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燕归》 第一章 归去来兮 “昭郎息怒,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妹妹断不是那等不知廉耻之人,不若听听妹妹解释再说。” 姿容惊人的女子披着火红的狐裘,似一朵妖娆的花般紧紧缠绕在男子的手臂上,一双大眼泫然欲泣,纵使声音中满是凄楚哀怜,也透着股子婉转味道。 前有惊若天人一身华贵的女子,跪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另一个女子便显得分外的不堪与狼狈,她一头凌乱的长发披了满脸满身,遮不住青肿渗血的脸颊和身上若隐若现的肌肤。 隆冬时节,她裸身跪坐在冰寒的青砖地上,身上仅扯了件薄薄的寝衣,她一手扯着上襟,一手抓着下摆,因为抓的太过用力,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中,她死死抿着泛青的唇,眼中死灰一片。 伟岸冷峻的男子愈看愈觉嫌弃,忍不住骂道:“我一生最大的耻辱,便是与你这般恶心龌龊之人同床共枕!” 骂了犹不解恨,上前一脚狠狠踢在女子心口之上。 他天生神力,腿可裂石…… 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哪里受得住他那般重重一踢。 骨裂声清晰传来,惨叫声闷在胸口,燕遥翻滚着跌了出去,痛得一张口,一蓬血雨忽而在眼前绽放开来,美的像他们成亲时盛放的烟火。 “昭郎息怒,还请手下留情。” 一个娇柔的,惶恐的,满含怜惜不忍的声音响在近前,燕姝展开双臂挡在了她的面前,哀哀望着满面铁青的男子,她似是不知道每次她开口求情,都会令男子愈发暴怒一般,只是不断的求着。 那是她的姐姐,有着倾国倾城之貌,惊艳绝伦之才,她正慢吞吞解下火红的狐裘,转身要搭在身后衣不蔽体的女子身上。 “姝儿莫在理那贱妇!如此丑陋肮脏,怎配为姝儿之妹。” 狐裘未解下男子便温柔的扶起了燕姝,看都不看躺在地上的燕遥,只揽着燕姝一步步向房中走…… 他是南楚战神贺南昭,少年成名,银枪动天下,一眼醉红颜,如今更是成了伟岸丈夫,俊朗威严。 他用燕遥从未见过的期盼了一生的温柔之姿,替燕姝系紧狐裘,那种呵护怜惜,令原本已心如死灰的女子再度呕出一口鲜血。 “昭郎,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毕竟是我亲妹,还请昭郎看在姝儿面上,饶她一命罢。” 燕姝声音婉转中透着哀凄,美妙的凤眼中雾气弥漫,如江南春雨般撩人。 “昭郎……” 燕姝哀哀而求,声音温软如水,令钢铁般的男子融化于其中。 “罢了,让她跪足三天三夜,若是不死便饶她一命,不过我这将府却是再也容不得她……” 贺南昭揽着燕遥离去后,院中安静了下来,过不多久,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仅着单薄外衫的女子抬起头来惨然一笑, 她输了! 论痴心,她比不过她的夫君,那个男人为了她那倾国倾城的姐姐,不惜抛了家族世代忠良之名与孤山王造反,功成后不要名不要利,只要原本是太子妃,如今成阶下囚的燕姝。 论心计,她比不过她的姐姐,那个女人翻手云覆手雨,果断而狠辣,勾引燕王无望后,便立刻对她根本看不起的‘莽夫’倾心起来,翻手间便将她这个将府主母与陌生男子扔到了一张床上。 下人直接便被打杀了,她也被带进了内院,但府中谁不知道主母与下人有染,想来用不多久,整个昆京都知道她是个无耻贱妇,她燕遥会彻彻底底沦为笑话。 不过没关系,世间还会有更多的笑话,那个笑话来自于贺南昭与燕姝。 “我根本就不爱那个莽夫。” “不但不爱,我燕姝这辈子最痛恨的人便是他。” “如果只是太子那个禽兽死了我会感激他,但他不该向孤山王要了我,如果不是他,现在坐在孤山王身边的人是我,母仪天下的人是我!” 他令她的国母梦一碎再碎,她怎么可能不恨他,也由此,她更恨燕遥。 “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这句话,燕遥不懂,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夺去了,她还想得到什么? “哈哈哈……” 燕遥仰天长笑…… ----- “哈哈哈哈……” “小姐小姐您别吓我啊……” 燕遥被一阵哭音唤醒,眨了好一阵眼才回到现实,看了看面前满脸惊惶的雀儿,她取杯连喝了三杯水,勉强压下五内俱焚的感觉后,长长吁了口气,问道:“我又笑了?” 见她脸虽显苍白,神情却恢复正常了,雀儿满是稚气的小脸放松开来,泪汪汪的点了点头。 雀儿是容榷听说她要回昆京时硬塞给她的,说留在身边伺候她,明明她早已习惯什么事都自己动手,如今身边多了个比她还小上一岁的姑娘,还真说不上是谁照顾谁。 死生恍若一梦,梦醒时她还是候府嫡次女燕遥,不过是回到了五岁时,还没来得及对七岁的燕姝实施报复,便被老候爷带出了府。 她以为是自己眼中的恨意被察觉了,老候爷怕她伤害候府明珠,因为那时只要她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了燕姝。 事隔多年后她才知道,老候爷是为了救她。 在她五岁那一年,已经落了两次湖,最后一次恰恰被老候爷看到,便以她多病多灾不利府宅为由带出了门。 也是因为那次落湖,她由二十岁回到了五岁。 老候爷燕唯逍卸一身繁华以布衣之身遍访天下名家异士,燕遥一时随之住南阳萧家,一时又居于冶中朱府,由五岁开始,她便牵着当时风华犹盛的男子的手,一步一步在世间各处行走,看多了秀丽山川,也看多了残垣败景,见多了世间繁华,也见多了民间疾苦。 她的仇恨便在那广阔的天地间慢慢的沉淀下去,像湖底的砂。 在红尘中游历多年,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原本她以为自己永远不用回去了,可以寄情山水度终生。但她终究是候府之女,终会有人惦记着。 从知道必归时,她心中那处宁静清澈的湖便被涟漪不断,前世事再度清晰起来。 她清晰的忆起自己死时的凄惨模样,她以一根金簪戳瞎了自己的眼,然后钉死了自己的心。 前世刺心簪融入血肉成了今生心头刺,不拔何以为生! 第二章 武威候府 昆京如记忆中一般繁华,武威候府的朱门高墙也依旧庄严气派。 候府正门前是朝阳街,左是景相府,右是贺将军府,三府占一街,皆是森森高墙,屋宇重叠,整街都透着庄严肃穆。 燕遥传了信说了归期,没人迎接是意料中事,前世她拼命的装乖巧扮伶俐也招不得几分待见,今世幼时离家,再有燕姝明珠在前,她这个嫡次女也不过是陪衬之外的陪衬罢了。 她这一世醒来到离开还没来得及看看候府正门,如今归来了,她要先看看这个前世困了她十几年的地方,在今世还留有多深的印记。 她望着那朱门玉柱,石狮青阶,只觉得这里十分的陌生,她一心想抓住的富贵权势,不过是这朱门高墙的锦绣门面,其实不管候府还是将府,她都只是那门面后的一篷杂草。 燕遥站在门前沉默了一阵,沉声道:“雀儿,你还是回去吧,进了这个门,你便再也不能快乐的像只雀了。” 她们会嫌雀儿没规矩,折了她的翅,封了她的嘴,将她关在候府这只大笼中再也飞不起来。 那般深深庭院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便如坟墓,她不愿拉着雀儿与自己一同将快乐美好都埋葬于此。 “公子说啦,雀儿这辈子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小姐若是不要雀儿,那雀儿只变成鬼缠着小姐啦。” 雀儿笑嘻嘻的说着话,声音又清又脆,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漆黑的眼,像白玉盘里的黑玉丸般夺目。 这么漂亮活泼的小姑娘,容榷硬是塞给了她,可真是暴敛天物了。 “雀儿,这里不是紫川,不是容家的毓灵山庄,这高门深院看着华美,其实不过是填满了龌龊的肮脏泥潭,只要进去了便别想干干净净的出来,再说你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只会惹人生气,还是回去气你家公子吧。” 燕遥转首认真的盯上了雀儿,她有双大眼,双眼皮的痕迹较一般人要深些,鼻梁较一般人直挺些,五官皆轮廓分明,显得艳丽夺目。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像鳐人,这点也是她前世身为嫡次女却不如庶女吃香的原因。 鳐人在汉人的认知中是不知礼仪廉耻的蛮邦,居于东海之滨,据说他们父女兄妹皆可成婚,行禽兽之举,此外他们性子暴烈十分好战,五十年前被楚成帝赶到了苦寒之地后近乎销声匿迹。 老候爷曾说过,他们燕家确实是鳐人后代,打下这候府门面的燕叱便是鳐人! 燕叱靠一把巨斧为燕家挣下了这锦绣豪庭,挣了这世袭的爵位,到了燕自诚,也就是燕遥的父亲这一代,却开始以鳐人血脉为耻了。 这也是老候爷执意离府游历天下的一个原因,他不愿与一帮以祖宗为耻的小辈们居于一处。 老候爷燕唯逍便生得五官深刻,到了燕自诚时便不那么明显了。 如今三代已过,想不到鳐人特征又在燕遥身上明显的显现了出来。 此时的她还好,只是五官比一般少女鲜明些,再过两年,她便会愈见艳丽,手长腿长,身姿窈窕。 而这时代的人们欣赏的美人是楚楚娇柔的,似燕遥那般凝着雾气的眼,落樱般淡粉的唇,似乎轻轻一碰便会折断的腰才是贵胄们的最爱。 身姿妖娆容貌艳丽的,总不免带着些媚俗之气。 这时的男人也是最虚伪的,总想要个姿容清华的充门面,那门后则塞满了妖娆。 燕遥心里冷笑一番,耐着性子对雀儿再三相劝无果后,她便叹息一声,拉着雀儿转到了侧门。 燕遥的手刚拍在门上,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陌生的灰袍男子开了门,张口便道:“可是二小姐?” 他面前的两人一样的装扮,令她无法分辩谁才是小姐。 “我是。” 燕遥微笑着应了一声。 “二小姐快请进,大小姐一早便吩咐下了,让小的在此迎接二小姐,院子也早已收拾好了,二小姐车马劳顿,还请先去沐浴歇息,大小姐与候爷、夫人、公子正在前厅招待贵客,迟些会来探望二小姐。” 男子眼光快速在街前溜了一圈,作贼般的将燕遥雀儿请进了门,唇边噙了一抹不浓不淡的笑,微微恭了身子引着燕遥向后院走去。 前世候府大小姐燕姝十二岁时,周氏便将府中事交到了她手中,如今燕姝已快及笄,早做的得心应手,看来今世也是一样,府中事都由燕姝安排。 只是这宴客之事哪需要候府明月出面,想来那客不是一般的贵罢了。 “有劳。” 燕遥声色不动,浅笑跟在男子身后,忽的被雀儿扯了下衣角,燕遥望了雀儿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容榷原要塞些金银让她打点上下,她不肯收,他便塞到了雀儿那里,大抵是吩咐她见人便赏,就好比他身上总是装着乱七八糟的零食,碰到孩子便给上一颗。 燕遥前世最喜行收买人心之举,后来才发现那都是笑话,她用金银买夫人和小姐们身边的消息,很多时候一转首,仆婢们便将金银送到夫人小姐们面前,得了夫人小姐们的夸赞奖赏后,转身再来哄她这个傻子,现在想想觉得可怜又可悲。 这辈子她便要做铁公鸡,反正也是不招待见,反正她也没钱。 燕遥跟在男仆身后去了后院明珠园的,还是她小时候住的院子,与燕姝的明月园隔湖相望。园中左有蝶儿翩翩,花开正艳,右边几株桃树果实累累,已快成熟。 明珠、明月,一字之差,差之天地。 燕遥派给了她四个近使,四个外院伺候的,还有四个杂使。 身为嫡次女,为了表现与庶女的不同,她的明珠园里设有小厨房,所以那些仆婢中还有两位厨娘。 看燕遥带笑却无动于衷的模样,雀儿悄悄叹声气,开始从腰间的荷包内往外掏东西。 果然,雀儿掏出来的是一块块雕工精致,光泽莹润的玉饰。都是容雀准备的,紫川富庶,普通玉石十分廉价,到了昆京增价不少,用来赏人玩倒还不错。 燕遥瞟了一眼便盯着檐角的一串铃铛发呆,那大概是她小时候挂上去的吧,已经锈了,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她正呆着,忽的被一道眩目的光打了眼。 转首望去,不由又呆,那好像是紫晶罢,雀儿带紫晶作甚? 紫川之所以称为紫川,便是因为紫晶矿。紫晶一般用来嵌在镯上或钗上,比金子珍贵不说,还有价无市。 紫晶每年开采的不多,上品基本上都送进了宫中,再分赏给嫔妃贵妇们,算是身份的象征了。 在容家,娃娃们是用紫晶当弹珠玩的,但是出了紫川,那便是身份与身价的相征,一般人家有钱都买不到的。 他想干嘛? 第三章 归园不喜 燕遥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进入房中,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后,随手点了个婢女在身边伺候。 既已归来便是候府嫡次女,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雀儿也不能那么自在了。她方才叫雀儿去歇息时,便得了一众诧异与不赞同的目光,只不过她眼色太沉,挡住了那些欲言又止。 她们当她是乡野之中长大的女子,殊不知她前世当了十五年大小姐,还在将府当了五年的主母,该威严时自有威严。 她点的婢女叫香乔,十四岁,相貌清秀,语声温柔。 燕遥坐在妆台前淡笑着让香乔拭发。 这个香乔前世是伺候她的,七岁买入府后便一直陪着她,是她唯一带去将府的丫鬟,后来她做主将她嫁给了将府管家的儿子。 她想香乔是怪她的,否则那一晚她出了那么大的事,不会看不到香乔的影子。 原想这一世什么都变了,却还是遇见了她。 人还是前世的模样,不过已不是从前的香乔了,从前的香乔温柔恬静不是这般多话的。 “大小姐这些年来一直惦念着二小姐呢,伺候二小姐的奴婢们可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大小姐已找好了绣娘,随时可入府替二小姐量身制衣……” “大小姐说二小姐最喜欢凤蝶花,听说二小姐要回来,立刻便命人栽了半园。” “大小姐说二小姐喜欢吃桃子,明珠园的桃树一直精心打理着,现下是六月,再有一个月您园中的桃子就能吃啦……” “今日可是来了贵客?” 燕遥被香乔吵的头疼,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她怎不知道自己喜欢凤蝶花,她又何时喜欢吃桃子了?她嗅着凤蝶花浓郁的香气便会打喷嚏,她讨厌吃桃子时沾了满脸满手的汁。 香乔正说在兴头上,冷不丁被打断不由愕了一瞬,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来的是太子殿下。” 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 燕遥也扯开了唇角,心照不宣的笑了。 前一世,燕姝十六嫁入太子府,可是足足当了六年的太子妃。 后来景和帝病危,欲立太子为新帝时,孤山王起兵造反,太子亲征,大败而归。 驻京的禁卫统领贺南昭便在那时跳了出来,与孤山王里应外合,逼死了太了,燕姝这个太子妃自然也不存在了。 孤山王登基为帝几乎没收到反对之声,因为太子名声实在是太臭了,贺南昭是最大的功臣,而他唯一想要的奖赏,便是前太子妃。 那时被软禁了的燕姝还在想方设法的勾引孤山王,认为凭自己的美貌,那龙椅不管谁坐,后位都该是她的。 她不想想那时她已有二十二岁了,陪了荒淫无道的太子六年,名声早与太子一同败坏了。 新帝对她不屑一顾,贺南昭想要,便将她赏给了贺南昭。 结果她不恨新帝,她恨贺南昭,更恨燕遥。 在燕姝的心里,如果不是燕遥留不住贺南昭的心,他又怎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所以当她被贺南昭迎入府中,发觉再也没有转寰余地后,便将满腔恨意发泄在了燕遥身上。 她觉得自己被贺南昭辱了,便也要去辱最爱贺南昭之人,还要让贺南昭亲自去辱…… 这都是燕遥用脚步丈量山水时一点一滴想至通透的。 她原本想着再不要回来了,她不想见到他们,不想再沾染这昆京的龌龊。 但老候爷一定要她回来。 他的心胸再宽广,眼界再开阔,总也越不过一个时代的枷锁,认定了男婚女嫁是与生死一般的必经之路,生为天命,死为天命,嫁娶也是天命。 适逢她兄长要大婚,长姐又快及笄,她便被逼了回来,这一回来,便不会再有自由之日了。 她回来了,面对的是她前世宁死也要抓住的锦绣门庭,但她怀念的是从前布衣劳作的日子。 老候爷的朋友大多都是避世之人,很多时候将她安置了便与友一同出去游玩,多日不见踪影。 很多时候她寄住于山野田园之中,过着最普通的日子。 刚开始她有些不惯,因为没人将她当成高高在上的候府小姐,那些孩子拉着她去摘果捡柴,爬树下河,在泥塘中打滚,在冰雪中嘻戏…… 她原是觉得脏,觉得太过粗鲁,但老候爷告诉她,不是那泥脏,是她的心脏,那些孩子的天地是这世间至纯至真之地,真正肮脏的东西,往往都被遮掩于华丽的装饰之后。 她觉得自己身份高贵,老候爷说,悠悠天地,众生平等,你高贵,不过是得长辈荫庇罢了…… 她慢慢静下心来,学会了纺纱织布,会洗衣煮饭,会耕种、舂米、采棉、养蚕、染布、她与猎户学射箭,与樵夫学打柴,与渔夫学打鱼,她甚至也能轮镐采石…… 她对这碌碌红尘充满了探索之心,每走到一处她都会学到新的东西,不精通,但都算拿得出手,很辛苦,但快乐。 有时她想就这么一辈子也不错,等她长大了,找个情投意合的人嫁了,男耕女织,生两个娃娃,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前世的事只当是一场梦,醒了也便过去了罢。 她最后一站在紫川,在容家寄居了整整一年。 那般的大富之族,从老人到孩子都生活的散漫而随意。 他们居住于青山碧水间的田园之中,那里四季花开,小桥流水,亭阁古朴。 傍晚时劳作而回的青年人脸上没有疲惫,他们笑着,闹着,特意去与河边静静垂钓的老人打声招呼,因吵了人家的清被呵斥着欢笑而逃,逃不多远又到小亭去观起了棋,然后在自己妻儿的呼唤声中,笑着奔向属于自己的渺渺炊烟。 那里的姑娘性子豪爽却不粗鲁,人人都有一手好厨艺,制得一手好衣衫。 那是她们从小必学,学必精的技艺,为了将来给自己的家人最贴身贴心的呵护。 燕遥是真真想嫁在紫川了,只是与她最好的容榷不敢肖想。 他是将来的紫川之主,是整个紫川最最尊贵的人儿,他那般高洁,心无尘埃,她,配他不上。 她的心太脏了。 前世种种,总也是抹不掉的,别人看不见,她自己最是清楚。 那脏只能用血来洗。 然后她便回来了,一下子有了成群的奴婢伺候着,又可以锦衣玉食了,但是,她不开心,十分不开心。 她于南楚一三七年回到了昆京,如果一切按照从前的走向进行下去,一年后,燕姝便会成为太子妃,两年后,她会嫁给贺昭南! 第四章 悲否叹否 优游岁月已成往昔,在归来的途中,燕遥便想了许多种报复的方式,一边厌恶着,一边兴奋着。 厌恶自己丑陋心思,兴奋着即将到来的较量,上一世她在明处,至始至终都活的如同笑话,这一世她在暗,便该去看别人的笑话才是。 死是最痛快也是最容易的,只是她不需要痛快,也不会让别人痛快。 她在犹豫,是让燕姝的国母梦碎呢,还是直接让她连太子妃都当不上的好。 让燕姝国母梦碎,她便什么都不需做,只需等着,看着便可。 若是连太子妃也当不上,那便有些困难了,毕竟现在的太子对燕姝志在必得,候府也是一心攀附,无数双手在背后推动着两个本就要靠在一起的人,她这条汪洋中的小鱼该怎么阻挡? 她暂时想不出,便也不去纠结,只是想到太子时不免冷笑。 若她没记错的话,洛赤华那个暴戾小人今年只有十八岁,死在他别院之中的少男少女至少已有百人。 好色、残暴、荒淫,心胸狭隘,有勇无谋,这是前世时洛赤华留在燕遥心目中的印象。 据说太子十二岁便随烈王征战四方,练就一身铮铮铁骨,也练就残暴心性。 据说太子别院中挖了好大一方泥池,分段伺养蛇蝎之类的毒物。此外还有兽园,养着虎狼猛兽,太子闲时便会与猛兽搏斗,以此为乐。 凡有违背太子意愿者,或是被太子玩腻了的少男少女,便会被丢入虫池或兽园之中。 据说虫池之下白骨累累,兽园之中亦是如此。 太子名声之恶,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相比之下,贺昭南便是光风霁月的朗朗君子。 他从小习武,亦是十二岁便随军出征,十五岁时已是名震四方的白马战神。 据说他的战功全是靠自己一手打下来的,完全没借助其父扬威将军之力,据说他从不欺老弱妇孺,据说他是武曲转世,据说他是这南楚最英伟不凡的少年郎…… 据说据说……全他妈都是据说…… 燕遥捂着嘴忍得泪花闪闪,才将那狂涌而上的苦涩笑意忍了下去。 原来她真的是个傻子! 枉她前世自负多智,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实际上,她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有人让她认为太子荒淫残暴,有人让她认为贺昭南是这天下最值得托付的男子,她便真的那般认为了,她便真的用尽一切手段将自己送到了贺昭南的床上…… 为什么?为什么…… 她自以为早已看透了一切,自以为众人皆醉唯她醒,实际上,她一直还在梦中。 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 前院中灯火通明,丝竹声声悦耳,舞姬身姿曼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倾国倾城的少女相视时醉了夏风的目光…… 这一切与燕遥看不到,也不甚在意,她刚在心里经历了一番惊涛骇浪,现下还是余波渺渺,看着满桌的野味生鲜,便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碗蔬肉粥让园中婢女自便后便回房歇下了,雀儿吃的也不多,随她一同回房后关上了门便与她一同挤到了床上。 金丝婵娟被,镂花玉蝶枕,金玉芙蓉账,屋内东西大多都沾着金玉之物,精美华贵之余,透着三分匠气。 雀儿言之:不香! 在毓灵山庄中,花有花香果有果香,衣有衣香木有木香,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刻意了,就连一道羹都是如此。 “我沉着那些姐姐有些不可爱了。” 雀儿对仆婢的态度有些愤愤,有两道菜她没吃出是什么便问了问,那个年纪最大的唤香雪的便露出些轻鄙之色,虽是一闪而逝,但不管是雀儿还是燕遥都发现了。 “不必理会她们。” 燕遥拍了拍雀儿的头,神情沉静的说道:“这昆京中不管什么都如那道金丝肉羹一样浮华糜烂,让人识不得其中真味,习惯便好了。” 前世时这金丝羹便是权贵们宴客时最喜欢上的一道菜,以名贵的金莲花瓣雕花装饰,一羹辅以雪莲玉芝等数味补药,根本就吃不出那羹的原味。 这时食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注重的不是食之真味,主而是滋补养生,再来是色相,贵人们眼中,不如此便不是内外兼并,形神俱佳了。 雀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扑闪着大眼道:“小姐,我听她们将大小姐夸的天仙一样的,那位大小姐真的那么好吗?” “明日你见过便知。” 燕遥轻笑,她几乎忆不起燕姝少女时的模样了,满脑子都是最后相见时燕姝盛放的妖娆,不过现在的燕姝还未及笄,应该仍是那副冰清玉洁,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 有谁会想到在那般高洁的外表下,藏着那般歹毒险恶的心肠。 见燕遥闭着眼似乎困倦了,雀儿便也闭上眼不再说话。 枕边很快便传来雀儿均匀的呼吸声,燕遥睁开眼看着雀儿恬静的睡颜不由一笑,曾经,她也有过许许多多个酣然入睡的夜晚,只是从知道要归来之后,她心中便杂念迭起,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安睡的日子了。 她替雀儿掖了掖被角,转回头闭上眼睛接着想起了心事。 两个月后燕姝及笄,一个月后燕腾飞大婚。 这与前世的情形一样,想到这她便有些想笑。 这时的燕腾飞只有十七岁,身为承袭爵位的候府嫡长子,外界看来尊贵非凡,其实,不过是个傀儡。 从老候爷辞官归隐后,候府便只是一个华丽丽的外壳罢了,父子俩领的都是没有实权的闲缺,这也是候府急着让燕腾飞大婚的原因。 长子大婚后再嫁女,似乎在候府赤果果的攀附腾达之心上蒙上了一层遮羞布。 燕遥依稀记得皇后中意的是文臣第一景相之女景慕烟,而景相府便与候府比邻而居。 燕姝能顺利嫁给太子洛赤华,一是因为她的美貌令洛赤华不可自拔,二是那位慕烟小姐出了事。 至于出了什么事,前世的她并未放在心上,隐约知道是丑事而已。 那时的她在燕腾飞的婚宴当天遇见了贺南昭,至此,终身误! 第五章 旧事今非 因为对环境的排斥和纷杂的思绪,燕遥回府的第一晚翻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便是睡了也留着三分清明,以致醒来后不但未减疲惫,反倒脸色苍白,精神恍惚起来。 雀儿精神饱满的立在一旁,看着香乔玉指翻飞,很快便替燕遥束好了双髻,插上了两朵粉蓝相间的珠环,环下彩苏垂在耳后,看起来活泼灵动,再薄施脂粉,淡点胭脂,便将燕遥苍白的面色遮了下去。 因为新衣未裁,她便还穿着普通的天青色葛布衫裙。 这时富贵人家皆着绫罗锦纱,葛麻之类只是普通人和穷人才穿,就是香乔身上穿的也是质料普通些的锦衣,所以去给周氏请安时,带路的香乔便有些惴惴。 燕遥却没想那么多,她喜欢葛麻制成的衣裙,轻薄,透气,又不似丝罗那般娇气,她甚至觉得比丝罗还要舒适。 有些东西与前世一样,有些终是不同了。 前世的她最重那些门面功夫,总耍些小心机让自己穿着打扮既华贵又与众不同,然后扮着乖巧纯真,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现在回想起来,大抵她表现的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那糖本就是别人放在那里的,要么是故意给她吃的,要么是根本不介意是否被偷吃的。 燕遥为自己的愚蠢笑了笑,觉得再这般纠结下去只会令自己一直蠢下去,便暂且收了心思,转眼欣赏起园中的风景来。 燕候好雅,燕腾飞也算小有名气的风雅才子,她大姐更美貌与才名兼备,既然一家子都是雅人,那候府中的布景自然也有别致之处。 候府最有名气的是烟雨园。 府园引了地下暗泉之水,以水为墨,花木为姿,亭台为容,在庭院中洋洋洒洒绘出一幅神仙园林图。 昔年老候爷的一位旧友来访时,借风势水势巧设了机关,园林中始终有淡淡水汽弥漫着,真真如同仙景似的。 这景致燕遥多年未见,此时一观,倒也观出些兴味来。 雀儿却没心思欣赏,她一直撅着嘴走在后面,好几次想拉燕遥衣角,都被香乔瞪了回去。 一大早的,她已被香乔明里暗里斥了好几回,虽是温言软语,话可不怎么动听。 反正就是说她不懂规矩,让她别仗着与小姐相识久了便逾了身份,她只是下人,唯一的本分就是伺候好小姐…… 雀儿便觉得她愈发讨厌了,好像她才是小姐的什么人似的,小姐竟也不帮着自己。 正被雀儿埋怨着的香乔并没有留意雀儿,她的心思只在燕遥身上,对于这位从乡野归来的嫡次小姐,她有些摸不透。 这位由乡野归来的小姐并没有她们想像中怯懦畏缩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相反,她行止沉静而优雅,性子端庄又平和,没有小姐们的傲气,透着一身的淡然。 她总是垂着眼,长睫如蝶翼般轻轻扑闪着,她的眉很长,带着天生的秀致与飞扬,她鼻梁很直,比一般人高些挺些,便显出几分耿直与倔强,她的唇型娇柔饱满,粉润润像盈满了露的花似的…… 她是美丽的,鲜亮的,原是很容易被人注目的,只是她的沉静掩去了那份色彩,令她成了水墨绘就的蝶。 燕遥到了正院时,只有周氏一人在主屋中,穿着墨蓝缠枝莲的裳服,正揽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喂着肉糜粥。 周氏便是她的母亲,出身于江南周家,富贾天下的江南周家。 周氏是嫡女,从小最看不起的便是一个庶字,却又最重一个‘名’字,因为怕担上个擅妒的名声,便在怀了燕姝后,将自己的一个还算周正的于姓丫鬟赏给了燕候,生了女儿后抬了姨娘,所以燕遥还有个庶姐燕语。 待怀了燕遥后周氏又赏了丁姓丫鬟给燕候,生了对双生女,燕遥便又有了两个小她三个月的妹妹,燕蔷和燕薇。 燕姝还有两个月十五,燕语如今是十四岁半,燕遥刚过了十三岁生日,燕蔷燕薇十二。 在周氏的眼里,丫鬟就是丫鬟,抬了姨娘也是丫鬟,不配与她的子女同起同坐,所以一般时候,姨娘都在自已的院子里待着。 相对来说她对庶女要宽和很多,不过很是不喜庶女与亲娘来往。 两位姨娘被周氏压的死死的,三位庶女都是乖巧的,成日以燕姝马首是瞻,周氏倒也没多加为难。 其中的燕语后来还嫁的很好,虽然在当时,她曾不屑一顾,一个封地偏远的王爷,哪如一个风头正劲的将军。 后来,燕语过的如何她不得而知,反正她是被自己给蠢死了。 燕蔷燕薇出嫁时她只是送了贺礼并未前去,因为她们嫁的只是寻常官宦人家,嫁的亦是庶子。 前世时周氏在她六岁时生了个儿子,名腾云,由于嫌弃长子性子温吞不甚争气,周氏便将次子带在身边周氏便将次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由得他在府中兴风作浪,无法无天。 后来便成了十足的纨绔,丧尽天良的事做了许多,只是那时候府因几个女儿嫁的好重又显赫起来,无人敢惹燕家的小恶霸罢了,只不知新帝登基后,他还有没有依仗作恶了。 想来还是有的,燕姝做不成太子妃了,毕竟有贺南昭当宝贝似的贡着,而贺南昭又是新帝最倚重之人…… 思绪不知不觉又飘远了,只是燕遥始终沉静着,便也看不出有什么变…… 燕遥进屋后,端端正正施了礼问了好,恭谨有余亲近不足。 前世她拼命在周氏面前卖乖讨好,想与燕家明月争辉,那会子周氏对她便一直淡淡的,若不是碍着有庶女在旁,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恐怕会无视于她。 这一世她五岁离家,说起来还是不记事的年纪,八年后归来,她不认为一个对父母没有什么印象的人在见到父母时该表现的多么亲热与激动。 况且现在的她既不想也不愿去表现,有些事想通了,也就变了。 第六章 姐妹相见 亲生女儿离家多年归来,周氏只是抬头粗略打量了她两眼,眼神显然是不满意她的穿着打扮,不过周氏并未指责,只是垂下头去继续逗弄爱儿,口中淡淡问道:“你祖父身体可还康健?可有说过何时归来?” 候府嫡子要大婚,老候爷身为祖父怎么可以继续在外闲云野鹤。 燕遥眼睛闪了闪,垂着首柔声道:“承母亲记挂,祖父安好,心舒体泰,未说何日归来。” 其实她也有一年未见祖父了,老候爷将她丢在容家便与容家老太爷一同走了,直到前些日子才传信命她归府,别人的话她可以阴奉阳违,老候爷的话却是不得不从的。 两世为人,老候爷是她唯一敬重的亲人。 所以她再不情愿,也还是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赶了回来,这里终究是她的家,该拔的刺也终是要拔,否则她避的再远,心下也总是难安。 周氏听了她的回答,柳叶似的眉头拧了片刻,斥责之语差点便脱口而出,不过转而想到老候爷的性情本就无人可以左右,燕遥不过是个孩子,实在是怪不到她头上,便又咽了下去。 周氏年过三十,生了四个孩子后的身材只是略显丰腴,面白颊润,柳叶眉桃花眼,意态风流,带着别样的妖娆,丝毫不显老态。 她怀中的孩子穿着上好的云香丝衣,云香丝造价昂贵,隐带幽香,柔滑透气,因为质料太过娇气,稍微刮蹭便会破裂无法补,一般人有钱也只用来做里衣贴身穿着,像周氏这般给孩子制成外袍穿的十分罕见。 燕遥悄然瞟了一眼,便安安静静的垂首站到了一边,显得十分木讷。 周氏眉头微皱,将闹着要出去玩的燕腾云抱入怀中,边哄边道:“你是府中嫡小姐,既回了府便该有个嫡小姐的模样,莫畏畏缩缩一身小家子气……” “我不吃粥,我要吃糖,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周氏正待训导燕遥一番,在她怀中的燕腾飞突然挣扎喊叫起来,孩子的声音又细又高,一声比一声尖利,魔音穿脑也不过如此,吵的燕遥耳朵嗡嗡作响,恨不得上去捂上他的嘴。 她从来不喜欢这个弟弟,他就是个被周氏宠坏了的孩子,前世他唯一怕的人是老候爷,剩下的人不管是父兄还是姐姐,都敢出言顶撞,若谁与他计较,周氏便会上演河东狮吼。 周氏方才对他介绍了燕遥,燕遥抬头笑呵呵叫了声‘弟弟好’,沈腾云却转了脸一把抱住周氏的颈,脆生生叫道:“她才不是我姐姐,她是要饭的。” 燕遥缩了缩脖子,讪笑着没出声。 燕腾飞闹腾的太厉害,周氏也有些受不住,便唤了个婆子进来将他带了出去,这才静下心来,一边喝着养颜的花蜜茶,一边淡淡询问些燕遥过往的生活。 燕遥没说自己学了许多普通百姓们的活计,只说女红尚可,在老候爷的教导下,识了些字读了些书,琴棋书画也略略精通。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莺声燕语,其中一道最娇柔也最动听的,令燕遥的身子忽的一僵。 随着婢女的问好声,一个着着淡青素衫的少女如凌波仙子般款款而入,在她身后簇拥着三个彩衣少女,那么多的颜色遇到了她,通通变得晦涩。 她只是淡淡一立,整间屋子都明亮了三分。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似已不足形容她仪态之曼妙动人。 她肤光如玉,眉若黛云,眸含人间至纯流光,唇染红尘最美颜色。 她美到令人惊艳不说,她还聪慧,温婉,倾国倾城貌下,有颗七窍玲珑心。 这样一个女人,贺南昭怎会不魂牵梦萦。 燕遥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上辈子她为什么偏要去跟个妖精比妖呢? “妹妹,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燕遥正恍神间,一双温润柔滑的玉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抬眼,便望进一双水雾弥漫的眼,那眼让她想起雾泉倒映的月。 镜花水月美极而不可得,那隐在薄雾后的水中月更是美的如梦如幻,只可痴望不可触及。 燕遥缓缓扯开唇角,露出个惊叹的笑容,喃喃道:“这便是大姐吧,大姐可真美,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 美的倾国倾城,美的令人心中绞痛。 “妹妹休要取笑姐姐。” 燕姝掩唇轻笑,与燕语三人一同给周氏请了安,便拉着燕遥的手在周氏身边坐了下来,轻言细语的询问燕遥这些年的生活,满脸都是心疼,倒比周氏更像母亲。 燕遥身子有些僵,拼命控制着自己,才能不挣开燕姝那双柔滑如蛇似的手。问一句答一句,脸上始终挂着有些木讷的笑,燕语三人听说她舂过米锄过田,一个个也是泪花闪闪,好似她受了天大的折磨似的。 燕姝更是抚着她生了薄茧的手落下泪来,再看她的穿着打扮,看她不够细嫩的肌肤,那泪便断线珍珠似的不可收拾。 “好啦,知道你心疼妹妹,她离家也是不得已,现下回来了好生看顾着便是了,可莫在哭了,小心哭伤了眼睛。” 周氏心疼燕姝,她一开口,燕语三人便也凑上来哄劝,过了好一会儿才让燕姝把泪收了。 周氏看着自家仙姿玉身举手投足都带着无限风华的大女儿,再看布衣荆钗,坐在那一副手足无措的呆傻模样的燕遥,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你兄长马上要大婚了,这段时日你找些人来教教她规矩,免得到时失了方寸。” “母亲照顾弟弟已是十分辛苦,妹妹的事交给姝儿便是,不敢再劳母亲费心。”燕姝应了,一双依旧泛着泪的眼始终盯在燕遥脸上,那份怜爱之意,怕是瞎子都感受的出来。 燕遥在心里深深叹息一声,她与燕姝何止是容貌上有差距,就是这门面功夫,前世今生她都拍马莫及,就连燕语三人她也是比不过的。 周氏向来喜欢守本分知近退的孩子,燕语三人便一直维持着谨小慎微的模样,不像她,前世仗着自己也是嫡女,便事事都想争个先,想来周氏最不喜的孩子便是她了,又因为是亲生,表面上总是要过的去的。 今世一眼便看透的事情,前世到死她也不曾明白。 第七章 礼尚往来 周氏不喜吵闹,能容忍的也只有燕腾云,所以燕姝在房中留了两刻钟便带着妹妹们去了花园,她也并不喜欢一般人去她的园子,大抵有着贱足踏贵地般的不喜。 燕姝拉着燕遥的手袅袅婷婷走在最前,燕语三人落后一步跟随着,婢女们远远的缀着,雀儿也在其中。 园中有个倚阑阁,如一间正屋般大小,四面垂了轻纱,紫竹地板上散着玉白的蒲团,绣着梅竹山水。 阁中以座屏隔成两半,一半置着琴萧等乐器,另一半则置着棋盘,茶几,用以休闲。 姐妹几个在亭中坐了,婢女们奉上茶点小食,退到亭外候着。 燕姝自是主导,浅笑晏晏不动声色便令人心悦诚服,上一世燕遥最不服气的便是这一点,觉得她不过是占了美貌和嫡长女的光,这一世以旁观者之态观之,便看出些许不同的味道来。 周氏出生在世贾之家,从小学的便是投机,圆滑之道,最是长袖善舞,燕姝在得其真传之余,只招春风,不引靡靡,抛了商贾之流的虚浮,多了大家气度,言语温润无锋,神情坦然无违,不造作,不矫揉,加之不卑不亢,心思细腻,怎么不让人处之如沐春风。 有些事是需要天分的,她明明少了世故天分,偏要以此作势,便是作死了。 姐妹们喝着香气馥郁的花茶,吃着香酥的点心,和乐融融的谈笑着,任谁也看不出燕遥是个从小离家刚刚回来之人。 不多时,一个身姿端庄的婢女领着个三十多岁的高挑女人走了过来,女子未语先笑,盈盈福身见了礼,笑容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谄媚又显恭谨。 她身姿窈窕,穿着桃红绣碧叶的深衣,将原本媚俗的颜色穿出了满身清灵之气,若不是她笑时眼角的浅纹,便如一个清新脱俗的少女。 “庄娘子来的好快。” 燕姝含笑将女子唤进亭中,举手间带着含蓄的洒脱。 “这便是我的二妹妹,此次劳动庄娘子,便是为我这二妹量身制衣。” “娘子的仙衣绣纺是这京中数一数二的,我便不多赘述,稍候我会让阿露将衣料送去,还请娘子调派些人手,尽快赶制出来可好?” 仙衣绣纺是昆京第一坊,专为贵女们制衣,庄娘子心灵手巧,总能推陈出新,同样的质料花色能因人而异制出各种美妙衫裙,这样一来即便贵女们撞衫了也不觉得尴尬。 比如说时下最流行的雾跹,如雾般朦胧轻薄的纱,穿在身上,便如披云载雾般翩跹诱人。 雾跹虽金贵,还是有不少贵女拥有,经由庄娘子之手,便各有千秋,自有美妙。 燕遥的新衣中便也有一件雾跹衣,罩在浅紫的蝶裙外,柔美曼妙,如雾中摇曳的仙兰。 香乔将燕遥半发编了两条辫子,在头顶盘成花髻,居中饰了一朵半月流苏环,流苏是细小的粉紫珠串成,两侧短,愈里愈长,最长一根恰好在眉心上方,坠着朵指甲大小紫心白兰花,华美中透着精致。 燕遥的发是少有的乌亮顺滑,半发披散在背,随手拘了两缕垂在胸前,发尾各绑一朵小小紫心白兰,便美的精灵似的。 “二小姐好漂亮,花仙似的。” 香乔带着叹音夸赞,燕遥对镜浅浅一笑,说道:“是香乔姐姐手巧罢了。” 燕遥待每个下人都极好,年纪大的便叫姐姐,年纪小的便叫妹妹,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不爱支使人,不摆脸色,一点都没小姐架子,如此一来,她对雀儿的好便显得寻常起来。 那一日她与燕姝商量过,说自己从小自已动手惯了,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屋里只要雀儿香乔便可。 燕姝温温柔柔的拒绝了,要她一定要习惯起来,她是候府尊贵的二小姐,该有的排场是一定要有的。 第二日便来了几位女教习,考教她各方面的水平,琴棋书画,诗词礼仪之类。 这些她前世拼命学过想用来争宠的东西,早在灵魂中扎了根,今世虽未再认真学过,拿出一半来也足矣应付,毕竟燕府并不需要她去光耀门楣,只要她不给燕府丢人便可。 念在她从小在乡野长大,有如此的能力,几位教习还算满意,但她的心愿还是落空了,教习们都留了下来,每日轮流给她上课,看样子是要长期的教下去。 燕遥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她便将十成本事都拿出来,保管唬的这些老女人一愣一愣的。 现在她被缠住了,什么都做不了,最大的自由就是在院子里与姐妹们交往。 回府三日后她才见到了燕候与燕世子,也就是她爹与大哥。 燕候一身儒雅,面色庄重问了些老候爷的事情,又训导了她一番后送了一块刻有前‘燕’后‘遥’碧玉。 燕腾云比她记忆中要俊逸温和许多,嘘寒问暖了一阵子,送了她一只巴掌长手掌高的檀木小匣子。 匣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首饰,精美而贵重,想来她这兄长是到首饰铺子各种饰品都来了一样。 周氏送了她几匹华贵的衣料,燕姝送了她一架邀月铮,燕语几人和两位姨娘也各有礼物,不过稍显普通。 燕遥送了燕候一只飞霞玉杯,酒入其中便有云霞流转,送周氏一颗润颜珠,据说经常含在口中便能返颜驻颜。 送燕腾云一方墨山砚,砚不见得多好,不过这人好,墨山是隐世大儒,闲时会随心制些小玩意,有世无价,燕腾云如获至宝。 燕姝得了一颗明月心,也就是一颗透明的心型晶石,这种晶石本就稀少,天生心型更是稀中之稀。 送姨娘和庶姐庶妹的便是一些养颜膏和比较稀罕些的晶石。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有价无市,燕遥一一拿了出来,大伙只觉得是老候爷让她带回来赚个脸面罢了。 实际上,那都是容榷悄悄塞给雀儿的。 若按燕遥心意,她是谁都不备礼物的,她与老候爷在一起多年,老候爷从不给人备礼,也不见被谁怠慢了。 若不是雀儿突然的拿了出来,她是断然不肯白白浪费了那些珍稀之物的。 雀儿如此的自作主张,燕遥便有些恼了。 第八章 去年寿舞 “小姐小姐,您别恼啊,这可都是我家公子吩咐雀儿做的,我家公子可是一片好心哪……” 燕遥在前走的飞快,雀儿吱吱喳喳在后面解释,越解释燕遥越恼,忽的止步转身,一个爆栗敲在差点撞上她的雀儿头上,冷着脸道:“你什么都听你家公子的,还在我这里做什么,快快回去找你家公子去。” “不是不是,我听小姐的。” 雀儿捂着头,看似可怜兮兮的望着她,那黑玉丸似的眼珠子却滴溜溜转着。 燕遥哼了一声转身又走,她不想上课,便找了借口说大小姐寻她有事,现下便在去明月园的路上。 “小姐小姐,我家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啊,他说您心眼儿实,什么也不懂,说您看不出个眉高眼低的,怕您不受待见,这才……” 雀儿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嘴吱喳不停。 燕遥霍的又转过身来,紧跟着她的雀儿收势不住又不敢撞上她,匆忙间向后一跳,差点摔倒在地,吓的捂着胸口直叫哎哟。 燕遥心一下便软了,叹息一声,问道:“容榷说我心眼儿实?说我什么也不懂?说我看不出个眉高眼低?” 说着说着,火气便又上来了,在容榷眼里,她是个傻子不成!她才不傻,从来不傻,她多的是猥琐心计,他看不出来,只能说明他才是个傻子! 她气吼吼的鼓着腮,不由想起容榷那张欠揍的笑脸。 他时常穿一身青衫,他生的长身玉立,穿什么似什么,气质是没得说的,但若是将他从头到脚看上一遍,总有什么会将他毁的很彻底。 他要么胡乱束发带帽,要么胡乱穿鞋,有时穿一身上好的飘云锦袍,风一吹翩然欲仙的,脚下偏要趿拉一双草鞋,头上再歪七扭八缠个辫子,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燕遥觉得他就是诚心给人添堵的,那般光风华无双的一个人,偏把自己活的像个浪荡子,说话口无遮拦,行事风格也是莫明其妙。 我真是傻了,才与个莫明其妙远在天边的人计较! 燕遥哼了一声,也不理雀儿的解释,转身大步而行,潇洒是潇洒了,只是毁了那一身美极的雾跹衣。 燕姝的明月苑中有两座小楼,一座用以起居,另一座专门用来练习技艺,琴居画室之类的都在楼下,整个二楼专门用来练舞。 沈芳遥来时,沈芳姝穿着一件红裙,在二楼绕柱旋转。 那裙将胸腰曲线勾勒的淋漓尽致,袖口与裙摆却是极为宽大,红也非俗艳的红,远远望之,似一朵红云般飘渺轻盈。 她比寻常女子要高些,身材婀娜,平日着素衣淡施妆时高洁的如仙女下凡,但她一旦穿上红衣,涂上胭脂,在眼角以紫黛轻轻一挑,她便成了妖,足矣祸国殃民的妖。 她冷着脸跳着舞,没有刻意的妩媚和妖娆,但她只需要指尖轻轻一挑,大多男人的魂便会被勾去,比如太子,比如贺南昭……以她的身份是不会随意抛头露面跳舞给人观赏的,她这一舞,名花好月园,是用来贺兄长大婚之喜的,如此一来,只会博一个兄妹情深的名声,不会遭人闲语,她这一舞,惊艳了昆京,惊艳了无数男子,也包括刚刚回京的贺昭南。 在南楚,女子容貌比才情重要。女子不识字,不懂琴棋书画都不重要,只要长的好,性子好,便不会被嫌弃。 比长相还重要的是身段,一个女子,若是扭着纤腰,荡着乳波,摆着翘臀跳上一曲,即便是青楼女子,也会令男子们疯狂争抢。 南楚安乐的太久了,饱暖之后思***在这欲之上便是层出不穷的花样。 以色侍人在这时代被传为美谈。 无才有貌便可,无貌擅舞亦可,跳舞的前提是,你得有好身材。 贵女们自然不会在人前跳那等专门用来诱惑男人的舞蹈,但她们从小便会苦练,至少将来在自己的夫婿面前,压得过那些低下女子。 燕遥也是擅舞的,前世的她经常把自己关起来苦练各种技艺,自诩任何一面都不比燕姝差。 只是今时换了心境再看,却觉得自己往昔的表现太过匠气了,不管什么一旦刻意为之,便少了许多灵韵,昔年的她如是,如今的燕姝亦如是,不过能看出来的或许只有她罢,旁人只会为她的美而惊艳而已。 “小姐小姐,大小姐的舞没您跳的好呢。” 雀儿总喜欢连叫两声小姐,脆生生甜滋滋的,令人生喜。 燕遥的眼光从燕姝身上转到雀儿脸上,挑眉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跳舞被你见到了?” 她不记得自己这一世刻意表现过什么,特别是在乡野之时。 “就是容家婆婆过寿时,您喝了一碗容家公埋了五十多年的神仙醉,然后您就醉了,与一群娃娃一起跳了段舞给婆婆贺寿,怎么您忘记了?我家公子说那是世上最纯最美的舞呢。” 在雀儿吱吱喳喳的声音中,燕遥慢慢的捉回了些记忆。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是在半年前,容雀偏要带她去给一个远房亲戚贺寿,也是在紫川,那里姓容的遍地都是。 容婆婆过的是六六大寿,容家公在二人成亲时埋下了许多酒,那酒有许多种名头,有的是庆儿,有的是庆孙,还有些,是留给两人过寿的。 也不知容家公哪来的信心,连两人八十大寿的酒都埋好了。 容婆婆过寿时,流水席摆了六天六夜,精神矍铄的二老穿着富贵满堂的华袍,红光满面的端座于太师椅上接受着四方道贺,燕遥在那待了六日,每次见到二老时,他们都是挽着手的,偶然间的一个对视,溢着满满的情意,差点便看哭了她。 那时容榷说,他成亲时也要埋许许多多的酒,给她娘子每年开一坛福寿酒,一直开到百年…… 后来他说什么她没记住,她喝了一碗酒便醉了,迷迷糊糊中想起自己是空着手来的,迷迷糊糊中想到自己刚跟娃娃们学的贺寿舞,便迷迷糊糊的拉着容家几个穿着红衣的小孙子跑到二老而前,给跳了一场贺寿舞。 当时一定很丢人…… 燕遥忽的红了脸,那时可是有数百上千人在场啊,容榷那个杀千刀的怎么也不拦着? 第九章 太子驾到 “我再也不去紫川了……” 燕遥直着眼喃喃自语,打死她也不去了,怪不得后来许多人看见她时都笑的别有深意,原来…… 一听她的话雀儿急了,一把抱住她手臂叫道:“您可不能不去紫川啊,您要是不去雀儿也回不去了。” “你想回现在就可以回去啊,我又没拘着你。” 燕遥脸还红着,越想越觉得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进去,因为那祝寿舞本就是孩子们跳的舞,很多动作只是双手叉腰蹦蹦跳跳摇头晃脑的。 若是穿一身红衫裤,梳个朝天辫,便像一群年画娃娃似的可爱,可她那时候已经十二岁半了呀! 天呐! 她跟着一群小娃娃摇头晃脑蹦蹦跳跳的跳了一场舞,还是在许多人瞩目之下…… 那个舞怎么跳的来着? 燕遥直着眼,双手叉在腰上,左左右右的晃了几下头,双脚前前后后跳了几下,然后觉得,真的真的很丢人。 “小姐跳的真好看。” 雀儿以手捧心,一脸陶醉。 “……” 燕遥缓缓眨了眨眼,直勾勾盯着雀儿,问道:“你当真觉得这样跳舞好看?” “好看好看。” 雀儿立刻举手作发誓状,以此证明此舞当真好看的不得了。 “这样好看?” 燕遥踢腿晃头,晃的额上流苏颤了又颤。 “好看好看。” 雀儿兴奋的拍着巴掌,眼睛亮的星子似的。 “我觉得你根本不懂欣赏。” 燕遥对雀儿表现鄙视,觉得雀儿根本就是个孩子,她喜欢的大概就是那种跳起来喜庆热闹的舞蹈。 燕遥眼一转,看了看四下无人,便笑嘻嘻道:“那我教教你吧,以后你每日跳一遍给我看。” “好啊好啊。” 她本是逗弄,雀儿当真欢喜起来,大眼扑闪扑闪的满是期待。 如此一来她倒不好意思反悔了,反正旁边也没有人,燕姝练舞练的正入境根本瞧不见她们这些凡人,回去面对那帮怨妇脸的教习也难受,燕遥便在明月苑的花园深处教起了雀儿。 只是她想不到看起来机灵如雀儿,跳起舞来实在笨的可以,踢腿时站不稳,旋转时若不拉着便会摔跟头。 “哈哈哈……雀儿你笨死了,你好好看着,转圈时以足尖支撑,手臂抬高……” 铃铛般的笑声洒在姹紫嫣红的花瓣上,少女明媚的笑,如云似雾的衣,乌亮如绸的发,盈盈旋转间时而飘渺时而灵动。 阳光明亮,亮不过她面上的笑,风儿很轻,轻不过她翩跹的裙,花儿很美,美不过少女的灵,不知不觉间雀儿看的痴了去,两人都没发现花园门口站了个长身玉立的华衣男子,他略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像是见了猎物的狐。 燕姝的眼不经意间的一扫,先是发现了男子,笑意刚刚泛起,便发现了那男子的眼,第一次没有停留在她之外的女人身上。 她便是知道他今日会来,才特意卷了纱帘在楼中起舞,还特意遣散了近处多数仆婢女,她的舞姿可不是给下人看的。 他来了,他的眼正盯着她的妹妹,他一直看着那个穿着雾跹裙,梳着盘花髻,身量与面庞都如花苞般似开未开的少女。 燕姝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想起曾有传言,说太子最是喜欢未长开的少男少女。 她原是不信的,若如此,太子看着她的眼光怎么会那般炽烈,她有两回还特意带了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在身边,那两个丫头都是粉嫩嫩水做似的人儿,并没见他多看一眼,这一回…… 她跳的那是什么! 燕姝眉头大皱,那又蹦又跳算什么舞蹈,有什么好看? 燕姝面露鄙夷,转身下了楼,片刻后婢女在楼上轩了琴,燕姝则换了一件雾跹裙,仙子似的上了楼。 这时的婢女已经将薄薄的轻纱全都放了下来,因为那楼四面本就无遮拦,有风一拂,纱便如云如雾般飘荡而起。 燕姝坐端然而坐,重重裙摆与衣袖随风而起,花瓣般的层层而起,令佳人宛在莲中。 雾跹亦分高低,愈薄愈贵重,若燕遥身上的有三分薄厚,燕姝身上的便只是半分。 燕遥身上纱有两层,燕姝身上则足足九层,真真云遮雾绕一般,若是站在一起,便是云泥之别。 燕姝玉指轻移,一个音刚刚挑起,燕遥小脸红扑扑的正要拉着雀儿离开,音起时,她正对上了园口处的男子,因为太过于震惊,她便没听到琴音。 前世里燕遥是见过洛赤华的,那时她对这个臭名远扬的男子一向是避如蛇蝎的,洛赤华气质太过阴冷,戾气又重,特别是那一双略显狭长的眼,总闪着让人不安的光。 他站在阳光下,两侧是木槿花篱,纯白、淡紫、粉红、紫红色的花苞盈盈而立,他穿月白常服,束着玉白轻冠和同式玉带,腰侧垂着块白玉。 这般的打扮,这般的场景,他该是清朗的,儒雅的,纵是贵气天成,也该是柔和的。 但他不是! 他像块阳光下的冰刃,带着近之则伤的锋利和寒意。 这样的一个人,燕姝与他在一起不觉得难受吗? 燕遥脑中冒出个疑问,犹豫着是去见礼呢还是装不认识转身就逃呢。 逃,不妥,这花园唯一的门被人堵着呢,那就…… 燕遥犹豫间,忽然听到一阵缠绵琴音,她转首,便望见有女如仙,皓腕赛雪,两弯黛眉轻锁,一双杏眼含雨,心无旁骛的弹着琴,似是不知园中有人。 琴声空旷悠远,似是畅游于山水美景之中,隐隐却又透着些思念。 思念那人就在美景之中,只是莫要贪眼前美景而忽略了远处更美的风景。 燕遥便转回头捂着嘴笑了,乌沉沉的瞳子染上一层盈盈水波,便光彩夺目起来。 她抬头,见洛赤华已转了目光,便拉着雀儿蹑手蹑脚向园门处走去,根据前世的经验,太子每见燕姝便会痴然相望,眼里再看不到别人,她这时候走刚刚好,不行礼也没关系,反正她不认识他,再说他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仗着身份跑到女子闺阁来,要说失礼也是他先失了礼。 燕遥走到门前,微一福身,便与洛赤华擦身而过,果然,人家连瞟都没瞟她一眼。 然而就在两人错身时,一只手很突然的伸了出来,牢牢抓在她细弱的腕上,轻轻一带,便将燕遥拉到了面前。 高大的男子眯起狭而冷的眼,眼睛还望着燕姝,声极醇厚的问道:“你是谁?” 第十章 莫明纠缠 燕遥被那突然的一抓吓了一跳,下意识反手扣住了对方的脉门,另一只手在袖中聚成鸟喙状,便欲啄向洛赤华的喉。 她不是什么高手,却会不少驳杂的功夫。老候爷本是武将出身,偶尔传她一招半式,一来强身健体,二来也不至于随随便便给人欺负了去。 与老候爷四处游历的岁月中,也遇到过不少奇人,有些见到老候爷传她功夫时便也技痒的指点她一招半式,真正逼她练功的,是容榷。 他总说她性子冲动,又喜欢多管闲事,怕她管闲事时惹到不该惹的人,至少也该会两三招保命的功夫。 那本该啄眼的招式便是容榷教的,只是洛赤华太高,她手腕在人手中,够不到罢了。 若她真的啄了,恐怕这一世比上一世还要短命。 好在她及时醒悟对方招惹不起,反扣的手只微一用力便收了力道,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这时她只希望太子没发觉她想伤人的意图。 洛赤华微微垂下眼,似是盯着不远处的花,问道:“你是谁!” 上一遍是疑问,这一遍是命令。 他手上用了些力,燕遥霎时便痛的弓起了身子,白着脸道:“燕遥,候府嫡次女,雀儿不得放肆,退下!” 她眼角余光瞥见雀儿像炸了毛的猫似的要扑上来,立刻出声喝止,语气近乎咆哮。 雀儿没见过她疾言厉色的模样,吓的跳开两步,却还是恶狠狠瞪着洛赤华。 洛赤华淡淡的瞟了雀儿一眼,唇角一扯…… 要糟! 燕遥心道不妙还未及反应,洛赤华长臂一探,竟是一把掐住了雀儿纤细的颈,只一刹,雀儿的脸便发了青。 “放开她!” 燕遥急怒之下理智全无,手指成爪,狠狠抓向洛赤华的颈,同时右腿蜷起,狠狠撞向洛赤华的……下身。 容榷有言:攻敌之要害,攻敌之必救,方是王道。 她便攻他要害,攻她必救,用狠辣又不入流的招式。 她以为这样一来,洛赤华就算不放开她也会放开雀儿,甚至有一刹在她脑海中冒出个极愚蠢的念头:蓄意伤害储君是要诛连的,那燕姝是不是也要给她陪葬? 这一念来的快去的也快,候府中人她只要一个燕姝,其他人不过是对她冷淡了些,不至于此。 但她已经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然而,她那般迅急又毒辣的招式根本没有效果,洛赤华轻轻一动便夹住了她的腿,然后头一低,竟然张口去咬她的手,他的手,一只扣着燕遥的脉门,一只仍掐在雀儿的颈上。 眼看手便要被咬中,雀儿已是翻了白眼,燕遥一咬牙,干脆也不缩手了,手指便实实在在的被洛赤华咬住了。 洛赤华显然没想到她会不躲,咬时是用了力的,血腥气在口中蔓延开来时,不由微怔。 便是那一怔间,燕遥忍着指上的剧痛,一口咬在了洛赤华胸口上,另一只手则反扣住了他的脉门,含糊不清的喝道:“放开她!” 她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扣着洛赤华的脉门,当口中传来血腥气时,头脑霎时一清,也只是清了一霎,便轰轰作响起来。 完了完了……这一回真完了,她好像把太子咬出血了! 她没他力气大,没他功夫好,又想从他手中夺人,一时冲动之下,便做了傻事。 他咬她,咬死她都可以,因为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她咬他……好像……会死的很惨。 她面前的浅色衣料上,血红的花盛放着,盛放着,像前世她刺瞎自己眼时那般的红…… 她感觉自己又要死了,死的很蠢,很惨。 不过没办法,她是要顾着雀儿的,不能让雀儿凭白死在自己眼前的…… “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误怪。” 远处传来婉转娇柔的女声让燕遥找回了一丝神智,她有些恍然的松了口,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略显狭长的,目光幽深的眼。 洛赤华垂了眼直勾勾盯在她的脸上,就在方才还戾气深深的少女,此时正仰着头,大眼中满是迷茫,带着她自己或许都不曾发觉的祈求之色,她的眉轻轻蹙着,额心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紫心玉兰为她莹莹含雾的眼染上一抹瑰丽,她的唇,染了他的血,艳色惊人。 她全身与他紧紧相贴,没发现洛赤华那只被自己反扣的手正紧紧贴在她的腰上,她在他高大身躯的笼罩下,纤弱的像个孩子。 在他望来,她似是以一个任君采撷的姿态仰望着他,那般柔弱,那般依恋,让他既然狠狠采撷,又想捧在掌中深深呵护,尤其是燕姝声音传来时她那轻轻一颤,和胡乱在他胸口抚弄了两下,似要掩盖,又似挑逗般的举止,真真让他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你这府中之人冲撞了本宫,本宫已略施惩戒,姝儿如此识理,想是不会介意。” 洛赤华伸手抚去唇边血迹,看了眼燕遥僵在眼前鲜血淋淋的手,眼神微微眯了眯,忽的一手拎着一个,大步当风走在花园前,用力将燕遥和雀儿摔了出去。 “什么兴致都被败坏了,改日本宫再来探你。” 洛赤华冷哼一句甩袖而去时,燕姝刚刚走到他方才站立之地。 她目光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在楼上时,她便瞧见他们纠缠在一处,当时她心便莫明一慌,明明她对自己的美貌有着绝对的自信,也自认深知太子喜好,但还是慌了。 他喜欢柔弱女子! 不单只是外表上的,还有身份上的,比如说一个楚楚可怜的,一直被姐妹欺侮的,被父母嫌弃的,甚至连下人都敢无理的。 太子最宠爱的侧妃,便是那般一个柔若梨花的女子。 那个女子让太子认为天底下只有他才能挽救她,只有他才能保护她,而她若无他,宁愿古佛青灯了残生。 他便从庵中将她迎进了宫中,而那不过是一个略有姿色的县令之女罢了。 他回京途中救了她,她赖上他,便这么简单。 世人真是愚蠢啊~ 第十一章 欺上瞒下 在燕姝眼中,世人各有各的愚蠢,高贵如太子,低贱如仆婢,皆不能免除。 她觉得洛赤华根本是个不懂情爱之人,在他心中,只有需要和被需要而已。 他需要世人仰望他,需要他,视他如神,她便也是那般做的。 不过她自认比其他女子更有优势,一个倾国倾城,家世极好的少女视他为神,岂是那些凡女可比的? 燕遥便在凡女之列。 只是她还是来了,尽管太子背对着她,她依旧不敢脚步匆匆,怕失了一丝一毫的完美仪态。 她到的便迟了些,燕遥被洛赤华高大的身子遮的严实,她只见到雀儿被他掐在掌中生死不知。 之后便是太子怒而摔人甩袖而去,雀儿昏迷,燕遥半边脸上都是血,她便安了心,吩咐婢女将两人送了回去,又唤了大夫,之后便是禁足。 “得让妹妹好好学学规矩,免得以后再冲撞贵人,今次是太子大度,换了他人,可能便会性命不保,说不定还会连累候府。” 燕姝这般一说,周氏深以为然。 “让她好好的学,与教习们打声招呼,万不可对她有半分松懈。” 燕遥便只能困在园中,由于手上有伤,便免了写写画画,练琴跳舞之外,最重要的是学习礼仪。 明明她前世早已过关的行止,今世被挑剔的体无完肤,不停的重复着各种再标准不过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被刻意为难了,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洛赤华都替她遮掩过了,难不成燕姝还以为她特地去勾引太子的? 那一日的发生的事,直过了两天她还有些迷糊。 洛赤华不但替她遮掩了,还悄悄塞了一瓶极好的伤药给她,那看似用力的一摔,实际上只是作个样子,他还摸了下她的脸,抹了她一脸的血。 她记得他看她的眼神,是带着怜惜的,像看着一只可爱的,稀有的小兽。 她想到他抚在脸上的柔,再想到他钳在雀儿颈间的狠,突然觉得他很可怕。 前世,她与他寥寥数面之缘,连话都不曾说过半句,他的恶名便离着很远。 今世,她与他曾紧密相贴,近到呼吸相缠,他浓密的睫毛那般长,那般硬,剑似的根根刺心。 这得是个多么强硬冷酷的人,才会连睫毛都生的那般锐利,隐带杀气。 燕遥便突然打了个冷战,觉得一定要离他远些再远些才好,最好从今以后永不相见! --------- 燕遥被逼着学礼仪,每日被呵来斥去,时常要将一个姿势维持半个时辰,一日下来,累的腰酸背痛,晚上只要沾了床便死也不肯起来。 她正趴在床上叹气,有人自行开门进了屋子,由脚步声中便知是雀儿。 雀儿拿了活络油来,走到床边掀被撩衣,没等燕遥说话,清凉的药油已抹在了腰上,乍凉便暖,玉儿暖暖的,小小的手已轻轻的揉捏起来。 燕遥回手抓住雀手手腕,转首叹息道:“不是叫你好好养着么,怎么不听话?” 雀儿颈上有大半圈泛青的淤痕,由此可见洛赤华下手有多狠,若不是燕遥,怕是他会直接捏碎了雀儿的颈骨,可若不是燕遥,她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她不过是瞪了洛赤华而已,差一点便丢了小命。 燕遥十分愧疚,要她好好休养着,打定主意等雀儿伤好后便送她回去,不管怎样也要送她回去。 这不过才过了一日,雀儿便起了床,还想要照顾她,更是让她愧上加愧。 “快回去歇着。” 燕遥板着脸坐了起来,两手向外推着雀儿。她这屋中婢女来来回回甚觉吵闹,便让雀儿在厢房休养,还特意挑了两个人照顾着。 “我已经没事了小姐,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今日看到教习一直难为小姐,小姐的腰一定很痛,雀儿帮您揉揉吧。” 雀儿原本清清脆脆的声音变得嘶哑,上下眼睑都微微浮肿着,小脸也很是苍白,气色看起来十分的差,就连笑容也觉涩然。 “你看我干什么,歇你的便是,一个老刁妇能把我如何了?” 燕遥又怜又气,语气便生硬的很。 怜的是雀儿,气的是教习。 那一脸刁妇相的老婆子非要在院子里教她,还时时呵斥,想必雀儿因此不安,便也无法休养。 她不欲刚一回府便惹出太多事端,便忍了下去,想不到又连累了雀儿。 “你以后不准管我的事了知道吗?” 雀儿没有应声,便是没有答应。 雀儿在她面前从来没有阳奉阴违过,一便是一,二便是二,不答应的事要么直接拒绝,要么便不言不语,这一点让燕遥颇为头痛。 她便轻揉额角,觉得头真的隐隐痛了起来。 雀儿一见,伸手便要相替,燕遥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身子挪到了里面,一手举被,一手拍着身边的空处道:“什么也不要做,快来歇息吧。” 这回雀儿没反对,高高兴兴上了床,还将小脑袋搭在了燕遥肩上,几乎是刚搭上便睡着了。 可怜的娃~ 燕遥以颊轻轻蹭了蹭雀儿的发,含了丝怜爱的笑闭上了眼睛。 ‘咕噜噜,咕噜噜~~’ 似梦非梦中,燕遥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她睁眼细细听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声音是雀儿肚子发出来的。 “我不要肉……” “……馒头就行……” 雀儿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偶尔吧唧两下嘴,像是在讨吃的。 燕遥的眉慢慢的皱了起来,越皱越紧,眼睛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看来有些事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如果事实真如她猜测的一般,那些她派去照顾雀儿的丫鬟连饭都没给她吃,那就别怪她耍小姐脾气! 欺下瞒上这种事燕遥最是厌恶,真正处理起来,便也不会客气。 既然要处理,那便连自己的事也一并处理了罢。 她原本是想忍着那难为自己的教习,现在想想,却也没那必要。 她前世装的那般乖巧伶俐,也没得到过谁的青眼,这一辈子何必换个方式继续伪装。 正好,她也要借此机会看看,自己这个在乡野长大的嫡次女,在候府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第十二章 不太好过 燕遥急着去看雀儿,古怪女子却是不肯的,直接点了她的穴道向身后一扔,翻墙而去。 女子背着燕遥在暗巷里转来转去,不多时便到了一间宅院的后门,依旧翻墙进了,将燕遥扔到一间屋前,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转眼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整间院子都是没有灯火的,燕遥站在紧闭的门前皱起了眉头。 那日见过洛赤华后,没多久她便有了被窥伺的感觉,不同于婢女们的鬼祟,那是一种隐藏的极深处的,让人根本无从追踪的窥伺。 她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只觉得还是谨慎些好。 洛赤华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向势在必得不容别人染指的,前世时燕姝曾显摆过太子的‘关爱’,说太子一直派了高手在暗中保护着她,还是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若谁敢对她不敬或是对她有非分之想,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日洛赤华看她的眼神便有视她为禁脔之态,她便额外留心起来,这也是她这几日不愿发作的原因。她想看看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如果是自己想多了,那便真是太好了。 可惜,她似乎猜对了。 她盯着那扇紧闭着的,死气沉沉的门,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还是想的太少做的太少了。 洛赤华敢在夜里将一个候府小姐掳出府来,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万一他真像传闻中那般,尤其喜欢未长成的少男少女,那她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连以死相逼都是没用的,怕是她今夜死了,家人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又如何能找到他头上去,便是知道是他做的,以她对家人的了解,怕是不用他做什么,便会自觉的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毕竟候府的门面是燕姝,她燕遥,无足轻重。 有那么一刹,她想转身便逃,但这院中,被窥伺的目光无处不在,她不愿做无用之功。 于是她便将心沉了又沉,沉落心湖之底,面上在不泛一丝涟漪后,她便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屋内传出洛赤华沉厚的声音。 燕遥无声一叹,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很黑,她便在门口处站住了,想适应一下眼前的黑暗。 “关门,过来。” 洛赤华却不给她机会。 燕遥抿紧了唇,心跳突然便失去了控制,她两手紧紧绞着衣袖,很想转身便跑。 “过来!” 洛赤华声音中微微带了怒,便有着令人不可抵抗的煞气。 燕遥暗暗长叹一声,一咬牙,反身关门,在一片黑暗之中向着声音发出处大步走了过去。 方才她已隐隐看出他的轮廓,他坐在桌边,似乎正在饮酒。 她便直直走到桌边,凭感觉准确的摸到了酒壶,在他酒杯落下后,一手握壶一手捏杯,凭感觉斟了大半杯,轻轻递了出去。 洛赤华准确的接了,仰首喝干,杯子直接塞到了她手中。 她斟酒,他喝酒,一壶酒喝空后,燕遥的心已从狂跳中恢复了正常。 她放下空了的酒壶,从桌上端起另一壶,继续无声的斟酒。 他要喝便让他喝,喝晕了最好! “你想将我灌醉?” 洛赤华突然伸手一拉,将毫无防备的燕遥拉入怀中。 “呀!” 燕遥洒了自己满身的酒,惊叫着想要跳起来,她的腰却被洛赤华紧紧的圈住,根本无法动弹。 她跌坐于他膝上,与他紧紧相贴,刹时身上便着了火似的烫着,心却落到了冰窟里。 她无声的挣扎起来,酒壶一扔,伸手便去掐他脖子。 令她想不到的是洛赤华竟然不躲,凭她手掐在他高贵的颈上,只用那双比黑暗更沉郁的眸子深深盯着她,沉声道:“连你也想杀我?” “殿下,可是有事?” “滚!” 酒壶碎裂的声音惊动了护卫,一人在门外轻声问了一句,立刻便换来洛赤华的咆哮。 燕遥被那一声吼震的隔膜嗡嗡作响,下意识便缩了手去捂耳朵,缩到一半觉得不对又掐回洛赤华颈上,然后不知哪里又觉得不对,改成抵在他胸口,压低了声音道:“有人想伤害殿下?” 他刚刚说她‘也’想杀他,那么‘也’之前那个是? 她记得孤山王造反前太子是顺风顺水的,那么恶劣的名声都没动摇过他的地位,有谁会那么不自量力会想要杀他? “有人想伤我,你会帮我吗?” 洛赤华突然问了一句十分十分莫明其妙的话,将燕遥问的差点以为太子殿下被什么怪物附了身,或是发热烧坏了头。 她想着,身体便同步行动了,等她反应过来时,她的一手已替洛赤华把起了脉,另一手抚在了他额上,之后觉得不甚精准,还用额头试了试,而后喃喃道:“心火旺了些,却不是发热。” “你觉得我病了?” 洛赤华的下巴压在她头上,很重,让她不得不费力的挺着颈,感觉自己像是泡在酒缸中一样,四周充满了浓郁又清洌的酒气,还有略觉沉郁的男子香。 她被熏的头晕,觉得洛赤华怒气散了些,便轻轻推了推,柔声道:“殿下,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这里酒气太重,熏的人头疼。” “不好!你还没答我的问题。” 洛赤华断然拒绝,问道:“有人想伤我,你会帮我吗?” 他声音沉静,听不出醉意来,燕遥便不敢随意敷衍他,认真想了想后说道:“若是我能。” 意思是她有能力是会帮的,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她哪有本事帮他,她是谁,他又是谁,她在他面前如虎口前的兔,一只兔,有什么立场和本事去帮一只虎? 她不被这只虎吞了便是阿弥陀佛了。 她答完,那只虎便笑了,嗤道:“你不能,谁也不能,谁也不会……” 他揽在她腰间的臂又紧了些,将燕遥用力塞入怀中,下巴向她细弱的肩膀上一搭,就那么……睡着了。 他呼吸时急时缓,偶尔还磨着牙骂两句脏话,感觉中应是无害的,燕遥的身子却越来越僵,等到三更鼓响,有人轻扣门扉时,整个人已如一段木头般僵硬。 她不小心的,似乎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一个很容易掉脑袋的秘密。 第十三章 何必如此 燕遥急着去看雀儿,古怪女子却是不肯的,直接点了她的穴道向身后一扔,翻墙而去。 女子背着燕遥在暗巷里转来转去,不多时便到了一间宅院的后门,依旧翻墙进了,将燕遥扔到一间屋前,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转眼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整间院子都是没有灯火的,燕遥站在紧闭的门前皱起了眉头。 那日见过洛赤华后,没多久她便有了被窥伺的感觉,不同于婢女们的鬼祟,那是一种隐藏的极深处的,让人根本无从追踪的窥伺。 她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只觉得还是谨慎些好。 洛赤华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向势在必得不容别人染指的,前世时燕姝曾显摆过太子的‘关爱’,说太子一直派了高手在暗中保护着她,还是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若谁敢对她不敬或是对她有非分之想,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日洛赤华看她的眼神便有视她为禁脔之态,她便额外留心起来,这也是她这几日不愿发作的原因。她想看看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如果是自己想多了,那便真是太好了。 可惜,她似乎猜对了。 她盯着那扇紧闭着的,死气沉沉的门,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还是想的太少做的太少了。 洛赤华敢在夜里将一个候府小姐掳出府来,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万一他真像传闻中那般,尤其喜欢未长成的少男少女,那她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连以死相逼都是没用的,怕是她今夜死了,家人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又如何能找到他头上去,便是知道是他做的,以她对家人的了解,怕是不用他做什么,便会自觉的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毕竟候府的门面是燕姝,她燕遥,无足轻重。 有那么一刹,她想转身便逃,但这院中,被窥伺的目光无处不在,她不愿做无用之功。 于是她便将心沉了又沉,沉落心湖之底,面上在不泛一丝涟漪后,她便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屋内传出洛赤华沉厚的声音。 燕遥无声一叹,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很黑,她便在门口处停住,想适应一下眼前的黑暗。 “关门,过来。” 洛赤华却不给她机会。 燕遥抿紧了唇,心跳突然便失去了控制,她两手紧紧绞着衣袖,很想转身便跑。 “过来!” 洛赤华声音中微微带了怒,便有着令人不可抵抗的煞气。 燕遥暗暗长叹一声,一咬牙,反身关门,在一片黑暗之中向着声音发出处大步走了过去。 方才她已隐隐看出他的轮廓,他坐在桌边,似乎正在饮酒。 她便直直走到桌边,凭感觉准确的摸到了酒壶,在他酒杯落下后,一手握壶一手捏杯,凭感觉斟了大半杯,轻轻递了出去。 洛赤华准确的接了,仰首喝干,杯子直接塞到了她手中。 她斟酒,他喝酒,一壶酒喝空后,燕遥的心已从狂跳中恢复了正常。 她放下空了的酒壶,从桌上端起另一壶,继续无声的斟酒。 斟酒,饮酒,斟酒,饮酒…… 两人一直重复着,沉默着,酒壶空了便从桌上再取一壶。 曲线优美,入手滑腻清凉的玉壶,桌上摆了十几个。 “陪我喝一杯。” 洛赤华将酒杯准确的递到燕遥唇边。 燕遥想说她不能喝酒,一喝便醉,醉了便不知自己会做些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洛赤华的态度是不容拒绝的,怕是她说了,他反倒会强行灌下去,风度这个东西,不曾听说他有过。 她便默默就着洛赤华的手,用他一直饮酒的杯,将一杯入口辣舌,入喉凛冽的烈酒喝了下去。 “咳!!!” 酒一入喉她便呛咳起来,前世今生她都不擅饮酒,更没喝过烈酒,如今这酒便像是火,由口一直烧到胃中。 她咳的蹲在地上蜷成一团,满面通红,泪花闪闪。 一只大掌轻轻抚在她的背上,一只酒杯凑到她唇边,他说:“喝杯酒顺顺气罢。” “……” 燕遥气管内火辣辣的痛,顺手推开了洛赤华的手,捂着嘴咳嗽不止。 洛赤华突然伸手一拉,将毫无防备的燕遥拉入怀中,在她呆怔中,将一杯酒喂了下去。 后来,燕遥依稀记得自己又被灌了两杯,之后发生了什么便如失忆般忘的干干净净,怎么回去的就更不知道了。 她足足昏睡了一天,傍晚时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雀儿正坐在床边泫然欲泣。 “你怎么了?” 燕遥一开口便发觉喉咙又干又痛,她拿开额上的湿布巾,撑起身子接过雀儿递过来的蜜水喝了几口,觉得喉咙舒服些了,脑袋却重的像塞了秤砣,稍一动弹便是一阵钝痛。 “小姐你昏睡一天了,昨夜是谁让您喝了那么多的酒?” 雀儿扶着她慢慢躺回去,小脸上全是自责,若不是自己不中用,怎么会一点小伤就昏昏不醒,直到日上三杆了才发现小姐仍在昏睡,那些婢女一个个也不知为什么怪怪的,像做了什么十分见不得人之事一般。 燕遥并不知道那些,她只是突然找出了些记忆,之后便脸色发青,想起来的越多,脸色便越难看,到最后竟是轻轻颤抖了起来。 “小姐小姐,您怎么啦?” 雀儿被她的样子吓到了,一时间手足无措,憔悴的小脸上裂痕闪闪。 燕遥瞟到雀儿的样子,心忽的便是一沉。 不久前,雀儿还是珠玉似的一个人儿,每日欢欢快快的吱喳着,像只活泼的雀,如今跟她回府还不到一个月,便憔悴如厮,发乱着,眼肿着,颈上青黑,两日未见,整个人便瘦了一圈。 “过来。” 燕遥声间嘶哑,待雀儿坐在床边时,她握住了雀儿的小手,面沉如水的说道:“雀儿,你还是不肯回去吗?” 雀儿点了点头。 “为什么?” 这个问题燕遥想问了许久,不问,是因为答案映于心底。 雀儿道:“我家公子让雀儿陪着小姐,雀儿也喜欢陪着小姐。” 果然,答案如她所想。 燕遥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的喃道:“何必呢……” 第十四章 下人本分 最初的慌乱过后,燕遥便定下心来,前世她曾为人妻,知道初经人事感觉,她虽然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但她的衣裳完好,除了醉酒后的不适,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她想她是被洛赤华的恶名惊到了,总觉得他是个肆无忌惮到令人发指的人,但他似乎并没有侵犯她,这让她松了口气之余,对洛赤华产生了更深的忌惮。 她唤香乔去给雀儿煎了药煮了粥,又亲手替雀儿涂了药,两人草草吃了些点心,便又睡下。 这一日燕遥昏睡,对外称病了,婢女们气色极差,便只称集体吃坏了肚子。 明珠院足足寂静了两日。 两日之中,院中婢女们无一人面对燕遥的眼光,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回话时唇都是颤抖的,像见了鬼似的。 燕遥知道她们被下了极强的春药神仙散,但发生了什么却是想像不出的,雀儿因为是一个人被扔在屋子里昏沉的,倒是逃过了一劫。 燕遥心里痒的不行,很想捉个人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婢女们一个个魂不守舍的模样,想也是问不出的。 呃……被下了极强春药的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思量了许久。 两日后,教习又来了。 教礼仪的教习姓刘,看上去五十出头,斑白的头发束的一丝不苟,身材瘦削腰身笔挺,穿着点绣银藤的墨绿深衣,衣缘处以黑色为边,在炎炎夏日,她一身深色本就显得沉郁,偏她还时时冷着脸,让人观之便也觉得沉郁。 这时的妇人喜华贵,年纪愈大愈是穿得鲜艳,少女们则喜素净飘逸,都喜将腰束得极窄,妇人一般外披罩甲,少女则罩轻纱,重重叠叠,十分飘逸。 如教习这般死气沉沉的倒是不多了。 她的面相也不太好,吊梢眉,高颧骨,鼻太尖,唇太薄,总显得有些刻薄,她也确实是刻薄。 燕遥不大相信她是由宫里出来的姑姑,这般不讨喜的人儿,哪个主子会喜欢? 因为不喜,她便连话也不愿与教习说,到现在只知道人家姓刘。 刘教习进得院里并不管她们在干什么,只是端着身子走到燕遥身边,清咳一声道:“二小姐该上课了。” 彼时燕遥正与雀儿一同坐在小杌子上看着婢女洒扫,闻言抬头对着教习淡淡一笑,说道:“我有些事尚未处理,雀儿,请教习去厅中稍坐,沏一壶云山银针,再添几盘细点,你在旁伺候着,教习有何吩咐照办便是。” 她语声淡淡的拒绝了教习,教习竟没翻脸,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了句小姐请便,便又端着身子款款去了花厅。 燕遥不与人交流不多,但她有耳朵,还有雀儿这个爱说的,只要稍一留意,总会知道些想知道的东西。 比如说一些人的爱好。 这位刘姓教习出身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但她极是自负,一般的东西总是看不上眼。 例如茶。 有次一位姓李的教习夸了句候府的茶好,此刘便表示了不屑,说她最喜欢喝云山银针,此茶雅虎头茁壮,大小均匀,茶芽内色泽金黄,芽外形似银针,泡之浮于汤顶,根根如针,茶汤金黄,香气清高,入口甘醇,最是适口不过。 那比黄金贵重的茶燕遥是没有的,但是雀儿有,她带的包袱里还有两包极品好茶,巴掌大的一包,喝不了多久。 燕遥对茶要求不高,渴时乡野茶僚的大碗茶喝得,闲时比金子珍贵的也喝得。 请走了大鬼,接下来便是对付小鬼。 趁人病要人命是件挺阴损的事,但若不如此,只怕她们会好了伤疤忘了疼,或许她们会认为神仙散是自己下的,那也不要紧,反正应该没人有那个脸往外说。 燕遥将所有婢女叫到院中,十二个人一溜排开,她看了一阵,发现有半数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她认得香乔,因为前世是香乔一直陪着她,这一世她回来的晚了,香乔心里只有大小姐,根本住不下她这个现主子。 她认得香巧,因为这个小丫头最是能言善辨,你一句话刚说完,她立刻便能回上三句,句句绵里带针,听着刺耳,若想将那针找出来,十分不易。 香秀,因为脸上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些鬼祟之态,得以被她记住。 香枝,与香巧一同照顾雀儿的,自也是阳奉阴违那一拨。 还有香柳,在厨房里做厨娘,为人寡言,烧得一手好肉羹。 她只叫出五个名字。 原来我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主子,从前只知道一味收买不动真情,如今更算得上是漠视了。 燕遥不由自嘲起来,差点想就此算了。 但她不经意间的一瞟,却看见了香巧撇起的唇角,那带着鄙夷不屑的角度让她立刻便怒了起来。 她便不说话了,吩咐香乔搬了躺椅和小几,煮了梅子水,置了几盘鲜果点心,还找了本书出来,便那般躺在椅上看起书来。 她在檐下,一直看到太阳毒辣,她有屋檐遮着,还有香乔在一边打扇自是无碍,不过被太阳下面烤着的婢女们鼻尖上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也晒的微微发起红来。 她只没罚两个人,一个是香乔,一个是香柳,一个需要在侧伺候着,一个则要在厨房忙活着。 香乔几次欲言又止,众婢女也不时向她递着眼神,希望她能开口说些什么,这大日头下的,一个个都站在这里算什么事? 但每次香乔看到燕遥淡而冷漠的表情时,便会将冲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不管怎么说,燕遥都是候府嫡小姐,她们是下人,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轮不到她们来问,这是下人的本分,也是下人的规矩。 她们是没权力质问主子的,燕遥却可以想对她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向谁告状都是没用的。 燕遥便是用实际行动来告诉她们,在这府里是有人可以压着她,但绝对不是院子里的下人。在那几个人没有亲自开口说她这个嫡小姐不值钱之前,在她院子做下人的,还是知道自己本分的好。 第十五章 去看虫罢 燕遥吃着点心水果,喝着解暑的梅子汤,坐累了便站起来走一走,走累了到椅上倒一阵,如此这般到了中午,婢女们前心后背都忆湿透,一个个晒的头晕眼花,肤色通红。 中午,燕遥就在屋前开了饭,亲亲热热唤了教习、雀儿、香乔、香柳同桌而食。 饭后亲亲热热送走了面色古怪的教习,便回到屋中午睡去了。 睡了一个多时辰后,雀儿来报,说有两个婢女晕过去了。燕遥才似笑非笑的摆了摆手,命人请了大夫来看病。 有病的治病,没病的,自然该干活还是要干活的。 第二日,燕遥又以婢女们身体太差,动不动便晕倒为由,命她们开始锻炼身体,免得以后在外人面前说晕就晕,好似她这个主人没给她们吃饱饭一样。 婢女们每日晨起开始锻炼,先是在院中跑上百圈,之后扎马步,等刘教习来了之后,便与她一同上礼仪课。 说是上课,其实教习一直坐在一旁吃点心喝茶看书,只是燕遥拿着根戒尺,到处挑毛病而已。 原来能光明正大欺负人是件挺爽快的事。 燕遥心里偷笑,想来洛赤华过的便挺痛快,因为这世上敢忤逆他的,根本就没几个。 想到洛赤华,燕遥的心情便又不好了,他差点害死雀儿,他还差点害了她…… 她心情不好,便又想了办法折腾婢女。 燕遥给她们吃肉,肥肥的红烧肉,肥肥的烧鹅,肥肥的白切肉……喝的也是浓浓的肉汤,茶啊水啊点心果子啊全撤了,反正渴了喝肉汤,饿了吃肥肉就是了。 她与教习、雀儿、香乔、香柳吃的却是荤素搭配的,还配着解腻的梅子水。 等到忙碌的一天结束了,还有个晚练,在绕园跑一百圈。 还没跑完,香巧便带着其他婢女一同跪倒在燕遥面前,个个脸色青白,摇摇欲坠。 “奴婢知错了。” 她只有这一句话,其他婢女也都是这一句话。 只一天就受不了了? 燕遥心里冷笑,更看不起自己院子里的婢女了。 其实主要要归功于肥肉,任谁一天三餐吃肥肉喝肉汤也受不了,不吃吧,没力气干活,吃吧,又会全吐出来…… 她们实在是怕了,谁知道这位年纪不大,话语不多,看起来没什么棱角的小姐会用这般阴损的招术对付她们呢,今天整天吃肥肉,明天呢?会不会让她们吃虫? 她们想多了,燕遥本身怕虫,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她会让她们一直吃下去,吃到认错为止。 可惜~才一天~ “我不喜欢打人,不喜欢骂人,我这个人最喜欢以德报怨,谁对我不好呢,我便会加倍的对她好……” “你真是这样的人?” 燕遥说过的话被洛赤华完完整整的复述了出来,之后他抱着手臂,似真似假的望着她道:“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刺你一刀,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为报?” “我说的那是反话好不好。” 燕遥翻了个白眼,她又被那个古怪女子掳了出来,雀儿被打昏,其他婢女又被下了药,叫什么逍遥游,这种药燕遥没听过,也懒得问,雀儿没事便可,至于厨房里的,她们睡的远,应该也无事,别人她可就懒得管了。 洛赤华还在前日漆黑的院子里,今日他没有喝酒,倚窗站着,在月光的映照下,冷硬的五官显得温柔了些许。 他望见了燕遥的白眼,没什么表情的问道:“敢瞪我了,你不怕我了?” 除了第一日在燕姝园子里时他自称‘本宫’,其他时候只称我。 燕遥只穿着贴身小衣,将自己缩在大椅中,摇了摇头道:“我还是怕你的,还怕的很深,因为太深了,从外面便不大看得出来了。” 一个人,有权有势,说掳了你便掳了你,想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他还喜怒无常,怎会不怕? “你怕我?” 洛赤华冷着脸走到她身前,两手抓着大椅扶手,身子前倾,与她面贴着面,沉声道:“你咬了我,骂了我,还抓伤了我,这样叫作怕?” 他身材高大,将燕遥困在椅中,气势如倾压而下的山,燕遥便被那巨大的压力压的窒了一瞬,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不过转而她便抬起了脸,惊诧道:“我骂你抓你?” 那是何时的事? 她好似做过一个那般的梦,梦里她像个泼妇一样在洛赤华怀里挣扎叫嚷着,甚至还想扇他巴掌。 我的天呐!!! 燕遥突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洛赤华,惊的唇都颤抖起来。 难道那不是梦,那是……她醉酒后的行为? “你想怎么死?” 洛赤华轻轻扯了扯唇角,声音冷的冰似的。 燕遥小嘴颤了又颤,好一会儿才蚊子似的哼出几个字:“我不想死。” “你非死不可。” 洛赤华直起身子,抱着手臂居家临下的望着她,直盯得她小脸苍白如纸,才淡淡道:“除非你成了我的人,才能不死。” 那还不如死了! 燕遥好不容易将这句话憋回去,说道:“你是我姐夫,我们是亲戚,那我算不算是你的人?” 说完后她便像金鱼似的鼓着腮,垂着头直翻白眼。 “你不傻,便莫与我装傻,你不怕我,便莫装作怕我,我最讨厌虚伪的女子。” 洛赤年第一句话让她心头一跳,第二句令她眉头一跳,第三句令她霍然抬头,吃惊到嘴巴里能塞进个鸡蛋去。 他说啥? 他说他最讨厌虚伪的女人? 这话说反了吧,他最讨厌虚伪的女人,那传说中他那个侧妃是怎么回事? “你那是什么眼神,闭上嘴!” 洛赤华一皱眉,燕遥立刻便闭上了嘴。 她垂着眼思量了片刻,抬起轻颤不停的睫,小心翼翼的问道:“你院子里有虫池么?” 洛赤华冷眼睨着燕遥,觉得她越来越会装傻了,但燕遥那小心到有点鬼祟的模样让他气不起来,便冷着声道:“有,明日便带你去看。” “我不看我不看,我就是问问。” 燕遥立刻慌了,拼命的摆着小手,她只想知道外界传言到底有几分真假而已 “何时由你说了算了!” 洛赤华哼了一声,沉声道:“藏九,送她回去。” 他话音方落,古怪女子便从窗跃了进来,二话不说挟起燕遥便走。 “我不去看虫!” 燕遥的惨叫眨眼便被风吹散了,高大冷峻的男子踱到窗边,微微扯了扯唇角。 第十六章 一起吃饭 燕遥被扔回床上时雀儿脸朝下趴在被子里还昏迷着,藏九向她飞了个媚眼,转身潇洒的摆了摆手,如入无人之境的走了。 燕遥叹着气将雀儿翻过身来,替两人盖好被子,无奈的睡下。 她觉得雀儿很悲哀,她自己很悲哀,候府也很悲哀。 一个女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打人就打人想下药就下药,候府小姐说掳就掳了,那么是不是说如果这个女人想灭了候府,也只是挥挥手的事? 悲哀,真是悲哀! 燕遥怀着满腹悲哀睡了,梦里一时是洛赤华冷笑的脸,一时是翻滚的蛇虫,一时又是始终将自己包裹于黑衣黑巾中的藏九,她拿着根小树枝,不停的戳她的身体,命令她快爬快爬…… 她悲催的将自己梦成了一条虫! 第二日醒来后,雀儿已打好了水,帮她梳洗时一直欲言又止的,当她问时,又什么都不肯说了。 雀儿不说正合燕遥心意,她很怕雀儿问她打昏她的女人是谁,好在雀儿没问,香巧似乎也没说出去。 梳洗好了,雀儿便去端了早餐来,两人一同吃了,燕遥便去院中散步消食,这一出门,立时便觉得不对了。 她这院子里也太安静了吧,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 全逃跑了? “她们都病了,大夫说是惊吓过度,除了厨房里的,一个个都昏昏沉沉的直嚷着有鬼。” 雀儿眼里一片迷茫,总觉得这几日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只是她没处找答案罢了。 惊吓过度?我这院里有鬼? 燕遥先是吓了一跳,瞬间便想到了源头。 她这院里可不是有鬼么! 一只叫藏九的女鬼,背后有只叫洛赤华的鬼王! 他敢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那般有恃无恐? “叫大夫好好给她们看看。” 燕遥顿时便失了闲晃的兴趣,回屋后恹恹的躺了,拿了本书只翻了一页,直勾勾盯了一上午,直到肚子咕咕叫了,她这才回过神来。 “雀儿雀儿……” 她连唤几声没人回答,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的藏九。 光天化日下,她也穿着一身夜行衣,露在外面的眼睛弯成月芽,似乎十分得意。 “候府现在可真热门的紧哪,到处张灯结彩的,各个院子都住满了人,就你这里清净的跟鬼院似的。” 藏九闲聊似的说着话,慢吞吞走到了燕遥身边。 “你想干嘛?” 燕遥立刻跳起来摆出防守的架式。 藏九鄙夷的瞧了她一眼,抱着手臂说道:“啧!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别在我眼前现眼了,主子让我来接你了,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我拎着你走?” 燕遥翻了个白眼,决定好女不与恶女斗,遂丢下书本,骄傲的一扬小脑,“我自己走!” “乖,姐姐喜欢识实务的。” 藏九像摸小狗似的拍了拍她的头。 燕遥嫌弃的拍开她的手,皱着眉道:“你把我的婢女怎么了?” 藏九道:“快活散。” 快活散? 燕遥也没听过,这名字邪气的很,也不至于让人见鬼吧。 “这散呀,心思纯净者无害,心中有鬼自然生鬼,别啰嗦了,主子等你吃饭呢。” 藏九推了发呆的燕遥一把,嘟囔道:“我警告你,对我主子温柔些,体贴些,你若惹了他不高兴,我便扒了你的皮做灯笼,剐了你的肉喂狗,再把你骨头敲碎了扔到粪坑里,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别以为我是吓唬你玩。” 她声音不大,杀气却不小,燕遥脸白了白,喃道:“你既这般关心她,为何不自己去对他温柔体贴?” “主子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我做那些只会令他徒增烦恼罢了。” 藏九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将燕遥向身后一甩,轻飘飘出了院子,翻墙而出。 墙外停了辆普普通通没有标识的马车,车夫戴着大大的斗笠,穿着普通的青色短衣,她们出来时连头也没回一下。 藏九将燕遥扔进车厢中,自己也跳了上来,马车便隆隆行驶起来。 上车后藏九便闭着眼睛不肯再理燕遥,马车行驶了许久才停,藏九直接拎起燕遥跳下马车,却是到了一座树木掩映的庄园前。 庄园建在湖旁,前门向湖,门前便是两棵垂柳,由外观看上去,只觉门户端庄,并不像是大富大贵之家。 藏九有门不走,仍是翻墙入了。 院只有两进,没有富丽的装饰,只是青瓦白墙,一片素雅。 藏九直接将她拎入了后院正堂,然后将她往门口一扔,转身便走。 正堂的门大开着,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张八仙桌,桌上有菜有酒,洛赤华正闭着眼抱臂倚在椅背上,他穿着黑色常服,衣缘处饰着朱红色暗锦,发以墨玉冠束着。 他本是个阴沉冷峻之人,穿白都掩不下冷煞,如今穿了黑,倒显得和谐起来,映得他面色如玉,眉与睫愈发浓黑。 听到声音的洛赤华并未睁眼,只是懒洋洋道:“过来吃饭,吃完饭带你去看虫池。” 燕遥正闻着香气走到桌边,闻言打了个跌,霎时便不想吃饭了。 “要么先带你去看看?” 洛赤华微微睁开眼睛,下巴一点,说道:“不想去就快些给我布菜,我饿着呢。” 饿着不会自己吃?怎么不叫人喂你吃呢! 燕遥腹诽着,面上却是带着丝浅笑,拿起筷子挟了根青菜放在他面前的碟里。 洛赤华看了一眼道:“我不爱吃青菜。” 你不吃我吃呗! 燕遥给洛赤华换了个新碟,挟了筷蜜汁酿鸭。 洛赤华道:“我不吃甜的。” 哎呀?燕遥给了他一个奇了怪的眼神,他这不吃那不吃的,这一桌子菜是闹着玩呢? 桌上只有两只小碟,再没新的可换,燕遥便将蜜汁酿鸭挟到另一只里,又挟了筷酱鹿肉。 洛赤华又道:“我不吃咸的。” 燕遥柳眉倒竖,挟起鹿肉放进嘴里便嚼,顺手又挟了筷蒸鱼给洛赤华。 她这一世在乡野待惯了,不知不觉间便丢了许多规矩。 “我不吃鱼。” 果不其然,又是这个答案。 行,你不吃我吃! 燕遥将鱼吃了,用就过自己口的筷子又挟了块筷辣炒野鸡肉,虚虚悬在碟子上方,只等洛赤华说不吃便送到自己嘴里,她喜欢吃辣! 谁想洛赤华淡淡瞟了她一眼,竟是张开了嘴,命令道;“喂我吃!” 第十七章 谢天之舞 燕遥觉得洛赤华真是太任性了。 不过他是太子,他有本钱任性。 她暗中撇嘴,将鸡肉喂到了洛赤华口中后,才忽的想起来,他们两个竟然用同一双筷子吃了饭,前几日还用同一个酒杯喝了酒! 使不得啊使不得! 这种亲密的行为一般夫妻都未必会有,她怎么可以犯这种错呢。 既然这筷子他用了,那便只给他用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燕遥立刻又挟了块鸡肉,等着尊贵的太子殿下张开金口。 洛赤华却是自己倒了杯酒,浅浅啜了一口,命令道:“你吃。” 燕遥不想吃,不想再沾到太子殿下的口水,于是便摇了摇头道,坚决道:“我不吃辣。” 洛赤华道:“吃虫?” 燕遥立刻便将鸡肉吃了。 “在你之前,我曾与两位女子单独吃过饭。” 洛赤华饮尽杯中酒,在指尖把玩着小小的白玉杯,垂着眼慢声道:“你猜是谁?” 燕遥心里十分不愿配合他,却也不得不配合。 他让她猜,便是觉得她能猜个大概,他说了不让她装傻,那她便不能装傻。 这个问题燕遥不用想便答了,一个是他那侧妃,另一个便是她的姐姐燕姝呗。 答完她便怔了怔,前世只听说太子荒淫无道,他却只有一正一侧二妃而已。 洛赤华瞟到了她的怔,却没有留心,只是说道:“我也像对你这般对的她们,你猜她们表现如何?” 与我何干! 燕遥很想吼他一句,但她只是叹了口气,恹恹道:“你那侧妃一定是吓坏了,我姐姐最是知书达礼,定然是温言相劝再婉言拒绝。” 说完燕遥不自觉的撇了撇嘴,说什么知书达礼,应是最虚伪最恶毒才是。 她的表情被洛赤华尽收眼底,却并未表示什么,只淡淡道:“你比我想像中还要聪慧,吃饭罢,吃完带你看虫。” “我不想看虫。” 燕遥刚将青菜挟起来,一听虫字,便似乎看到青菜上趴了虫,立刻又将青菜扔回碟中,气哼哼的鼓着腮。 洛赤华淡淡瞟着她道:“你可真是愈来愈放肆了。” “我明明是越来越乖了。” 燕遥低头扒了口冷了的白饭,好在饭虽冷,米却香。 她确实觉得自己现在乖巧了许多,刚见面那时她还敢咬他踢他呢,现在呢?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顶嘴,洛赤华似乎也没生气,只是道:“不想看虫便将那日的舞跳一遍我看。” 燕遥嘴里含着白饭,目瞪口呆的望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让她跳舞,还跳那个活蹦乱跳的祝寿舞? 大抵她的样子太难看,洛赤华眉头便皱了起来,低喝道:“闭上嘴!” 燕遥便闭了嘴,艰难的将饭咽下去后,以十分诚恳的眼神,十分诚恳的语气对着太子殿下说道:“殿下,您要是想看跳舞不如去看我姐姐跳,她那飞天舞跳的跟真要飞天似的。” 洛赤华不为所动,冷然的望她。 燕遥脸揪了揪,继续道:“您要是喜欢喜庆热闹的,我姐姐还会跳一个祝火舞,她穿上那件火焰似的大红裙子,美得跟火焰似的……” 她在洛赤华冷然的眼神中失了方寸,惊觉自己有些语无伦次时立刻便闭了嘴垂了首。 “说啊,继续说。” 洛赤华声沉如水,带着厚重的浪,缓缓的辗压而至。 “飞天舞跳得要飞天,火焰裙美得像火焰,还有什么,继续说!” 浪至人窒,燕遥吞了下口水,静默了片刻后抬起脸来,喜盈盈的说道:“殿下您要现在看还是稍后看?” “藏九说你是个贱皮子,你果然是个贱皮子。” 洛赤华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看着燕遥霎时铁青的脸,悠悠道:“吃,吃饱了去湖边跳,要藏九替你打鼓。” 诶?他竟知道祝寿舞是配鼓的? 燕遥思绪立刻便被拉了回来。 祝寿舞一般只在民间为年岁较大的人而跳,一群衣饰鲜艳的孩子,手脚带着铃铛,配合欢快的鼓声,跳一曲热闹而欢快的舞蹈。 那舞在燕遥看来并不好看,只是图个热闹罢了,她这个年纪跳来便是滑稽了。 但太子要看,必须要跳,纵是她磨蹭了再磨蹭,饭也有吃完的时候,还因为要蹦跳而不能吃太饱。 她扒了半碗饭,将桌上十几道菜都尝了,洛赤华却只吃了一口而已。 她今日穿的是浅碧裳,淡紫裙,头发松松绾着髻,为了跳舞后不变成疯婆子,她便拆了发环,将长发编成了大辫子。 她与洛赤华到了湖边时,藏九已等在那里了,她身前有鼓,还是极大的军鼓,敲起来地面似乎都跟着震动着。 燕遥便随着那时而快如骤雨,时而半晌不闻的鼓点,尴尬的跳了起来。 她跳了许久,洛赤华也不叫停,藏九也愈发的胡敲乱打起来。 再这样跳下去半条命可就累没了! 燕遥忽的停了下来,径自向藏九走去。 “你起开。” 她呼吸不稳,胸脯急剧的起伏着,给了藏九一个大大的白眼。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藏九见洛赤华只是倚着树身没有出声,便嘟囔一句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燕遥先是试了试鼓的坚韧度,趁机调整了下呼吸,然后便拿起了大大的鼓锤,盈盈跳到了鼓上。 鼓下有架,离地三尺有余,燕遥上去后,先是垂手闭目仰面向天,静静站了片刻,随着一声悠长飘渺的清啸,绵绵如潮的鼓声随之响起。 她以足踏鼓,鼓声便轻快愉悦,以锤敲打时,便沉厚而热烈,她旋转踢腾折腰,轻灵如蝶,她啸声如歌,如天籁降临。 彼时阳光正烈,透过柳枝落下点点光斑,似也在随着她而旋转跃动着,她笑靥如花,美的惊了凡尘。 她跳的,是紫川用来庆丰年的谢天舞。 她有幸在紫川过了一个年,在一片极大的广场上,在一堆堆熊熊篝火间置着九面大鼓,离地足有丈高。 纯洁的,美丽的少女们站在高高的大鼓上欢快的跳跃旋转着,那真挚的,热情的笑脸,足矣感天动地。 燕遥是没资格去跳的,但她喜欢这舞的热烈明快,她便留心记下了,有些没记住的地方,她便自行增减,跳出了一场别样风情的谢天舞。 第十八章 内室外堂 谢天舞是极耗体力的,又因为是在太阳正烈的午后起舞,所以一曲舞罢,燕遥像个水洗的人儿,向鼓面上一瘫,连手指都不愿再动上一下。 藏九大热天包裹的严严实实而丝毫不见汗意,一双眼睛弯弯的凑到燕遥脸侧,问道:“死了没有?” 燕遥闭着眼睛连哼都懒得哼上一声。 “真死了?” 藏九伸指捅了捅燕遥红晕未消的脸,嫌沾了汗又嫌弃的在燕遥身上蹭了蹭,不想沾了更多,她正要狠狠拧燕遥一把,一双大手突然伸了过来,洛赤华面无表情的将水淋淋的燕遥抱了起来,转身缓缓走入院中。 藏九的目光突的一凝,心立时便沉了下去。 洛赤华有严重的洁癖,这件事没人知道的比她清楚,他不喜人近身,讨厌异味,尤其讨厌身边的人流汗,但今日,他将汗透重衣的燕遥抱了起来,虽说燕遥身上并没有不好的气味,可那也不该是洛赤华会做的事呀! 他,不会真的动了心吧? 藏九心事重重的回到院中,便见藏七担了两大桶水正向屋中走去。 藏字头的暗卫一个有九人,其中八个是男人,只有藏九一个女子,也只有她成日蒙着脸,只因洛赤华讨厌妖艳的相貌。 他笃信相由心生,认为人生的妖,其心必然阴诈。 若不是他占有欲太强,看中的东西容不得别的男人沾手,她还待在暗阁中苦苦度日呢。 藏九觉得自己心确是阴险狡诈的,她从小学的便是见不得光的筹谋和暗杀,从小便是在见不得光的地方长大,怎会不阴暗狡诈。 只是现在她又觉得不尽其然了。 燕遥现在还未长开,但隐隐也可预见日后姿色必属瑰丽,这与洛赤华一向喜欢的冰清玉洁大相径庭。 或许心理愈阴暗的人便愈想拥有纯净与美好的另一半,洛赤华或许如此,而她,却不然。 藏九站在窗下,听到屋内轻轻的撩水声,听到男子低低的询问声。 洛赤华道:“可需叫藏九进来帮忙?” 随后是燕遥用慵懒的声音回道:“那倒不用,我为您跳舞跳的衣裳尽湿,殿下不赐我套衣衫换换么?” 燕遥的声音又糯又软,听起来更像是女子欢好后的低语,她与一个男子同处一室,泰然自若的洗着澡,还问人家要衣衫,这要传扬出去,纵是内外室之隔,纵是没发生什么,她的名节也将不复存在。 她的声音却又是那般坦荡的,自然和不设防的,藏九在心底深深叹息一声,怕是洛赤华喜欢的就是她异于常人的纯粹之心吧,或许,那比外貌重要? 藏九思绪翩飞,却不知燕遥的愁苦。 她哪里是自愿并且坦然当着个恶名昭著的男子面前洗澡的呢,她是被洛赤华丢入内室的浴桶之中的,之后他说:“你自己洗还是我帮你洗?” 她当然要选择自己洗啊! 然后她便穿着衣裳洗起澡来,什么疲惫啊倦怠啊,在被洛赤华抱起那一刻便吓没了。 她洗着澡,心里觉得很怕,却又不如想像中怕。 洛赤华若是真如传言中那般喜欢少男少女,想夺她身子有的是机会,即便是闯入候府去夺也是轻而易举的。 候府是个空壳子,最好的护卫都派去了正院和燕姝的明月楼,其他地方大抵只是充个门面。 洛赤华确是权势极重的太子,手下能人异士无数,除了藏九,她刚方还见过一个男子,看年纪不过二十左右,挑着满满两大桶水,走起路来轻飘飘似要飞起来一般,还有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寒毛直立。 她正感叹着,洛赤华突然拿着一叠衣衫走了进来。 燕遥下意识的双手护胸,脸上满满都是惊吓。 洛赤华将衣衫扔到桶侧的架上,抱着手臂站在她面前,冷哼一声道:“你这是防着我?” 燕遥嘴一扁,算是默认了。 若是她真的傻到当洛赤华是正人君子,脱光了洗澡,现在不就被看个精光? “你根本就没什么可看的,别自作多情了。” 洛赤华鄙夷的在她护胸的臂上瞥了一眼,转身而去。 他一走燕遥便立刻爬出浴桶,快速的换着干爽的衣衫,愈换愈怔,这一身衣衫竟是她初见洛赤华那日穿的那套,只是衣料更华贵了几分。 尤其是外面的雾跹,足足九层竟比她原本穿的一重还要轻、薄、软、滑,比燕姝身上的还要好上一些。 这应该很贵很贵吧? 应该是一般人穿不到的吧? 燕遥想了想,便将刚穿好的雾跹脱了下来搭在架上,一边拭着发一边走到了外堂。 洛赤华已换了身玄色深衣,正半倚椅背喝着茶,一眼望见她便皱起眉头,不悦道:“去穿上。” 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很多时候是直接下命令。 燕遥拭发的动作稍微一顿,什么也没说便转回内室,将雾跹罩在了裙裳外。 再出来时,洛赤华虽是没什么表情,却是眼睛微微亮了亮。 彼时少女墨发正湿,一缕缕披散在如云似雾的衣上,豆蔻年华的少女秀韵初成,薄肩窄腰纤腿,最是能穿出雾跹的飘逸灵动和那一份纯洁美好,若是丰胸翘臀的女子穿了,多少让人感觉玷污了那如云似雾的丝料。 “以后你便只穿雾跹罢。” 洛赤华并不是询问,只是告知。 燕遥从一开始遇见他,便觉得他是个不能讨价还价之人,要么便按他的话去做要么不做,只是不照做的后果有八分可能小命不保。 她不是燕姝,没有那般八面玲珑的手段可以哄的男人团团转,她上辈子近乎于蠢,这辈子醒了,却也不会突然变成一个多么聪明灵秀之人,她只是醒了而已。 醒了便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醒了便清楚了自己到底是谁。 对洛赤华,该顺着的时候她不会多言,该任性的时候她便任性,刻意的撒娇讨好她是做不来的。 燕遥便盈盈下拜,笑呵呵道:“若是殿下赐的雾跹都如今日这般好,燕遥愿日日穿着招摇,若是惹出什么麻烦来,还望殿下不要袖手旁观才好,” 第十九章 道士来了 洛赤华道:“你既怕麻烦,让藏九护着你便是。” 这句话让改蹲在窗下的藏九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去。 燕遥也是大为吃惊,藏九应该是他身边很得力的人吧,他要让她来护着自己?以什么名义? “殿下您可别害我,要是让人知道藏九是您的人,我往后的日子便没法过了。” 她不婉拒,不说些冠冕堂皇失措的话,例如受不起啊之类的,她觉得直说更好。 被拒绝的洛赤华果然没有不豫之色,只淡淡道:“她若连区区一个你都护不住,留来也是无用,你且先回去,过两日她便会去陪你。”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一副我很累你滚蛋吧的模样。 燕遥福了福身,脚步有些沉重的走到了门外。 一出门,便望到藏九那双几乎竖起来的眼。 燕遥摊手,挑眉,无奈一笑,意思你别迁怒我,可不是我求他要了你的。 藏九自然也知道源头不在她,洛赤华的命令她们都不能违背,但她还是生气,所以对燕遥便十分的不温柔起来,重重的摔在背上,重重扔进马车里,重重将她摔回床上。 燕遥除了苦笑便只能苦笑。 她回府时已是傍晚了,院子里还是死寂寂的一片,等她脱下华贵的衫裙,换上常服后,雀儿便急急的闯了进来,看到她先是一喜,随后便又欲言又止起来。 燕遥装作没看到,喝着茶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被人敲昏了关在柴房里。” 雀儿委屈的扁着嘴,绞着手犹豫了片刻,期期艾艾说道:“小姐,最近发生的怪事真是太多了。” “是很多。” 燕遥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亲手倒了杯茶,对雀儿招了招手,说道:“过来喝杯茶,有什么事慢慢说。” 她眼中颇有些无奈,不是不愿告诉雀儿,她只是觉得说出来也只会令雀儿徒增烦恼罢了。 有关洛赤华的事,她觉得根本就无人能帮得上忙。 现下他对她有着莫明浓郁的兴趣,照此下去,她早晚会变成他的人,对她来说,那是比嫁给贺南昭还要悲惨的事。 洛赤华是不会放弃燕姝的美貌的,到那时,她便会与燕姝共待一夫,以燕姝的手段,只会让她死的比前世更惨。 所以,她不能与洛赤华扯上关系,绝不能! 她现在唯一想到的办法是逃。 第一念是去紫川,转眼便又否了。 洛赤华若是不肯放过她,肯为她劳师动众的话,她会连累别人。 那便去南陲罢! 老候爷曾带她去过一座名为望南的山,那里很偏远,偌大个山里只住着几位隐士,她想洛赤华再神通广大也找不到那里去。 她便对雀儿道:“我们回紫川吧。” 她觉得雀儿不肯回去是因为她在这里,如果她肯与雀儿一同归去,雀儿定会欣喜万分的。 她没想到雀儿竟直了眼,喃喃道:“您要去紫川?可是我家公子正在起来呀。” 容榷要来昆京? 燕遥大吃一惊,忙问:“他来作甚?” 他天天活的像个浪荡子,实际上有许多事要处理的,他可是容家下一任家主。 雀儿继续直着眼道:“这些日子一直发生些怪事,我便传信告诉了公子,刚刚收到公子回信,说他已经启程,信是三日前发的,现在早已出了紫川了。” “你何时与他传信了,我怎么不知道?” 若说怪事也只是这几日的事,别说寻常人不配用八百里加急,就算用得上,紫川与昆京相隔何止千里之遥,她回来时坐着马车时快时慢足足走了一个月,这才几日连容榷的回信都收到了? “我每日都给公子写信的,用得是信鹰,闲时就藏在院里的桃树上。” 雀儿垂下了头,为自己隐瞒而感到不安。 燕遥‘哦’了一声,倒不觉得她给自己公子写信有什么不对,只是她府里有怪事,他来有什么用?他还能跑到自己院中来指点乾坤不成? “你给他传信叫他不要来了,我们过去也是一样的。” 燕遥决定今晚便走,什么兄长大婚啊,长姐及笄啊,跟她没半点关系。 原本她还想着在燕腾飞婚宴上会一会贺昭南的,但现在不想了,想要报复,她得先把自己保住再说。 雀儿傻愣愣的看着她将金银首饰全部装上,在包袱里塞了几件贵重和普通的衣衫,接着她便又换上了葛裙,拉着雀儿便走。 谁想她刚到院子里,雀儿便被藏九一掌砍晕。 藏九抱着臂对她冷笑连连,只冷笑,一句话也不说。 燕遥却是怒了,扶着雀儿的身子瞪着藏九骂道:“日日跑到我院子里撒野,你有什么毛病,欺负人欺负上瘾了是吧?” 雀儿总是被打昏是会损了身子的,燕遥只恨不得将藏九也打昏,可惜两人的功夫实在是天地之差,她练功为健体防身,藏九却是用来杀人护人的。 藏九轻蔑的看了她一眼道:“我就欺负人了你能如何?” 能如何早就如何了,还忍她到现在? 燕遥气的窒了半晌,骂道:“你滚!” “这天下能让我滚的只有我主子!” “那你就滚回你主子那里去?” “我就不滚你能怎地?来咬我?” “……” 燕遥三言两语败下阵来,黑着脸扶着雀儿回了房,‘砰’一声甩上了门。 将雀儿放在床上后,燕遥更愁了,她这便是没有自由了么? 这个藏九害得她满院子婢女都卧床不起,候府中竟然没人来管管,若不是厨房里的还安好,她现在吃饭都成问题了。 燕遥满心愁苦的睡下,翻了一夜的烙饼,天将亮时才睡着,似乎刚睡着,外面便喧哗起来了。 雀儿揉着眼起了身,迷迷糊糊出去开门,立时便吓了一跳。 院子里出现了一群道士,有几个正迈着奇怪的步子各处绕圈圈,有的指挥着两个下人搭香案,还有的捻个指诀仰面向天,大致一数,差不多十几二十个。 雀儿立刻又关紧了房门,直着眼到了床边,对着已经坐了起来却睁不开眼的燕遥道:“小姐啊,不好啦,外面来了好些个道士啊。” 燕遥闭着眼打了个呵欠,昏昏沉沉问道:“来干什么的?” “道士该是驱邪捉妖的吧。” 雀儿将自己吓了一跳,莫非这院子里真有什么古怪不成? 第二十章 你是瘟星 “管他和尚道士呢,去把门栓上,我们继续睡就是了。” 燕遥又打了个呵欠,一头倒回枕上。 雀儿正犹豫着,原本吵吵嚷嚷的院中忽的一静,令屋中的两人不由凝了神,正疑惑间,门外传来了燕姝娇柔婉转的的声音。 “遥儿,你可醒了?” 她来干什么? 燕遥眉头一拧,应道:“姐姐稍待,我这便起。” 雀儿便去开了门,请燕姝和婢女到花厅中坐了便去泡茶,走出房门这才知道为什么外面会静了,原来竟是那些道士看美人儿看得痴了。 她便又回头悄悄打量了下燕姝。 燕姝的气质是温雅中透着些微清冷的,这便让人觉得她既不难接近又不能太过接近。 她五官极是精致,肌肤似雪玉堆砌的人似的纯净无暇,身材又是玲珑有致,淡淡一件素色衫裙罩着雾跹,由朦胧间得见饱满的胸,纤细的腰,翘挺的臀,雾里看花般美妙。 她可清纯亦可妩媚,可清冷亦可温婉……可将数种风情集于一身,鲜少人有。 总是不如我家小姐好看的! 雀儿心里哼了一声,快步跑去泡茶。 燕遥很快便穿好了浅粉色衫裙,头发随意绾了,洗漱后去见了燕姝。 燕姝拉着她的手,满眼内疚道:“妹妹知道,母亲只一心照顾云儿,府中事都交与了姐姐,兄长大婚在际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便有些疏忽了妹妹这里,你也是的,园中发生这么多事,怎也不唤人去告知姐姐一声?” 燕遥甜甜一笑,说道:“就是知道姐姐和父兄母亲都忙,妹妹才未去打扰,想着请了大夫过几日便会好的。” 她园子里婢女差不多都病了,怕是第一时间燕姝就知道了,到今日才来,想是故意拖延罢了。 燕姝嗔了她一眼道:“你呀,真是见外,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打扰不打扰,以后再有什么事可不许自己担着了,姐姐便是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帮妹妹打理。” 两姐妹手拉着手亲亲热热说着话,不一刻院中便又喧闹起来,念经、敲钟,叱咤声不绝于耳,足足闹了个把时辰,燕遥出门时被自己院中景像惊呆了。 到处都是符,到处都是血,鸡毛纷飞,香灰飘荡。 一个中年道士上前打了个揖,一本正经对二人说道:“小姐这院中的邪秽已除,只是那镇宅的符咒一定要等到自行落下方可,还有那朱砂咒,黑狗血也万万不可清洗……” 他说了一大堆,也就是不可动那些贴在各处的符,画在门窗上血淋淋的咒。 这要是换成一般闺阁小姐,怕是反倒吓出病来。 燕遥却是不在意的,满面感激之色,诚恳的对燕姝和道士道了谢,打赏她是不肯的,一群糟蹋了她院子的人不揍他们一顿就算好的了。 她只想快些送走这帮瘟神,好还自己清净。 燕姝让婢女奉上了金银,对着一众望着自己的道士们浅浅一笑,并不觉得冒犯。 她从小便被人瞧惯也赞惯了,早已习惯。 她也以为事情已了,正要送客,不想中年道士盯着燕遥看了一阵,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道士表现的太过明显,燕姝便问道:“敢问仙长,我这妹妹可是有何不妥?” “不妥,不妥,十分的不妥。” 中年道士捋着颌下短须,摇头晃脑的说道:“这位小姐幼时便多灾多难,只因命格太轻,受不得富贵,若不是离开候府怕是早已夭折,如今回来了便又会多灾多难,先是累及身边人,接着便是亲人,最后是自己。” “你信口雌黄!你才命贱,你才是瘟星!”雀儿立刻便怒了,一个长相猥琐的道士凭什么说她家小姐命贱,还咒她死,他才是找死。 雀儿挽起袖子就想去抽道士一巴掌,结果被燕遥死死扯住,便用一双黑玉丸似的眼死死瞪着道士,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燕姝眉头微蹙,看了眼燕遥,微微带了怒气道:“我这妹妹既然出生于候府,天生便该享受富贵的,仙长无凭无据,万万不可乱说。” 这时代批一个人克亲克友,此人便无法在世间立足,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像瘟疫般令人厌恶躲避。 屋的婢女不知何时起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一个个面白唇青跟鬼似的跪倒在燕姝面前痛哭失声,求二小姐放过她们,又求大小姐饶命。 “你们……” 雀儿气的全身哆嗦,她性子直而单纯却是不傻的,今天这些道士明明就是来添堵捣乱的,还有那些个婢女也是阴损的,道士刚说完燕遥克人,她们便一个个跑出来求救,好像她们真的被燕遥克到了似的。 雀儿不知道是藏九给婢女们下了药,燕遥也不知除藏九外还有别人也给婢女们下了药。 这两种药凑到一起,倒真让她们生不如死了。 这件事不用猜便知是燕姝做的,她不仅要逼走燕遥,还要让她身败名裂。 很好理解,可是是什么让她如此迫不及待的动手呢? 洛赤华对她有兴趣的事燕姝发现了? 燕遥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一个答案可以解释燕姝的行为。 她在思考,在旁人看来像是吓傻了一样。 燕姝眼含怜悯的握住了她的手,劝道:“妹妹莫慌,这位紫云道长虽是不世高人,说过的话也从未有虚言,但即便妹妹真的是……瘟星,姐姐和父母兄长也会好好照应你一辈子的。” 她有病? 燕遥垂下眼睑掩下眼中的讥讽,她这是告诉自己这个紫云道长说的话便是真理,自己确确实实就是克亲克近的瘟星了。 只要这消息传到周氏耳中,原本便因从小未在身边长大而不亲近的燕遥一定会被马上送到远远的地方。 要是换了别人,这会儿应该吓傻了。 燕遥心里却高兴了起来,她正愁着摆脱不了洛赤华的,现在有了这种名声,还是由候府出面送她走的,他难道还会拦截不成。 但她不能将高兴表露出来。 燕遥眼睛颤了半天,抬起泛泪的眼狠狠抱住了燕姝,张嘴大嚎:“姐姐啊,你要相信我啊,我不是瘟星啊,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个牛鼻子的话啊,他才是瘟星啊,他祖宗八代都是瘟星……” 第二十一章 是情敌吗 燕遥像个泼妇一般又嚎又骂,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令听到的人不由驻足而听。 她死死抱着燕姝不撒手,鼻涕眼泪通通蹭到燕姝那件十分贵重的雾跹衣上。 她手劲大,勒的燕姝几乎喘不过气来,直憋的脸色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在燕姝身边的婢女看出不对,两个比燕遥高上半头的婢女连扯带掰,费了好大劲才将疯狂大嚎的燕遥扯开。 结果一扯开,燕姝立刻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两个婢女正扯着挣扎的燕遥,看到了也来不急去接,不由各发出一声惊叫。 眼见尊贵完美的燕大小姐就要躺在满是香灰的地上了,紫云道士一个箭步跨了上去将燕姝接了,再顺手一推,便送入了婢女怀中。 两个婢女道了谢,恨恨瞪了燕遥一眼,扶着燕姝匆匆而去。 燕遥这时也不哭了不喊了,拿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便瞪着通红的眼,一步步向面色淡然的紫云走去。 紫云面相一般,身形却是颀长笔挺的,燕遥逼到他近前,只到人家胸口上,自我感觉气势太弱,便又退开两步,吊着眼冷声问道:“我与你有仇?” 紫云一挥拂尘,淡然道:“无仇。” 燕遥冷笑,“那你为什么害我?” “姑娘是明眼人,何必一时之间论得失,是帮是害,日后自有分晓。” 紫云微微一笑,竟笑出几分飘逸出尘来,那笑一放便收,之后却又对燕遥眨了眨眼,眨的别有深意。 燕遥便被那一眼眨的心里猛的一咯噔,忽的觉得这个死道士有些邪门。 她正要再问些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看见一人舞着把扫院的大扫帚扑了过来。 “滚滚滚,都滚,你们也滚。” 雀儿见人便打,不管道士还是婢女,不一刻便将人都赶出了院子,眼见着只剩下紫云一个了,立刻将扫帚扔了,转身寻了根洗衣的棒槌,咬牙切齿的冲了上来。 “这小丫头甚合我意,不若你将她让与贫道,贫道指你一条明路如何?” 紫云笑眯眯看着雀儿,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揍。 “好啊。” 燕遥笑眯眯答应了一声,在紫云一怔间,立刻跳到他身上用自己的腿锁住了紫云的腿,这姿势实在是不雅,不过燕遥现下只想让这个会武功的死道士挨一棒子,其他都是小事。 雀儿恰好也冲到了,‘呀’的一声当头便是一棒,挥的虎虎生风,毫不留情。 紫云苦笑着偏了头,在一众弟子的惊呼声中,肩膀生生挨了一棒,痛的闷哼一声。 眼见雀儿还要再打,紫云反手便将燕遥拎起来挡在了身前,笑嘻嘻道:“这一棒算是对贫道妄言的惩罚,若是还要欺负老人家,可是会遭报应的。” “呸,你这个老杂毛……” 雀儿一句话没骂完,紫云手指轻轻弹了两下,她便立刻张口结舌的僵在当场。 燕遥这时才知道这紫云不但会武功,还是高手中的高手,隔空打穴?相当于传说中的神技了。 她便将自己快要抓到紫云颈上的爪子拿了下来,郁郁道:“死老道,你把雀儿放了赶紧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前世因今世果,前生孽今生偿,前生恩今生报。” 紫云神神道道的说了句话,放下燕遥便走。 “放了雀儿!” 燕遥大喊,她可不会解穴! 紫云这时已走到院门前,年青的道士们分立两侧,恭敬的候着他。婢女们原本病着,大小姐根本没来得及理会她们便晕了,再被雀儿用大扫帚扫地出门,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挤挤挨挨挤成一团,见到紫云时也似见到了救星一般。 “心正自无邪。” 紫云淡淡然丢下五个字,翩翩然踩着云似的去了。 “老杂毛!你放开雀儿……” 燕遥的喊叫声紫云听而不闻,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 燕遥气的横眉竖目,却又无可奈何。 她转眼又看到一个个脸色青白的婢女,恨恨的翻了个白眼道:“要么滚屋子里要么滚外面去,少在我面前碍眼。” 她对这群婢女都没有好感,本身她回来的时间短,也没刻意去拉拢,既没当成自己人也就没有所谓的背叛,没人放纵,她们也不会从一开始就不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小姐对待。 只是,为什么呢? 她还是想不透,前世时她蠢的一直按别人的心意而活还洋洋自得,有人让她先入为主对贺昭南产生了强烈的仰慕之心。 否则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在父母面前争宠的小姐,怎么会产生非贺昭南不嫁不心。 在她不知不觉间,被人算计的体无完肤。 这一世燕姝只在她回来时表现了姐姐对妹妹的怜爱之意,后来便借口忙于操持府中事而不予理会,其他姐妹自然也不来她院子里玩。 凭燕姝八面玲珑的性情,是不会如此对她的,如此一来,只能说明燕姝对她有着极深的戒备和敌意。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燕遥想着心事,唤了香柳一同将僵直的雀儿搬到屋里,冷眼看着婢女们互相搀扶着回到屋子里便栓上了门。 “藏九你出来。” 她站在后窗边低唤,不过一声,藏九便现了身,燕子似的从窗子跃进屋内,大咧咧拖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笑的眼儿弯弯道:“哎哟,原来你是瘟星啊,这要让主子知道了可有趣的紧呢。” “嘁~” 燕遥白了她一眼,指着床上的雀儿道:“帮个忙。” 藏九冷笑道:“有什么好处?” 燕遥亦冷笑道:“你帮我替雀儿解穴,我这便去向母亲请离,你便少了一个情敌,何乐不为?” 她这般一说,藏九大惊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情敌!” “你装什么傻!” 燕遥不屑的斥了一句,又道:“你主子是肯定会娶我姐姐的,看现在这样子似乎连我也想收了,不过你也看到刚才发生的事了,如果我们同待一夫,过不几日我便会死的,咱们同是女人,你该不会连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吧?” 藏九眼神闪了闪,喃道:“有主子护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燕遥冷笑,“若你主子要我死呢?” 第二十二章 走了再说 “主子那般看重你,若是你没做对不起他的事,他为何会让你死?” 藏九眉头紧蹙,似乎觉得自己的主子被诋毁了。 燕遥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藏九一眼,冷笑道:“若你与燕姝共待一夫,你争得过她?” “争不过。” 藏九下意识便答了,随后便恼羞成怒的骂道:“谁会与那个蛇蝎共待一夫!” “嘁,不会便不会呗,你恼什么恼!” 燕遥白了她一眼,忽的又笑了,觉得藏九讨厌归讨厌,却比好些人要可爱的多,那‘蛇蝎’二字形容燕姝再合适不过。 藏九是聪明人,否则不会有资格在洛赤华身边伺候着,她能轻易看出燕姝的猫腻,只是在感情上有些呆罢了。 藏九这些日子以来没事便在候府闲晃,在夜色的掩护下不知知道了多少龌龊事呢。 燕遥笑了笑,自顾自说道:“你家主子是不会了解女人之间的龌龊事的,将来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比如我与燕姝之产发生了纠葛,他定会向着温柔娇弱的燕姝,他会觉得我连他都咬过,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现在已是将自己与燕姝一同放在了洛赤华身边后的角度说话,说起来是有些不要脸的,人家可是谁都没说要娶呢,八字半撇都没有呢。 不过燕遥脸皮厚,既然话挑明了,干脆连姐姐也不叫了,一口一个燕姝叫得疏远无比。 精明的藏九瞬间便深陷入这个奇怪的话题之中,两人坐在椅上头碰着头,从太子府后院一直聊天洛赤华登基后的后宫,最后一致认定,燕姝会是太子妃,会把太子的后院清理的干干净净,之后也一定会成为皇后,再将后宫治理成自己的天下,顺者昌,逆者亡,然后让所有妃子都生不出孩子。 “好可怕……” 两个人同时发出梦呓般的感叹。 “所以你要么有本事压在她头上,要么就离她越远越好,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燕遥挥手下了结论,转眼的功夫发现雀儿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一脸震惊的盯着她们。 燕遥也瞪大了眼睛,她光顾着拉藏九下水了,竟忘记了雀儿还在旁边。 藏九这时也清醒过来,竖眼从怀里掏出个黑糊糊的东西便要冲向雀儿。 “你干嘛?” 燕遥立刻便抱住藏九的腰,想着这厮心狠手辣,该不会是要杀雀儿灭口吧。 藏九道:“灭了她。” 雀儿眼睛瞪的铜玲似的,委屈道:“为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灭了她? “主子说他与你的事不能再有别人知道。” 藏九用力拍了下燕遥死死抱在腰上的手道:“放手,不然连你也灭了。” “你敢!” 燕遥手指掐了块藏九腰间肉狠狠一拧。 “臭丫头你找死!” 藏九疼的直抽凉气,抓住燕遥细细的手臂一个反剪,燕遥便被痛的哇哇大叫。 “臭婆娘,你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主子,否则我一定狠狠告你一状。” “呸,有本事你告去,我还怕你不成!” 藏九手上用力,满意的听到燕遥的惨叫声。 ‘哗啦~’ 瓷器的破裂声令砸人的、被砸的和无关的都惊了。 “你敢打我?” 藏九慢慢转过头,狼一般盯住了雀儿。 雀儿手中还抓着一截瓶颈,被那一盯吓的后退一步,磕磕巴巴道:“谁、谁叫你、欺负我家小姐的。” “你……” ‘砰’~ 一声闷响,藏九直着眼转回头,看了眼燕遥手中不知从哪找到的棒槌,眼一翻,昏倒在地。 “快快收拾东西走人,不然咱俩都要倒霉。” 燕遥白着脸丢下棒槌,在屋子里胡乱转了两个圈后发现她的东西早收拾好了,她便发着呆等雀儿收拾,等雀儿也收拾好了,两人合力用床账将藏九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后又找出几条腰带将她捆了,嘴也堵了,向床下一塞,匆匆奔了前院。 明珠院本是最偏的院,去前院要经由数个小院,在燕遥闭门自居的时候,每个小院中都住满了人,皆是燕家与周家远来的亲戚。 每个院前都挂了一串串的红灯笼,各处挂起了彩绸,整个候府都笼罩于喜气之中。 直到此时,燕遥似乎才想自己是因为燕腾飞的大婚才被要求回来的。 世事讲圆满,她便是候府这一圆中的一角,缺了便也算不得圆满了。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她会在候府中安乐富贵度过两年,及笄后挑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或许还会顺了她的意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然后便是相夫教子。 那时她背后有声威重震的候府和身为太子妃的姐姐,夫家应不会为难于她,便是这样平顺快乐的安度一生。 那是她上辈子的最大的心愿,结果被她的夫君,她的姐姐,亲手毁了。 燕遥脸色忽的难看起来,有一霎她觉得自己不能走,她要留下来对付那两条毒蛇,让他们把欠她的还给她。 可是! 燕姝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个局,还有洛赤华怎么破? 唉! 先走! 有什么慢慢再说,不然藏九就要醒了! 再度下了决心的燕遥加快脚步,刚走到烟雨园中,迎面便碰到了候府的管家。 管家姓仲,四十多岁,面貌生的儒雅清逸,谈吐不俗,擅于管理,深得周氏赏识。 他望到燕遥和雀儿身后背的包袱怔了下,不过很快便面色如常的走了上来,对燕遥深深一躬,说道:“二小姐,方才紫云道长去夫人那里祈福时,说二小姐刚刚由外归来,气场与候府不合,若不是道长发现的早,对小姐身体大大无益,只有去庵堂住上一阵方可安适,夫人虽是虽不得小姐,但也不愿看见小姐多灾多难……” “走吧。” 燕遥打断了管家的话,面色淡淡,心里却是莫明失落的。 看来她还真是不招人待见,她的娘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凭一个道士几句话,亦或是燕姝说了什么,如此便将她赶去庵堂,哪里像亲娘所为? 她是怕自己会给候府带来灾祸罢! 罢了罢了,这一世她从未对亲情有过什么奢望,至少她的母亲还为她找好了去处,置办了许多日常所需和金银之物,对她,也算仁至义尽罢! 第二十三章 夜半狼嚎 周氏为燕遥置了五辆马车,两辆载人,三辆载物,例如箱笼被褥和粮蔬之类,此外派了四个婢女给她。 婢女们的神情像要是去赴死般哀凄,想是知道了燕遥‘瘟星’的身份,也知道她回来不过半个来月,院子里十个婢女都病的半死不活。 她们这一去是要一直陪着燕遥的,直到……死! 临行前,周氏答应了会照顾她们的家人,并将她们的卖身契送给了燕遥。 燕遥本想将她们遣回去,东西也都退回去,不过转念一想便又收下了,她想周氏是不打算再将她接回来的,多些金银傍身也还不错,至于这几个婢女到时是福是祸,就看她们自己的表现了。 燕遥什么也没说便拉着雀儿上了马车。 车夫片刻不停便驾车而去,一路驶出昆京,傍晚时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庄园前,快手快脚将东西卸在院中,一个个飞也似的驾车逃了。 “……” 燕遥立在凌乱的院中无语望落日,她现在是鬼么?一个个比见了鬼还可怕。 “行了,赶紧收拾东西,今晚收拾出住处便可,明日再好好收拾,谁会做饭赶紧去。” 燕遥漫不经心吩咐了几句,搬起一床被子进了正屋,片刻后又搬了出来,找出块布巾,从院中井里打了水进屋收拾去了。 院子不大,只有一进,三正两厢。 燕遥与雀儿收拾好了一间正房,铺好被褥,做饭的婢女已经做好了两荤两素一汤,端入屋中时怯怯道:“小姐,车上东西不够周全,晚膳只能将就些了,明日奴婢便去山下多买些吃食回来,您看可行?” 燕遥看了眼桌上的菜,点了点头道:“还行,就是量少了些,怕是不够吃。” 婢女惊讶的抬起眼,四菜一汤不够她家小姐吃? “算了,将就吃些罢,叫她们过来吃饭。” 燕遥一句话婢女又惊了,她是让她们一同过来吃饭? 这样不行吧? 且不说她是小姐她们是奴婢,就她那个近者非死即伤的合格,也会让人敬而远之的啊。 “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们可不敢与小姐同桌同时,奴婢煮了面条,在厨下吃了便可。” 小婢女慌忙婉拒,也不知是惊的还是怕的,小脸上煞白一片。 雀儿正替燕遥盛汤,瞟了小婢女一眼不高兴的说道:“小姐叫你们来你们就来,做什么一脸要你们吃毒药的模样?” 她们见过自己收拾屋子的小姐? 一个个没见识的货! 雀儿撇了撇嘴,见到小婢女还在犹豫,不由瞪眼喝道:“快叫她们过来吃饭,还等小姐亲自去请么!” “是,奴婢这便去。” 小婢女跌跌撞撞的走了,燕遥看了雀儿一眼,‘扑哧’一笑,“你这小丫头愈发凶悍了。” “我一见她们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最烦这种听风就是雨的人。” 雀儿满眼鄙夷,撇了眼屋中老旧的陈设,在摇摇晃晃的桌腿上踢了一脚,叹息道:“这明明就是弃了的庄子,院子里的草长的比人还高,院墙一踹就倒,这床榻桌椅说不定哪天就塌了,门窗关不严实,纱纸都破了,地面坑洼,下雨时说不定还会漏雨……” 她是看这屋院处处不顺眼,对这地界也不顺眼,真不知道候府是怎么找到这么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的,这附近没有人烟,周围林深树茂的,也不知会不会有野兽! “暂且住上几日罢,说不定……” 燕遥话只说一半,雀儿一头雾水间,婢女们一个个低眉顺眼的进了屋,一人端了碗面,怯生生给燕遥行了礼,便站在歪歪扭扭的方桌边吃了起来,因为屋中只有两张椅子。 婢女们的筷子都不碰桌上的盘子,燕遥边吃边道:“雀儿,给她们一人分些菜让她们各自吃去罢。” 她们别扭,她看着也别扭,还不如各自图个清净。 吃饱喝足,草草洗漱一番,燕遥便与雀儿睡下了,她不用婢女们伺候,也不愿管她们,她总觉得与这些人的缘分不会长,便连名字都懒得问。 她们必也是在候府不受待见的低等丫头,跟着她这个‘瘟星’离府,只怕吓也吓丢了半条命。 第一晚的子夜时分,婢女们另外半条命也险些便被吓丢了。 婢女们因为忐忑恐惧挤在一间屋子里,半夜时迷迷糊糊刚睡着,便被一阵又一阵的狼嚎惊醒。 门窗太破,几乎一碰就倒,院墙也塌了几块,根本就挡不住狼。 于是婢女们便挤成一团,瑟瑟发抖,抱头痛哭。 这一来她们便更加相信燕遥是‘瘟星’了,这才刚落脚就引来了狼,听声音还四面八方都是,不是‘瘟星’是什么? 这回她们不会慢慢的被克死了,是一下子便会死了。 她们怕的时候,燕遥与雀儿也醒了。 两人也怕,不过都没动,只是屏息听着那愈来愈近的狼嚎声。 燕遥心里轻轻一叹,看来有人真的不想放过她呢。 “雀儿,你说那是人还是狼?” 燕遥轻喃了一声,觉得不管是人是狼,今夜只怕是凶多吉少的。 “小姐别怕,雀儿保护你。” 一只微凉的小手在被中抓住了她的手,也不知颤抖着的是谁的手。 燕遥反手抓住了雀儿的手,用力握了握,淡淡道:“雀儿等下有机会你便跑罢,我可能护不住你。” “小姐你别怕,雀儿护得住你。” 雀儿话说的颇有底气,燕遥只当她在安慰自己,苦笑一声作罢。 这时,外面的狼嚎声突然齐齐一停,害得燕遥心脏也停了一瞬,她捏紧了手边的小褡裢,那里面装着从藏九身上搜罗来的各种药粉药丸,藏九身上的东西都邪的很,她一时心痒便拿了。 如今有破屋作倚杖,加上药粉和她的身手,不知能不能抵得过,如果过了,天亮后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她心中一念闪过时,外面突然起了风,将破旧的门窗吹打的‘砰砰’作响,隐隐还有压抑的哭声被风送了过来,在黑暗之中,凭浅添许多压抑。 燕遥眉头紧皱,轻轻扯了扯雀儿,两人悄然而起,桌柜子堆到了门边,一人抓着条卸下来的椅腿站到了窗前。 她打开一个纸包,将不知名的药粉洒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自救救人 冷风顺着窗上的孔隙一缕缕的吹进屋内,透过孔隙望出去,只见凄清的夜色中,满园人高的杂草摇晃得波浪一般,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其中蠢蠢欲动。 因为不知面对是何物,才会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遐想中便藏着许多的恐惧。 两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听着呼啸的风声,绷着脸站在残破的窗前,紧张的情绪无法抑止的倾泻于全身,以致于有什么突然撞了下窗子,令两个人同时跳了一下。 ‘叩叩!’ 又是两声,燕遥一脸的凝重,一把扯住雀儿推窗的手,低低道:“你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还这么好奇,会没命的吧。 “小姐别慌,是信鹰。” 雀儿眼里放着光,将窗子推开小半,一只灰黑想间的小鹰燕子般的滑了进来。 它在窗台上又跳又叫了一阵,便又轻叩窗扉,待雀儿打开窗,又无声的飞了出去。 “它说这附近有十几个人。” 雀儿这么一说,燕遥霎时便觉得哪哪都不好了。 是狼她还有倚仗,是人,这破屋子便如同虚设,还有那几个倒霉的婢女,原是觉得只要她们在屋子里守好了便无事,现下…… 大家只怕都是凶多吉少了。 “走水啦,走水啦,救命啊,救命……” 正在她愁苦间,四个婢女齐齐撞出门来,一个个失心疯似的在院中乱撞着,凄厉的惨叫声将夜色震荡出一抹抹看不见的血色。 “哪着火了哪着火了!” 燕遥‘砰’一声推开了窗子,由她这方看去什么都看不到,她被那些惨叫声惊的心惊肉跳,立刻拉着雀儿一同将挡在门前的桌柜挪开,口中嘟囔道:“我不被贼人吓死也要被她们吓死了,你们别嚎了,赶紧……” 阻挡物挪开了,门却推不开了,燕遥想让婢女们进来的吼声嘎然而止,像被快刀抹断了脖子,眼里是掩不住的讶和凉。 她的房门被从外锁住了,婢女们的喊叫声也停了。 火是由房后燃起的,如今已烧了半边,火势熊熊,已呈蔓延之势。 “我真是蠢的可怜。” 燕遥苦笑了一声,前世今生她都是个傻子,前世她自以为是到令人发指,今生她很难去相信别人了,防备之心还是太差了,她什么事都不肯向最坏的方向考虑,不曾提前做好准备,这下好了,被人里应外合了。 亏她还想观察一下那几个婢女,心思纯良的话便将卖身契送给她们,还她们自由。 现在想是别人早已许了她们什么,说不定还不只是卖身契呢。 至于么?燕遥眼神微凉,片刻后转身拿起包袱,拉着雀儿欲翻窗而出,不想刚刚推开,便有根透窗而入,险险擦着燕遥的脸没入身后的墙壁之中。 “我们被人困住了。” 燕遥手脚发凉,脸上也是一片冰冷。 “是谁这么狠毒要害小姐?” 雀儿的脸色惨白,在窗侧站立着不停绞着手,心里又是怪自己无能又是恨那幕后人的狠辣。 在雀儿心里,燕遥是最纯净无害的,没有小姐架子,也不愿与人计较,哪怕是那些下人不敬她也不曾在意,若不是因为她,燕遥根本就懒得去惩治那些婢女。 她也没见燕遥招惹过谁得罪过谁,倒是一回府就没真正过上小姐日子。 候府的人不短她吃穿用度,只是不亲不近不加关注,还限制了她的自由。 然后便是一个不知哪里跑出来的死道士,信口胡诌了几句,候府便将燕遥远远的送了出来。 这还不算完,竟还想要了她的命! 真是太欺负人了! 雀儿又怕又气的,手都哆嗦起来了。 就在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几支火箭射在了窗棂上,霎时便点燃了破窗。 燕遥便盯着燃烧的窗发起了怔。 这种情况下出去也是死,不出去也是死,只是出去可能被一箭射死,相对于烧死而言会痛快许多。 还有一种可能,她可以拿椅座当盾,安然的跳出窗外,她的身手算不上顶好,但加上藏九的药,至少也可以为逃跑博上一博。 但雀儿不行! 她没学过武功,只怕在跳上窗子的瞬间便会被射杀! 不然……便自己逃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腾起,瞬间便被燕遥否了。 她办不到! 雀儿是容榷的人,一个小姑娘弃了神仙地随她千里迢迢来到了昆京,一天福都没享过,她怎么忍心弃了她。 燕遥又想了自己的前世,她自觉做了许多违心和亏心之事,那时她要的是被瞩目被欣赏,她想像燕姝一样耀眼夺目,然后便做了许多蠢事,只是从未存心去害过谁。 这一世,她也做不到。 于是她便苦笑了一声道:“雀儿,我先冲出去引开那些人,你看准机会便自己跑罢,向相反的方向跑!” 说完,她一脚踹散大椅,捡起椅座便欲跳窗。 雀儿却一把拉住了她。 燕遥回头,原以为雀儿是害怕或什么,但她望见雀儿清亮无比的眼神时,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的雀儿,似乎过于精神抖擞了,抖擞的让她感到吃惊了。 “公子一早便说您思纯正,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雀儿说了句与此景不相干的话,伸手从腰侧解下了荷包,对着燕遥嘿嘿笑道:“小姐如果能将人引出来,雀儿或许能帮上些忙。” “怎么帮?” 雀儿莫明的自信令燕遥有些发懵。 雀儿从荷包里拿出豆粒大小的紫晶在燕遥眼前晃了晃,嘻嘻笑道:“雀儿确是不会武功的,但雀儿打小便开始练暗器,只要不是相距太远或对方太厉害,雀儿有自信可以百发百中。” 燕遥喃喃道:“你不早说。” “现在也不晚呀。” 雀儿笑嘻嘻眨了眨大眼,她总不能说自己需要一个靶子吧。 那些箭手都隐在树上,她的腕儿可不足矣穿透树身,只有那些人自已暴露出方位和身形时,她才有机会下手。 燕遥眉头微皱,似乎满心犹疑的模样。 雀儿神色轻松的扯了她一把,笑嘻嘻道:“小姐放心,您只要护住自己,其他的交给雀儿便好,还有,我们再不出去的话,就会被烧死啦!” 第二十五章 少年翩翩 燕遥破窗而出到落地不过是瞬间事,就只这一瞬间,她用来当盾牌的椅座上便插了三枝火箭,箭头透木而出,险些便刺上她的脸。 “妈的!” 燕遥低低骂了声粗话,狼狈的翻滚到墙边时,手中的椅座已经烧了起来。 她没了护身的东西,便只能狼狈的一滚再滚,眼角余光瞟到同样狼狈的雀儿时不由叹息一声。 这个雀儿啊,说话时自信满满,可是跳出来之后根本没来得及施展,要不是大多数的箭都射向了她,现在的雀儿已经成了只死雀。 她又看到了那四个婢女,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怜悯。 怪不得院中那般的安静,原来她们都已死了,大抵是在锁完她的房门后便死在了利箭下。 何苦!何辜? 她也只来及感叹一句,便又忙碌的翻滚起来。 她原是想找机会逃出院子的,只要入了林子,逃起来便容易许多,但是……世事总是充满了但是! 她根本跳不过那残破的墙,就连可翻滚的地方都越来越小了。 那些人,好似故意在逗弄着她,于暗处欣赏着她的狼狈,欣赏着她的垂死挣扎! 她却不得不挣扎! 她不想再死一次,死的不明不白不甘不愿。 如果她死了,不管还能不能带着两世的记忆,她想自己都会变成一个十分可怕的人,满腹仇恨,阴狠毒辣,那样的她,再也不会有真心真情,再也不会感受到温暖,她将永远活在黑暗之中…… 她不想要一个那样的自己,所以在她还能保留一份纯善时,她不能死。 但是,还是但是,但是那些人不肯放过她! 一根根利箭不停的射向她的身前身后,深入地底,直到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她在其中,再也无法翻滚。 她想躲,便只能踩着箭杆逃跑,而她稍一直起身子,立刻便有箭射向她的脑袋。 真恨!真恨呐! 燕遥死死咬住了牙关,赤红着双眼望向天空,在她的身前,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稍远,是隐在暗处的敌人,她已尽力求生了,却还是敌不过残酷的命运,生不知为何而生,死不知为何而死。 茫茫天地间,她不过一蝼蚁耳,生,无人恋,死,无人悲! 雀儿,我连累你了,若有来世,我为奴为婢还你吧! 燕遥满心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心如火灼般疼痛着。 “小阿遥,这才几日未见,你怎的这般狼狈啦?” 突有男声似近似远的飘了过来,清越中带了丝淡然,飘渺中又存了嘻笑。 燕遥霎时睁开了双眼,不敢置信的望向身后。 “公子你可来了,快救命啊!!” 雀儿的尖叫声让她确定了那声音不是幻觉,虽然她眼中没看到任何人,她的眼却骤然亮如灿星。 那个声音不大,如寻常问候一般亲切,听在沈遥华耳中,不管是黑暗还是火焰,通通变成了虚无。 他活得像个浪荡子,却总能让她安心,也让她羡慕。 她以为紫川一别再难相见,即便见了,大抵已各成人夫人妇,再见时淡淡颔首,浅浅微笑,就此擦肩。 但是,她们分别才不过一个月又十九天罢了。 她在绝地,他在身旁,她看不见他,却能想像到他走路时踢踢踏踏的懒散模样。 只不知道他今次是不是白衣飘飘趿着草鞋。 就在她想到白衣时,她便真的看到了白衣,还看得十分清楚。 因为那人手中,很骚包的举了个硕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不十分明亮,却莹润而温柔。 那莹润而温柔的光包裹着一个衣袂飘飞的白衣少年,便如仙气缭绕着他一般。 他在林间翩飞,每过片刻便会响起重物落地之声,十几个片刻之后,他已落在燕遥身前的箭尾上,一足踏一枝,如踩平地般稳当。 他将夜明珠举到脸侧,对着燕遥灿然一笑,“小阿遥,想容哥哥了没有?” 燕遥也笑,笑的泪花闪闪,哽咽道:“想了,想的都快想不起了,请问公子您贵姓啊?” 她的样子很惨,一身素衫破烂肮脏,凌乱的发上沾满了泥尘,当她没忍住流下两行泪时,便在脸上冲出了两条浅色的痕迹。 “可怜的小阿遥。” 容榷叹息一声伸手将燕遥揽入怀中,轻飘飘跃出了院子,对着已等在门外,同样狼狈的雀儿翻了个白眼,一句话没说径自飘然而去。 雀儿怔了下,放声大叫:“公子,您不能把雀儿撇下不管呐,雀儿虽然没护好小姐,但也是一片赤诚丹心呐……” “回紫川去。” 雀儿身后突然飘出个黑衣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清俊,面无表情。 雀儿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嘴一撇,“我不回,我要照顾公子和小姐!” “这次如果跟燕家小姐回来的是别人,燕家小姐便不会受这么多罪,你不光帮不上忙反而还拖了后腿,公子未责罚你已是额外开恩,你自己便不觉得惭愧吗?” 少年如此一说,雀儿的小脸霎时便垮了下来,垂着头好半晌没有出声,单薄的双肩却渐渐的抖动起来。 “小姐是候府千金嘛,我以为至多不过是人宅之间有些小龌龊,对付那些我还是可以的嘛,我怎么知道有人想要小姐的命呢,呜……” 雀儿忍不住哽咽起来。 少年微微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雀儿的肩以示安慰,却被雀儿一把打开。 雀儿委委屈屈的说道:“别说是我了,怕是就连公子也是想不到的,再说我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啊,还不是我早早发觉不对才传了信的,不然你们哪能这么及时的赶来,呜……” 雀儿满腹心酸委屈时,燕遥已在容榷怀中睡着了。 在听到容榷声音的那一刻,她满心的愤恨和绝望便烟消云散了,待到被容榷抱起,鼻中嗅到独属于他的,淡而高远的清香时,她便彻底的放松了自己,转眼间便睡熟了。 前世今生,未有人真心呵护过她,那始终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 只是在这一晚,在她陷入绝境之时,有一个本在千里之外的少年翩然而来,霎时便驱走了她心头的黑暗。 她便永远记住了他拥她入怀之时的静谧与美好。 第二十六章 浅粉淡紫 燕遥醒来一睁眼,便望见一张如月般姣姣的面庞。 她有片刻的恍惚,不过转眼间便知那是容榷。 那般令时光都忍不住想要停驻的颜色,前世今生,只他一人拥有。 他有着舒张的长眉,不锋利不张扬,他有双极清极明的眸,眼角微挑却不轻佻,鼻若秀峰,唇染浅丹,他只懒洋洋笑着,便夺了世间太多风华。 他年纪尚轻,翩翩丰仪已入骨血,他远浮华近挚真,身心皆浩然。 燕遥未见过他的父母,心下却十分神往,只不知是怎么样出色的男女,才能教导出一个如此优秀的少年。 她正心事痴然,容榷对她眨了眨眼睛洒然笑道:“你这般看着我,可是你容哥哥又俊了几分?” 他的眼似有魔力,燕遥便也跟着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世上不管什么都有个极致,当到了这个极致的时候,便不会再有寸进了。” 她的意思便是容榷的相貌已是极致,不可能再俊下去了。 褒贬相间的一句话说完,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仍在容榷怀中,他则懒洋洋偎着榻背,阳光透过窗上的棱纱洒在他身上,便似为他镀了一层清辉。 他们身处一间宽敞的屋内,屋中床榻桌椅皆是上好的香杉木,双层幕账分别是紫云纱与白月锦,锦上绣着小小的淡紫芳草,既素雅又不觉寡淡。 燕遥嗅着最喜欢的木香,望着最喜欢的颜色花朵,在最令自己安心之人的怀中,忍不住笑着叹息一声,将蓬乱的发埋在容榷怀中,叹道:“看见你可真好。” 她这般一叹,便显出几分软弱,这般软弱她向来最怕被人发现,如今主动表现出来,是因为她放下了。 她最软弱的时候,是被人逼到绝境的时候,如今,是对救自己脱离绝境之人的感谢。 只此一次便好! 以后她再也不要让别人把自己逼的像狗一样逃窜,便也不需要软弱了。 便此一次。 她长叹一声,在容榷不算宽厚的胸前蹭了蹭,喃道:“怎么还这么瘦,太瘦的男人是不容易讨到老婆的。” 她一直埋着头,望不见容榷眸色,是她不曾见过的深与沉。 听到她的调侃,容榷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懒洋洋道:“你又臭又脏,污了我这一身云华月锦,说吧,用什么赔我?” “不赔。” 燕遥更加用力在他怀里蹭了蹭,他家有的是钱,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她现在穷的就剩几件衣裳和首饰了…… 燕遥突然窜了起来,撒腿便跑,急惶惶像自家房头着火了似的。 “做什么去。” 容榷不急不慢的伸臂一捞,燕遥便跌回榻中,双眼发直的喃道:“我的衣裳啊,我的金银首饰啊……雀儿呢?” “雀儿回紫川了。” 容雀懒洋洋躺在榻上,顺便枕上了她的腿,漫不经心道:“那些破铜烂铁要来作甚,你想要什么与我说便是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容雀不甚高兴的起了身,对着满脸肉疼的燕遥道:“别想那些不相干之物了,你先沐浴,我也去整理一番,之后来同你一同用早膳。” 说完他便施施然走了,两名抬着浴桶的粗壮仆妇略略施礼后便将热气腾腾的浴桶抬进了屋中。 水上飘着着鲜香的花瓣,澡豆是容榷惯用的,掺了真珠玉屑,捣诸香,研千遍,最是好用不过。 有那么一阵子燕遥感觉自己回到了紫川容家,准确来说,是容榷在北庄的私宅。 那里背靠青山,三面田园,人们生活的安逸舒适,燕遥喜欢那里,容榷也喜欢。 她便住在北庄容榷的小宅院里,仆婢寥寥,那时的她便是事事自己动手的,但不管吃用,用的都是极好的。 穿,她便一直穿的葛麻衣,人常说冬裘夏葛,泛指的便是美服。 葛麻轻透,穿在身上最是舒适自然,只是色泽不比丝罗之类华丽,加之价格低廉,便不为贵族所喜。 燕遥独自洗完了澡,穿好叠放在一侧的浅粉葛麻衫裙,突然便觉得心情疏朗起来。 她从前穿的大多是靛青、青或浅灰,这种浅而柔嫩的粉还是第一次见到,想是容家染坊刚刚染成的罢。 她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正擦拭着及腰的发,容榷已是一身清爽的走了进来。 他亦换了葛麻衣,依旧是宽摆大袖的款式,颜色是清雅夺人的淡紫。 他进时,她面向窗外侧首拭发,发乌黑,腕晶莹,腰不盈握,臂纤腿长,那般的盈盈而立,她便如一朵似绽非绽粉嫩嫩的荷。 容榷眸子微眯,上前接过她手中布巾,将她按在椅上,便自然的替她拭起发来。 燕遥便也安然坐了,垂睫浅笑,由得他去忙。 容榷对她,从来都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比如说他要送你个人,你收与不收,那个人最终还是会跟在你身边的,雀儿便是例子。 比如说他要送你的东西你不要,到后来,那些东西也是会出现在你面前。 比如说他要为你拭发你不允,那他便会不带脏字的,拐弯抹角将你损个体无完肤,例如你心思不纯呐,与他相交只浮于表面之类的。 总之,他是个很温柔又很坚持的人,自己想要做的,便定要做到。 燕遥对他,大多时是随心而为,心情好时揉肩捶腿的事做过,心情不好时将门甩到他脸上亦做过。 两人一坐一站皆默然无语,饭菜送来时,燕遥的头发也已半干,便就披散着吃起饭来。 这时燕遥才看到容雀尚湿着的发,不由挑了挑长眉,“有那功夫给别人拭发,自己的却不知道拭。” 容榷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总给别人拭发,别人却从不给我拭发,想想还真是可怜。” “又不是没给你拭过,是你嫌我手粗的。” 燕遥翻个白眼,想起旧事,瞬间将去寻干布巾的念头抛了。 她前世没伺候过人,这一世也没有,奇就奇在很多粗活她能做的得心应手,一些细致的比较适合女人做的事她做起来反倒很难。 绣花不行,煮饭不行,缝衣也不行,就连好心帮人拭个发也要被嫌弃的体无完肤。 第二十七章 紫云 吃完早饭,容榷说有事要做,会在午饭时赶回便走了。 容榷一走,燕遥便觉得心突然空了。 偌大的屋中只剩她一人,极静。 天地间仿若也只剩了她一人,极寂。 天地悠悠,伊人孤寂,无靠无依…… 她孤单单在榻上发呆,直到容榷回来,才惊觉自己一上午竟是连姿势都没换过,也不知自己曾想过什么。 容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一个高高瘦瘦青了眼眶的紫衣道士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口中气极败坏的叫嚷被扔进了屋子。 “气度,做人要有气度,你这小人长的一表人才,气度却着实太差!” 道士好容易稳住身形,怒视着容榷嚷了一句后转眼看到燕遥,不由一怔。 “哎呀呀,冤孽啊冤孽,劫数啊劫数……” 他对着燕遥念咒似的念叨,容榷眉头一扬,抬腿在他臀上踹了一脚,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道长似乎应该说报应才对,你既有胆说我家小阿遥是瘟星,就该有承受报应的觉悟才是。” 紫云被踹的踉踉跄跄,若不是抚住了椅背,险些趴在地上。 他回首怒视一派悠然自得的容榷,气的脸膛发紫,伸臂一指容榷,骂道:“你这小儿还是收敛些好,若他日还这般行事无忌,会大损运数!哎呀!” 紫云捂着肚子惨叫一声,转首怒视燕遥,骂道:“背后偷袭,卑鄙无耻!” “我打的是正面。” 燕遥冷笑着晃了晃拳头,“你再敢胡言乱语,我便……” 她忽的想起传闻中洛赤华的虫池,便转脸笑嘻嘻问容榷,“你说我们挖个大池子,用毒虫添个半满丢他去喂虫好不好。” 他回来,这天地间便不是只她一人茕茕孑立。 他还带回了紫云,那本是她浑浑噩噩时想做的第一件大事,她还未想好怎样去找到紫云,他便已将她带了回来。 真是天意! 她对着他笑,他亦对着她笑,懒洋洋偎入榻中懒洋洋道:“挖池子、找虫子都需时间,不如先将他丢粪池里泡上两日罢,这院后便有菜田,恰恰也有蓄粪之池,岂不是天意。” “天意个屁!” 紫云一屁股坐在椅上,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一阵后‘叭’一声摔下茶壶,瞪着容榷怒道:“你这小儿小小年纪便如此阴毒……哎呀!” 容榷随手抓了个靠垫甩在紫云脸上,打得他闷哼一声,脸愈发的紫了。 “说呀,你怎不说了?” 容榷抬腿将榻边植着小翠竹的青玉盆勾到身边,望着紫云似笑非笑。 “哼!贫道不与小儿计较!” 紫云悻悻哼了一声,郁闷的转回身子,抓起盘中的糕点猛吃。 燕遥这时整了整脸色,在紫云对面坐了下来,一手拖腮,一手玩着只空盏,低声问道:“她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般的陷害于我?” 她、指的便是燕姝。 “她是谁?谁是她?” 紫云头也不抬的与燕遥装傻。 燕遥偏头静了一瞬,认为他是不想回答,她既觉心中有数便不愿揪着不放,只道:“你好歹也是出家人,这般害我便不怕损了阴德?” 紫云翻了个白眼道:“我是救你!” 燕遥冷笑:“你救我?因为你的妄言我被遣出家门险些便死在荒郊野外,这便是你说的救?” 紫云慢吞吞咽下口中的糕点,又灌了一大口茶水后不阴不阳的问道:“那你死了没有?” 燕遥呼吸一窒,手指一僵,差点没忍住将手中的茶盏丢在紫云脸上。 紫云吃饱喝足,懒洋洋向椅背上一倚,睨着燕遥道:“只要你彻底离开燕家门,离开这小子,日后必定顺风顺水,一生无忧。” 燕遥听了还未及反应便听到容榷高声唤道:“来人,挖池蓄虫,傍晚前将这老杂毛用毒虫埋了。” 紫云跳起来指着容榷怒叫;“你敢!” 容榷抱着个靠垫笑的极是开怀,“你说我敢不敢?” “你……” 紫云怒指容榷,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由燕遥这边看去,紫云挺拔高大的身子颤个不停,中风了似的。 她便笑了笑,突然便不想问了,心下急切也淡了。 她拿紫云没辙,便如紫云拿容榷没辙一般,既如此,由容榷去解决便好了。 她心神一松,便觉得肚子饿了,这时去想早饭吃过什么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竟郁结到了神魂不属的境界,亏她还自以为气量宽宏,经过如此大事还吃得香睡得下,原来…… 想是一切都被容榷看在了眼中吧,所以他才会一早便去寻找紫云,也不知是如何找到的。 她向容榷投去一个感激的眼光,容榷却是直勾勾盯住了紫云,像好色之徒看到了绝世美女一般挪不开眼珠。 这是怎么了? 燕遥不由好奇的起了向,悄然无息走到两这中间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愈看便愈奇。 若容榷与紫云一男一女,这般的眼神可称之为一见钟情,但他们皆是男人,那便有些瘆人了。 燕遥在旁看了一阵,越看越觉得自己像个第三者,遂转身回到桌旁坐了下来。 桌上原有四碟糕点,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玉碟盛着五块五色细点,紫云在片刻便吃去了两碟,沈遥华捻了块玉薯糕静静吃了起来。 玉薯糕是用薯蓣泥,糯米粉,蜂蜜之类混在一起蒸成,十分的香软适口,燕遥在紫川时时常吃,回到昆京后倒没再吃到过如此地道的了。 薯蓣便是山药,紫川盛产,不管是煮粥煮汤还是做糕点,都十分的可口。 燕遥不知不觉得便吃完了一小碟,觉得口渴便想去倒茶,刚摸到茶壶便想起紫云是对着壶嘴喝的,不由便有些嫌弃。 她便端着茶壶出了门,打算好好洗洗再重新泡一壶热茶。 这些事从前她是做惯了的,如今又没有婢女在身边,自然还是要自己做的。 她出了门很容易便在这一进院中找到厨房,小院清幽雅致,厨房虽不大却是十分干净,灶上炭火未熄煨着热水,倒是免了她重新生火。 她一来一回不过用了一刻钟,回到房中便只剩了容榷一人。 燕遥怔了怔,将茶壶放好后疑惑道:“他怎么走了?诶,你眼睛怎么了?” 第二十八章 回去么 容榷双眼通红,隐隐泛着泪光,听到燕遥的话可怜兮兮的抽了抽鼻子道:“被那老杂毛暗算了,现下又痛又痒,小阿遥快来帮哥哥揉揉。” 燕遥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走到近前俯低身子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担忧道:“我看还是不要乱碰的好,不如去请个大夫来吧。” 因为担忧,她便离着极近的看,也未注意到两个人近到呼吸相缠。 “他可是对你下了毒?” 燕遥掀了掀容榷的眼皮,被他眼内密布的血丝又吓了一跳。 “差不多吧,快帮我吹吹,痛死人了。” 容榷眼里泪花闪闪,转来转去不肯落下的模样令燕遥大感不忍,当真嘟了唇在各自轻轻吹了几下,满眼心疼的问道:“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 看着容榷脸色舒缓了些,燕遥转身倒了两杯茶,一人一杯。 她坐在榻上慢慢啜着共,眼神始终盯在容榷的眼上道:“还唤人去请大夫吧,你这眼我瞧着十分不妥。” “小阿遥还是那般的关心容哥哥。” 容榷向燕遥抛了个媚眼,得了个白眼为回礼后笑呵呵道:“我的眼是因为看污糟物看久了才会如此,多看你一会便会回复过来,阿遥不必担心,那老杂毛可比我惨得多。” 污糟物自然指的紫云,怕是紫云知道要活活气死! 他这般说燕遥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转而追问道:“那紫云可是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原是不知道容榷有着极好的身手,昨晚见识过今日又见紫云毫无还手之力,便对容榷有着十分的信心,只是没想到才离开一小会儿,紫云便不见了,容榷还顶着双兔眼,还真是奇怪。 “他有那本事逃吗,我唤人将他埋了。” 容榷懒洋洋躺在燕遥腿上,将茶盏高高举在手中,微微一倾,碧绿的茶汤便化成一道细流流入口中,一滴不洒。 “我不信。” 燕遥撇了撇嘴,向旁边挪了挪,好让他躺的舒服些。 她早习惯了他的不羁和懒散,他那个人一向是能躺不坐,能坐不躺,炎夏吃饭时经常端个大碗,袍摆向腰间胡乱一系蹲到树上去吃,美其名曰乘凉。 他这般一个人,静时可翩若嫡仙,动时,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只是不管他做什么都好,都带着洒然之气,从不令人觉得粗鲁厌烦。 这便是独属于他容榷一人的独特气质。 他的随性自然,很难让人生出男女之防,今世于乡野之中长大的燕遥便不能。 更因他一直唤她‘小’阿遥,一直自称容哥哥,她便也心安理得接受了他的关怀与亲近。 容榷喝完了茶,起身拽起燕遥边走边道:“我让他们做了竹叶鸡,竹笋饭,和几样清淡的小菜,摆在院外的竹亭中了,走吧,吃饭去。” 他话一说完燕遥的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起来,声音极大。 燕遥打了个哈哈,讪讪道:“我现在长身体,容易饿。” “既知是在长身体那便要多吃些,这才多久未见你便瘦的竹子一般,早知你这般不懂照顾自己便该让你将福婶子带去的……” 容榷拉着她细瘦的手腕边走边絮叨,像极了一个唠叨的老爹。 燕遥浅浅笑着,明明耳边有人聒噪不休,她只觉这一刻天地静好,岁月无声。 在竹亭之中享受的清凉微风,听着竹叶轻响,嗅着青竹淡香,一顿本就美味的饭菜便又增了几分滋味。 饭罢,两人在竹林中散了一阵子步后回房午睡,睡醒后容榷带她去湖中泛舟钓鱼,结果鱼杆子一放,没等鱼上钩两人便睡着了。 他们都不是有耐心之人。 赏花赏月游山玩水,吃最喜欢的食物,睡时嗅着最喜欢的木香,时时有最信任最亲近的人相伴,不过五日,燕遥便胖了一些,双颊红润,眉眼有神。 这一日,两人在亭中各自懒洋洋偎在躺椅中,吃着干鲜果子,一人捧着本传记看着,不多时便又被微风熏的昏昏欲睡。 容榷便将书遮在了脸上,等燕遥以为他睡着了时,容榷却在书本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说:“想回去?” 燕遥便长长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看了半天根本不知写了什么的传记,轻轻嗯了一声。 她被人害死过一回了,这次不是容榷她还是难逃一死。 前世她愤恨而不甘,绝望的刺瞎了自己的眼,刺穿了自己的心,想着若有来生,定要那对狗男女血债血偿。 她便也真的重生了,只是没来得及想什么做什么,她便进入了另一片天地。 宁静的,清澈的,令人心情疏朗天地。 她心上的伤疤便也慢慢的淡了。 只是她终究还是回来了,也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决定,便险些又死了。 她应该更恨的。 可是她没有,她有着令自己都意外的冷静。 她想那是因为容榷。 他是阳光,轻易驱走她心头的阴霾和寒冷。 但在更深的地方,那些阴霾和寒冷凝结成毒,总有一日会蔓延开来,无药可治。 她要回去解了那毒,否则怕是到了下一世,她仍旧不得清净。 她怔怔而思间,容榷忽道:“老杂毛说燕家贵女可成凰,这是他师兄昔年过候府算命时为燕家女下的定语,贵,便指嫡。” 燕遥垂眼默了片刻忽的失笑,“燕姝没那么好命。” 她差了一点点。 容榷闷声道:“你也是嫡女,听说还被洛赤华盯上了。” “我?”燕遥怔后失笑,“我与他怎么可能?” “他是太子,同娶姐妹二人有何不可?” 容榷取下脸上书本,双目沉沉盯着燕遥。 燕遥面上的笑容一僵,心知容榷说的才是现实,若不然,她哪会那么痛快的便走了。 “我才不会嫁给他的。” 燕遥口上说的肯定,心头却莫明的一跳,想着或许可以等等看,看洛赤华对她的心意到底有多重,是否重到可以与燕姝抗衡的地步,若可以…… “与我回紫川吧。” 容榷之音如细流涓涓,不急不缓的流淌着。 “我带你天南地北的走走看看,累了我们便回紫川,歇够了便再出去走,也可以像老候爷那般遍访天下隐士,你觉得如何?” 第二十九章 炫富啊 “只怕那些隐士不肯见我们这些无名小卒。” 燕遥抿唇一笑,眼里却梁了一抹黯。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容榷悠悠叹了一声,转而笑道:“你不明不白的走了可不能不明不白的回,不管回与不回都不急于一时,你且安安心心在容哥哥身后当个跟屁虫就是了。” “我十三了!”燕遥有些恼,他们相识时她也不是小孩子,明明她自觉是个沉稳的性子,偏他一直当她顽童一般。 容榷道:“我快十六了。” 嗯? 燕遥诧异抬眸,他这是跟她比起年纪来了? 容榷笑,“去换衣,我带你出去玩。” 还玩? 燕遥微微皱眉,话不是说开了吗,她要想办法回去了。 “你回得去么?” 容榷眉一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那大哥马上就成亲了,这时你敢出现在候府门前,立刻会被人乱棍打走的。” “你稍待几日,等你那大哥成了亲便可以回去了。” 容榷这般言之凿凿的表示了,燕遥便再无话可说。 她原想着的方法便是找到紫云,逼他改口之余想办法让候府时不时出些乱子,证明即便是有瘟星也是另有他人。 小乱子要有,大乱子也要有,而出大乱子的最好时机便是燕腾飞成亲时,那时人多混乱,放过火啊下些药啊都是很容易的事,事后便是紫云不肯改口,寻些别的‘高人’也是可以的。 她随老候爷游历四方时识得一位隐士,最擅观天识人,其名天下几乎人人皆知而少有见其真容者,想来找人扮来诳人也是可以的。 想归想,她不忍。 因为从始至终,燕腾飞对她没有多好,却也不曾对她有什么不好。 她便不忍心在人家一生中最喜庆的日子里为自己谋前景,这时便恰恰有了容榷一力包揽,她便不愿再理会,想是凭容榷的智慧和品行,行的应是无伤大雅之事。 有人肯帮忙,她便也乐得清闲,换了身青衣小厮打扮,也未遮掩容貌,便那般跟着丰仪不凡兼不伦不类的容公子上了街。 “你怎会对昆京这般熟悉?” 燕遥原想带路的,结果容大公子驾轻就熟的找到了目地的。 “我七岁时来过。” 燕遥跟在容榷身后满大街乱逛,一手拎着几包小食,一手向口中塞着香喷喷的芝麻糖。 容榷手中也拎着几个油纸包,有香酥鸭,熏兔腿,干肉条…… 容榷边走边买,今日他穿了件广袖蓝衫,墨发端正正束了,人如玉,衣翩跹,结果脚下又趿拉着草鞋。 燕遥也想穿草鞋,紫川几乎人人编得一手既简单又精致好穿的草鞋,只是容榷不准她穿,说什么女孩家不可露足云云。 “你七岁时来这里做什么?京中有亲戚?” 燕遥大眼左顾右盼,吃的很认真,问的漫不经心。 “我到京中讨饭。” 容榷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燕遥却嘻嘻笑了起来,鬼鬼祟祟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我瞧见许多女子对你暗送秋波,你瞧瞧有没有合意的,带几个回去做妾啊什么的。” 她这般说,是隐约听说容榷打小便定了亲的,所以旁的女子正房是做不成了,不过即便是给容榷作妾,那些女子也会争先恐后罢。 她正鬼鬼祟祟的笑,容榷一把将她手中咬了一半的芝麻糖抢了过去,边咬边道:“我看你是吃饱撑了,晚饭前什么也别吃了。” “呸,甜死人了。” 容榷咬了一口便将糖扔了,满脸都是嫌弃。 “哎呀真是浪费。” 燕遥惋惜的叹了一句,转眼又翻了包糖瓜子吃了起来,瞧见容榷瞪她,立刻笑嘻嘻的塞了一把在他手中,讨好道:“这个不是很甜,你吃吃看。” 容榷翻了个白眼,“我渴了,喝茶去。” 他人高腿长说走便走,燕遥便只好一路小跑的跟了上去。 两人逛的是昆京最有名的食街,几乎囊括了天南地北所有小食,转过食街,便是昆京最有名的富贵街。 街上酒楼比肩商铺林立,吃的未必最好,买的未必最精,但价钱绝对是最贵的。 燕遥是知道这里的,一见容榷向着富贵街去了,立刻扯住他的衣袖劝道:“你不了解昆京便不要随处乱走好不好,我告诉你啊,这里的东西又贵又不好,不如我带你去西三街吧,那里的东西又便宜又好。” “我偏要去!” 容榷翻个白眼,大步不停。 “哎呀你都多大了还这般任性啊,你听话啊,那里真的不好……” 不知不觉间,她一个候府千金已厌了虚浮。 只是她拦不住容榷,两人拉拉扯扯进了‘百茶居’。 小伙计见了客人立刻满面带笑迎了上来请人落座,容榷瞟了小伙计一眼,淡淡道:“我订了三楼清雅居。” 三楼,以金论价,没百两金便别想体体面面走出来。 小伙计稍微一愣,立刻便笑着引两人上楼,对身后撕扯的声音充耳不闻。 在富贵街上当伙计,最需要的便是眼力,他观容榷衣衫虽不十分华贵,但贵气天成,这年头什么都作得假,只有贵气这东西假扮不来。 等到小伙计推开房门躬身请二人入房时,撕扯声便停了,他一转身,撕扯声又起。 “你是不是有钱没处花了?没处花了你给我啊!” 燕遥心疼的眼都红了,什么样的白痴会闲着没事花百两金喝壶茶! 容榷倚窗而立,顺手掏出一把银票递了过去。 燕遥呆呆问道:“你作啥?” 容榷奇道:“你不是要钱?” 他顺手又从袖袋中往外掏东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半个巴掌大小的紫晶、血玉麒麟、碧水璃珠…… 转眼便在桌上摆了一片。 他装这许多东西不重么?他这是炫富?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燕遥呆了,端着茶盏进来的小伙计也呆了。 “赏你了。”容榷随手将璃珠甩在小伙计的托盘中。 小伙计差点给跪了,将茶般向桌上一放对着容榷连连作揖道谢。 “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容榷温言细语,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小伙计又作了几个揖才颤巍巍的下去了。 小伙计在此处做事,大场面见得是多,却没人赏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连金锭也是看得见得不着的。 小伙计累死累活成日巴儿狗似的讨好客人,一个月也不过多得几两银子,如今这价值百金之上的好东西赏了他,乐得立刻便辞工不作打算回老家娶媳妇开面馆去了。 第三十章 豆子与逐霞 容榷不知道自己随手便让茶楼少了个伙计,燕遥却是气的嘴都歪了,小伙计一走便一巴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的骂道:“容榷,你发什么疯,什么都拿出去赏人,怎不见你赏我,你这个败家货,将来谁嫁你倒了八辈子大霉!” 碧水璃珠啊,价值好几百金的碧水璃珠啊,他脑子有病啊…… 燕遥心疼的脸都绿了,容榷挑了挑眉,将桌子上乱七八糟一堆向燕遥一推,“赏你。” “你!!” 燕遥气得说不出话,甩袖便走。 结果没走到门口又走了回来,将桌上的东西都包起来后又在容榷身上搜了起来,她要将他身上所有会值钱的都带走,然后留他在这里付不出茶钱,让人揍他一顿最好! 容榷摊开双臂配合着让她搜,莫明其妙叹息了一声道:“唉~我心情不大好。” 燕遥哼了一声,发现他颈上有一根以红色丝线编成的细绳,若不扯开他衣领是看不到的,她便伸手便去扯。 “我心情不好时便会胡乱赏人东西。” 容榷声音按住燕遥的手,幽幽道:“那是我的定情信物,你想看?” 燕遥的手被压在他锁骨之上,手下肌肤微凉滑腻,手背之上则是容榷温暖的掌心,她突然有些尴尬,翻个白眼将手挣了回来,恶声恶气道:“我才不稀罕看呢。” 她不屑的转身,觉得东西已经搜的差不多了,量他不至于拿自己的定情信物去抵茶钱,他那般胡乱挥霍,让他丢丢脸也好。 反正他身手好的出奇,应该不会吃亏的。 若不然还真不放心将他留在这里,他长的那么美,皮肤那么白,万一有人见色起意……还有啊,自己是不是多事了些,刁蛮了些,毕竟那些东西啊钱啊都是他的,他想怎么用便怎么用,他爹娘都不管,自己凭什么管啊…… 燕遥边胡思乱想,边向门外走。 “快看,有美人。” 容榷突然欢叫了一声,燕遥怔怔回头,看到容榷衣襟不整的倚在窗前对她欢快招手,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将自己憋死。 “你滚!” 燕遥气的大叫一声,转身便走, “不是要我滚吗,怎么你……” 容榷在身后窃笑,燕遥怒而回首,随手抓了样东西便要丢过去,容榷已摆好了躲闪的姿势,燕遥却又不丢了,因为她刚抓到了颗夜明珠,换一个是紫晶,再换也不行,都很值钱,舍不得丢。 “你快来看看,真有美人。” 容榷像没看见她动作似的,笑嘻嘻站在窗边对她招手,神情亲密,好似燕遥的怒火与他丝毫不相干一般,见燕遥只是怒视着他不动,还亲亲热热上前挽住了她的手,硬是将她拖到窗边。 而窗下,果然有美人! 百茶居竟有后园,金玉之园。 园中以金银为饰,碧玉为山,白玉为桥,紫玉雕阁,就连花木也美如玉雕,白的晶莹,绿的莹润,红的潋滟…… 最夸张的是还铺了条彩虹湖。 湖底以七色之玉铺就,阳光映在水面之上,便泛着耀眼压目的七色光芒,令人根本无法直视。 有位美人便站在彩虹湖畔,身子袅娜,貌若天仙,一身雾跹轻衣随风轻扬,也不知是刚刚从天而降还是欲冲天而起。 在她身侧,则站了位高大的玄衣男子,一身冷峻高华,硬生生压下了那湖中眩目夺神的彩光。 燕姝!洛赤华!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燕遥正在惊奇,耳畔便听到一声极夸张的赞扬声。 “男若天神女若仙,真真一对壁人也~” 容榷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夸张的感叹着,似是十分欣赏羡慕似的。 燕遥便觉得不中听了,大大翻了个白眼咕哝道:“屁的壁人,狗男女还差不多。” 她话音刚落,便瞧见洛赤华抬起了头,吓得她一把将整个人都快探出去的容榷拉进屋内,避在窗根下大气都不敢喘? “你认识那一对壁人?” 容榷似乎十分好奇,双眼水汪汪的望着她,被扯开的衣襟也不知整理,露着一片白嫩嫩的肌肤。 燕遥便觉得刺眼了,没好气的帮他整理着衣襟,压根忘记前几天洛赤华的名字还曾由容榷口中出现过,只是小小声说道:“男的是太子洛赤华,那女的……” 燕遥磨了磨牙,十分不愿意的吐出她的名字:“燕姝!” 容榷不知死活的感叹道:“原来是你姐姐啊!原来你姐姐这么美啊!怎么你长的……” “我长的如何?” 燕遥眯起眼握紧了拳,别人怎么说她不管,但是只要容榷敢说句不中听的,立刻便让他脸上开花。 容榷眼一弯,十分诚挚的说道:“你长的比她好看多了。” “算你识相!” 燕遥晃了晃小拳头,皱着眉磨了阵牙,忍不住又悄悄探出头去看,只是再一看时,湖边已没了那二人身影。 “狗男女。” 燕遥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容榷道:“你嫉妒?” “你放屁!” 燕遥狠狠推了容榷一把,两个面对面蹲着,各自重心不稳,她这一推,两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她便抱膝生起了闷气,容榷悄悄瞟了她几眼,低声道:“你真不是嫉妒?” “你是不是存心找打?” 燕遥抬脚在容榷小腿上踢了一记,翻着白眼道:“一条恶狼,一条毒蛇,有什么好嫉妒?” 容榷捂腿哀叫一声,笑眯眯道:“那我是什么?你是什么?” “什么你是什么我是什么?”燕遥恶声恶气,觉得容榷越来越怪了,话问的莫明其妙,事也做的乱七八糟。 容榷丝毫不被她语气和表情所影响,依旧笑眯眯道:“你说太子是恶狼,你姐姐是毒蛇,那我呢?还有你自己呢,你比作什么?” 问这个有意义么? 燕遥怔了下,本是不想理他的,但又瞧见他似乎真的十分想知道答案的模样,于是便勉为其难的想了想,然后突然便笑了开来,弯着眼说道:“你是豆子,我是逐霞。” 她一说完,容榷立刻便不满了,竖眉瞪眼道:“我是兔子你是鹰?” 第三十一章 我们的过往 豆子是原是只玲珑可爱的小白兔子,被容榷养的猎鹰逐霞捉了回来,大抵是觉得兔子太弱太小,逐霞便只是逗弄着它玩而不伤害。 被燕遥瞧见了觉得被逐霞欺负的兔子太可怜,便让容榷出马令逐霞放了兔子,由她悉心的养着,不久便养的像小猪一样,容榷便惦记起豆子那一身的肥肉,直说找机会要炖个兔肉锅来吃。 而在此前她还有好些猫猫狗狗之类的小动物,她住的小园子里向来都是闹轰轰的。 原以为会一直留在紫川的,身边有许多小动物作伴便是谁都不在也不会寂寞。 但她,终是不得不走。 她走,尚不知前路何方,小动物带不走便托付给了容榷,临行时连哄带求,生怕容榷当真吃了她的胖豆子。 燕遥回来诸事烦心便忘记了豆子,如今一想起来,立刻便道:“豆子怎么样了?” 容榷两手一摊,神情无奈。 “你吃了我的豆子,我要掐死你!” 燕遥立刻扑向容榷,作势欲掐。 容榷笑着躲过,绕到了窗边道:“我可不敢吃你的豆子,如果它哪天死了,一定是肥死的,你可别赖到我身上。” 燕遥一扑不中便站在了原地,瞪眼道:“你为什么给它吃那么多?” 容榷立刻一脸委屈,要不是她从前给豆子养成了吃饱睡睡醒吃的坏习惯,他怎么会让一只兔子变成球。 “它是兔子又不是猪……” 燕遥念叨了一句,突然发起呆来。 她想起那片容榷庄园外那片碧莹莹的草地。 那里四季青葱,眼里总是褪不去鲜绿与五颜六色的野花。 草地上有兔,有羊,有看着凶恶实际上最是乖巧懂事的黄狗,有看着温驯实际上奸滑到不行的花猫…… 她有些恍惚的说道:“我将这里的事解决之后,可以去你的地盘上盖几间木屋来住么?” 容榷侧立于窗边,长睫在眼下留下一片深深的阴影,他唇角轻扯,淡淡道:“什么都随你,你确定一定要回去么?” “嗯。” 燕遥淡淡应了一声。 容榷忽的带了些怅惘道:“你是不是纳罕我对你的好?觉得一切本不是你该得的,你便什么都不敢捉住,不管到了哪里,你始终觉得自己是个过客?” 他的侧影微微有些薄,倚窗的姿势有些漫不经心,但脊背永远都是笔挺的,像一株正在努力成长的松。 燕遥瞧着他的侧影笑了笑,慢慢坐回榻上,轻轻嗯了一声。 重生之后,她便随着老候爷四处飘零,虽是舒心自在,但到底无根可寻,便是候府,也不以为家。 “我对你好不是没来由的。” 容榷由窗前走到榻前,一来便懒洋洋躺在燕遥腿上,以袖遮脸,淡淡道:“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但只怕你看见越长只会越与我生分,想来还是告诉你吧。” 他遮着脸,燕遥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轻轻解下他束发的丝带,让他能更悠然些。 他是个不喜欢束缚的人,燕遥便是不愿意看到任何东西束缚着他。 容榷轻轻晃了晃头,让发散开,也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你的腿太瘦了,咯得慌。” 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燕遥缠绕丝带的手指突的一僵,随后便去推他的头,“起来,我还嫌你脑袋沉呢!” 容榷闷笑一声,突然道:“我七岁时来过昆京。” “我知道,你说过了。” 燕遥翻了个白眼,拿着丝带在他颈上比划。 “我与我爹去访亲,走在街上我瞧着什么都好奇,一不小心便与我爹走散了。” 其实是他爹故意把他扔下的。 容榷叹息一声道:“我那时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瞧着周围没一个认得之人便有些慌了。” 他在街上乱跑,不小心撞到了个孩子,结果便被人家的家仆围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了。 那个孩子年纪与他一般大,看起来是个富贵骄横的,瞧他穿的普通,便想揍他一顿。 他那会人小,功夫也不行,打几个小孩子没问题,对上有些拳脚功夫的大人是不够看的。 容榷道:“老候爷替我解了围,那时你便站在他身后。” “你给了我这个。” 容榷随手拈出一朵小小的珠花。 花是用小小金珠、碎玉珠串成的金玉兰,不十分贵重,但至少也值几十两银子。 燕遥恍惚着接过,看了两眼便笑了起来。 她隐隐间想起了一个小男孩,身形面目都是模糊的,但记得他倔强中又透着沉静的脸。 他独身一人对着几个虎视眈眈的大人,面对着一个相同年岁孩子的欺辱,看起来处于绝对的弱势,但没有一丝害怕和慌张。 她是见他穿着普通的衣衫,孤身一人,所以才将头上的珠花送了他,希望能帮上他的忙。 就这般的匆匆一见而已。 一朵珠花,未曾一语,还当不得他对她如此之好。 “还我。” 容榷蒙着脸却是准确的将珠花抢回,顺手滑入袖袋中,像是怕她拿了不还似的。 “那是我的。” 燕遥觉得好笑。 他容家富贾天下,这等小玩意哪里入得了眼。 “给了我的便是我的。” 容榷的声音像孩子,燕遥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也不与他争辩,只是撇了撇嘴道:“就这一朵珠花便让你感激不尽了?” 容榷笑道:“已经足够了,但还有另一件事,那恩情怕是只能以身相许为报了。” “说来听听。” 习惯了他言行无忌的燕遥抿唇一笑不甚在意。 “我九岁时去了卢川,还是与我爹去访亲,结果走到一片山野,他莫明其妙又不见了。” 容榷在袖下微微撇了撇嘴,对他爹有些不满。 要他历练便直说,何必每次都偷偷的跑掉的呢。 “你爹是故意的吧。” 燕遥从容榷语气中听出了不对。 “当然!” 容榷怨气深深道:“不然谁家爹会三不五时丢孩子。” “你爹真有趣。” 燕遥轻笑,她不是不经世事的孩子,她有前世今生,自然能从容榷话中听出他并无憎恨之意,他是阳光的,是天高云舒的,若真摊上个不顾他死活的爹,他是不会有这般的性情,这般的语气的。 第三十二章 不是对手 容榷说起卢川,燕遥便被勾起了些回忆。 她也曾在卢川小住过,住的是乡野草庐。 有一次老候爷与草庐主人钓鱼,她闲着不耐便四处乱走,碰到了一个被野狗包围的孩子。 野狗三只,一只只饿红了眼,而那个八九岁的孩子,手无寸铁。 那是的孩子应该是很怕的,他牙关紧咬,脸色苍白,但他眼神坚毅,没有哭没有叫,双拳在胸前摆出了搏斗的架式。 若在前世,燕遥会悄悄的走掉去喊人,到时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她没有见死不救。 这一世,她掰了根两根粗枝,喊叫着冲了出来。 那时她七岁,学了些粗浅的功夫,将一根粗枝丢给了小小少年,缠住了扑过来的一条野狗。 其实野狗都是小少年杀的,若不是扑向她的野狗突然莫明其妙摔了个跟头,她想自己根本没机会爬上树,下场应该会很惨。 “那个孩子是你,其实你爹就躲在附近吧?” 燕遥突然觉得十分清明,那野狗摔的狼狈,八成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原本她一直以为好心有好报,是老天暗中帮忙呢。 容榷不答,只是笑道:“总之是你救了我的命。” “其实不算。” 燕遥摇头,她只是短暂的令野狗转移了视线,一只扑向了她,另外两只仍是攻向了他。 容榷道:“你不会以为我那时便能赤手空拳斗疯狗吧?” 燕遥道:“但你爹在附近啊。” “他不在,就是你救了我。” 容榷将袖子拿开,双目灼灼的盯着燕遥,一字一句道:“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好好好,你说是便是。” 燕遥从善如流,忍不住想笑,见过逼着人还债的,可没见过逼着人当救命恩人的。 “所以你得让我报恩,你要做什么事,尽管要我去做便可。” 容榷一头乌发流泻于她浅粉色裙上,面色莹润,泛着美玉般的光泽。美玉之上,又嵌了两颗漆黑夺目的曜石,望之灼人。 燕遥被灼的眯起了眼,忽然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这许多,不过是告诉她两人渊源深厚,他欠着她一条命,她可以让他去做任何事而不需心怀歉意与不安。 可他不知,那是她前世今生都未了的结,便是她想放也放不开的孽,如果解不开,怕是她到了海角天边,有人也忘不了她。 她便叹息了一声,淡笑道:“那你帮我回去好不好,之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都找你行不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到时候可不要赖账。” 她唇瓣如带露桃花般轻扬着,眸色内敛,令人看不进深处的光华。 容榷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她便淡笑着与他回望着,两人皆望不清对方眼中的波澜。 屋内一时静谧非常,有风由轩窗轻轻飘入室内,不知将哪里的兰得轻轻送进了屋内,满室清香将两人萦绕于其中,四目相对,心事飘然,不觉间,便似过了经年。 也不知谁的肚子按捺不住的叫了起来,这才将两人重新拉回了红尘烟火之中。 “走吧,吃饭去。” 容榷一跃而起,顺手拿着丝带绑好头发,拉着还有些恍惚的燕遥出了茶楼。 吃饭顺了燕遥的意,转到西三街,去了间装饰素雅的小店。 小店做的菜色鲜味美,两人都饿了,闷头便吃,饭罢溜达着回家,走着走着容榷突然大袖当头一罩,将行在里侧的燕遥连头带脸都罩了进去,还顺手捂上了她的嘴。 “……” 他又抽了什么疯? 燕遥想着在街上打闹不好看,微微挣了两下见他坚持要蒙着她的头脸,也便站着不动了。 不多时,容榷便拿开了大袖,若无其事的扯着她慢慢向前走。 “刚才怎么了?” 燕遥小声询问。 容榷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做了必有原因。 容榷淡笑道:“怕你不愿意看见之人看见了你而已。” 方才有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先后由街上路过,别人不知道是谁他却是知道的。 那两位都是决计不会在街上这般露脸的,便是如此他也怕燕遥被看到。 “洛赤华、燕姝?” 燕遥转念便猜到了是谁。 容榷点了点头,面色淡淡道:“你可喜欢洛赤华?” “怎么会!” 燕遥摇头失笑,“你哪来的那些诡异心思,我为何要喜他?” 且不说她现在年纪尚幼,便是真到了年纪,也不会考虑洛赤华。 容榷道:“可是你回去了他便会继续纠缠你,那个人别的不好说,对想要的却是势在必得的。” “你认得他?” 燕遥这下倒奇了。 容榷淡淡摇头,两人慢慢走着,因为说话声音都压得极低便也挨得极近,引得路人不由好奇观望。 容榷遂不在多言,只是随便说些闲语,一直回到自己的院中,两人泡了壶清壶互相坐了才继续前面的话题。 容榷是能坐便不站,能躺便不坐之人,如今便懒洋洋倚在榻上,边喝茶边道:“你回去了,除了有个想治你于死地的姐姐,还有个死缠烂打的男人,而他的死缠烂打根本就帮不了你,只会让你在泥潭中陷的更深罢了。” 燕遥除了帽散了发,还穿着小厮衣衫,也是懒洋洋窝在椅中喝茶,闻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总不会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害到我。” 容榷听完静默良久,才又缓缓说道:“你回去了,我便不能贴身相互,你若再遇险,还是没能力自救。” “你怎知我没有?” 燕遥不服气的瞪眼,眼一世她毁在没防备也看低了燕姝,没想到燕姝一出手便是杀手,这一世犯过一次同样的错误了,怎么还会犯第二次! 容榷淡淡道:“你不够狠,所以你根本不是对手,她想让你死,你想让她死吗?” 这一问燕遥便有些怔愣。 她不想燕姝死,她要让燕姝好好的活,活着看到自己美梦破碎,一无所有,那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不是吗? “她已行至你于死之事,你却连至她于死之心都没有,你凭什么与她斗。” 容榷突然抬眸盯住了她,那眸里有着浓浓阴云,沉沉雷雨,燕遥一见之下,心便也沉了下去。 第三十三章 闹剧 “你知道洛赤华约她出来干什么吗?” 容榷有些漫不经心的转了眼,盯着飘动的轻纱似在出神 “总不会是为了我吧?” 燕遥垂了眼淡笑。 “就是为了你。” 容榷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吩咐雀儿照顾好你之余,也让她将你身边发生之事都传信告之于我,所以你回来之后的所有事我都一清二楚。” “我就知道。” 燕遥轻笑了一声,声音中也微微带了叹息。 容榷的眼由轻纱之上转到她脸上,飞快的瞟了一眼,见她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态,便又转了眼接着说道:“其实那晚就算我不来你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那个藏九就在附近,只是我来时顺手将她打晕丢到山洼里去了而已。” “……” 燕遥无语的转首看向容榷,这件事却是她没有想到的,藏九不是被她打晕了塞到床下去了么,怎么那么快便找到了她? 照容榷话中的意思,她是一直藏在附近的,也就是说她一直在看热闹,不等到她真的要死了是不会出手帮忙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她知道是谁想要害自己,洛赤华也知道? “他们一个个精的鬼似的,你斗不过他们的。” 容榷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让燕遥不由得苦笑,她果然还是太稚嫩了,也太不了解别人了。 洛赤华明知燕姝要害她,既不责怪燕姝,也还是想要将她寻回去,这难道不怪异么? 还是他只想要他想要的,根本不在乎其他。 “我不是有你么,你总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 燕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却是呼不出心底的郁气。 “我只怕力所不及……” 容榷眉头轻皱,似乎颇为苦恼。 燕遥一见了忽觉不忍,他在她心里本就该无忧无虑,优游于山水田园间,虽近红尘烟火,却又远离人间世非的,如今却为了她的将来而如此苦恼,岂不是罪过? “我不是小白兔,不会随便让哪只鹰捉去当了玩物,你尽管安心,且看我回去后如何让他们难过!” 燕遥斗志昂扬的挥了挥小拳头,自以为气势如虎,看在容榷眼里,却愈发的像个兔了。 但她要回去,便让她回去罢,人是不可以带着心结过一辈子的。 燕遥走时是悄无声息的,只有候府寥寥数人知道,她本来就在小时离府,也没什么人惦记她,但她再回来时,却是几乎闹的人尽皆知了。 燕腾飞成亲的当日,可谓是灾难重重。 先是接亲时莫明其妙被鞭炮声惊了马,将女方家接亲的撞伤了好几个,喜轿走到一半又莫明其妙的散了架,害得新娘差点当众露了脸。因为怕耽误吉时,新娘不得不与燕腾飞共乘一骑同回候府。 剩下的路上每个人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直到离候府还有一条街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结果刚一转进去,就碰到一伙人抬着棺材漫天介洒着纸钱冲了出来…… 新娘当时便要回府,觉得这是老天阻碍,她嫁到候府去也不会幸福。 燕腾飞急得双眼喷火,这厢安抚着新娘,那厢驱赶着送葬之人,好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才到了候府门前,这时候府接亲不顺之事已经被许多百姓看在眼里,想必不出一日,便会传满昆京。 闹腾了一番后,好不容易可以拜堂了,结果又传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原本要来喝杯喜酒的太子殿下遇刺了!而且还见了血。 也不知是哪来的愣头青,一路高声吆喝着太子遇刺的消息跑进了候府,等想找人问个清楚的时候,却连个人影也抓不着了。 老候爷正为难着是先去看太子还是先受了那一拜,候府后院却又起火了,不是别人的院子,正是燕姝的明月楼。 燕姝与周氏一边派人去救火一边安抚宾客,好不容易安抚的差不多了,容老太傅不过喝了一杯酒便口吐白沫的抽了过去。 容老太傅可不是一般人啊,人家虽没什么实权,但是陛下最尊敬的老师,也算是代帝而来的,他一抽,宴上顿时大乱,这还拜什么堂啊,赶紧请太医吧! 幸运的是宴上有位老太医,在御医院是德高望重之辈,老头子捋着胡子慢条斯理把了半天脉,又掀了掀容老太傅的眼皮,咂巴咂巴嘴奇道:“老太傅身体康健,亦无隐疾,这病来的还真是蹊跷,且待老夫略施几针再做诊断。” 结果没等老太医略施几针,老太傅自己便爬了起来,看着身侧里三层外三层的宾客,一脸的莫明其妙。 老太傅没事了,拜堂的吉时也未过,老候爷如坐针毡似的喝了奉茶,立刻一溜烟跑去看望太子了,他一跑,来贺的朝臣们也都跟着跑了。 候府一下子便少了小半的宾客,剩下的多是亲朋,在周氏的主持下又重新入宴吃喝起来,心里都有些怪异,面上却还是带着欢喜的恭贺着。 可是吃喝到了一半,宴上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呼声,宾客们一个个捂着肚子,争先恐后的寻起了茅房。 府外的流水席也是同样的景像,一时间候府内外乱成一锅粥。 “这也太闹了吧。” 燕遥蹲在小院的墙头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许多的闹剧加起来,最伤的是燕腾飞,他却是与她无仇无怨的。 “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容榷蹲在她身边,眯着眼不以为然。 如果不是考虑到燕遥的心情,今天晚上燕腾飞根本就成不了亲,宴上也不止是让人坏肚子而已,后院的火也应该映红半边天,洛赤华也不会仅仅只是皮外伤而已。 燕遥叹息道:“我大哥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今天发生这许多事,以后不管燕腾飞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指点与私语的。 “是福是祸还说不定呢,后面的事自然有人会出面,现在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去休息去。” 容榷说了句古怪的话,拉着燕遥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燕遥也是到了这一晚才知道容榷的小院离候府只是隔街相望,也便是这一条街,便隔成了两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