觉得上眼皮跟下眼皮不停打架。但他想跟母亲说话,他还是强忍着,说:“你说这是真的。我们公社知青办给我们公社的知青做过统计。我们公社知青有百分之八十五的家庭有问题,这包括地、富成分;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家庭社会关系有问题,这也仅仅是统计到姨父、姑父本人,没有算上他们的家庭成分。若是算上他们的家庭成分,那就没有一个好人。若按这么说,尤继红这也不算啥。你说是不是?” 泉源爸在对面床上躺着一直没吭声。听得儿子这么说,他询问一句:“要是小琴妈这事儿都算有问题,有问题的那就真是太多了。” 孙泉源还没接腔,他母亲又说:“若照那样说,你说的也对:不去小琴她爸单位开证明,这证明就在咱街道上开了;不写她妈原先那些事儿,直接写他爸是贫市民,帮解放军抬过担架,给解放军送过弹药,那些想开后门咬她的人也就没啥咬了。” 泉源爸说:“其实成与不成,也不会是因为她妈那点事情。人家也只是用她妈那点事情做为一个突破点儿,把她拉下来,换上人家的人。真要是人家的事情办成,谁还再说她妈嫁给谁的事情。其实她妈有没有这事情,人家该咬,还是有地方咬,只不过下嘴的地方不同就是了。” 孙泉源是个相当机灵的人,听得父亲这么说,也是随口问:“照你这么说,也不关我阿姨的事情,人家该把继红弄下来,那也是能弄下来的。” 泉源爸说:“或许还真是这样呢。” 孙泉源说:“真要是那样,这也就不公平了。” 孙泉源母亲听得儿子还有些不相信,也是淡淡说:“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着呢。” 孙泉源呵呵一笑:“这是打着公平的旗号,把不公平的事情办出来了。真他妈的不要脸,他们还真能办出这事儿呢。男盗女娼,还立牌坊。什么他妈的玩意。不想这些事儿,瞌睡死我了。” 上年纪人瞌睡少。看着儿子呼呼睡着了。孙泉源母亲见天色蒙蒙亮,也该抽火做饭了。出门朝厨房走,只跟泉源爸说一句:“这事儿也让小琴爹妈闹心了。这又能说是谁的错呢?只可怜小琴这闺女心胸太大,硬把这俗气的名字小琴改成有时代特色的名字继红。要是真让人家给顶了,她心里又不知道该难受成啥样呢。” 孙泉源躺在床上呼呼睡得香。母亲做好饭,伺候上学、工作的孩子们吃罢,把他们打发走了。眼看过了八点,她知道尤继红若是开了证明,只怕中午就得往乡里走。当母亲的为儿子考虑,也想让孙泉源抓紧时间去甄世红家看看。于是,推一推孙泉源,叫一声,说:“小子,小琴那证明开了,只怕你们中午就得往乡里走了。你不要睡了。趁这点工夫,你赶快去世红家看看。你可不能回来了,不去人家继红家里转一转。这是礼式,你不能不当一回事儿。” 孙泉源睁开惺忪的眼,听得母亲这么说,坐起来,笑着,说:“我还没来及跟你们说:世红这次也被推荐上大学了。我甄叔门道大,我还没听说世红为这事儿发愁呢。你说这也对:我到家了,我必须要去她家转转,跟她说说乡下的情况,再听她说说,她上学这事儿是咋回事儿。人没在乡里,大队就把她给推荐上了,鉴定材料都写好了。这门道大得也太狠了吧。我得去问她因为啥。” 孙泉源母亲听得儿子这么说,立马“哎呦呦,“一声惊诧感叹说:”我的儿呀,你敢这样去问她?别说你俩没结婚,只是谈恋爱;即便你俩结了婚,这话也不能说,说了让人家心里不舒服,这意思你可知道吧。” 孙泉源坐起来,笑着说:“这事儿我听到就高兴,世红自然也高兴。我不跟她说这事情,她也会对我说这事情。她要真是不跟我说,我还懒得问她呢。这该问不该问的,我都知道,你就不要给我上政治课了。” 因为时间紧,泉源母亲不愿跟泉源说那么多,给他端来饭,让他吃着。吃完,没收拾,便催他说:“去吧,快去吧。去了也早些回来,别让小琴在家等急了。” 孙泉源听着呵呵笑:“以后不要再叫她小琴,她早就改名叫继红了。叫她小琴,她不高兴。别等到她来咱家,你们不叫她继红,还是叫她小琴,那样她就会埋怨我。该说我没有跟你们说清楚她改名字的事情,框外让我俩闹矛盾。” 泉源母亲没再吭声,出去给他端来洗脸水,催他说:“别说那么多,洗把脸,赶紧去吧。” 孙泉源知道时间紧迫,再不去,只怕就没有工夫。母亲在旁边催着,他没敢磨叽,推开洗脸盆,到院里推上自行车,出门跨上,夹马流星奔甄世红家去了。 甄世红仍然在窗下学习。孙泉源把脑袋凑到窗前去,姑娘早已进入书本里,至于窗前有没有脑袋晃动,人家根本就没在意。于是乎,孙泉源又用手指敲玻璃。敲过七八下,甄世红才听见,抬头看,是孙泉源。她那脸像开了花,冲着外面便笑起来。接着一摆手,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一声询问:“你啥时候回来的?这时候你咋能回来?这不是马上就要割麦子了吗?你这时候咋能回来呢?” 很明显甄世红对孙泉源的到来感到高兴,又吃惊,同时又觉得不应该。 到屋里坐下,孙泉源连忙解释,把尤继红遇到的事情给说了一遍。甄世红觉得不应该。她把她的情况给孙泉源说了个大概:“我爸根本就没出头,有人去办这个事儿,有人把表格送到家里来。我自己填的表格.说定的我就是要上医学院。这都是说好的事情,我根本就不担心。要不让我爸去打个招呼,给继红去找找人?我们姐妹情深,应该去给她找找人.帮她把事情办成。” 孙泉源说:“你说这当真?你们姊妹情深,你真让叔叔去给尤继红找人开这后门?” 甄世红说:“我不去都得让她去,谁让我们姐妹情深呢。” 第125章 谁清楚与谁糊涂 139谁清楚与谁糊涂 率真的人都实诚。率真的年青人那是掏心掏肺的真心实诚。听得甄世红要用自己家里的熟人关系给尤继红帮忙,去为尤继红开后门儿,办这上大学的事情,孙泉源十分感动。他问甄世红:“那样会不会影响你入学的事情?” 甄世红说:“我入不入学并不重要,我不能看着尤继红因为这事儿把她给绊倒在这里。她比我心气高。她比我心胸大。我佩服她。我不上学走,我觉得无所谓,我能忍受得了;她不能上学走,她把这事儿看得重,她受不了。她若出个大磕绊,特别是迎头一击、抡给她一棒子,恰好耽误事儿的又是她家里的所谓问题,这种事情,以她的个性,只怕能要她的命。这我知道。尤继红是好人。她是女同胞。她这女同胞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能为同学挡枪口,这是证明了的事实。她是真弟兄。我佩服她。我不忍心看她颓废,我用我家的人脉关系去帮她。这是同学情,这是我的心意。泉源,她是女同胞,我也是女同胞,我帮她,这还用再说什么?还用再考虑什么吗?” 孙泉源见甄世红脸红动容,恨不能立马帮尤继红办了推荐上大学的事情。他心里暗想:“那么好脾气的甄世红都动了容,急着要帮尤继红,我何不把尤继红叫来,让甄世红当面跟尤继红说清楚,让尤继红也承甄世红一个情。”因而他跟甄世红说:“具体咋帮她,让她咋配合,你跟她当面说。那样会更好。咱俩在这里说,就是说得再清楚,她也是不知道。我现在去把她叫来,你跟她当面说。这样可以吗?” 甄世红听得孙泉源这么说,站那儿稍微想了一小会儿。这才说:“这样吧,看这时间,你也来不及来回跑了。干脆我跟你去继红家,直接找着继红,把我的想法告诉她。她若愿意让帮忙,让她把她在哪个地方受磕绊,跟我说一下,我把这事儿转告给帮我爸办事儿的人,就街里公用电话打过去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情,想必也能帮上忙吧。” 孙泉源说:“这是好事儿嘛。走吧,咱俩赶快走吧。” 两人骑上自行车,不紧不慢往尤继红家走。骑到尤继红家门口,锁上车,朝院里走。 听得厦子屋里传出尤继红的声音:“我爸单位那张证明就不要了,就要咱街道上开的这一张吧。我们公社团高官浩仁也是这么说:若是没人咬,没人啃,这证明跟那张证明一换,事儿也就成了。若是有人咬,有人啃,那就不好办,毕竟咱的根子不硬。咱有这毛病,咱不让人咬也不可能。” 接着又听见继红妈悲戚戚的声音:“这都怨我呀。对不起呀,闺女。是妈对不起你呀。” 尤继红用很无奈的口气回答:“现在还说这话干什么?只要没人咬,或许就没事儿;若是有人咬,无论如何也都过不了关呀。谁愿为我去担这让人指责的风险呢?没有人吧。我心里有准备。我也想通了。” 接着就听见继红妈说:“时间这么紧,那就赶快去泉源家,叫上泉源,你俩坐长途汽车走吧。——你可记住了,这钱不能让他花,昨天买车票的钱,你也得还人家。” 尤继红显得不耐烦,说:“好了,好了,这些小事儿就别交代了,我们年青人跟你们不一样,谁能把这事儿看到眼里呢。” 尤继红还没往外走,听着外面喊:“继红。继红在家吗?” 尤继红隔窗朝外看,只见甄世红和孙泉源站在院里朝屋里喊。她连忙应一声:“世红,你咋来了,泉源把你叫来了?”脸上带着笑,喜恰恰迎接出来。 三人见面,孙泉源嘴快,三言两语把母亲催他去甄世红家的事儿说了,接着又把甄世红要给她帮忙这事儿也说了。尤继红听罢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也像是强装出来的,不是自然的那种喜悦。她用十分真诚客气,却又显得很无奈的口气说:“我得先谢谢世红。你能想着帮我,足见咱们的关系啥样了。只是现在推荐材料还在咱大队放着呢。至于走到哪个地方能受到磕绊,这还真不知道。我想咱也不可能一路都让人家关照吧,那样也就太难为人家了。再说这也不是你自己的事情,若是你自己的事情,也好说。你是你拦闲事儿,是为别人办事儿,你自己还让人家帮忙办这事儿呢。这又该让人家咋看你?这又该让人家咋给你帮忙呢?这就该让人家感觉:咋都成你的事儿了。我也想通了,听天由命吧。不想这事儿了。谁想咬,那就让他咬吧。我大不了不上这个学,我承认我自身条件不如别人就是了。” 孙泉源说:“即便这样说,你也得记住世红给你说的电话号码,到时候以世红的名义问一下情况,人家也会帮你吧。万一能用得着呢,你还是收起她给你写的人名和电话号码吧。” 或许尤继红对这事儿不报太大希望,她只是淡淡笑一笑,接住甄世红递给她的写着电话号码和姓名的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 时间不早了,还得赶着往乡里走。三个人厮跟着,——继红妈跟在后头,陪着孙泉源把自行车送回家。到家跟泉源母亲打个招呼,没再耽误事儿,接着就往长途汽车站走。继红妈和泉源妈把他们送到街口,看着他们走远。两位母亲站在那里,久久没有挪动地方,只是朝着他们走的方向看。 来到长途汽车站,甄世红把他俩送上车,招着手,看着长途车开走,她才骑车往家走。 甄世红到家整天就是学习,天天如此,这也是真下功夫。用泉源母亲的话说就是:“听我家泉源爸一句话,她就当了真。一心入到学习上。这文化到啥时候才能用得着,都知道远得还没头呢,竟把闺女迷到这种程度了。你说她是憨还是精呢。” 其实无论你说人家甄世红是精是憨,也都无所谓,人家都能上大学。这是肯定的。甄世红没往乡里去,她的推荐表就在大队顺利通过。别看尤继红忙得头上的汗都流到脚背上了,她再着急,也没用,有人该咬,还是要咬,她能不能走得了,还不知道。孙泉源跟着尤继红跑,其实他也给人家帮不上忙。他这角色也不过是个保镖,别的啥事儿,他都帮不了,只是跟着跑罢了。 到公社下了车。往东边去的车还没来。车站就在公社大门口,趁机先到公社看看,见着浩仁哥,还能打听些招生情况。 浩仁正在卧室兼办公室的桌前写着什么。见他俩到来,连忙让坐,并告诉尤继红一个惊人消息:汪幸运在大队闹,要让公社给个解释。公社能给你解释个什么?直接把这推荐名额给取消掉。他也没啥说了。 尤继红感觉奇怪,问:“他是啥时候来闹的?” 浩仁说:“上午。不到中午就走了。说是还要去县里闹。究竟去没去县里闹,也不知道。反正是在公社闹罢,也就走了。他纠结有三四个人,咋咋呼呼的。去没去,也不知道。看来这招生的事儿是要越发严肃谨慎了。” 孙泉源心里装着甄世红推荐上学的事情,听得这么说,便悄声问:“浩仁哥,这么说,甄世红的事情也闹黄了?” 浩仁说:“甄世红上学这事情黄不了。人家用的不是咱公社的指标,人家跟咱公社的事情没牵连,人家上学的事情自然就黄不了。” 其实浩仁说这事情,孙泉源和尤继红也不过只是听听,具体这些事情怎样办,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自然也只能在那里瞎猜测。孙泉源问:“汪幸运这么来一闹,别人上不了大学,他就能上大学走了?” 浩仁说:“他走不了。他连大队这一关都没推荐上来,他咋能走呢?走不了。他不服气,他想闹,他也只是闹一闹。至于他想得到啥好处,只怕那只能是想,那是只有坏处,没有一点儿好处。” 尤继红不好意思问自己的事情,低头在边上站着,好大时候没吭声。孙泉源见尤继红一脸木呆呆的表情,知道尤继红的心情不舒服,问过甄世红的事情以后,又问尤继红的事情。浩仁说:“这就不好说了。接下来的工作该咋办,我还不知道。或许一刀切,一个都不要,这也是有可能的。反正他这一闹,无论对谁都不好。这孩子办事儿,也真是既不顾头,也不顾尾。还有这样办事儿的,真让人都想不到。” 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把事情给闹成这样了。公社是这样说,大队又该是咋说呢,现在还不知道。本想早些往大队赶,只是车没到,两人想着还是先去街上饭店吃个饭再说,再晚,饭店没卖饭,那就得饿着肚子熬到村里面。 街里饭店有两个,都是公家的。花了两块钱,吃了个舒服肚子圆。钱还是孙泉源出,两人在一块儿吃饭,咋能让女人掏钱。那若传出去,绝对丢人现眼。 在饭店吃罢饭,悠悠往车站走。看着车来了。不用等,正好。上去车,一路顺,到村口。下去车,进寨门,先到大队部,把这刚开的证明交了。大队支书说:“汪幸运这么一闹腾,要不要这证明已无所谓,这证明八成也没啥用处了。”没有明说,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确,尤继红推荐上大学这事情,八成要黄了。 听得支书这么说,孙泉源心里通通直跳,连忙问:”甄世红推荐上大学的事情咋说呢?” 支书说:“甄世红那指标根本就不是咱大队的。人家跟咱公社的指标不染,人家那路子是另有渠道。具体人家怎样走,咱大队这一关,只要填个鉴定,盖个章,就行了。接下来咋办,咱大队也就不管了。具体人家怎么走,咱大队也不知道。也没知道的必要。只要能在咱大队走,就行了。咱大队给汪幸运说得也清楚:‘只要你能走,拿张表来,大队照样给你盖章填鉴定,绝不难为你。无论你们谁走,在大队来说,都是对大队有利的事情。’这点儿事儿,很清楚。到底是谁清楚,还是谁糊涂,到现在还能不明白吗? 第126章 不是个东西孙泉源 140不是个东西孙泉源 大队支书说得明白:只要有指标,无论哪个知青走,大队都不会阻拦;公社分配下来的指标,大队会根据知青个人的表现,由群众评议,给予优先推荐。表现平平的知青不可能在表现优秀的知青之前推荐。至于甄世红上大学,那是人家家里有门道,人家没有经过大队就弄来了指标,——知青能走是好事,大队自然就放行。至于汪幸运来大队闹,去公社闹,啃这个,咬那个,公社压根就没分配给大队男知青的上大学指标,他来大队闹也是白闹,大队也不可能把他给推荐上去。没有指标,推荐也没用。他咋咋呼呼说要闹个鱼死网破。你要跟谁闹个鱼死网破?你这样瞎闹又有啥用呢?闹着对他没有啥好处,他硬是要闹,那就只好任由他去闹了。 尤继红心里清楚,只要有人闹,她的事情就麻烦了。家里没人能给撑腰,母亲又有事情,只要有人咬,那是肯定能咬掉。只要有人闹,自然能把她闹掉。大队支书既然这么说,那意思也就是大队已经没有办法了。 大队支书把尤继红从街道上开来的证明夹在招生表上,把原来那证明替换下来。招生表晚上就要送公社。招生表只要送到公社,大队这一关也就通过,结束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顺心事儿常八九。汪幸运在大队闹,没人搭理他,他没办法。叫上几个心里不服气的知青,又去公社闹。到公社闹,也是没人搭理他。他也没办法。在公社大院里吆喝几声“不公平”,也就只好回来了。没有指标,公社也不可能推荐他。他是干生气。他心里不平衡。他改变不了这不合理的局面。他还是没办法。 汪幸运就是这号人:就爱心里不平衡。总想自己占上风,跟你没怨没仇的也想踩你脚后跟儿。让你明明知道,他不是恨你才踩你,他不是恨你才踹你,他踩你踹你也只是为他自己得利益。他有这样的心态,谁拿他都没办法。那也就只能是不多搭理他。 若在两年前,张永东或许会叫上几个人,去汪幸运他们知青小组,摁住他,臭揍他一顿;尤继红或许会在人多的地方堵住他,跟他来一通辩论,争个高低。现在年龄大这两岁,知道跟他吵,跟他打,他就是这号人,吵了他,打了他,他也不会不咬人,他也不可能不再嫉妒人,狗改不了吃屎,秉性难移,大家也都只好不跟他一般见识,不多搭理他。 眼看着就要开镰割麦,大队干部要到各小队检查麦收前的准备工作。汪幸运也算得上是大队干部,内穿白汗衫,外穿合身的绿军服,戴顶绿军帽,脚蹬军用草绿解放鞋,一身真的假的军品军货,到沟里检查工作来了。——其实也不是检查,也就是闲着没事儿,到各处显摆自己是干部,转转看看罢了。 孙泉源正跟着一帮小队干部,在沟里挨着户家猪圈转着量方,收猪粪。身边围着一帮年轻人。按理说,这临近麦收,按照大队要求,各小队应该是磨刀拾掇镰的时候,为收麦子做些前期准备工作。沟里违反大队要求,却是收猪粪,要把猪粪朝半坡上挑,朝半坡上拉,朝半坡上运。这干法跟大队的要求不一致。汪幸运敞着怀,露着贴身的白衬衫,因为天气有些热,他用军衣衣角呼扇着胸口和肚皮,看去像是热得不耐烦。孙泉源看见他,假装没看见,也不瞅睬他。他拉住跟在人群后边的一个小伙子问:“为啥你们队下不磨镰刀,不收拾散镰,现在急着量粪,拉粪呢?” 那小伙子嘴笨,哼哼咛咛说不成经。汪幸运以为是小看他,没把他这民兵副营长放眼里。再说他也想发点淫威,小看了他这大队干部哪还行?本来还没想发火,孙泉源见状,连忙凑到他跟前献殷勤,说:“他就是上回沟里打架,一脚把荣欣踹沟里,又一脚把全新也踹到沟里的那家伙。他没把咱知青放眼里。他这家伙自高自大,也没把你这大队干部放眼里。你当着大队干部,不说为了你面子,你也该为荣欣和全新出口气。光他这看不起咱知青,就该抡圆巴掌打到他脸上去,让他长个记性:不要他妈的看不起知青。” 话刚落音,汪幸运一掌照那小伙子脸上扇过去。那小伙冷不防,脸上挨了一巴掌。还没反应过来,这边脸上又挨一巴掌。左右脸上挨过两巴掌,都是年青小伙,你又能比我厉害到哪里去?你就是比我厉害,我也不可能不还手。两人踢腿抡胳膊,转眼打成了一团糟。 人们也都不防能出这状况。这是咋回事儿?这都好好的,眨眼工夫咋就打起来了?慌忙拉开。鼻青脸肿。相互指着对方骂,摩拳擦掌,还吵吵着要把对方给放倒。 队长多麦连忙堆上满脸笑。问:“汪幸运,你刚到沟里咋就跟他动起了手?你消消气,你消消气。你咋能跟他一样呢?” 汪幸运怒气未消,指着早已被人拉走的那小伙说:“我来沟里检查工作,我问他:‘沟里为啥现在量粪又拉粪?’他不理我。他把我这大队干部看没看在眼里?我不打他,我还能饶过他?何况他还两脚踹倒我们两个知青呢。就这两件事儿,摊上哪一件,他都得挨打,都得挨我打嘴巴。打他是轻的,我得打死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话说得多麦也都糊涂了。连忙解释说:“他咋能把你们知青踹到沟里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把你们知青踹到沟里的是老保管家兄弟,跟他没关系,没有他的事情。你是打错了人。” 汪幸运说:“我打错了啥人?我问他,他不吭声,就为这,我就得揍他一顿。这是现在我避事儿,搁过去,看我能把他摆置成啥样。他还跟我动手,他还敢跟我过不去,看我不朝死里整他去。” 多麦推着汪幸运向沟口走,嘴里还不停说着:“消消气,消消气。这人不值得你发脾气。你要是跟他发脾气,也就显得你这人不大气。” 汪幸运说:“你别说我不大气。你们队下办这事儿,就让人觉得不顺气:你们队下不说赶快拾掇麦收的东西,还在这里忙啥量粪拉粪呢。这是跟大队过不去,你们知道吧。” 多麦说:“大队让我们各小队,赶快把麦收的工作准备好,我们早都准备好了。我们也都准备着,这边麦子进场,那边我们就要把玉米种子给点上。我们队下跟你们队下不同。我们队下也只有沟口这三十来亩水浇地,若不在这地里使点劲儿,我们沟里百姓吃啥呢?光吃国家救济,我们还算是什么东西。我可以很实在的跟你说:这边麦子只要出地块儿,那边不出俩钟头,我们就把玉米给点到这地里。你可知道,只差一个钟头,那打出来的玉米粒儿的大小多少可就不一样了。就为这,我们得抓紧时间。我们得抓紧时间把玉米种子点到地里去。我们耽搁不起。不然我们沟里就得吃救济。我们也是要脸面的人。我们做为农民,我们自己打不下粮食,我们给国家要粮食吃,我们给国家要救济,我作为队长,我脸上挂不住,我也丢不起那人。我们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我们得抓紧时间把工作做到前头去。那怕把那玉米种子只是早点下去了一个钟头,每亩地只增加一两玉米,我们也得为那增加的一两去努力。我说句并不大气的话:只要多打粮食,都是咱沟里百姓为国家出了力,哪怕这粮食是沟里人自己吃了呢。没有伸手向国家要粮食,这就是报效祖国,对起了自己。” 汪幸运听得多麦这么说,朗声大笑起来:“你这人的高调唱得也太可以。怪不得咱支书光掉说你们队下搞得好。有你在他面前宣传,他要是不说你们队下好,那就怪了。好了。我看你们都忙着,这是要在割麦前头,把这猪粪都屯到地边去,到时方便撒到地里去。你们这做法也可以。我也欣赏你们这做法。我给你们伸个大拇指头吧。” 多麦听得夸奖,连忙恭维他说:“到底是明白人,我还没说,你这高手就已经知道了。以后再来检查工作,你先来打个招呼,我们也好欢迎你来检查工作。今天俺们干着活,不知道你们过来。到这儿发生矛盾,还不知道为啥就动起手了。这都是俺们的错,对不起了。冷落了你,这是我们的错。” 这话汪幸运爱听,听着顺耳朵。他看着多麦只是笑,笑罢也觉得奇怪,说:“这打了半天,我还不知道我这是跟谁打了。他是谁家的孩子,我咋不认识他呢?” 多麦说:“说起他是谁家的孩子,你自然不知道。但是,他爹是谁,你应该知道。说起他有个会唱老包戏的姐姐,叫海林大妹,你一定知道。他是海林大妹的兄弟。海林在山上起石头,你或许也认得。” 汪幸运哈哈笑:“你也太小看我们知青的眼睛耳朵了。——他爹是良爷,在你们沟里辈分最大,我说这没错吧。良爷亮爷发音不同,意思都一样吧。” 多麦哈哈笑:“意思也都一样,只是你这说法也太逗人笑了。” 自己找了个没趣,就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孙泉源见他打过架,过来陪着他,邀请他:“到咱屋里坐一坐吧。” 汪幸运不屑一顾,取笑说:“管饭也是‘老鳖靠河沿’吧,我们沟外知青吃不惯,我还是回我们组里吃我们的捞蒜面。” 孙泉源笑说:“滚,滚,滚,快滚蛋。别他妈让我们眼馋。你她妈也舍不得让沟里的弟兄去你们那里吃一顿捞蒜面。” 汪幸运哈哈也是笑:“你别说这昧心话。上回大家集合,从我们组厮跟着往城里走。你跟我组胖闺女没有走。她招待你,一下用去半罐子棉籽油,你吃的还是油和面的油馍,临走还要捎一摞。他他妈想着我们不知道?害得我们回来就得去队下要油了。” 孙泉源嘻嘻哈哈也是笑:“你他妈也真小气。当时老家伙仨月没有见过一滴油水。没把你们组那罐子掂沟里,已经对起你们了。” 汪幸运也是哈哈笑骂道:“你要是连罐子把油掂走,你孙泉源就真不是东西了。” 说罢,两人站在一块儿,握着手,都是哈哈笑。 第127章 各有所思各有所求 141各有所思各有所求 汪幸运说着不去孙泉源他们知青点儿坐。无奈孙泉源热情相让,再说他也确实闲着没啥事儿,去坐一坐也不是不可以。嘴上说着不去,脚下已经随着孙泉源的脚步移动了。两人手挽手,并肩朝着孙泉源他们知青点走。走进孙泉源的屋里,坐床边。孙泉源给他上支烟,亲手为他点着。这时两人不再开玩笑。孙泉源很正经地问他说:“听说你去公社闹了一把。闹得啥样?有没有收获?” 汪幸运说:“不要再说这事儿了。这事儿说着生气。现在这些事儿,不合理,闹着也没人搭理你。不要说收获,只要没把自己气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孙泉源问:“这话咋说?” 汪幸运说:“现在好多事儿,不是咱们想象的那样公平了。全公社有几个学员指标?公布出来呀。不公布。公社那几个头头一商量,就那名额、指标,随便朝下一撒,分拨到各大队去了。咱们大队为啥是女学员指标?咱们大队为啥没有男学员指标?如果咱大队有男学员指标,是不是就能轮到我?我在咱大队的威望,咱们知青和贫下中农有目共睹,舍我其谁,这不是明摆着?就是不分配给咱大队男学员指标,就是指定不给咱大队男学员名额。这就没有我的份儿。我也没办法了。” 孙泉源说:“上头没有分配给咱大队男指标,女指标倒是也给了。咱大队推荐的是尤继红。咱大队对尤继红很重视。咱公社队对尤继红也很重视,要不尤继红咋能忙着回去开证明呢。” 汪幸运说:“咱大队重视,有用吗?咱公社重视,那是打个花唿哨,做给别人看的。尤继红家有问题,真到录取,也就换成别人了。” 孙泉源说:“那是先前开得那一张证明有毛病。接着又让回去开了一张。这张没毛病。没有毛病,咋换人?” 汪幸运听得孙泉源这么说,哈哈笑起来:“幼稚。幼稚了不是?你以为那证明真是学校要用?你以为那证明就能证明这人思想进步,大公无私了。扯淡。全他妈扯淡。要证明,其实就是一个摆置人的手段。我可以跟你明说:甄世红这回也填表了。甄世红根本就没在咱大队待过……”孙泉源没等他说完,连忙接过话头说:‘’待过,待过。在沟里待的时间不很长,到街里以后才没有再来过。” 汪幸运很肯定说:“待过没待过,人家甄世红这回肯定是能走。甄世红若是不能走,别人那也都别想走成了。” 孙泉源问:“这话咋说?” 汪幸运说:“咋说?甄世红有个好爹,这还用着再解释吗?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你看咱公社那个知青的父亲能跟甄世红她父亲比得着?都比不过甄世红她父亲。人家不说是局长,光人家那骨科魁首,当官的也都愿跟他联络感情了。这知青招生,招兵,招工那算啥呀,你觉得很难。这在掌权办事儿的人手里:稀松,小菜一碟儿,让谁走,他们说了算,一个章一盖,也就回城了。咱们知青一个,只知道出死力,积极干活,除了知道干活,又能知道些什么?让大队推荐,到公社,到县里,到市里,到学校,道道都是关口。你想吧,这道道关口上有权的……不再说了,再说了生气。我跟你说实话,甄世红能走,尤继红走不了。不信走着瞧。” 孙泉源以为他说尤继红走不了,是因为尤继红母亲那事情。还没一问,汪幸运竟说:“她母亲那事儿根本就不算什么,能咬她的地方多了。你们这次回去不是换了张证明回来了?这证明换过就没问题?你在街里听没听说过一女两嫁这事儿呢?” 孙泉源说:“听说过。那不是刚来街里的时候,街里老百姓这么议论过。议论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就不再说这事情了。我想她不会因为这事儿让人咬住不放吧。” 汪幸运说:“要想逗你事儿,哪里还有逗不住你事儿的时候?孙泉源,你太天真,你太天真,不跟你说那么多,说多,机密就从我这儿泄出去了。” 孙泉源恭维他说:“你们在街里,大队的事情知道得就是多。不像我们在沟里,啥也不知道。” 汪幸运咧嘴一笑,说:“我说,孙泉源。咱们办事儿,要大气一点儿,得想得长一点儿,得运筹帷幄。我不埋怨你这小队干部白当了。你当了小队干部,你得想着法儿提拔咱们知青。你得让你们沟里的知青围着你转,你要让他们都当你的帮手。让全新,荣欣他们都回来当小队干部,把你们队下的权力掌握起来。让队下百姓觉得咱知青就是不简单,就是有用处。” 孙泉源笑了说:“你说这还真是那回事儿。当时,我们队长多麦就跟荣欣和全新都说了,让他俩都回来当副队长。这俩人说在副业队有饭吃,没饭也就回来了。麦天要回来,这是肯定的。至于麦后还去不去街里副业上,那也说不了。队下也想强留他俩,留不住那也是没办法。毕竟在沟里吃的还是没有街里副业队上吃的饭好嘛。干了一晌子活,回来还得自己做饭,太麻烦。不如在街里,吃好吃赖,省事儿嘛。能吃饱就行。为这他们也就不愿意回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汪幸运说:“各有所思。各有所求。也真他妈难为他俩了。没有他妈的一点儿头脑。只要有碗饭吃就安心了,那还来这乡里干什么?胸无大志。谁对他们有办法?” 孙泉源还得干活,不能一直在这里说。再说一会儿,只怕就有人来叫他,孙泉源也是知道的。汪幸运抽完一支烟,孙泉源又给他上一颗。汪幸运说:“不抽了。这就该回大队汇报工作了。你别以为我是没事儿来沟里转着玩的。我是代表大队下来检查工作的。” 孙泉源忙问:“你还得去东沟?” 汪幸运说:“东沟也就不去了。我去东沟干什么?慌草虎坡的,一个人也不认,我去那里干什么?不去了。回我们小组,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孙泉源听他这么说,连忙又递上一支烟,说:“那就再抽一支烟。抽着走吧。”又送上火,给他把烟点着。笑着送他到大门外,看着他走远,这才悠悠往沟里走来。 这时队长多麦领着人,已量出了好几堆圈粪。年轻人已开始装车朝半坡上拉起来。姑娘们牵着牲口朝沟外走,要在坡前接车。一个姑娘牵一头驴,花衣服配灰驴,看去也是一大景观,也够笑人的。 隔着沟,听得金银环家闺女尹冬梅跟海林大妹说:“大妹大姑奶,他们都不愿跟我一辆车,我还不想跟他们一辆车呢。没人跟我一辆车,我得跟泉源哥说说,俺俩一辆车。他们知青不在乎工分。我拉上俺家架子车,我连架子车分儿都挣了,到那时才让他们眼气呢。” 海林大妹打趣她,说:“沟那边不是你泉源哥?他当着保管,他还得能上山割麦呢。你跟他说,你跟他说,他不是就在沟那边儿么,你快过去跟他说。” 听得一声银铃声一样的吆喝:“泉源哥,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接着牵着驴就跑到沟这边。孙泉源只好站住,等她过来,听她要说什么。 尹冬梅牵着驴到跟前,嘻嘻笑着问:“泉源哥,你喜不喜欢我。” 男孩儿小闺女,这话问得孙泉源几乎没啥说了。幸亏孙泉源反应快,听她说这是没有过心的话,只好笑了笑说:“喜欢你,咱沟里的姑娘我都喜欢。你有啥事儿要对我说?你说吧,只要不是原则问题,我都答应。” 尹冬梅嘿嘿笑着:“刚才队长说,咱山上几亩大麦已经熟了,明天上山把它割了运下来。他说看那样儿,咱队下年青人,两人一辆车,也得跑两趟。他们没人愿意跟我结合,咱俩一辆车行不行?拉着我家车。” 孙泉源笑了。说:“只要队长让我上山,咱俩就拉一辆车。听你的。你只要使劲儿拉车就行了。” 尹冬梅听得这么说,转身拉着驴就走。边走还边说:“泉源哥,那咱就这么说住了。到时候我就拉着架子车叫你了。” 孙泉源呵呵笑着:“好好好,到时候,你来叫我就行了。我跟着你上山。只要队长愿意就行了。” 本以为说说不过是说说。孙泉源也没太当真。来到沟里见队长一边量着粪堆,一边布置明天上山割大麦的工作。孙泉源问:“是不是准备一天就把山上那些大麦割完运下来?” 队长多麦说:“这已做了安排。若没啥变化,大家都上去吧。争取一天把大麦割完,一场摊下来,只管光打小麦。” 孙泉源说:“我能不能上?尹冬梅说让我跟她一辆车,她真没人结合了?” 队长多麦解释说:“不是没人跟她结合,她要带着她家的架子床,有车子的谁还能跟她结合?” 孙泉源听得这么说,也就知道为啥没人跟尹冬梅结合了。呵呵一声笑:“看着尹冬梅没心计,其实,心里有数着呢。她可不办吃亏事儿。谁要是寻下这闺女当媳妇,那可是能过好日子了。” 队长多麦笑着问:“你咋能这么说她呢。” 孙泉源把尹冬梅要跟他一辆车这事儿说了。队长多麦笑着说:“看去人们吃饭穿衣也都是一个样,其实也都是各有所思,各有所求,真是不一样。我们乡下闺女是这么想,拉上架子车,挣了架子车的工分儿就是愿望。你们知青,不管工分儿多少,你们又是有何求,又是有何想?” 孙泉源答不上来,只是笑,没吭声,望着忙着拉粪的年轻人,心里也在想:“我是想着表现好了好返城。他们跟我的想法咋会能一样?‘’ 第128章 麦车塌下来之后 142麦车塌下来之后 说老实话,知识青年在沟里,在队下,看去啥都知道,啥都懂,说话办事儿也是能喳喳的帮着队下出谋划策。其实,在很多方面,他们仍是白脖儿一个:啥都不懂,啥都不清楚。他们居然问过让老农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为啥大麦要比小麦先熟?”还问过:“为啥长腿牲口爱吃大麦,爱吃麦麸拌杆草?短腿牲口要吃麦麸拌麦秸?” 这是天性问题,没人能解答得了。这问题就像是询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让人没办法回答。尽管下乡这么长时间还能提问这样的奇特问题,有人或许会感觉他们稍显迂阔。但这时候绝没人再说他们傻得啥都不知道。不过老百姓也都清楚:知青要是想学会干农活,想把沟里情况弄透彻,那还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在孙泉源心里,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下乡这么长时间,他虚心学,他啥都会:地里割麦,架子车拉麦,麦场上摊麦,晒麦,扬场。在麦场上,他能学着老农手法,用木锨把那麦子扬得像孔雀在半空开屏一样,麦糠飘走,麦粒落下,而不是像有些干了半辈子农活的笨家伙,说是扬场,实际是抛撒,撂起来一疙瘩,麦粒儿麦皮挤着往下落,让人看着在旁边忍不住笑。他觉得他不惜力,他会干活,要不尹冬梅也不会主动要求跟他共同拉一辆麦车。 他跟队长多麦说,尹冬梅割麦要跟他一辆车。队长多麦也真是大看了孙泉源,说:“仓库里没啥事儿,你想上山看一看,跟谁一辆车都可以。赶着牲口拉车,上坡无所谓,下大坡注意些安全就行了。” 孙泉源笑着说:“上山割麦,拉一车麦子回来,还能有啥不安全?我多注意些就是了。”心里却在想:“难道我还能把车给拉翻了?” 第二天一早,钟声响过,沟里人套牲口拉车,绕道街里,向山上进发,要去山上收割大麦。各队都是上山割大麦,因为要拉车,走的都是街南面的大坡。牲口拉车,人架车,队伍浩浩荡荡,说说笑笑的,那也是半坡难见一景色。 生产队干活,永远都是不紧不慢。这远赴山上割麦,到中午还得拐回来。年年都是这样子,人们也都掌握着时间,不紧不慢也就是恰到好处,中午之前必定也能赶回来。两人拉一辆车,一车大概装几垅麦子,年年都是这么干,那都是必然。啥时候割完,啥时候装车,啥时候拉起麦车下山,这都是算好的大致时间,到家恰好就能跟上吃午饭。 晃晃悠悠到地里。开镰,开割。拿去的镰刀都磨得飞快。孙泉源手握镰刀,也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手段。可惜心不懒,手慢。因为说好了,装好一车就可以下山走,尹冬梅一反常态,不再楺跐:弯腰挥镰,跨步上前,将麦杆揽进怀里,一揽一镰刀,刷刷向前走。那速度,让孙泉源脸红了。孙泉源自愧不如。割麦不行,那就梱麦个儿,往地边运,装车。只要干着活,还不显得太难堪。 早听沟里老人说:割麦要穿厚些。光膀子也可以:只要不怕身上晒起皮,麦叶子剌着肉,那就任你去。这是忠告。孙泉源照做了:身穿斜纹蓝色解放装,蓝斜纹西裤,脚穿解放鞋,戴顶草帽。虽然衣服穿得厚,天还不算太热,麦叶子不蹭不剌的,干活还算舒服。 太阳升高了。果然没错,问题来了。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阳光穿过衣服布料的纹路,来刺激衣服里面的皮肤。被刺激到的皮肤有些稍微热热的疼,很不舒服。孙泉源忍着不舒服,梱着麦个儿。因为梱麦个儿的手法不娴熟,居然跟不上尹冬梅割麦子的速度。他心里些许有些羞愧,跟尹冬梅说:“你让我跟你一辆车,或许你亏了。你一个人比我两个人割得都快。我梱麦个人也跟不上你割麦的速度,我自己也觉得很难受。” 尹冬梅把草帽朝上推一推,站起身,冲着孙泉源说:“你是感觉太阳晒得身上稍微有些疼,不舒服吧。不要紧。过一会儿一出汗,就没这又麻又疼的感觉了。梱不了那么快,你就慢慢梱,大不了咱们比他们晚下山一会儿。”说着弯腰又割起来。孙泉源看得清楚,她满脸都是汗,那动作简直就是朝前一扑,朝后一收,麦杆就躺到了她身后。 这是高手。这真是高手。孙泉源感觉跟人家一辆车,占人家便宜了。但他又没法说。只好往前凑一凑,小声说:“冬梅,别割那么快,感觉累就歇会儿。真不行咱就少拉点儿,要不让他们帮咱们一下也可以。” 尹冬梅说:“泉源哥,让别人帮忙这事儿,可是不能说。那到评工分的时候,可是让人有啥掂摔咱了。多的咱不敢说,每天少半分儿,这一年下来,就是多少个劳动日了。你没算过,这可不能给人咬咱的话把子。” 孙泉源说:“这又不是让人天天帮,偶然帮一回,哪能把咱工分给降了。” 尹冬梅一刻都没停手,一扑一揽朝前割着。孙泉源为了能跟上她的节奏,也是粗粗糙糙在后边梱着麦个儿。看着孙泉源手忙脚乱忙得不亦乐乎,尹冬梅说:“泉源哥,你们知青不在乎工分,我们可是得依靠工分活着。你或许会说:‘咱沟里有几个小媳妇,根本就没出来干过活,人家该咋活?’泉源哥,我跟你说,那几个小媳妇可都是她男人在外边有工作。听说他们男人一个月,也都是要给家里寄回来三十块。泉源哥,人家有这本钱,人家还出来干啥活?咱沟里一个劳动日值也不过三毛多,超过三毛五的次数都不多,人家在乎吗?人家不在乎,人家出来上工干什么?你没算一算,咱队下除树的时候,那油水大,又有哪一家不要了。就连里沟合庆家奶奶,也去娘家叫人来把树给除了。划来了干,划不来不干,沟里人是这样,街里人也是这样。只不过咱沟里人更没出息些,工值低了也得出来干。不干吃啥呢?如果咱沟里的工值高,你问她们那几个小媳妇,又有几个不愿出来干活。现在干活划不来,人家也就不出来受这罪。” 尹冬梅说这话是不背不藏的,都是心里话,也是沟里大多数人的看法。孙泉源干活不行,脑子还管用,听着这话,脑子在转着:“工值低了没人愿意出来干活,工值高了都愿意出来干。这是一种现象,这现象反映了什么?”他捆着麦个儿,想着这事儿。 太阳要升到正顶上。有人已装好车,套上毛驴,拉起来走了。因为下午还要来,队长多麦只是跟孙泉源说一声:“有多少,算多少,你也装车走吧。下午还得上来,也都不够咱们这车拉了。” 孙泉源连连说着好,招呼尹冬梅:“别割了,装车,咱们走。”其实即便他们这时候装车走,那也比别人装得少,比别人走得晚。在孙泉源看来,这无所谓。但在尹冬梅心里就觉得不美。她觉得比别人拉得少,那就如同犯罪。 尹冬梅把这想法跟孙泉源说了。孙泉源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只是说:“真要是因为咱拉得少,你心里不得劲儿,其实这应该是我来负责任,没有你的事儿,再评工分时,也不会降你的工分。” 尹冬梅嘻嘻笑,说:“泉源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咱就装车走吧。” 孙泉源说:“装车走可以。这麦车我还没装过,万一装不好,麻烦就来了。要不我给你递着,你来装吧。” 尹冬梅笑着说:“泉源哥,你别看我割麦割得那么快,真要是装车,我恐怕还真不行,没装过。咱沟里可不是光是我,别的闺女们也都不会装车,装车也都是男人们干得活,我们闺女们都没干过。” 孙泉源笑:“我倒见他们装过,也就是把这麦个儿一个一个往上摞,这么往上一搁,把绳子刹紧就行了。这没啥干的,装起来刹紧就行了。” 尹冬梅没装过麦车。孙泉源也只是见人装过,他自己没装过,自己也是白脖儿。但他很自信,还有些不在乎,说:“咱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装吧。把割下来的麦子装完,刹紧就走。我还不相信它能翻了车呢。” 尹冬梅听着哈哈笑,说:“跟着泉源哥,我不害怕翻车。翻车多给我记一个工就行了。” 因为自来到地里,孙泉源就不断在装着车,等到尹冬梅住手,不再割,其实也没多少麦子可以装车了。又捆了几个麦个儿装上车,刹紧。套好车。尹冬梅牵驴,孙泉源驾车,吆喝着牲口,步履匆匆走了。 在山上走着还好。将到山边,麻烦来了。眼见刹得那么紧的麻绳,瞬间松了,还没来及回头看,装了那么高的麦车,麦个儿全都坐了下来。 尹冬梅喊叫一声:“泉源哥,塌下来了!” 孙泉源看见这惨状,心说:“我也看见了,你还那么开心,你吆喝什么?我的心都慌了。你回家还有现成饭,我回家还得自己做呢。” 他没再多说什么,让尹冬梅扶住车把,他已知道毛病出在哪儿了,一捆又一捆麦个儿朝车上装着。装有二十多分钟时间,开始刹绳。这才说:“这回麦子再从车上坐下来,我就不要这工分了。” 尹冬梅呵呵笑着,很认真说:“泉源哥,你的工分我不要。你手里有权,你只给我记个加班就行了。”孙泉源没有笑,望着尹冬梅,淡淡说:“你就是不跟我提这事儿,我也得给你记个加班。我把我的工分给你拨两分儿,算耽误你这装车的时间,行不行?” 尹冬梅笑:“若是这么说,你给我这工分我不要。我要的是你能用你记工的权力,给我记两分。” 孙泉源说:“好好好,我就用我记工这权力给你记两分,算加班,这你满意吧。” 尹冬梅听罢咯咯笑:“我满意。泉源哥,以后咱俩还一起干活。” 孙泉源一声叹息,说:“我现在才知道,我无论干啥还都差得远着呢。就今天咱俩共同拉这一辆车来看,我也是跟着占便宜了。” 让尹冬梅摘掉驴套,把驴拴车后,又让尹冬梅站车后,问一声:“抓住绳,站稳当了没有?我开始下坡走。站好了,我这就走。” 孙泉源驾车朝上推车把,朝着坡下走。尹冬梅站在车后头,两手紧紧拉着绳,她知道她不敢下车,也不敢松手。架子车由孙泉源架着,顺着山坡往下走,麦车后边泛起浓浓的烟尘,滚滚烟尘中露着尹冬梅的半截身子和仰着脸的灰驴头。 第129章 身在事中的瞎想 143身在事中的瞎想 孙泉源和尹冬梅都没料到,这车上拉的麦草个儿,装得不算太高,到这坡前居然坍塌下来了。幸好这是在坡前,这若在半坡坍塌,那就麻烦多了:至少得有个人扛住车把,不让车往坡下溜吧。那就得一个人来装车、紧绳子了。一个人装车,紧绳子,没帮手,那就难办得多。扛车把相应还有危险,扛不住能要人命。尹冬梅在半坡能扛得住车把吗?孙泉源心里念叨着:“这就好。这就好。这重新装车也有帮手。这就已经很好了。”他自己安慰自己,自己给自己打气,只好总结教训,再把麦车重新装一遍。 他俩拉着麦车本来就比别人的麦车出地块儿晚。这到坡前又坍塌,重新再装一次车,到沟里已比别人晚回来一个多小时时间。 将麦车卸到麦场。尹冬梅回去吃现成,孙泉源还得自己下手去做饭。这顿饭,依然是“老鳖靠河沿”。面和好,锅还没有开。孙泉源两手粘着面,啥也干不成,只好站在煤火边等着。锅里水还没有冒热气儿。他的思想却先于这锅里的水慢慢翻腾起来。 他想了很多很多:这是下乡以来,与人合作,以自己为主,干的一件很平常的活。也不过是:赶驴拉车上山,割麦,梱麦个儿,装车,拉麦车下山,把车卸场上。别人都能顺顺当当,为啥自己装的车就会坍塌出问题呢?——何来以自己为主?那一车麦个儿,自己才割了几把?想来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连个小闺女都不如,也真够对不起这男人脸面了。 转而又想:自己这么下劲儿在沟里干活,没想过挣钱,也挣不来钱;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沟里闹得一团糟,也不知道谁教育谁;下这大劲儿又是干什么?响应号召下乡,窝在沟里干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其实也不过就是通过下乡这条路,招工回城,有个正式工作就满足了。可是金安然却说,他不下乡就能有工作。那他为啥下乡呢?这次招生上大学,他居然不走,说农村就是大学,他要研究农村问题,办什么大事儿,为人民服务。这又说明什么问题呢?尹冬梅单纯,她把她的意图说得明白,就是冲着知青不用架子车,她才跟我结合的。她就是冲着拉上她家的架子车,她才求着跟我拉一辆车。既然结合了,她又为何拼命割麦,下那么大力气呢?她满可以少出些力,少割些麦子,把这麦子割不下来的责任推给我,她跟我结合她吃亏了。她不禁在割麦子上吃亏,这麦车坍塌,她又跟着装了二遍车,她就更吃亏了。她想要工分,她让我用手中的权力给她记两分。两分算什么?不惹麻烦,不让别人说我什么,把我的工分拨给他:我自己的工分,我想拨给谁,就可以拨给谁,无论谁都不能说什么。就把我的工分拨给他。跟记工员说一声,就这样了。 孙泉源这边煮的老鳖靠河沿刚出锅,盛碗里,还没吃,钟声当当当响起来。他心说:队长多麦抓得也够紧了,这还没吃到嘴里,可又该上山了。若等吃完,急急忙忙跟着走,又是落成最后一个。自己手脚不利,不能埋怨别人,那就抓紧时间吃饭,连口气都不要喘,赶紧跟着上山吧。 刚出锅的老鳖靠河沿是热的。热得烫嘴,下嘴不得。舀一盆凉水冰一冰,还能凉得快一些。于是,端来脸盆,添上凉水,把盛着热饭的碗,放进水盆里降温。就在这时候,队长敲完钟,来到他这儿。看到这情景,半天没吭声。见孙泉源把饭碗端出水盆,还是热得没法下嘴,他感觉是对不住跟自己搁伙计的人了。他带着感情,明着说:“泉源,咱们在一起搭帮搁伙计,你出这么大力,不但我看得清楚,大家也都看见了。你不说占队下便宜,总不能再让你吃太多亏吧。车上麦个塌下来,又装了一次车,耽误了回来的时间。尹冬梅觉得多干了这一个小时活,得给个加工,她这样想也没错,你可以动用你手里记工的权力,给她记一个两分的加工,你也不能把你的工分拨给她。那样咱们当干部的也就太委屈自己了。下午上山收麦这活有些急,去晚,害怕收拾不朗利。我看朗利不朗利,也不在乎你这一个车,我想你就不要上山了,让尹冬梅跟你一起,把仓库给收拾一下,做好新麦进仓的准备。” 孙泉源实话实说:“早就准备好了。仓库里都拾掇利亮了,单等着新麦下来入库呢。” 队长多麦见孙泉源没有明白他的好意,只好说:“没事儿了,你下午就歇着。我这意思够明白了吧。” 孙泉源说:“那样多不好意思。我这岂不是占了便宜?” 队长多麦说:“你出力的时候谁知道?别把自己给累着了。队下还指望你干别的呢。把你的账拢一下,这都是活。有没有活,干不干活,只看你自己咋说了。过去的保管,哪个去地里干过活?都不是专管仓库的?你别傻,该歇,你也歇歇,别硬撑,那样我都感觉对不起你了。” 孙泉源想想也对,等到把这热饭吃完,大家就都已经上山走了,自己匆匆忙忙再赶过去,那自然要比别人晚好多,让人看去不好看,也显得特殊。想到这儿,他便寻思那就下边干点别的活吧。能干点什么活?只有两个人,又不知道干什么为好。那就先吃饭吧,等到尹冬梅来了再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听得外面人们吆吆喝喝搭帮朝沟外走。也就在这时候,尹冬梅来了。见孙泉源还吃着饭,她笑了。问:“泉源哥,你还没吃饭呢。这要等你吃完,咱们就又赶不上趟了。要不我先拉车赶着牲口走?你吃了饭,跑快点去撵我。” 孙泉源说:“咱们不用上山了。山上剩下那点大麦他们能割完,也能拉下来。我想着咱牲口园里那草粪,也该浇水了。只要今天能浇上水,有个七八天,发酵之后就能出圈,到时候就能用上。若是不浇水,到时候急着用肥料的时候,干着急用不上,也就耽误事儿了。我想咱俩今天下午就去牲口园里绞水吧。” 尹冬梅拿出女孩子们那撒娇劲儿,显出不乐意状,说:“泉源哥,我在家里都不喜欢绞水,在队里绞水,我就更不喜欢了。咱要绞水,我这架子车就没用了。” 孙泉源知道事情根由在哪里,呵呵笑了,说:“你家车子算出勤,咱们把车拉到牲口园里就行了。” 尹冬梅说:“这还差不多。只是这绞水也太累人了。” 这是实在话,尹冬梅没有瞎说,真要是绞一下午水,那就要把孙泉源给累趴下。尹冬梅会帮忙,但指靠她能绞几桶水,你就别往多处想。真要是一下午绞不上来几桶水,这牲口园里的草粪发酵不很好,到时候还是用不成。孙泉源心里琢磨着:这牲口园里绞水不行,又该干点啥?这一下午该咋打发? 孙泉源忽然想起,牲口园里捂粪要很多水,何不把水泵用上,去井里抽水呢?用水泵去井里抽水,电缆线不够长。不过今天下午别队的电缆线还都不会用,明天要用那是一定的。人得讲信用,去街里把尤继红队下那电缆借用一下午,赶晚还回去,这岂不是见缝插针的好事情吗? 孙泉源想到这里,便跟尹冬梅说:“要不咱把水泵装上,用水泵抽水,你说咋样?” 尹冬梅说:“用水泵抽水,省劲儿,还快呢。用水泵抽水好。” 孙泉源说:“只是咱队下这电缆不够长,还得再去街里借一根才可以抽水呢。” 尹冬梅的感觉是:只要不让绞水就好,去街里借电缆,那怕是把电缆抬回来都行,何况还有架子车能拉,还有驴能驮呢。因而她高兴。说:“泉源哥,你这饭这么热,凉半天,也凉不下来。你还不如先去街里把电缆借回来,把水泵装上,抽着水再吃饭,这样做,可是两不耽搁。” 孙泉源一听,觉得这话说得对呀,何不等到把水泵按上,抽着水,再吃饭呢。于是,套上车,牵上驴。尹冬梅驾车,孙泉源牵驴,两人说着笑就朝街里走了。 其实这时候还早,街里各队还都没有上工。孙泉源到尤继红那队下借过电缆,因为距离不远,他顺便,自然要到尤继红那儿转一转。两人见面,说的自然还是尤继红推荐上学的事情。孙泉源说:“你不能窝在队下对你这事儿不管不问,你得打听着。若是在哪儿遇住磕绊,世红不是给你有她爸那熟人的电话,打个电话问一下,应该有好处吧。” 尤继红说:“你把这事儿看得也太简单了。就像咱们这里贫下中农爱说的一句话:‘看透别说透,才是好朋友。’可我不得不说呀。你想想吧,人家是受甄世红父亲之托,给甄世红帮忙办事儿的。甄世红出于好意,把人家姓名,电话号码给我,想让人家帮我。我跟人家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家为啥要给我帮忙呢?或许你会说:那是看世红父亲面子嘛。其实,你只要这么说,你就已经把这事情看错了。为什么呢?因为人家是给甄世红帮忙的。帮忙的显著特点是:越是事情难办,这帮的忙就越大。若是把我这事情捎带着也办了,这岂不是这忙帮得太容易,这帮忙算不上什么?人家帮忙是要甄世红父亲承情的。你想吧,我这忙他能帮吗?” 孙泉源觉得这话是谬论,却又不好说人家尤继红说得没道理。他觉得:若是尤继红这样推测对的话,尤继红这说法属实,这世上就没有真情了,人都很虚假。在他孙泉源的心里不认同尤继红这说法。但他觉得让人承情,尤继红这说法确实有道理呀。进而推测,人若都是这么虚假,那么人的真情又何在呀。尤继红这是身在事中的瞎想吧。 第130章 天上人间 144天上人间 孙泉源借了电缆,顺路拐到尤继红的院子里。因为没有时间闲谈,两人见面直冲要点,自然要说尤继红招生的事情。哪知尤继红一反常态,好似看破红尘一般,句句不离开后门,把社会不良现象看得很严重,宣称自己已不准备去上学,家里没门道,将来能去个国营单位工作也就满足了。 这话出乎孙泉源的预料。孙泉源跟尤继红说:“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用二百分力量去对待。不可自暴自弃,把自己撂到劣势之地。” 尤继红原本是个个性很强的姑娘,无论办啥事情总是信心满满。她原本以为,自己出身好,正应着: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她这一生就是要干革命事业的。她就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在她的心里,她就应该站在反帝返修最前线,拯救受苦受难的世界人民是她的责任。在她的心里,她有这样的担当是应该的。她是改造世界的主力军,她就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自从知道她母亲的事情以后,她像是换了一个人,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反应迟钝了好多,原本高傲的心态没有了。原来事事都与人竞争,如今后退一步,不再关心自己的前途命运,居然跟孙泉源一样打算:只要能当个国营工就行。她还把这话给说出来了。这让孙泉源觉得奇怪,很难接受。 孙泉源觉得大队既然把你尤继红推荐去上学,这就证明你尤继红有这资格,这就证明公社把这指标拨给大队了,这指标是真的。这机会难得。你尤继红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往前冲,想方设法把这事情给办成。尽管你尤继红家里没有门道,想必没有门道的知青家庭应该多了去。在都没有门道的情况下,谁又能把你尤继红给挤掉呢?即便有人来你这儿挤,那不是还有甄世红给的电话号码和熟人关系吗?这熟人既然愿意给甄世红帮忙,人家在那权力机关工作,办这种事情也许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求顺手,也不是特意,打电话询问一下,或许能帮上忙也有可能。人家也不可能像你尤继红想的一样,为了显摆这忙难帮,故意不搭理以甄世红名义打去的电话。成与不成,搏一搏总可以吧。成事在天。谋事儿也在人嘛。何必没见真佛就心灰意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你不愿打电话,我替你把电话打了。这总可以吧。 孙泉源以为人都是有情的。后门也是情。若没情,也就没有开后门之说。都说中国是个人情世界。这话应该是对的。因而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也不为过。 招工招生这事情是复杂的,能说的东西很多,说上三天五天也说不完。因为尹冬梅还在门外树荫下扶着架子车,看着电缆,不能让人家等得时间太长吧。孙泉源知道尤继红是这心态以后,也就没心再多说,只想着抓空去替尤继红打个电话总比不打强些。因而,把甄世红给尤继红写的电话号码和熟人姓名问清楚,记到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出门牵上驴,由尹冬梅驾车,回沟里走了。 尤继红目送他们架车走出胡同口,心情沉沉,摇了摇头,转身回到院里。迎面站在屋门口,望着蓝天想了一小会儿。进屋躺到床上,没有一丝睡意,直勾勾望着屋顶,想起了心事儿。她猜想:孙泉源一定会去为她给人家打电话。孙泉源总以为这事情能办成。因为母亲的问题,这事情办不成。这得让事实说话:这只能让孙泉源打过电话以后,才能让他知道社会上的人都是啥样子。尤继红不相信她上大学的事情能办成,这在她心里自从知道她母亲的那事情以后就已行成。 孙泉源认为甄世红给了家里那熟人的电话,他们以甄世红的名义把电话打过去,想必这熟人不会接到电话不给一个回话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世上事情不都是这样嘛。他心里盘算着,就在麦忙这几天,无论多么忙,都要去公社给甄世红家的熟人打个长途电话,询问一下尤继红入学录取的事情。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尤继红心灰意冷,作为弟兄,自己不能看着不管吧。 因为心里有事情,孙泉源从街里往沟里走这一路都没吭声。尹冬梅以为是她跟孙泉源要工分,孙泉源不高兴。走一阵儿,她就说一声:“泉源哥,你说话嘛。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要那加工工分了。你别生我气,我不要那加工工分了。只要你高兴,我不要我今天这工分都行。” 孙泉源听着觉得很好笑,心说:“都是人,关心的事情不一样,想的事情就不一样。工分算什么?把我的全年工分都给你,只要能让尤继红录取,我也乐意。”又见尹冬梅脸色红红的还带些不好意思,只好笑着说:“你小闺女知道啥?我哪能把这工分放心里?我哪能因为给你记这两个工分不高兴?我是为咱沟里劳动日值太低想心事儿呢。一会儿到沟里,你腿脚快些,搁劲儿干活,我就高兴了。知道么,我让你干啥,你跑快一些,我就高兴了。知道吧?” 尹冬梅望着孙泉源的脸,怯怯说:“泉源个,这么说,你是愿意给我加分了?我一会儿搁住劲儿干活,不惹你生气了。” 孙泉源说:“我啥时候说不给你加分了?咱的麦车塌下来,耽误你的时间,你又装了二次车,给你加分是应该的。我啥时候说过不给你加分了?别再吭声,再烦我就真不给你加分了。” 尹冬梅嘻嘻笑:“泉源哥,你这么说,我就不烦你了。一会儿到沟里,你让我干啥我干啥,我跑快点你就高兴了,是吧。” 孙泉源听着由不得也笑了。 到沟里先把两根电缆捋顺接起来。然后把水泵拉到井边,溜井里。接下来把那电缆接到电闸上。推上闸刀,那井水从皮管子里哗哗冒出来。六吋粗的口径,只一会儿工夫,那抽水机喷上来的水,就让牲口粪池满满往外溢清水,直溢得牲口园里几乎遭水灾。再抽一会儿牲口园就会成大海。连忙拉闸收电缆。 转眼工夫,这一下午的活已干完。日头还高。时间还早。接下来要去干什么?明天就正式开镰割麦了。那一忙就得半个月。这半个月一定是忙得团团转。以后十五天都没工夫,何不趁现在这工夫朝公社跑一趟,给甄世红家那熟人打个长途电话,打探一下尤继红招生这事情? 于是他笑着跟尹冬梅说:“冬梅,把你家自行车推来让我骑一下,我得去公社跑一趟。你把电缆给尤继红那队下送去,你就可以回家办你的事情了。咱用水泵抽水,不是比那绞水快嘛。任务完成了,你就回家歇着吧。咱们今天这活干完了。” 尹冬梅一听这是好事情。连忙回家给孙泉源推来自行车。孙泉源和尹冬梅联手把队里的电缆盘起,连水泵一起收库里。又把借来的电缆装车上。孙泉源让尹冬梅推上自行车去街里。尹冬梅不推,执意赶驴拉车去还电缆。孙泉源只好骑车跟过去。还罢电缆线,尹冬梅赶驴拉车回沟里。孙泉源则骑上自行车,出了寨门,顺着马路拼命蹬,一路生风,直奔公社而去。 到了公社大门口。跳下自行车。推车进入公社大院。眼见公社团高官浩仁的办公室门开着。推车直接走过去。浩仁见他满身都是汗,连忙给他倒杯水。孙泉源一口灌下去。问:“浩仁哥,尤继红招生那事情可有消息?” 浩仁说:“听说这一批学员录取,县里已经通过,手续已经转到了市里。到市里到底咋样,也就不知道了。或许没问题,若有问题,这边应该有消息。” 公社团高官是从沟里出去的,平时也都是“浩仁哥,浩仁哥”的叫,况且他还骑车跑上几十里,给尤继红传递过消息,也算得上是知近人。孙泉源便跟他交了底:将甄世红家熟人关系,有人家电话号码,担心能不能帮忙这事儿说了个透彻。 浩仁一听,没加考虑便说:“既然有这层关系,那就去街里邮政所的长途机上挂个电话问问去。他要真办事儿,他一定能记住尤继红的名字,他会给个实消息。这也不是啥秘密,他也用不着糊弄你。他若不办事儿,你即便说上尤继红的名字,他只怕还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呢。单这一声问,他帮没帮忙,你心里就有底。” 孙泉源一听,这话说得有道理,管他咋说,先打个电话问问再说,哪怕不行,心里也先有个底。于是告别浩仁,推车出了公社大门,来到隔壁邮政所门口,锁好车。抬脚走进邮政营业所,向营业员说明情况。营业员是个男的,看着也是男子汉一个,说出来的话却是小里小气的,让人觉得他不男人。他居然说:“这长途电话打着可是相当贵。就咱公社这地界,一年打这长途的也没几个。近些日子,这长途电话倒成了好生意。都是你们知青打的。都是打到市里问消息。打这长途,你可是得长话短说,这是按分钟算钱的,那可是老贵了。你可是得招呼着你口袋里的钞票,够不够得上打上三五分钟的。” 孙泉源笑说:“我拿有五块钱,真不行,我去公社大院借。大院里我有熟人,这钱是不会欠您的。” 那服务员说:“那就好,那就好,电话一接通,就开始记费了。你要长话短说,别说拉杂话,那样就更费钱了。” 孙泉源诺诺应着。看着那营业员推上墙上那小闸刀,只听那营业员说声:“拨号吧。” 孙泉源照着单子,哗啦,哗啦拨起来。还好,一下居然拨通了。对着话筒,自报家门,又问一声:“甄世红跟你说的尤继红,她那事情咋样了?都录取了。甄世红是医学院,尤继红是师范学院,都录取了,麦收以后下通知。叔,谢谢您,谢谢您了。啊,是,我就是世红的男朋友。再见,再见。谢谢了!” 一结账,三块钱。这三块钱花得值!这电话打得让人心里美!这电话打得让人舒服又畅心! 去公社大院跟浩仁哥说一声,就回大队吧。浩仁也是替甄世红和尤继红高兴。又喝一杯水,跟浩仁哥告别。骑上车走了。 骑车悠悠。来到尤继红住的地方。站下扶车,等待尤继红。尤继红还没下工,那就站在胡同口等一等。人们都下工回来了。站在寨里的胡同口等人,显得那么另类。 东边和头顶上的天空湛蓝,像无风的大海一样平静。西边天际呈金红色,金霞红霞齐放,耀人眼,给人以豪迈的向上的激情。这金霞,这红霞,这藏在金红色霞光里的太阳,正向人们宣讲着:明天,天更好;明天,天更晴。这是抢收时节的好时光。孙泉源只为尤继红高兴,他要给尤继红报告喜讯。尤继红还没下工,天色还亮,只是已近黄昏。他盼望着在黄昏之前下工回来的人。他要告诉尤继红:这是天上的喜讯,这是人间的事情。 第131章 有没有她的事情 145有没有她的事情 孙泉源将自行车扎在街边朝远处望着。他在等待尤继红,他要告诉尤继红这天大的喜讯,这真实的事情。 陆续下工回来的人群中,认识孙泉源的人不少。有人告诉她:尤继红上山割麦子了。她队下的地块儿就在山上坡口边。说尤继红拉着麦车,正在回来的路上走着,一会儿就到家。尤继红驾车朝山下跑了两趟,连最后收工回来这一趟,应该是一下午就跑了三趟。言语之中给予了很高赞扬。 驾车拉麦子朝山下来回跑了三趟。尤继红真是铁姑娘。孙泉源自感不如。自己只是驾车跑了一趟,麦车就坍塌,至少比别人晚回到沟里一个小时。风尘仆仆驾车,尤继红连跑三趟,她居然不知累,不知苦。这哪像城市来的姑娘,她也真能受得这份罪。有高尚情操的人都是这样,要不大队咋能推荐她上大学呢。 尤继红回来了。她没拉车,身边围着好几个姑娘。看到孙泉源推着自行车在路边站着,明知是来找她的,她带点儿熟悉的不客气说:“钥匙在门头上,你咋不先回去把火抽开呢。” 这话够亲切,没把孙泉源当外人,让外人听着他们就像在一起过日子似的。孙泉源接过话茬没多说,只是说:“我知道你快该回来了。我把这高兴事儿跟你一说,我就该回沟里给人家送车子了。” 甄世红觉得奇怪,说:“啥事儿值得你从沟里这么骑车跑来跟我说?你从沟里出来,还值得骑个车子吗?” 孙泉源说:“我哪是从沟里刚出来。我下午去公社了。我去打了个长途电话,询问了一下。你被录取了:师范大学。甄世红也被录取了:医学院。就这事儿,我给你说完了,我得回沟里给尹冬梅家送车子了。” 尤继红说:“到底咋回事儿,具体细节我还不知道呢。你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咱们烙油馍,烧红薯稀饭,吃了再走吧。趁便把这事儿的细节给我说一说,省得我在这边急得瞎想乱打听,也省得你回沟里自己做饭了。尹冬梅的自行车,晚送一会儿也没事儿。晚上把车放你屋里,明天一早还她也不迟。” 孙泉源一想也是:“现在回沟里还得抽火做饭,也是麻烦事情。干脆在她这里两人搭伙做饭,吃了再回去。明早还车子也可以。反正尹冬梅知道车子在我这里,车子不送去,她也不会着急。” 于是,推上自行车,跟尤继红并肩,向尤继红的住处走去。尤继红身边的姑娘们后退一步,有做鬼脸的,有指指点点的,也有嘀咕他俩的。他俩也都不在乎,只管走自己的路,任凭她们指点瞎说去。 插队知青都会做饭。做得好赖不说,由生变熟,能吃到嘴里不拉肚,觉得美,还是很有把握的。抽开火,尤继红这边朝锅里舀着水;那边孙泉源就已经开始洗红薯。洗罢。削皮。不用人交待,切成薄片丢锅里。这边尤继红掂上面盆去和面,那边孙泉源就把鏊子搁到地火上,点着地火开始预热,准备烙馍。这期间尤继红问一句:“喝黄面汤,还是白面汤?” 孙泉源应一声:“喝白面汤可惜了。喝黄面汤吧。”嘴里说着,放下柴火,赶忙又去和了小半碗玉米面汁子,准备锅滚搅汤和锅用。 尤继红又问:“吃炒菜,吃咸菜,还是吃腌菜?” 孙泉源说:“炒菜麻烦。腌菜你占着案板切不成。算了,吃咸菜吧。” 一个擀馍,一个翻馍,有条不紊。在一起做饭,这就是最利亮的配合。工夫不大,两人饭菜上桌,开始吃饭。尤继红真能沉得住气,坐定,递给孙泉源一个油馍,这才问:“你这消息确切吗?” 孙泉源说:“确切。我亲自给甄世红家那熟人打电话问的。我跟他说的很清楚:我是甄世红的男朋友。问了甄世红,又专门问了你。那人说,甄世红跟他说:能帮忙,尽量帮。我一说你的名字,他就知道,他还说了咱大队名称,我就断定世红跟他打招呼了。那人说:麦天过完,就该下通知,不排除通知提前下。他说了,最多也就再等半月时间。我连说了四五声谢谢!谢谢!我啥时候这样说过话?我这样说,是发自内心感谢人家。我那表情是很感人的。” 尤继红说:“泉源,这事儿我咋觉得跟做梦一样呢。若是第一张证明,——也就是咱大队去我爸单位开回来的证明,它没换下来,这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成?” 孙泉源说:“这还用说?浩仁哥听说以后就从公社跑回来给你送信儿了。幸亏也有咱支书先用电话询问了一下,要不,那就麻烦了。” 尤继红说:“那有啥麻烦?” 孙泉源说:“哪个招生的愿意为别人担风险?打回来,也就打回来了,你去与不去,与人家何干?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指责人家把关不严,这责任谁担?” 尤继红说:“若照这么说,造假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的。咱这岂不是造假了?” 孙泉源说:“你这算造什么假?咱公社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知青家庭都有问题,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知青社会关系有问题,知青家庭没有问题的有几人?你这还算是从里红到外呢。有些小事情,不是打了别,硬是要整人,谁又能故意暴露出来,故意让人知道呢。我跟你说实话:你爸单位把那大字报贴到你家门口,我就知道了。我不说,咱街坊邻居都没说,你不是也不知道嘛。知道这事儿,还不是咱大队去你爸单位,开了一个那样的证明,你才知道的。不说没人知道,这都是真的,没有啥稀罕。哪像你,也太实诚了。你也得跟别人学学:好的说,不好的不说。这就对了。先把事情办了再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人吃着饭,说了很多很多高兴事儿。尤继红也知道,孙泉源为她出力花钱。她没说感激话。但从她的心里还是很感激的。她心里很清楚,感激是不用外露的。感激都是发自内心的,这才是真感激。 吃完饭,月亮已经挂在树梢上,月光很温润。四下都披着银色的柔光。给人安详,淡然的感觉。天不算热,也不算凉,温度适中,让人觉得很舒畅。趁尤继红去刷锅刷碗的时候,孙泉源告辞要走。 尤继红说:“天黑,路不平,回沟里,推车走,别骑。骑着万一碰个车辙棱子把车摔了,崴了脚,不划算。我送你往沟里走一趟。咱俩厮跟着,你别带我,你推车走。” 孙泉源说:“哪可能摔住了。你还真把我看得那么笨呢。” 尤继红说:“去年你去公社回来,不是赶夜路跟人撞车了吗?” 孙泉源呵呵笑起来:“我要是推车走回沟里,只怕也都该说我有毛病了。” 尤继红说:“锅不刷了,我陪你回沟里。走着回沟里,也就没人说你有毛病了。” 孙泉源说:“累了一天,你歇歇吧,别陪我去沟里了。” 孙泉源推车走出了尤继红的大门楼,尤继红慌慌忙忙追出来。说:“不是我要跟你去沟里头,你没看我这里的情况?房东老两口去他们闺女家以后,这么大一个院子就只剩我一个人。毕竟我还是一个小姑娘,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院子,我自己对我自己的安全也是很上心。我就让隔壁邻居家的闺女七彩来给我做伴儿。七彩是高中毕业,文质彬彬,知书达理的,长得不很漂亮,但人很好。哪知道,她对象在部队上提了排长,居然跟她吹了。她生气,一下气下病了。她姨知道以后,说给她看看病,她也就到县城她姨家住去了,她没事儿也帮她姨家带带小孩子。咱们这儿的年青人不是都喜欢串老乡么,海林大妹在县剧团帮忙的时候,七彩就去找着海林大妹,到海林大妹剧团转转。海林大妹听七彩说了我这里的情况以后,她就说了回来要来跟我一起住,给我壮个胆。人家不是好意嘛。这麦天不是回来了,她已经在我这儿陪我住了好几天。我闲着没事儿,我陪你到沟里,去迎接她。我这去沟里,不让你带我,你不是也得推车陪我走嘛。” 话说到了这儿,孙泉源也就没啥说了。跟尤继红厮跟着,只有推车往沟里走。 来到沟里,孙泉源先去里沟把自行车还给尹冬梅,尤继红没往知青院里走,直接去了海林大妹家。看见尤继红走进院子里,海林大妹说:“我刚吃了饭,正说着去你那儿呢,没想到你会到沟里来了。孙泉源在他屋里没?刚才从他门口过,看见他屋里还没亮灯呢。现在他不知道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咱们去他那儿说会儿话儿以后,再去你那里。你说行不行?” 两人正说着,孙泉源已去里沟尹冬梅家送车子回来了。听得两人说话声,他也知道尤继红在海林大妹家等他,他没往海林大妹家里去,只在门口吆喝了一声,两人就赶忙走出来。这时候还听着良爷和良奶让着说:“继红来了,去屋里坐吧。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俺们也想跟你坐那儿说说话。” 尤继红只好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话说:“改天再来吧,孙泉源在外边叫呢。改天我再来。” 其实这都是客气话。海林大妹说:“老人们都是这个样,也不知真是坐到屋里能跟他们说个啥。走吧,走吧,你赶快走,有我在,得罪不下。” 三个人推门进了院。孙泉源开门进屋拉着灯,只听队长多麦在大门外说:“泉源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儿了?大队刚刚接到公社电话通知,让你明天去给甄世红粜粮食。说是甄世红保送上大学,要转户口,办粮食关系。大队说你去着最合适。手续也都拿来了,明天让你去大队取。明天一早,你取过证明、手续,拉上粮食就到公社粮站去给甄世红办粮食关系。” 这话说得孙泉源一个愣怔,心说:“甄世红的关系在街里,咋能让我代她去粜粮食,替她去转户口和粮食关系呢?甄世红和尤继红是一批推荐上去的工农兵学员,有没有尤继红的事情?有没有尤继红的消息?” 再看尤继红,这话也似没听懂,听得多麦这么说,她也在那里发愣,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消息,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事情。 第132章 没想到的事情 146没想到的事情 孙泉源去里沟给尹冬梅送过自行车,回来路过良爷家,知道尤继红在良爷家等他;听得尤继红正跟海林大妹在院里说话,一声喊叫,两人都从良爷家出来了。 一起来到知青点,进屋拉着灯。还没坐下,只听队长多麦说着:“泉源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儿了。”看去心情很高兴,呵呵笑着走进院子来。进屋告诉孙泉源:甄世红被医学院录取了。让他明天去给甄世红迁户口,办粮食关系转移手续。 孙泉源感到奇怪。心说:“甄世红不在咱们队下,咋能让我去给她粜粮食,让我去给她转户口,办粮食关系呢?”进而一想:“也真是:她是我的女朋友,她不来,我不给她办这些手续,还能指靠人家别人谁去呢?”转而又想:“尤继红跟甄世红是同时推荐上去的,甄世红被录取,要转户口办粮食关系,尤继红也被录取了,自然也得转户口,也得办粮食关系。她俩是一个小队的,明天到她们队下牵头驴,拉辆车,装上她俩的三个月口粮,一伙拉到公社粮站去。一车过去,一下办两个人的手续。一上午工夫,也就全都办利落,这应该没有问题。”心里这么想,便对多麦说:“这是好事情,明天我跟继红一起去她队里,把她两人的口粮装车上,拉到公社粮站去。手续办着也快,过午也就能赶回来。” 听得孙泉源这么说,队长多麦又是一阵呵呵笑。说:“大队秘书跟我说:她们队下说,甄世红人没去她队下,手续还在咱们队下呢。原因咱不说,这都很清楚:还不是咱们队下把那桐树都除了,人家队下吃了亏,心里不平衡,报复么。这是明显要出百多斤粮食的事情,人家还能不让咱队下把这粮食给出了?咱不打别。这也就是最后一遭了。明天在咱沟里套车,在咱沟里挖粮食,按手续上面的标准斤称,过足了,装布袋,你朝公社跑一趟也就行了。别跟她们队下说那么多,这事儿只能这样办了。” 尤继红的心通通跳着,只是听,没有开口问。孙泉源早已急着替她问:“尤继红不是也录取了?她的粮食让哪个队出呢?” 多麦说:“我这是去大队办事,恰好秘书从公社回来了,把甄世红这手续塞给我,让我把这事儿给办了。具体尤继红录取没录取,我还不知道。她要是办手续,那一定得经过她队里。” 听得这么说,尤继红没吭声,站着也没动。孙泉源看她一眼,她脸上没有表情,冷冷的像是很平静。 事情说到这儿,那就得赶快去大队问秘书。长话短说。这得赶快去大队部。孙泉源立马锁了门,跟着尤继红和海林大妹出了沟,顺着渠边朝街里走。走一路,尤继红一直没吭声。孙泉源感觉甄世红家那熟人说的不会是安慰话。人家连尤继红是哪个公社,哪个大队都说了,说得确切,说得明明白白还是师范学院录取了。真没录取,他也犯不着这么说吧。因为早一步跟尤继红透了录取这消息,只是那么一说,事实上没兑现。现在多麦让给甄世红去办手续,并没说尤继红被录取,也得赶去办手续,孙泉源不知道啥原因,因而心里也是惴惴的,感觉不安然。一路上也是没话寻话说:“继红,多麦没说让你也去转户口,办粮食关系,或许是大队秘书忘跟他说了吧。大队秘书想着你是街里的,甄世红是沟里的,也有这可能。如果咱们见着大队秘书,大队秘书说你明天也得去办手续,咱俩就厮跟着,一块儿去。我从沟里装了甄世红的粮食,顺路再来你队下,把你的粮食也捎上。咱俩用一辆架子车,去把你俩这事儿给办了。” 尤继红哼一声。半天没说话,好像有抵触情绪,似乎不相信她能被录取。她只管大步走,脚步匆匆的。从她走路那架势上看,也能看出她很生气。 海林大妹也是安慰说:“或许这录取是分批次的。甄世红那医学院在先,继红这师范学院在后,都有可能。只是这事儿一个前,一个后,让人心里没个底,也就紧张不舒服。让人心里怯怯的,心里膈应,像是吃苍蝇,担心没录取。只要通知书没下来,这都是很熬人的。” 孙泉源心里也没底。听得海林大妹这么说,他故做镇定迎合着:“录取应该是没问题。要是有问题,甄世红家那熟人不会说录取,还说的那么肯定是师范学院呢。若是没录取,咱们也就应该听说了。现在咱只是担心,其实没有什么问题。世红的通知书一下来,继红还没接住通知书,这就有个对比,这就让人心里打鼓不舒服。或许继红这录取,秘书没有跟多麦说,也有可能;或许真是分批,也有可能。不过也就十天半个月工夫,这事儿就会全清楚。我去打听过,人家说得清楚,继红录取了。这一定是真的。这一定没有错。没有录取,人家也不会跟我说录取了。况且人家说得还那么确切,是师范学院录取了。” 一路上都是孙泉源跟海林大妹在说话,尤继红一直没吭声。显然,她心里不得劲儿。她没得住实信儿,她就是不吭声。她若是吭声,又能说些什么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脚步匆匆往街里走。时候不大,到了街里。孙泉源要去供销社买一盒烟:到大队给人家上颗烟,也好答腔说话。他是这么认为的。这时候尤继红说话了:“泉源,别买烟了。能成,不上烟也能成;不成,上烟也成不了。你别买烟了。你没烟瘾,你别买烟了。抽烟对你身体不好。让世红知道该埋怨我了。”最后这句话,明显是说给海林大妹听的。 进寨门,去了大队部。书记、主任、秘书都在。孙泉源一进办公室,书记居然说:“泉源,多麦跟你说了没有,让你从你们队里给甄世红的口粮交到公社粮站去,把她粮食关系给办了。” 孙泉源没敢多说。只是说:“明天一早我就去。赶晌午也就回来了。这大麦天,咋能有这事儿呢。尤继红这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没有?”听着像是随口问,其实他是故意的。 大队书记说:“这事儿秘书知道。——刚才他还在这儿呢,说着在公社吃了什么东西不对头,拉肚子,八成跑厕所了。等他回来让他跟你们说。这事儿我还不清楚。” 尤继红还是不吭声。孙泉源问:“尤继红入学这事儿不会有事儿吧。” 大队支书说:“那有啥事儿?证明也开了,又换的证明没问题,这都没问题,再说不行,那就是遇住大门道了。”支书说着叹口气,接着又说:“真要是那样,咱们谁都没办法,弄不过人家,不服也不行呀。” 说话间,秘书回来了。没等孙泉源开口,支书倒先问秘书:“你这只有甄世红的通知书,尤继红的有没有?” 秘书说:“我是在公社办完事儿,知青办主任叫住我,把甄世红这手续递给我,让我捎回来的。别的他没说,我也不知道。咱大队推荐还有尤继红,这我是知道的。具体尤继红的录取通知书下来没下来,我没问,他也没跟我说,我还真不知道。那不行咱现在打个电话问一下。浩仁不是跟知青办住隔壁嘛,问他一下,他应该知道吧。浩仁不在那儿,公社还有值班的,这不是啥秘密,值班的应该知道吧。”电话机就在桌边,他伸手抓起电话,要总机拨公社。接通。值班人说:“浩仁上街转转,一会儿就回来。有啥事儿,你跟我说一下,等他回来,我转告他。” 秘书把尤继红推荐上学这事儿说了。公社值班人说:“医学院这学校的通知都下来了。其他学校还都没下来。等等吧,那咋说,都萦记着。这是大事儿,谁不萦记呀。啊,啊,有消息第一时间都报过去。好,好。有消息马上给你们报过去。” 电话也打了。话也只能说到这儿。都没有消息,那就只好走吧。 他三个出了大队部。孙泉源要回沟里去。海林大妹说:“这天还早着呢,你急着回去干啥呢?跟我们去说说话,等到瞌睡再回沟里吧。” 尤继红住得不算远,那就过去说会儿话吧。下了大队部台阶,听得张永东在路边跟人说话。孙泉源叫一声。张永东应一声,冲着孙泉源走过来。孙泉源问:“这都天黑了,你这是往哪儿去?” 张永东笑了说:“新船长他老丈人死了。他要去守灵。他说这船没人看,让我替他看两天。这不是得去船上看船嘛,走到这里跟人说句话,就碰见你们了。你们有啥事儿,跟我去船上说话吧。” 回到住处也是坐那儿说话。在屋里待着,不如去到河边坐船上。河边那是好地方:月光下,河水潺潺。心里没事儿,光是坐到船上,看着懵懵懂懂的远方,听着呼呼啦啦的流水声,接近天地灵气,心里也会舒畅。孙泉源还没吭声,海林大妹便撺掇尤继红说:“走吧,河边清净,我给你们唱两出包公戏你们听听。” 大家一听,都说这想法好,没有谁呈头,也都跟着张永东朝河边走。寨子距离河边并不远,北寨墙外就是河滩。北寨墙早已坍塌了,寨墙那地方没留痕迹,也没高出地面,只是一片庄稼地。因为河岸上都是庄稼地,猛地看去,不见河水,那船就像是泊在庄稼地里。四个人厮跟着说说笑笑朝着那船走。到船边,才知船距岸边还有两三米距离。张永东让大家等一等,他蹚水上船搭跳板。 四个人坐在船头上。月光郎朗。南边是麦田,北边是河水,河水潺潺,流水的响声不断。海林大妹站在船头面朝东,呼呼哈哈一声吼,接着唱起铡美案选段:“要凭据,有凭据,冤枉大众通通去……” 别看人,一定以为是来了一个粗壮的黑包公。那唱腔动人心魄,正气昂扬。让人感觉真包公来到了世上。唱罢一出,张永东问:“大妹姐,你戏唱得好。你会不会唱歌?” 海林大妹说:“唱歌要是用这粗嗓子,那可是难听死了。” 孙泉源说:“你捏住嗓子唱,会啥样?唱两句,我们听听,给你鼓掌。” 海林大妹笑了。说:“那我就让你们听个男女对唱,你们想不想听?” 孙泉源和张永东都拍手。尤继红心里有事儿,愣着朝远处看,一声也不吭。海林大妹说:“我用男女声给你们表演个老两口学毛选啥样?” 一声粗,一声细。一声男,一声女。不看人,真以为是两个人在对唱。张永东和孙泉源听得入迷,又是拍手又是笑。只有尤继红心里有事儿,没动静。正唱的有劲儿,忽听尤继红一声惊呼:“快看,那是咋了?” 第133章 麦场规矩 147麦场规矩 年轻人都喜欢热闹。海林大妹想个新鲜点子,要一个人唱俩角色:又唱老头,又唱老太太。她就站在船头上,一扭身,一摆手,演得惟妙惟肖。在朦胧的月光下,真个是又是男声,又是女声,仿佛真有一男一女在对唱:“‘老头子。’‘哎。’‘老婆子。’‘哎。’咱们两个学毛选,你看这篇沾不沾?你看这篇沾不沾……”张永东和孙泉源先是一惊,接着一愣,随后便是捧腹大笑。尤继红想着心事儿,心就没在他们这热闹上,只是望着南边山岗瞎胡想。想什么,她没说,只有她自己知道。正想得入迷,忽然一声喊叫:“快看,那是咋了?” 这一喊叫,着实让大家吃惊不小。不用顺她指的方向看,大家都已看见一簇火苗瞬间窜上了一树高。瞬间变成熊熊燃烧的大火。在这昏黑的田野上,并不很亮的火光,已让人惊心动魄了。这是大麦天呀!旁边都是等待收割的麦田。只要燃着麦地里的一根麦草,那就是天大灾难!那就断了队下人的半年口粮。 这四个人都是热血青年。他们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可能不管。海林大妹说:“那是哪队的麦场失火了。旁边就是麦地,只要飞到场外一个火星,就能形成天大灾难。救火!灭火!不能让那火苗窜出麦场。快、快、快,扑火去!”她带头,没有走跳板,直接跳下船,脚不点地向那着火的麦场奔过去。 幸好天晚攒了垛,着火的又是场边的庵子屋。场长是老艄公的儿子。此时慌张得已快要死了:手握木叉,围着那场屋转圈跑,生怕大火窜出来。见他四个到来,慌忙说:“你们掂叉看住那边,别让火从那边窜起来。” 这时大家才知道,这是场屋里边着了火。幸亏这场屋是土墙,屋顶是泥坐瓦。屋内火起,不大工夫,房梁着火椽子断,泥土带着瓦片,噗里噗通砸下来。烧掉一间瓦屋不算什么。燃着旁边麦地,那就是燎原之火,不可收拾了。万幸没风。万幸火没迸出来!万幸,没出大祸!他们掂着木叉,望着燃烧着的熊熊大火,丝毫不敢松懈,生怕火星迸到旁边的麦地里。 火光就是冲锋号。不大工夫,寨里的人潮水般涌过来了。看到火势见小,大家也都知道:熬住,就让这火在屋内烧,把屋里能燃着的东西烧干净,这灾难,这危险就熬过去了。场边水缸里的水早舀干净了。四边湿漉漉的都洒过水,生怕火星被风刮跑。幸亏,幸亏,幸亏没有风,若有风,那就形成不可收拾的大灾难了。 大队干部来了。小队干部来了。他们让老艄公的儿子讲清楚起火原因。老艄公的儿子怯怯的,说:“抽烟,抽烟。磕烟袋锅,还是划火柴烧了手,说不清楚,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就把场屋地下的麦秸燃着了。” 大队干部,小队干部,那个恼呀,只想把他们这个老爷给撕吃掉。这时候不再讲什么辈分大辈分小,犯了这种错,你就是重孙子,龟孙子! 老艄公的儿子,这个辈分大的家伙,低头夹膀子的站在那儿让人捣骂着,一口气也不敢吭。还是大队书记说那一句解恨:“你辈分大,大家给你叫爷,你还真把自己当爷了。在场里抽你奶x的啥**烟?你真以为你是爷了。你是人家谁的爷?你是我的爷!这敢把麦地燃着,那可不是谁给谁叫爷的问题,那是你、我都得进监狱受罪去!日娘!孬孙!什么个东西!”书记气糊涂了,骂人也不讲颠倒横竖,恨起来也不讲辈分。 防火,在麦收季节,无论哪一级,都抓得认真,都抓得很紧。可日子一年一年都是这么过的,每年都是这样干吆喝,都是只是说,也都没让人怎么怎么有个规矩照着做,也都没有出过事儿。谁又想到会出事儿?谁又想到能出事儿呢?场边抽烟的。以为那是在场边抽烟,哪可能把麦场引着了?没人当回事儿。谁会想到灾难会落在自己头上?谁会想到一个烟头就能引发控制不住的大火呢? 大队小队怎样处罚老艄公儿子,孙泉源没在这儿待多长时间,就回沟里走了。他没回去睡觉,直接去的队长多麦家,把老艄公那队下麦场屋子着火的事情说了。他跟多麦建言:场内不可有火种。包括火柴,打火机都不能带到麦场来。这要写成章法,贴到场边的入口处,只要带火种进场,那就朝死里罚。说话一定算话。 多麦不以为然。说,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带火柴,打火机进麦场,着火的概率还是很低的。若是队下出一个这规定,只怕不服众,框外跟吸烟的社员闹矛盾。吸烟的大都是队下棒劳力。这规定行不通。说一说还行,真要当真罚,那就天天吵架了。孙泉源知道:这是搁伙计,行与不行,也只能是队长拍板,保管还轮不上说话。 哪知第二天一早,公社的防火宣传材料居然发下来了。孙泉源正套着车,大队支书,大队主任,大队秘书,大队妇女主任,大队民兵营长、大队团支部书记……一大帮,视察工作,带着公社连夜印发的麦天,麦场,麦地防火宣传材料都来了。队长多麦也是慌忙迎接,不敢懈怠,把这些领导带到麦场介绍:“我们队下为着防火,历年来,这麦场就安插到这沟口半坡。看场这庵子,就扎在这磷根头上,早年我队下也出过事儿,大伙齐力,只一下就把着火的庵子推到磷根头下了。救了一场的麦子,大家都说这庵子扎在麦场边的磷根头上是扎对了。又把两口防火缸里放满水,为着应急,也算做了准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队一帮领导,听得这样介绍,满不满意,孙泉源不知道。他给甄世红转粮食关系,迁户口,拉了些粮食,要赶早,驾着毛驴车,急匆匆朝公社粮站走了。 公社粮站粜粮食的不多,粮食过了称,手续很快就办好了。看看天色还早,本想到附近队里同学们那里看看,只是大麦天,人人都忙,也不愿给他们添麻烦。因此把驴套到车上,坐上车,不紧不慢往回走。来到公社大门口,忽然想起,尤继红的事情还没消息,何不趁此机会到公社大院去浩仁那里打听一下她的消息?于是把驴车拴到公社门口的大树上,扭头朝公社大院走去。哪知公社大院里各个办公室都锁着门,只有公社秘书在打电话机边坐着。看见来了人,他笑呵呵说:“都下去了。都下去指导割麦去了。昨晚有人来公社汇报,东边某大队,某小队的麦场场屋着火了。这是大事情。公社连夜召开电话会,今天一早,由各部门领导带队,都下去指导麦收工作去了。你来找不着人,你想问啥事儿,只要是咱公社的事情,我都知道。” 孙泉源说:“我是东乡的知识青年,我们大队尤继红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听说是录取了,听说是市师范学院,通知没下来,我只想问通知啥时候下来。别的也没事情。” 秘书呵呵笑。看来他对人很热呵,没有烦着孙泉源多管闲事,居然说:“你们知青还是相互帮助好。你能来替她问一下,就让她放下心了。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只要档案没打回来,也都录取了。至于变数,那倒是不可能了。为啥?现在不是麦天嘛,现在发通知影响干活。过了麦天,这录取肯定都下来,你只管让你这同学好好干活,放心等着麦后领通知就行了。” 孙泉源道声谢,心里美滋滋,出了大门牵上驴,坐上车,赶着驴,嘚儿,驾,一路小跑往家赶。路上他还想:“这是没见着浩仁哥,真见着他,他只怕也是这么说。到大队先不回沟里,先去尤继红那儿把这好消息跟她说了,让她心里不要别扭,放心等通知就行了。” 回到大队,已经晌午了。孙泉源拐到尤继红那儿,尤继红已从地里回来了。孙泉源把公社秘书那番话说了。尤继红听了很高兴,让他进屋坐那儿等一会儿,说要给他捞面条。孙泉源说:“若是没牵驴,也就在你这儿吃饭了。这车上套了驴,若我在你这儿吃了,让人看见该觉得我不够意思,没把队下驴放心上。就为这,我不敢在你这里吃饭,我还是赶快回沟里,不能让驴着急,不能让驴该吃草料时,吃不到嘴里。你可不要不相信,队下人对这事儿还是很上心的。” 尤继红说:“你怕队下驴受委屈,你又怕有人说你。要不这样:你把驴送回沟里,你再拐回来,到我这里吃饭。你想想,就这也应该比你在沟里自己做了吃得快。你要是愿意呢,你就快些拐回来。我做着你的饭。你快些来。” 孙泉源一听,想一想:“继红说这也真是:我就是回到沟里抽开火,那煤火兴起来的工夫,我也走到街里了。继红说得对,我还是把驴送沟里,来她这儿吃饭吧。”于是跟尤继红说一声:“那就做着我的饭,我把驴送到沟里就回来。” 尤继红又甄一句:“你可是快去快回,可不能让我吃剩饭。”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孙泉源出门牵上驴车连忙向沟里走来。 哪知还没走到沟里,人还在麦场半坡上走着,朝那麦场上看一眼,总觉得这麦场哪里跟早上走时不一样。心里这么想,脚也没停步。走到牲口园还了驴。甲辰伯说:“泉源,你说对了。昨晚街里麦场场屋失了火,你说出个规定不准把火种带场里。多麦还说那是限制棒劳力,觉得限制他们大家心过不去。没听你的这可好,咱场上这草庵子也失火了。幸亏是昨天那大麦都打出来,麦秸也都攒堆堆到一边了。要是今天跟昨天那样儿麦子摊一场,那就麻烦了。至少也得把咱队下的牲口粮全烧掉,那是没个跑。就这事儿,金银环可是出力了,是她一搂,抱了一桩子大麦,冲了两回,把这五百多斤牲口粮都从着火的庵子里给拖出来了。见没出大事情,人们都跟说,让她一搂一桩再拖一回,看她还能拖动拖不动。她以为她还能拖动。哪知让她试一下,她连一桩子都拖不动。当时为啥能拖动,她说那是急了,也不知道咋有那么大劲儿。当是那是提了劲儿。过后泄了劲儿,也就一桩儿也拖不动了。” 孙泉源一听,心说:“我的妈呀,咋能有这事儿呀?这火到底是咋着起来的,这要好好查一下,总结一下经验,不能再犯这种错误呀。错误只能犯一次,犯两次同样的错误就是傻子。还是得跟多麦说这事儿呀。现在跟多麦说这事儿,就去不成尤继红那里吃饭了。还是先去尤继红那里吃了饭回来再说吧。” 第134章 帮忙 148帮忙 孙泉源把驴赶到牲口园,交到甲辰伯手里。甲辰伯将驴拴槽上,跟他说了麦场草庵子失火的事情。孙泉源猛得听说自己队下麦场草庵子失了火,虽说没受多大损失,但这起火的原因,那是应该认真查一查: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要教育大家都不玩火,麦场不准火种进入,让大家知道不但要自己做到,还要做到相互监督,这样教育目的也就达到了。 本想当时就去找多麦说这事情。可是尤继红还在等他去吃饭;他也跟尤继红说住了把驴送回沟里就过去吃饭。他不能食言,食言尤继红就得吃剩饭。因而只好告别甲辰伯,把架子车推进知青院,没去队长多麦家,出了沟口,顺着渠边小路急急朝街里走,只想尽快赶到尤继红那里,免得面条坨一块儿。 走到半道上,恰好跟队长多麦走了个碰头。多麦满脸不高兴。两人迎面离老远,孙泉源故意装作不知道麦场庵子着了火,笑着问:“大晌午的,你这是去哪儿了?还是这样满脸不高兴?” 说话间两人已到跟前。多麦恼恨得直骂人,说:“真他奶妈的气死人。那可是刚上工,也就个转眼工夫,——大队干部从咱队下麦场出去还没到东沟,咱这麦场庵子那火就着起来了。回头一问咋回事儿?原来是鼎伯家大孙子,给金银环家小儿子点烟袋锅,火柴划着烧手撇地下,眨眼工夫火就起来了。” 孙泉源问:“人没啥事儿吧?” 多麦说:“人若有事情,事儿岂不是更大。就这大队就把我叫到大队训斥了大半天。公社大领导都来了。让我写保证。让我保证不准再犯错,让我保证不准再出事儿。这不是也赶巧了嘛,一天之内,咱大队就着了两场火。这让公社干部咋能不心慌呢?他们可是把我给训斥坏了。啥叫当孙子?那当孙子的滋味,我今天算是真尝到了。” 孙泉源笑问:“人没事儿就好。人没事儿,事情就不大。那是谁的烟袋锅?那是谁的火柴?烟袋锅和火柴就这么让孩子们拿到手了?” 多麦说:“再也别说这事儿了。良爷的嘛。若是昨晚回来,听你的,立马通知他们说:不准把火种带场里。今早也就不会出这事儿了。这可好,我成大家出气对象了。咱队下着了火,没啥大损失,毕竟不还是着火了嘛,让人家训斥也不屈呀。谁让咱管理不好着火了呢,咱也真没啥说呀。” 孙泉源听得这么说,本想再说一下这着火的事情。忽又觉得,多麦都被人家训斥成孙子了,他已经认识到了火种带到场里的危害,再跟他多说这事情已经没有必要了。因而笑着说:“灾难来了不怕。经验还是需要总结。有经验也能预防灾难。没出大事儿就好。烧掉一个草庵子是好事儿:给个警示,以后这错误就不会再犯了。” 多麦说:“不说这,良爷心里还老难受:觉得自己犯了错,还闹着不当场长呢。他说这场长责任太大了,他干不了,他不干了。我去大队的时候他就又跟我说了不干了。下午还得闹,这是一定的。他的脾气我可是知道。因为这场火,场长人选这事儿也麻烦了。” 孙泉源笑着,装作很大度说:“事情大,事情小,事情到跟前,都能应付了。下午再说吧。我去尤继红那儿吃饭,吃了饭就回来,回来再说这事情吧。” 多麦说:“我当这队长,就是因为有你在这儿站着,你要是将来招工回城了。你啥时候走,我就啥时候撂挑子。队长这事儿不能干:有帮手还能遇住这种事儿;没帮手,那干起来就更难。” 孙泉源笑着安慰他:“这话回头说。这话回头说。我还不相信我真是这么重要呢。咱都先去吃饭吧。吃了饭,我回沟里咱们细细说,看这麦天该咋过。” 两人挥手再见。临分手,多麦又添一句:“吃了饭,你可早点回来啊!”口气里带着期盼。 孙泉源:“好,好。”应着,急急走了。多麦原地站着看着他走远,这才回身往沟里走。 孙泉源马不停蹄来到尤继红住处。尤继红恰好刚把面条捞完。知青们用的都是特大号搪瓷碗。那么大一碗白面条已经捞上了。尤继红见孙泉源进门,连忙说:“蒜水我已经和好了,甜咸你自己尝着浇。我再给你煎俩鸡蛋。” 孙泉源说:“煎鸡蛋就免了吧。能吃上这蒜水捞面条,就已经成了神仙了。” 尤继红说:“说句不客气话:这是咱俩在这里吃饭。若是再来一个人,或许张永东来,我还能再给他煎一个。其别人也就别想了,我根本就不会让这鸡蛋露面。都说我大气,我这算不算小气?” 孙泉源说:“要不咱们咋能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铁哥们儿呢。” 这边说着话,那边尤继红已把炒菜锅放火上了。孙泉源连忙劝阻:“别煎鸡蛋了。就这已经很好了。你从哪儿弄来这鸡蛋的?你别煎了。鸡蛋也是稀罕物。早上起来,你不想做饭,打两个荷包蛋,拿块儿馍泡着一吃,就是一顿饭,也能结结实实顶半天。” 尤继红说:“我们队下有个小伙子在咱县养鸡场工作,我跟他去咱县养鸡场买的。这都是个儿顶个儿的新鲜鸡蛋;打一个,成一个,没有一个靠黄发臭的。那可不是像咱们在市里用鸡蛋票买的那鸡蛋,也不知道存放了多少日子,随说没有臭的,靠黄,那也比比皆是,也不知道几个能打成荷包蛋。我跟你说:我买了十斤鸡蛋,你回沟里捎一半。别说我小气,甭让人看见。早上起来打俩荷包蛋一吃,就个黄面饼子吃着那该多美,你说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既然有心煎鸡蛋,那是劝阻不住的。油奇缺。因为报着感激的心情,油放得真不少,让孙泉源感觉这一顿吃过以后,尤继红这日子就不打算过了。他嘴里只好说着:“少放一点儿,放那么多油可惜了。今天放完,你以后咋做饭呢。” 尤继红听着不吭声,添过油,只管磕鸡蛋。油热。将蛋汁倒锅里,翻一翻,别说吃,只是闻一闻那香气儿,就已经陶醉,感觉到美。 尤继红夺过孙泉源的碗,端到锅边,趁着锅沿儿一拨,一下就给孙泉源拨了一多半。 两人端碗到屋里吃饭。孙泉源于心不忍,把碗凑到尤继红碗边,又给尤继红拨了一半煎鸡蛋。尤继红故意黑一下脸,说:“再敢朝我碗里拨,我就恼火了。你是存心气我还是要干什么?这是四个鸡蛋,咱俩一人一半还不行吗?还非要多给我一个?” 孙泉源知道,这是尤继红发自内心要让自己吃这煎鸡蛋,只好连声道谢,不再推让尤继红又夹过来的煎鸡蛋。 吃着他还感叹说:“这是四个煎鸡蛋,我自己吃了三个,你只吃了一个呀。” 尤继红接过话头说;“这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铁哥们,谁跟谁呢。只能你替我去跑事情,还不能让我给你吃点煎鸡蛋?” 因为队长多麦还在沟里等着商量事儿,孙泉源吃过饭以后没有多坐就回沟里走了。临出门,尤继红问他:“你啥时候回去给甄世红送这粮食关系呀。” 孙泉源说:“也就一半天吧。” 尤继红感到很遗憾,说:“这是大忙天,我不能陪你回去了。代我给世红问个好,也跟她说,我感谢她真心帮忙了。” 孙泉源说:“你这感谢话,我一定捎到。只是给你捎到,她也承受不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何必这么客气客套呢。” 尤继红说:“若是你,我就不说客套话。那是人家嘛,我不说客气话就对不起人家。人家真是帮忙了,我就是得感谢人家。到家你只管代我问她好,只说我尤继红感谢她甄世红就行了。” 孙泉源听到最后只是笑,丢下饭碗,没帮着刷,就匆匆回沟里走了。 回到沟了,只见队长多麦早已站在他们知青点的门口等他了。他连忙跑过去,带点儿正经又带点儿开玩笑,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多麦说:“我也是刚到。你回来的也真是太快了。” 两人进院,开门进屋。多麦说:“我觉得还是你说的对,咱们队下不能像过去一样,没有一点儿章法。咱队下得立章法。章法立出来,咱们当干部的也省劲儿了。” 孙泉源说:“现在天忙,咱顾不过来。等麦收完了,咱们再定章法不迟。咱现在只简单说一下,麦场里不准吸烟,不准用打火机,火柴这些引火的东西。我想只要说住,也都没人违反。说这事儿的时候,得跟大家透个风,让大家准备提意见,给队里定章法。现在太忙,不能说这事儿。现在只能让乡亲们抓紧干,多休息,以收麦为主,队下的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麦子割下来,堆到场里。 “良爷跟你说,他不当场长了。你跟他说,场长不当不行。为什么,你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来找我。我跟你说:我得回城给甄世红送这通知书,少说也得两天吧。我跟良爷还对脾气,等我回来慢慢跟他说。七天麦子都割到场上了,紧说慢说,这时间都过去了。他人不错,对工作还是负责任的。都是几十岁的人,他是面子上过不去,他不是故意不干,这也是实情。你就跟他说,让他跟我说,就行了。我现在回家给甄世红送这些手续,明天回来吧,我坐汽车回来,只耽误一天工夫。” 多麦说:“其实我不指望你干活,我只指望你能给我护住这摊子,给我帮忙撑住门面就行了。” 孙泉源说:“这么说,你让我回家给甄世红送这手续了?我能撑门面,你也真是高看我了。我把这手续送回去就来,你说行了?” 多麦笑了说:“我还让你给我帮忙呢,我不能拦你,快去快回,只要想着队下离不开你就行。我还盼着你回来帮忙呢。” 第135章 处事方法神仙打算 149处事方法神仙打算 孙泉源听到大忙天,多麦让他走,他心里真是很高兴。这是法外之恩。他连忙保证:只回家一天,明晚就能赶回来。多麦没再多说,只是嘱咐他:萦记着队下的事情,什么请假不请假的,早点回来就行了。 其实多麦心里很清楚,若不是给甄世红送户口粮食关系,这么忙的天,他让孙泉源走,孙泉源也是肯定不会走的。因为他们这套班子成立以来,孙泉源那么卖命干活,那么费尽心机出谋划策,在短时间里让队下各方面都有了起色。大家有目共睹。他这当队长的,心里也有数:孙泉源是立了功的。真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为这,他不想让孙泉源吃亏,他更不想亏待孙泉源。他想给孙泉源提供些方便。他想让孙泉源回家这几天也有工分,他也想给孙泉源报销路费和发放出差补助费。因而他又交待孙泉源:到市里,顺便去市劳改砖瓦场一趟,询问一下,后边的草苫子,要多少,啥时候交货。这是个理由,只要跑去一趟,不但工分能记,路费报销也就合理。当然做虚,也是能报销的。只不过对不起良心,那也是一定的。 其实用不用去市劳改砖瓦场,孙泉源心里也很清楚,事情早已说住,草苫子打好,只管把信儿捎去,有多少,人家来拉多少,这都是早已说好的。多麦再说让拐去砖瓦场一趟,那也只是一种报销路费的理由而已。他必须回去给甄世红送手续,这才是真的。若不是急着给甄世红送这些手续,这么忙的天,让他回去,他还真是不会回去的。 时间紧迫。还是抓紧时间为好。他一反常态,不再翻山坐火车,下午市里发出的长途车,一定会来的。一天两班长途车,这一班长途车,到了街上,至少要到后半晌了,就是再在沟里待上俩钟头,他还是能赶上趟。因为时间还早,他回屋,稍作准备,用草绿挎包装好甄世红的户口粮食关系那套手续,告辞多麦,不紧不慢往张永东小组走去。 到张永东组里。他跟张永东说只回去一天,问要不要给家里捎啥信儿。得到确切回答不用捎信儿的时候,他又到街里尤继红那儿去了一趟。尤继红也说刚回来,不用给家里捎啥信儿,只说让他代人家向甄世红问好就行了。 转眼到了上工时间。大家上工走,孙泉源就去了街里。 到街里,坐在车站旁边树荫下的石头上,大等车不来,小等车不来。到了半下午,长途汽车才到。这时间浪费得确实可惜。可这也没有办法。人家这车在市里发车的时间是固定的,路上能跑多长时间,这也都是司机说了算。早就早一会儿,晚就晚一会儿,车是永远不等人,人是永远得等车。这一下等了半下午,可这不耐住性子在这里等候,又有啥办法呢?就这也比翻山到火车站蹭车快得多。 大概因为长途汽车到得晚的缘故,司机着急返家,返回时一路飞快,真个是风驰电掣。远处的景物,慢慢向后移动,路边的景物却是刷刷闪过。即便这样,待长途汽车进入市里长途汽车站,路灯都已经亮起来了。 乘上市内公交车去甄世红家,下车再往她家走,晚饭时间早过了。甄世红父母让孙泉源坐下歇歇,说说乡里的事情。甄世红没有吭声,掂个饭盒便去街上食堂,给孙泉源提回来了晚饭:两碗混沌,六两小笼包。别人早已吃过了饭,这是特意为孙泉源买的。孙泉源不客气,知道这是为自己买的,虚让一下,不紧不慢把饭吃完。之后告别甄世红父母,要回家。甄世红跟父母打个招呼,说要送一送孙泉源,跟孙泉源厮跟着,出了大院门,顺着大街悠悠走。两人说说笑笑的很开心。 甄世红询问尤继红录取的事情。孙泉源说:“给你帮忙那叔叔说,麦后她的通知就下来了。公社秘书也说,只要没打回来,这事情八九也就定住了。再说不录取,也没那可能。” 甄世红说:“只要继红能录取,我就放心了。” 孙泉源问:“为啥?” 甄世红说:“继红太耿直了。她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美好,她相信世界上任何人的为人处事儿都是光明磊落的。她光明磊落,她就以为别人也光明磊落,其实不是那回事儿,要不我咋愿意给她帮忙呢。就是因为她人好,她正直。她善学,她不上大学可惜了。” 孙泉源说:“其实继红也有不实在的地方。有时她也是很虚伪的。” 甄世红说:“这话咋说?你能举出例子吗?” 孙泉源说:“当她知道你跟我表白以后,她就吃醋了。当她知道我的态度以后,她就不再说什么了。她只说祝福你,祝福我,她祝福咱俩终生幸福,白头偕老。她能克制自己,她为这事儿都哭了。” 甄世红说:“其实我知道你俩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她心里有你。可是因为她是那样的脾气,你心里也不一定有她。不是你看不中她的长相,也不是你看不中她其别哪些地方,你只是看不上她那执着的拗劲儿,若她像我一样为人这么平和,大概她就是你心中的女神了。” 孙泉源说:“你说的都是你的臆想:我压根儿就没有那种想法。我只是把你们都当兄弟姐妹看待。她有那种想法,还是在你对我表白以后才有所表现出来。你既然知道她是你的情敌,你为啥还要帮助她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甄世红说:“继红是个明白人,性情耿直,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可她有个犟劲儿,就是心里不顺,能够跟人死磕到底的。跟人死磕,这恰恰是我做不到的。其实我向你表白以前,我就知道她心里有你。但我知道,你对我,对她,都有好感。你对我的好感,要比对她的好感多一些。这一点,我是清楚的。我知道,我只要早她一步向你表白,她就会放弃你。不是她不喜欢你。她喜欢你。我做出来的事情,就是让她喜欢你,她也得往后退一步,她只能由着我跟你在一起。或许你会说,这样做不厚道。其实厚道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我这样的行事方法:让她自己想去。 “一般人看来,情敌都是相互使绊子,想尽一切办法让对方受伤,受委屈。其实那样不好,那样办事的人都是没出息。我觉得:一个人来到这世上,你该得到的,老天会给你;你不该得到的,你去争也没用,争来争去争到手里,或许还受那争来之物所累呢。这不是有可能,这都是真的。贪污犯,为钱,进监狱,不是受争来之物所累吗? “当然,你想得到什么,有时还要争取。这就像苍天大人,拿个玩具逗我们玩儿,我们不蹦几下,就够不到我们手里。只有蹦着够几下,他才肯放手,让那所够之物,抓到我们手里。 这就像我向你表白这问题,我是鼓足了勇气,才向你表白的。在咱们的同学当中,表白,我是第一。能向男孩子表白的人,我是最早的。我为啥能在大多数同学还都觉得谈恋爱羞耻的时候要向你表白?这就足以看见我与大多数同学不同,这就看出我跟大多数同学不一样。其实这也是我的自私,我为我自己着想。我这是笨鸟先飞。 “我能下苦功学习。现在又有几个人能坐在那里苦读学习?或许咱们那么多同学当中只有我自己。你看我腼腼腆腆,言语不多,是个好脾气。其实,我的聪明,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说老实话:我喜欢你,我把心掏给你。我若没有看出你是个很义气,有毅力,讲纪律的人,我是不会向你表白的。早听说谈恋爱的两个人都是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两人黏在一块儿都是不愿分开一会儿的。咱俩这恋爱,不即不离,保持一定间距,谁又能说咱们是少恋?耻笑咱俩,不追求进步,不求上进,光知道恋爱呢? “笨鸟先飞是应该的。我不像别的女孩那么嘴巧,我也不像别的女孩那么妖冶有魅力。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是把心掏给了你。我相信你是喜欢我的。若你不喜欢我,咱们也就不可能在一起。你跟继红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你俩互有好感,这都是真的。咱俩还有一段同甘共苦的经历,这经历是你我两个人以外都不曾跟咱俩经历过的。我相信,我若不给你表白,若干年以后继红肯定会向你表白。我若不向你表白,那就是委屈我自己。我若不做你的表白第一人,不定哪天,我必定会失去你。那样我会后悔的。我为我自己,我要最先向你表白。这就是笨鸟先飞的意义。” 孙泉源听得甄世红这么说,忍不住说:“其实在我心里,我总觉得你的心是很大的。大得让人都感觉你是个愚笨姑娘,尽管有时你精明得亮眼,人们也不会注意到你身上的亮光。 “就拿这次你们招收工农兵学员的事情,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对你自己这事儿,不管不问的,你心咋那么大。难道你就知道,我能帮你把你的所有事情都办好吗?” 甄世红笑。说:“其实事情办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了。我知道你在沟里当着保管,无论我的事情街里队下给办不办,你得替我去办。你只要接了手,那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因为你当着沟里的保管。保管那是实权,大队那一关只要一过,剩下的都是你看着办。至于我算街里队下还是算沟里的,那都是你说了算。我爸妈还说,要不去公社寻人去大队看一看。我跟他们说,只要你孙泉源在沟里当着保管,这事情就好办,这事情就有人管。我还跟他们说:真是你管不了,指定你会回来给我一个交代,到那时我爸托人再去也不晚。” 孙泉源听得甄世红这么说,呵呵笑起来。说:“几天没见,你成熟多了。你这不是人的处事儿方法,你这是神仙打算。你站在云端看着我,我哪里能逃出你的慧眼。冥冥之中,我也得依照你的意图去办。手续办得很顺利,是从沟里挖得粮食,交到了公社粮站里,你心里还满意?” 甄世红扑哧一声笑:“我若心里不满意,我咋能向你表白呢?” 路灯下,两人顺着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不紧不慢,向前走着。 行人匆匆。马路上有灯光。天上有月亮,城市的夜晚,没有一丝风。 第136章 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150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孙泉源把甄世红的户口粮食关系手续送到甄世红家。因为错过了晚饭时间,甄世红上街去给他买来包子、混沌。他吃过以后,因还没有回家,甄世红出于礼貌,跟父母打个招呼,说要送他一程,两人也就一起走出了大院。 这时候大家还都很高兴。可是孙泉源有个毛病:自卑,多事儿,想的多。就在甄世红陪他走出家门没多远,两人说起上大学的事情,因为看法不同,却拌起了嘴。 以孙泉源的说法就是:你甄世红也太懒了,这么要紧的事情,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哪有这么办事儿的?倘若不是我孙泉源当着沟里的保管,只怕粜粮食,转粮食关系这事儿就难办了。孙泉源的意思:做人不能太懒。不要以为家庭条件好,就可以当甩手掌柜。言外之意,因为甄世红家庭条件好,没把他孙泉源放在眼里。 甄世红听着只是笑,没有辩驳他。他就以为甄世红没把上学这事儿当成一回事儿,也没把他孙泉源放在眼里,这就显得狂妄了。话都扯到狂妄这上面,甄世红不可能不回怼他。甄世红脾气好,但也不可能好得容忍他无事生非吧。 因而,甄世红跟他解释说:“这跟家庭条件好赖没关系。其实我听说,现在还是选拔、定人的时期,真正入学,也要到七八月份了。至于医学院入学手续办得这么快,那是我没有料到的。再说了,我明知你在乡里,我的招收信息,必定能传到你耳朵里。若有不顺的地方,你肯定会给我传回消息。再一个,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在乡里,我现在就是返回乡里,乡里又有几个人能把我看在眼里?只怕去街里那队下,还没人认识我。我还不如不去乡里,这事情让别人给我办去。着急也没用,我知道这个理。” 孙泉源听着这话不顺耳,软软地怼呛过去:“这还没有入学就高傲成这样子,若是大学毕业,两人条件不一样,只怕更不把我放到眼里。这让我咋想?到时我该咋办呢?” 甄世红听着这话,觉得可笑。她能猜得出来,孙泉源是因为她上学吃醋了。她没有急恼,只是笑着说:“你咋想,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我把你放在眼里干什么?我把你放在心里不比放在眼里更好吗?我觉得放在心里比放在眼里好。放在眼里是表面,放在心里是内在。表面上的爱和心里内在的爱不一样。你没这想法,你体会不到。” 看着甄世红脾气这么好,说话软绵绵的。但这软绵绵之中的强硬,也是让孙泉源隐隐觉察到:“你没这想法,你体会不到。”只是这么淡淡将一军,就明确告诉他:“你没有我爱你,你可知道?” 孙泉源觉得委屈,说:“我不爱你,我能这么卖命替你办事儿吗?我不爱你,我能在这大忙天,跟队长告假,从乡里回来给你送手续吗?” 甄世红听得孙泉源这么说,微微一笑,看着他,说:“难道这不应该吗?你对待一般朋友都能是这样子,何况我还是你女朋友呢。难道你还以为,你为我这样做不应该吗?”她只差没有说出来:“尤继红还不是你女朋友,你都跟她连夜赶回来,我是你女朋友,你为我跑回来一趟,又该怎么了?难道我在你的心里还不如她?”其实,这也是吃醋的一种表现吧。 爱情都是自私的。这话没假。在男女之爱上,自私能够表现的淋漓尽致。不过甄世红,孙泉源为人处事还是爽朗大气的,他们都怕自己的爱对方不知道,他们都怕自己的爱没在对方心里扎根,他们都有一种不能言状的担心。这也恰恰说明自己对对方的重视。只是这重视还不好意思说出来。因而遇住事儿,闹点小别扭,这也就正常,这也是爱的表现。不闹点小别扭,那就没有撒娇,那就不叫谈恋爱。 孙泉源办事是稳重的。其实甄世红办事儿更稳重。只不过甄世红这稳重不显山不露水的,更加沉稳,不露声色,给人以愚笨的感觉。这就让孙泉源琢磨不到她心里去,以为甄世红也像一般女孩子那样,说话办事儿还要让别人参谋,还要听别人的。他也清楚自己跟甄世红的条件比不着。倘若人家上了大学,条件悬殊更大,稍微有个风吹草动,自己还能不让甄世红给甩了? 真的,这就说不清楚孙泉源是自私,还是为甄世红上学吃醋。他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姑娘耍脾气,人家小姑娘大气,不跟他撒娇,倒还安慰他:“你别生气,有人会给咱评理。我现在送你回家。我把这事儿,跟你妈说一说,让你妈给你批解去。” 这话说过以后,再不理他。只是走在他身边,听他瞎喳喳,心里却想着,看我咋收拾你吧。 两人来到孙泉源家。孙泉源母亲看见他俩一起进门,呵呵笑了。心里还想着:“这俩人咋一块儿厮跟着回来了?”疑问还没说出来,甄世红便走到她身边,拉拉她衣角,对她耳朵悄声说:“阿姨,我跟你说点事情。” 孙泉源母亲连忙跟她走到院外。甄世红说:“阿姨,泉源把我的户口粮食关系办好,送回来了。可能是他对我去上学吃醋,刚才走了一路,他还跟我嚷嚷呢。说我不把他看在眼里。我心说,我把你装到心里,不比放在眼里更好么,为这,我俩吵了一路。过会儿你跟他说,我爱他这个人,其他条件啥的,都不重要。我只爱他这个人就行了。让他别耍小心眼儿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话还没说完,孙泉源母亲就笑了。说:“他能那么说,那是他心怯。他总觉得自己家庭条件不好,配不上你。其实是他多虑了。这我知道。你是让我现在说他,还是等你走了以后再说他?” 甄世红笑:“我的妈呀。你咋变得这么热火急呀。无论咋说,也得等我走了以后再说他。我在这儿,你说他,当着我的面,他脸上能够挂得住吗?等我走了以后再说他。” 孙泉源母亲“好好好”应着,两人又一块儿走进屋。 孙泉源问:“你俩去外面说了点啥?” 甄世红笑了,没理孙泉源,冲着孙泉源母亲说:“阿姨,我走了。” 孙泉源母亲说:“泉源,骑上车子去送送她。” 这不是命令,却比命令还管事儿。孙泉源说句:“刚到这儿还没坐一会儿就走?” 甄世红说:“我得回去看书,不能在这耽误时间呀。” 这话孙泉源听着感觉很不美,他张口就是:“看来,我回来你也不能陪我说句话,你那看书比跟我说话重要呀。” 甄世红没再呛白他,只是冲着他笑说:“别费话。先送我走。回头有人拾掇你,看你敢对我这样跟她说话?”这话说得有些拐弯儿,孙泉源也没明白过来。知道甄世红是跟他开玩笑的,也不当真,到院里推了自行车,带上甄世红,送人家姑娘回家走了。 送甄世红回来,闹钟已敲过十下。家里别人都已睡了。母亲还在等他。听得门响,孙泉源问声:“上门不上?”推着车子走进来。他母亲早已迎出去,说:“我来插门。你回屋吧。睡小床上。我要跟你说话。” 母亲去插好大门。孙泉源也放好了自行车。两人一起进了屋。屋里亮着灯。母亲躺大床上,孙泉源躺对面小床上。他母亲问:“骑车送世红走了?” 孙泉源笑了。说:“有啥话说,你就说吧。我是跟她越接触,越是觉得她的本事越大,她办事情比我看得远,我知道我真的不如他。她办的每一件事儿,都让我服她。妈,你说,我不服她行吗?” 孙泉源母亲呵呵笑了。说:“你算是好命。你算是遇住福星了。我都说了,你不知道上辈子办了多少好事儿,这一辈子,这么好的姑娘让你遇住了。人家世红说的好:‘我爱你是你这个人,别的我啥都不求了。’这话说得我的眼泪都滚下来了。人家图你个啥?人家条件比咱好多了,这咱们都知道呀。世红还跟我说,他父母也很喜欢你,这你还不知道吧?” 孙泉源说:“叔叔,婶子喜欢我,我知道,他们对我客气着呢。他们为啥喜欢我,我也不知道。” 孙泉源母亲说:“世红对她父母说,她爱你,是爱你这个人,别的她啥都不求了。你知道她妈咋说吗?她妈说,姑娘有眼光,她老人家将来还得让你这姑爷伺候呢。” 孙泉源说:“以后成了一家人,伺候也是应该的。都按自己的亲老看待,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我觉得这是好事情,伺候那是应该的。” 孙泉源母亲听罢哈哈笑,因为夜深,她笑得声音不大,但能看出这笑声是发自心里的。 夜,已深了。孙泉源和母亲在不知不觉中都进入了梦乡。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屋地上。四下里静悄悄。路灯亮着,城区里一片安详。 第137章 正统迷蒙 151正统迷蒙 因为已进入麦天,孙泉源不敢怠慢,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饭,依照队长多麦的吩咐,骑车先去市砖瓦场一趟,询问草苫子的事情。砖场办公室人回答,仍是有多少,要多少:秋来连阴雨,砖机里扎出来的砖坯,都要用草苫子遮盖风干。这要使用很多草苫。那草苫子是多多益善。 再次询问,也就吃了定心丸。孙泉源算计着:七天之内,麦子收到场里。接下来就得锄玉米,锄棉花。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业余时间,要抓紧时间多打草苫子。两手不闲,就能来钱。既然人家砖瓦场说了,这草苫子有多少,要多少,那就应该派人再下东滩,赶快再去置办蒲草,利用大队木船免费运到沟口,分到户家手里。这样的储备很有必要,免得人家催要草苫子的时候,手里没有蒲草。 早先就听船工说,若是秋来,大河上游雨少,大河缺水,必定就断了航道。到那时再想让大队船只去运蒲草,那就不可能了。这些事情都要早抓,不可推迟,迟了谁知道上游下不下雨?大河会不会断流?这还没人能推测得了。 心里这么想着,回到家,跟母亲说:“我吃了午饭就走。乡里事情很多,需要我去干呢。” 孙泉源母亲是城市妇女,从没在农村待过,不知道农村麦天有多忙活。为了孩子进步,大热天里,她心疼孩子,也没有阻拦孙泉源往乡里走。但她却有礼数,交待孙泉源说:“你就是走,也得去世红家跟人家世红打个招呼。只回来一天就走,这是给汽车赶快,让人们还觉得你一个下乡学生,去接受再教育,还能忙得火烧屁股。让人听着就可笑。人家乡里贫下中农,离开你们,人家都不过了?真要是你们知青有那么重要,世红也就不会待在家里不走了。” 孙泉源听得母亲这么说,呵呵笑了。知道这种事情跟母亲没法说清楚。说清楚了母亲也不会明白。因而敷衍说:“这是麦天,乡里忙成啥样,你不知道。至少得忙十五天。麦子收到场里也就没有那么忙了。——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不用去世红家。昨晚我就跟世红说了今天要走。她说她来送我,我说不用了。我是这么说,她来不来送我,我也不知道。她说我一个人在车站等车太寂寞。她要来陪我去车站,被我拒绝了。谁知道她来不来呢。” 话刚落音,听得过道里传来甄世红的声音:“我说陪你去车站,我就一定会来。骑车带你去。你再拒绝,我就生气了。”说着呵呵笑,已到门边了。 孙泉源母亲听见甄世红这么说,满脸也是笑,说:“其实他是想让你陪他。你没来,他心里不痛快,心里想让你来陪他,嘴上又说不出来,总觉得不好意思。嘴硬。说是不知道你来不来,其实心里已经着急了。那你俩就快去吧,看能不能赶上这趟车?”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粮票和钱,递给孙泉源。孙泉源没再多说,接过粮票和钱,放进口袋里,也不让甄世红坐下喘口气,冲着甄世红说:“别再耽误事儿,咱俩走吧。” 甄世红跟孙泉源母亲说:“我送他走了以后就不再拐回来,直接回家了。” 孙泉源母亲笑:“回家还看你的书?该休息也得休息,别累着了。” 于是,送俩孩子出门,看着孙泉源带上甄世红,骑上甄世红的车走了。 两人到车站,往他们村里去的车早走了。到县城去的车还没发。孙泉源说:“往村里去的车是等不及了。往县城去的车,先坐上走吧。那车路过公社。到公社下来,万一往东边去有拖拉机,趁上回村也可以。” 甄世红说:“到公社下来,顺便还能去问一下尤继红上学的事情,这是一举多得嘛。”她说这话的语气平平的,是关心,是嫉妒,孙泉源听不出来,没法接腔,心里直犯嘀咕。 孙泉源生怕两人因为这话叨嘴,只好跟甄世红说:“这一上车就得坐一路,到路上想上厕所,那就麻烦了。现在我先去腾腾仓,你在这里等着我。”说着朝厕所那边走了。 从厕所回来,不见了甄世红。心里正琢磨是否甄世红心里膈应,没有吭声走了?朝车站进出口方向一看,甄世红骑车从门外飞也似过来了。到跟前,刹住车。这时孙泉源才看见车把上挂着一麻纸包。甄世红把那纸包取下来,递给孙泉源,说:“我给你买了斤鸡蛋糕,万一没有回村的车,饿了还能垫一垫。”眼神里带着怜爱。好似孙泉源很冷,她想把孙泉源揽到怀里暖一暖。 望着甄世红那表情,孙泉源心里暖暖的。脑子里闪过一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来又是我小心眼儿了。” 发车了。孙泉源从车窗里跟甄世红招着手。此时甄世红心里是咋想的,孙泉源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心里暖暖的,有种对甄世红心疼,怜爱的感觉。或许这就叫感情?他懵懂。车,出站了。甄世红望着车,招着手,还在原地站着。 风驰电掣。翻过山,到了公社。孙泉源下了车,肩上背着绿挎包,包里装着一斤鸡蛋糕。公社里没人,都下去帮助生产队麦收去了,值班的还是只有秘书一个人。看见又是孙泉源,秘书笑了:“不会是又来问尤继红上学的事情吧。问也没用,要想有消息,至少要到麦罢以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也是冲着秘书咪咪笑:“谢谢!谢谢!让你萦记了。有消息给我们大队打电话吧。” 秘书笑:“有消息,一下子全公社推荐上去的学员就都有消息了。没有消息还好些,只怕有消息,有人就坐不住了。你们知青的情况还好些。我们有些当地青年,这一有消息,只怕就要闹成一锅粥了。” 孙泉源问:“这话咋说?” 公社秘书说:“咋说?还不是这一推荐去上学,地位就不一样了嘛,呆在家里的朋友就坐不住了。别说上大学,招工,只要从乡里招工走,这地位就不一样了。闹着要分。这分的人可不少。唉,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地位一变,心也就变了。什么永不分离,白头偕老,那只能是说说,那只是说说。世上不势力的人有几个?” 这话孙泉源接不上来,跟秘书摆摆手,告别,出了公社门。恰好来公社拉化肥的大队拖拉机过来了。司机认得孙泉源,刹住车,问:“是回城里还是回村里?” 孙泉源高兴,大声吆喝:“回村里。趁上了。谢谢!谢谢!谢谢老哥停车!” 突突突,一路冒烟,拖拉机又走了。二三十里路,在皮轱辘的转动下,一会儿就到。进了寨门。孙泉源跳下拖拉机,一路紧步往尤继红那儿走。 尤继红正和面,还是捞蒜面。见孙泉源来了,她也是呵呵笑:“我心里想着你该回来了,我还膈应着和这面少呢。和多了,你不回来,我就得吃剩饭。恰好,再添一些面,一擀杖也就走了。” 孙泉源笑说:“别添面了。我这包里有鸡蛋糕,下汤面,吃鸡蛋糕就行了。” 尤继红微微一笑问:“又是甄世红给你买的?他也真是太萦记你,也不怕吃馋你了。” 或许这话中有刺儿?孙泉源洗了洗手,给尤继红拿一块儿鸡蛋糕,递到她嘴里。要替她擀面。尤继红说:“你女朋友给你买的鸡蛋糕,我吃什么?人家给你买的,你让我吃,我是承你的情,还是承她的情?” 孙泉源无语了。过了好半天,叹了口气,说:“都说能替弟兄们挡枪子儿的人都是好汉,谁又知好汉也有小心眼儿?倘若让她知道你以这样的心态对待她,她替你出力办事儿,萦记你,也就不知道她该不该。人心难测。人心难测。谁让大家都年青呢。” 尤继红嘴硬:“什么人心难测?只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人没有情感?她跟你谈住恋爱,咱们连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她确实也帮过我。她确实对我也不错。我只能说,一码是一码。难道因为她跟你确立恋爱关系,咱们就不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我妈也说,两人能不能在一起,那得看缘分。这个我相信。我是吃醋。起初,我还嫉妒。现在心态调整过来了。咱们就是弟兄,我得把你降一格,我得把你跟张永东一样看待,不再说青梅竹马,只当同学看待就行了。我不能对不起甄世红呀。” 话能说到这儿就很好。其实在孙泉源的心里,他一直都是把尤继红当妹妹看待的。两人说起这事儿,心里都是咚咚乱跳不愿多说的。孙泉源心里还在想:“跟甄世红确立恋爱关系之后,就不能再跟尤继红那么客气吗?不把她当妹妹,只把他当弟弟,还是可以的。” 尤继红心里也是想:“他俩确立恋爱关系,那是甄世红占了先机。在一起都是好朋友,孙泉源也真是喜欢她,要不孙泉源不会不要我的初吻。得到那个消息,我当时真是吃醋,我当时就是想给孙泉源初吻,以泄心头之恨。现在想来,自己跟孙泉源没有这个缘分,人家两个确立恋爱关系,我这送初吻就叫搅局,坏人家两个的好事儿。人要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人要明智,人和人之间,要知道自己的位置。孙泉源跟我保持距离,我也得跟他保持距离。这样不但对起甄世红,也对起我自己。” 两人各怀心事儿,都不吭声,都在默默地想着,都没耽误干活。在不知不觉中,饭已做好了。尤继红给两人的盛好。孙泉源已把鸡蛋糕掏出来。打开包,给尤继红插一块儿,递过去。叹口气说:“要是咱们都不长大多好,长大事情居然这么多。原先亲兄妹一样,现在有好多话都不能说了。” 尤继红也是感叹,说:“真要是都不长大,这鸡蛋糕你就吃不到嘴里了。即便吃到,也不是现在这味道。” 分明这就是玩笑话,这玩笑话里也带有些遗憾。孙泉源听着也笑了。他草草吃过饭,推开饭碗,本来要去把碗刷了,尤继红饭还没吃完,说他:“我还没吃完,你搁这儿吧,我吃完了一块儿刷。”这是不需要客气的。孙泉源朝沟里走了。 到沟里,多麦端着碗在门口吃饭。看见孙泉源从渠边小路上过来,嘿嘿一笑:“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还想着下午这些孩子们没人领呢,你回来了,正好,下午领孩子们去拾麦子吧。” 孙泉源反问一句:“让我领着孩子们去拾麦子?”心里却嘟哝:“这任务也重大,太艰巨了。我是领孩子的料吗?” 第138章 带领孩子们拾麦子 152带领孩子们拾麦子 这么大忙的天,孙泉源萦记着队里的事情,没敢在城里多待,办过正经事儿之后,便匆匆往乡里赶。从公社出来,趁拖拉机回到大队,在尤继红那里吃过饭,没有停留,直接往沟里走。到沟口,见队长多麦端着饭碗正跟好多人一起蹲在大门口的树荫下吃饭,他心里还想着大家为啥吃饭这么晚?还没寻思出个答案。队长多麦看见他,居然笑着跟他说,让他下午带领孩子们上山拾麦子。 拾麦子是很重要的事情吗?无论让谁回答:都会说不重要。既然不重要,为啥让我带领孩子们去拾麦子呢?孙泉源心里想不明白,但也没有说出来。多麦跟他解释说:“昨晚开会,大家也都卯足了劲儿,今天起了个大早,用了一大上午时间,把咱山上南地的麦子全割完,全拉回来,这任务还真完成了。快。倒是不慢。只是那活干得粗糙:满地掉的都是散麦。我正愁着该让谁带领孩子们上山去拾麦子合适呢,恰好你就回来了。场里麦子还没打出来,没有麦子入库,库里暂且还没事儿,你就领着孩子们上山拾麦子吧。” 孙泉源说声好。多麦又交待他说:“你套了车,从街里走,顺路去卫生室买一大瓶润喉片。到山上,看情况,孩子们拾满一篮子,过了称,你就给他发一片:这样可以提高孩子们的积极性。你只管守在车子边,给他们过称,记录斤称就行了。” 这话说得轻巧。孩子们哪里就能听话了?活蹦乱跳的,个个是活宝,哪个孩子能服管了? 其实,在乡间,麦天都是玩命干,大小人物齐上阵,一刻都不敢闲。山上南地那么远,光这一上去,一下来,打个来回就得用去多少时间?若是上去这一趟,不把掉到地里的麦穗拾干净,心里必定不舒坦。麦天都得破命干。那就现在上山吧。 “当、当、当……”孙泉源去老柿树下敲了钟。冲着沟里沟外吆喝几声:“孩子们上山拾麦子走了!孩子们上山捡麦子走了!大孩子从里沟自己走,小孩子跟着架子车从街里坡上走!走了!走了!按斤称记分!走了!走了!” 吆喝过后,孙泉源去牲口园里套了车,到仓库拿了两个大棉花包铺到架子车上:要让坐车上山的小孩子们坐在车上舒服些。这时已有十四五个孩子“泉源叔”,“泉源哥”地喊着叫着跑来了。 听说绕道要去街里卫生室买润喉片,大孩子们不从沟里走,也要跟他绕远从街里上大坡走。这是孙泉源心中想的事情,因而跟他们约法三章:“都听话。那就跟我从街里绕大坡走吧。” 太阳炎炎,空气热干,酷热难耐,越热越得快干:这是麦收的特点。孩子们擓的篮子,带的水壶、水葫芦都放车上,再让小一点儿的孩子们坐上车看着,别让走到半路颠掉了。 当大家没把这酷热,干热当回事儿的时候,心情也会很舒服,很轻松。孙泉源心里有事情,他怕带不好孩子,心里沉沉的。他不停地跟孩子们说着。让外人看去,他赶着毛驴,拉着车。车上坐着几个小孩子。车边围着一群大孩子。一路欢笑,热热闹闹顺着村路朝街里走,那是很悠闲的。其实他心里很紧张,这么多孩子不能出事儿,能带好吗,带着啥样?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欢蹦乱跳,像一群早起迎接太阳升起的小鸟。带着这么大一群孩子招摇过市的知青,也算得上是稀罕人物了。户家有人探头朝外看,有人揣摩说:“是沟里知识青年。带着一群孩子去干什么?” “去拾麦子。” “上山拾麦子?” “他们队下南地的麦子倒地下,难割。搂倒。有收不起来的,让孩子们去拾麦穗呢。下工时听他们队长多麦这么说的。要不是落到地上麦穗太多,他们哪里舍得大忙天上山去拾麦子呢。” “让知青领着孩子们去拾麦子,这知青也真能领住这些孩子了?” “你没听说沟里的知青都成宝贝了?知青提议搞副业,草苫子就是知青让打的。这还没到年底,光打草苫挣来那个钱,算下来,工值也都五毛多了。这敢到年底,那工值还不到九毛一块钱了?” 又有人说:“这样的知青还是多来些好。到哪个队下,哪个队下也就发财了。咱队下当时为啥不要知青呢?” “哪个队下愿意要知青?原本想,城里来的孩子都是光会吃粮食,不会干活的货。他们下来,那可是有理百乖,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就把队下百姓口中的粮食给分走了。分你队下粮食,哪个队下愿意要?沟里要是愿意要,那俩女知青也不至于调去街里了。谁知道沟里剩下的知青会让队下搞副业,还能把工值搞上去呢。有这样的知青当然好。哪个人不想让队下工值高些呢?只是这样的知青太少太少,沟里自然要把他们当成宝。” 其实这些话孙泉源当时也没听到,他也是过后听一些回乡青年讲给他听的。 天热得很。一路蹚起的浮土都觉得烧脚。孩子们不在乎。孙泉源也顾不得那么多,只管赶着毛驴,拉着架子车走。孩子们围着架子车,跑跑跳跳的:你撞了我,我绊了你;你踩了我脚后跟,我踩了你脚指头。那笑笑闹闹,哭哭笑笑的乱劲儿,真让孙泉源招架不住了。他没有带领孩子们搞活动的经历,也没有安抚孩子们不吵不闹的经验。他想让尽可能多的孩子坐到架子车上。他不想让孩子们吵闹。他把润喉片提前发放给孩子们。他说谁哭谁闹就不让谁吃润喉片。这一招很见效:他让哭的孩子笑,哭的孩子真笑了。——这都赖润喉片是法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地到了。孩子们一字排开,快速捡起麦穗来。孩子们很能干,一穗儿接一穗儿捡拾起来握到手里,带着麦杆儿,够一把,绕一绕,放到篮子里。装够一篮子,送到孙泉源跟前。孙泉源给他们过称,记录,发放一枚润喉片。因为孩子们多,就这过称,记账,已让孙泉源忙的顾头顾不上尾了。 收割过的麦地是战场。在收割过的麦地上捡拾麦穗是任务。怎样把任务完成好,这需要技巧。一个年青人,带着一群狗屁不通的小孩子,怎样能让孩子们高兴,怎样能把活干好,技巧很重要。队长多麦让买一大瓶润喉片,看来历年麦天,让孩子们拾麦子也都是这样打发的。怎样把孩子们打发好,让孩子们高兴,还得把活干好,这很重要。批评是万不能的。对孩子们应该多鼓励,多奖励。孩子们也和大人一样,谁喜欢让人训斥呢? 根据孩子们拾麦子的进度,孙泉源跟在孩子们身后,把车子拉进地里,尽量距离孩子们近些,尽量让孩子们知道他就在孩子们身边。他一会儿吆喝,哪个大孩子得了第一;一会儿又喊叫,哪个小孩子赶上来了;再一会儿,呼喊哪个小姑娘得了第一;再一会儿又大声公布,哪个大姑娘捡的最多;一会儿宣布这边跟那边开始比赛;一会儿又倡导,大的和小的竞争;再一会儿,又会朗诵比赛结果;一会又让男女开始竞争;再有一会儿,又开始让这几个大的针对那几个小的比一比,看哪一方手快……都是表扬,都是鼓励,都是奖励,都是称赞,一切的一切,都是想法设法调动孩子们的积极性,带好这群孩子,让孩子们高兴。 在不知不觉的竞争中,那么一大块麦地已经拾完。看看日头将要迫近西山,孙泉源又一次号召,再来一次搜捡,看哪里还有麦穗没有握到我们小英雄的手里边。孩子们再一次提起精神动起来。收效甚微:没有拾到多少麦穗,麦穗已经拾完,拾干净了! 孙泉源没有想到就在太阳落山之前,孩子们能把落在这地块上的麦穗拾完,拾干净。 太阳已经落山,不能迟疑,这要抓紧时间往家里赶。小的坐车,大的跟着走,还像上山时一般迅速,不敢有一丝缓慢。 当他带着孩子们返回沟里的时候,月亮已挂上了头顶,各家各户都已吃起了晚饭。饭后还要接着干。什么叫麦忙天?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不停干,两手不闲,热得心烦,累得臭死,还得抓紧干:这就是麦天。 吃完饭,还要趁凉快去西坡割麦。东坡、西坡都在沟边,距离麦场近,说回来就能回来。多麦心疼孙泉源,跟孙泉源说:“累一天,回来这么晚。吃了饭上去西坡割麦,你就别去了。你带领孩子,为咱队下出了力,这是真的。你就歇歇吧。” 嘴硬不行,这不是嘴硬的事情。还没割两垅,早就跟不上趟,累得腰酸背痛死难受,连个妇女都不如。这都不需要人说什么,自己也都承认了。不承认能行么?你就不如人家妇女嘛。作为年轻人,谁又愿意服输呢?可这不服输行吗?自己以为自己还行,哪知道,就以自己为主装了一次车,倒让尹冬梅受苦了。说起这事儿就丢人:那麦车装得好好的,它咋能突然间就坐下来呢?不是歪,不是倒,是真的坍塌,瘫坐下来了。我能干啥活?多麦清楚:他知道我不会干活。他让我带领孩子们去拾麦子。自以为年青有为,心怀天下,胸怀祖国的我,没想到,在大忙天,居然带领孩子们上山拾麦穗儿去了。这要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吗?那要是再把自己装的麦车坍塌下来这事儿传出去,又有谁不取笑说这知青能干呢?下乡了这么几年,还装不好麦车,那岂不更让人当笑话议论么?自己能不能,连个麦车都装不好,能的又是什么呢?孙泉源彻底服气,不吭声了。 夜幕上来了。月光皎洁,柔柔和和地给大地铺盖上一层淡淡的银色。人们在蒙蒙的银色里忙碌着,没人抱怨累,没人抱怨瞌睡。其实他们都很累,他们只是坚持着。沟里的劳力都上阵了。孙泉源却在屋里躺着。他很累,他却睡不着。他觉得自己好像亏欠沟里乡亲们什么。知青应该在麦忙天偷懒吗?偷懒是可耻的。可我去地里干不了什么活,岂不是混工分么? 知青是不在乎工分的。麦天的工分是不好挣的。麦天太累,太热,干得时间太长。收麦不容易,西坡的麦子趁着夜色收割,明早转移战场,又要上山去了。麦收呀,你真折磨人!要是能用一天时间把这麦子割完,那该多好啊。可惜,那只是心中想。实际跟想象不一样。麦天就是累,真是累,累得时间长,累得还瞌睡。 第139章 寨上愕然与遐想 153寨上愕然与遐想 孙泉源吃过晚饭以后,躺到床上,迷迷糊糊想着,啥时候睡着也不知道,连个梦都没做,一觉睡到大天亮。听得院外的柿树上小鸟叽叽喳喳叫,他揉一揉眼睛,真不想起床。无奈。起来,洗涮,做饭,吃罢,刷洗干净,走出院门。上早工的乡亲们,把一大早去东坡割下来的麦子,大车小担的送到场上,陆续也都下工回来了。 队长多麦也得回来。或许他已到家了?不知道今天这工作他咋安排。 于是,抬腿迈脚,穿过浅浅的沟壕向对面的多麦家走去。多麦还没到家。进去大门,只见多麦家小饭桌已摆在窑前当院。桌上放着碗筷:明显人家要吃饭。为避客套耽误时间,孙泉源没再朝里走,只好先退出来。 刚刚走到大门口,多麦已从沟口走过来。孙泉源连忙迎上去,询问多麦,今天要干什么活,又陪他一块儿走回来。多麦说:“新麦打下来了。今天中午下工回来就分麦。照你过去的说法:分麦不平账,不让欠账户拿现钱,今天就要来真的,立马要兑现。当时说是那么说,如今来真的,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提啥新意见。咱们是开会再商量一下那事情,还是直接不要钱就把麦子分给他们?这事情咱们还是得提前斟酌斟酌。” 孙泉源说:“我早把咱沟里欠账户的情况给分析过了。能出钱,而没出钱,当下还欠账的,只有铁华嫂子和金银环这两家。铁华哥在铁路上开火车,月月有工资。沟里他媳妇孩子,欠那几十块钱,在人家眼里根本不算啥。若是让铁华嫂子现在就拿钱,她毫不费劲儿就能拿出来。让其他欠账户拿现钱,那就不容易了。他们家里根本就没有钱,你让他去哪里给拿来这笔钱?以我看,不要钱,只管把粮食分给他们,将来从分红里扣,也就显示出了队下对大家的关爱。再一个就是金银环家。金婶儿的丈夫有工作,让她家拿这几十块钱也是很轻松的。再说了,金婶儿和尹冬梅都上着工,别给她家要,也别催她家。到年底,咱队下工值只要上了五毛钱,就按她娘儿俩的工分算,还上欠账,只怕她家还得从队下领去好多钱。其实有能力交钱的只有他们两家。剩下欠账的,也都没有外部的经济来源,别说让他们主动交,即便催逼着他们交,他们照样还是交不起。催逼人家不起作用,倒让人们感觉队下办事儿不厚道。咱沟里就是这个状况。以我说,还是直接分给他们,不提欠账这事儿。咱们当队干部,不能像过去一样,把这事办得让人心里怯怯受侮辱,不舒服。咱们把这事儿办得大气一些,要给人尊严,要让人感觉舒服,不要小力小气,让人觉得别扭。反过来说,即便立逼他们把账还了,对于队下又有多少益处呢?咱队下只要搞得好,哪能在乎他们欠队下这几个口粮钱呢。” 多麦说:“那要是有人不愿意,又该咋办吧。” 孙泉源一听就笑了。说:“作为队下的人,作为沟里的乡亲,办事儿不能这样吧。队下又没给他要现钱,他管别人的事情干什么?这不是多管闲事吗?这叫放着自在不自在,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有这想法很可怕。谁要是敢提这意见,这人也就没有一点慈善心,这人也就不是个东西了。若是当着我的面敢这么说,看我不朝死里怼他去。朝死里怼,怼得他不敢吭气。” 多麦说:“我是有这担心。我是怕有人这么说。我是怕有人有这想法。真要是有人有这想法,咱不是得先有个应对方法嘛。或许没人提意见,若是有人提意见,我这不是要做提前防范嘛。队下的事情呀,人多嘴杂,难办着呢。咱得照顾到方方面面,别让人家找出咱不是,让咱下不来台。” 孙泉源呵呵笑。回应道:“咱们办事情,坦坦荡荡,心里装着沟里老百姓,他们还能有啥让咱下不来台呢?我就说了嘛,到底你是在沟里长大的,做事儿就是细腻,细致。考虑的多,担心的也多。我不会考虑这些事情,我也不管他们想说啥,我也没啥担心的。该强势的时候不强势,那就镇不住大势。多麦哥,你记住,只要有人说这话,直接把他打趴下。能说这话的人,就是没有爱心,就是没有阶级感情。对于这号人,咱们不跟他说那么多,只要他敢说出这种话,直接把他打趴下。只有直接把这种人打趴下,队下才能太平,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多麦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只怕咱们下不去这个手。那就难办了。” 百人百性。这话不假。就这么小小一条沟,沟里住的这百多号人,也是千差万别的。知青属于外来户。再说知青又是一帮年青人,办事儿不老成。年青人的特点就是没正性,就是讲义气,就是瞎狠,瞎善,晕着弄事情。就是因为这,孙泉源说出这些话,多麦也没感到震惊。其实多麦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看孙泉源还是这态度,很舒服地笑起来。说:“那就照你说的办。吃了晌午饭,还是吃饭前把麦子分了,不让欠账户还钱。” 孙泉源说:“这事儿说住了。今天上午要干啥?” 多麦说:“今年雨水大,寨上麦子长得好。照往年,寨上麦子都得提前割,今年也就往后拖了一整天。今天一上午,咱们全上去,把寨上麦子割了弄下来。” 孙泉源说:“那我现在就到寨上去,先割着再说?” 多麦说:“捎着扁担,捎着绳,割下来的麦子要担下来。” 孙泉源说声好。两人分手:多麦回家吃饭,孙泉源回知青点拿了镰刀,掂了麻绳,扛上钩担,悠悠朝着沟里大寨上走。 大寨在沟中东拐的一道突兀起来的绝壁上。那地方不很大,与山不相连,在山上看着与它隔着一条沟。在沟里走到大寨下面,看不出大寨子与山有啥异样。沟里有人说大寨是天柱。其实这天柱就是与山断开,在沟中突兀起来一个大平台。 朝大寨上走,也就只有尺把宽的一条蜿蜒小路。小路沿着绝壁临着山沟曲折通到寨上头。越往上走,越觉得沟深壁绝。架子车肯定上不去。单人上着,都觉后背直透凉气,只怕失脚掉到沟里去:想当年,上下对峙,这条路上必有血腥。不知攻寨子的土匪,掉没掉到过沟里。 慢慢悠悠顺着绝壁上的小路往上走。一边靠壁,一边临沟。人走尚觉危险。这要是再担一担麦草往下走,一路肩膀不能换,要一直担到沟下头。我的妈呀!这得要些体力,这还得要些挑担子的本事。队下又有几个人有这担着麦草一气走下去这本事?或许男青年们还可以,姑娘们只怕也都犯了愁。 种麦时,孙泉源跟人们扛着麦种,扛着耧,去过大寨上。记得大寨上有孔砖券窑洞。有人说那窑洞里祭的有神灵。有人说那窑洞里敬过祖宗。寨上临边吊角有突兀起来的三个三角形土墩子,有文化的回乡青年说那是埃及金字塔。老人们说那是太上老君烙饼时留下支鏊子的土坷垃。那土坷垃至少要有三四层楼高,还都吊着角,太上老君若是用它支鏊子,那鏊子又该有多大?说它是金字塔,倒有几分相像之处,只是跟金字塔相比还是显得小。三棱形,尖顶。那样子是怎样形成的,也没人能说出这个缘由了。 上到大寨上。队长多麦说得清楚,只管割麦就行了。今年雨水大,大寨上麦子长得好。但在孙泉源的眼里,它跟西坡水浇地里的麦子比着差远了。一镰刀轻松能割透,麦穗也显小。队长多麦说,今年大寨上算是好收成了。好收成还是这个样,瞎收成又能成啥样呢?绝收。哦,绝收。好收成尚且是这样,绝收又该是多可怕的事情? 大寨上面并不是平平的一大块儿:错落着,有高有低,由好多小块儿地组成。这个大寨上,早已照上了阳光。此时只有孙泉源一个人,四下没声音。孙泉源站到一块儿地边,挥着镰刀一把一把地割起来。 浴着阳光,割了好半天。本来就不擅长割麦,把一小块儿地割完,站起来看一看,心里直酸:忙活这大半天,麦秸不多,麦粒自然更少,就这还是好收成。若是瞎收成,岂不是用不着上来费这工夫了?种些耐旱的经济作物好。听金安然说过:有些旱地,单纯种粮食是划不来的。这些地方种些经济作物还是合算的。看来金安然对农村的事情还是真有研究。金安然这人大气,他咋跟普通知青不一样呢? 孙泉源又换了一块儿地,一边想着,一边割。这时候大批人马都上来了。良爷走在前面,来到孙泉源正割着的地边,袖子一卷,一边跟孙泉源说着话,一边俯下身子刷刷割起来。孙泉源把自己这地不值得种庄稼,倒把金安然说的,种些经济作物才合适这想法跟良爷说了。 良爷说:“都是沟里人,成年论辈子都是这样,谁能想得那么多呢。有这想法,那是你们知青,那也是管闲事儿,有心智的知青,要不他也不会想到在这种地里种植经济作物。这知青说的也是:行不行,试一试总是可以的。这也不耽误啥事情。” 孙泉源说:“这么多年来,为啥咱们这里的老百姓都没有想过这事情呢?” 良爷的回答出乎孙泉源的想象。良爷居然说:“过去那日子咋能跟现在比呢。我小时候,吃不饱肚子不说,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你想吧,咱们大队也算是人够多了吧,过去那也是有钱又有势。可咱村里不是还要筑寨子嘛。有钱的筑寨子,没钱的,拣那优势地方躲避。乱哪,自己都顾不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哪还顾得想种植经济作物这些事情呢。只怕你越富,越是有人来抢你,要不筑那寨子干啥呢。要不,咱沟里人上这大寨干啥呢。你别觉着寨门寨墙在咱乡里算是一景,其实那是保命的东西。若不是为着保命,谁会去下那么大工夫,花那么大财力去筑寨子呢。成天都在想到防抢劫,防土匪,你还想好好种地?想好好种地都不行。心思都用到了跟人打斗上。” 孙泉源愕然:那时候寨里人们的日子原来是这样。 第140章 躲到大寨上的沟里人 154躲到大寨上的沟里人 老少之间有代沟。不同时代的人对生活的体会是不一样的,对生活的态度也不同。孙泉源家境不好,遇到事情,他还算得上能够经得起折腾。这苦那苦,他不在乎,任何困难他都能应付,也都能够克服。但对于大寨上种庄稼这事情,在心理上,他倒觉得接受不了,擎架不住。他认为:这大寨既难上,又难下,上下一趟不容易,只可种些树木,或种些易收获,且不用怎么管理的经济作物。至于麦子、玉米、大豆,这种费事儿又费力的农作物就不要再种了,免得受这既出力又危险且又没有多少收益的失望之苦。 知青毕竟年轻。知青说出来的话,其实也都是年轻人的看法。虽然知青不像回乡青年那样对农村事物了解得全面,懂得多,但经历不同,他们岁数相仿,同样年轻,接受新事物,还是能够迅速同步的。 其实,不是上年纪人不能迅速接受新生事物,那是上年纪人的人生经历所形成的思维模式,在他们脑子中根深蒂固,想让他们轻易改变看法,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说起大寨上种粮食划不来这事情,良爷没有直接反驳,只是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过后想来,他倒是用讲故事的方式,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他讲的第一个故事是:尹冬梅爷爷昏倒在沟里。 良爷讲这故事是啥意思?孙泉源听过以后,不很清楚老人家讲这事儿的用意,只是感觉心里涩涩的很不是滋味,这种现象似乎与国家大势有点儿什么关系。 良爷说:咱们这里,地理位置好,没灾没难的,有山有水,算不上富裕。但与常年遭灾的地方相比,咱们这里确实是好得让他们那里人眼气。人活着,啥最重要?——吃饭最重要。民以食为天。这是天意。这是自古以来形成的铁律。人若没有食物,那不是都要想方设法出去寻找吃的吗?你们年轻人都喜欢说咱沟里苦。咱沟里苦不苦?苦。可这苦毕竟还能忍受,还能让人将就,还能让人死不了,还能够让人凑合着生存,还能让人将就着活下去。 现在时代发展了,经过治理,咱沟口上的大河稳定了。早些年,在过去——也就是我小时候,那河,要不大浪滔天,要不干涸半年。大河左翻右滚的,直闹腾的两岸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人们让大河折腾得生不如死。你想想,那是啥滋味,那是啥场景吧。——就像秋来河打沿儿一样,一夜光景,把咱种的庄稼都打到河里边。明摆着要到手的庄稼,眼睁睁看着一块儿又一块儿都打到河里冲走了。你们或许会说:冲走就冲走吧,冲走了明年再种不就行了嘛。是,明年是能再种。咱这河边有丘陵,无论如何,丘陵上或多或少,还能有些收获,碾碾磨磨,吃糠咽菜,忍饥挨饿,纵是艰难,无论如何饿不死,还能活着。 大河下游,尹冬梅她爷爷居住那东滩以下,那些地方就麻烦了。一水过去,啥叫打水漂,洪水扑来,人死房倒,冲个干净,啥都没有了。能活下来的要吃饭,成群结队逃荒要饭的铺天盖地就过来了。 街里那寨子,咱沟里这大寨,你想着是防土匪的?哪来那么多土匪?是防饥民灾民的。饥民灾民成群。三天不进食儿,就能饿死人。他们一路过来,要不来吃的,他们能不抢吗?那时候是旧社会,政府不中用。没人管,抢来就是好家伙。国家不富强,老百姓也遭殃呀。为抢粮食,打。打得一塌糊涂。打死人,打伤人,这种事儿多了。 有一回,听说一路灾民涌过来,沟里人都奔寨上躲起来。一天过去,平平静静的。有人把消息送上大寨:灾民都走了。可以从大寨上下来了。 待到人们下到沟里,却见井边躺着一个小伙。那小伙奄奄一息,快要死了。人们给他喂水,给他吃的。他说他没病,他是三天没吃饭,快饿死了。问他家里人。他说涨河发大水,都淹死了。他是跟着灾民一路顺河跑,饿晕,倒在这井边,同路人以为他死了,也就撇下他,都朝西边走了。 这小伙就是尹冬梅的爷爷。从那时候起,尹冬梅她爷爷就留在沟里。保长、族长可怜他,不抽租,让他种了寨上的官地。同时他还打短工,做长工,多少有了些积蓄。然后结婚生子。解放初分了土地,他就真正成了沟里人。 良爷那意思是:寨上那贫瘠土地成就了尹冬梅她爷爷这个人,尹冬梅他爷爷因为寨上土地才在沟里扎了根。想想也都觉得可怜又可怕,那是啥样的生活?那是怎样凄惨的生存状况呀。 良爷说:就那还是沟里人善良,收留他,不收留他,他只怕早就死到沟边了。 由此可见,寨子、大寨是为防备来劫掠的外部群体而设置的,对单个善良的人不设防。 走在乡下稍微大些的村子旁,寨子、炮楼到处可见,这是国家不富强,民心不稳定的标志,这是人们盼望安稳生活的标志,这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农家为着获得安稳生活所使用的自保手段。 能够接纳饿晕过去的尹冬梅她爷爷,这能说明寨子、炮楼,对于善良的个体不设防,这就足以说明沟里农家百姓很善良。 良爷说:“现在各方面条件都好呀。社员们只管安心种地,其别的啥事儿都有人管了。旧社会不行。旧社会因为一个草个儿就能把人给逼死了。” 年轻人听得良爷说,都感到有些过分,孙泉源还有些不相信。良爷说:“新良大队下乡知青有个叫金安然的,你可认得?” 孙泉源说:“认的。他说他家是咱沟里的。我还想着他是开玩笑呢。听你也这样说,难道这是真的?” 良爷说:“真的,他老家真是咱沟里的。若不是他爸跳河逃走了,只怕连他爸也让那军官给打死了。” 孙泉源说:“听说他爸是老革命,这是真的吗?” 良爷说:“咋能不是真的呢。这都是真的:那年咱这儿来了一支队伍,粮食征过一遭,又征一遭。都是农家小户,哪有那么多粮食呀。金安然他爷爷还没说两句‘出不起。’那个催粮的嘴巴子就打了上来。骂他:‘别家都有,就你家没有?再甩你俩嘴巴子,看有没有?’金安然他爸爸那时年轻,血气方刚,见催粮的打他爹,他就跟催粮的打起来。催粮的打他不过,哭着喊着跑去叫人走了。 “只一会儿工夫,听着啪、啪地放枪,远远已看见人来了。金安然他爷爷劝着金安然他爸爸:‘快走,快走,等他们到这儿,你就没命了。’离得老远,那些当兵的就朝着这边跑过来,冲着这边人放枪了。那年河水大,金安然他爸一看没办法,只好跳河,逃往北边走了。 金安然他爸爸是逃走了。金安然他爷爷也就让人家逮住了。吊起来打。好打。他们家只好把地卖了赔了人家。他家在沟里没了地,之后也就从沟里去了新良村。新良村是金安然姥姥她娘家。” 良爷这话还没说完。孙泉源便接过话头说:“这是不让百姓安居乐业了。这也是老百姓离开沟里的一种迁移方法。这方法听着都可怕。这是逼上梁山呀。” 良爷说:“国好,家才能好。就咱沟里的这些事情也都看出来了。” 是呀,良爷说这是实话。以大看小,以小见大。事实如此,的确如此呀。 说着已到了晌午。日头当顶,照得正毒。寨子上没有风,好多人都热得受不住。寨上唯一能够存住人的地方就是那孔砖券窑。那孔窑很小,容不了几个人。因而不耽搁事儿,都把麦子打梱,挑起来往下走。此时的心得体会绝不是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种感觉,比那感觉要痛苦十倍。 一人一担挑起来往下走。那路很窄,大家只能排着队,行成长长的一溜,按着顺序往下走。担着两捆麦草,脚下是窄陡的小路。若是形容这是虎口夺粮都不为过。为这点粮食,沟里人出力太大了。眼看下到山半腰,孙泉源脚下一滑,身子打个趔趄,幸好伸手抓住了身边的小树棵子,没能栽到坡下去。再看那担麦子,早已顺势滚撒到了半坡上,只有钩担溜到了沟底。 孙泉源忙了一上午,收获竟是这样子,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心不甘,他想下去把那些撒麦收起来。乡亲们都喊叫:“不要了,别收了,那没多少,不值得下那劲儿了。到下边拾起扁担回沟里就行了。” 孙泉源此时没有脸红,他只有一个感觉,这点粮食来的太不容易了。若没亲身经历,他不会称其在寨上种地是虎口夺食儿。他也绝不会忘记虎口夺食儿的意义。 他下到沟底,捡拾了钩担绳索,回身慢慢往沟外走。心情不用说,也是很悲壮的。打了败仗。打了败仗。别人都担着麦草丛他身边走了。他拖着带绳的钩担,慢慢朝沟外走着。他是打了败仗的士兵,灰头土脸,后背水湿一片。脚步沉沉。望着一个又一个担着麦梱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的人,他眼睛模糊了。为了这点粮食,沟里人太不容易了。汗滴禾下土又算什么?这样的苦又有几个人能体会到呢?人世间的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有人说是身在苦中不知苦。孙泉源此刻倒觉得:身在苦中知道苦,你对这苦清楚,可你还得苦,你对这苦没办法,这才是世间最大的苦。 他没有检讨他自己太笨,他也没有检讨担麦梱时自己太紧张,自己太上心,以至于脚下打滑只想栽到沟下去。他想劝说乡亲们把这寨上土地闲置了。 他一步一步往外沟走着。他感觉他很笨。他流着泪。他泪眼模糊,旁边是一个又一个担着麦梱超越他,往麦场疾疾行走的乡亲们。 第141章 润雨春色两相宜 155润雨春色两相宜 孙泉源的麦草担子脱肩掉到坡下沟里以后,散落的满山坡都是麦杆,明摆着无法收拾。别人担着麦草担子下了大寨,都往沟口半坡上的麦场走,他却只能下到沟底,肩扛钩担,手提麻绳,像打了败仗的士兵,慢腾腾落在后头。他心情很不舒畅。他觉得这么陡峭的大寨,上下一趟都难,何必要为那么点麦子下那么大功夫?他想到了自己笨。他也为沟里人死守老规矩闹心。这一上午的活白干了。这事儿传出去,岂不惹人耻笑?知青就是知青,干活就是不行。这真没办法,只好丢人了。 早上跟队长多麦说住的中午饭前或饭后分麦。现在心里别扭,饭不做了。等分完麦子再做:到场上分麦一忙活,或许这别扭就忘了。于是走到沟中大柿树下,“当当当”把钟敲了几下,也没吆喝,走到知青院前,推开大门,把钩担麻绳朝院子里一扔,就朝沟外半坡场上走了。 因为上午上寨前孙泉源和多麦就已经在社员当中说了中午分麦子,听得钟声响,人们也都知道是干什么。磅秤,採瓢都在场上,麦桩子也都在场上。孙泉源朝麦场走,转眼间,就有人掂着布袋,追过来了。 分麦时,会计念单,保管司称,贫下中农代表唱票监磅,再有三四个年轻人帮忙装麦子,添添去去,一家麦子分完,也占用不了几分钟时间。但这是大热天,并且还是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有人就取笑说:“泉源,你这是赶着中午这大日头下凉快呢。偏偏就要用中午这点时间。下午日头落,就不让你分麦了。” 有人也打趣说:“能挑这时间干活的,都是知识青年。” 也有人说:“定这时间的不是孙泉源。定这时间的是多麦。多麦说让腾场呢。” 有人又开玩笑:“照这样说,多麦也是知识青年了。” 孙泉源听得有人这么说,也自嘲:“多麦不会拉麦子塌车,也不会担麦子掉肩,他不会干了一上午活,从寨上空手而归,掂着空扁担下来,这都是知青办的事儿,不能让人家多麦背亏受委屈了。” 有人安慰说:“别生气,只要人没从那半坡掉沟里就好。从半坡掉沟里,那就惨了,只要滚下去,浑身可就没有一块儿好肉了。骨头不定会折,皮上剌得都是血道道,这是没跑了。” 玩笑归玩笑,时间不长,麦子也就分完了。别人回家吃饭。孙泉源回家还得做饭。蒜水捞蒜面吧,还得杵蒜汁,还得擀面。这都不如“老鳖靠河沿儿”快。 于是,抽开火。添锅。和面。只等锅开,把面圆成团,在两手之间一按,顺锅里。就这么简单,待面饼飘起来,稍滚一会儿,待“老鳖”靠了河沿儿,就可开饭。从家里捎来的咸菜还有,还够吃上几天。心里盘算着,站在煤火前想着心事儿,只等锅开,把那面饼拍出来,顺锅里。 这是自己砌的蜂窝煤火,平时兴得很快,没有这么着急人。火门抽开,俯身看看,感觉这火若要兴起来,还得好长时间。上工时间还早,有的是时间。心里这么想,盯着那火眼看。肚子早饿了。这火再也兴不起来。真他妈慢。急也没用,再急也得等它兴起来。锅里水不开,这“老鳖”丢到锅里就得散。不能急。咱不是喝汤,咱不能着急。咱要的是老鳖靠河沿儿,咱要的是囫囵面饼子,咱要的不是稠糊糊稀饭。这得熬时间。这得让锅滚。锅滚再下面饼子,面饼子不散…… 锅还没有滚,孙泉源静静站在那里等。听得外面有人声:“孙泉源。孙泉源。孙泉源同志去哪儿了?”好正经,真如公社干部下来视察一般。 这是张永东的声音。孙泉源听见就笑了。这是领导气派。他冲着外头说:“领导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探头看,张永东端着一个碗,碗上耽着一双筷子,筷子上捧着几个叠成三角形的饼馍。从哪形状上看,一个人是吃不完的。张永东可能已瞅过屋里没有人,正朝厨房这边走过来。 孙泉源觉得奇怪:“永东哥,你不是替船长在看船吗?你咋有工夫来我这儿了?” 张永东笑了。说:“我要不是在那儿看船,这么忙的天,我肯定来不到你这儿。这不是这两天河水小嘛,我不能让船陷到干滩上,今早把船溜到你们沟口这透水里。这咱们就近了不少。没事儿你也可以上船跟我侃侃。” 孙泉源一听这船停靠在沟口了。心里很高兴。说:“这样咱们就有工夫一块儿玩儿了。你咋知道我没吃饭,你端这饭是咋回事儿?” 张永东笑了。说:“把船挪动你们沟口以后,我闲得老没事儿,今早在你们沟口捡了点柴火,把案板,鏊子掂岸上,烙了几个饼馍。饼馍不是耐放,能放干,它也不坏嘛。我心里还想着,有这饼馍,我做饭就能省些事儿了,还想着多吃几天呢。哪知道二中嫂子去河边割猪草,看见我,跟我说,你从寨上那坡上掉下来了。还说,下工你没回来做饭,直接去场上分麦子去了。我一想,你没工夫做饭,干脆我把饭做了给你端过来。这才给你下了碗面条,带上这几个烙馍过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呵呵笑:“这样好,这样好,这样我就不用做饭了。”说着把面盆盖上,顺手又封了火。 张永东看见说:“这水都烧半天了,你把水烧开多好,免得喝冷水了。” 孙泉源说:“刚抽开火,想等它兴起来,还早着呢。大热天的,喝什么热水,井凉水不让喝了?”掩了火,两人一块儿到孙泉源的房间来。 孙泉源就桌吃着饭。张永东问:“你们沟里换了干部,原先大中当队长的时候,要罚二中他爹那钱,现在还算不算数了?” 孙泉源笑了。说:“这都是人为的。他说罚,哪可就罚了?人家没有,罚什么?那可不是少,开玩笑,老保管家小猪跑外头,让护林员看见了,要那长矛戳,他也只是咋呼。我吆喝一声:‘八斤麦,这家认下了。’他以为是我的。笑一笑,只说看面子,赶快把猪娃弄回去,没再说什么,也就走了。我不知道这猪娃是老保管家的。待我知道这是老保管家的,后悔已来不及了。早知道是他家的,我也撺掇护林员戳那猪娃一长矛。可惜不知道,后悔死我了。我当了保管,让他家拿麦,他家不拿麦,啥都不给他,他家只好把这八斤麦子给拿来了。” 张永东听着笑:“照你这么说,咱们才来乡里那一年麦天,队下不给娟儿姐家分麦子,也是他们自作主张了?” 孙泉源笑,说:“这跟那就不一样了。我到现在才知道:那时候,你队下不给娟儿姐家分麦子,那是队下开会研究过的,不然,有能力还的户家,他们也都不还,欠账不还有理,形成这种意识就麻烦了。因为这,也不能说你们队下错。你想想,你们队下麦前开仓,就没扣下她家的,麦场是发新麦,倒扣她家的。其实过后一想,你队下那几个头儿还是不错的。只是来了一个花架子,并没下狠手,这样做事儿够意思了。” 张永东也是笑:“好多事情都是不了解情况,光看那外表都让人把事情弄僵那儿了。到后来,我们也知道,其实麦场上分的麦子她家暂时不要也没大碍。但那事儿让咱们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去就生气了。” 孙泉源说:“你队下在麦场上不分给娟儿姐家麦子那事儿,跟俺队下大中队长要罚二中他爹那事儿不一样。你们队下那是形成了共识,我们大中队长这纯粹是个人行为。可当时,你也不能说人家大中队长这样做不对。等到我们上台,这又没有交接手续,自然也就不说扣罚二中他爹的事情。” 听得孙泉源这么说,张永东呵呵笑了。说:“你这回救了你们老保管家猪娃少挨这一矛之苦,罚人家八斤麦,其实人家还占着便宜。可人家这情一定不会承,至少还要恨你三分。我这样说,你相信不相信?” 孙泉源说:“你这话说的我相信。我说句老实话。老保管还当着保管的时候,他把麦种浸多了,恰好那时候,他家的老母猪跳圈,俺队下的老母猪也跳圈,俩猪都闹死了。为这砸了金银环那么好的饭碗,把金银环恼得呀。她骂老保管瞎了眼,起早贪黑在沟里骂,直骂得沟里天昏地暗。最后你不知道人家老保管咋说:‘照你这么说,俺家的老母猪还没有队下猪让我上心。’金银环也就没啥说了。” 张永东说:“其实也真是这样,都没有恨,也都是这么游戏游戏,玩一玩,给对方造点不痛快,自己高兴就行了。队下也不欠那八斤麦。他家不把那八斤麦拿来,咱就不高兴。这就叫弄事情。” 孙泉源也是哈哈笑,说:“对,这就叫弄事情,瞎高兴。” 张永东说:“别看你罚老保管家八斤麦子,全新和荣欣还吃醋不愿意呢。说你报了仇,他俩还没报仇呢。他俩说,有机会也得把这仇报了。” 孙泉源听着呵呵笑了。说:“他俩也没啥要吃醋的。要不是出现这麦种闹死猪的事情,咱队下那羊群还不会解散呢。那不是怕担不起那个责任,俺队下羊群也不解散了。若是让羊群吃了那个浸过药的麦子,那事情就大了,咱队下就赔不起了。要不是因为这,他俩能上石头窝子么?就那吧,我们队长大中也够意思了。也给他俩找了个吃饭的地方,也算是对起他俩了。他俩不承情,还想跟保管家闹。你见着他俩,跟他俩说:‘闹一闹都知道咋着也就行了。再闹不好。’你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俩不要闹。再闹我就不好说话了。” 张永东说:“他俩闹你有什么不好说话的?” 孙泉源说:“润雨春色两相宜。半斤对八两,何必,何必,罚了他家八斤麦,他应该庆幸比猪娃挨那一长矛划来多着呢。” 张永东呵呵笑。说:“其实这前半截救猪的事儿,人家不知道。只知道半斤对八两,哪来的润雨春色两相宜呢。” 第142章 大忙天里讲了些没意思事儿 156大忙天里讲了些没意思事儿 能在这大忙天里吃上白面条和白烙馍,孙泉源真是很高兴。这边吃着饭,那边也占不住他的嘴,他还要跟张永东说些没要紧的闲话。细想想,也真是,整天都在一起,哪有那么多正经话呢。 说东道西侃了大半天,孙泉源话题一转,带着感谢的口气说:“你听二中嫂子说我从大寨上掉下来,你不知道我摔得啥样,为我做点儿饭,端过来让我吃,你嘴里没有说,其实是来看望我的。够意思,老弟感谢了。听到我从寨上掉下来,你当时也很紧张吧。其实不是我从寨上掉下来,是我担的麦梱从寨上掉下来了。要是我从寨上掉下来,那就麻烦了,不说筋断骨头折,只怕浑身也就没有一块儿好皮肉了。光看见那麦梱往下滚时候那猛劲儿,也就知道那跌撞的力量有多大了。那一担两梱朝下一滚,也都滚散撒落到那么陡的山坡上。从上到下,硬生生挂了那么宽,那么长一溜。远远望去,真像古诗句上说的那样:远望瀑布挂前川。古人为啥说的那么形象呢。那诗人一定是见过那景象的。 “本来我还想冒险下去收拾一下。没想到大家都说:那没法收拾。立挂陡沿儿的,人都站不住,咋收拾?只能不要了。 “那钩担麻绳倒是一窜到底,溜到了沟里。这么大的一个人,办了点儿这事儿,白忙活一上午,空手而归,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没有一点儿脸面了。这事儿闹得,我真丢客气。丢人了。” 张永东说:“这是担子脱肩掉下去了,这又不是故意的,这又有什么。这活还是没有天天干,真要是天天干这活,咱们干得肯定也很老练。就像刚下乡那阵儿,我和大明到船上玩,把船移动了百十米远,艄公老远看见吓得要尿裤子,到跟前看见是我俩办的事儿,他恨得直想骂我俩老祖宗。现在他也相信我,也让我看船。这就看出来,只要参与进来就能学会。我一个人把船从寨后溜到你们沟口,在过去,这还不吓死人?现在不会有人这么说了吧。我也知道得让船泊在活水里。这就得为防河里没水做准备。我一早把船挪到沟口,艄公还专门跑来看了看,说我做的对。他还说,水再小,就得把船挪到下边坝子怀里去。” 孙泉源说:“现在正是大忙天。越忙越容易出事儿。下乡这几年,好多事情也都是发生在大忙天。记得下乡第二年那个大忙天,新良供销社被盗,县公安局下来破案,老百姓向办案人员反映,说是知识青年作的案。 “公社公安员接报,先让民兵把受怀疑的“操蛋”知青看管起来再说。几经侦查,真凶找到,居然是监守自盗。夜里值班那营业员,成了小偷,成了罪犯。人被抓住了,在他女朋友家,搜出赃物。这营业员一下就砸了饭碗。傻呀。老百姓都说他是得不偿失,他自己扔掉了原本属于他自己的那个金饭碗。女朋友也跟他分了手。开大会逮捕他那天,你看那会场上,那么多人为他惋惜,那么多人替他汗颜。都说他没出息,都说他没定力,身子没站稳,都说是他自己毁了自己一辈子。也有人说他是欠教育。这是欠教育吗?啥时候听说偷东西有理?其实人活着,不该干的事情,说不能干,就是不能干;干了啥都别说,那就是怨自己。再说别的也没意义。这事儿,咱那几个知青还真是跟着背了亏呢。” 张永东说:“其实,当时老百姓向公安局反映是咱知识青年作的案,虽然不是那回事儿,但确实也有一定道理。如果那事情发生在现在,只怕也就没人怀疑咱们知识青年了。现在想来,那事情发生的也真是时候,那事情也就发生在咱们下乡的第二年。恰好刚下来一半年,咱知青还都不适应这没人管的插队生活。为了吃,偷鸡摸狗的,偷菜的,大有人在,说来说去还都是为了嘴。偷盗商店里的太平洋床单,咱知识青年还真是让他干,他都不会干。为啥老百姓能向办案人员反映是咱知青办的这事儿呢?还是那句话,咱知青当中有人不检点。为了自己解个馋,不顾脸面。做了很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老百姓讨厌知识青年,对咱知青存有偏见。如果这事情发生在今天,老百姓就不会去检举揭发,说是知识青年作的案。可以这样说:现在的知识青年已不是多年前的知识青年。现在的知识青年大多都正干,能为老百姓出力,老百姓也都喜欢知识青年。反过来说,现在的老百姓也不是多年前把知青看成祸害的老百姓。现在的老百姓喜欢知识青年。他们把知识青年当自家孩子看。他们爱还爱不过来,自然不会对知识青年有偏见。别的不说,咱知识青年为百姓白干活的大有人在:拉煤的,筑窑洞的,盖房子的,砌窑顶的…… 孙泉源没等张永东把话说完,接过话头说:“当时咱们知青就是太年轻,总觉得自己是国家主人,自己就是肩负着解放全人类的重托,自己所做的啥事情都是应该的,即便办了错事儿,也都觉得是理所当然。心高气傲,嘴不饶人。一句软话都不愿说,自己把自己看得有多了不起,感觉自己了不得。记得那回咱们从东站趁火车回来,人家列车员查票。咱们装了孙子,到车站人家也不拦,让咱们下车走了。铁中装爷那几个,他们倒嘴硬,硬是让人家拉过河去了。到河那边必定被撵下车。想想吧,秋天的夜晚,那是何等的凉快。在那空荡荡的站台上过夜,他们应该尝到那是啥滋味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过后我还想:为啥大家不能互给方便,很好相处呢?我记清楚,也就是咱们刚下乡那会儿,有天临近傍晚下大雨,弟兄们都回城走了,组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时候甲辰伯朝我们组里领来一个人,说这人是下古大队的,在市里工作,出差到东县,想着趁这工夫翻山到家里看一看。没想到走到半路,天降大雨,道路泥泞,自行车骑不动,让我收留这人在我们小组住一宿。我管饭,留宿,那人留名留姓,说他在市邮电局工作,让我闲时去他那里做客。当天晚上管他饭,第二天一早,又老早起来给他做了饭,让他吃饱,这才让他骑车走了。说句良心话,如果我那天不收留他,我不知道沟里谁会收留他。如果都不收留他,他扛车走出去二十来里,只怕也够呛吧。我不敢说咱们有多伟大,但我敢说,咱这是把一颗真诚的心献给社会了。过后我也想了,我对这个遇事儿不顺的人,施了爱心。我相信,他若遇住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也会施与爱心。 为这我也想过,咱们咋就没有遇住像咱们这样的好人呢?像那年咱们趁给新良大队拉管子的车,司机明知道也就是趁车,你看那司机那个熊样子,好像咱们衬了他爹行一样,看把他恨的,不让咱们趁车不说,他卸车回来,还真是耍大,跟你动拳头呢。谁知道,这可好,看着他身体魁梧,个子不小,一下倒让你给放倒了。这下他一下丢人了。他还觉得他很不得了,他还想挽回面子,又开车跑到公社闹。公社值班也不过是跟他推太极,打个花唿哨,别说值班的不真心寻咱们,真要是寻着咱们,又能把咱们咋着了?折腾半天,你想吧,在他们车队,那么大的块头,让一个小个子的知青给放倒了,还是自己停车下揍人家,倒让人家给揍了。这岂不是自寻其辱,自寻烦恼?这岂不成笑话了?让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小个子知青给放倒,丢不丢人,只怕不是笑话,也成笑话了。这就是不省事儿的好。” 张永东说:“像咱们这么直来直去,不搞阴谋诡计的才有几个呢?咱们知青中,没意思人也很多。刚下乡时,我不说谁,你是清楚的:两人到你们组里转一圈,居然把你们组里的两个肥皂盒给偷走了。这种人,你说可理吗?没偷你的,你倒恼了,带人直接追到他们组里,说清楚了不交出来就打架。听说你给弟兄们撑腰,我都感动了。我都想了。像你这么讲义气的人很少。汪幸运前几天跟我说,今年招兵时要跟我一起去当兵呢。我没跟他说那么多。我心里想着,你若去当兵,咱俩一起去。真要打起仗,咱们有胆量,咱们都义气,真要打伤还能破命把对方背下来呢。像汪幸运那杀才货,光为自己,我懒得理他,也不想跟他一起去。真要是他去,我还不去呢。他那种人不值得理。” 孙泉源听得张永东这么说,呵呵就笑了。说:“我跟你说过,我是当不了兵的。若是能当兵,咱们刚下乡那年,那个招兵的就把我给带走了。这事儿我跟你们说过,继红还在旁边,过后我都哭了。继红劝我半天,我才缓过劲儿来。其实我当兵这心早死了。说句良心话,那个江西籍的军官看着我也是觉得遗憾得很呢。我想,我若去他的部队,我就能把命交给他了。这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不管这个那个的,我就认他这个人了。可惜呀。可惜呀,或许是我俩没有这个缘分吧。他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当时我还觉得,这个当官的还能说这话,也够有意思了。他也遗憾。他很喜欢我,只可惜也只能是这一面之交了。” 张永东是很体谅人的,听得孙泉源又唠叨起这事情,知道再说一会儿他就会动情。他想把话题引开,静静听孙泉源说够一段,也就抓机会问:“你这次回去就是只为甄世红送粮食关系手续的?甄世红是怎么说的?” 孙泉源说:“怎么说?憨人有憨福,人家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她跟尤继红可不一样,尤继红那可是为这事儿紧张。你知道甄世红咋说?她居然说:‘该是你的,他就是你的。若不是你的,你去竞争也没用。但有这个可能,那就得认得自己几斤几两,笨鸟先飞还是必要的。’你听这话说的多智慧,让人不可想象。她就有那大量。” 张永东呵呵笑了。说:“她说她晕乎,还是你说她晕乎?她要是晕乎,也不会那么早就把你弄到手了。甄世红是福星。她啥都有了。她心里有数,她心里最有数。她是大智若愚的晕乎。她办事儿先人一步。” 听得张永东这么评价甄世红,孙泉源呵呵笑了。他很满足。 第143章 忙天那些烦心事儿 157忙天那些烦心事儿 张永东替船长看船,很是悠闲,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也没啥可干,就是待在船上迎日送月熬时光,静听船边河水响。他说看船这事儿,不愁吃,不愁喝,就是太寂寞。人多的地方不能去,害怕贪玩儿忘了船。明知船上没事情,也得待船上。历来都如此,没有船工犯规矩。这下可真好,张永东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船工船长看船的。他跟孙泉源说着话,心里装的还是船,看着孙泉源把他端去的饭吃完,没等孙泉源刷碗筷,他接过碗,没再多待,便往船上走了。 走出沟口,还没走到渠边小路口,迎面碰见海林大妹。海林大妹满脸带笑跟他说:“你知道吗?君子妹,上大学了。期仁达,也上大学了。他两个一起都上大学了。我也上了戏校。” 张永东感觉奇怪,淡淡一笑,说:“这事儿听着像是开玩笑。昨天我还碰见期仁达,他也没跟我说他要去上大学这事儿。这压根就没听说的事情,今天咋就突然都上大学了?你把这消息告诉我,我真为他俩高兴。只是我得问:这是真的吗?在早咱也没听说他俩有推荐上学这个事儿。老早只是听你说过:县剧团团长欣赏你,说有机会推荐你去上戏校。现在你这上戏校的事情成真了,我没感到震惊。我只是感觉不容易,我也真为你高兴。你对象上戏校了没有?” 海林大妹说:“我对象没被推荐。他不如我。我这不叫上学,我这叫去院校深造。” 张永东说:“咱不管他深造浅造,只要能转户口,回来能去县剧团入编制,当正式演员,这就行了。咱要的就是这个。你说我说的是这样吗?” 海林大妹说:“谁说不是呢。我早就盼,我把眼睛都盼直了,今天这愿望才实现。我得感谢我们团长。没有我们团长的推荐,上边不会把我这不在编的农村姑娘给推荐去深造。我这是在县里直接占用的农村指标。” 张永东笑着问:“你们上学这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尤继红啥样?她上学那事儿咋说的?她可是老早就推荐上去了,你听没听说她上学的消息?你有她上学的消息吗?” 海林大妹摇摇头,说:“俺们这消息今天才传到大队。尤继红的啥样,没听说。只怕是没消息;有消息,早就给传出来了。” 张永东摇了摇头,说:“你们的都下来了,她的没下来。到现在还没她的消息,八成也是没戏了。你的深造也是去上学,这学校一毕业,户口可就转到城里了。” 海林大妹说:“听说入学也到秋天了,现在还是酝酿阶段,真要是名额有变,那也没有办法。这里边弯弯绕的事情多着呢。谁知道尤继红遇没遇住那弯弯绕,即便遇住,谁又能知道弯在哪里,绕在哪里了?就她推荐的早,就她没有信儿。我还担心呢,别看现在得了录取的信儿,真要去学校报到,也到秋后了。到秋后还有这么长时间,谁知道会变不会变?真变,那就要人命了。” 张永东说:“这不是早得信儿,早心静嘛。哪怕明年再去,那也行,那不是吃了定心丸了嘛。只要能去就行,就怕折腾了半天去不成。”说着也就跟海林大妹分手,往河边船上走了。 其实,站在沟口,那船就看得清清楚楚。梨园北边就是船。今年这河水没朝北边滚,水流一直走的都是南边。为这没有滩地让人瞎忙活。沟里和街里人,为这少出好多力,自然为也少吃好几斤粮食。不劳动者不得食。遇住打沿儿,劳动也不得食,这很自然。 梨园里的梨树下,种的都是红薯。红薯秧子还没把地遮严,有些地方影影裸露着黄土地;有些地方,尖尖的茅草已掩盖了地皮,抢先红薯秧子一步,占据了优势位置。麦收过后,这地就该锄了。再不锄,就让人看不过去。 紫红色的红薯叶子做菜很好。走到船边,没上船,张永东这么想着:拣那叶子茂密的地方,摘上一把下饭。还没蹲下去,忽听尤继红喊:“张永东,张永东,你真清闲。” 顺声望过去,尤继红顺河走过来了。一时觉得奇怪,心里还想着:“她咋没走渠边小路,咋从河边走过来?他这是找我还是要找孙泉源?” 转脸一盘算:还是这边蹚地过来近。连忙转过身,站那儿不动弹。尤继红穿林过树,匆匆走过来。说:“别人的通知书都下来了,唯独我这没动静。孙泉源还说,我这已经过关了。真不真,也不知道,我想去问问他,看甄世红到底是咋说的。” 孙泉源的思想全在这船上,听得尤继红这么说,放眼望一眼,这枯水的河,一看上游似乎比上午来水还小些,连忙跟尤继红说:“你先去孙泉源他们哪院里,等我把船弄到下边坝子怀,我再去找你们。这船得放下去,不然就会旱到这里。”说着他已脱鞋蹚水朝船边走。尤继红也没问需不需要帮忙,只是说:“你可快些,我在孙泉源那里等你。”说完也就朝沟里走了。 待她走到沟里,转眼又见孙泉源在前,尤继红在后,两人急急又冲船边跑来。张永东看见他俩朝船边跑,心里还想着:“两人这是跑什么呢?就等我这一会儿,就等不及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跑到船边。张永东望着这两个喘着粗气的人笑了。说:“继红,我说让你在泉源那里等我,我还没去,你可把他给叫来了,你们跑来干什么,难道害怕我一个人把船弄不到下边坝子怀?” 尤继红说:“泉源胆子小。对你一个人挪船不放心。” 孙泉源呵呵笑,说;“继红说这没错,我觉得一个人挪这么大的船,视线不好,挪动起来太难了。我对你一个人挪船不放心,我能不冲着你这儿跑?” 张永东也是呵呵笑:“你们这俩小知青,也真是有点儿小看我这老船工了。” 玩笑归玩笑,两人还是得脱鞋,蹚水上船的。张永东把他俩一一拉上船,让他俩坐到船头上。说:“这锚刚才已经提起来了。你们坐那儿看我的,不用你们帮忙,我一个人把船挪下头,移到坝子怀。” 这时只见张永东掌起舵,稍微磨一磨,那船竟顺着河道慢慢朝下游走了。溜到坝子怀外边主河道,一推舵,船头一磨,那么大的船竟缓缓停靠在坝子怀里的岸边了。孙泉源抓起锚朝下一丢,张永东笑了。说:“咱们配合得真好。咱们是在船上说话,还是去沟里说话?这事儿,我听你俩的。” 孙泉源说:“把船搁到坝子怀,就不怕旱这儿了?” 张永东笑了,说:“这里要是能旱住船,那就没办法,只有让它旱了。这里旱不住,这是老艄公们的经验。”这话说完,张永东接着话头一转,又说:“刚才我碰见海林大妹了。海林大妹说,君子妹,期仁达都上大学了。海林大妹也要去戏校深造。我问继红上学的事情,海林大妹说不知道。我想是这样:继红不能在这里硬等,你得去跑腾,得把这事儿弄清楚,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别让人心里吃苍蝇,别让人心里不安生。” 孙泉源说:“我刚从城里回来,甄世红说得清楚,继红的事情也成了。从城里回来在公社下了车,公社秘书也是这么说:只要这时候,材料没有打回来,这事儿也就成了。海林大妹说得没错,那弯弯绕的事情很多,咱就怕遇住弯弯绕的事情。不过世红说得那么肯定,这应该是定住了的事情,不应该有变动,也不应该出事情。要不给世红家帮忙那人也就没法给继红家交待了。” 尤继红没吭声。张永东又说:“继红要是心里不踏实,你就回去问一问世红。世红是咱们弟兄。真要是能帮上忙,她必定不会看着不管。你去问她一下,你心里就不会再膈应。光听泉源跟你说,没事情,没事情。通知没下来,谁知道有事情还是没事情?整天心里都痒痒的,让人上不是,下不是,让人寝食难安,这要是再怄两天,还能不把人逼疯?要不就是这样,我跟你说继红:你就只当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只当跟大队推荐你的时候一样,你根本就不知道,待知道了,你也是很高兴。现在你只当这事儿根本就没发生,或者怎么怎么了,待到通知真下来了,你也不会觉得多么激动。” 孙泉源说:“要不你自己回去一趟,再去问问世红。她是亲口这么跟我说的,我也是照本宣科,没有添枝加叶,实打实跟你说的。我想她也不至于安慰你,故意这么说的吧。她也知道,说着行,到最后不行,那后果会是多严重。” 尤继红听得两人这么说,知道两人也都是为她好。自己确实也是想把这事情抛到一边去,不去想这事情。可这搁到谁身上,谁又能那么泰然,不把这决定命运的事情当成一回事儿呢?她觉得她够大气。可这通知没下来,她心里还是膈膈应应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萦绕在心里过不去。她觉得张永东、孙泉源都够义气,能为她着想,能为她担忧,这让她很感激。她看着两人都为她着急,只好笑了笑说:“我听你俩的。我不再想这事情。我不再为这事情着急。咱们家里没门道,世红已经为我尽了力。这事儿咱们大家都清楚,这刀把子没有握在咱们手里,咱们说了不算。既然咱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那就听天有命吧,随它便去。” 他们正说着,只见船长顺着河边,一路寻过来了。张永东和孙泉源连忙搭上跳板。船长上到船上,说:“我哥歇假,刚从公社回来。他说,公社干部都懵了。县里都来人了。都说这事儿大,大得能出人命了。县里让查,看是谁在这事儿上行私舞弊了。要一查到底,抓人啦。” 船长说得邪乎,他们也没听明白船长说的到底是啥。张永东跟船长熟悉,追问一句:“你说得这么邪乎,你到底说的是啥?” 船长说:“我哥在公社卫生院当大夫。上午十点多,梦何大队社员拉去了一个病号,脸色乌青,早就死了。” 张永东听得这么说,笑了笑,回一句:“卫生院死人不很正常?那有啥稀奇?” 船长说:“那是个知青。那是个姑娘。” 那是知青,那是姑娘,大家一听都愣了。 第144章 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事情 158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事情 张永东、孙泉源、尤继红他三个在船上正说着尤继红上学的事情,船长上船来接班,跟他们说梦何大队的一个女知青自杀了。为啥自杀?推荐上学,没上成嘛。船长说的简单:“为这想不开,喝农药了。她父母都来了。谁也没有办法。她父母没有哭,欠着身子,手脚都是颤抖抖的说不出话。十九岁的闺女,为这事儿想不开。她爹妈白养活了他。可惜了。” 张永东和孙泉源都说:“因为这事儿自杀,死得也太没意思了。” 尤继红说:“那是期望值太高。光推荐,没录取,心里形成一个结。这结解不开,觉得活着没意思吧。” 孙泉源说:“为这事儿心里就能形成一个结?心里有个这样的结就解不开了?心眼儿太小。照这样,她想死,谁都拦不住,谁都救不了她。” 张永东跟尤继红开玩笑,说:“继红,你可是遇住了跟她一样的事儿。你可不敢想不开。你可不敢办这事儿。你可不敢为这事儿想不开啊。你要是敢想不开,办这事儿,俺们可是都该哭你了。”说着还呜呜假装哭两声。假装哭着还又说:“为了不让我们哭,你也不能办这事儿呀。” 这一装哭,倒把孙泉源给逗乐了。孙泉源说:“你学这也有点儿忒不像了。你这是惭愧的哭,你这不是心痛的哭。心痛的哭,哪有你这样嘤嘤的,那都是倒抽气儿的,还得顿着气儿,打着嗝儿,低头又仰脸的,张大口,胸脯起伏,浑身抖擞,中间还得断几回气儿,那才是心痛的哭。” 张永东说:“你说那是老太太的哭法。那是假哭。咱们年轻人哭,哪能是那个样,婆婆妈妈的,柔弱的没有一点儿精神了。你说那是招鬼的哭法。咱这是诱神的哭法。咱这样嘤嘤地哭着,乜眼瞧着,待恶神一到,摁住直接咔嚓一刀,让他们永远都办不成那种坑人事儿,让他再也害不成人。” 孙泉源本来要接过话头说些什么,却见尤继红脸上没有表情,便想她必然不高兴,连忙话头一转:“什么咔嚓一刀?真要是给那神来一刀,甄世红又觉得对不起人家了。人家为咱办了事情,咱把人家诱来,不问青红皂白,咔嚓一刀,也太不近人情。——哦,那不是不顾人情。人家是神,那应该是不顾神情。”说着又看尤继红一眼,连忙住了嘴,好半天没吭声。 尤继红发现了孙泉源变化的表情,淡淡笑了笑,没吭声,心说:“你还替我搂呢。你还看我面子说话呢。”显然,她不高兴。她心里还想着:“我上学的事情还没着落,你张永东就敢拿我和那自杀的姑娘比较了。我若不是我妈的事情先期给我敲了警钟,凭我的个性,只怕比那自杀的姑娘还敢弄事情。其实都别笑人家姑娘,也都别说人家姑娘什么。那是事情没轮到自己头上。轮到自己头上,说不定你也会办这种事情吧。那不是扬脸喝一口的事情嘛。喝一口也就过去了。过去也就过去了,要不了几天,大家也就会把她给忘了。长短都是一生。人物大小,也都是只能过一生。小人物过一生,大人物也是过一生。再大名声的人,也是过一生。秦始皇名声大,秦始皇躺在坟墓里他知道个啥?你们别取笑人家姑娘傻,人家姑娘一生是这十九年。你活得岁数再大,又该咋着了?也不过是多浪费点儿粮食,多活这几年,多经历些烦恼,多吃些苦罢了。你没死,那是你罪没受够,等到受够就死了。在人类历史上,人的生命长短又算个啥?——你孙泉源也够意思,知道我和那姑娘有可比性,你看出我不高兴,你不吭声了。你心细,我服你。可惜你是甄世红的男朋友,我得不到你。你说甄世红是福星。我赞同。甄世红家庭条件好,遇事儿都是乐呵呵的,不急不燥,不跟人争,不跟人抢,好像世上的啥好事儿都是为她准备的。就连我看中的人,也让她给抢先弄到她怀里去了。你他妈的像个小婴儿,也乐意躺她怀里。想想这事儿也让人生气。为这我就得承认她是福星。 “张永东是个不会察言观色说话的人。他正直。他没城府。他心里想啥,就会说啥。他说出来的句句都是实话。他说出来的话,不拐弯儿,不磨角,可信度大。他对人好,他能跟人交心。他怕你掉河里,是在你前面拦上一根硬邦邦的棍子。他不像你孙泉源会体贴人。你是在人家即将掉河里的时候,套到人家身上一条柔软的绸带往后扥。同样是救命,你这方法就更暖人心。 “你孙泉源会体贴人。可你也太狡猾。若不是从小跟你在一起长大,你心里那些小九九,我也不知道你会怎样打。你人不错,办事儿有张又有驰,跟你在一起,让人觉得舒服。刚才你跟着起哄,你不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你现在不吭声了。你现在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了?哎呀呀,人家心里有了女朋友,哪能把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放在心里嘛。” 尤继红心里这么想着,知道张永东和孙泉源都是为她好,并没有看她笑话,伤害她的意思。只不过张永东心直,把自己担心,不该说的担心话给故意说出来了。他说的是实话。她相信她真要自杀,这俩哥们儿是会痛哭的。真他妈的不公平,我为啥托生成个女人,为啥不托生成男人呢?托生成男人,我们就能啥都不分出去闯荡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尤继红正想着,忽然隐隐听见大队广播里吆喝:“知青张永东,知青孙泉源,知青尤继红,知青李大明,知青汪幸运,你们都到大队来,都赶快到大队来,有重要事情。有重要事情。知青张永东……干着活的,放下手中的活,你们都赶快到大队来,有重要事情,有重要事情。” 张永东听完呵呵一笑说:“船长一来,就有这事儿;要是船长不来,我还真不敢离船去大队呢。这么大忙的天,一下叫上我们这么多知青去大队,到底有啥事儿?泉源,是不是去开什么会?” 孙泉源说:“走吧。别贫嘴。我去队下跟我们队长说一下就去。你们头前先走吧。” 张永东、尤继红让孙泉源前头先走,说,他俩慢慢走着,在沟口集合,就从渠边小路走,一起去大队。 孙泉源跑到沟口,看着队长多麦给他摆手,吆喝:“大队广播叫你呢,你把仓库钥匙留下,你走吧。下午麦子还要入库,我让人给你记住数。” 孙泉源跑过去,把钥匙交给多麦,扭头又往沟口走。这时候他站在沟口树荫下,看着张永东和尤继红并肩,不紧不慢走过来。待到两人看到他在树下等候,也就加快脚步走过来。这是说好的事情,三人北拐,顺着渠边小路走。不大工夫就到了街里。迎面却见全新从供销社的商店走出来,看去急乎乎的像是有啥事儿。 孙泉源说:“你咋从山上下来了?也让你去大队?让咱们去大队有啥事情?” 全新说:“哪是咱大队叫咱们呢。是咱公社叫咱们。” 这话说得大伙都糊涂了。张永东说:“这么大忙的天,公社叫咱们干啥呢?就是要开先进表彰会,也得错过这忙天吧。这大忙天,不干活,来回跑,也不怕别人说啥了。” 全新说:“正晌午,咱大队副支书,带着一辆拖拉机头,就上山接我了。我不知道啥事儿。咱副支书说,是我姑跟我姑父在咱公社,让我赶快去呢。我说,这大忙天,我姑我姑父来公社干啥呢。他说我表姐喝农药,自杀了。人在公社卫生院放着,让我帮忙去处理呢。下山到大队,我跟我姑通了电话。我姑父说,让我带上咱们几个同学,把我表姐尸首送到市里火葬场,他老俩这时候已经站不住了。公社有拖拉机,费用公社全包了。我没想到会有这事情。我问我表姐到底是为啥自杀的。他们说,我表姐被推荐上大学,别人的通知都下来了,只有她的通知没下来,她以为是受家庭社会关系影响,没了希望。为这心里过不去,喝了农药。我表姐脾气就是倔强,啥都得随着她的,一样不遂心,她就跟别人的处理方法不一样。这下可好,那是人家通知还没下来,等到下来,她也去上不成学了。这人这脾气,哎呀,她也太刚了。啥事儿都得随着你?从小也是看着运动长大的,多么厉害的人都低头了,为这事儿,她就受不了,就要以死明志。明啥志呀。这不是胡来吗?上学这事儿,没人取代她,是人家学校录取工作基本已经做完了,只差下通知,她就等不及了。这事儿闹的,真要人命了。” 孙泉源说:“她都觉得这上学那么重要?不上学就得喝农药?没上学的人多了。她还不如,自开始就不推荐上去呢。” 全新说:“自开始就不被推荐,也就没有这事儿了。” 尤继红问:“你表姐这后事儿,咱公社谁出头来管这事儿?” 全新说:“岂止公社出头?县里都来人了。县委,县革委,县知青办,公社党委,公社革委会,公社知青办都派人到医院去了。县里对这事儿很重视,说要严查,严办,以后坚决不能再出这样的问题。” 张永东说:“这是自己的事情,查人家谁?自己不喝药,别人也不能把要灌她嘴里。自杀,那就是自己的事情。公家不追究责任,这不知道已经好到哪里去了。运动中遇住这样的情况,必然扣个大帽子:自绝于人民。其别不用说,家里人也都为这事儿低头,趴到地下去。” 孙泉源一听,张永东这话太直白。连忙说:“这跟运动中那情况不一样。这是误食,不能跟别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咱们都是亲朋好友去帮忙,别跟别的拉扯在一起。咱们自小到大都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咱们到那儿听着大人们咋说,按着他们的安排去办就行了。” 尤继红望着全新说:“孙泉源说得有理。咱们都听组织安排吧。听组织安排没有问题。” 张永东听着他们这么说,觉得他们这些话,好像哪里有问题。可他又说不出来。心里却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遇见这事情,我该怎么办呢?” 第145章 父母家人也都关心你这个人 160父母家人也都关心你这个人 或许是因为全新表姐自杀的事情对张永东、孙泉源、尤继红他们几个触动太大,就连那么积极的尤继红在这大忙天里,也不说赶紧回乡干活,居然跟他们一起相互邀请,到家里吃吃喝喝,谈论些不该谈论的事情,大有看破红尘,立足世外桃源,以不求上进的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 泉源妈感到奇怪,就在大清早,家里别人都上班、上学走了,孙泉源睡着还没起来,就连忙跑到尤继红家,悄悄询问继红妈:“继红妈,你没感觉到吗?这回回来,这些孩子们除了耍,就还是耍,好像一直没耍够,也不知道在一起吃吃喝喝,山南海北的都说些啥。他们咋都不回乡下走了?整天待在家里,吃喝玩乐,潇洒得不是他们了。这群孩子原先不是这个样,现在咋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继红妈说:“我跟我家小琴坐那儿说不到一块儿。我俩说话较少。原先我家小琴到家还都是雄心勃勃,那心胸,那气势大得要拯救全世界的穷人呢。没想到,也就在上回回来以后,她就变了,变得更不愿搭理我。我觉得这闺女,是恨我有那一段经历。或许因这影响她了?要不是这,她咋能那么烦我呢?前些时,那不是大队推荐她去上大学嘛。别人的通知都下了,她的通知一直没下。或许是因这点事情心里不舒服,失去上进心了?具体咋着,我也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这事儿呀。” 泉源妈说:“孩子们大了。心里想些啥,他高兴了才跟咱说;他不高兴,他就不跟咱们说,咱们拿他也没办法。只是孩子们这变化,咱们得知道因为啥吧。现在的孩子们可都长成人了。这种年龄是最胆大,自我感觉最厉害的时候,也是最难管教的时候。这时候管教不好,犯了法,那就麻大烦,一辈子都完了。我怕就怕在这里呀。” 继红妈说:“谁说不是这样呀。你家泉源性格好,说话笑咪咪的。你家泉源在家跟你本来话也多,跟你这当妈的也能说得来,你也知道他想些啥。不像我家小琴,自打改名继红,就老子天下第一了。到家懒得跟我说话。还没开口说两句,就把我训得跟傻子一样。为这,我也跟她说不上话了。我不是觉得生了这闺女,没能给闺女带来好运气嘛,我也就不忍心跟她着急。再说了,孩子们在外边跑腾着,她比咱们待在家里的大人们知道的多,为这,无论她说啥,我都听她的。她就是说了难听话,我也都故意忍了去。我不是没材料嘛。我要是有材料,能给她带来幸福,她会能跟我发脾气吗?” 泉源妈说:“话可不敢这么说。我家泉源可是为家里受了不少苦。我生了他,可没给他带来福。他吃了苦。这样倒好,他倒懂事儿,知道心疼老的了。这让我心里倒是受到安慰了。就是这回回来,这么忙的天,都说麦天是这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报纸上不是说是三夏大忙嘛,他们倒是清闲了。这事儿闹的,都不回乡下,天天都是黑睡大明起的疯着耍。这个啥都不顾,只顾着耍的样子,这是多年来,咱第一次看见呀。我问我家泉源:这么大忙的天,为啥不回乡里去?他也是说,不急,不急,不急着回乡里。说他们只是歇歇,玩几天,调整一下情绪。回到乡下,他们还是会搁劲儿干活,忙得脚不点地。究竟为啥这样?调整什么情绪?我还真不知道为啥这样呢。” 继红妈说:“你家泉源女朋友——世红,她咋说呀。” 泉源妈说:“世红倒是来过,她来的次数少。我还没有问过她。她不跟他们打哄。她忙着学习。她还得忙她的事情,她没工夫跟他们打哄。这我知道。” 继红妈说:“等她来时你问问她,这群孩子咋能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她应该知道吧。” 泉源妈说:“问她,这倒也是办法。那闺女跟我能说着话。我问她,她一定能跟我说实话。就怕她不知道,问也是白搭。” 继红妈说:“知道不知道,问一声也不框外吧。无论咋说,孩子们不敢在家长待,那样就让贫下中农不满意了。让贫下中农不满意,影响就不好。你说是吧。” 泉源妈应着:“是,是,让贫下中农不满意,孩子们还下乡接受再教育干什么?下乡就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是得让贫下中农满意。” 城市里的傍晚比乡间的黄昏来得快,来得实在。天色说黑就黑,路灯转眼就亮。站在城市里的街道上,望不见日薄西山的美景。并不很高大的房屋、建筑物遮挡住夕阳的光芒,给人感觉那屋后的远方还有亮光,天色却突然暗淡下来。在城市中的小街、小巷、窄胡同里,大家难沐夕阳之光。天天如此,人们也就懒得远眺太阳磨进西边红云金海里的美丽景象。夕阳是美好的。夕阳能让太阳收起炽热的光芒。尽管满城还是燥热,但那夜色里的凉意,带着些许潮湿的雾气,悄悄就会来到。这是吃酒,喝茶,大侃论天地的好时光。 酒桌摆上了:小桌,几个小凳,大家围着小桌坐。在孙泉源家后院。没有灯,借助的是天上月光,和屋里圈不住的灯亮。这是说好的事情,张永东,尤继红,甄世红,全新都来了。只有一瓶酒,自己喝自己的,不为喝,只为说,说抱负,说理想,说愿望。这是在家里,想说什么说什么,可以激情荡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泉源妈把酒菜摆上,招待这些常来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孩子们。她像招待客人一样,彼此都还客气。全新端起一杯酒,邀请泉源妈入坐:“孙大娘,你坐到这儿,喝不喝,听我们说。我们都是有志青年,我们窝在乡里,没法报国,我们白活了。” 多少识几个字的泉源妈知道自己是不能跟孩子们坐在一起说这种话的。她老了,她没有孩子们那潮气蓬勃的心胸大志。她毕竟上了年纪,跟孩子们说不到一起。她坐在孩子们旁边,孩子们都会感到拘束。但她又不能立马走,那样倒是不给孩子们面子了。 全新也是常来孙泉源家的,他跟孙泉源家的人也很熟。平时他话不多。今晚他话却特多:大概是他表姐突然去世的缘故,他心里不舒服,他想把他心里的不舒服说出来。他冲着泉源妈说:“孙大娘,我和泉源,我们这一群子,我们都是有志青年,为祖国,为人民,难道真是自己心里还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没把自己全都交给国家么?错!我不知道别人咋样,反正我是把我这一百多斤早就交给国家了。最简单的道理,没有国,哪来的家?翻过来说,没有家,国又在哪里呢?好多人都说,这是世界观的问题。国和家在我们心中的位置究竟又是啥样的?哪个先,哪个后?谁能说得清楚?孙大娘,你说说,你侄子全新怕死么?是孬种么?可以说,为国家,舍命去拼,我能算上一个。我表姐跟我一样,心胸也是大得很呢。转眼,人没了,化成灰了。这让人心里如何能接受呢?她想为国家建功立业,她想为国家做一番事业,她想为国家做些实事儿,条件不适当,空有理想,转身半瓶乐果下肚,化成轻烟飞走,留下骨灰一坨。让大家一看,哦,这就是报国了?她是我表姐,我姑不愿意,我也接受不了。你没接到通知书,你得知道是谁把你顶替了,有人顶替,你去跟他拼命都行,你不能这么轻轻松松,没找人力量,把自己给撂到这儿了。幸亏乡里把知青看得还重,组织上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倘若自绝于人民这顶帽子一戴,我姑也会变得里外不是人。因而我说,我表姐看着大气磅礴,其实是小心眼儿一个。能走这条路的人,有几个是把事情看开了。若是我,我是不会这么办事儿的。这样办事儿太愚蠢。我办事儿,就是一定要找到损害自己的人理论。别的不说,兑命都行。她这是什么?她这是存不住气。人家继红也没发通知,人家继红就没自杀。孙大娘,继红若是自杀,你家泉源和永东都会哭她。哭得还痛。那可不是送我表姐,过后他们还笑呢,说我表姐傻瓜。” 泉源妈说:“这事儿办得是傻。你姑养她不容易,养了这么大,也就三五年的事儿,就该结婚当妈妈了,这样走,确实伤人心呀。” 全新听罢泉源妈这么说,猛拍一下大腿,听得一声脆响,他没感觉疼痛,冲着泉源妈又嚷嚷:“谁说不是呢!她这事儿办得窝囊,她办这是该挨嘴巴子的事情。我姑就打了她嘴巴子。我姑打她的时候,还是咬牙切齿打的,恨不能跟过去打她,打她也不解恨呀。” 听到“跟过去”仨字,泉源妈的眼泪唰一下掉下来,接着就是带着哭腔叨叨起来:“你表姐她咋不知道大人们想些啥呢,她咋不知道大人时时都萦记着她呢。跟她去,跟了她去。那不是想跟她去,那是恨她咋那么糊涂呢。那是你姑想自己过去把她闺女换回来。你表姐她咋不知道大人心呢。她要是知道大人们想些啥,她就不会喝药,她就不走会这条道了。” 孙泉源一听母亲为这事儿也动了感情,连忙站起,搀扶起母亲说:“妈,你听这醉汉嘴里瞎说,你是哭什么呢。你没看见他进门,身上都带着酒气儿呢。他是喝多了瞎说,你犯不着为这事儿哭。——世红说住要来的,这时候还没到,按说她也该到了,你去门口接她吧。你别让全新再煽一会儿情,又该嚎啕大哭了。” 泉源妈嘤嘤哭着站起身,还没往前院走,只听甄世红的声音从前院传过来:“妈,妈,你在哪儿呢。家里咋没人呢。妈,妈,你在哪儿呢……” 泉源妈听见这一声,连忙答应,撩起大步就朝前院走。对这声音,对这举动,别人尚可,尤继红倒在心里哼了一声,暗暗思忖着:“真会弄事情,连妈都喊上了。谁还能去跟你争呢。”看着孙泉源在灰明的月亮地里搀扶着母亲往前院迎接甄世红走了。 第146章 轻风细雨 161轻风细雨 孙泉源搀扶母亲来到前院,见甄世红脚步没停,正往后院走。泉源妈连忙笑着拦住她,说:“你的那帮同学,都在后院喝酒,刚刚坐下。我有话问你。三五句话,咱俩说了,你再过去吧。”说罢又对孙泉源说:“泉源,你去招待他们吧。世红跟我说了话,随后就过去。” 孙泉源诶嘿一声笑,说:“啥话还怕儿子听?怕儿子听,儿子就不听了。”说罢丢下她俩,朝后院走了。 甄世红特老实,笑着问:“妈,你有话要问,你只管问吧。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跟你说。我知道啥,就跟你说啥。” 泉源妈拉她坐到前院石台边,轻声问:“我问这事儿,不知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了跟我说;不知道,你也帮我分析一下。” 甄世红听得准婆母这么说,也是特认真,说:“妈,只要我知道,我一定跟你说。你想问啥,你只管问吧。” 泉源妈说;“原先在这大忙天,你们这帮知青同学都不回来,都在乡里大干。这回他们帮全新办他表姐那丧事,这一回来,也全都不走了。现在这不是三夏?报纸上都说三夏大忙要大干,他们咋都回来不走了?” 甄世红说:“他们哪里是不走了?他们是不回乡大干嘛。他们都想施展才华,都想卖弄手脚,都想回乡大干,只是全新表姐这事儿,刺激到他们了。原先他们都觉得,他们呼风唤雨的很厉害,他们都是能斥别人的人,哪想到自己倒让别人给愚弄了?看到全新表姐这事儿出来,他们大彻大悟,看破红尘了。他们原先感觉自己很重要,感觉祖国的兴旺发达,祖国的前途都得依靠他们,那些振兴重担都在他们肩上扛着的。看到全新表姐躺到那里,他们才觉得他们并不重要。他们才知道,他们也不过就是一个待在乡里的知识青年,只要半瓶乐果下肚,也就啥都不啥,连个人样都没有了。再到办全新表姐这事儿时看到县干部咋呼,公社干部扯皮,大队干部认输,本队知青透信儿,其实最重要,还是只有这半天工夫,活人变死人,死人变成灰,他们才知道他们很脆弱,他们太可怜了。就为这,他们想在城里歇几天,养精神,好好想一想,玩一玩。他们也都承认,离了他们,乡里的活,该咋干,还咋干。离开他们,队下没有一点损失,队下的各项工作,照样运转。为这他们乐意在家玩。” 泉源妈说:“哦,这是他们把事儿看开了。世上的事儿本来就是这样,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只觉得自己比自己的老师厉害,就觉得自己厉害过天下人了。其实厉害了再厉害,也都是厉害那一段时间,过后也就那么回事儿,过后也都难见有人给个笑脸。——好了闺女,我知道咋回事儿了。我不耽误你事儿,你去后院跟他们说话吧。” 本以为自己拽住世红留下来问句话,耽误世红去后院跟她同学瞎哄了。没想到她这么说,世红居然说:“妈,我跟他们坐一起,一句话都没有,全听他们说些费话。他们说的全都是虚话大话,我不爱听。跟他们在一起说话,还不如咱俩坐这说家常呢。” 泉源妈说:“我觉得你说话办事跟他们不一样。我觉得你稳当。看着你四平八稳的,跟人不争不抢的,没把啥事儿放心上。其实,你每走一步,都是那么扎实,都是那么让人信服。你比你这一辈人,聪明得多,脑子好用得多,只不过你办事稳当,不咋呼,他们觉得你笨。其实他们都看错你了。你不是笨,你是沉稳。” 甄世红说:“妈,你夸我,是你爱我,偏我。哪家大人会说自己家的孩子不优秀呢?你看我好,就有这意思。其实我办的有些事情,还都是听你说。你们大人跟我们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有道理,我就照着做了。我干爸说,知识不会永远不值钱。这话我相信,我就下劲儿去搬住书本,去寻老师,埋头学了。看到他们都在乡下咋咋呼呼的,要去怎么解放全人类,怎么去报国呢。初中文化都没有,没有文化能去怎么报国?在山窝窝,山沟沟里历练,从内心深处也都是为着招工,普遍都是这想法,其实有这想法就是小家子气。有这想法是标准的自私,有这想法是很可悲的。 “这你知道:有我爸的那么多关系,当时不下乡,我就能有很好的工作。我下乡了,接触到了乡里的事情,我知道了啥叫国情。我把我的家庭情况,跟贫下中农说了,贫下中农都说我傻。这两下里放到一块儿让我去考虑,我还待在乡下干什么?为这我就回来不去了。他们还都觉得我有病了呢。你可知道,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把我的想法跟你说了,你说泉源也喜欢我,你让我向泉源表白。泉源也实在,他说,我是向他表白的第一人。既然我是向他表白的第一个人,他就永远跟我在一起,不分离了。他说他家庭条件不好,我能看中他,是他的造化。他能永远都不放弃我,哪怕我真有抑郁症,他都不放弃我。他接受我,真让我感动了。他还说我把他当男朋友,我有些亏,让我想好:只要说定,两人是都不能反悔的。我说我要学习。他说他支持我,他给我时间,从乡里回来也不来骚扰我。这点儿他就明理,让我知道他是很能理解我的心思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实我们这一帮人,无论谁都知道,没有知识想报国,也都是瞎胡闹。可这大势是在农村广阔天地里展现自己,你想在哪方面报国,——这可不是解放全人类,也都知道那只是心胸,其实还是办不到的。——都呆在乡里,农业以外那些实本事是学不来的。为这我不再去乡里,待在家里拼命学习文化课。高中课程我学完。我爸教我学医科。我干爸说,知识不会永远不值钱。知识应该是很重要的。这话没错。可是在这种老师是老九的年代,谁又能知道知识都是从老师那里传授出来的。我爸说,运动以前,高等教育分有专科和本科。本科毕业还有硕士研究生,再高就是博士研究生。我干爸也说,没有知识,想在科学事业上有所建树那是不可能的。这话泉源也听了。他不相信。反正我相信,我就下住劲儿学习文化课了。他不学,那是他的事情,将来我比他强,他不嫉妒我就行了。他只要不舍弃我,我不催逼他,任他去玩儿好了。现在大家都不学习文化课,逼他跟我一样学,他没这学的意识,那是学不进去的。学习是脑力劳动。谁说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轻松,那才是纯粹瞎说。这话是泉源说的。泉源为着能体谅我的苦楚,他居然能独处小屋学习一上午,得出这结论,也真让我感动了。 “因为听你们大人话,再说我也学了些,咱们中国传统中的有哲理的东西,这时我有些开悟,我感觉有些东西也不是强求的。都想报效祖国。报效祖国是个大话题。我想,我只要能管住我自己,我把自己的思想觉悟提高些,多学文化科学知识,只要本事在身,能为国家出力,也是对起了自己。妈,你说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就在这里。 “我学的侧重点是科学文化知识。他们学的侧重点是社会科学实践知识。当下的状况是: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的少,学习社会科学实践知识的多,过几年社会需求什么,这就很难说了。毕竟我学的这方面人少,接触社会实践的人多,若干年后,若从人才多寡的需要上说,我是占了先机的。妈,我跟你说:我不跟他们打哄,我是对的,我没有错。” 泉源妈是个知冷知热,很会心疼人的人。听得甄世红这么说,感觉姑娘是不想浪费时间,是想回去学习的。她便替儿子当家,让甄世红不到后院跟他们瞎哄,直接回家走了。 泉源妈把世红送到大街,看她骑上车走,这才返回家来。 张永东、尤继红、全新和孙泉源在后院侃到十一点多。尤继红念念不忘甄世红还在前院跟泉源母亲说话。见这夜已更深,还不见甄世红来后院转转,她便站起来,挪步来到前院。见前院没人,家里人都已进入梦乡。她又蹑手蹑脚,回到后院,悄声跟那几个说:“家里人都睡了。世红只怕也回家走了。咱们还是散了吧。有空明天再聚。明天到我家去。我让我爸陪你们喝半斤不成问题。” 全新说:“本来我是不想现在就回乡里去。只是你们的牌子都比我的牌子高,名声也比我的名声好,我不能让你们因为帮我,待在城里不走,把你们的牌子给砸了。把你们那一世英名给毁了。多谢大家帮忙。全新在此感谢了。明天咱都回乡,我买车票,到乡里,让公社把咱们的路费全给报销了。” 张永东说:“走就走吧,把咱们走,说得那么别扭,这就让人受不了。什么报销车票。那都是小事,公社占了便宜,他们还能在这上面计较?真要在这上面计较,公社里也就没有好人了。奶奶的,不是怕大帽子,我们还真是不愿跟他们这么轻风细雨说事儿呢。” 孙泉源长叹一口气,笑一笑,说:“不说了,不说了,往前看,前边有阳光,前边路很宽,路更好。” 他们厮跟着,在蒙蒙的月光下,一路向胡同外走去。 第147章 沟外的事情是业余 162沟外的事情是业余 孙泉源他们把全新送到胡同口。全新也跟他们说住了,第二天就回乡下走。这不回乡下也不行:家里大人催,催得人心烦。家里大人都想让自家孩子上进,都怕自家孩子落后。大忙天,下了乡的孩子们待在城里瞎逛荡算是啥事儿嘛。都盼着上进是好事儿。彼此彼此。大人们的心情可以理解。自己害怕自己落后,自己也怕别人说咱落后嘛。早些回乡也可以。这没有什么值得埋怨的,这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晚走不如早走。晚走还能惹得大人们唠叨埋怨,为着大家耳朵清净,那就早些走吧。 因是乘坐长途汽车,那是买了车票的,自然不像蹭火车那么不自然。早上八点多将近九点,大家相聚长途汽车站,全都上了车。风驰电掣。一路颠簸。到公社也不过十二点。正是午间饭点。秘书是个热心人。再说上边也有交待,这边张罗他们吃饭,那边便是寻找会计给他们报销车钱。这报销手续都是全新跟着去办的。他表姐的事情,没有给公社带来麻烦,全新也算是立有一大功劳。 其实在全新处理她表姐这事情中,让全新忍气吞声,息怒立功的当属张永东。张永东是明白人。他见多世广,说得分明:“人既然死了,再说多也没用。万一队下跟你姑家打起别,有人给你表姐扣个大帽子:不说误食,硬说是自绝于人民,你说到那时可又该咋办吧。你知道:死了的人啥都不会说。那可是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他们还都占着高枝儿呢。跟你姑,跟你姑父说清楚,说不说事儿,那可是要想好了。这可是你表姐那大队来回都能说的事情。人家大队对她并不薄。说实在话,那真是你表姐自己的事情。出了这事情,怪不到别人的头上去。你姑家,跟队下弄不弄事儿,这可要想明白。不然惹起不美,打起别来,那就麻烦,局势就不好收拾,吃亏的可是咱自己。” 全新的姑母、姑父也都清楚,自己闺女不喝药,别人也强灌不到她嘴里去。他们也知道这是自家闺女心眼儿小造成的。因而跟全新他们商量以后,也就拭干眼泪,忍气吞声,啥都不说,不再跟大队、公社说事情。由公社出车,将闺女遗体拉回城里殡仪馆火化。自己生气,自己在痛苦中安慰自己,只当没养这闺女。尽管全新的姑母和姑父悲痛万分,只想跟了女儿去,但毕竟他们儿女还有几个,痛也只是痛,悲也只是悲,悲痛过一阵,抗过去,也就不再把这闺女放在心里,仍是不停工作,为下边的孩子们忙碌。 因为全新,这帮知青,他们从头至尾,——也就是说,这事儿处理的全过程,他们全都参加了。印象太深。加之他们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躺在床上,睁眼看是全新他表姐,闭眼想也是全新他表姐,全新表姐那发青色的遗容,总是闪现在眼前,——真可谓,念念不忘,时时再现。男同学胆子大,还好说些。尤继红这样的小姑娘回到住处岂不吓得睡不着觉? 孙泉源跟张永东商量:考虑到尤继红一个人独处在那个院子里胆怯,他们想让君子妹、海林大妹过来,陪伴尤继红住些日子。 他们把这想法跟尤继红说了。尤继红说:“没出这事儿之前,我这房东老俩一去他闺女家,海林大妹和君子妹就来陪伴我了。现在出了这个事儿,我没告诉她俩,她俩要是知道这事儿,只怕天不黑就会过来陪伴我,她俩必定担心我害怕。” 孙泉源说:“若是这么说,我就顺路拐到君子妹家跟君子妹说一声,到沟里再跟海林大妹说一声,让她两人都过来陪你睡觉。” 尤继红说:“你只管顺路跟她们说一声,我回来了,就行了。别的不用说,她们就来了。” 孙泉源连连说好,跟随张永东出了门,没走渠上小路,顺着大路朝沟里走。跟张永东分手,先拐到西沟跟君子妹说了声:“继红回来了。让你去那儿陪她睡觉呢。” 君子妹笑:“只要知道她回来,我就过去陪她。现在顾不着,晚上我就过去了。” 孙泉源告别君子妹,又往沟里走。还没到沟里,便已看见海林大妹在麦场上忙活。连忙紧步走过去,悄悄告诉她:“继红回来了,晚上你去陪她睡觉吧。你可是一定要去啊。” 海林大妹哈哈笑,说:“你只管说声她到街里就行了。晚上我去陪伴她,这我们都是老早说住的。” 孙泉源也是呵呵笑,说:“继红还说,你们在一起是有缘分,这话真让她说对了。” 海林大妹反驳说:“这话哪是继红说的,缘分还是我说的。她说我们是一条战壕的。她说这战友情分是要牢记到老呢。听着这话,真是让人热血沸腾,这比说缘分还让人感动。” 孙泉源听得这么说,又是呵呵笑:“是缘分,是战友情,其实都是那回事儿,说战友情更亲切。只要能在一起,这就让人忘不掉。好,好。回头咱们再在一块儿聊。”说着下坡,朝知青院走了。 前脚刚进知青院,后脚,队长多麦就撵来了。也是笑呵呵,但是很认真,说:“昨天,浩仁回来,跟咱支书说,推荐你当咱大队团支部副书记呢。他把他这想法跟我说了。这真把我愁得了不的。我说这团支部副书记是要脱产的。你当着队下保管,不在队下忙活,跑到大队忙去了,我放你,我岂不要受罪了?我跟浩仁说,当大队团支部委员也就行了。当不当团支部副书记,只要是帅才,在团支委会上说出的话,照样也是有号召力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说:“我是团员不错。我现在在队下当着保管,其实我就分不开身。根本就去不了大队当团支部副书记。那是要脱产的,队下保管这活让谁干呢?我去不了,不是我不去。”这话说完,忽然想起来,便又问:“浩仁咋能在这时候想起来让我去当团支部副书记呢?没当保管之前,我还能去当;现在就是让我去当,我还去当不成呢。他明知我当着保管离不开,他咋想起来这时候推荐我去当这副书记呢?” 多麦听罢他的疑问便笑了。说:“或许你不在意:今年石头窝子起石头那帮弟兄,大忙天,居然都没让下来收麦。为啥?你不知道吗?那是咱大队往河坝上送石头的任务没完成呀。公社在党委扩大会议上,点名批评咱大队了。坝上送石头的石方任务没完成,大队支书坐不住,正着急得头晕脑胀。这就想起了你。浩仁也说你会办事情,把咱队下搞得可以。为这,他两个想到了一块儿去:让你去当团支部副书记。” 孙泉源听着心里很舒服,嘴上却说:“我不过是听话,在咱沟里,哪事儿我不是听你的?你这么说,真让我脸红,真让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队长多麦说:“你这是谦虚。别的不说,只这两场事儿:一个搞副业打草苫儿,一个一晚上咱沟里除了百十棵树,就这就让你的好名声传到了街里。或许你还不在意,其实,这就叫名气。” 孙泉源听多麦这么说,脸一热,也不好意思接腔了。可这话头又不好意思让它断,只好掐起指头,笑着跟多麦算起细账,说:“朝坝上送石头这任务没完成,也真够遗憾的。咱们若是算个细账,朝坝上送石头也是合算的。我在山上起过石头。具体情况我还是清楚的:一方石头三块六。按说这条件够优厚了。一方三千六百斤,一车拉一千斤,只要拉坝上,这也就有一块钱的进项了。为啥年老年少都不愿拉石头。原因很简单:都怕断轴头,都怕费外带。反过来说:都怕轴头折,都怕费外带,怕这又怕那,这石头不拉,那钱也不得挣了。想想吧。一根加重轴头一块多,一根加重外带三块多一点儿,只要拉上四天,你啥都有了。轻便车,我不敢保证;加重车,拉一千斤,车轴没问题,外带更没问题,这是大家都知道。再说,一路下坡,朝河坝上送车石头,并不是多费劲,只是下这陡坡,朝上抬着太费力。一个人拉着困难多,谁去拉石头,有人就说人家财迷。现在这已形成了风气,好像从山上拉石头送坝上,就是财迷。不破这风气,想完成送石头任务也难。” 多麦说:“都说朝坝上,送一车石头能挣一块来钱也太少了,那要是一天拉两趟,这钱来得还不更快吗?都是在那儿瞎吵吵,正儿八经谁算过这个账呢。也都是因为有人一车拉的多,轴头崴断了;有人因为过载车胎放炮,就为这,没人愿意拉这石头了。大队越是催,越是没人拉。形成了风气,造成了舆论,吃亏不吃亏,沾光不沾光,没人愿干这话,这任务也就完不成了。大队这送石头任务完不成,你有两下子,把咱队下搞得不错有起色,大队还能想不起来你,何况浩仁也来推荐你呢。” 这话说得孙泉源爽快得直想笑。心里飘飘然,有种自我欣赏的满足感,明知因为什么,又故装糊涂说:“即便这么说,让我当个团支部副书记,跟拉石头,完任务这事儿,又有啥关系呢?” 队长多麦哈哈笑,说:“你是真不知,还是故装糊涂?——让你领着团员青年朝坝上拉石头,完任务呢。就是这事儿。要不,这晌不晌,夜不夜的,咋能让你去当大队团支部副书记呢。”多麦正说着,诡秘一笑,话头一拐,说:“去年咱队下乱得收拾不住,——你不在意,你在街里跟人说过:你要是当了队干部,只要一星期,就把沟里这乱劲儿给整治住。后来这话兑现了,大队也清楚。就为这,你去团支部兼职是没问题了。可是我得先跟你说清楚:只能兼职,只能业余,不能全职,不能丢下沟里不管。你要是丢下沟里不管,我就不让你去。这是不容商量的。只要沟里事儿你管着,别说你去大队当个什么,你就是去公社,去县里当官,我还高兴呢。前提是,你必须把工作重点放沟里。沟里的事儿是你正业,沟外的事情是业余。只有这样,我才放你去。” 第148章 大公无私那时间 164大公无私那时间 张永东是个舞枪弄棒,喜欢运动的人。这人讲义气,够义气。他信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出友谊的“谬论”。他所喜欢的,他就想让身边的弟兄喜欢;他所受益的,他就也想让身边的弟兄同时受益。 大队又买了一辆履带拖拉机,他就想让孙泉源跟他一起去当这拖拉机司机。孙泉源说:“那是热门地方,那是热门岗位。别说大队的回乡青年都想当这司机,根本轮不到我;就是你去大队跟支书说了,大队让我去开这拖拉机,我知道我也去不得。我去了,沟里百姓就会埋怨我。你可能不知道:沟里的事情太多,等着我去办的事情多着呢。再一个,多麦当着生产队长,我是队长的腿脚,我又是队长的手肘胳膊,我还是队长的大脑,我能替队长把队下的好多事情都办得很好。队长多麦需要我,队下百姓需要我,队下需要我的地方太多了。 “我若不当这保管,或许咋说都可以。我现在当着这保管,我和多麦能想在一起,我们齐心协力要把生产队搞好,我们努力要把队下各项工作都搞起来。多麦那么信任我,我若去干别的,我若不当他的助手,我就对不起多麦,我就对不起沟里社员群众对我的期盼了。我们这是一个合作很好的生产队领导班子,换个人,生产队的工作或许也就不会那么顺畅了。就为这,啥都不说,只要为队下着想,我只能在沟里待着。跟你说实话,浩仁推荐我去大队团支部兼个副书记,人家多麦还不愿意呢,更别说去当这大队拖拉机司机、驾驶员了。这念头就不要有,免得让我心里生别扭。” 张永东撇一撇嘴,嘻嘻一笑,说:“咱们这帮知青弟兄,只有你最能沉得住气。在沟里窝着,这滋味好受吗?年轻人都是跑跑腾腾的,谁愿窝在那儿不动呢?咱们知青同学,有哪一个像你这样乐意不动的?你说出来一个,我就不这么说了。我所知道的咱们那些同学,——除了你,都是活蹦乱跳,热情奔放,风风光光,快活过好每一天的知青生活。只有你,死气沉沉,丧失年青人的活力。让人感觉你就像个老太婆,让人觉得你没有活力似的。” 孙泉源一听,立马反驳说:“去!瞎说。我要是婆婆妈妈,甄世红能看上我?尤继红就能高看我?你张永东就愿意跟我做弟兄了?我要是婆婆妈妈,多麦就愿意跟我搁伙计,沟里百姓都那么高看我,期待我了? “我知道,你是向着我。我只能说,我也想学开拖拉机。等你学会开拖拉机,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在那开阔一些的路上,让我开一开,过一把开拖拉机的瘾,我就很高兴了。至于要当拖拉机手,那只能是奢望了,我根本办不到。永东哥哥呀,人要想办成一点儿事儿,就必须能够耐得住寂寞。没有毅力,耐不住寂寞,啥事儿都是干不成的。” 张永东笑说:“你说这不是最高指示,谁相信呢。” 孙泉源笑了。说:“你别不信。我说一件事,你可以去看看别人咋做,我咋做。我为了把队下工作搞好,决心下了。咋能鞭策自己?——不抽烟,以不抽烟来约束自己。原来烟不离手,现在说不吸,真不吸了。这就叫,耐得住寂寞,这就叫有毅力。没这毅力是办不成事儿的。你去咱同学当中看看,看谁跟我一样:说不吸烟,立马就断的。即便他烟瘾小,他也办不到。除了我,没有第二个;真有第二个,我就服他了。因为啥,我就不再重复了。” 张永东呵呵笑起来,说:“当时不是也快把你给憋死了嘛,你是强忍着,你要是不忍,你不是就又重吸了?” 孙泉源说:“刚戒的时候确实很难受。我忍着,我强忍着,我就是憋死也不吸,我终归还是没再吸么。我这话可有错?我又重吸了么?我没再吸,我一直没再吸,我还不是好汉么?我自己都欣赏我自己,我咋这么有精神,这么有毅力呢。我为的是沟里兴起,我为的社会主义建设大计,我必须有毅力。” 张永东笑着说:“你有毅力,你没吸,你没再吸。我也承认,你是有种货。要不我咋佩服你呢。就因为这,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孤家寡人,你把烟戒了,我说错了么?”说了半天,又成张永东说对了。孙泉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就会顺溜转弯儿走,把人给绕进去,到底还是你有理,要不别人都怕你三分,说你有本事呢。” 张永东说:“这话你只说对了一半。若是咱俩在一起,咱俩这脾气合一块儿,那才是金玉合璧,走遍天下,让人羡慕眼红呢。” 孙泉源问:“因为啥?” 张永东说:“咱俩一硬一软嘛。跟他们弄事儿,谁能不害怕?” 两人站在场外正说着,李大明领着铁路中学的小三、小四,踏着月光寻到沟里来了。好久不见,亲热,好亲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孙泉源这社员会也不能参加了,不用去告假,立马要把这远方的客人让到知青屋里去。 大家刚刚坐下,金安然就到了。老朋友相聚,话题自然就多。天南海北的瞎侃。侃得有劲,侃得痛快。侃到半夜,孙泉源本想安排他们跟自己一起睡在他的屋里。无奈小三、小四却说:新良大队已有安排。他们这次东来是出公差。事情原由是:去年由金安然牵线搭桥,从他们大队引进抗倒伏的新品种高产小麦,让新良大队今年有了个特大好收成。他们这次来,就是作为接收新良大队返还小麦的检验员,被新良大队特邀过来的。新良大队把他们当宾客相待,吃住新良大队已有安排。这不是想念知青弟兄嘛,就忙不迭到街里,到沟里来看看,见个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话在张永东听来倒没觉得什么。但在孙泉源心里那可是翻江倒海得不能平静了。同样都在渠首修渠,金安然咋就知道他们那个大队有抗倒伏新品种高产小麦呢?金安然不是一般人啊。金安然是栋梁之才。生产队管理,要向他学习。他咋能那么早就把人家那抗倒伏新品种高产小麦引种到他们大队呢?这人有才。他是人才。我得把他身上的好习惯学过来。我得向他学习。他这样的本事,是从哪儿得来的?我得屈身下拜,把他身上的好习惯学过来。 夜已深。那是宁静的夜晚。天上挂着虽不圆,却硕大的月亮。大地上,四下里,银样亮堂。生产队在沟口仓库前的棉花场上召开的社员会早已结束。社员们回家躺在床上,多已进入梦乡。孙泉源没有睡,他正踏月送友归。其时,正走在乡间月夜的小路上。上坡下坡。没有送到街里已不让再送。依依不舍,依依不舍。回头再见,回头再见。目送弟兄们走远,走得看不见,他才折返回来。 躺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他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他走在原野上。太阳冲破黎明前的黑暗,露出头金色暗红的光,渐渐变艳,变亮,在河的尽头,一个耀眼的大圆,带着芒刺,跳着升起来。啊!这是能够给我们生命的太阳!太阳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沟里事情很多,我怎么能在这原野上溜达呢。我得回沟里,我得回沟里。沟在哪儿呢?——一睁眼,天真的亮了。 饭做好,吃了。还没上工,张永东就来了。说:“县里举办拖拉机驾驶、农机修理培训班。大队派我去学习,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时间。再一回来,我就有了农用车辆驾驶证。我就可以驾驶拖拉机了。为这,跑到沟里跟你说一声:咱们十来天以后才能再见面。” 孙泉源一听也很高兴,说:“虽说咱们半月时间不得见面,再见面时,你就成了真正的农用车驾驶员。为这十天半个月不见面,咱也不遗憾。” 几句亲热话之后,因为时间紧,张永东便朝沟外走。孙泉源把他送到场边大坡前。两下分手,也都开始了新的一天。 麦子返潮,入库麦子还要晒。沟里的壮汉,都聚到仓库前,几千斤粮食都要铺到这花场上暴晒。仓库门打,灌一袋,背一袋,个个精神饱满,一袋一袋背出来。今天这些人要干的活,就是晒麦。晒够一阵子,大家掂木锨,顺溜排队攒着木锨在铺满厚厚麦粒的场地上,一攒一攒走起来。之后便是坐在阴凉之处侃闲话,聊天。孙泉源也是其中一员。 午饭时间没到,尤继红在沟口干活,半晌休息的时候,她来孙泉源这儿报饭。为这,孙泉源去北边梨园里拽了些红薯叶要做捞蒜面。只要有人看场,下工也无所谓早晚。知青点就在场子旁边,还没等下工,孙泉源便回去擀面,杵蒜泥儿,和蒜水儿。待到尤继红进门,捞蒜面已端到了她的面前。孙泉源邀她端着碗到场边吃,让还在看场的人赶紧回去吃饭。 尤继红心里装着事儿,跟孙泉源往花场那边走。边走边对孙泉源说:“都要是像咱们这样办事儿就好了。也有个时间观念。评,论,论,评,再个没完。到底咋着,也给个实信儿。幸亏我心大,我若心小,只怕也等不到发通知就急死了。太急人,上学这事儿咋就没消息了。” 孙泉源和尤继红在场边房后凉荫里的小马扎上坐下。听得尤继红一路这么说,孙泉源坐下以后,这才接住她的话,回答她说:“这事儿你就别往心里去。你的事情已经说住了。世红给人家打电话,人家也是这么给他回话的。世红不会骗你,你尽管放心好了。你别以为君子妹、期仁达、海林大妹说那都是接到通知书了。那不过是把他们那事儿,提到议事日程上,可以讨论了。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距离录取发通知书,还远着呢。他们也是屎没出来屁长流,自我安慰,自我高兴罢了。怕就怕啥呢?怕就怕有办法的人,在这研究再研究当中把咱给衬了。其实别的都不怕,就怕这。来个突然袭击,咱们心里没底,没有门道的家庭,那是心里最害怕呀。兴啥啥不丑。现在就兴这个,各显其能呀。咱也无能为力了。但愿,世红家的熟人不被挤倒呀。” 尤继红说:“谁说不是这呢。难道说,这扯得时间长,不是推荐研究,是在给有门道的人提供时间去捣鬼吧。” 孙泉源呵呵笑着说:“不会吧。现在不是提倡大公无私嘛。你说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吧。” 第149章 我是在他的指导下朝前走的 165我是在他的指导下朝前走的 在农村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无论掂没掂开锅,无论有没有另起炉灶立火眼儿,平时看似干活不惜力,都勤快,其实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懒蛋。男女知青都一样:都不想做饭。能在同学、户家那里蹭一碗,那就省一事儿。只要在一起合得来,不跐脸,蹭一碗,省得自己去做饭,这种事情绝大部分知青都愿干。这且不讲有没有粮食,有粮食也不想沾惹做饭那麻烦。当时,这种事情很普遍,这是插队知青当年的共同特点。 尤继红还算是个勤谨人。她队下在沟口干活,中午下工回寨里,下午上工还得来。回去跑一趟,只为拿筷子端碗埋头吃那一碗饭。孙泉源在沟里,他俩对脾气,就近到孙泉源那里吃顿饭,当然很自然。她本想下工后,过来跟孙泉源一块儿做捞面。没想到,她人还没到,孙泉源已为她调好一大碗,端到了她要坐的桌子前。当然,她也不客气,对脾气嘛,有份儿,吃个现成也很自然。再说,孙泉源到她那里吃饭的回数多了去,又有几次不是她给盛好之后亲手端到来客面前的?这是礼数,这是份儿。现在她吃个现成也应该,孙泉源就得有这表现。若没这个份儿,用当时一句硬气的时髦话回答就是:“关系不好,请着还不去你那里吃饭呢。”其实这是没有份儿的具体表现。人家不乐意管你饭;你也不好意思在人家那里混吃饭,相互不待见,才能发出这声音。关系好的干脆就是直来直去,直接报饭,到饭点儿就来,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随便,很泰然。 孙泉源把甄世红的入学手续、粮食关系办妥以后,送到人家姑娘手里,他就不再萦记甄世红上学的事情。尤继红上学的事情有人家自己想着,也不用他来萦记。因而孙泉源就把精力投入到沟里的生产工作上。他端上饭碗,路过屋门口,探头跟尤继红说:“你在屋里吃吧。我得挒着碗去场上吃:我得接替人家去看场,让人家看场的回家去吃饭。” 尤继红觉得两人在一块儿,边吃边说好,一个人冷冷清清坐在桌前吃饭没意思。听得这么说,她也端上碗,跟着孙泉源来到场边凉荫下。目送看场的人走后,两人都在户家掂来的小马扎上坐下来。——不能说是老话新提吧,至少说,也算得上是尤继红还萦记自己上学那事情。还没刚一开口说,孙泉源就把话题接过去,滔滔不绝,说着劝着,生怕尤继红为这事情着急再生气,更怕她办那想不开的事情去。 尽管他们得到的消息全都是说定录取了,但录取通知书没下来,让人心里还是不安生,七上八下要打鼓,心情也就稳定不住。录取通知书没下来,就不能保证一定能录取。有这想法是对的:万一被人顶替不录取,真到那时确定住肥皂泡破了,思想上还有个缓冲余地,不至于让人精神崩溃,行为过激,寻死觅活,去跟顶替的人拼命去。 孙泉源相信甄世红说的那些话,他也相信尤继红一定能录取。只是他这人说话办事儿留后手,不过头,没绝对把握的事情,只朝那有缝隙,有漏洞,行与不行,怎么怎么不一定的地方说。这样说得尤继红心里一直都活络。到时来通知,可以有欣喜;最终没通知,思想行为也不至于过激,自己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等待总以为是漫长的。尤继红这段时间就生活在等待里。等待是熬人的。得到录取证书是幸福的。但这上大学,终归是好还是坏,这还真不好说。再后,就应该是归到命运了。——这是后话。现在先不说。等到尤继红毕业分配时就能说明问题:没让尤继红崩溃也差不多,至少是要让她后悔、牢记一辈子。 无论尤继红怎么担心,通知书只要没下来,她就只能等待,熬着,盼着,期望着,巴望着。其实这也是生活。这也是她生活、命运中的一部分。 长话短说,转眼十几天过去。张永东去县里培训,考过履带拖拉机执照,回来了。麦收早已结束。各生产队都在着手筹划往山上地里拉粪的事情。因为拖拉机少,朝山上拉粪得排队。生产队管司机饭,这个没得说;干部还得舔着脸,巴结司机,也就是想让司机在规定的时间里,跑快点,多为队下拉两车。 可这粪还没开始拉,司机就把注意事项讲明了:崭新的拖拉机,都有个磨合期,无论到哪个队,一定是不能跑快的。一车拉得多些没问题,只是拖斗浅,装不上去。队下可以想办法。司机绝对可以慢慢开着拉到山上去。 大队40皮轮拖拉机还得忙着给副业股拉东西,不能给生产队拉粪,大队工作就是这样安排的,各生产队就不要去想它。 山上地多。朝山上拉粪,各队的运输量都是很大的,装车卸车,那活也是很累人的。 刚下乡时,队下没有拖拉机,朝山上拉粪那艰难程度真是让人很难想象的:一人一担,一驴一车,一小点儿草粪,挵到山上,人和驴都累得大喘气。这是这帮知青和当地百姓早已见识过的。后来有了履带拖拉机,没拖斗,一根钢丝绳,挂上十几,几十辆架子车,前头履带拖拉机牵引,后边男男女女十几,几十个人架车,趴地龙一样,长长一条子,朝山上突突突慢慢扭。那场面壮观之极,架车人紧张之极,生怕自己被有啥跟不上趟的。不过,尽管都紧张,也比人担肩扛,也比牛、驴拽车往山上运粪快得多,舒服得多。为这,孙泉源说老支书那么早就让修大坡,现在看来老支书还是很有眼光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究竟怎样利用大队拖拉机才划算,其实这还是有学问的。为这,孙泉源专门去讨教张永东。张永东说:“履带拖拉机是75匹马力的。你说你这一车草粪能有多重吧,拖斗少说也能装个四五吨,你们就是把这拖斗加个圈,说白了,就是把你们队下的草粪全装上,我明说,不用加油门,就这么慢慢腾腾的,丝毫不减速,一路顺,不磕扥,就上到山上去了。” 队长多麦跟孙泉源商量说:“我想是这样:轮到咱队下,咱用几块床板竖起来,当车帮,把那草粪死里朝上装。张永东不是说,只要能装下,他开着拖拉机就能拉上去,那咱们就豁上装,咱也不论趟,一车顶那十车装,咱队下也划算。” 孙泉源一听,这还真有理,只是人家司机愿不愿意呢?询问张永东。张永东说:“司机管你们呢。装多少是你们队下的事情,装好说声开车走,司机只管开车走就是了,这没有什么好说的。装车是你们的事情,开车是司机的事情,各管各的,谁都不耽误谁的事情。” 多麦还怕别的司机不愿意。张永东说:“别的司机也不会管你们装多装少这事情,一车走完,他还歇着享清闲呢。这没有好说的,只管破上装你们的车好了。” 这时候的拉粪只是为秋收以后的大田施肥做准备的,为时还有些早。从一队开始,一轮一天,一个生产队,只给拉一天。第二天就转到下一个生产队。那怕你队下粪没拉完,你队下还排上,再等下一轮,费用都是大队出,大队也不会去小队瞎收费。 转眼十几天过去,轮到沟里拉粪了。知青院里有三块单人床板都搬来了,又从户家借来三块儿,立到拖斗里,那草粪装得是谷堆悬尖。说白了,就是装车有点难。人再上去踩一踩,用绳,横竖一揽,扯紧,绑好。张永东开车,“突、突、突……”轻声响着慢慢走了。稳稳当当的,连一根草毛都不掉,真给人感觉美极了。 为队下拉粪,舍上自己的床板,不怕脏,不怕臭,知青傻,可以做到,回乡青年多麦,他居然也能做到,在这两个人的带领下,还有两块儿床板是两位老人自觉自愿从家里搬出来的。这队下,知青傻,回乡青年傻,这队下的老头老太太居然也傻。这让张永东想不通了。张永东说:“别队也都知道这样装得多。可别的队下就是没有一家愿把自己的床板搬出来,都只是那么说说,都想让别人搬。因为没人搬,最终也只好算了。因为没有床板当栏板,那样装粪计划泡汤,也只好按常规走了。拉十趟,不如你们拉一趟多,难道事情应该是咋样才算好呢?没有好的班子不行啊。泉源,我知道你为啥不愿去大队团支部兼职了。我也知道你为啥不能去大队团支部兼职了。你们沟里一定能搞好,你们队里的人思想觉悟高。有一块床板,我看着是尹冬梅的母亲金银环亲手搬到门口,让人给抬到沟外头的。这样的鸟把,这样的母老虎,这样的自私鬼都有这么高的觉悟,你们沟里搞上去,那只是迟早的事情了。你们队长多麦用床板竖起来当栏板的事情能实现,一车顶人家别队装十车,再有两车你队下的粪就会拉完了。拉完就能腾出手来干别的。队下都是这样无私的人,你们沟里不富,天理都不容了。孙泉源,我服你了。你是我心中的楷模,我得向你学习了。” 孙泉源听得张永东这么说,脸热心跳,连忙:“不、不、不”摆手说:“这话可是说得我擎架不住了。你去看金安然那做法,让人服气着呢。我在沟里的一套,都是跟他学的。大队推荐他上大学,他都不走,他要把农村的事情弄清楚,把农村的事情当做一种学问来研究,我不过是听了他的几种想法,我按他的想法做了。没想到居然大有收获,连你都赞扬我了。为这,我更得向金安然学习了。金安然是我的楷模,我得向金安然学习。金安然是人才,我是在他的指导下朝前走的。” 第150章 拖拉机车斗挤住人之后 166拖拉机车斗挤住人之后 张永东听到孙泉源赞扬金安然是个人才,他在队下的所作所为,都是按照金安然的想法去做的,便呵呵笑了。说:“金安然有个抱负,就是将来要从政,当干部,要在当干部的道路上为人民服务。咱们的想法跟他的想法不一样,你也犯不着跟他学,把自己禁锢得不能犯一点错。金安然有这抱负,他为人处事就高尚:自下乡,他就能屈身下就,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与贫下中农同甘共苦,尽力保证自己不犯错。咱们从没那么想,咱们的有些做法也讨人厌:见到哪个队下菜园子里的蔬菜长得好,咱们只为咱嘴馋,趁天黑,趁午后,瞅个没人机会,又有几个没去伸过手?虽说这只是为了下发解馋,偷得并不多,不值几个钱,但这毕竟也是错。一年以后,咱们才都能忍得住,不伸手,不吃那带贼腥气儿的东西,觉得那样丢人了。金安然可是自下乡就不吃带贼腥气儿的东西,更别说让人家去偷菜偷果子了。金安然不干那不光彩的事儿。其实这事儿干着也是没意思,这些咱们也都是知道的。就凭这,他就跟咱们不一样。他比咱们高尚,这是肯定的。就凭这,也能看出这人的毅力了。不是光你一个人服他。我也服他,他这人不是一般人呀。只是我不愿向他学习。向他学习就像戴了紧箍咒一样难受。就因为难受,才没人向他看齐吧。他是咱公社的标杆人物,领军人物,也算是咱们敬佩的人物。至少说,我是这么认为的。” 孙泉源听他也说服气金安然,便绷下脸,正儿八经说:“既然你也说佩服金安然,那我就实话跟你说:咱们过去也太没把约束自己当回事儿了。总是想到哪里,就干到哪里,没有是非标准,没有约束自己行为的能力,惹下不少祸。若没有带队干部张师傅给咱们兜着,没有张师傅跟咱们讲那么多道理,咱们现在就不知道成啥样了。说实在话,这不是小事儿。金安然说:‘若不从小约束自己朝好处走,长大以后没毅力,真要掌握实权,只要身上还有那么一丝坏习惯,就有可能给单位,给国家,给人民造成很大的灾害。掌握的权力越大,给国家,给人民造成的灾害就越大。’细想想,他说这话都是真的呀。他说咱们应该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咱们不知道修身养性,自然就谈不上治国平天下。修身养性其实是让约束自己的呀。咱是小人物,小人物就不修身养性了?不修身,不养性,小错不断,大错会犯,小错聚成大错,咱岂不变成坏人了?咱们的父母都是那么善良,他们咋能忍心看着咱们变成坏人呢?咱们若变成坏人,咱们又该有啥面目去见父母呢?是大人物,都以天下为公,不把私利放在眼里。咱们虽是小人物,但咱们也是要过一辈子的。咱们现在还年轻,要走的路还长,咱们不能不约束自己,咱们不能让自己犯错,咱们不能掉进人生道路上的深坑里爬不上来。虽然咱们家庭条件不太好,但家里大人还都是善良的。尽管社会上有些啥说法,咱家大人们可都是让咱们往好处去学的呀。我说这话你赞同吧。” 张永东服气。点头说:“赞同。” 听得张永东说赞同,孙泉源又说:“就为这,咱们也得学好呀。不跟喜欢闯祸的人打哄,好好在农村干,将来招工来了,咱们能顺利招工回城,去一个好单位,了此一生,也就行了。至于金安然说的从政,用掌握的权力为人民服务,咱们只能是听听,咱们不行。咱没那心胸。咱也没那能耐,咱祖坟上也没那一股青烟,咱压根儿就不想那事情。但咱一定得学好,别让自己犯大错,更不能犯法,这就是底线了。我说这,你可赞同?” 张永东哈哈笑,说:“咱们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这一生不是也得学点本事嘛。让咱这生活充满激情。别老是死气沉沉,让人心里不得劲儿。” 孙泉源说:“那我跟你学学开拖拉机?在开阔的路上,你说可以不可以?” 张永东说:“晚上吧,晚上给东沟拉粪,晚上你也没事情,跟我去开拖拉机。” 孙泉源说:“那好,晚上你从沟口过,等我一会,我趁拖拉机过去。” 张永东说:“好,晚上我在沟口叫你。” 当晚,在东沟装好车,张永东开着拖拉机过来了。那车没有喇叭,亮着灯,突突响着。孙泉源吃过了饭,正跟多麦在沟口说话,听见拖拉机隆隆响,又见灯光亮,连忙跟多麦说:“我去跟着学开拖拉机,跟着跑一趟。” 坐到张永东身旁,张永东涛涛不绝,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连那还用不着的操纵杆下坡反方向都说了。待把这些都说够一遍,这才又加重语气说:“这拖拉机跟开坦克是一样的,真要打起仗,还真能用得着。” 孙泉源一一记着,操纵杆,脚刹车,油门就在右手上边这带牙牙的把手上,带弹簧的,一次不要推太多,要慢慢推。操纵杆的原理是拉哪根,哪边的履带轮子就刹哪边,用这一边停,一边转,这样拐弯的。说够一遍,又说一遍。张永东说:“三遍为臭。不再说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笑:“不说我也知道了。诲人不倦,当老师的态度也算可以了。上去山,让我开,行不行,你在旁边替我看着。” 张永东总觉得开这履带拖拉机是很简单的事情,听得孙泉源这么说,立马站起来说:“来来来,换位置,你来开住,我在旁边看着。” 位置换好,说话不及已到了大s弯儿,张永东还跟孙泉源说着:“到弯儿这儿,先拉左边操纵杆,等到转过这个弯儿,看着样儿,再拉右边操纵杆,待到拐过这个弯儿,松手让车直走就行了。” 前边是个小砖桥。只有一拖斗宽,因是直路,孙泉源看着,轻拉操纵杆,恰好就从正中过去了。张永东表扬:“好,好,开得不错。你这开得就好,两边卡得一样多,让人看着你还是个老司机呢。说话不及已到前边s弯儿那儿了,一直走。拉操纵杆也不起作用了。心里通通跳,心说:“再不拐弯儿就掉沟里了。刹车吧,先停下再说。”伸脚一使劲儿,车头溜着沟边儿停那儿了。 恨恨说:“拉着操纵杆它也不拐,再他妈朝前走一尺,只怕就掉沟里了。这是咋回事儿?真他妈的见鬼了。” 刹车降油门,车停下。两人换座位,张永东又开车。重新送上油门说:“光拉操作杆儿是拐大弯儿,急弯儿就得配脚刹。这样操作你还不习惯。” 孙泉源的胸口还是通通跳,他连连拍着胸脯说:“幸亏,幸亏,早这一脚把这脚刹给踩住了。敢晚一秒,我就成咱大队罪人了。就这一个拖斗,掉到沟里摔坏,你说咋整吧。好、好、好。真庆幸。我再也不跟你学开车了。我再也不当你徒弟了。这车我再也不开了。这种会动的东西,我再也不摸了。” 因这车从沟里开出去还不远,还没到街里。孙泉源让停下车,不再跟车,要回沟里。这时他已感觉,这种会活动的东西,不熟练,是不能在这狭窄的地方乱摸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这车还是不摸为好。回沟里,再见了。 孙泉源踏着月光回沟里走。张永东劝不住,只好爬上车,送油门,突突着,带拖斗,慢慢又朝山上走。 第二天刚起来,孙泉源端上脸盆正准备到厨房舀水去洗脸。大门吱咛一声响,冯珏推开大门进来了。两人撞个对面。孙泉源连忙说:“嗨嗨,啥风把我珏哥给吹来了。坐屋,坐屋,我洗把脸,就做饭。” 冯珏哪是能坐到那儿的人。还没等到孙泉源问,他便说:“哎,日娘,这早不撞住,晚不撞住,单单让老家伙下来叫他的时候,他就撞住了。这日娘也是笨蛋,咋能让拖拉机给挤住呢。” 单听这一声“撞住了”,就让孙泉源胆颤:张永东开的车,无论撞的谁,也都是张永东开车撞的。再后有一句有是“挤住了”。这挤住,撞住都不是好事儿,都是事故。撞住了谁,挤住了谁,是谁撞的挤的?不会是张永东开车撞的挤的吧。这事儿闹的。孙泉源不洗脸了,拉起冯珏拐屋里,急切问:“到底咋回事儿?撞住谁了?挤住谁了?你给说说吧。不会是张永东开的履带拖拉机撞的挤的吧。” 冯珏说:“谁说不是呢,正是张永东开的那台新买的履带拖拉机给撞了,还是挤了一下,反正还是让大队卫生室医生看过以后,拉去公社卫生院拍片子走了。说是等公社卫生院拍的片子出来,才知道撞得严重不严重。你看这事儿闹的,咋这么寸呢。” 是张永东开的履带拖拉机撞的,这是知道了。这撞的是谁,说了半天,冯珏硬是没有说出来。是谁不是谁都无所谓,关键是张永东那人义气,撞住人,他心情肯定不得劲儿。张永东在哪儿?他不会也跟着跑公社卫生院吧。问冯珏。冯珏说:“张永东去了嘛,我看着他让东沟人把顺天放到床板上,抬上,朝街里走了。” 孙泉源觉得奇怪,又接着问:“珏哥,这么大清早,你咋从山上下来了?这么早,你从山上下来干什么?” 冯珏说:“说起这话就长。这不是咱大队往河坝上送石头没有完成任务嘛。公社把咱大队支书叫去训了一顿。咱支书回来说,咱大队说要趁农闲,抓紧时间,完成这送石任务。因为这,我是昨晚从山上下来,一早来沟里,想着叫上顺天,赶日头出来,我俩都到山上了,哪成想,到他沟里,竟发生了这个事情。我也给顺明哥叫不上去这个人。走到你们沟口,想着你也该起来了,为这也是过来看看,这不是也想你了么。” 孙泉源听得冯珏这么说,呵呵一笑,说:“原来下来是为这事儿呀。好了,咱弟兄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我给你烙油馍,面汤,咸菜,可以么?” 冯珏嘴一撇,呵呵,呵呵两声幽默的笑,说:“没想到,下来这没多少日子,你这鸟枪就换炮了。不吃开水煮红薯片儿,居然吃上白油馍了。这样的生活也真可以了。” 第151章 送饼之谊 167送饼之谊 冯珏大清早突然来到知青院,孙泉源感到奇怪,慌忙让他屋里坐。三五句话过后,便从冯珏口中得知张永东开车撞了人。怎么撞的不清楚。撞的居然还是一直都在石头窝子里干活的顺天。顺天一直都在山上起石头,他属于石头窝子里的人,他咋能在队下装粪现场干活呢?不会是为挣工分,搭夜回来加班装粪吧。 冯珏说了顺天从山上下来的原因,说到他让拖拉机撞住就更出奇。原来是:顺天下山帮他对象家干活已有好几天。活还没干完,公社、大队催要石头催得紧。山上人手缺,顺明便让冯珏下来催促顺天快上山。顺天心里也着急,搭夜把收底活干完,本想第二天一早就跟冯珏一块儿趁车上山走。哪成想,第二天一早,看见拖拉机过来挂车厢,他也是好意,过来帮个忙。忙还没帮上,居然出事儿了,撞得也不知道成啥样。 其实,孙泉源担心的不是顺天被撞得成啥样,他是听见张永东开车撞了人,他的心里不受用。再往下面说,他也没心听,只是心疼张永东,担心张永东这时候心里不知道要难受成啥样,更不知道张永东能不能够顶得责任谴责那痛心。张永东开车撞了人,心里肯定不舒服。自家弟兄遇到这事情,必须得去看一看,给张永东些安慰,给张永东些慰藉,让张永东不要把这事情看得太严重。——这也只是对于好友友的一片心意,其实也不起啥作用。 冯珏是单身,吃睡都在山上石头窝子里。昨晚下来办事已经把话捎给顺天了,两人说住了,趁坐头班粪车一块儿上山走。本来打算老早到东沟,叫上顺天厮跟着,趁车回山上,下车再走一段路,还能跟上到石头窝子里吃早饭。哪知出这事儿,计划泡了汤。猛得炸了锅,都为顺天忙,四下里乱糟糟,没人搭理他,他也没事干,只好来找孙泉源。 孙泉源见事情成这样,只好对他说:“冯珏哥,事情出来了,你也不要急,张永东不开这拖拉机,别人还是要来开的。咱俩烧汤烙油馍,你美美吃一顿,吃了趁车上山走,把这实情跟顺明哥说一说,你这任务也就完成了。咱俩多烙几个馍,我给张永东拿去,让他把这清早饭吃了。他也不容易,昨天他也是拉粪拉到二半夜,快十二点了,才把拖拉机头摘下来,开到副业股的车场里头。今早没吃饭,一趟还没拉,就出了这事情。他心情必定不好,我得劝他把饭吃了。” 冯珏说:“泉源呀,你们知青这几个人,我说你还是最讲义气的。他们都不如你。他们都是各顾各。张永东也是这么说你讲义气,我觉得你这人真是比他们强,你这人心正,不歪,没想整过谁,这就让人喜欢了。” 孙泉源说:“冯珏哥,这是你跟我对脾气,你最待见我,你就觉得我好,你就觉得我够意思了。其实,我也有很惹人厌的地方,只不过你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那年修大坡,咱们石头窝子上的人都下来了。队下扣我粮食。我到了山下没饭吃。我本来不想跟他们闹。我就开水煮红薯片,吃了两三天。你来沟里找我,我看得可清楚,你从大门外边只一跳,踩住门槛就跳到院里了。恰好我砍的那些柴草,圪针都堆在院门里,你一下跳到那上面,可把你给扎苦了。你嘎叽我:‘知青就是能,下乡烧圪针,吃煮红薯片,过得是啥日子。要搁我,我就不做饭,到他们三家轮着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让吃,要打就打,要吵就吵,怕啥呢。’你这么一说,我真去跟我们队下三巨头弄事儿了。队长、会计两家大人都会弄事情,客客气气让我把饭吃了。哪知轮到保管家,他竟然不让我吃饭。我撕开脸,跟他好闹。我不怕丢人,我也真给他家办丢人了。自那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扣我粮食了。这不是大队让我当保管么。恰好就在我当保管的前两天,我们保管家的小猪崽子跳圈,跑出来了。护林员那老头要戳它,我给拦住了。我说是我的小猪崽,他没好意思下手戳。护林员那老头也是笑着冲天直吆喝:“大队规矩,罚麦八斤,把麦交队下。”说着掂着长矛,仰脸就走了。我这边应着:“好好好,我这就把麦子交队下了。”过后听说是保管家的猪,你看把我给后悔的,当时咋不让护林员戳它一长矛,朝死处戳它呢。那之后后悔也来不及了。八斤麦子换个小猪娃,也够他家的了。我当上保管没几天,分白糖,我硬是让他家给队下交来八斤麦。这时候是我说了算:不交麦子,不分白糖。看看谁怕谁,看看不交划来划不来。他家只好把那麦子交到库里来。现在想来,以牙还牙,好像也不应该。都在沟里生活,都不容易,谁跟谁过不去,好像也太小心眼儿了。应该相互帮助才对。” 冯珏听得孙泉源这么说,也是很同情地说:“扣粮食这事儿,你们沟里做得也太过分。其实他们是想撵你们。你从山上下来以后,全新、荣欣他们又上去,他们把你们沟里扣粮食的事情都说了。山上的弟兄们听了都为你们报委屈,都说,想打别,还能治不住他们呢。如此这般,都把计策跟他俩说了。他俩听了都是笑,说今年冬天,他俩就要下来报这一箭之仇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和着面,冯珏搅着汤。两人说到这个话头上,孙泉源还想往下听,冯珏不讲了。孙泉源埋怨说:“珏哥,你说话咋能说半截呢。究竟他们能咋报仇,你也跟我说说。我扎着耳朵正听得搁劲儿呢,你不说了,这是吊我胃口嘛。你跟我说说咋报仇,到时候,我就跟他们一起去动手,也去报这扣粮食的一箭之仇。” 冯珏说:“啥事儿都不要弄得太过分,有那一点意思就行了。啥事儿都别往死处弄,明白人知道你没下狠手,只是出了一口怨气,两下也就扯平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能说,此仇不报,就不为人了。狠话说出去不好,显得小心眼儿了。人活着心平些才好。不能瞎胡闹。” 孙泉源听罢这话呵呵笑:“说得有道理。这是按你们那年纪思考问题。我们这个年龄的又有几个不极端呢。恨起来,恨不能把他们碎尸万段呢。其实不值得,这我也知道。做人不可太狠了。这我知道。说老实话,我知道,按年龄,我是称呼你哥哥不合适,你们的孩子也跟我们的岁数差不多,其实给你们叫叔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你们都大气,还有顺明哥,真让人服他了。还有三爷,让我们叫他三哥,人都那么好,只不过命运不顺就是了。其实咱石头窝子里的人,用自己的言行也都教育我们了。说句良心话,我们比咱山上石头窝子弟兄们的命运好多了。我们还作摆,还不满足,这就不能让人看起了。” 冯珏说:“你这小小年纪,这话说的就谦虚。以后遇事儿,你不会吃亏,那也就因为你谦虚。” 两人说着,两手也没停,烧好了稀饭,烙好了饼馍。把厨房活干完,两人也就坐到屋里吃起来。吃罢,碗筷刷洗过,孙泉源去跟多麦说一声,端碗稀饭,拿上饼,饼里夹咸菜,跟冯珏厮跟着,朝张永东他们知青点儿走了。 这时的张永东,在床上躺着,床边有好多人劝着:“没啥事儿,没流血,不会有啥事儿的。”都是说没事儿,明显都是安慰他的。 见大家都是这么劝,孙泉源没吭声,把那稀饭饼馍和菜都端到他面前。说:“咱们啥事儿没经过,就点这事儿,别扭成这样,难受得活不成了。别说没有压出血,就是出血,过个十天半月也好了。都是年轻人,又有什么呢。别往心里去,先把饭吃了。我跟你一起去,看公社卫生院拍出片子医生们咋说。要不让甄世红她爸看一看,你别愁眉苦脸的,觉得天都要塌了。” 张永东说:“我不是觉得,因为我开车不注意,把人家顺天给挤着了。如果人家顺天多少有点儿事儿,要是有点儿后遗症,我就对不起人家了。” 孙泉源一听,冷下脸说:“你要是有这感觉,那咱就跟大队说,把顺天拉到市里,让甄世红她爸跟看看。人家说没事儿,那一定就是没事儿的,一下给个说法,你也就别在这儿难受了。” 张永东一听,说:“你这样说也对,咱俩直接去卫生院,拿上片子带上人,直接奔市里,让甄世红她父亲看该咋办。” 孙泉源一听,说:“你就先吃饭,吃了饭,咱立马就走。到公社卫生院接上顺天,把他带到市里,让甄世红她爸看看。快点,吃吧,吃了咱就走。” 张永东听得孙泉源这么说,立马来了精神头,匆匆吃过孙泉源端来的汤和馍,起身准备走,又不无忧虑说:“要是人家那儿病号多,又该咋办呢。” 孙泉源听罢微微笑,说:“别的啥事儿能难住,唯有这事儿难不住我。办这事儿我还真敢说大话,咱不挂号就能把病给看了。” 张永东放下碗,说声:“回来再刷,咱们先走吧。”下床去翻开抽屉,拿点钱,孙泉源早已前头走远了。张永东随后跑起来。孙泉源在前头走,张永东在后边追。两人越离越近,他们脚步匆匆,从南寨门边穿过,急急走向车站。 第152章 甄世红学医断病情 168甄世红学医断病情 有责任感的男人,是好男人。张永东有责任感,能担当,敢承担,他是好男人。至少跟他关系不错的知青同学都是这么认为的。从这次开拖拉机倒车挂钩挤住人来看,张永东心里不安,也就是个体现。事情有事情在,心里难受也没用。早些把顺天的伤情弄清楚,让张永东的心情早些安静下来,这才是正经事儿。孙泉源拉上张永东,坐上车,直奔公社卫生院。 一路上孙泉源嘴都没停说,也一直没停问。连连问,连连说,把张永东思想都整糊涂了。张永东倒觉得很奇怪,说:“这是天灰灰明,在东沟发生的事情,你咋那么早就知道了?” 孙泉源实话实说:“这一大清早,我刚起来,牙没刷,脸没洗,冯珏就进我们知青院里了。我觉得奇怪,问他咋会这么早就从山上下来了。他吊着脸,满脸不高兴,把顺天被挤住这事儿跟我说了。我问他,你看见挤住了?他说,他就在旁边站着,他没看见挤住,也不知道咋着,人就躺倒在地了。咋倒的,也不知道。顺天在地上躺着说肋巴骨疼。大家都说那是挤住了。可是没流血。扒开衣服看,表皮看去红红的,也没青,没洇血,也没烂,也不肿。就这有事儿了。冯珏说你让大家用块儿门板,把顺天抬到街里大队卫生室去了。冯珏心里觉得很别扭,没有跟着去。他跟着担架走到我们沟口,他就拐到我们知青院子里。这时候我恰巧刚起床。端上洗脸盆,刚刚走到门口拉开门。一脚刚踏出屋门,还没走到院里,他就推开大门进了院。我俩打了个对面。我还没开口,他就叨叨着,把这事情从头到梢都给我说了。我问这么老早,顺天他是山上石头窝子的人,他咋能这么早能在东沟干活呢。冯珏说顺天不是东沟队下正儿八经干活的。顺天跟他一样,是来趁车上山的。 “那不是天灰灰亮,你就去副业股车场,把拖拉机给开过来了嘛。要说,他们卡得时间还算准,拖拉机朝后一倒,他们抬起拖挂架子,朝你倒过来的那拖拉机屁股上一挂,他们爬上拖斗,就趁车上山了。他们说东沟那地,离山上石头窝子住那地方不很远。冯珏说,设计的就是打算在那卸粪的地边下了车,走过去,到石头窝子驻地还能跟上吃早饭。这可好,出这事儿,计划一下泡汤了。他心里别扭,没有跟着去街里卫生所,扭头就去了我那里。说在我那儿吃了饭,有车就趁车,没车就徒步走上山去。我听他这么说,我就知道你为这事儿吃不下饭了。我跟冯珏说,多烙几个饼馍给你送去,让你把早饭吃了。你想想,昨夜一下开车拉到十一点多,这天还没刚亮,你可又把拖拉机开到他们沟里来了。这边挂上拖斗,那边就又走。咱不说多,光这没睡够,就会很难受,何况还遇住这让人别扭的事情呢。队下人,有俩人抬起架子挂上就行了,他是局外人,在那儿是瞎掺和,在那儿是瞎帮啥忙呢。这忙帮得也太让人恶心了。冯珏说是你让人用门板把顺天抬到街里大队卫生室去的,医生看过,是咋说的?” 张永东答:“到街里卫生室,医生没在,又去家里把医生叫过来。医生来到卫生室,也很上心,开灯映光细细看,皮上稍微有点儿红,不青也不肿。咱大队医生说没啥事儿。可是顺天只说疼。医生这才说:大队一级的医生都是赤脚的,让人都以为是业余的。他这大队一级的赤脚医生,说没事儿,也不一定。还是送到公社卫生院,拍个片子,让那穿鞋的医生诊断以后再说吧。支书一看没办法,让开上手扶车,跟去五六个人,把他给送到公社卫生院。手扶车太小,坐不下那么多人,我就没去成,只好留在家里了。这留下还不如跟着去呢,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心里总是想着这个事儿:要是多少给人家留点后遗症,我就对不起人家了。你说这事儿该咋办吧。” 孙泉源说:“这又有什么?这都是公家的事情,出事儿也就出事儿了。听说搞这水上山的时候,管子拉到半坡洞里还压死过一个人呢。大队给他家一个慰问,多给他们几斤麦,也就过打发了。现在的事情就是这样嘛。没有什么可怕的。真有事,也不过是,一年大队多给他补助些工分就打发了。有大队撑腰,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张永东说:“真要是这样,我岂不是真把人家顺天给坑了?” 孙泉源说:“什么坑不坑的,咱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他又不是队下干活的,自己没事儿去找事儿,自己碰住自己怨谁呢。” 张永东心里还是不得劲儿,说:“那样咱岂不还是对不起人家么,毕竟是咱撞住人家了。后遗症是咱造成的。” 孙泉源心疼张永东,生怕他想这事儿,故意呛白他:“你咋光想些坏事儿呢。不青不红没破皮也没流血,事情还能大到哪里呢。咱大队卫生室的医生说的就是对:没事儿。没事儿就对了。你就别往那不好地方想了。”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公社卫生院。拍过的片子洗出来,医生们正指着那片子研究呢。很当一回事儿,七嘴八舌都指着片子说:“这是很严重的。你看这发亮的地方就是骨折了。伤得还不轻,需要打石膏固定慢慢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公社卫生院的医生都是正儿八经的医生,他们的水平高,一下就看出这是伤住肋骨了。需要打石膏,必须不能动,需要慢慢浆养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以上休息,这是必须的。不过卫生院医生还又说:这是不用躺着的,只要直立不动也是没有事情的。 公社卫生院医生这样说,倒把孙泉源的心给说动了。他把张永东拉到僻静处,轻声商量说:“你看是这样:咱大队医生说,没事儿;咱公社卫生院医生说,是骨折了。可是当时在场的人都说,没有看见拖拉机碰着顺天,顺天就倒地了。我想是这样,要不咱把这片子拿到市里,让甄世红他爸看看,看他咋说。他要是说是骨折,那就一定是骨折了,咱给大队反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若世红爸也说没事儿,没有骨折,那就一定没事儿,一定没有骨折。咱给大队反映没有骨折就是了。要不咱俩回去,把这片子让甄世红的父亲看看?” 两人正说着,卫生院的大夫从旁边过,听见了。也是为着病人好,和颜悦色过来说:“你们不知道甄大夫那号有多抢手,一般病人,很难挂上他的号,一般病号也都交给甄大夫的学生诊断了。”, 孙泉源听着只想笑,说:“这么多年没招生,甄大夫这么多年没教课,他哪来的学生嘛。” 公社卫生院医生说:“他姑娘,听说下到咱东乡了,这回上大学,招走了,天天跟着甄大夫坐诊,一般的常见病也都是甄大夫的姑娘给看了。你们也别去找甄大夫,你们只要找着他姑娘,这伤情就清楚了。” 两人听得公社卫生院医生这么说,简直都要愣住了。相互递个眼色,那意思,带上顺天,拿上片子,直接去找甄世红看看。世红真要断不准,再让甄世红的父亲诊断。在公社卫生院给大队打了请示电话,支书说:“带着顺天去吧。工费,路费,医药费,全报。去吧。” 手扶拖拉机拉着护送顺天的那些人走了。张永东、孙泉源带着顺天,坐上长途车,又忙忙向市里奔来。 一到医院,挂号处说得明白:甄大夫每个星期坐诊半天,不是疑难杂症,那号挂着也划不来,也就只是满足个心里痛快。其实还不如报他学生的号。他学生也是老大夫,每星期坐诊两天,其别除了休息,也都是手术时间,水平也是相当高的。公家事情嘛。甄世红父亲那号挂不着,那就挂甄世红父亲学生的号。只可惜,甄世红父亲学生的号,今天也挂完了,只有明天早些来,至于明天能不能挂住号,那取决于来排队的早晚了。这事儿闹的,镜中烧饼,水中捞月,都是空。要不搀扶着顺天,慢慢往诊室走,开个后门,或插个队,加个塞儿的,只要把病看了,就行了。 那诊室也是人山人海。大夫一刻也没闲着。看片子,讲病情,安排病号住院,没有一丝空闲。果然正如公社卫生院医生所说,甄大夫的姑娘甄世红也在诊室给人看病呢。甄世红是来帮忙学习的。这下可好,得住荆州了。直接把片子递给甄世红,甄世红接过片子插上去,对着灯光一看,笑了说:“旧伤,来看什么?” 听见甄世红这么说,孙泉源忍不住笑了。没敢笑出声,拉拉顺天说:“过去你受过伤?你这肋巴条伤住过?你这是旧伤,不是今天早上撞住的,你知道吗?” 张永东这时候也起疑心了。质问顺天说:“你是过去受过伤,你今天早上为啥这样装洋算呢?你要是瞎装可是不地道。” 顺天说:“我真没瞎装,我当时就疼得忍不住,躺到地下了。我真受不了,我咋能装算呢。 孙泉源说:“你说这儿疼,那儿疼,你那疼的地方,不青,不红,不肿,没跐烂,没流血,你不是瞎装是什么?你还不实说,看张永东脾气上来还不收拾你呢。” 顺天可怜兮兮的,愁苦着脸说:“我真没装,当时我真是疼得受不了,一下都躺到地上了。头上都疼出了汗,他们也都看见了。这头上疼出汗,我还能装吗?我要是能装成那样,我就不是我了。” 甄世红听得孙泉源和张永东都要跟人家顺天过不去,咋呼着说要告到大队去,连忙为顺天解围说:“他当时那疼是忍受不住的。他疼得满头是汗也是真的。你们冤枉他了,他真没装,他当时疼是真疼的。” 张永东和孙泉源听到甄世红这么说,当时就感到对不起了,顺天。要知道甄世红究竟说了些啥?篇幅够了,下回再说吧。 第153章 伤情幽默 169伤情幽默 张永东和孙泉源护送着顺天,娇娇拢拢来到医学院附属医院。这时已近中午,排队看病的仍然是人山人海。好在他们有熟人,号都没挂,本想托付甄世红找个技术高一点的大夫给诊断一下。哪知甄世红拿起片子一看,说:“这是陈旧伤,你们来看什么?” “陈旧伤?”张永东、孙泉源一听都不敢相信。明明这是早上刚刚撞的嘛,你咋能说是陈旧伤呢?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相对又一笑,以为甄世红是为张永东打埋伏,推责任。转脸对着顺天,乜着眼看,也都不吭声。顺天也不傻,一听是陈旧伤,不是早上挂钩时碰的撞的,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来。连忙问:“这不是早上撞的,这是陈旧伤。这陈旧伤,要紧不要紧?对我身体有没有啥影响?” 甄世红又对着片子仔细看一看,说:“你这伤早就好了,对你身体没有啥影响。我现在跟你说:你这伤,至少是在一年之前造成的。本身就不严重,早已不疼不痒,没啥要紧的。也就是一年前,你有没有过不敢大喘气儿的感觉?朝深处喘口气儿,或者偶尔动一下,你这儿就会疼半天。有时不动也会觉得这里隐隐作痛呢?” 甄世红这么说着还点了点顺天肋巴经常疼的地方。顺天说:“有、有、有。有时碰一下这地方,躺到床上好半天,也还是觉得隐隐疼。也就是这一年多,经常疼。我心里一直不得劲儿,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甄世红说:“咋回事儿,给你一说,你就明白了。早在一年前,你这里撞住了,碰住了,骨折了,不严重,没上医院,自己愈合了。你自己应该也有感觉:一年前,有段时间,稍微一使劲儿,这个地方就会疼。疼得不太狠,也能忍得住。这种情况持续了好长时间。久而久之,你心里就有了阴影,也就养成了个习惯:只要你这里有东西遭一下,碰一下,或者有人拿东西在你这里晃一下,你就会心惊胆战,害怕得出汗,感觉这里疼得直想支持不住。” 顺天连忙顺着说:“是、是、是。”接着又是急着问:“你说这是咋回事儿?要紧不要紧?” 甄世红说:“你这情况又该咋说呢。我推测也就是在一年前,你这儿因为干活或者什么挤住、碰住或撞住,骨折了。医学上所指的骨折,不单是指骨头断,也指骨头裂,也就是老百姓说的骨头劈了,骨头裂缝了。骨折不严重。裂那么一点儿小缝儿,有时碰住、动住或者闪一下,你这个地方就会疼。习惯只要形成,动不动你就会觉得这里疼。其实,你根本就不疼,只是一个心理在起作用。现在来医院以后,我把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跟你说了,你只要在心理上有个放松,不再那么紧张,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不疼也感觉疼的事情。说到这里,我可以跟你说:你这是‘杯弓蛇影’。我也能给你讲个真实的事情:有个知青下乡回城,到咱市里一个国营大厂当了一名电工。因为出了一场事故,他的右胳膊烧坏死了,只好做了截肢手术。伤好以后,他总说右胳膊疼。他们厂医院解释不了。我爸坐诊,他们慕名寻来了。我爸听完他的诉说,三言五语就把他的病因给解释清楚了。我爸跟他说得明白:‘你胳膊截了肢,已经没了胳膊。再说胳膊疼痛,这只能说明,你的思想意识还停留在胳膊受伤时的疼痛状态。你的意识一直没有从那截肢时的疼痛状态里走出来。你心里一直都有这个阴影,你就会觉得你的胳膊一直疼。’我爸跟他说,他只要能从那阴影里走出来,他就不会觉得胳膊再疼痛。你这情况应该跟他那种情况一样。你心里也有这样的阴影,你的情况跟他的情况相同。” 顺天听得甄世红这么说,误以为穿着白大褂,坐在诊室里的胖姑娘就是个医生。他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给他看过片子,又做解释的就是下到沟里又转到街里的知识青年甄世红,自然要把甄世红这位医生的一言一语都当医嘱来对待:心里顿时云消雾散,旧疾没病的思想光芒驱散了骨折疼痛的阴影,重生的愿望激荡在心灵中,幸福之感立马洋溢在脸上,冲着张永东、孙泉源说:“我身体没病儿,是我心里有毛病。我把心里毛病改掉,我这肋巴就不会再疼。这行,这行。只要说是我心里毛病,不是我肋巴的事情,这下我心里就有了底。从今往后我不朝那上面想,我就不会感觉到疼痛。我是得朝那方面努力,我一定能避开这疼痛。” 顺天倒也干脆,这边刚跟甄世红说完,那边又老实巴交,冲着张永东和孙泉源说:“张永东,泉源,只要没事情,我也就放心了。只要我身体没毛病,我到秋后就能跟我对象登记结婚了。我一直还想着,真要是我身上一直疼,我都没心思办‘那事情’了。我跟我对象结了婚,要是真不会办‘那事情’,我俩就是结了婚,那也是我对不起人家的事情。结婚还不如没对象不结婚,那就惨得要人命。现在好了。市里大医院都把我这事情说清楚了:我只要不想这事情,我这里也就不会疼。我现在才知道:这是心理在起作用。要是早些有人跟我这么说,我只怕也就不受这一年多的洋罪了。看来还是市里大医院好,大医院医生水平高。都要是跟咱公社卫生院那水平一样,我这病还要再治一治,再一治,没病也能治出病,我这病只怕还会要加重。先在我知道:我心里只要有压力,只怕再有几年,我也从这病痛阴影里走不出来。现在听大夫这么一说,我算是清楚了。原来这疼痛是我心里有阴影。这疼痛不是疼痛,是我自己心里有阴影,心里存有不干净的事情。就为这不再疼,我也得撇掉心里那阴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永东,我给你找麻烦了,把你吓得也不轻。要不,这样:这来来回回花的钱,我都掏了。能把我这病断住,医生能说我没病,能让我掏这钱,我心里也是很高兴。” 张永东是个很豪气的人。笑了笑说:“只要没毛病,无论咋说都好。你也不是很富裕,这钱你就别管了,我找大队去报销。” 孙泉源连忙提示顺天说:“只要你没事儿,咱们大家也都放心,也都高兴了。我们也为你这没病高兴。我们想在家住两天。你要是愿意在城里待两天呢,这也很好说,住我家,住张永东家都行;你要是不想在城里玩儿呢,等会儿咱们出去吃了饭,你就可以乘车走。你到家以后把车票保存好,回头交给张永东,让他拿到大队去给报销了。” 顺天本来就是老实人,听得孙泉源这么说,接上话头连连说:“大夫已经说我没病了。我心里高兴,我还是赶紧回去吧。冯珏说,公社催着大队,大队又催着咱石头窝子头儿顺明,让他赶快带领咱石头窝子上的人,把石头多开出来呢。大队要指派个能人来指挥这坝上送石头的工作呢。万一到时候架子车都到石头窝子里干等着拉石头,咱石头窝子里没有开出来石头,咱石头窝子里这丢人就丢大了。开着还没有拉着快,这岂不成笑话了。只要是这么说住了,我现在就坐车回咱那里,上山走了。这一天的工分,山上还得给我算呢。” 张永东一听就哈哈笑起来。说:“你要是想在城里玩呢,你就在城里住两天,管吃管住。这都到家了,我们还能管保你玩得舒服,玩得高兴。你若老是想着工分,想着起石头,我也不拦你,你跟我去街里饭馆吃个饭,我打发你走就是了。” 顺天连忙说:“这就走,这就走。省得冯珏卖晒我没病装病,混吃混喝,想着法儿混着来市里玩耍呢。” 孙泉源也忙说:“咱们也都不客气。咱们也都是自己人,心里咋想,咱就咋说。顺天,你要是想在市里玩,你就玩两天,过后咱们厮跟着走。你要是不想在市里玩,咱们现在就去吃饭,吃了饭,你就坐车走,我们也随你的便。你说,咋办?” 顺天脸色红红的,说:“那就吃完饭走吧。” 孙泉源跟甄世红说一句:“那我们去街里吃饭了,回头给你捎点啥?” 甄世红说:“你们也别去街上吃了。我爸发有医院食堂饭票,他在医院吃的回数少,好多饭票都省下了。你们少等一下,我去给你们拿几张饭票,你们用饭票去医院食堂吃饭好了。” 孙泉源跟甄世红的关系不用说,张永东跟甄世红也是好朋友,她说给医院食堂内部饭票,岂能不要?花钱少,吃得好,这是单位优越性,这饭票一定得要。吃得好,花钱少,这也是福利,他们也想享受一下了。 甄世红给他们拿来三张饭票。每人一张,饭菜是随便吃的。孙泉源知道这情况,走在去医院食堂的路上,他已把这情况跟张永东和顺天说了。张永东还无所谓,顺天一听,感到吃惊:“这岂不是管饱?” 孙泉源说:“管饱,不能剩饭菜,不能往家捎。这是规矩,没人敢犯。犯了就不再发给饭票。” 他们一路悠悠,转眼已到医院食堂了。一溜大搪瓷盆,七八十来样菜,肉的素的就看你喜欢吃啥菜,你只管自己挖啥菜就行了。挨着就是整大盒子的米饭盒整大盆的面条。这才是共产主义,想吃什么,只管自己整着吃就行了。牢记一条:只能吃,不能捎,不能剩下,只要不剩下,不捎走,肚子里能装多少,你就装多少。 那肉,那菜,那面条,那花卷馒头,那白米饭。顺天甩开肚子吃,吃了个饱。吃完临出门,他居然说:“来看这一回病,倒把这能吃的好东西都吃了。这一下就吃够本了。” 孙泉源跟顺天说:“这里是比咱石头窝子上实惠得多。石头窝子上,先吃四大块儿蒸南瓜,再吃四个红薯面馒头,之后白面馒头随便吃,咱们都说随便吃那白馒头是共产主义,可那共产主义的水平又有哪个人能达到呢?经常达到的是君子,可惜君子早已不在石头窝子了。” 他们说着笑着一路朝长途汽车站走。顺天上去车。张永东和孙泉源劝顺天坐窗口,为啥要劝顺天坐窗口。张永东说:“顺天吃得太多,肚子都填满了,车一动,一抖擞,胃里的东西擞出来,坐窗口好吐到外头。” 两人对着车上的顺天这么说,都呵呵笑起来。车开出车站走了,顺天在车窗位置上坐着,路上吐没吐,谁知道呢。 第154章 这个秘密他没说 170 这个秘密他没说 张永东、孙泉源领着顺天到医院食堂吃过饭,之后把他送上回乡下的长途车,看着他靠窗坐下,车走,他们才返回医院来找甄世红。 走在返回医院这一路上,他俩心情都很好,说了很多话。说的最多的还是顺天肋巴疼的事情。两人都说顺天感觉肋巴疼痛不是假装的,应该就是跟甄世红说的一样,是过去受过创伤,因为自我保护,形成习惯,有东西在他负伤处晃一晃,他就觉得疼痛。这是一种心灵上的应激反映,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自然现象,也是一种本能反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就是这道理。其实这就是精神问题。 猛然听到甄世红说是旧伤,他俩还以为顺天是讹诈。若不往下再听甄世红解释,他俩只怕就要对顺天动拳脚,咒骂顺天欺骗人,不算是个东西了。现在看来当时是他俩想得多,忍那一头没动手,是对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话真是让古人说对了。是人都有小鸡肚肠的那一面:两人听到甄世红那么说,一时也都想跟顺天发脾气,动干戈,指责他讹诈。幸亏两人当时都忍着,没动手,没有把恶言恶语说出口。要不,必定要犯错。 其实错也应该,这错也是可以饶恕的。那是没弄清楚事情原委所犯的糊涂错,并不是自己不地道,故意去犯错。这错也是有情可原的。两人也都说:因这事儿,又长一见识,遇事儿还是顿一顿,思考一下,掂量一下,再做决定为最好。 说到最后,他们还都是觉得顺天很可怜:若不是有拖拉机假撞这一遭,顺天的这种折磨也不知道要持续到多少年以后才能不再折磨他。 甄世红说的没错:顺天是在干活中不知道啥时候磕着、碰着、撞着了,撞断了肋骨,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不知道啥时候磕着、碰着、撞着了,他只知道疼,没经医治,居然熬到痊愈,居然坚持过来了。那疼痛,那难受是何等的难熬?顺天居然没有再多说,居然自己承受了。由此足见顺天的实在,足见顺天的忍耐力有多大了。顺天是好人。就从这事情上看,他就是好人,这都是真的。 在为顺天报不平,怜不幸的时候,张永东也庆幸,顺天这肋巴疼不是自己给撞的,自己没闯祸。幸好,幸好,不幸中的万幸:不是拖拉机给撞的,张永东的良心不会受到谴责。这不是张永东的责任。张永东是个被冤枉者。不过张永东也是心神慌慌,跟着到市里跑了一趟。其实也没伤着张永东什么,这也让张永东长见识了。在山上起石头,能碰得人肋骨断,本人都不知道?这也太玄乎了。 张永东没在山上石头窝子里待过,他不知道山上石场里起石头的情况。孙泉源在山上起过石头,他对山上起石头,开石头,杵钢钎,打炮眼儿,放炮,那些事情还是清楚的。他相信甄世红说得对:顺天那伤是一年前在干活中碰撞造成的。那时孙泉源还在山上,顺天那不舒服,孙泉源是知道的。整天都在一起,孙泉源也清楚。孙泉源竭力去想细节,他感觉是在一次放炮过后,顺天捂着肋巴,说肋巴疼。山上石头窝子里都是大男人,都说肋巴疼是叉住气了。大伙都是这么说:“过一阵儿就好了。小伙子家,哪有那么娇拢。”当时不过也就是撞了一下,确实也不是特别疼,顺天也就没有再吭声。过后一直疼,他就坚持着。或许肋巴裂缝就是那时候碰出毛病的。老百姓的看法:不撞出血,谁又愿往那伤筋动骨处想呢。这也是山上石头窝子里人的风格。 记得那时候放炮,迸起的碎石,把孙泉源衣服上的扣子给打碎了。过后孙泉源感觉很可怕,跟冯珏说:“炸飞起来的小石头,咋能这么厉害,一下把我肚子这儿的扣子都炸没了。我若不是身子贴着石壁站,只怕也就倒霉了。” 冯珏说:“炸飞起来的碎石就是子弹。若是打到脑袋上,应声人就倒了。只怕比子弹还厉害呢。” 石头窝子里有饭吃,就是太累,也危险。孙泉源有这体验。衣服上的扣子被打碎以后,他还是决计从石头窝子里下来了。全新、荣欣还在石头窝子里待着。石头窝子有啥好?就为有饭吃,不用自己做饭,这地方就让他们迷恋了?知青呀知青,单身汉呀单身汉,生活就是这么简单:不怕开山劈石,干那活有多累人,只为吃这一口现成饭。由此也可类比甄世红为啥赖在城里学习不往乡里去。甄世红也为一口饭?未必,未必。 因为甄世红忙着学习,没有时间跟他们去玩。孙泉源还没什么感觉,甄世红倒感到抱歉了。张永东头前走时带上了门,就在这当间,甄世红给了孙泉源一个吻:说:“我现在这么努力去学习,为我为你为祖国,也为咱们以后的生活更美好,你应该理解我,我把心掏给你了。你放心好了。” 听到那么贴心的话,又得这一吻,孙泉源一下懵过去了。看着甄世红穿着白大褂,跟她摆着手,人家也是不忍心恋恋不舍地往前走,他心里似有一团火,熊熊燃烧起来了。那个吻就是大火的主要燃料。 孙泉源跟张永东说:“世红没有工夫跟咱们一起玩儿,她感到很抱歉。她说她现在不跟着我去玩儿,就是为了将来我俩能有更好的生活。这话说得我的心都直想蹦出来。我真想亲亲她,她却先亲了我。这一亲,我感觉幸福极了。” 张永东笑了说:“胖闺女,好媳妇,真是主动找上门,一心一意跟你走了。你是有福人。啥都不说,人家没工夫跟你玩儿,你还待在城里干什么?回乡下吧。城里待着没意思,乡下还需要咱们呢。我也不在城里浪费时间,赶紧回去拉粪吧。” 只在家里闲待一天,他俩就决计回乡了。支书说过大队给报销车票。他俩坐上长途车,到公社换乘到东乡的车,直到南寨门外的街上才下车。 疯了这两三天,也该收收心了。张永东跟支书汇报了给顺天诊病的情况;支书签字,报销了旅差费和车票,他便跟拖拉机手们排上班,又去拉粪走了。 孙泉源回到沟里,还是管着仓库那老一套。队下该锄的地已锄过了。该浇的地,也浇过了。梨树上的梨儿长大了,沉甸甸的,压弯了树枝,该扎牢杆了。牢杆、绳子都在仓院和仓库里放着。这些活,保管都是要全程参与的。姑娘小伙年青人都爬到梨树上,竖牢杆,吊树枝,哪儿梨儿多吊哪里,哪儿树枝下垂吊哪里。 姑娘们穿着花花绿的。这边男青年唱一声,那边姑娘们也要应一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都会回唱歌,都会瞎哼哼。那景象美。那意境美。美得看见园子里的果子都想流口水。叶子稠密,果实累累。这时候生活在山边、沟里很幸福,外人根本看不出来,无论冬夏当地细粮少,一年到头,都是依靠红薯填饱肚子的。 忽然一天晚上张永东来沟里,说要借用孙泉源那个军用壶。孙泉源感觉奇怪,问:“你又去西乡山上拉煤干什么?” 孙泉源说:“哪里呀。咱大队治河石方数量没完成,遭到了公社批评。大队发了狠,要用拖拉机日夜往坝上送石头。刚刚成立运石专业队。本来说是让40皮轮拖去拉石头,只是新良那边坡太陡,害怕40头小身轻,拉上一拖斗石头下坡时候扛不住,为这大队让履带拖拉机赶过去,把石头送下山,再有40接过穿过马路送到河边去。就这我是要一直待在那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喝口冷水都困难,为这我还不来你这儿拿个水壶去,准备着长期抗战?” 孙泉源感到奇怪,又问:“这倒是咋说?我还没听清楚呢。” 张永东说:“新良大队那里大坡太陡,用40皮轮拖,拉一拖斗石头下山,不安全。为着安全考虑,大队让75履带拖拉机,挂拖斗,把石头运到山下。让40皮轮拖,过来换车头,穿马路,只跑河边坝上这一路。” 孙泉源说:“这岂不麻烦死了?这一天又能拉多少?” 张永东笑了,说:“赔本买卖。挣得没有出的多。都像这样子,大队也就发展不起来了。看似机械化,其实还不如架子车来得快呢。” 孙泉源笑说:“你们民兵营,大队团支部,都是年轻人,把这任务交给你们民兵营,交给他们团支部,这任务还不是轻松完成?” 张永东听着这么说,呵呵笑起来,说:“民兵营,有这组织,真正在册编制,哪个应该在册呢?说起来我是民兵副营长,我还真不知道各队有多少人是属于民兵之列呢。咱支书也想让团支部把这拉石头任务承包了。还没一开口,他自己就跟团支部书记摇头了。别说让团员青年去拉石头,现在就是开个团员大会,这团员还召集不来呢。更别说要让他们拉着自家架子车去拉石头了。把任务分到各队吧。各队不当一回事儿,没人愿意去,也是没办法。这不是屎憋屁股门儿了嘛,只好动用拖拉机来拉石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有慢慢来吧。你看那帮人装车,真是着急人呀。咱真不敢说咱觉悟有多高,跟他们比,我真是比他们的觉悟高多了。就为这,我也是帮着装车,他们还都说:‘歇着吧。从来还没有见过司机帮着装车的,你是第一个。’我还有啥说?这也真是让人无奈了。” 孙泉源听了呵呵笑,说:“为啥出现这种情况?说白了还是领导不力的问题。咱拿团支部来说,团的活动少。像汪幸运那样的,一开会,一上台讲话,总是把各团小组长训得猪狗不如。人家不当这团小组长了,谁受你的气?人家不干了,你有啥办法?说白了,还是领导问题:不了解各队团员青年都是咋想的,光想训斥人家,谁还愿意来呀。这不是挣工分,人家不来,他们也没有一点办法。” 张永东说:“办法总会有,只不过还没到时候。” 孙泉源一听,笑着问:“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你知道啥时候到时候,只不过你没说就是了?你是不愿跟我说,你还跟我藏着掖着这个秘密呀。” 第155章 一夜要白头的事情 171一夜要白头的事情 张永东在孙泉源那里拿了军用水壶,卖了个关子就要走。孙泉源把他送到大门外,笑着说:“你卖关子不跟我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会说什么。” 张永东反问:“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孙泉源回答:“两个人都绊我,你以为我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们队长多麦,老早就跟大队说过,不让我参与我们小队以外的事情。大队也跟他保证过:不让我参与小队以外的事情。就是因为这,我只能在沟里待着,想我们沟里的事情,管我们沟里的事情,不受外界干扰,一心一意干沟里的事情。 “咱们都知道,大队历来都把生产小队的事情看得很重。大队不可能让我放下生产小队的事情,去大队团支部任职吧;还脱产,更不用说,也别想。浩仁哥早就给大队推荐过我,想让我去当咱大队团支部副书记。咱支书不愿意。不愿意的原因,主要还是沟里离不开人,主要还是脱产这个问题。我去不成的根子,其实就在多麦这里。 “我们队长多麦不愿意让我担任这职务,我就从沟里出不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大队还能不听生产队长,可能会听别人说啥么。” 张永东说:“你说这,咱们都知道。还有一条你不知道,我不跟你说,你也就别打听了。你知道了对你不好。”说罢也就走了。 看着张永东消失在夜幕里,孙泉源扑哧一声笑,心说:“你这么耿直的家伙居然也搞起斗心眼儿的事情了。你想着我不知道,汪幸运踩我脚后跟,坏我事儿?我知道。我没办法。他就是那么个小心眼,我斗不过他。他跟我们队长多麦的想法异曲同工,目的不同,外表看去一样,其实质性质是绝对不一样的。对这两个人,我用的是两种态度。我心里早就想好了。汪幸运对我这样,我弄不过他,那就放他一码,我不跟他争,让他早些招兵走,招工走,也可解我被人嫉妒的后顾之忧。至于我们队长多麦阻拦我,敲明炸响来绊我,其实我应该感谢他:他把我看得太重,不让我去大队团支部任职,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把我朝高处抬,他是把我看成人才了。这就能让大队高看我一眼,我应该感谢他。同样都是绊我,表面一样,其实质是不一样的。好在汪幸运只是嫉妒,倘若是恨我,给我下绊子,我就必然要还击,必然想着法儿跟他斗,我必定也要下狠手,必定饶不了他。他是嫉妒,不是恨,那就由他去吧。他有小鸡肚肠嫉妒人的心态,早晚有人会整治他。那就让别人整治他吧。” 大队朝坝上送石头的任务没有分到各小队来。因为是农闲,孙泉源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干。他跟多麦商量,趁空让社员们赶快打草苫,争取在短时间内多让砖瓦场过来拉两车。 其实,蒲草只要分到户家,草苫子的尺寸型号,重量斤称,只要说住了,当干部的就不要管了。没有一家犯傻,一家比一家打得快,只要交到队下,那就是交到地方了。于是几天功夫,又是几车,打出来了。这边通知砖瓦场来拉,哪知砖瓦场汽车出远差,没在家。人家说,要不人家砖场出运费,你们自己送过来吧。本来闲着就没事儿,那边说让送过去,算运费,这也划算呀。用架子车朝市里送一趟草苫算什么?为省钱,去煤窑上拉煤,咱也不是没去过。于是,长腿、短腿牲口都用上,装好车,浩浩荡荡如同长龙一般,沿路成串儿,缓缓向市里走来。 经过一夜的跋涉,到砖场过磅,卸车除皮,当时结账,一切顺利。一天光景也都回来了。于是乎,街里也就传开了,沟里人这一趟,光运费都挣了五六块,真的假的,只有沟里送草苫子的人最清楚。孙泉源没去送草苫。别人问他,拉这一趟挣了多少钱。他说不知道。人们都觉得他太有心计,打埋伏了;不说,是怕街里队下衬了沟里行。他倒说:“那行,也不是说衬就能衬的。” 因为打蒲草苫子能挣钱,街里别的队下也着手准备去市里其他砖瓦场联系打草苫的事宜了。 其实,市场是会变化的。尽管那时候是统购统销,官方买卖,那市场变化来得也很快。突然有一天,街里别的队下去市里砖场联系销售草苫的回来说:“市里砖瓦场都不要蒲草苫子了。”因为啥?因为市里砖瓦系统,去南方采购回来好多竹篾骨架油毡雨搭,这雨搭便宜,把蒲草苫子给顶替了。这话真不真,想想也就是呀。一卷蒲草苫子多少钱,十顶竹篾骨架油毡又值多少钱,傻子都能算过来。人家能用那么便宜的竹篾骨架油毡雨搭把事情给办了,再用蒲草苫子做雨搭,那才怪。 这消息传到沟里,犹如晴天霹雳。队下还存有那么多蒲草,砖瓦厂若是不再要草苫子,那损失可是天大了。这可咋办才好?多麦听到消息,心急如焚,连忙过来跟孙泉源商量应变对策。孙泉源也是愁眉苦脸说:“多麦哥,谁能想到这一层呢。咱又没跟人家砖瓦厂订合同,人家说不要,就能不要,这下咱们可是麻烦了。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这回可真是对不起咱沟里百姓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晚上开户长会,说了这事情。大家都没办法,都说只有听天由命。不过大家也都没埋怨,还都说:“尽管这事儿不如意,咱们先期已经把钱挣了。即便砖场再不要,咱们也还赚着钱呢,只是比原计划赚得少就是了。”大家都不埋怨,这是很感人的。 夜已深了。多麦刚从孙泉源的院子里走。孙泉源躺到床上,心里那个愁,愁得难受。心里焦,焦得难受。啥叫愁得一夜白了头,他有体会了。 入睡已很晚,偏偏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愁,愁得一夜白了头。金安然和期仁达来看他,见他头发白,白得闪光很亮洒。金安然问:“为啥一夜白了头?” 孙泉源实话实说,把原委讲了。金安然说:“要相信群众,群众有办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说不定还是好事儿呢。只要相信群众,哪用得着一夜白了头嘛。你问期仁达,他就有办法。” 孙泉源慌忙给期仁达作揖,连拜几下说:“请指教,请指教,这可如何是好?” 期仁达还有些不好意思,说:“你这草苫子跟做砖瓦坯子有关系,我爸会砌砖,会撒瓦,可他不会做砖,不会做瓦。” 孙泉源心里急,还没等他说完便埋怨:“你这不是白说嘛。这跟砌砖撒瓦有啥关系嘛。你是看我这一夜白头还不可怜吗?” 期仁达还没吭声,金安然便抢先说:“其实我俩是你的福星,我俩就是为你这事儿来的。他爸会砌砖撒瓦,他爸不会烧砖烧瓦。但,他家有这方面行家。你去寻他家那个行家问问吧。” 孙泉源心里急,出口呛白道:“你俩是救星,也不把事情说明白。就这么悠着让人猜。你家谁?你家谁?你家砌砖撒瓦是行家,你家烧砖烧瓦也是行家?” 期仁达不答,金安然跟他摆摆手,拉着期仁达,慢慢朝天上飞去了。在飞升的过程中,吆喝他:“你要相信群众,群众能给你指条路,能带你走出困境。” 孙泉源听得很清楚,他也呼喊着:“相信群众,依靠群众。这话是伟人说的,名扬天下。只是群众在哪里,我也好向群众拜师去。” 期仁达和金安然听他这么说,连忙降下云头,拍着他肩膀说:“那你就起来吧,那你就起来吧。我们领你去。”只觉肩头被他俩拍得还不轻,睁眼看,哪来的期仁达,哪来的金安然,站在床前是多麦,多麦也是睡不着,老早又跑来跟他说这事情的。 孙泉源慌忙坐起来,冲着多麦说一声:“你等等,让我刷了牙再来说这事情。”没等多麦有反映,他端了牙具就朝厨房走。多麦静静地坐在他屋里,低着头,嘟哝着:“你有这心态就好。你是比我强多了。为这事儿,我真的就是睡不着觉。要不这天一亮,我就又到你这边来了。”然后低下头不吭声,一直在那儿发愣。 不大工夫,孙泉源刷完牙,过来了。见多麦跟霜打一样蔫儿在那床边坐着,便笑了笑说:“就你来到我床边的时候,我那梦还没做完呢。这梦给我个提醒:相信群众。这是金安然说的。其实相信群众,咱们成天都是这么说的。谁还能不知道呢。可在梦里他说那相信群众,好像跟咱们平时说那相信群众,似乎哪里还有点不一样。关键他们还说了一点啥呢。说咱打这草苫子是跟砖坯子有联系,期仁达他父亲会砌砖会撒瓦,可是金安然又冲我说:‘那你就去问他家人吧。’我想他家谁跟做砖坯的有瓜葛呀。” 多麦看着孙泉源话唠唠的,没一点儿愁劲儿,他觉得很无奈,说:“你还有心说这些闲话呢。他家就是光会跟砖瓦打交道,他爹砖砌的好,瓦撒的好。他还有个伯,做砖坯,做瓦还真有一套。咱大队的砖瓦窑场,就是期仁达他大伯在那儿看火的。真要是问这事儿,你只管去问期仁达他大伯就行了。只要是烧砖烧瓦的事情,你找着他,只管去问好了,他不会不说的。只是,他就是烧砖烧瓦的,你又能问他些啥,他又能跟你说些啥?真要是能把咱队下这蒲草这事儿给解决了,咱就去寻他。他现在就在咱大队砖瓦窑上看火呢。关键是你要问他啥?他又能跟你说个啥?” 孙泉源一听呵呵笑了。说:“我去寻他,他会不会跟我说那么多?我得让期仁达跟我厮跟着。他大伯这懂行人,能坐下来跟我说上半个小时就行了。” 多麦说:“你到底是跟他要说啥?你让他跟你说个啥?你吃了饭就去吧。” 孙泉源呵呵一笑:“多麦哥,只要你支持我就好。” 第156章 好坏事情都来了 172好坏事情都来了 情况突变。队下遇住了大麻烦:瑞叔去找过人家市机制砖瓦厂的领导也不行,人家市机制砖瓦厂就是不用草苫子了。这么多蒲草压在队下手里没人要,瞬间已成灾害问题。虽是早把蒲草分发到户,还没让蒲草变成草苫,若是变成草苫,那损失也就更大了。蒲草都在户家保存着,推销不出去,迟早要坏掉。那些蒲草可是用人民币买来的,那可都是沟里百姓的血汗钱。眼看这人民币要飞走,眼见沟里百姓这血汗钱要烂掉,眼看沟里百姓这血汗钱要打水漂。那是集体的财物。作为沟里队下决策者,作为沟里队下当家人,心里能不烦躁?睡不着觉的是多麦,焦愁上火的是孙泉源。 多麦不指望孙泉源去跟期仁达的大伯谈过以后,能够改变这劣势。他也不相信,孙泉源去跟期仁达的大伯谈过以后,局势会有任何改变。他不知道孙泉源要去跟期仁达的大伯谈什么。他也不知道孙泉源跟人家期仁达的大伯又能谈些什么。期仁达的大伯也不过就是一个会烧砖瓦的老农民。会烧砖瓦的一个老农民,又能给你这个城里来的知识青年有个啥帮助?他能让你开心也成,那你就去寻他说话吧。 多麦觉得这是孙泉源心烦寻开心。由这,多麦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孙泉源了,是他把人家孙泉源拉到了这小队干部队伍中来,让人家孙泉源当他的左膀右臂,给他出谋划策。如今遇住这么大的事情,让人家跟着受累。这是灾难呀。沟里人人都知道,沟里人人都心焦,这事儿让沟里人都愁呀。最愁的是他多麦愁得睡不着觉,最焦的也是孙泉源焦急得嘴上都起了泡。他忽然觉得孙泉源很可怜。他忽然自责:“是我对不起人家孙泉源。人家孙泉源也是好意。谁都不会料到能有这种情况出现。出现这种情况谁都不愿看见。心烦。心烦。你烦、我烦,大家都烦。孙泉源不但心烦还心焦。让他去跟期仁达的大伯聊聊天,给他几天假,不让他干活,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谁都没办法,那就让他歇几天,让他出去玩,寻个开心吧。”心里这么想,便对孙泉源说:“去跟期仁达大伯说话,用不着再去叫上期仁达。你自己去咱大队砖瓦窑上找他大伯就行了。别让人家期仁达该觉得,咱队下遇住事儿,你心里不得劲儿,让人家跟着你,看你叹气儿,叫上人家跟去不好吧。” 孙泉源说:“其实,期仁达跟不跟我去,都没关系。我是怕期仁达他大伯忙,我是怕他大伯忙着不跟我坐那儿说话。” 多麦说:“你见咱们这里的老农,又有哪一个忙得顾不上跟人说话了?你只管自己去吧,不用再去拉上人家期仁达。你去咱大队砖瓦窑上,找着他大伯,看他大伯对你啥样吧。” 这也算出勤。当即,孙泉源就把仓库钥匙交给多麦;吃过饭,便朝寨南的大队砖瓦窑场走了。 大队砖瓦窑场并不远,就在寨南半山突出那一大块儿的崖头下边,旁边还有一大块空场子,场边就是一个小小的砖瓦窑。窑上冒着烟,窑里正烧着砖。 场子上晾晒的都是砖坯子。那些砖坯子,码放得很整齐,也就齐腰高,全是斜着摆放,每块儿砖坯之间,留得都有透气的窟窿眼儿。孙泉源望着那整排的砖坯想:这就是人们说的晾晒砖坯了。下雨搭草苫,不下雨就这么晾着。草苫子那么贵,竹篾油毡雨搭那么便宜,人家机制砖瓦场咋能不用竹篾油毡雨搭呢?难道这竹篾油毡雨搭是现在才出现的新东西?这雨搭不是什么难整治的高科技,为啥一夜之间就把我们的草苫子给顶替了?难道他们原先都没用过?这事儿真正窝在哪里还需要探索探索呢。 大队砖瓦窑上有架简易制砖机,啦啦一直响着,声音不很大。远远已看见几个年轻人在那制砖机旁干活:很悠闲,不算忙,只是把砖机吐出来的机砖放到小车上,然后推到场上码起来。他们轮番推车走:都是这个活。其中也有认得孙泉源的。看到孙泉源径直朝着砖机走过来,也都是忙着打招呼:“人家别队当保管的,都是守着仓库享清福。你不在沟里看住仓库享清福,这么大热的天,你热得满头汗,跑到俺们这砖瓦窑场干啥呢。你是看俺们砖瓦窑场还不够热?来凑热闹呢。” 孙泉源笑着说:“我想学学咋做砖,咋做瓦。你们都是行家,我来拜师学艺,可以吧。”说着掏出烟给他们散一圈。 大家接住烟,还没都点着。便有人笑着说:“你这是笑话俺。你们队下搞得那么好,听说劳动日值预算已到七八毛了,你来我们这里拜师,你这是拿俺们开玩笑。” 孙泉源说:“拜师可不是开玩笑。我是真心实意要把制砖这套程序、工艺给弄清楚。不拜师,能行么?” 有人立马说:“这是你遇到难题了,也想来找门路吧。俺们也听说,市砖瓦窑场不要你们队下那蒲草苫子了。你是为这事儿来的吧。你问期大伯,看咱大队窑场要不要。他是咱窑场头儿,他是俺们窑场大领导。” 孙泉源说;“我就是要向他老人家讨教。我想让他给支个招。” 说话间,期仁达他大伯听见,手里掂着旱烟袋,过来了。孙泉源早已给大伙上过烟,见期仁达大伯走过来,连忙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上去。期仁达大伯说:“别客气,吸惯旱烟,没有抽纸烟的习惯。你们年轻人爱抽纸烟,你就留着自己抽吧。” 孙泉源笑着说:“期老伯呀,我想让你跟我说一下这砖是咋做的。做砖要经过多少道工序。” 期老伯笑着说:“为你队下草苫子的事情吧。这我可真是给你帮不上忙了。除非咱大队让冬天开窑,不是这,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孙泉源说:“期老伯,我求你帮忙,不是这个忙。我求的是做砖瓦的工艺流程是咋样的。大砖场,小砖场,大小砖场是否做砖瓦的方法不一样?我就问这,我没有想过让你给我们帮忙推销草苫子。我不敢难为你,这是真的。” 期老伯说:“照这样说,我能跟你说个很清楚。——走吧,咱们到我窑边去,时不时我还得给窑里添煤呢。”说着前边走,孙泉源随后也跟过来。 到那砖窑边,期老伯还带点愧疚说:“为啥说,我给你们队下帮不上忙呢。你一看,你就知道:咱这窑,这么小,只在天暖和时候开,天冷是不开的。为这,咱这晾晒砖坯就用不上草苫子了。怕淋雨,咱用的是席篾子雨搭,便宜,事情也都将就办了。比那油毡雨搭更便宜,我若非要让大队买你队下的草苫子,也就说不过去了。” 孙泉源笑了,说:“期老伯,我没有让你去大队说买我们沟里草苫子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在这制砖瓦的过程中,啥时候需要草苫子,啥时候需要席篾子雨搭,啥时候需要油毡雨搭,这你应该很清楚吧。” 期老伯说:“这我知道。这我再没那么清楚了。先说咱们大队这个小砖窑吧。一年到头,也就是光在这天气不冷的时候开窑。下雨,用个席篾雨搭一搭,淋点也就淋住点儿,也不过就是淋坏几块砖坯嘛,待到天气晴开,再把这倒塌的砖坯拉到砖机前,过一下机器,也就还是砖坯,推过来,摆开,晾起来也就行了。” 孙泉源说:“照你这样说,咱大队这小砖窑,用不上草苫子,咱市机制砖瓦厂,为啥当时要草苫子的数量还那么大,现在为啥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期老伯说:“照你这么说,这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人家技术升级,添加了暖房,砖瓦坯子不用晾晒,直接进暖房风干,直接装窑了;另一个就是:人家单位缩小了生产规模,冬天不生产,不出砖,也就不要草苫子了。” 孙泉源听着便笑了。他好像听明白了些什么,感觉沟里遇到的事情并不是那么严重了。接着又问:“期老伯,照你这么说,制砖制瓦,啥时候需要草苫子呢?” 期老伯说:“砖坯怕下雨,怕上冻。一般情况下砖坯热,它不走形;冬天冷,湿砖坯怕冻。冻过的砖坯,冻裂、冻粉的地方烧出来,它能断裂、掉一层。” 孙泉源一听呵呵笑:“期老伯,你说这意思是:这草苫子能挡风能遮雨,关键是能保温防冻。竹篾雨搭,油毡雨搭,这两样只能挡风遮雨,不能防冻。它不像草苫一样,是个全能型,既能挡风遮雨,又能防冻。你说的意思:国家大型机制砖瓦厂,是室内热风干,不受天气因素干扰,人家那种单位就不用雨搭,草苫这类东西了?” 期老伯哈哈笑:“这下你就明白了。为啥市机制砖瓦厂不要你们沟里的草苫子了。” 孙泉源也是哈哈笑,硬是给期老伯点上一支烟,说:“你也尝尝这纸烟是啥味道。听你这番话,胜读十年书。说不定我又该回市里一趟了。我得把这事情调查清楚,说不定遇住白脖子,我们沟里还能挣上一大笔呢。”说罢,跟期老伯摆摆手,心里喜咪咪吹着小曲儿,回沟里走了。 到沟里,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去寻着干活也不值得。昨夜没睡好,现在心情不似昨天那么别扭了,何不躺到床上睡一觉?于是,鞋一脱,和衣躺下,听着墙外枣树上的鸟儿喳喳叫,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听得尤继红跟人说:“我的入学通知下来了。我来找泉源,让他跟我去公社粜粮食,办手续呢。本来我是想着让张永东跟我去,哪知道张永东黑天白日都在山上开着拖拉机朝山下拉石头呢。一看他那么忙,我也不好意思让人家跟我一块儿去了。为这我来沟里,叫上孙泉源,就这点儿事情,他得帮着我去办。我在外沟跟好婶儿她们说话说了半天,她们也都说没看见孙泉源。有人说,早饭过后,他就朝街上走了,究竟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我想我也不去寻他了,我只是来跟他说一声,明天让他请个假,跟我去办这事情。管他呢,我不去寻他,我就坐到他院里等他吧,顺便把饭做了,他回来也能吃个现成饭吧。” 孙泉源在床上坐起来,心说:“继红是跟谁在说话呢。”还没等探头朝窗外看,尤继红已推开大门进院了。 第157章 云开雾散是晴天 173云开雾散是晴天 看见尤继红走进院子,孙泉源慌忙开门迎接出去。说:“听见你说,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祝贺!祝贺!这真是等到时候了。——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尤继红说:“刚才跟良奶,跟鼎娘说话。良奶去街里磨面,让我碰见了。我来你这儿,顺路帮她把面推回来。我俩一路上说的话很多,她说的都是赞扬你的话。到你这门口,又看见鼎娘挎着一篮儿野菜从地里回来,站这儿说了几句话。接下来,我就推门进了你们这院子。我还想着你去哪里干活了,我先来这儿给你把饭做了,让你回来吃个现成饭。谁知道你会在屋里呢。咋回事儿?今天没去上工,咋能在家里休息呢?” 孙泉源把机制砖瓦厂不再要草苫,那么多蒲草窝到队下,心里紧张;因为不知道草苫子在制作砖瓦时有啥用处,又去询问期仁达他大伯,详详细细把这事儿给说了一遍。 尤继红听完,又给他报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我在街里听说,不是人家机制砖瓦厂生产砖瓦不需要草苫子,是原来的老领导到年龄退休了,上边又从公安局派来了一个年轻新领导。这个领导觉悟高,责任心强,说买那么贵的草苫子是浪费,不如去买油毡雨搭省钱。他是一把手,他说了算,没走群众路线,他就这样发表了意见。没人愿意跟他抬杠。就这一句话,厂里就把买草苫这事儿给停下来了。” 孙泉源说:“你说这是街里队下去跑事儿那几个人回来说的?” 尤继红说:“那一定是他们回来说的。他们还说,就这一个不要草苫子,就要沟里人的好看了。那么多的蒲草,都窝到手里。那可该咋办吧。他们也都说,想想也害怕,那可是几千块的东西呀。窝到手里出脱不出去,沟里百姓就该骂人了。刚才跟良奶厮跟着,走一路上,话里话外,她也是为这事儿担心。我说:‘你担心什么?’她说:‘那都是队里的财产,真要是窝到队下,出脱不了,日子长了坏掉,让谁心里不难受?’她说的有理。可她没埋怨一句。我问她是发自内心不埋怨,还是觉得这埋怨没用处。她说是发自心里不埋怨。她还说,这是谁都没料到的事情,也不能埋怨人家队干部吧。我说:‘这事儿,主要是孙泉源承头弄起来的,他应该负主要责任吧。’良奶说:‘孙泉源一心都想着老百姓,老百姓都信任他,老百姓也都说了,就是这事儿办砸,大家也都信任他。他是为大家,大家都应该感谢他。’看来街里队下的人,不知道沟里队下的情况,他们还想着队下社员群众会因为这事儿骂你们呢。看来他们是想错了。沟里社员群众还是支持你们的。” 孙泉源说:“沟里群众支持,这是肯定的。干部敢于领着大家走富裕路,这也是有目共睹的。只是这事儿来得太突然,让人防不胜防。真要是把这蒲草砸在手里,这罪过也真是大了。你想想吧,老百姓打草苫子,起早贪黑,打了半天,忙得天昏地暗。到最后,没见阳光,没拿到钱,工值还是三四毛钱,你说我们小队干部,可该给老百姓个什么交待?这还不说实际亏损,这还是只说脸面。不过你刚才说那一条,倒让我眼前亮了。不是他们砖瓦场生产条件升级,改用暖房晾砖,那就好办。这就让我心里好受不少。我说,要不是这样:你不是让我跟你去粜粮食,办手续吗。咱现在就去。别再开火做饭了:时间来不及。咱们直接去公社,就街上食堂吃了。下午他们上班,我看着车,你就能来回跑着去把手续办了。明天你就可以回城走了。我也想实地去机砖厂问一下情况。咱俩就可一块儿回市里,我还可以帮你掂点儿你要捎回去的行李。” 尤继红一听这话有理,孙泉源话刚落音,她就说:“那就别磨叽,这要赶快点,还得去我们队下要牲口,要架子车,领粮食呢。” 孙泉源笑说:“架子车就用我这儿的。咱把这架子车直接拉你们队下装粮食,到哪儿直接去牲口园里牵头小毛驴套上,你坐车,我架车,咱们立马赶到公社去。” 这时不用再跟多麦说什么事情。因为晚上就回来。晚上回来,能说的话很多,也能把事情说清楚。于是,两人厮跟着,拉着架子车,朝街里队下走了。 因为这是要趁公社粮店下午上班这个时间必须办利落的事情,所以他俩抓得很紧。来回也就五十里,不到天黑也就把事情办完,回来了。 当晚,孙泉源便跟队长多麦讲明,再去市砖瓦厂把事情弄清楚的必要性。多麦感觉:人家不要草苫,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人家不要草苫,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瑞叔已经说的很清楚,说的也很肯定:这是人家厂革委做出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若能改变,瑞叔也不用跟人家低三下四说那么多好话了。 至于孙泉源回不回市里,回去多少天,因为不是忙天,再说心情都不好,多麦觉得孙泉源就是在市里多待上几天,散散心也无所谓。他显得懒懒的,脸上没笑容,望着孙泉源,很无奈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局面谁也改变不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回去歇两天,散散心,也不是不可以。你把来回车票保存好,回去天数也记好,旅费队下给你报销。这么办,咱们还是符合规定的。你只管放心回去歇几天好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得劲儿,回去休息两天吧。这点儿困难我还是能承受得了,我看你嘴上都起了泡,我也觉得咱们都真可怜,你还是回去歇两天为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泉源一听,呵呵笑了。说:“你以为我是心情不好?回去休息的?错。真要是休息,我还不如在这儿休息呢。我把这几天搜集到的多种说法,给你在这儿摆一下,你也来个分析,想必也会有个答案吧。” 队长多麦说:“你这是自我安慰。我也懒得分析。要不,你去市里,看哪个单位要草苫,或者要草制品,咱们从新启轮也行。这是最好的办法。” 孙泉源嘿嘿一笑,说:“有要草苫的单位,那更好。现在咱不是不知道,哪里还有单位要草苫嘛。咱们现在知道的,也就是只有这一个机制砖瓦厂要嘛。他们不要,咱们也就死定了。真要是有第二个单位要草苫,这就好办了。可是反过来说:既然只有这一个单位要草苫,没有第二个单位要,那也就意味着,在咱市的范围内,没有给他们打草苫的。为啥我要这么说?因为,瑞叔给他们说住送草苫的时候,他们那里的当家人说的可是:多多愈善,只要能够供得上他们用就好了。这是因为啥?上午尤继红来沟里,让我跟她去公社粜粮食,转粮食关系。她说街里想去衬咱行的那几个人回来说:不是机砖厂不要草苫子,也不是机砖厂设备升级,整了暖房,用不着草苫子。而是又来了一个新领导,——外行,看着油毡雨搭便宜,他也是为着砖瓦厂着想,也是想着为砖厂省几个钱,一下倒是把那油毡雨搭,采购回来不少。他没想到冬天,砖坯是会冻裂的。到冬天,这油毡雨搭就用不上了。到时候,他们没有草苫子,一定会急抓怪脑,着急得嘴里生泡,跟咱现在一样,着急得不得了。你想吧,到时候砖窑开着出不了砖,那么,他这个刚上台也就半年不到的领导,只怕也就丢客气了。我想就是去他们单位看一看,若真是这种情况,咱们现在就要加大力度,加快速度去打草苫了。为啥?因为,他们哪是转窑,一天一窑那是必定要烧出来的。若要是因为没有砖坯烧不出来,只怕他们砖瓦厂也没法给上级交待了。” 多麦听得这么说,嘴角动了动,也算是个笑。说:“真要是像你说的一样,咱们也就烧高香了。或许因这咱还能挣上一笔钱,这也说不了。不过这不过只是想,这只能说是假设。咱现在最希望的不是挣一笔,咱现在只希望能把咱们的存草出脱掉,就行了。我说这也是你心里想的吧。” 孙泉源说:“话别这么说,真到那时候,咱们还真是趁机赚上一笔呢。加快,急件,这是要高收费的,都是这样,也有可能,只是不知道他们能急需到啥程度。若是能把他们的情况弄清楚,咱们就好办,就能定价钱了。” 多麦说:“你啥时候走?你别觉得跟他们厂里来过那几个人认识,你就不用开证明了。我想着,你走的时候,还是带上咱大队证明为好,别到时候人家不接待你就被动了。” 孙泉源哈哈笑:“这还让你说对了。我明天就走,跟尤继红厮跟着。她这一走是再也不用回来了。我可是也就三两天的事情,也就回来了。若是照你这么说,这证明还真是得要呢。要不我现在就去大队把证明开了。” 多麦说:“要不是这样:你跑了一天也累了。我去大队把这证明给开了。顺便再给开张空白证明,你拿着。万一抬头不对,人家不接待,拿出空白证明再填一张,就把事情解决了。咱不说了,我现在就去大队开证明。若是我回来晚,我隔窗撂进你屋里,这样可以吧。” 孙泉源说:“这样也行。我架车赶驴,跑了这五十里,腿也是跑得生疼,我也不想动了。你去大队开证明也行。我就歇歇吧。” 听得这么说,多麦起身站起来朝外走。孙泉源把他送到门口。 听得沟口“呼呼哈哈”一阵笑,又是“呼呼哈哈”一阵笑。几阵笑过之后,只听粗浓浑厚的李永奇的唱腔:“早也盼,晚也盼,望穿俺的双眼,怎知道,今日里,打土匪进深山,救穷人,脱苦难,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 多麦跟孙泉源说:“海林大妹招到戏校了。她唱得好,害怕到了学校还考试,她吃了饭,又在河边练习呢。” 孙泉源说:“她说她小着时候就爱唱。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靠着自己的本事去上戏校上学了。真好。真好。要想出成绩,就是要出些力,流些汗,这个过程谁都省不了。”说罢自己也是笑,心里感觉有些苦:自己为打草苫这事儿也是下力了,为啥作这难,没有回报。孙泉源在自己的大门口站着。队长多麦朝着沟外走。海林大妹的唱腔在沟口荡漾。 第158章 大学门外那墙边 174大学门外那墙边 第二天吃过早饭,孙泉源跟多麦打个招呼,没在沟里停留,径直向尤继红住处走去。这时,尤继红院子里已聚集了好多来送行的乡亲。几个姐妹,依依不舍,其情难表,着实感人。孙泉源对那些掉眼泪的姐妹说:“她这是朝好地方走了,你们倒是哭啥呢。不想让她走,让她留在这里,那岂不是坑她嘛。” 大家听见这话也都笑了。来送行的还有君子妹和期仁达。两人也是录取到师范学院,跟尤继红一个专业,或许还能分到一个班。两人说,待报到那天,他们也要去市里,到时再见面。 大家把尤继红送到车站。车来。上车。车开,摆手,依依不舍。毕竟在一块儿待了几年,感情在那儿放着,猛得离开,心里能不酸楚么? 回到市里,距报到还有些时日。这一段时间,尤继红闲着没事儿。孙泉源要去砖瓦厂打探消息,联系推销草苫事宜。因自己经验不足,便邀甄世红、尤继红一块儿跟着去看看,让她们给出谋划策,看有没有可能,把卖草苫的事情继续下去。 甄世红因要学习,跟孙泉源说声抱歉:“你俩去吧。回头有空,咱们再说这卖草苫子的事情。”她不吃醋,任凭两人厮跟着,去砖瓦厂找人,去砖瓦厂参观调研。外人看去,他俩形同一对小恋人一般。 孙泉源母亲看到他两人同出同进,去砖瓦厂跑了几天,生怕甄世红吃醋,更怕甄世红心里不得劲儿。甄世红来家,她便把自己的担心和想法,对这未来儿媳妇说了。她没想到甄世红竟是那么大度,那么坦然,笑着跟她说:“妈,你对你儿子还没有我了解得清楚呀。他对继红有好感,不错,确实有好感。可他心里只有我。这你放心好了。继红也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去给他帮忙。人家也知道我俩已成恋人,他两人也是会故意拉开距离的。若是泉源心里没我,他俩在乡里,经常接触,早该把我挤出去了。泉源还是把我放前头,这你还没看出来吗?妈,你只管放心,泉源对我是不会有二心的。你有这样担心,是你考虑太多了。我知道泉源的为人,我也知道继红的为人。他俩是不会伤害我的。” 孙泉源母亲说:“我不是害怕年轻人见异思迁么。你还是注意点儿为好。” 甄世红笑了说:“妈,这你不知道:若是继红在我表白之前,向泉源表白,泉源心里就会只有继红,也就没有我了。泉源就是这样的人。我先向他表白,我占了先机,他就只认得我。泉源就是这个性格。你还不知道吗?” 孙泉源的母亲看着甄世红这么说,一下愣住了。这位上年纪的母亲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却再没啥说。心里只是想:“这闺女真把泉源看透了?她咋能这样说呢?难道我这老太婆的眼光还不如她这小姑娘看得远么?” 究竟她的眼光、见识、智商,超没超过这小姑娘,仅仅因这一件事儿,便让她看到甄世红与众不同的智慧和沉稳之处了。 那是经过几天跑腾,孙泉源把砖瓦厂不要草苫子的事情调查得再没那么清楚:砖厂也就是换了一个不懂行的一把手,别的情况照旧,生产状况没有任何改变。沟里卖给砖瓦厂的草苫,到冬天必定不够用。砖瓦厂冬季若要保证稳定生产,必然要再买很多草苫。 孙泉源把这些条件罗列出来,供大家分析,询问甄世红该咋办。他万没想到甄世红会说:“你说的情况如果属实,现在就得让沟里群众把草苫子全都打出来,到冬天加大价钱把草苫全都卖给机制砖瓦厂。到那时急用,他们不买还不行,价钱自然会提上去。咱们这边应该做的事情是:你要知道咱这附近有没有哪个村子储存有这样的草苫子。别地方若有现成的草苫子,你是不能抬价的,或许一点都不能抬,这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手段使用是要注意的。再一个,过去咱队下没卖给他们草苫,他们的草苫是从哪里买来的?他们是不是随手就能搞来草苫子,这都要搞清楚。方方面面都搞清楚之后,才好做出最后决定。” 孙泉源说:“过去没在咱们这儿买草苫子的时候,市砖瓦厂一直都是从湖东购买,价钱跟咱一样,加运费,就比在咱这里买的稍贵些。还有一条就是:那边的草苫,没有咱的草苫质量好,这也是真的。要不然,他们当时咋能在咱队下买呢。这也是瑞叔老早就跟我说过的。” 甄世红说:“应该押一柱,这是不会吃亏的。我支持押一注,赚一笔,让那白脖子厂革委主任记住啥叫失误,啥叫不懂行,啥叫不听人劝是要掏学费的。” 这话够狠。尤继红嘿嘿一笑,说:“几天没见,真得另眼相看,没想到甄世红现在办事儿这么沉稳。她说的有道理,这不是赌博,冒一下风险还是可以的。” 为此,孙泉源立马回到沟里。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细细讲给多麦听。多麦拿不定主意。孙泉源说:“那就加快速度把草苫打出来,只等上冬来,把它全都卖给市机制砖瓦厂去。要给群众讲明白,这也算是一场有胜算的博弈,但还是带有风险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哪知当晚户长会上,多麦把这情况给社员群众讲了。没想到大家一致同意,都说绝无埋怨之理。个个发言表态:坚决支持队下决策。输赢在此一举,这是背水一战。大家信心满满,都要跟随小队干部,勇闯险滩恶水,去迎接胜利。于是,家家户户加快速度打草苫,都怕队下要草苫时拿不出手,蒲草窝到自己手里。 生产生活一切顺利。孙泉源这边:下梨儿,摘棉花,收秋庄稼,也都是有序忙,有些农活已忙过去了,除了草苫还没卖出去,其他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张永东开拖拉机给大队朝坝上送石头,就没个闲工夫,日复一日,无论风雨,都得住在新良大队地边的棚子里,熬得他是灰头土脸,精神萎靡。孙泉源去看他。他说:“天天都是开拖拉机上山,开拖拉机下山这老一套,这可真是要把我给憋死了。我要回家看看,回家转转。这么长时间我一滴油水都没见到,我要回家吃肉去解解馋。” 插队只有这点好:知青个人行动自由,队下都不深管。张永东去大队开拖拉机,这就不同了:一个司机轮一个班,说离不开就是离不开,让别人替你开拖拉机,出点事情,让谁兜起来?因而迟迟不得回城转转,张永东早已急了眼。 恰在这时,从大队传来消息,山上石头窝子里,开山炸石的炸药,早已用完。去东县公安局审批领取,到手还需时日,山上取石工作暂停。山上石头窝子这帮人,立马要去河北沿儿收秋庄稼。朝坝上送石头的这帮人和拖拉机,都收兵回营去。 这是天大好消息。张永东先行一步,把要拉回大队的东西,撇给皮轮拖拉机,自己开上履带拖拉机,一路突突顺着土路直奔大队去。都是好差事:公家管饭的船工,大多时间有人管饭的拖拉机司机,张永东没有一样看在眼里,他急于回家吃肉去。他着急,他想解馋,他想吃肉,他想吃肉想得着急。 沟里的各项工作都顺畅,事情也都安置住了。张永东去找多麦,说:“泉源回来这么长时间,你也让泉源回家转转。我看泉源也很累,你让他陪我回去歇几天。你给他个假,让他跟我回去歇几天吧。” 多麦说:“我早说过,只要队下事情安置住,他想歇,就随他的便,我根本就没有难为过他。你让他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孙泉源在旁边听着只是笑,最后只好说:“你想让我陪你回去,你只管直说好了。” 话说到此,孙泉源也就很高兴陪着张永东回家走了。都是年轻人,新事物总是想抢先看一看。甄世红进了医学院,尤继红进了师范学院,君子妹,期仁达也进了师范学院。去找他们玩儿,就在市里,找他们去玩儿很方便。 两人骑上自行车,先去医学院。医学院不远,就在甄世红家附近。早几年他们去过那大院,里边绿树成荫,草地花丛,池清鱼红,荷叶翠绿,莲花粉白,环境虽不似公园优美,却比公园幽静。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那里有个大房间。里面放满了人体的标本:站着的,坐着的,新鲜的,干燥的,干骨架,骨架上搭着人皮的,还有各种器官,都是在药水里浸泡着……不过这都是传说,其实张永东和孙泉源都没见过。有次科普展,听说这个房间开放了。可惜他们都在乡下。听说以后,回来看稀罕,人家展览结束了。再想看,已没机会了。这次来这大院找甄世红,或许还能到那房间看一看? 两人兴致勃勃一路骑来。还没骑到学院门口,远远望见那门口围满了人,铺天盖地全是白纸黑字的大字报。两人觉得奇怪,还正想着:“学院门口咋会又聚众贴起了大字报?”猛蹬几下,转眼已到了跟前。那挂着、贴着,在地上压着的大字报旁边围满了人,有人还在愤怒地解说。都是一个主题:他来城里上学,把我给抛了。他是陈世美。他是女陈世美。说的都是这个人来市里上大学,把家里的对象,老婆给抛弃了。 听了一宗又一宗,张永东的脸色阴沉着,一会儿一问孙泉源:“这也太恶劣了吧。这种人,思想有问题,就不该让他来城里上大学。这男的抛女的,这女的抛男的。若是让他们还待在乡里,他们会说抛就抛吗?这些也都是些没良心东西呀。学院应该开除他们吧。” 孙泉源说:“学院管不着这些事情吧。这是人家私事儿,学院管不着吧。” 张永东说;“什么管不着?这是思想问题。来到城里上大学,就觉得地位变了。自我感觉良好,出人头地了。这算什么东西,思想有问题,学院还不应该开除他们吗?” 孙泉源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地位变了,思想要变,这也正常。真正一竿子到底的人,能有几个?硬摘的瓜不甜。这还得有缘,这些人来学院门口贴大字报,做这种宣传,其实没啥作用。” 张永东听着心里不忿儿,恨恨说:“甄世红要是把你抛了,你觉得也应该吗?” 孙泉源一听呵呵一声笑:“你咋这样说呢?我跟他们这种情况一样吗?” 张永东摇摇头,也笑了。说:“世上的事情咋能是这样呢。” 第159章 没事儿来找他们玩 175没事儿来找他们玩 张永东和孙泉源本来要去医学院找甄世红玩儿,没想到在医学院门口、院墙外,看到那么多稀罕事儿。瞭过几张大字报,又去倾听过几个可怜男女的诉苦、控诉,以及帮忙人的陈述之后,张永东感慨万千,十分愤懑。孙泉源却说无所谓,轻描淡写来一句:“既然没有感情,还是分手为好。没有什么大不了。” 张永东心里不忿儿,猛怼孙泉源:“甄世红把你甩了,你觉得也应该吗?也无所谓吗?” 孙泉源一听,心说你咋能这样说话呢。不过他没生气,只是呵呵笑起来。看去他笑得很无奈,他遇住了这样粗鲁的朋友,他又有啥办法不让这粗鲁朋友这么说呢。他看着张永东,很认真说:“你咋这样说呢?我和甄世红在一起,跟他们这种情况一样吗?” 张永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也笑了。听到孙泉源反问,他才感觉到,他这话说得过火了,不应该拿这种比方对待好朋友。他觉得这些被抛弃的男女青年都可怜。那些刚刚进入大学校门,就跟对象分手的家伙们,他打心底感到恶心。他说:“世上的事情咋能是这样呢?若是出现这局面,那岂不是自己的心上人还是不来城里上大学为好?感情与身份地位相连,这也太现实,这也太可怜。这就更别说谁能为谁献身了。” 孙泉源回答他:“都要像你想的一样,那就麻烦了,那就称不起为世界了。你不想让世上的事情成这样,你想让它成啥样?有些事儿该咋做,有些话儿该咋说,其实它们是不统一的,也不能是一致的。咱们做为一个正直的人,有些事儿该咋做,有些话儿该咋说,咱不能让它如实表达,咱不吭声就是了。我的意思也就是:‘认命就行了。把大字报贴到学校门口,你把所谓的心上人搞臭了,又有什么用?只能伤害他,对你又有啥好处?不如认账,和平分手,各走各的路为好。’” 张永东说:“照你这么说,他这边一上大学,那边就跟对象吹了,吹得也应该了。你的意思,被吹的对象要接受现实,要承认差距,不要吵闹,不要吭声,和平分手就行了?这是不是有点儿太欺负人了?哪个人能咽下这口气呢?” 孙泉源笑着,说:“强扭的瓜不甜。那边既然心里没他了,这边何必死乞白咧非要求着去跟那边在一起呢?给他个想头,给他个遗憾,岂不更好吗?人生路很长,谁知道谁将来过得能是啥样?” 张永东说:“你别嘴犟。世红可是上了大学。你现在可是跟人家世红比不着。前几次回来,你去邀人家世红出来玩儿,人家只说忙学习,不急不燥,轻轻一句:‘我得抓紧时间学习。等我闲下来时去找你。’找你没有?这半年你们见面几次?别不服气,你就是找到学校里,人家该没工夫,还是没工夫,该没时间,还是没有时间,到时候不冷不热把你给轻轻放到那儿了,你也是没脾气。你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瞎生气。” 孙泉源有些不好意思,傻笑着说:“你要是这么说,我还不去找她了,我还让她来找我呢。省得你说东道西。——不去了。今天我是不去学院找她了。想去你自己去,我不拦你。反正我是不去了。” 张永东看他说着,气嘟嘟骑上自行车真走了,连忙也骑上自行车在后追赶。追到并排,扭头问孙泉源,说:“你不去医学院找甄世红,你要去哪里?” 孙泉源还是气嘟嘟。说:“能跟我玩儿的人多着呢。我今天还非得找着几个大学生玩儿呢。我还不相信,他们上了大学就不跟我玩儿了。” 张永东说:“你要去城南师范学院?” 孙泉源说:“咋?那里没人跟我玩?” 张永东说:“有有有,尤继红、期仁达、君子妹都在那儿呢。西乡也有两个男同学,一个女同学都在师范学院呢。你只要去,人家不接待你,那才算是见鬼了。” 两人说着一路往前骑。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到了师范学院,那些在师范学院上学的工农兵学员有没有工夫接待他们。他们心里没有底,他们心里没数,忽然感觉自己去人家大学校门里边寻人玩儿,似乎显得另类,似乎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孙泉源这种感觉比张永东强烈,他似乎嗅到了不合适的气味。可他们说住是要找甄世红、尤继红、君子妹、期仁达出来玩耍的。人家有空吗?人家没工夫咋能出来玩呢?他们不再是知青,他们也不再是农村的社员群众,他们是工农兵学员,他们现在是学生,他们跟农村的社员群众不同,他们跟知青不同。 尽管心里膈应,两人因为没有想好要到啥地方去,所以还是照直骑车慢慢往前走。还没骑到师范学院门口,与医学院大门口相似的一幕,让他们看见了。比医学院门口那形势还大,有人居然还用上了高音喇叭。无非还是师范学院出了太多太多的陈世美。男陈世美,女陈世美。他们同属一类:抛妻弃子,抛夫弃子,甩男朋友,踹女朋友,只要负心,他们一律统称为陈世美。 陈世美是负心人的代表人物。陈世美是负心人的最耀眼的领袖,陈世美的名字代表着世上的可恶。师范学院门口乱,乱得起风,乱得冒烟,这乱的烈火已经燃烧到了校园里边。 校园里有吵的,有打的,有追着乱跑的。课是上不成了。校园里乱成了一锅粥。张永东看着那局面跟孙泉源说:“看到了吗?就因为这一张通知书,就让这鲜活的两个心上人,对不上脾气,反目成仇,阴阳两隔,再也并不到一起了。” 孙泉源笑:“几十年以后再想想,或许会觉得,够没意思了。一时好,就能决定一生好了?我看也未必。” 在校园里的闹嚷嚷的气氛中走了两圈,居然真的看见尤继红和君子妹、期仁达没有上课,也都站在人群里看热闹。那三人看见这两人,也都过来跟他俩说:“谁会能想到,这才报到了几天,这闹到学校的事情居然接连不断。前几天也都是小打小闹,今天一大早,这一帮人就把校门堵了。到学校闹。我们师范学院领导没有医学院领导会办事儿,医学院领导的手段是:谁的对象来闹,谁回家,把这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所以人家那学校院里没人闹,都是在校门口贴上大字报,都也只能是在校门口吵吵。我们学校不一样,闹事儿的居然都冲到学校里边来了,课都上不成,谁都没有招。这事儿闹的,这都在校园里看了两天笑话了。刚才一帮子人冲到校革委主任办公室,主任说开会研究以后,再做处理,让闹事儿人都先回去。” 闹嚷嚷,咋呼着说的,还都是自己心上人变成了陈世美。千篇一律都是这,听着也够没意思,听着也没味儿。张永东跟他们说:“反正上不成课,闲着也是没事儿,咱们还不如去戏剧学院看看海林大妹,看她有没有空,若是有空。咱们一块儿去那几处有古迹的地方玩一玩,也比在这里听他们嚷嚷好很多。” 这话说得有理。孙泉源带一个,张永东带一个,尤继红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几个人一路,朝戏曲学院走了。一路上,学校里的奇闻乐事,那三个人,你说一个这,我说一个那,他又说一个大家都没听说过的,可是把他俩给说乐了。 期仁达说发生这事儿是没真爱,有真爱就不会发生这事儿了。君子妹说,发生这事儿,是陈世美们太着急了:这边刚来学校,那边就提分手,给人都没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晴天响炸雷,接着就是一推,这也太伤人了。张永东说,不来城里上学就没这事情。发生这事情也就是两个人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像你君子妹和期仁达,两人都来上学,平起平坐,也就不会有这事情,这叫比翼双飞,跟那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的,确实不一样,脸上也都有光。孙泉源说:“要是我,我选中的,即便她就是瘫到床上不会动,我也认了。我就伺候她一辈子,我也不会把她抛弃掉。哪像这帮人,这还只是上学,上学出来当上干部,那还不知道要烧到啥程度呢。立场不坚定,谁去说也不行。这分手是肯定得分手,只是被抛弃的一方,容不下这口气,报复一下陈世美,其实对自己也不利,对自己也没多少好处,只要发生这事儿,双方都是很生气。其实他们还不如都大度一些,协商来解决这问题,或许效果要比这样好。” 张永东的态度明确:“谈住也就谈住了。别自己出来上学就不要家里对象了。自己出来就不要家里对象,这是缺德。不要家里对象,这不应该。若是他在城里上学,让汽车撞成残废了,家里的对象就一定得跟他分手吗?有人一定也会遇住这事情的。到那时家里的对象跟他吹,家里对象是不是也是陈世美?”这话又是站在家里对象的立场来说的。张永东这话也没错:真要是摊上车撞这事儿,家里对象跟他吹了,家里对象是不是也算是陈世美呢? 孙泉源说:“陈世美的帽子永远都是扣在,上风头人脑袋上的,下风头人都是可怜对象,都是同情对象,这是明摆着。” 大家都说这话中肯,大家都说陈世美是强者,若是陈世美被抛弃了,也就没有陈世美负心这一说了。 车子骑得不快,一路慢悠悠的,走过很远的路,拐过几个弯儿,远远望见戏剧学院门口的情景,也跟那俩学院门前状况一样。也是大字报上墙,揭发批判之声不断,闹嚷嚷,哭哭啼啼的,戏剧学院也有那么多跟对象吹淡的,戏剧学院也有那么多陈世美。 张永东说:“现在我可以这么说,只要地位不同,就会出现陈世美。看来这责任不在上大学,责任在上大学这人的良心坏了。” 孙泉源呵呵笑:“地位高的是陈世美,这是没错的。海林大妹不知道跟她对象吹了没有。看见她一问也就知道了。海林大妹说过,她就是来戏剧学院上学,她也是不会跟她对象吹的。不过,话是这么说,真要是来上学,眼界一开,心里一热,这事儿就不好说了。” 他们正说着,只见海林大妹与一个男生从院里l楼边走过来。这见面之后,话该咋说,他们迎着海林大妹和那男生走过去。校门口是乱糟糟的,都在痛骂陈世美。 第160章 报效祖国 176报效祖国 他们正说着,只见海林大妹与一个男生从院里楼边缓步走了过来。那男生长得有些温婉,不似海林大妹那样“包公”,正像“青衣”“小旦”那种人物角色。孙泉源便知他是海林大妹的对象:因在沟里见过一面,当时略有交谈,知道这哥们儿脾气很好,也能开得起玩笑,再说也常听海林大妹夸奖他:这人还是很够意思的。因而,走到近前,便笑呵呵迎上去,先打招呼:“大妹姐夫不放心,追到学校来,是不是受到了校门口那些大字报的煽动蛊惑了?” 大妹对象似有女儿之态,言语谈吐却很阳刚,说:“他们算是什么东西?他们岂能煽动起我,蛊惑起我?他们都是小出息,都是没有大气概的货。我咋能跟他们一样呢。我是萦记我家大妹。我是特来给我们大妹送吃喝来的。没想到,到这里一看,吃喝拉撒连书本,国家全包了。我感到吃惊。由此可见,我也是个没见识的人。我也是个小心眼儿的货。国家待这些工农兵学员可不薄:学费、书本费全免,这不说,每月还发生活费。这种好事儿,只有咱们社会主义国家才有,咱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在他们学院学生身上全都体现出来了。为此,我要努力劳动,报效祖国,为祖国的强盛,发一分光,尽一分力,不让自己虚度年华。” 孙泉源说:“这话说得好,把我的爱国热情都提起来了。我也得想想怎样报答祖国了。你要用什么方法报答祖国?你跟我说说,我也好向你学习呀。” 大妹对象说:“我的强项是唱戏。用戏曲唱段做宣传,歌唱祖国,你不如我;你强似我的应该是拉石头。朝河坝上送石头,咱们公社还欠着账呢。回去我就套车,哪怕只有我自己,我也要朝坝上送石头。祖国的需要,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我要用实际行动报答祖国。” 这话朴实也细腻。看着大妹对象文绉绉的,说出话来不酸,却是这么阳刚又阳光。这话是当着大家面说的,说得光明堂皇,说得人心发亮。一句:“祖国需要,就是我应该做的。”顿时让孙泉源、张永东都感觉自己倒像是娘娘,自己倒比这带点儿坤式儿又温婉的小男人矮下去了一大截儿。 本来是要来找这几个工农兵大学生去玩耍的,听得大妹对象说,公社还欠着坝上很多石头,张永东也作证是实情。既然公社还欠着坝上的石头账,自己作为公社的一名社员,为啥还有心在城里闲着玩耍呢?那就早些返回乡下走吧,为朝坝上拉石头,做些准备工作吧。张永东、孙泉源顿时连一点儿在城里玩耍的兴趣都没了。 张永东和孙泉源没再邀他们去玩儿,回家交待一声,随后也都回乡下走了。 乡间的秋收正进行着。秋收秋种不似夏收夏种那么忙。秋收秋种时间扯得长,自然没有夏收夏种那么紧张。拖拉机是大队的宝贝,不是送粪犁地,这履带拖拉机是不能随便乱动的。皮轮拖归副业股调度。除了给各小队碾场,前一段去给坝上送过一阵子石头,一般情况下,这皮轮拖只在马路上跑,是不参与农业生产的。 张永东回到乡里就加入履带拖拉机司机队伍,为各小队犁地忙。孙泉源回到队下,自然又干起保管这行当。其实当保管,只要安排妥当,活有人干,自己也不觉得有多忙。 有天,去河北沿儿收秋的撤兵回来了。这意味着秋收结束,又一次进入农闲季节。 天气渐凉,农活不忙,公社又会给大队分配一些诸如兴修水利,修坡扩路,这样的公差。这已经形成了习惯,大家都知道只要农闲,公社就会把这些公差派下来。 未雨绸缪。队长多麦跟孙泉源商量:今年的公差,应该怎样安排。因为出公差就是打上铺盖卷儿,直接去工地,十几二十几天,工程完工以后才能回来,家里打草苫子这些杂活就顾不过来。若是光让年轻人去,不让上岁数人去,让上岁数人待在沟里,工程工期要朝长处扯不说,似乎还又有些不公平:年轻人就顾不上家里的事情。诸如打草苫子等等。年轻人分明吃亏。咋能做到公平,这很重要。孙泉源的看法:还是一窝蜂全上,争取工程尽早完工。沟里直接停工,只为后勤保障少留几个人。说清楚了还要跟他们说清楚少拿几个工分。毕竟在家比在外舒服。这些大家都清楚。 果然不错,公社的公差布置下来了。新良大队大坡,公社要下劲儿整修。那是为朝河坝上送石安全考虑的民心工程。既然是公社的工程,公社各大队也都得参与。划段分工,干完,合格就走,各大队都认真执行。 张永东把75履带拖,装上推土板,开着推土机参战了。没有推土机的大队看着眼红。有推土机参与,那土方工程完成的真是快得多。这让没有推土机的大队开眼了。 孙泉源待在沟里,磨面碾米做着本队的后勤保障工作,不算忙,却也清闲不得。 因为有推土机的参与,几天工夫,大队各小队都凯旋回来了。多麦带领社员群众回到沟里,悄声给孙泉源透了一个消息:“浩仁跟大队支书说:让你当咱大队团支部副书记,大队支书不愿意。这话是当着我面说的。我也不知道因为啥,咱大队支书不愿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听着就笑了。说:“这话浩仁哥早就跟咱大队支书说过。他老早就不愿意。现在当着你面说,他是想看你咋表态吧。要不他咋能对着你面说呢。你是啥态度,你跟他俩说了吗?” 多麦也实在,说:“在早我说过:只要不耽误沟里队下的事情,无论咋着都行;若是耽误沟里队下的事情,孙泉源还是不去大队团支部任职为好。” 孙泉源问:“那天当着你的面,浩仁哥跟咱大队支书说,咱大队支书不愿意,他不愿意的原因是什么?他说了吗?” 多麦说:“咱大队支书说了。咱大队支书那意思,是你们知青已经有一个在大队团支部任副书记了,再安排一个副书记,不太合适。等今年那个任职团支部副书记的知青汪幸运参军走,你再去大队团支部任职副书记也不迟。我不知道咱大队支书这是啥意思。我当时就跟他说,只要不到大队去脱产,你现在就去大队团支部任职副支书也可以。咱支书那意思还是等汪幸运参军走了,你再去任职为最好。他是怕你俩闹矛盾。这就是他不同意你去大队团支部任职副书记的根本。” 孙泉源笑着说:“其实,我没有去大队团支部任副书记的欲望。当不当那副书记也无所谓。我有一颗服从组织的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在沟里搞好我的分内工作,这已经让我感觉难应付了。再说去大队当什么团支部副书记,那不是扯么。没工夫参加团支部的工作,又能有啥作为呢?现在团支部跟垮了差不多,浩仁作为公社团高官,他能不着急么?浩仁跟我说过,是想让我把大队团支部的组织生活给恢复起来呢。我没职没权的,我咋能发号施令?我咋能恢复团支部的组织生活呢?咱支书说的没错,汪幸运在那儿挡着我,我去团支部任职也是不合适的。只有等到汪幸运招工、招兵、回城走了以后再说。就这到那时,即便给我权力,我能不能打开局面也在两说。更别说汪幸运还在那儿站着,处处跟我过不去呢。咱支书说的没错,只有等汪幸运走了再说。汪幸运心里容不下我,我们知青都知道,或许支书知道这情况,也真是打算汪幸运走了以后再说,我也只不过是这么猜想,是真是假,还真说不定呢。” 转眼到了年末,征兵工作开始了。只要是适龄青年,保家卫国,报名参军那是必须的;至于让不让你去,那得另说。能让去体检,就有希望。张永东、汪幸运都去县医院体检了。孙泉源没让去体检。全新、荣欣从山上石头窝子下来报名,荣欣也被推荐去体检。张永东看着大队的知青去体检的只是汪幸运和荣欣他们三个,其别的都因家庭问题就大队都给刷下来了,他觉得老没劲儿,便偷着跟孙泉源说:“你不去参军,我就不去了。咱们这一帮同学,没有一个讲义气的。到部队真是打起仗,就他们这几个人的熊样,真把咱弟兄撂翻,他们还懒得背下战场呢。算了,不跟这几个人打帮,我是不准备去了。” 几天以后传回消息,大队最想让参军走的汪幸运倒没能走成,大队没放在眼里的荣欣,倒是体检合格,被部队选中,军装已经发下来,几天以后就要启程,奔赴军营了。 心情激动。对于荣欣,这是值得庆贺的。在乡里请客,回城里请客,这是大事情,请客庆祝也在情理之中。荣欣忙得不可开交,简直就像结婚举办婚礼一样,这好消息传扬得城里乡里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了。他逢人就说:“等我走那天,你们都去送我。这一到部队,至少两年才能再见面呢。看着我上火车,我跟你们招手,你们跟我招手,那种分别的心情该是啥样,我得体验一下,那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那只有体验以后才知是啥味道。都说分别会心酸,会流眼泪。孙泉源心软,我知道他会流眼泪。张永东,这家伙心硬得跟石头一样,他能流眼泪?我就不信了。咱大队百姓原本传着,这回当兵的知青应该是汪幸运。谁知道传说,只能是传说,大队想让他走,他身体不合格吧,他想走也走不成,大家想着好像是我把他给衬了。其实我衬他干什么?原本我就没想到参军能轮到我。咱大队只要一个知青,没想到,我在大队没有汪幸运有面子,我倒验上,他汪幸运倒给刷下来了。汪幸运还口满,说他这回是走定了。他万没料到,他竟没让部队挑上,让上边给刷下来了。这口满就打了脸。” 张永东说:“这小子心眼儿小,这回让他也尝一下被刷下来,心里不舒服的滋味。他总想着他这回是百分百能走。他若知道他这回走不了,他只怕早就咬人了。你荣欣家里没门道,只怕早就让他给咬下来了。若是那样,现在高兴的不是你荣欣,应该就是他汪幸运了。” 孙泉源说:“当时没找人开后门,现在军装都发下来了,再有几天就该上火车走了,现在再去找人开后门,明摆着也是没用了。军装都穿上了,还能让谁把军装脱掉,换到他身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绝不可能。汪幸运他也是穷嘴,嘴穷,他也不过是说说,嘴上说说,过过嘴瘾。这人都已定下了,他还能把谁给替换下来,让他走了?听他吹牛吧。也不怕别人看他笑话。” 第161章 白雪红心 178白雪红心 雪下得正大。满地皆白。四下被大雪覆盖,只有不朝天的部分才能显不出洁白,多少还能看到些色彩。荣欣穿着张永东、孙泉源脱给他的单衣单裤,披着军大衣,胳膊下夹着在知青厨房里脱下来,叠得并不算整齐的军装,脚步很大,步履疾疾,一声不吭,踏雪向车站运兵车走去。 张永东、孙泉源他们一帮送行的知青,簇拥在后。因为这事儿让人气愤,他们也都一声不吭,只在心里觉得荣欣能够忍下这口窝囊气,也真算是窝囊得可以。若换了自己,必然掂刀向那顶替自己的汪幸运劈过去。哪怕回头让枪毙,也在所不惜。 无奈荣欣平时就是好脾气,这也难怪他做不出这壮举。好脾气的人,遇事儿还是好脾气。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只能窝囊成这样子。至始至终,他们没有听到荣欣说过一句狠话,也没听到荣欣埋怨过什么,他们只听到荣欣说过一句痛煞心肺的恨话,也不过就是:“这比让人戴绿帽子都可恨。这是没有把我当成人!” 因为此时他们这群知青已不是刚下乡时那么懵懂,也都觉得岁数不小了,真出事也对不起父母,也都不愿让出事儿,尽管心里愤懑,大多也都是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劝慰着:“他家有门道,让他一步算了。过几天招工的来,说不定去个好单位,比去参军还好呢。参军也不过是去部队几年,几年以后还得复原回来。算了,算了,别生气了。生气气着自己划不来。”。 他们已不再是小孩儿,说话都还带有人情味儿,他们也都知道这事儿再闹下去也真划不来。正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他们嘴上说得好听,若这事儿轮到自己身上,他们只怕会比荣欣过激三分。因而有人也暗暗思忖:若是我,我就掂刀杀了他去。 他们不知道荣欣胳膊下夹着的军装里藏着菜刀。他们不知道平时很平和的荣欣,也会恨得动刀向顶替自己的汪幸运砍去。他们不知道,就在几分钟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若不是张永东把荣欣踹倒,命案就会发生了。 那是闷罐车,新兵都很规矩地在车上坐着。荣欣走到车边,对着车上的汪幸运说:“你下来,把这军衣换上。” 汪幸运心虚,蹲下身子说:“你把衣服递给我,我在车上换吧。”说着伸手要接。荣欣心里早又预谋,故意没把衣服举得太高。就在汪幸运探身接衣服的时候,荣欣伸手把他朝下一拉,一声大吼:“下来吧!”汪幸运猝不及防,斜横着一头从车上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荣欣从军衣里抽出菜刀,奋力朝汪幸运砍了起来。因为汪幸运栽下来扑出去有些远,那第一刀,本是照着脑袋砍的,却因差那一点距离,一刀剁下去,再来第二刀,张永东斜刺里推他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死死抓住他握刀的手,连连说:“你咋能办这事儿?你咋能办这事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你咋能办这事儿?你这是不要命了!你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呀!” 荣欣挣扎着奋起还要去砍,早已被好多同学摁住,规劝着:“不能这样,这样就把自己给毁了。” 张永东握着他的双手嚷嚷着:“你砍他等于砍你自己。你砍他有啥用?参军,保家卫国,兴谁去,不兴谁去?他不是汉奸。他不过是顶替了你。他不过是顶替你去参军,值得你这样跟他兑命去?”说着夺了他手里的菜刀,把刀撇到车厢底下,望着荣欣,两人都喘着粗气。 荣欣这时才看出来是张永东夺了他的刀。荣欣失去了再砍再剁的机会。他哭了。他哭着说:“永东,你是害我,你还是向我,你为啥要夺我刀?你为啥要阻拦我?你阻挡我杀他干什么?我受不了这侮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为啥要夺我手里的刀?你为啥不让我砍死他?你为啥不让我跟他同归于尽呢?我丢人,我丢人!我死了算了。我跟他拼了,我死了算了!” 后面的结局大家都能猜到:荣欣被公安带走了。被带走时他很镇静。他跟张永东和孙泉源说:“拜托了,你们代我给人家知青小组再买一把菜刀送去吧,别让人家说我不够意思,别让人家骂我不地道。别让人家说我,不言声拿了人家菜刀不还人家。拜托你们买把菜刀还人家。” 孙泉源哭了:“你放心吧,你放心,菜刀今天就给他们送到。” 再看汪幸运:自脑后领子到皮带裤腰,从上到下被划得上下贯通,露着棉花,皮带已被砍断,屁股那儿出了血。那刀并不很锋利,只差那一点儿距离,若不是他瞬间向前扑倒,即便是钝刀也能把他命给要了。棉上衣后背被划破,洇着血,人们以为他要残废了。哪知车站职工卫生室的医生过来给他检查:脊背上没啥事情,稍微有些红肿。屁股上砍了道口子,缝了几针。最后他还是强忍疼痛,跟车走了。那押车的四兜军人态度明确:“对于破坏招兵的坏分子是要严加惩处。这个受伤的小伙子,表现不错,我们带走了。” 遵照荣欣的嘱托,菜刀是必须给人家知青组买了送去的。到那村里供销社买过菜刀,给人家知青小组送去,人家还不知道菜刀的去向呢。事情的经过跟山上这一组的知青讲了。山上这组知青个个咬牙,也都是恨得不得了。其中有人居然说:“这没砍死,也真便宜那小子了。不过还好,只砍伤那一点点,判不了刑,顶多也就是给个劳教。不过,就这招工就麻烦了。最终也是户口转回去的料。国营单位去不了。大集体不行;小集体,还可以,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谁让他家没有门道,老百姓家孩子,也真就这样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永东、孙泉源听他们这么说,心里也是沉沉的。他俩还觉得遗憾:这要是没让大队推荐去当兵,也就不会发生这个事情了。看来啥好啥赖,这还真说不了。荣欣不被推荐当兵,是否就没这事情了? 那一帮知青没有跟着他俩去买菜刀,提前下山走了。在山上知青小组吃过饭,张永东和孙泉源厮跟着下山。两人心里都沉沉的。 这时孙泉源终于忍不住质问张永东:“依你的个性,那是刀刀要见血,那是刀刀都要砍上脑袋的。依着过去的脾气,你肯定会让荣欣去砍,你也会帮着荣欣去砍。可是今天,你把荣欣踹倒,夺下荣欣手里的那菜刀,你咋不让荣欣去砍汪幸运了?你能打,你善打,你喜欢打,打是是你的喜好。今天不让打,你夺了荣欣手里的刀,你不让他砍汪幸运,这不是你的性格呀。” 张永东说:“这你还能不知道?我原先干的那闯祸的事情太多了。幸亏都没造成恶果。现在想来也够没意思了。何必呢。若我在旁边看着不去阻挡荣欣,荣欣必定会把汪幸运砍了。砍死汪幸运,荣欣这一辈子的路也就走到头了,这都不是咱们愿意看到的事情。我是为荣欣好,我才把他踹倒。我若不把荣欣踹倒,汪幸运也就没命了。都是一块儿下乡的,何必呢。谁做事儿讨厌人,咱们整他一整,给个教训,倒还可以。真要下死手,要命,朝死里整,那绝对不行。那样就显得过狠,那样就很过分。其实我拦他,我也是冒着风险去拦的。我知道弄不好,他给我来一刀,我也没办法。可我就在荣欣旁边站着,看他把汪幸运从车上抖下来,看他抽出刀,我不得不出手拦他呀。我若不出手拦他,我不但对不起荣欣,我也对不起汪幸运了。两败俱伤,不值得。这是咱们都不愿看到的。为这我冒着危险拦他了。其实我主要还是为他荣欣好。他真把汪幸运砍死了,他就不给汪幸运偿命了?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孙泉源说:“幸亏你在旁边站着,你反应快,伸手拦一下,把荣欣给踹倒,让他没有接触汪幸运的机会。要是我在旁边站着,只怕还拦不住他呢。今天你立了大功,救了两个人的性命。由此可见,你学这点武功,在这关键时候还真用上了。你不让人佩服就不行。” 这话说得张永东很高兴。 待孙泉源回到沟里,荣欣当兵让汪幸运给顶替这事儿,已在沟里传开了。这个说个这,那个说个那,说得千奇百怪。有些说法,让人想想也有理,有些说法让人想想也出奇。孙泉源觉得奇怪,问他们都是听谁说的。他们都惊讶:“你在车站没见海林大妹?” 孙泉源说:“海林大妹在市戏剧学校上学,那么大雪的天,人家跑那几十里,去那山上车站干什么?” “诶幺幺,原来你还不知道,海林大妹的的男朋友,就是那个坤哥儿,当兵了。”众人都是这么说。 孙泉源说:“这事儿我还真是不知道。前几天回城里,我和张永东在戏校还见着海林大妹对象呢。他跟海林大妹厮跟着,他也没说他报名去当兵。海林大妹也没说他去当兵这事儿办成了。他是唱戏的,专唱娘娘腔。他能去县剧团工作,他咋又去当兵了?你们说这谁信呢。我这一天都在山上那车站,乱糟糟的车边都成了送行的人。我咋没见海林大妹在那车边呢。” 大家都说:“说这你还不信。海林大妹把她对象送走以后,回沟里转了一圈就回戏校走了。要不你去市里戏校问她,看我们说这事情是不是真的。荣欣这事儿就是她回来说的。事情到底是啥样子,她也没说错啥。荣欣不是咱沟里的人嘛,她说荣欣的事情,咱沟里人都乐意听。她真是把荣欣的事情,说给街里人听,街里人把你们知青安插不清楚,只怕还懒得听她说那事情。到底是咋回事儿,你也讲给我们听听吧。” 孙泉源说:“我也不清楚事情是咋回事儿。只知道,招兵的来。知青跟回乡青年招兵不一道,知青另外有指标。咱大队只要一个知青去当兵。大队推荐三个知青人去应招。汪幸运、张永东还有就是荣欣了。本想着这次招兵,最有可能走的是张永东。哪知道张永东也不知道为什么,公社体检这一关就被刷下来了。接下来都以为汪幸运最有希望。没想到,一番体检政审下来,军服发给荣欣,汪幸运这个大队红人,倒被刷下来了。荣欣领了军衣很高兴,这边请客,那边庆祝,整天穿着军装,朗摆摆,感觉真就当兵要走了。谁能料到,身穿军服,人都到了车站,只等上车走,就真走了。哪知道人家武装部的干部硬是让他把衣服脱了给汪幸运换上,到最后走的竟是汪幸运,这还能不气煞人?就为这,荣欣动刀把汪幸运砍了。还好,张永东挡着,没能砍得太狠。荣欣让公安带走调查,过几天就回来了。这不是荣欣的错。荣欣太老实,他也是白雪红心,把心掏出来给大家看了。” 第162章 双簧对白 179双簧对白 张永东回到大队,因是大雪铺地,也没什么活干,本想要回城市家里,大队传下通知,再次整修大坡,让他开上推土机,立马奔到山上去。自此他跟那几个拖拉机手一起,住到没有窑门的半山窑洞里,在茫茫大雪中,开着推土机,又铲起山头大坡,整修起了土地。这是单一无趣的事情,一下干到开春,日复一日,行为单一,只知拖拉机手自己埋锅做饭,饭菜简单,至于都干了些什么,除了推土,还是推土,别的印象不深,也没什么可说可记的,只能说明张永东这一时段待在这里干活而已。 孙泉源回到沟里,远比张永东有福气。大雪封山,行动不便。本以为上冬来市砖瓦厂要找到沟里订购草苫,哪知一场大雪过后丝毫没有消息。这未免不让他们队下人着急。 这草苫是否让群众接着打?这没打成草苫的蒲草怎么处理?这真成了难题。多麦心里着急,来到孙泉源住处,商量说:“大雪封门,反正也是没活干,不如你回市里,叫上瑞叔,你俩一起去砖瓦厂打探一下消息?” 孙泉源说:“我和瑞叔去砖瓦厂打探消息,这是必须的。只是我去以前,咱沟里这蒲草窝到手里,一定不可向外界透漏一丁点真实消息。只能跟外面人说:附近的机砖厂都来沟里抢买草苫,只说咱沟里草苫子供应不及,大家都为这草苫打不出来正犯愁呢。这就是:苦死也得满脸笑,别让士气低落了。咱先把没货的舆论造出去,万一瑞叔领着人家供销科的人来,咱们也好跟他们谈价钱。怕就怕街里队下想衬咱行的那些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给人家说实话,把咱这事儿给搞砸。” 多麦听得这么说,无奈地呵呵笑几声,表情也显得很无奈,说:“你这人也别贪了。人家按照老价钱只要能把咱的草苫买走,也就够咱的了。涨价这事儿也就不要再提了。” 孙泉源笑说:“难题是他们给咱出的。他们若是来咱这里要草苫,那必然是他们遇住了大麻烦。你也知道,咱们这草苫也不是不要钱捡来的。咱们把账细细算一下:咱们买这蒲草,卖这草苫,那是没加过装卸、搬运费呀。若是加上装卸、搬运费,你想吧,那决不是加个装卸、搬运费那么简单,人工管理费用,那也是必须加上的。略微算一算,每斤加上三五分钱,也是必须的。这账也该算一算。” 多麦听得孙泉源这么说,吃惊地瞪大了眼,说:“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别把事情弄砸了。现在咱要把事情弄清楚:只要这些草苫子能出手,就够咱们的,那怕再便宜几分钱,也是可以的,这钱也有咱们的赚。咱们不能那么贪。” 孙泉源笑了笑。说:“从你这语气上看,你犯了商家大忌:该赚的钱不敢赚,该赔的钱不舍得赔。你记住:只要他们能找上门,咱们就给他来个硬客气,说话要软,价钱要硬,把每斤价格涨上去。我跟你说,明年咱若是还打草苫,大队还能给咱免费派船去运蒲草吗?若是大队不给咱们派船下东滩,咱们这蒲草就得装上火车运过来:从东滩拉到东滩那边的火车站上站装车,再到咱们这边东县火车站下站卸车,再用架子车盘到沟里,你算吧,这得花去多少运费,多少人力?这运费,这人力加进草苫子的成本里,咱这草苫又该要值多少钱?这些咱们都得考虑。” 多麦挠着头,说:“咱们现在的蒲草不是来的便宜嘛。现在不是蒲草窝到咱们手里了嘛。咱们跟人家耗不起。” 孙泉源一听就笑了。说:“错。若是情况有变,耗不起的还不知道是谁呢。我说,你在沟里静心歇几天,我回市里,叫上瑞叔跟我一块儿去市砖瓦厂里再打探一下消息。若是市砖瓦厂真是建造了干燥车间,那咱们就真得要朝那远处销售草苫去。只怕那干燥车间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就能建成的。只要他们干燥车间没建成,这草苫价钱要涨就还有余地。若是人家建造了干燥车间,说句不客气话,咱们这草苫人家就不要了。不是一时不要,是永远不要了。这事情难说。走着磨着,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我先回市里看看再说。等我回来,把情况给你汇报了,你再做决断。你说行吗?” 多麦说;“我做决断,我还真没那魄力呢。我们都听你的。明天你回市里去,把这事情给办了?先把人家厂里情况弄清楚,咱们回来再商量该咋办,到那时我们还都是听你的,你就别谦虚了。” 孙泉源说:“可以。这去砖瓦厂刺探一下消息是必须的。这事儿也真是蹊跷,下了这么大雪,冰天雪地的,他们那砖坯就不上冻?他们也真能沉得住气。” 说话不及,天色已近黄昏。黑夜即将来临,月亮已荣光登场。那满地的雪,映着月光,折射着银色的光亮,给人感觉四下都是冰蒙薄雾一样晶亮。 沟里静悄悄。沟里的树上,房上都披着雪,沟两边的户家也是如银一样蒙蒙地披着银色的光亮。“扑——啪、扑——啪”的风箱声已趋于平静。沟里、窑顶上飘浮的轻烟已缓缓散去。孙泉源已吃过晚饭。年青孩儿们也端碗过来凑在孙泉源屋里吃饭,他们不舍得浪费一点时间,他们就是喜欢聚在孙泉源的知青屋里侃大山。 侃天侃地,侃生产,侃希望,侃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正侃得有劲儿,忽听外面一阵狗叫唤。听得瑞叔的声音呵斥那狗:“走!再咬打死你!”狗知趣,躲得远远还是叫。这是分明有生人,不然,狗不会没完没了这样叫。孙泉源心里还想着:“这真是瑞叔的声音。这满地都是雪,瑞叔咋能回来呢?只怕不是瑞叔吧。”心里这么想,就想起身去外面看一看。还没站起身,只见期仁达的大伯,跟在多麦身后走进屋里来。 孙泉源连忙把年青孩儿们撵走,给期仁达大伯让座。期仁达大伯说:“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也就不坐了。长话短说,也就几句话的事情……”话还没说完,只听瑞叔叫一声:“泉源,我把机砖厂的人给带来了。” 孙泉源一看,一面之交,两面之交,带来的这两个人,他都见过。他心里好不高兴,这边:“好好好。”招待人家床边坐。那边朝窗户外边吆喝那些年青人,去把贫农代表恩伯叫来挖面,把鼎伯叫来给人家做饭。其实这都是行事规矩。多麦忙说:“你跟客人说话。做饭这事儿交给我去安排。你把仓库钥匙给我。” 孙泉源又交待:“看谁家有鸡蛋,多买几个,再掂两只鸡过来,去买肉太远,招待客人,不如就地取材。” 多麦说:“这是一定的,这事儿交由我去安排。你只管放心好了。” 多麦出去把这事情做了安排以后,连忙返回到孙泉源屋里。只听孙泉源跟瑞叔和那两个人说:“这位老师傅,是大队砖瓦窑场的领导。咱们有工夫说话,先听他说吧。” 瑞叔没吭声,那俩人都客气:“你说,你先说吧。我们这不急。”谦谦地让着对方先说事情。 期仁达大伯说:“这样我就不客气了。那就先说我的事情吧。我说的事情说小吧,也不算小,说它大吧,它也不算大:咱大队窑场,冬天,历来都是不开的。没想到今年倒是个例外:那是县上来检查教育设施,一看咱大队孩子们还在老房子里上课,上边也就拨款让在寨里,把学校盖起来。两层,几百平方,我不知道,反正不小,我只知道需要很多砖。为这,这冬天砖窑就得开起来。这不是砖坯怕冻嘛,你们队下的草苫,看能不能给窑场凑一些。给钱。给钱的。这是跟大队说好的。无论啥价钱,咱都要。钱好说,只要能抓紧时间给俺们草苫就行了。” 孙泉源听得这么说,连忙说:“你们窑场小,要的不多,回头再说,回头给你们窑场挤两车吧。你说住啥时候要,我抓紧安排社员们加班加点往前赶。” 期仁达大伯说:“亲是亲,财摆分。无论再亲,还是事先把价钱说住为好。就是你们沟里编织的那种型号。”把袖子一伸,孙泉源也把袖子兑上,两人把手在袖子里一捏,又一捏,几捏之后,孙泉源说:“好好好,回头再说,你得让我顾住本儿行不?” 期仁达大伯不高兴了,埋怨说:“我给你一块五你都不卖,听说过去你给市机砖场不是才八九毛嘛,现在,咋,涨价了?脚根子下边的钱也敢挣?这也太狠些了吧。” 孙泉源满脸堆上笑,说:“伯伯呀,你让我保住本儿行不?原先是咋?原先是没有运费,那蒲草也是军民共建,人家部队白给一大部分,不要钱,那是白赚。现在这蒲草是买来的,再加上运费,你想吧,光从河滩边拉到火车站,这得装车,卸车,上站装火车吧;火车拉到东县车站,这又得卸车,拉回沟里来吧。这几装几卸,咱队下的钱,噌噌的都出去了。这没办法,这不把钱甩出去,这蒲草到不了咱沟里头呀。伯伯呀,我让你说,就这几装几卸几运输,你说你该给多少钱吧。伯伯呀,你这是小头,说老实话,回头让沟里社员给你加个班儿就打出来了。老伯伯,你别走,瑞叔领来的客人,他们可是市机制砖瓦厂的,人家要的多,我只能跟你这么说,人家早就跟我们说了,去年咱沟里的草苫子就是卖给了人家。人家是大户,人家现在又来了,若不是为草苫子来倒好,若是为草苫子来,伯伯,我跟你说实话,我还得先保证人家要呢。你的到时候,我让沟里社员加班加点给你打出来。钱不钱的,都是为咱大队的孩子们好,你看着给俩,别让我亏得太狠就行了。” 期仁达大伯一听孙泉源这么说:“话说到这儿,我觉得还是你们知青觉悟高。要是搁你们沟里那几任领导,这话他就不敢说了。我这样跟你说,我给你一斤一块五,再多我也不掏了,行了你给我个回话,不行我就去大队放映,让大队来跟你们说了。” 孙泉源一听,连忙说:“伯伯呀,你走我送送你,你可不敢让大队来找我。那要是大队来,说不准就硬派了。一分不掏,硬把东西拉走,我也没脾气。伯伯,伯伯,我应你,我就按你说这价钱给你。你别让大队来找我,我就十分感谢你。” 期仁达大伯脸色红红的,像是还有些生气,一边往外走,一边嘴里还说着:“就这个价钱,你给也得给,你不给也得给。不给我就去大队,让大队来找你。大队只要来找你,到那时,不给还由你?只怕一分钱你们都得不住呢!” 瑞叔和那两个请来的客人,面面相觑,同声说:“这也正常,平调,大队那里还会给钱呢。到哪儿都是这样子,全国一盘棋,大家都要尽力,这也属于正常的。” 孙泉源把期仁达大伯送到沟口,连忙跑着赶回屋里来。 第163章 那不可能 180那不可能 孙泉源送走期仁达大伯,慌忙返回他的知青屋子里。进屋便道歉:“真对不起,让你们看着笑话了。本来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就因为各个大队都要盖学校,各个砖瓦窑厂都要开窑出砖,四下的窑场都来讨要蒲草苫子。就为这,我们沟里队下的麻烦就来了。我们怕打不出来那么多草苫子,也就不好跟他们说得过死一定供应他们,他们就不愿意了。让你们看着我们这样乡里乡亲的,只为利益,不讲情面,也都见笑了。真的,他们还想让我们以过去给你们的价钱把草苫子给他们。事实上那是绝不可能的。我们跟他们讲了,过去给你们的为啥便宜?一是,我们沟里贫下中农跟守桥部队搞军民共建,我们去那里买蒲草,有一部分蒲草是部队白送给我们的;再一个,过去那些蒲草运到沟里没有运费:那是大队派船下东滩,我们只管船员吃饭,那是船员们白给我们运到沟口的。就为这,我们给你们的草苫价钱便宜,我们队下不赔本,我们也能过得去,我们多少也能得到些盈利。谁想到现在县里会让各个大队都盖教学楼,各个大队的窑场现在都要开窑出砖呢。他们来我们这儿要草苫子,那价钱,我们真没敢给他们多要。我们给他们算了一笔账,我们给他们摆了理由。我们跟他们说得很清楚:以后再去东滩买蒲草,大队是绝对不会再无偿给我们派船了。最近买的那些蒲草,全是用火车运回来的。那运着费事儿得很,真要把人给折腾死了。我们都没想到会能那么麻烦:先是从东滩用车运到火车站。上站等着。等车皮。等来车匹装车。到咱东县火车站,卸车,用汽车拉,用架子车拉着翻山,朝咱沟里盘,那真是费力又费钱。谁知道县里今年要盖新校舍,各个大队的窑场都要开窑呢。这草苫不给他们了,他们说去告我们,说让大队无偿从我们队下提走草苫呢。不给,说啥都不给。刚才他们又来缠着说给我们那价钱。我说不给他,你们也都听见了。你们说我们该咋办吧。——老朋友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下了这么大的雪,咋会想起来这时候来沟里呢?谢天谢地,以前说过不要草苫了。你们若真是来要草苫子,这还真让我手足无措了。——瑞叔,这又不是星期天,你咋想起来回来了?” 那俩人看了看瑞叔。瑞叔跟那俩人点了点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那意思,说:“瑞叔这回是借调到机制砖瓦厂帮几天忙,帮他们单位跑着购买草苫子这事情。事情是咋着呢。我得跟你说:原先咱们跟机砖厂定的草苫,双方合作得很好,不是咱们之间有啥毛病,有啥问题,其中是有其他原因,不要咱这草苫了。这都不是咱们双方谁的错,这事说着也没意思,咱们也就不要再说这事情了。现在呢,这不是市里也说着要改变孩子们的学习条件嘛,修缮教室,新建学校,市里强调机制砖瓦厂要提高产量嘛。为这,我这俩伙计就让我帮忙,借调他们单位几天,跟着他们来沟里说这蒲草苫子的事情。我想着,无论咋说,咱们也是有过合作,合作得还不错。现在蒲草苫子成了热门货。我想,市机制砖瓦厂毕竟是咱们的老用户。那怕就是凑合,我说还是得先给人家几车草苫子,先去救一下急再说。价钱呢,只要不是太过分,也都好说。我是咱沟里出去在市里工作的,我心里还是惦记着咱沟里的。我不是认识机砖厂的人嘛,咱沟里副业不就是打草苫子嘛。牵线搭桥,把事情办好,双方都好,为这我就来了。咱队下也帮一下忙,我已经给他们领导打过包票,当然是多给最后,别让我们空手回去就给面子了。” 因为早先说住了,这事儿有孙泉源全权负责,多麦害怕插嘴与孙泉源的思路不合,他只是在旁边陪同打圆场,也不多说。听得瑞叔这么说,多麦也没吭声,孙泉源心里有疑问,也不想抛开多麦自己去做主,他又不想冷场,便笑着问:“这都上冬这么长时间,咋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要草苫子呢?” 这话瑞叔回答不了。那两采购员忙解释,说:“那是原来的库存都用上了。本想库存就能将就过去这个冬天。哪知道市里让扩大生产,这草苫明显就不够用了。上边说了这是政治任务,砖瓦必须保证建筑单位使用。至于草苫价钱,那都好说,把它加入生产成本就行了。生产量大,多这几个草苫费用也不算什么。请你们队里放心,工农本是一家人,只要能报账,我们都是能够认可的。我们亟需的是要现货。” 听得这么机砖厂的来人这么说,孙泉源笑了笑,问多麦:“队长,机砖厂是我们的老客户。机砖厂跟各个大队的砖场不一样,咱们是不是首先保证机砖厂的供应?各个大队窑场的暂不考虑供应?” 多麦说:“咱们跟市砖瓦厂要形成伙伴关系,咱们跟机砖厂都要互相支持。咱们把市机砖厂的供应,摆在首位是应该的。” 市机砖厂那俩采购员一听,忙说:“谢谢!谢谢!支票我们带着,随时都可付款,赶快给我们发货。这是政治任务,马虎不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于是敲定沟里价钱。运到厂里,另加运费。真乃皆大欢喜。 此时鼎伯已把饭菜做好,让姑娘小伙,端过来,虽是家常便饭,因为有鸡蛋有鸡肉又有酒,孙泉源作陪,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吃过早饭,瑞叔跟着那俩人都走了。说是让沟里做好准备,回去就派汽车过来。孙泉源心说:“路上雪还没化,就派汽车来了?” 把他们送走,连忙回沟里通知各家各户:“加快打草苫子进度,别让蒲草窝到自己手里。这个价钱还可以,要加快速度把草苫打出来。” 多麦觉得奇怪,问孙泉源:“你跟人家说的人家相信不相信?突然把价钱抬得那么老高,人家居然也接受了。你是咋知道人家能接受?” 孙泉源说:“这就得感谢期仁达他大伯了。期仁达他大伯,得住各大队窑场都要开窑这个信儿,第一时间就到沟里来了。若不是他老人家把县里要各大队都盖教室这事情跟我说了,我还真不知道该咋跟人家机砖厂的人说呢。本来我是想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涨个四五分钱,哪知道,当时对这那俩采购员的脸,他没法说,用手势把价钱捏给我了。我把他送到沟口的时候,他说若是把蒲草运费加进去,也就是这价钱。何况马上各大队都要来的定蒲草苫子的。” 孙泉源实话实说:“只能说咱沟里命运不错,赶到了好时候,这钱是挣住了。” 市砖瓦厂派来的汽车,一车又一车,不停拉着。沟里库存的草苫几天工夫就拉完了。市机砖厂用支票跟沟里结了账,留下话说:“打出来的,给我们留着,有多少,要多少。你们沟里的编织能力跟不上我们使用了。” 各个大队窑场的听说沟里有蒲草苫子,也都纷纷来要。“真没有,真没有。”沟里人都跟他们解释说:“无论打出来多少,都让市里那砖瓦窑场弄走了。” 不过跟沟里人有瓜葛的,给个面子,也是要多少卖给人家一些的。谁都没想到,就这么小小的一个蒲草苫子居然就能成抢手货,居然就让沟里人赚到钱了。五毛钱一个劳动日值,就是难破的山头。沟里的劳动日值居然一下上升到了一块多。知青的名声大振,沟里的知青了不得。大队欠河坝上的石方任务还很多,公社团高官浩仁又向大队推荐孙泉源,让他去大队团支部任副支书。多麦不愿意,说:“让他兼职大队团支部委员就行了。委员是业余的,不耽误我们队下的工作。” 在大队团支部干部会议上,党支部副书记,宣读了公社团委和大队的决议:任命孙泉源为大队团支部委员。不脱产,也就是业余的。 说是大队团支部干部会议,大队团支部干部都没来齐。大队团支部书记问孙泉源:“现在就是这局面,召开团员大会,各小组长都来不齐。你说咋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把咱们团支部的工作搞上去。这办法我们也想了很多,一直没有见到起色。团员会都召集不起来,这工作怎样才能开展起来?孙泉源是新委员,大家期盼孙泉源的发言。孙泉源说:“按照团章开展我们的工作。认认真真的要一丝不苟。把团员青年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让大家团结在团支部周围,这工作自然就能开展起来,自然就能见到起色。” 有人说:“别说团员青年了。团小组长开会还不来呢,还咋让团员青年来大队开会呢。” 孙泉源说:“这好办,咱先把我们团支部的各项工作切块,分配给各个委员负责。支部书记,副书记负责全面。” 孙泉源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接腔:“让委员负责有啥用?人家根本就不来,人家根本就不理睬你,你有啥办法?人家不来,咱总不能把人家拽来吧。” 团支部书记也憋不住说:“那你就当纪律委员吧。只要能把人召集来,你的工作就完成了。你负责纪律,我和副书记都支持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大胆工作,只要能把团员青年招呼到团支部来开会,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其别的工作我们来做,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忙你沟里队下的工作。” 听得这么说,孙泉源忍不住呵呵笑了说:“若是这么说,我逞能一回,你们用笔记了:自明天晚上起,顺延七天,每天都要召开团员青年大会,欢迎非团员参加,团员必须按时来大队团支部开会。有事儿请假,不请假,不来开会,按团章走,按自动退团处理,按开除团籍处理,尽快把思想落后,不符合团员条件的团员,剔除出我们的团支部。要想不愿来开会的落后团员说清楚,不守纪律是要开除团籍的。当然,这要雷声大,雨点稀,不到万不得已,不跟大家来真的。” 大家一听,不由得都说:“那要是大家都不来,又该咋办呢?” 孙泉源听着哈哈笑了:“那不可能。” 第164章 姑娘心里想着的事情 181姑娘心里想着的事情 对于团员大会召集不齐的问题,孙泉源在团支委会上说了,自明晚起,连续召开七天团员大会,对七天都不来的,按团的组织纪律处理。该劝退的劝退,该开除的开除,对那些不打招呼也不来的,按自动退团处理。必须要让团员队伍干净,把那些不符合团员条件的所谓团员,抓紧时间清除出去,尽快让团支部恢复青春活力。最后他又做了一个说明:这事儿办起来,一定是雷声大,雨点稀。轻易不要来真的。他们是我们团支部的团员,也是我们大队各个生产小队的社员,批评要严厉,下手处理起来要谨慎,不能错办了人。大家听了也都笑,说要是都不来了该咋办。 这话说得孙泉源也笑了。说:“那不可能。咱支部把情况说明白,绝大多数团员都会来。有来不成的也不奇怪。像我们沟里娟子正在婆子家坐月子,你让她来啥?你让她咋来?咱们团支部要摸底,要把团员情况摸清楚,结婚嫁出去,多数时间在婆子家住的,外出工作,一个星期都难回来一天的,有的结过婚,拉扯孩子出不来的,别耽误事儿,该特殊照顾的特殊照顾,该特别处理的特别处理,对那个别不把团支部放在眼里,常年在家也不参加团活动的所谓团员,干脆就给他来个自动退团处理。没犯大错误,犯不着开除。我说了这么多,其实也只是这一句:七天不来开会,按自动退团处理。这就已经是特别严重了。大家把这不来开会,按自动退团处理的说法传给大家就行了。明天晚上各团小组长,把不能来的团员名单直接报上来。团小组长必须说明他们小组人没到齐的理由。” 接下来团支部各委员做了分工。生产委员,文体委员,宣传委员,政治思想委员,组织纪律委员……都报了决心,要把团支部工作搞得红红火火。团干部们觉得孙泉源把生产队搞得很好,也都觉得只要他能来到团支部,团支部的工作就能很快搞起来。大家也都信心满满,讨论了往后的活动方案。这会开到很晚很晚。 从大队部出来。夜已深深。一轮明月挂在山边。山在月光下,朦胧地裸露着神秘的轮廓。走在寨子里的村路上,望着披着月光的山,孙泉源心中泛起很多很多感慨:山比寨子高得多。寨墙要比对面的山矮很多。在过去,寨墙内要比山上安全得多。寨墙早已倒塌,寨门还矗立在那里,有门洞,没有门。山是那么的美。山上的土地养育了寨子里的人,寨子却人为的与山分离了。寨子扎在山脚下平坦的地面上。寨子里的人靠山生活,单凭山下那一丁点田地,养活不起寨里人。但是为了能够不受匪盗侵犯,寨里的先民,出巨资,下大力,硬生生在山脚下的平地上夯起了寨子。吃了那么多苦,出了那么多力,费了那么大劲儿,他们也只是为了活着。如今的劳动日值大部分队下也不过是三毛多,仅此,上年纪的贫下中农已说比旧社会的日子好过得多。想想战乱年代,这里先民只能是苟活,却能把这么壮观的寨子给修建起来。这是何等大的工程呀!他们忍辱负重,硬生生把寨子建起来,不为别的,只为安生生活。现在只为收成好,工值高,不再为匪患骚扰,也不用为生命安全考虑,为啥就不能干出一些成绩呢?这里先人们留下了寨子,寨子向人们诉说着历史。现代人又该干些什么传给后人生活的信息呢?信息是不会留下的。知青在这寨子不远的山沟里待过。这是一种社会现象,知青下乡,从城里来的青年学生,来学习生活,扎根儿,不回城了?知青能给沟里做些什么?流传百年不可能。扎根也不可能,前边下乡知青已经回城走了。也有永远留在这里不回城里的。三中一个男知青朝坝上拉石头,飞车出事儿,大队为了纪念他,把他丘到山坡边的沟里了。团支部的事情很多很多,拉石头这任务,不能急,要让团员青年快乐的干活,那种飞车,把不住,把自己蹚到车下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发生的。安全第一。坝上送石,这任务团支部是必须担起来的。 第二天晚上,孙泉源老早吃了饭,急匆匆往大队部赶。团员大会要连续召开七个晚上。这是第一个晚上,沟里的团员青年知道孙泉源下工以后,还得自己做饭,也都不等他,省得搭堆去晚不雅观。姑娘小伙们跟他打声招呼,头前先走了。尹冬梅说:“都不够意思。你们不等泉源哥,我等泉源哥。”没有跟着大伙走,转身溜到孙泉源那知青院,闯到孙泉源屋里,说:“泉源哥,你慢慢吃吧。他们说他们不等你,先走了。泉源哥,他们都糊涂,你不到那儿,那会还不开不成呢。他们不知道,还想着不等你呢。我等你。你慢慢吃,别急着去开会,把红薯吃到鼻子里去了。” 孙泉源一口跟着一口紧吃着,不回她一句话吧,感觉慢怠人家姑娘了。只好有话没话问一句:“你全新哥上次从山上回来,去你家坐了一会儿没?” “坐了。”尹冬梅说话直来直去:“何止是坐了一会儿,还在我家吃了晚饭才朝山上走的。我妈还说他,早些上山走吧,省得一个人走夜路害怕。你知道全新哥咋说?他说,原先害怕,现在不害怕了。我妈问他,为啥现在不害怕。他说,害怕也没用。荣欣哥那事儿,让他明白,无论遇住啥事儿,害怕都没用。该来的还是要来。不该来的就是你硬朝上冲,他也是没事情。人的命都是上天整治好的:眼看都上车走了,还能让把军衣给脱了。街里那知青汪幸运,那真是后门开到家了。硬生生把荣欣哥给顶下来了。全新哥说,荣欣哥这下完了。砍伤了顶替他的汪幸运,不判刑,也得劳教,让公安局给带走了。我妈说,这就是丧尽天理了。全新哥说,这没办法,他姨夫有问题,他姨跟他姨夫离婚也有影响。人家都是这样说,他也没办法。他那前姨夫,真有问题,这是人家汪幸运给揭发出来的。他没把他前姨夫的事情给填到招兵表上。人家汪幸运就是抓住他家这毛病,找人开后门才把他给顶下来了。我妈说话,那可是可恶着呢。我妈说,那就得砍死他。全新哥说,要是没有永东哥抓荣欣哥那胳膊,荣欣哥就真把顶替他的汪幸运给砍死了。你知道我妈又说点啥?她又说,要是为这把命搭上也不值得。全新哥说,最可怕的是荣欣哥这一辈子完了。招工不说了,只能把户口转回城里去了。” 听得尹冬梅这么说,孙泉源接过话头说:“户口转回城里也麻烦,你荣欣哥连媳妇都难寻下了。” 尹冬梅听到孙泉源这么说,咯咯咯笑:“不会。荣欣哥真要是寻不下媳妇,我就嫁给他,他人好,我知道。” 孙泉源听得这么说,笑得差点儿喷饭,强忍着笑,指着尹冬梅说:“小姑娘家,说这话,羞不羞?让你妈听见,该说你是疯姑娘了。” 尹冬梅一听,根本就没有丝毫不好意思那意思,据理力争,说:“我羞什么?像我这样的大姑娘又有几个没对象?结婚的也有,外村的,只不过你们知青不知道。海林大妹,你可知道,那么小一点点,就自己给自己找对象了。人家两个处了这么多年,海林大妹招到戏校上学,将来一定有工作,人家也没说跟她对象吹灯了。前些日子她的对象参军走,海林大妹把他送到车站,海林大妹还哭呢,老是舍不得让他走。海林大妹跟他对象说,等她对象复原回来就结婚。这话说的那些新兵都为他俩拍手,有人起哄让他俩当众亲一口。海林大妹不好意思,低着头笑。她对象让那些新兵推过来,他真对着海林大妹的脸上就亲了一口,真把海林大妹羞死了。” 孙泉源听着尹冬梅这话也笑了。说:“你要是这么说,我要是见着荣欣,我可是把你这话跟他说了。” 尹冬梅说:“我就是这么想的。那又有啥,不敢让你跟他说呢。” 孙泉源说:“那你可想好,我见着他,我可是真要跟他说了。” 尹冬梅说:“那又有啥不敢说。你要是替我说,我还得先谢谢你呢。” 这下撑住了孙泉源,孙泉源也真没啥说了。这时孙泉源已吃完了饭,说一声:“你等着,我去把碗刷一下就走。” 两人从沟里出来,走在渠边通往街里的小路上。月光明亮。从河边刮过来的风很冷。尹冬梅在前边走,孙泉源跟在后。尹冬梅不时扭头转身,说着她想说的事情。孙泉源应着。心里也在想着:农村姑娘小伙,其实也是很可怜的。接触面窄,处个男女朋友,都不容易。死气沉沉的干活,封闭一样活着,姑娘小伙只能让别人介绍处对象,为什么不能多开展些活动,让男女青年都认识呢。他心里想象着一会儿到会场,他该怎样发言了。他觉得他能够通过搞一些团支部之间的交流活动,让团员青年自己对自己的事情能够有所安排。他在尹冬梅后边走着,心里却一直这么想着。为人民服务。为群众服务。窝到山上石头窝子里的单身男人,他们都是好人。年轻时若有人给他们打开局面,让他们出去多认识些人,他们不憨不傻的,也不可能寻不来跟自己对上脾气的女人。团支部的工作,不单单是朝坝上送石头。朝坝上送石头,得让团员青年能够得到甜头。 尹冬梅在前边走,孙泉源紧跟在后头。明亮的月光下走着年青的一男一女,两人说的是男女恋爱处对象的事情,孙泉源却没心动,他想的却是团支部怎样才能搞得有声有色的事情。 尹冬梅在前边走进会议室,傻乎乎冲着大家来一句:“我们团支部的纪律委员来了。大家欢迎!”掌声响起来,孙泉源走进会议室看到满屋都是人,突然响起风雨般的掌声,一下来了一个愣怔。 第165章 这事儿还得细说 182这事儿还得细说 尹冬梅在孙泉源前面走进会议室,傻乎乎来了一句:“咱们团支部的纪律委员来了。大家欢迎!”无论是玩笑,还是真的正经想让大家给拍手,掌声倒是稀稀拉拉,此起彼伏,骤然哗哗响起来了。孙泉源面带微笑,呆呆地站着,也没吭声。掌声响起一阵儿之后,团支书摆手让大家停下,说:“今天,我郑重向大家宣布:孙泉源同志增补为咱们团支部支部委员。咱们再一次表示欢迎!” 孙泉源在掌声中,走到前面,向大家鞠躬,表示感谢。大家又一次报以热烈掌声。 因为在孙泉源到来之前,团支书已把各团小组实际参会的人数做了统计。他已经做到了心中有数。孙泉源跟大家见过面之后,团支书接着便把昨天晚上大家商量好的方案,向大家公布。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要下大力气把团支部搞好。说到最后,又恨恨地说:“对于无故不来开会的那些团员,对于不把团支部放到眼里的那些团员,不给他们来点颜色看看,不给他们来点儿硬的,真的就是不行。不信大家就走着看,看咱们团支部有没有这个决心,看咱们团支部要搞好的决心有多大。”雄心勃勃,信心满满,团支部要搞好,势在必行,行动就在眼前。 接下来就是一个又一个委员发言,都说要把自己的分工放在心上,争取让自己所管的那份工作,搞得更好,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其实方案没有,说出来的话,都是虚的。 孙泉源因为是新增委员,他在最后发言。他发言的意思是:团组织是大家的团组织,团支部是大家的团支部。大家要在这个组织中,放眼祖国,立足队下。为国家,为民族,为大队,为团支部做出应有的贡献,同时显示出自己的才干。他强调:在团的实际工作中,怎样避免死气沉沉的说教?在新形势下,怎样提高团员青年的思想觉悟?这是个难点。他希望大家拿出自己的聪明才智,出谋划策,为团支部寻找出一个让大家都能满意,并且能以最快速度把团支部搞活的方法。他说这个工作很重要。他想让大家多多发言,他希望大家多多提出自己的宝贵意见。他说只有把问题、矛盾提出来,讲明白,工作才能有的放矢,把那些不足加以明确修改。他说,大家都愿意把团的工作做得更好,这是可喜的。他说,团支部的工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个思想很重要。接下来便是大讨论。 讨论是按块儿组合的。别看这些姑娘小伙都是一个大队的,只是男女有别,好多人都是挂面认识,真正接触,在一起畅谈,还都不曾有过。今天团员会上竟让坐在一起的各抒己见,又让各显其能,自己述说对团支部工作的看法,以及以后自己怎样完成团支部交给的任务,男男女女坐在一块述说,像是谈心,也都感觉新鲜。同时也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凡是自己能够想到的奇点子,都可以如实说出来,让自己长脸。团支部说得清楚:不打棍子,不扣帽子,只要提出来的意见对工作有利,支部就会采纳。团支书说得明确:这也是选拔先进团员的一项考核指标。 其实,年青人,木刀才有几个?年青人哪个不想显摆?各说各的想法,各说各的看法,讨论热烈,在笑声中争论着,都是为了工作,大家热闹极了。各片还有做记录的。散会是要把这记录交给支部书记的。 这一晚,大家在笑声中争论,讨论,这样的团员大会,大家很有兴趣,持续到很晚很晚。 因为大多数团员都参加了团员会,孙泉源返回沟里时,也有了不少作伴的团员。一路上他们也说些团里工作应该怎样搞活的想法。孙泉源便觉得,这一晚的天,似乎比往常明亮了许多。他觉得,他作为一个团支部委员,确实应该为团支部做些工作。他心情激动,他为团工作的热情萌发了。 天还是那样乌蓝色的天。月亮并不像十五那晚的月亮圆。月旁有丝绸一样缓缓飘动的白云,没有遮挡月光,月光亦如银辉一样撒下来,给大地披上一层淡淡的蒙蒙的细纱,让人们有一种寂静神秘的感觉。蒙蒙月光的细纱,覆盖了大地。在那蒙蒙的细纱下,对面的山真是美得神秘,让人直想向她扑过去,扑到她怀里。她是大地母亲。她抚育着她怀中的无数儿女。尽管她的有些儿女早已故去。 几千年来,中华儿女无时无刻不在这片土地上汲取着大地母亲的营养,他们也无时无刻不在装扮着大地母亲美丽模样。南边的山,近期有过修饰,大坡不再陡峭,却显得曲折漫长。那是为了往山上拉粪,从山上往下拉东西,人们下大力气修整过的。无论如何,那都是为了让大地母亲更美,人们为大地母亲付出的劳动和艰辛。 月光下,山脚旁,这寨门洞、寨墙,仿佛像个年龄极高的老人,眼含热泪,正给年轻后人们讲述着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过去。寨门洞旁,寨墙上弹痕累累。通过这累累弹痕,就可想象到在她身边的刀光剑影,四下冒狼烟的情景。寨门洞、寨墙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艰难生活的见证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跟那些团员厮跟着着往沟里走。这是说定要召开的七天团员大会后的第一个夜晚。开会不能虚,要讨论实事儿,要解决实际难题,要有会议方案。开会的目的就是要把团支部搞活,就是要调动广大团员的积极性。这不能有什么纰漏,这是要考虑方方面面的问题。每次开会,都要有会议议题,这是必须的。不然就会乱套,要让团员热爱团支部,不能让团员的思想乱了。 赞美我们伟大的祖国,让寨子说话,让山坡说话,让团员青年把寨子的来历挖掘出来,这不是歌颂祖国的很好题材吗?孙泉源把他这想法跟同路的团员青年说了。这些团员都说,若是说起寨子的起源,修建,成寨……要说的话就多了。总之筑寨子就是为了能够安生的活着。孙泉源觉得就这一个话题,从这个话题里,可以歌颂我们伟大的祖国。用这个话题,就足以说明我们现在的生活有多美好了。 孙泉源跟那群团员厮跟着往沟里走。一路走着,他一边说着自己对寨子的感悟:单凭空口说教,是不能教育人的。怎样让团员青年动起来,那就得挖掘出题材。街里的寨子,沟里的大寨,解放以后就没有了保护村民的寨子功能。这议题真可以挖掘一下,明天晚上,团员会上都在会上说说吧。看谁说得好,看谁说得有力,这还是要有点才能的。大家听他这么说,也都说他办事儿太上心了。 第二天,孙泉源正给社员们磅着草苫,团支书、团副支书寻到沟里来了。多麦看到他们来,笑着说:“你们也太不够意思,居然跑到沟里跟我抢干将来了。好,我让你们,我来过住磅,你们过去说你们团里的事情吧。” 孙泉源只好把账本递给多麦,跟他们走到十几步开外。本想再朝北边走一点,团支部书记挠着脑袋说:“大队把任务压下来了。咱大队欠人家河坝上石方太多,前段时间成立专业队,用两台拖拉机拉了那么长时间,还欠着石方呢。大队要求咱团支部把这任务接过来,趁着农闲的时候,把这石方任务完成了。” 孙泉源笑了。说:“你说这意思,是在今天晚上团员会上把这消息传给大家,让大家动起来是吧。” 团支书说:“我是觉得大家都不吭声,没人去拉,咱不是也没办法嘛。若是咱团支部把这任务都应承下来,是不是不合适呀。” 孙泉源说:“团支部是党支部的助手,无论说到哪里,咱们团支部都应该把党支部交给我们的任务给接过来完成呀。” 团支书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过去咱团支部也应承过,只是没能完成任务,让支书都取笑咱们团支部了。” 孙泉源说:“那是咱团支部当时没有策划好,只怕是没有得到小队支持,自然这活动就要搁浅了。是这样,你们下午来我这儿。下午我没事儿。上午把这些草苫打发走了。下午你们来我这里,坐到我屋里,咱们把这事情设计好,到时候上报大队,大队只要同意,咱们大家都去上山拉石头就行了。” 团支书说:“这样吧,你也别说让我们下午来你这儿了。中午下工你去我家吃饭。咱们边吃边谈。吃完饭,咱们直接去大队,把咱们谈好的方案跟大队说一声,咱们就开始干。” 知青最讨厌做饭。孙泉源笑了说:“那你可大娘做着我的饭,下工我就过去,咱们好好谈。” 说到这里,再说什么也多余,两人也都告辞走了。 回到磅秤边,孙泉源还没开口,多麦便问:“啥事儿值得他俩寻到沟里头?” 孙泉源说:“大队把朝坝上送石头的任务交给了团支部。团支书感觉压力大,寻到沟里来,让我出谋划策。我说,这事儿我也没办过,等下午闲了,让他来我这儿商量以后再说。他说让我下工直接去他家,饭他管了。俺俩抓紧时间把这事儿说住,真说不住,下午接着去大队部商量,商量以后,直接就大队部就跟大队汇报。这事儿看去恨急,只怕是很棘手。” 多麦说:“这事儿你可别插手。这可不是逞能的事儿。过去欠了那么多账,大队发了狠,成立专业队,用拖拉机拉了那么长时间,硬是没把这账抵平。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任务,只怕也真是把大队逼急了。” 孙泉源问:“大队咋不把石方任务分给队下?让各小队完成不就行了?” 多麦说:“拉石头划不来,真要把任务分给队下,能去拉石头的,只有咱仨。你相信吧。” 孙泉源觉得奇怪:“朝坝上送个石头就这么难吗?” 多麦说:“不难,就是没人愿意干。” 孙泉源问:“这话咋说?” 多麦回答:“危险,出死力,不挣钱。” 孙泉源哦一声:“这事儿还得细说。” 第166章 坝上送石是集体行动 183坝上送石是集体行动 团支书跟孙泉源说了大队让团支部往坝上送石头的事情之后,孙泉源没有想到送石头这事情有多难,便把团支书这些感觉为难的话跟多麦说了。多麦说:“不难?到时候你看看,真正心甘情愿去拉石头的只怕没有几个人。” 孙泉源觉得奇怪,问:“这话咋说?不说别的,觉悟总该有吧。” 多麦说:“再说觉悟,也都是要吃饭的人,赔本买卖总不会干吧。到坝上,人家公家给你一方石头三块六。可知道,大队再扣点儿,到你社员手里自然不足这个数。别说不足这三块六,就是给足三块六,照样也不一定有人愿意去拉。为啥?一方石头三千六百斤,一车拉上一千斤,不算少了吧,就山上要拉到山下那么远不说,单这下大坡,你可想,若是把握不住,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拉的多,路不好,颠簸起来,那下盘也是容易断轴头的。一根轴头三块多。若是断上一根,这好几天就白拉了。出力,危险,不挣钱,还有可能赔本,这车自然没人愿意白拉,这活没人干。” 孙泉源说:“咋能说是白拉呢。不是还落下有工分嘛。” 多麦说:“废话。你自己去拉石头挣钱,队下还给你记工分呀。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这下孙泉源明白了。呵呵笑起来。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这事儿还真得细考虑,这事儿还真得细说说,这事儿还真得细细琢磨琢磨。” 一番对话之后,孙泉源知道了大概情况,他知道下工以后,应该咋跟团支书说这事情了。因为说住下工以后直接去团支书家吃饭。知青都喜欢省事儿,孙泉源脸皮也不薄,自然高兴抹下这张不想做饭,还想吃饭这张脸,下了工,出了沟,便一路向团支书家走去。上坡,下坡。上坡。坡都不大。团支书家距离也不算远,也不过是在西沟西边上边一点点。还没走到团支书家门口,团支书在门口迎接,看见便迎了过来。 让到家里,上纸烟。点着吸着。团支书急不可耐,说:“你想清楚了没有,这事儿该咋办?” 孙泉源说:“这还用说,依靠咱们团员青年,拉呗。” 团支书说:“我也知道拉呗。没人愿意拉,你说该咋办?” 孙泉源说:“早上你到沟里跟我说了这事儿走后,我把这事儿跟我们队长说了。我们队长说,为啥没人愿意拉,那是因为拉着划不来。你说是吧。他说,一方石头要分三车拉,拉多又怕轴头颠断了。倘若断上一根轴头,买上一根新的轴头就得花去三块多,这几天也都是白拉了。再说了,下那么大的坡,一个人又拉不了。到坡中间,万一没劲儿,托不住车把,出点啥事儿,那可是轮到谁头上,也都受不了,也都得害怕。 “刚下乡时蹚到架子车下的那个二十五中知青,当时逞能:那么大一车石头,从他身上蹚过去,血淋呼啦,咱们也都看见了。为了纪念他,坟墓修到大坡边,咱们也都知道这事儿吧。 “咱现在不能说那是知青学生刚下乡,还不会干活啥的,再也别说城里知青学生爱逞能,怨他自己,他不逞能去拉,他就不会出这事情。 “他自己拉那么大一车石头,没跟别人商量,自己去拉,也不知道到坡前要把石头朝后挪一挪,让后边重一些,让车后边跐着地,让车后边跟地面增大摩擦力,不能疯着跑,让车慢慢往坡下跐着走,就是因为不懂这些才出了事儿。再说那知青咋着也没意义。总之拉石头是会出事情,不拉就不会出事情。就为这,不想出事情,谁还想着上山去拉石头?” 团支书说:“他说这也真是。要不咋没人愿意去拉呢。”团支书觉得也无奈,接着又问道:“情况就是这情况。你说咱们该咋办?” 孙泉源说:“该咋办,那不是咱们还得组织咱们团员去拉嘛。” 团支书呵呵笑:“我也知道咱们得组织咱们团支部的团员去拉。团员们都不拉,咱有啥办法?” 孙泉源也是呵呵笑:“不拉是咱团员算着划不来,你让他划得来,那不是就有人去拉了嘛。” 团支书说:“你说这是大实话,咱总不能让团员去拉,咱们把钱给足他们吧。再说了,咱也没有那么多钱,咱也给不起呀。” 孙泉源又是一阵笑,说:“工分是虚的,让大队给开工分儿总可以吧。一方石头三十分儿,外加轴头断了大队给买新的——其实也不会断几根,再没人拉,那就是咱们工作没有做到家。” 团支书哦了一声说:“你说是让大队把工分儿给开了,再把断了的新轴头钱给拿出来。” 孙泉源笑了。说:“这样各队之间就有竞争,团员们得钱又得工分,尽管工分不值钱,只是人们有挣工分这习惯,也必然会积极去干。” 团支书已经明白了。又哦了一声说:“咱把咱的意见反映给大队,大队会同意吧。” 孙泉源说:“大队一定会同意,这又没让大队拿什么。空头工分可以无限多,不怕吃亏的队下,他就不用派人拉,到年底算账,他得给别的队下拨工分,那就看谁吃亏吧。” 话刚说完,团支书的母亲、妹妹把饭菜端来了。团支书说:“说住让你来家吃饭,我专门跑到新良街上去买了肉,家里母鸡下的蛋没舍得吃,这次全都犒劳你。你可还满意?” 孙泉源连连说着不好意思。可是插队知青,无论哪个在吃饭上不是厚脸皮?只要没把在工地上吃饭那一套:“头碗浅,二碗满,还能跟上第三碗”的手段拿出来,就已经很是斯文了。 团支书家这顿饭是丰盛的。有肉又有蛋。在乡间百姓、知青眼里,那可是难得一见。饭前已经把这事儿给说住了。饭后不用再说,团支书一个人去大队反映汇报一下就行了。孙泉源回沟里干活。团支书去大队汇报以后,再来沟里商量晚上咋在团员会上说这事情。 下午半晌子,团支书又来到沟里,跟孙泉源说,大队支书把这事儿应承下来了。说,原先都想着上山拉石头,公家都给付过钱了。一方石头三块五,那五毛钱抽出来给人家石头窝子,当做起石头费用,大队一分钱都没落下。现在说,一方石头,再贴上三十个工分,这是好办法。晚上大队召开生产队长会,把这事儿定下来,给各队说清楚,让各队竞争。支书还说要多头行动,团支部该怎样安排,还怎样安排,能多拉,别少拉。毕竟是修大河,这是造福乡亲的好事情,也是国家的大事情。大家应该积极响应。 孙泉源连连点头,心里却说:“什么把那一方五毛钱拨给石头窝子了。真要是有那一方五毛钱拨款,石头窝子弟兄只怕也能天天吃肉了。在山上吃那一回肉,还是自己养的猪,杀了,自己犒劳自己呢。哪听说有这五毛钱的拨款呢。有也是很少,要不石头窝子上咋去东县集上、村里买过菜呢。” 转眼一白天过去,天又黑了。月亮爬上了东山。孙泉源吃过饭,跟着沟里的团员,又匆匆往大队赶。走进大队部,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已经坐满了团员青年。凳子上坐满了人,又来的人,只能站着。这是积极入团的青年都来了。非团青年都能参加团员会,这是好事情。团支书把团支部要开着活动的想法说出来。接下来就是各个委员的发言。各个委员对这个活动的补充意思说了很多很多,也都说到大家的心坎儿上去了。 农村青年团干,接触的就是农村底层,想的自然也都是农村底层的事情。诸如男女青年寻找合意的对象难,年青人活动范围小,年青人认识年青人少,到这该谈情说爱的年龄,总要让别人帮忙去说对象,不如自己去挑着好。林林总总,该说的话说了很多,该办的事情也说了很多。 文体委员说,以后要成立男女篮球队,足球队,还要成立文艺宣传队。把这些队拉出去,跟别的大队青年比赛,到别的大队去宣传,把别的大队篮球队,足球队,文艺队,邀请到本大队表演。要让年轻人的文体活动热闹起来。 最后发言的是孙泉源。孙泉源跟团支书有过交流,他把团支书已说过的拉石头的事情,又朝深层次说了一遍,把团支书想说而没有说的意思也说了出来。他说:“咱们都是祖国的团员青年,咱们不要总是自卑,总是觉得咱们窝在沟里,窝在村里,窝在生产队就发挥不出光和热了。朝河坝上送石,这就是国家的事情,这就是造福沿河百姓的事情。不要说,大河两岸年青人多了,有我没我,坝子该建成总是还要建成,我也算不上哪棵葱。其实有这种思想的人很多。但我们想没想过,平凡中的伟大,就是在这儿体现出来的。别的不说,在送石活动中,你表现得出色,总可以吧。将来以后朝坝上送石头,已经不是单个人的事情,这事情已经纳入到咱们团支部的重要工作之中,团支部是要对每位团员进行考核的。咱不说你在坝上送石的活动中,表现好,拉得多,就能够当上先进,你还得无私奉献,就让你身边的同伴另眼相看,你帮没帮你身边的弱势女团员,这也是个考量。当然,在坝上送石活动中,培养感情,产生爱情,也没有人说不行,只要你能把握机会,必定会产生动静。到时候团干们给你牵线,那也不是不行。这话只能说到这儿,再朝深处说了不行。最值得给大家交底的是:这次展开的坝上送石活动,绝对不让咱们团员青年吃亏,咱们拉一方石头不仅国家给的三块六全给你,大队还给你再记三十分。这样划算不划算,大家也都清楚吧。我要跟咱们男女团员提个醒,咱们这次坝上送石活动是集体行动,咱们不是个人行动。但咱们团员青年必须清楚,男女结合形成对子,男男结合是不可能选上先进的。机会多多,大家表现的时候到了。” 大家理解孙泉源这话的意思,掌声响起来。孙泉源望着大家也笑了。 第167章 招工回城 184招工回城 大队把河坝送石任务交给团支部以后,团支书所请求的送一趟石头加十分儿的激励条件,便用大喇叭广播的形式向大家说明,给予确定下来。因为并非所有参战的架子车轴头都会折断,再说买根新的轴头也花不了几个钱,大队也作出保证,断一根,换一根,立马给买新的。这政策很优惠。各生产队队长也都琢磨起来:若是本队团员、青年河坝石头送得少,到年终,那是要给人家坝上送石挣工分多的小队拨现钱的。到时,那就划不来。既是这样,还不如眼下就把属于自己队下的那份儿拉出来,即便到年底按分值折钱,也不至于亏得太多,这样社员群众还是支持的。于是,河坝送石竟成了热门工作,趁着农闲,大家都起早贪黑朝坝上运送起石头来。 因为这样的朝坝上送石,形成了竞争机制,都怕自己队下送得少,一天送一趟的有,一天送两趟的大有人在,一天送三趟的,这就让人感觉有些奇怪:哪来的那么大精神?大队的工分都让你们挣走完了。人家很得意,说:别眼气,有本事你也一天送三趟,没人拦你不让你送;这工分好挣,不趁这工夫多挣些工分,自己还不觉得自己傻呢。——这真是句句都在理:与平时相比,这工分挣着容易。 等到河坝送石任务结束,有好几拨团员青年家属都闹到了团支部。为啥?这家儿子的对象被你们团支部的团员给别走了。那家闺女跟对象吹灯,又跟你们团支部的哪个团员处起了对象。气势汹汹指责团支部在河坝送石活动中,故意让男女结合,似有多少不妥,似有多少不应该。 这叫啥话呀!自由结合拉石头有啥错?团支部是你们想闹就能来闹的地方吗?怼过去!怼得他们不敢吭气。组织团员讨论:批判他们封建主义。批判他们的老掉牙思想。批判他们妨碍恋爱自由。自己找对象自己做主,哪用得家人、外人操什么心呢。我的事情,我做主。我们不做封建思想的奴隶。一时这竟成了团员青年讨论的热门话题。 团支部经过河坝送石活动考验之后,越发爆发了活力。一到晚上,团员青年都聚到大队活动:占住戏台拍戏的,占住球场练球的,吹拉弹唱,跳舞唱歌的,真是热闹之极。非团青年都忙着填写入团申请书,给人感觉:好像年青人不是团员就矮人一头似的。形势很好,出乎团支书的预料。 转眼到了春天,招工的来了。招知青,张永东被推荐上去,顺便也得捎走几个有权力的大队干部子弟。张永东去县里招工体检之后,捎回来消息:大招工马上就要开始,都赶快抓紧时间,寻人开后门去。体检没问题,政审没问题,后门又到家,没人顶替,张永东美滋滋从知青变为农民,又从农民变成了工人,加入到让人羡慕的工人阶级队伍里。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参加到这个队伍里,心情可想而知:那是多么的顺心,那是多么的顺气。那是趾高气扬的返回城里。 星期天,他去师范学院看望尤继红,向尤继红报告他招工回城的消息,也叫着尤继红跟期仁达和君子妹见了面。他们又一起厮跟着去戏剧学院找海林大妹玩儿。张永东跟海林大妹开玩笑:“大家也都看见了,你们大学门口还有那么多痛批陈世美的大字报。男陈世美,女陈世美,只要跟对象分手,就一律都是陈世美。有些还是在乡下的一方,早先一步跟对象吹了,见人家来城里上学,要和好,也来指责上学的一方是陈世美。这就有些很不仁义了。这些人应该咋称呼?应该叫‘极没意思’,应该叫‘吃回头草’?海林大妹,你跟你那当兵的娜娜小妹妹样儿的小哥哥吹没吹得了?” 海林大妹知道他是开玩笑,呵呵哈哈一阵大笑,用戏腔说:“我的小哥哥无论再怎么,也是我的对象么,我来城里上个学,有个正式工作,仅此而已,远没海枯石烂,我岂能把我的心上人给甩了呢?你咋能说这话,你这人也太没意思了。” 张永东说:“不是我太没意思。是你们这些来城里上大学的这些人太没意思,还没说咋着,就跟乡里的对象吹了。我若有对象在乡下,我是绝对不会跟她吹的。” 君子妹看看期仁达,也是呵呵笑:“那是你在乡下没对象,有对象也吹了。” 海林大妹问:“你没问一问孙泉源,甄世红跟他吹了没有?” 张永东说:“我回来上这一星期班,算是有了进厂上班的体验。说句不该说的话,回城上班还不如在乡下干活舒坦:天不亮就得往厂里窜。黑洞洞才能到家。那个公交车上的人挤得跟石榴籽儿一样,男男女女就那么挤着,也都不说不好意思了。真的,说实在话,我总觉得在城里工作没有在乡下干活舒服。再个星期天,我是得去乡里一趟:我不是跟咱支书关系好么,全新跟我说,让我去乡里跟咱支书打个招呼,让咱支书在招工推荐上给他些方便,为这我得朝乡里跑一趟。” 又一个星期天,张永东乘坐长途车来到下乡的地方。此时的心情跟关系还在乡下的心情不一样。他到大队跟支书说了全新委托的事情,之后到沟里找着孙泉源,两人又侃了一番。张永东说:“我就不理解了。为啥城里上班这么不舒服,还都急着往城里窜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泉源说:“福利。单位福利。福利是根本。没有福利,又有谁愿住城里呢?取消单位福利,只怕在城里待着还不如待在农村呢。” 张永东说:“你说的对。天不亮就得去挤公交车,黑洞洞才能回到家。上班八小时不错,来回路上用去四个小时,挤车比上班都累。你说这城回的,我都没啥说了。唉,为了回城,这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大招工开始了。先去的几批单位,都是大国营,再后的单位全是大集体。大队按表现,先把孙泉源推荐上去。多麦没阻拦,心里凄凄的,分明有些舍不得。说:“你走以后,这个队长我就不当了。” 孙泉源说:“当这小队干部太累了。没人给你拽车,你就下来歇歇吧。队下的兴旺发达靠得是大家,单凭三两个人,队下是搞不起来的。这需要大家同心协力,才能搞好。你就别费这个劲儿了。” 有些上年纪人也担心,对着孙泉源的面说:“你走了,咱沟里要是再闹起来,再打起来,没人秉公处理,怎能平息得了?那可该咋办吧。” 孙泉源说:“再闹就分开,拉成两个队,让咱沟里能折腾的人,自己去想吧。” 孙泉源被推荐上去半个月以后,接着被推荐的就是全新。全新招走了一个月,孙泉源的名字还在公社挂着。后来得知是那招工单位要带自己人,硬生生把孙泉源压在公社,只等大队推荐上他们要带的人,就把孙泉源“处决掉”。实无奈,孙泉源动用关系去找人开后门。单位招工的,硬是没能别掉孙泉源,带没带走他自己人,鬼知道。由此,孙泉源也算是又一次认识社会了。 两个月之后,这个公社的知青全都招工回城了。知青岁月结束。大国营也好,小集体也好,知青们各自都有单位,也都不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也都不再有过高想法了。 几年之后,让人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尤继红下乡的县又与市里分开,回归地区管了。毕业分配时,按照政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新良中学需要人,尤继红又回到下乡的公社,分到新良中学任教去了。张永东去追尤继红,尤继红说:“你还是寻个城市姑娘吧。咱俩结婚,后代的户口一定回不到城里,样样吃亏,耽误事儿呀。我不带累你,咱们就做个普通朋友吧。我可能要单身一辈子了。” 与尤继红一起毕业的期仁达和君子妹,同时去了市中心的一所中学任教。再后,两人结婚,期仁达去市里当了干部,再后调省里,君子妹也跟着走了。 海林大妹毕业以后分到了县剧团,依然还是当演员。她那娜娜的对象小哥哥,转业回来当了剧团党支部书记。孙泉源和张永东在他们剧团来市里演出时,去剧院找过他两口玩儿。没想到那娜娜的小妹夫在部队居然得过一等功。让他讲讲他得一等功的光荣事迹。他讪讪的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倒说汪幸运是英雄,汪幸运值得大家学习。汪幸运牺牲得英勇,牺牲的有价值有意义。缠他半天,他不好意思说,海林大妹是急脾气,看她老公不好意思说,这个老包脾气的女人便来了个一口气说了个透彻:“那不是上战场嘛,半夜三更部队就过去了。——你们可别笑他,笑他他就更不好意思了。正朝前边走得有劲儿,也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流弹,那么多人,偏偏就打到他腿上了。大部队还得朝前走吧,他们连长有办法,把他搁到半山腰的山洞里,给他一个报话机,给他撇下些吃的和喝的。他身上就有手枪和手榴弹。连长跟他说:只要敌人发现你,你只要不当俘虏,啥都好说,我们班师回来还能把你带回去。当俘虏,那是不行的。当时他说敌人敢过来,手榴弹我会拉响的。那速度很快,部队就走了。腿上有枪伤,也不过是简单包扎了一下。那疼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啥样。在那窑洞里躺了一整天,听得山沟里汽车轰鸣响,身子朝前挪一挪,一看,一条沟里全都是汽车拉着火炮要扎架子了。他害怕是自己人,又盯住细瞧瞧,这一瞧可不当紧,那炮都要支起来了。分明是敌人的火炮。他当即拨通报话机,对着报话机讲,我下面的沟里来了敌人火炮,已经支起来了,开炮。快开炮。向我下边的沟里开炮。话音刚落,咱们的炮弹就打过来了。你想想,他在半山的窑洞里都给震晕了。沟里的敌人还能死不了?哪知第二天,他右边的沟里又来了几门炮,他立马报告,又是几分钟工夫,全报销。为这,回来,他得一等功。他太幸运了。” 张永东和孙泉源都觉得这娜娜小妹夫简直就是福星。若没有他这双火眼金晶,敌人的炮口一响,我们这边得死多少弟兄。娜娜小妹夫问:“荣欣的事情,你们可知道?” 张永东和孙泉源都说知道:荣欣劳教结束,户口转回城里,去到街办建筑队工作,是跟汪幸运的弟弟在一起干活的。在一次施工事故中,汪幸运弟弟为救荣欣,牺牲了自己生命。临死汪幸运弟弟对荣欣说:“我爹就是你爹,我妈就是你妈,我哥替你牺牲了,我也为救你死了,我俩不能尽孝,你就把我爹妈认成爹妈尽孝吧。”为感恩,荣欣把汪幸运父母养起来。张永东和孙泉源去看他,见他作难。孙泉源把尹冬梅看中他的事儿说了。荣欣说:“冬梅那闺女好,就我这条件,也别说城里乡里了,只要人家能愿意帮我伺候俩老的,我就感激她了。”后来荣欣成了建筑开发商,成大款了。他没忘本,跟尹冬梅相敬如宾,两人伺候着老人,一直很好。 甄世红后来去国外深造,是结了婚走的。孙泉源说起来结了婚,又跟单身差不多。 张永东找爱人很挑剔,一直单着。尤继红决计不连累别人,她也一直单着。这拨知青,没有在农村留下不好的事情,如今跟农村的乡亲们还有走动。 这就是知青。这就是知青那几年的活动。这些事儿都在知青后来的谈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