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请纳妾》 楔子 【楔子】 vip病房里,入眼是一片纯净的白。 白色桌子,白色大床,白色的窗帘,就连床头旁的小茶几上,亦摆着一只白瓷花瓶,瓶口开落着一束白色百合,花瓣上犹沾附几滴水珠,香气淡雅沁脾。 病床上静静躺着一具异常消瘦的女性身躯。 不过二十来岁的青春年华,四肢却干瘦如柴,两眼凹陷,面色苍白,呈现病态的憔悴,看上去透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衰老感。 曾经,她拥有一头及腰,绸缎般乌润的长发,如今却是剪短至耳下。 一名穿着雍容贵气的中年妇女,端坐在窗边的白色沙发组里,她手里捧着一本英文杂志,声音不高不低的念出内容。 病床上的年轻女人,缓缓转动眼珠,望向每天固定在这个时间,来到病房陪伴她的母亲。 她凝视片刻,眼眶涌现泪水。 程丽仪一抬眼便看见女儿泪流满面,她放下了杂志,起身来到病床旁,伸手轻搂住她。 「芯芯今天不开心吗?是不是妈念的这本杂志太无聊?」 被母亲搂在怀里的沈芯婕只能眨眨眼,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 前不久还能听见她艰难地挤出喉音,可如今,她已发不出任何声响。 程丽仪本想忍住,但终是难掩悲恸的流下眼泪。 感觉脸颊一阵湿意,沈芯婕知道母亲正在哭泣。那个从来不知忧愁是什么的贵妇母亲,这几年来为了她的病,几乎是天天以泪洗面。 她那个商业强人的父亲,为了她的病,不惜砸下重金,聘请海外名医前来为她医治,更是三天两头便飞往海外,只为寻求更高明的名医与药物。 白色房门被推开,一名高大的俊秀男人走进来,轻拉起满脸是泪的程丽仪。 「妈,你回家休息吧,我来陪芯芯。」 「我去外面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程丽仪摀着嘴,不敢多看病床上憔悴得不似人形的女儿一眼,拎起手拿包快步离开病房。 男人在床旁的单人沙发椅落坐,厚实大手握住了沈芯婕的小手。 凯勋。沈芯婕转动眼珠子望向男人,只能在心底轻喊他的名。 「芯芯,我出差回来了,爸留在美国跟医生会谈,再过几天就会回来看你。」 江凯勋望着仅能转动眼球,无法做出任何回应的未婚妻,虽然心痛不已,却仍然逼自己面带微笑。 因为他知道,看见周遭的人为她痛苦,她心中已经够难受的,他不想也不愿再加重她的痛。 「等冬天过了,我会跟爸沟通,安排私人的医疗专机,带你回伦敦去看看。」 谢谢你。沈芯婕眨了眨眼。 见未婚妻拼命眨眼,除此之外,身上不见任何反应,江凯勋拉起她的小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不必说谢谢,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道谢或道歉。」他懂她,自然读得出她眨眼的用意。 闻言,病床上的沈芯婕泪盈于睫。 江凯勋静静的握着她手一会儿,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只戒指。 看清他拿近的戒指,沈芯婕快速眨动眼睛两下。 「我终于找到这只戒指,可以向你赔罪了。」江凯勋微笑说道。 他竟然还记得……沈芯婕在心底低语。 犹记得那年冬天,他们飞去巴黎过圣诞节,却在一个骨董市集为了一些小事吵架,她气得扔下了当时挑中的骨董戒指,掉头就走。 事后两人和好如初,兜兜转转,数年已过,她早忘了那件小插曲,可他竟然还记在心上…… 「来,我帮你戴上。」江凯勋抬起她白皙的纤手,顺着无名指滑到底。 那是一只以珐琅与珍珠围边装饰,中间镶嵌着一颗雕刻红宝石,展现巴洛克华丽风格的骨董戒指。 「你戴起来真好看。」 江凯勋微笑赞美,俯身在她指间一吻。当他看见把握在掌心里,那一根根枯瘦的手指头,胸中顿时一阵抽痛。 但他不许自己表现出来,依旧抬起俊颜朝病床里的沈芯婕微笑。 「你一直相信这些老骨董是有灵魂,往后你若有什么心愿,就跟这个戒指说,也许真会有奇蹟出现。」 手机铃声蓦然响起,江凯勋松开了手,起身在她颊边轻吻,低声歉语:「我出去接个电话。」 片刻后,病房恢复寂静。死亡般的寂静。 沈芯婕只能转动眼球,垂眸望向无名指上的骨董戒指,尽管她想伸手触摸它的触感,却也仅仅只能是「想」而已。 她的身体宛若被冻结一般,不能移动,不能说话,什么也不能做,仅仅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外界的一切。 她好寂寞,好孤单,好想离开这张床,去任何一个地方,哪里都好,只要能说话,能动能走,要她拿什么来交换,她都愿意。 可惜,这些再简单不过的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奢想。 沈芯婕闭起了眼,泪水无声滑下。 一颗,两颗,三颗,透明的泪珠,泫落在指间的那只戒指上。 下一瞬,泪水彷佛流进红宝石里,缓缓被吸干。 蓦地,沈芯婕感觉异常疲倦,她闭起了眼,不愿再睁开。 ……或许,就让她这样死去吧!总好过她的尊严与所爱的一切,一点一滴被无情的夺走。 她曾想过,是这个世界容不下她,才会让她逐渐官能丧失,既然如此,那便让她去别的世界吧。 天堂也好,地狱也罢,至少死后,她便自由了,能走能动,能清楚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哪怕成了一缕幽魂,亦好过现在这样。 她不要再用这副鬼样子,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了,真的好累,好痛苦,好孤独…… 第一章 【第一章】 细雨霏霏的清晨,两旁是成排蓊郁的松林,一道高大身影端坐于马背上,一人一马缓缓行走在青石板街道上。 这儿是距离皇京约莫两日路程的穆川,同样算得上是热闹繁荣之地,特别是春日时节,穆川郊区的园林便会开起漫天的桃花,京中贵族多在这里置地买房,闲暇时便来此赏花游玩。 此地自然也成了许多贵族金屋藏娇的好处所,皇京里更有夸大的流言,盛传穆川这儿的年轻女子,但凡容貌出挑的,多是被贵族养在这儿的外室。 娄易轻扯了一下缰绳,指示身下的骏马转左。 天光亮起,晨雾渐散,就在临近娄家祖宅时,一名模样狼狈的少女,蓦然冲破雾气,直直奔来。 娄易俊秀的眉眼微微皱了一下,手已俐落地勒停马儿。 前方不知从哪儿奔出的少女,一身淡紫的交襟短袄与绦紫绣花百褶长裳,面料上缝缀着大小珠玉,不难看出是来自好人家的姑娘。 可她长发凌乱不堪,覆去了面貌,看不真切,好似在躲避什么,不停地往身后张望。 猝地,一个不留神,少女被曳长及地的裙摆绊倒,当场狠狠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而后,她没了动作,好片刻就这么维持着仆卧的姿势。 娄易攒紧浓峻的眉,翻身跃下马背,上前查看。 长年练武的缘故,他的步履轻缓,几乎无声,他停步在少女的正前方,俯身望去。「你没事吧?」 少女犹然静止不动。 他撩袍屈膝蹲下身子,用着握于手中的马鞭,拨了拨少女披散一地的发。「你……」 「耶,我自由了!」蓦地,少女撑起身,长发随之散开,露出一张秀丽娇美的心型脸蛋。 娄易一怔。是她?!她怎会在这里? 少女一手拎起裙摆,一手拨开覆面的长发,在原地转了个圈儿,随后伸展双手,小脸仰望天际,嘴角一扬,娇脆的笑声流泄而出。 「真的有奇蹟!我自由了!」少女欢天喜地,又跳又叫。 当此时,一群青衣奴仆追了上来,将少女团团围住。 「小姐,赶紧随奴才回去,老夫人正到处找小姐呢!」为首的年长奴仆一脸为难,碍于男女有别,也不敢随意伸手去拉少女。 少女目光透着一丝茫然,眉眼间却掩不住兴奋之意,她四下张望,又瞅了瞅那些奴仆。 「你们说的老夫人是谁?」少女问着那位年长奴仆。 奴仆正欲答覆,目光不经意一转,这才瞥见晨雾弥漫的松林小径中,还立着另一道高瘦的人影。 「少爷?!真的是少爷!」奴仆喜出望外,连忙凑近上前。 其余的奴仆不敢大意,依然包围着少女,少女则是抬起手,拨开一头乱发,顺势望去。 晨间白雾中,伫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只见男子端着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庞,身型瘦长,一身鸦青色窄袖劲装,长发束起在后,露出饱满天庭,以及轮廓突出的五官。 男子十分年轻,依她目测来推敲,约莫十来岁,然而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沉着。 他淡睐年长的奴仆一眼,随即望向被围住的她。 「她怎会独自一人在这儿?」 沈芯婕听见男子用着不高不低的嗓音问起老仆。 老仆一脸尴尬,直道:「少爷莫怪。丫鬟们正要伺候小姐晨起洗漱,怎料小姐趁着大伙儿在忙活时,擅自偷跑出来,老夫人找不着小姐,正在闹急,后来丫鬟发现小姐在庭院里跌了跤,一跌不醒,众人正慌着,小姐忽然醒来就往外跑,大伙儿根本来不及拦……」 老仆话未竟,娄易已迈开大步走来。瞧见他直朝自己走来,沈芯婕眼中瞬升防备。 娄易停在她面前,宛如镜面反射般,他那双干净清澈的黑眸,正敏锐而仔细地端详起她。 「你,能认人了?」 「啊?」 「你知道我是谁吗?」 娄易问着,并伸出握住马鞭的那一手,在她眼前轻晃两下。 沈芯婕秀眉微蹙,纤手一扬,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 见此景,在场所有奴仆俱是面露惊诧,唯独娄易一派镇定,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去找大夫来。」末了,娄易如是命令道。 「是。」几个奴仆匆匆领命而去。 「小姐,赶紧随我们回去吧……」 不待老仆劝完,娄易忽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直往回走,并且将手里的马鞭扔给了一旁的仆人。 仆人手忙脚乱的接住马鞭,还未回过神,便听见少主子命令道:「把马牵回去。」 接住马鞭的仆人一听,当场懵了。少主子的马,可不是寻常人能碰的…… 娄易才管不上其他人,他做事向来我行我素。 他一路拉着沈芯婕,走回了方才她擅自逃出的大宅院。 门前洒扫的仆人,一见着娄易,随即面色大喜的嚷道:「少爷,您回来了!」 娄易淡淡颔首,便拉着一脸茫然的沈芯婕,走进古朴宽阔的宅邸。 「老夫人,少爷回来了!」前院伺候的奴仆一见娄易,个个欣喜若狂,争相走告。 不出片刻,一名打扮华贵,满面皱纹的白发老婆婆,在一众丫鬟与嬷嬷的搀扶下,缓缓步进正厅。 「奶奶,易儿回来了。」娄易松开了沈芯婕的手,上前迎向白发老妇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何氏老脸布满欣慰,情绪甚为激昂。 娄易见奶奶面色憔悴,比起上一回见面又要来得更加苍老,想来父亲的死讯传回穆川时,奶奶肯定痛不欲生,思及此,他稚秀的面庞不禁一沉。 「奶奶,这次易儿回来,是想带奶奶一块儿回皇京。」 闻言,何氏连忙推辞,「这可不成,奶奶大半辈子都住在娄家祖厝,你让我去住皇京,不出两日我肯定就闹慌。」 原来,娄家祖籍本在穆川,近三代全都入朝出任武官,娄家在皇京里除了有朝廷分配的官邸,更置办了许多田地房舍。 然而,何氏当年不被丈夫娄谦——亦即娄易的爷爷——所喜爱,婚后不久便被留在穆川祖厝,美其名是守宅,其实是变相抛弃。 此后,娄谦便在皇京的官邸另纳妾室,兴许上天终是有眼,娄谦的妾室始终不能生育,于是何氏所生的长子娄长义,便被接进皇京栽培。 即便如此,何氏依然一人留守在穆川的娄氏祖厝。 两年前,娄易随父亲出兵攻打元魏,娄长义不幸战死,东周大军靠着娄易的带领,在苦战多月后,靠着几次出奇制胜的突袭,最终成功击退了元魏大军。 凯旋归来后,少年皇帝拔擢娄易为殿前都指挥使,与侍卫司一同统御宫廷禁军,亦是东周历年来最年轻的殿前司。 这时的娄易,年方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的血气少年。 娄家世代从武,三代同为东周将军,到了娄易父亲这一代,由于身拥众多军功,荣受轩帝赏封爵位,娄父成了平邑伯,此次出征战死,少年皇帝更追封谥号为定国大将军。 做为能够调度宫中禁军的殿前司,娄易身负护驾重任,自然不得任意离开皇宫,然而娄父一死,守在家乡的奶奶痛失爱子,娄易便藉父丧一事,向少年皇帝告假返乡,好接奶奶回皇京侍奉。 「再说了,我若是走了,谁来照顾巧菱?」何氏说着,担忧地望向了杵在一旁的沈芯婕。 巧菱?老太太是在说她吗?沈芯婕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装着傻,水灵眼眸一转,左觑觑,右睐睐。 眼前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还有,她实在搞不懂,自己怎会一觉醒来,便成了另一个人,还穿越了时空,来到这个异世界…… 然而,她已经被禁锢太久、太久了,当她发觉自己又能像正常人一样走动,能够开口说话时,她乐坏了,根本无暇亦无心深究太多,只想好好重温当回正常人的滋味。 第二章 因此,当她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庭院里,身旁那些人冲着她呼天抢地时,顾不上这些古人的异样目光,亦顾不得自己身在异时空,她兀自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奔跑,甚至一路奔出了中式大宅院,在铺着青石板的松林小径上,来回欢呼奔走。 她也晓得,这样的行径看在旁人眼中,肯定诡异极了,既像疯子亦像傻子,可她实在太开心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天晓得,遭受了浑身肌肉萎缩僵硬,甚至连提嗓说话都有困难,天天睁开眼,便是与绝望对抗的发病经过,能够重获自由,即便是穿越到天堂或地狱,她也不在乎,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古人会怎么看待她。 娄易顺着何氏的目光,望向沈芯婕,道:「我看她病情似乎大有好转。」 「不可能的,她连自个儿是谁都认不得,就连吃饭穿衣都要丫鬟在旁帮着,大夫也说了,她这病怕是一辈子都好不全。」 何氏眼眶微红,甚是心疼的凝瞅着沈芯婕。 娄易一脸冷然的走过来,伸手抬起她的脸蛋,语气严峻的下令道:「说话。」 这个小屁孩搞什么鬼!沈芯婕被他发号施令的口气惹毛,抬起手便拍掉他捏住她下巴的大掌。 「喂,放尊重点,别随便碰我!」她不悦的反呛。 此情此景,惊呆了在场众人。 何氏激动的指着她,「巧菱——巧菱清醒了!」 看着那张不悦地直瞪自己的秀颜,娄易挑了挑嘴角。「我就说她病情有好转。」 沈芯婕完全处于状况外,不得不出声问:「有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有什么病?」 闻言,何氏诧异地张了张嘴,一旁的丫鬟婆子同是满面惊诧,一时之间,竟谁也答不出话来。 唯独娄易依然一派淡然,端着张冷跩的酷样斜睨她,丝毫不为所动,与其他人动辄大惊小怪的反应,形成强烈对比。 沈芯婕惊诧之余,有些「跳痛」的掌握到一个重点—— 眼前这个有着健康色肌肤,长相俊秀,唇红齿白的花美小屁孩,应该是个能私下打商量,好好沟通的人选。 她要想弄清楚状况,并在这个奇异的时空待下来,绝对得跟这个小屁孩打好交道才行! 在那些丫鬟与嬷嬷的一番解说下,沈芯婕总算厘清了某些事。 这里是东周王朝,当前的所在地为穆川,这间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宅子,则是娄家的发迹祖厝。 娄家在穆川本就是望族,近三代更是位居高官,历经东周两朝皇帝,在朝中地位颇有分量,而她——这具身子的主人——名唤岑巧菱,与娄家非亲非故。 原来,岑巧菱是娄长义一个旧部的女儿,这个旧部是娄长义的左右手,自幼一块儿长大,兄弟情深,长年随他一起上战场出生入死。 一次征战中,这个旧部为了救娄长义,不幸丧生,旧部的妻子受不住这般打击,想不开寻了短见,留下了仅仅七岁的稚女。 这个七岁的稚女,便是沈芯婕「穿」来的身躯原主,岑巧菱。 为了偿还这份恩情,娄长义将岑巧菱带回了穆川,交由何氏照料。何氏是个心善的,对这个曾经救了儿子的恩人之女,自然疼惜有加。 只可惜,岑巧菱并不是个正常的孩子,她自幼便不太爱开口说话,而且总会做出一些古怪的举动,为此,何氏遍寻大夫医治,大夫却说她这是疯病,再怎样医也好不了。 古人所称的疯病,只是一种婉转的说法,其实说白了,意即这个孩子是天生的傻子,医也医不好。 然而依沈芯婕来看,这个岑巧菱并不是患了什么疯病,而是现代人所说的智能不足,可能还有些自闭症倾向,方会如此严重。 这样特殊的孩子,生长于医学不发达的古代,也难怪会镇日被关在大宅子里,身边围绕着这么多丫鬟仆人看顾。 「小姐,你能恢复心智真是太好了!」 负责照顾岑巧菱起居的丫鬟,是一个笑起来脸圆圆,身型微胖的小丫鬟,名唤金宝,便是她给沈芯婕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既然我恢复了心智,那……我可以离开这儿吗?」沈芯婕满眼掩不住的渴盼,彷佛一只遭囚已久的鸟儿,只想快些振翅高飞。 金宝愣了愣,「小姐的病才刚好,您想去哪儿?」 「哪里都好,我就是想到处走走看看。」她难掩激动,边说边站起身,推开了房门便要往外走。 不想,她一个大跨步往前时,硬生生撞上一堵墙。 她吃疼的摀着鼻尖往后一退,总算看清了那面墙—— 原来那不是墙,而是娄易那个花美小屁孩的胸膛。 娄易高了她将近一颗头,只消一垂眸,便能用着睥睨之姿睨视她。 「清醒了?」他简洁的问道。 「嗯。」她点着头。 「奶奶很担心你,去跟她说说话。」话落,他转身欲走。 沈芯婕心下一急,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摆。「欸,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娄易止步,侧身斜睐她捏在袖上的那一手,随后才看向那张秀净的小脸。 岑巧菱年长他两岁,当岑巧菱被送进娄家祖厝时,他才五岁,对这个傻子本就没有太多印象,再加上当时他的生母担心疯病会传染,刻意将两人分开,不让两人碰见,是以他对岑巧菱的印象,一直很模糊。 「说。」他瞬也不瞬的直睇着她。 哇,这位小屁孩不只爱装老成,还是个爱装酷的省话一哥。 沈芯婕在心中偷偷憋笑,但面上依然正经八百的说道:「我想单独跟你说。」 娄易面无表情的睐她几眼,然后向金宝发话:「你退下。」 「是。」金宝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沈芯婕见娄易不为所动,依然杵立在门外,便一把将他拉进房里。 娄易压下想撂倒她的防卫本能,飞快抽回手臂,眉峰隐约攒出一道川痕,似是不喜被人碰触身体。 臭美。沈芯婕在心底撇唇,暗暗鄙视这个小屁孩。 娄易抬起那双黑得出奇的眼睛,不说话,就这么凝视着她。 奇异的是,沈芯婕竟然读透了他的眼神,他这摆明了是在不耐烦呢,暗催着她快些开口。 她清清喉咙,道:「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娄易嘴角几不可察的轻挑一下,似笑,且是嘲笑。 说实话,他的眼神锐利得令她浑身不痛快,总觉得什么都被冒犯了,这小子长大肯定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你叫娄易对吧?」为了省略各种麻烦,她决定直接坦白一切。「我呢,并不是你认识的这个岑巧菱。」 娄易眼神不动,表情未变。 她有些古怪的轻皱眉眼,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你绝对无法想像的世界。」 这下,娄易的眼神总算起了微妙的变化。 那双好看的薄唇一勾,却不是笑,而是直接对她下了结语:「看来你的疯病还没好。」 她无语。 「我知道你一定不信我,反正我也懒得跟你解释这么多,管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不是岑巧菱——正确来说,我的魂魄不是岑巧菱,我是沈芯婕。」 娄易黑眸清亮,静静凝视着她,吐嗓:「沈芯婕。」 奇异的是,当她听见,他用着醇厚沉稳的嗓音,喊出她的名字时,她才有了自己确实身在此地,确实灵魂附体,顶用另一具身躯活着的真实感。 「没错,我是沈芯婕。」她蓦然有丝烦躁,在原地来回踱步,两手不停的摆动挥舞,模样有些滑稽可笑。 娄易却笑不出来。他皱眉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动。」她说着,依然动个不停。「我现在才知道,能够走路,能够说话,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什么意思?」娄易眼底的疑惑渐浓。 「说出来你也不懂。」她顿了下,又说:「不过,能够尽情的说话真是太好了,就算你听不懂,我还是要说。」 第三章 登时,娄易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盯着她的目光,好似在看待一只异兽。 「我不晓得该怎么向你解释,我只能说,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得了一种病。」 「疯病?」 沈芯婕略顿,秀眉蹙起,打量了小屁孩那张冷峻的脸庞一眼。若不是此刻他一脸严肃,她真以为他是在说冷笑话呢。 「别乱说,什么疯病不疯病,你们这些古人实在太好笑了,我告诉你,岑巧菱不是得了什么疯病,她这叫智能不足,天生基因有缺陷。」 娄易继续用着看怪物似的质疑眼神看待她。 反正她无所谓,继续滔滔不绝:「不说这个了,反正你也不懂。我要说的是,在我那个世界里,我得了一种很罕见的怪病,就是身体会逐渐不能动,好像被冷冻起来似的,而我们那里的人,把这种病称作渐冻症。」 「渐冻症?」娄易见她眼神清朗,说话条理分明,并不像是在发疯,也就半信半疑的留神聆听。 「像我这种染病的人,被称为渐冻人,发病之后,身上每一处肌肉会逐渐萎缩,慢慢的,我们就不能走,不能动,到最后甚至不能说话,只剩下眼睛还能动。」 她说的这些,于娄易而言,完全是前所未闻,犹如天方夜谭。 按常理来说,他应该当她是疯病发作,才会说出这些没人听得懂的疯言疯语。 但……当他看见她露出悲怆的微笑,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迹,他竟开始相信,她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疯话。 「我的魂魄好像被冻结在自己的身体里,虽然听得见也看得见别人,但是不管他们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我都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回想起另一个时空受尽折磨的自己,沈芯婕不禁红了眼眶,她停下动作,神情黯然地在窗边暖炕落坐。 「我的家人为了我,遭受很多折腾与痛苦,但是我无能为力,因为我一个人好孤单,好痛苦,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却没办法说,也没人懂……」 终于,她能走能动,能开口说话,但,却是身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再是自己的异时空。 或许,原来的那个时空,容不下她,所以奇蹟只能在另一个时空显现。 沈芯婕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察觉房里异常安静,她稍稍收敛悲伤的情绪,望向始终不语的娄易。 他还是一样面无表情,表情冷得像座冰库,然而那双填满质疑的黑眸,却泄漏了他的心思。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管你是要把我当成疯子还是傻子,都随便你,不过,我告诉你,既然我在这里能走能动,谁也休想关着我。」 「说了这么多,你最终的目的便是想离开这儿?」娄易总算听懂了她的话。 「没错。」她用力点头。 「你要去哪儿?」 「什么地方都可以。」 她的灵魂,她的知觉,她的眼界,全被渐冻症冰封了。 从发病到完全不能动弹,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她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感觉已经好久,好久。 如今她得获自由,不管这里是什么奇怪的世界,她想走遍各个地方,把握能自主行动的每一刻,尽情挥霍正常人该有的一切与自由。 「沈芯婕。」没由来地,娄易喊了她名字。 她微怔,睁大了一双灵动似水的秀眸,不解的回瞅。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他沉声道。 她心口蓦然一紧,随即从暖炕上跳起来,拎起裙摆小碎步奔向他,小脸兴奋。 「所以你相信我的话?」太好了,她真没看走眼。 娄易不应声,俊秀面貌窥探不出任何端倪。 「既然你不信我,又为何相信我是沈芯婕?」她难掩挫败地又问。 不是不信,而是她说的那些话,实在太匪夷所思,他得再想想,抑或,找个巫医请教……不过,瞧她的模样似也不像是中邪。 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疯癫了十多年的傻子,一夕之间成了这般? 莫非,她说的话,全是属实? 「娄易,不管你信不信我,你会放我走,对吧?」 「我会。」 沈芯婕小脸转喜,正欲欢呼,随后又听见那个冰块脸小屁孩补上一句:「但奶奶不会。」 秀颜霎时一垮,娄易见她一副小草瞬蔫貌,嘴角悄悄扬了一下,转身离去。 沈芯婕瞪着小屁孩高瘦的背影,嘴里咕哝碎骂着。 「这家伙根本是在耍我吧?切!真看不出来,从头到尾摆着张扑克脸耍酷,原来幽默感还在啊……」 头疼啊头疼!究竟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这些人放她自由?获得自由之后,她又该怎么在这个世界生活?娄易会愿意帮助她吗? 沈芯婕挨靠着黄花梨木茶几,双手撑腮,苦皱秀颜地烦恼起来。 用午膳时,所有人俱是傻张着嘴,瞪着那个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握着象牙箸子,猛夹菜往嘴里塞的岑巧菱。 不对,应该是……沈芯婕。 娄易面无表情,冷眼看着不要命似的,拼命将面前一盘盘吃食,全往嘴边送去的沈芯婕。 一旁何氏满脸惊吓,连忙出声劝道:「巧菱,慢点儿,小心噎着了。」 「奶奶,能够靠自己吃饭,真的是太好了!」沈芯婕一派认真的说道。 离开二十一世纪时,她已经丧失了吞咽功能,插胃管灌食,然而,在此之前,她已失去了双手,三餐只能倚赖贴身看护,或母亲协助喂食。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或是做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芯婕咬了口鸡腿,泪水不听使唤,瞬涌而出,当下哽咽了起来。 闻声,何氏又给吓坏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岑巧菱是何氏一手照顾大的,早已视同自家孙女般的疼爱,外人虽然讥笑岑巧菱是个傻子,她却不以为忤,将恩人之女照料得妥妥贴贴,绝不让她饿着冷着。 沈芯婕嘴里塞满了食物,却哭得好伤心,她张了张嘴,语焉不详的发出声。 「呜哇哇……我好……好高兴……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这算是个事儿吗?何氏当场一傻。 娄易薄唇一抿,实在看不过眼了,索性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鸡腿,直接塞进她嘴里,冷冷瞥去一眼。「既然高兴,那便好好吃饭,少说话。」 沈芯婕被鸡腿塞了满嘴,只能泪眼婆娑的回瞪娄易。哼,小屁孩! 一顿饭吃下来,何氏受了不少惊吓,毕竟她照顾岑巧菱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这般,看上去虽是恢复了正常,可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好似又不太正常。 沈芯婕多少明白,她的表现有些古怪——至少对这些古人而言,肯定不能接受她的反应,于是她稍作收敛,强迫自己别太兴奋。 膳后,何氏年事已高,早早便准备歇下,于是沈芯婕陪着她在院子里走走,顺道送老人家回房歇息。 「巧菱。」坐在黄花梨雕花架子床里的老人家,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亲昵之情自是不在话下。 看着那双满布皱纹的手,沈芯婕想及,金宝曾说过,岑巧菱自幼是让何老夫人给拉拔大的,虽说何老夫人是为了报恩,然而,一个年轻时便被丈夫撇下,独守祖厝白耗青春的老人家,一个人照顾智能不足的孩子,过程想必不轻松。 「你的病能好,真是佛祖保佑,奶奶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好起来。」 「奶奶对我真好,我真不知道该拿什么好好报答奶奶。」 「傻孩子,你爹为了我们娄家而牺牲,你娘也算是因为娄家而死,应该是奶奶做牛做马来报答你。」提及岑母之死,何氏不禁鼻酸。 闻言,沈芯婕为老人家的心善仁慈,感到不舍与心疼。 「奶奶千万别这么说,我病了这么多年,奶奶都没舍下我,把我照顾得这么好,我爹娘在天之灵,肯定很欣慰。」 听见她善解人意的安慰,何氏心头一暖,遂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 第四章 「巧菱,你可知道,易儿他爹最后一次来看我时,奶奶跟他聊了你的事儿。」 「我的事?」 「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若一走,娄家祖厝便没了主儿,偏偏娄家子嗣单薄,易儿如今受皇帝重用,三五年才回来这么一次,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肯定是行不通的。」 沈芯婕暗暗期待着,希望何老夫人主动开口要她离开,那她就能真正的自由了…… 「所以我跟易儿他爹商量过,等你病情好转些,易儿年纪也到了,便让你俩成亲。」 「啊?!」沈芯婕水眸一瞪,傻了。 「我知道,你病刚好,跟易儿彼此也不熟悉,但你放心,易儿是我的孙子,我能保证他的为人,婚后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不是吧?!弄了半天,原来何老夫人是想把她托给小屁孩,而古代托亲最好的方法便是联姻。 沈芯婕立马抗拒,「奶奶,这样不好,娄易他年纪比我小,况且他如此优秀,肯定看不上我这样的姑娘。」 到底娄易是何老夫人的宝贝金孙,她总不能说是她看不上小屁孩,还是自贬身价来得妥当,免得说错话,伤着老人家的心。 「傻孩子,若不是你爹,当初易儿他爹还能多活那么多年吗?」 谈起战死沙场的儿子,何氏不禁悲从中来,面色忧伤。 见她这般,沈芯婕实在于心不忍,赶紧转移话题。 「奶奶,这事一码归一码,不能混在一起谈的。我爹虽然是为了娄伯伯而死,但奶奶不也把我拉拔得这么大,也算是报了恩,我怎能再厚颜无耻的嫁给娄易。」 见她这般乖巧懂事,何氏甚是不舍。其实,她就是担心自己不在人世后,岑巧菱一个人无亲无故,没人能照顾,若是将这份责任交付给娄易,两人孤男寡女,日子久了总会招来闲话。 再说,总不能让岑巧菱一个人孤独终老,可她得了那样的病,连像个正常人一样的过活,都是件难事,要上哪儿帮她招赘? 即便招赘,难保不会招来个白眼狼,若是图谋钱财也就罢了,倘若误了巧菱的一生,那可就罪过了。 思来想去,只有自家的孙子可靠,虽说有些委屈了孙子,可不管怎么说,巧菱的父亲是为了自家儿子葬送性命,为了报恩,孙子担负起照顾岑巧菱一世幸福的责任,这也是情理之内的事。 「巧菱,你不仅病好了,还这么懂事,奶奶心里真的深感安慰,也不枉奶奶这些年来这样拉拔你。」 何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同意她不必嫁给娄易的意思吗?做为一个现代人,沈芯婕实在不习惯这些古人说话兜兜绕绕的。 「我知道你病了这么久,心中肯定有疙瘩,你别看易儿冷冰冰的,其实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他自幼便入了军营,随他爹出外征战,性子要比同龄的孩子来得更稳重,也更加懂事。」 小屁孩懂事?不过就是端着张冰块脸耍酷,这也能叫懂事?沈芯婕不以为然的在心底撇唇轻哼。 「奶奶,感情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要不这样吧,奶奶先问问娄易的意愿,我可不想强逼他娶我。」她急中生智的建议道。 何氏笑着回道:「原来你是担心易儿,你可真是体恤他。」 「奶奶赶紧歇息,我就不吵您了。」沈芯婕露出装乖的甜笑,又跟老人家闲扯几句才退出寝房。 娄易来到沈芯婕的房前,推开门,屋里烛灯亮着,外间却不见人影,他绕过隔开里外间的红木石心龙凤呈祥大插屏,进到内寝。 蓦地,他脚下一顿,漠然的俊颜微僵。 内寝里,沈芯婕脱去了外衫与裙裳,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锦缎浮水印中衣。 此刻,她正将一条腿抬在桌案边缘,秀雅的小脸苦皱着,拼命压低上身,好似要将自己折起,模样怪吓人。 墨眉一皱,娄易未再深想,随即上前将她拉起,不悦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芯婕惊诧,一看清来者是娄易,似乎也不觉有什么,双手做了个伸展动作,继续回去拉她的筋。 「我在拉筋。」她呼吸急促地吐语。 「拉筋?」娄易原以为她是疯病发作,正在伤害自己,没想到她意识清晰,神色语气无异,不似疯癫。 「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她横了他一眼。 娄易眉心攒得更深,看着她放下了拉好筋的右腿,随即又将左腿抬高,继续压低上身,重复方才折腰的举动。 紧接着见她站直身子,两脚打开,脚尖朝外,手臂对空做了个貌似邀请的手势,在原地屈膝蹲身又立刻站起。 她这一连串奇异的动作,做起来流畅大方,也不认为穿着不得体,更不在乎他站在一旁观看。 总是冷冰冰的娄易,终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沈芯婕好笑的斜睨他,扬起下巴,骄傲地说:「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我可是一个顶尖的芭蕾舞者。」 「芭蕾……舞者?」这个前所未闻的诡异词汇,已经完全超出娄易能理解的范围。 「就是一种特殊的舞蹈,我们那里的人称作芭蕾,这可是要有天分的人,才能跳得好的舞蹈。」 于是在他皱眉注视下,沈芯婕踮起了一只脚尖,弓起另只脚,做了一个不算标准的原地转圈。 那奇异的姿态,却有着难以言喻,不可思议之美,特别是她高扬的下巴,直挺如松的纤细背脊,仿若一株挺立绽放的花朵,令人移不开眼。 这个奇异的舞蹈动作,不仅特殊,更是异常美丽,娄易深受震慑,好片刻无法言语。 待到她停下旋转时,他喉头一窒,道:「你……就穿着这样跳舞?」 经他提醒,沈芯婕顿住,灵秀眸儿瞄去一眼,瞥见他耳根子微红,随即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原来你也会害羞啊?」啧啧,连害羞的表情都是冷冰冰的,可真会装酷。 娄易抿紧了好看的薄唇,明显不悦。 她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十六岁吧?告诉你,在我那个世界,我已经二十四岁,整整大了你八岁,对我来说,你就像个小弟弟。而且我们那儿不是穿着你身上那样的衣服,我们穿的衣服本来就少,女人爱怎么穿就怎么穿,男人得尊重我们,管不着女人怎么穿。」 又是教人匪夷所思的胡言乱语。娄易越发无法理解她说的那些古怪言词,只能半信半疑的猜测,她是不是又发病了? 再次于原地转了一个圈,沈芯婕停下,秀眉紧拧,喃喃抱怨:「不行……太僵硬了,得花更多时间才能让这具身体变柔软。」 紧接着,娄易看见她单手抚在小腹上,懊恼不已地嘟囔:「刚才不该吃这么多的,接下来得努力减肥才行。」 「减肥?」娄易微眯的眼神透着疑惑。 「跳芭蕾舞可不能太胖,你看,这么胖,刚刚我都快跳不动了。」 娄易见她捏住手臂,又拧了拧大腿,似在掂量,嘴里不住抱怨着,而他实在无法理解她口中的胖,究竟从何而来。 「你已经够瘦了。」他无法苟同的皱眉反驳。 「欸,你不懂啦。」她横他一眼,困扰地掂起身上不该长的那些肉,计划着该怎么让这具身子瘦成舞者该有的标准。 娄易仔细地端详她,再一次确认她意识清楚,神智清晰,并无任何异状,不论如何看,都与过去疯傻的发病模样相去甚远。 还有,她说的那些离奇之事,以及她跳的古怪舞蹈,并不像是凭空捏造出来,这样说来,唯一的可能便是…… 寻思至此,娄易的面色越见凝重。 沈芯婕旁若无人的继续拉筋,循着早已深深烙印在脑海的舞步,跳了一小段不算太标准的芭蕾舞步;毕竟,这具身子并不是自己的,又没有舞蹈基础,跳起舞来,自然有失往常水准。 娄易就这么看着,黑眸紧眯,开始相信她说的那些怪话……不,不是开始相信,而是不得不信。 第五章 她说着各种他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跳着他从未见过、前所未闻的奇怪舞蹈,而他非常确定,自七岁起便住进娄家的岑巧菱,从未习过舞。「你开始相信我了,对不对?」 蓦地,沈芯婕停下舞蹈,自信满满的朝他绽开笑靥。 她笑得神采飞扬,甜似春日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他从未见过女子笑得如她这般……灿烂。 保守的古时社会,未出阁的女子,绝无可能衣着不整地在男人面前跳舞,更不可能露齿灿笑,笑得这般毫无矜持。 而她,笑得如斯自然,仅着中衣也丝毫不扭捏遮掩,好似穿成这样对她来说,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若不是疯了傻了,便是如她所说,她真是另一个人,魂魄附体的窃用了岑巧菱的身躯……可世上真有如此玄奥离奇的事吗?「娄易,我话先说在前头,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她没由来冒出这句话,登时,娄易眉心又起波折。 沈芯婕一边弯腰拉筋,一边抬起小脸对他说道:「你应该也晓得,奶奶想把我托付给你吧?但是,我不可能嫁给你。」 娄易本也无意娶她,可听见她这么说,出于男人尊严,不免心生淡淡不悦。 正欲扬嗓,忽又听见她说道:「在我原来的世界里,已经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未婚夫。哪怕我病了,变丑了,他依然不离不弃,而我也一样爱他,所以我不可能嫁给你。」 饶是冷静如娄易,闻此言亦不禁怔讶。「你有未婚夫?」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疯了或傻了,莫非她说的话全是真的? 然而,沈芯婕描述的另一个世界,于娄易而言,毕竟太难想像,致使他始终很难完全相信她的话。 「嗯,他叫江凯勋,跟我一样都很优秀。」提及未婚夫,沈芯婕长睫垂落,笑里添了一丝落寞。 莫名地,这一笑,竟轻轻扯动了娄易的心。 「娄易,我想离开这儿,你帮帮我吧。」末了,沈芯婕软声央求起来。 娄易却只是漠然地凝视她片刻,没应声便迳自转身离去。 「阴阳怪气的小屁孩。」沈芯婕对着他的背影努了努嘴,碎念道:「长得好看也没用,个性冷冰冰的,真不知道何老夫人那样的好人,怎会有你这样的怪孙子。」 不过……是说,她浑身包得紧紧的,也没露出半点肌肤,他耳根子怎会红成那样? 沈芯婕垂眸,瞅了瞅身上那件单薄的中衣,想起方才娄易别扭的害羞模样,不由得嗤嗤低笑。 毕竟,这个的冷冰冰小屁孩也才十六岁呀!况且又是观念保守封闭的古人,难怪会这么纯情呵。 瞧他那样冰块似的冷性子,肯定也不会想娶岑巧菱这个傻子,待他仔细考虑过后,肯定会选择帮助她的。 沈芯婕怀揣信心的笑了笑,继续抬腿拉筋,想着能在这个异时空,重温美好的芭蕾梦。 她也知道,要想用岑巧菱的身体跳真正的芭蕾舞,是不大可能的事了,毕竟舞者的柔软度与基本功,仰赖积年累月的训练,她若真想跳,跳出来的芭蕾舞顶多是徒具形式罢了。 然而,即便如此,哪怕这儿没人看得懂,哪怕她只能跳给自己看,无人欣赏,那都无妨。 曾经,芭蕾是她倾尽所有心力的梦想,就差那么一步,她便要站上国际舞台发光发热,却被渐冻症无情的击碎了这个梦。 现在,她在另一个时空,用着另一个女孩的身体重新站起来,哪怕只能跳着不标准的芭蕾舞,只能跳来自娱,也好过在原来的时空等死。 她不会放弃的,她要把远在另一个时空,遭受病痛禁锢的沈芯婕,所不能完成的梦想,在这个时空实现它。 抬起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沈芯婕继续抬腿拉筋。只要还能跳舞,便能忘却所有的苦痛与折磨。 灵魂穿越又如何?身处在陌生时空又如何?只要能动能走,能张嘴说话,不管是使用什么人的身体,透过什么样的方式,她都会努力活下来! 【第二章】 车轮缓缓辗过积了水的小洼坑,溅起了一地水花,铺得整齐划一的青石板道,不久前刚被雨水洗涤过,异常干净明亮。 眼前可是皇京最热闹的街,即便刚下过场雨,街上人潮依然络绎不绝。 街贩走卒与卖货郎全聚在街边,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店铺,分列林立于开闇的青石板道两侧,街边停满了各式马车或华轿。 「小姐,你看,那儿有好多铺子,全是在卖胭脂水粉的。」 金宝掀起了锦帘一角,兴奋地朝着远处指画,一旁的沈芯婕却是绷紧小脸,两手交放于胸前,一双秀眸直瞪前方,兀自生着闷气。 「我想过了,我不会帮你的。」 昨日一早,天还未亮,娄易没敲门便进了她的房,那时的她,犹然睡眼惺忪,从红木架子床里爬起身。 「帮我什么呀?」她脑袋一片糊的问道。 宛若一道黑色暗影伫立在架子床旁的娄易,美目低垂,道:「你不能走,你若是走了,奶奶肯定受不了打击。所以,你得跟我走。」 「啊?」真看不出来,这个小屁孩竟然如此孝顺——不对,他说什么? 「我不管你是岑巧菱,还是魂魄附体的沈芯婕,奶奶早把你当作是自己的亲孙女,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 「喂,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岑巧菱——」 「你的魂魄不是,可这具身子是。」娄易冷冷打断她。 沈芯婕语塞,自知理亏,只能乖乖闭上嘴。 「我此次返回穆川,为的便是带奶奶前去皇京,但奶奶不肯听从,我只好假借名义好让奶奶答应。」 望着娄易稚气未脱,阳刚俊丽的脸庞,却用着与年纪不符的老成口吻说出这席话,沈芯婕心下陡然一沉,有种事情不太妙的坏预感。 「……你假借什么名义让奶奶答应?」 「带你回皇京成亲。」 「什么?!」 沈芯婕立马从床榻上跌下来——她没夸大,那时是真的一个失神,便重重跌在地板上,痛得她龇牙咧嘴。 她一边揉着腰臀,一手搭着雕花床柱借力爬起身。「娄易,你疯了吗?」 娄易淡淡睨她,面无表情的回驳:「你才是得了疯病的人。」 沈芯婕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哎呀,原来这小子擅长的是冷幽默!老爱摆酷,重要时刻却不忘补刀,真应该帮他封上一个补刀王的别号。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的意思,我也不愿意。」 「对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想娶我——不对,应该是娶岑巧菱。」 娇嚷倏然一顿,她秀颜微皱,有些不悦的碎念道:「这样说实在太没面子了,如果是在我原来的世界,你想娶我还娶不到呢!」 娄易心念一动,也不知怎地,下意识脱口问道:「为什么会娶不着你?」 「怎么说我也是个优秀的舞者,家世又好,可以说是人生胜利组,想追求我的人可多得很。」为了替自己留点面子,她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人生胜利组?」娄易挑眉,不解。 「就是样样都好的意思。」她很好心的帮他科普起来,「我爸——不对,我爹是成功的商人,用你们这儿的话来说,就是家财万贯的意思,娶了我可以少奋斗三十年。」 「我想,没有人会为了少奋斗三十年而娶你。」娄易眉头一皱,眼神极不苟同的上下审视她。 「为什么没有?你又不是我那个世界的人,你懂什么啊,切!」她不爽地啧了声,立马瞟回去。 娄易嘴角一挑,竟是被她逗趣的表情逗笑了。 「还笑!」她几个大步蹦到他面前。「那是因为你没机会看看另一个世界的我,告诉你,我长得可漂亮了!至少比岑巧菱漂亮十倍,而且更瘦更高,又是高材生,当初念书时有多少男生追我,你根本不晓得。」 听她活灵活现的描述起另一个女子,娄易竟也忍不住在心底揣摹起她原有的模样。 第六章 「好啦,反正说这么多,你也听不懂。」要一个古人想像未来世界的女人模样,实在是比发明时光机器还难,她决定放弃。 「总之,你得随我回皇京,这样奶奶才会愿意离开祖厝。」娄易用着不容她拒绝的强悍态度说道。 「你说的皇京,我很想去看看,不过我不想嫁,凭什么我要嫁给一个小屁孩。」她双手交放于胸前,讨价还价的回道。 「小屁孩?」听见这声粗鲁古怪的用语,他极不苟同的攒眉。 「对,就是在说你。在我们那儿,都是这样称呼爱耍酷、年纪又小,却自以为是,还有自以为很帅的年轻人。」 她解释了这么多,娄易只听得懂那句自以为是,不禁微微皱眉,冷冷回道:「在我看来,你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屁孩。」 岑巧菱哼了一声。「总之,我可以跟你去皇京,但是要我跟你成亲,没门儿!」 哼,也该让你这个小屁孩知道姊的厉害! 娄易只是冷冷瞄她一眼,那眼神似笑非笑,一副旁观者看戏的模样。 「随你。」末了,他扔下简洁有力的两个字便走。 翌日一早,她人已经被带上马车,携上何老夫人老早以前便置办好,满满一马车的妆奁,在娄易的带领下,一伙人浩浩荡荡来到皇京。 以她这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娄易口中的皇京,确实挺繁荣的,可她毕竟是现代人,这里再繁荣热闹,于她而言,终究只是落伍、落后的封建社会。 马车转进了天武门的东侧大街,最终停在一处深院大宅前。 「小姐,我们到了。」车夫的声音传进了车厢里。 沈芯婕挑开锦帘,看见车队最前方,端坐在骏马上的高瘦人影。 娄易一身天蓝色锦衫玉带,乌黑发髻饰以白玉环,眉眼俊秀,身型高瘦修长,俨然是一个古装美少年。 虽说古人向来早熟,不过依他这样的年纪,竟然能受皇帝重用,可见这个小屁孩确实挺优秀的…… 蓦地,娄易偏首回睐,正好与她目光相迎,她怔了下,心底发毛。 这小子背后长了眼睛?竟然知道她在偷看他。 沈芯婕有丝心虚的别开眼,随后在金宝的扶持下,出了马车。坐在前一辆马车里的何氏,亦在一众丫鬟婆子的搀扶下,缓缓步下马车。 「奶奶,往后您便放心在这儿住下。」娄易翻身下马,亲自领着何氏进了外观甚是恢弘气派的大宅院。 「我已经好些年没来这儿了。」何氏望着眼前有几分熟悉的宅子,面上尽是惆怅与缅怀,语气透着复杂的感慨。 这宅子是娄长义受封爵位时,先皇亲口赏赐的宅邸,如今已由娄易继承,宅子里的一草一物,依旧保持着过去的原貌,不曾有过变动。 「金宝,我问你。」刻意殿后的沈芯婕,将一脸兴奋的金宝拉住。 「小姐,怎么了?」金宝纳闷。 「娄易的爹前两年战死了,那他娘呢?」她好奇的压低音量。 「喔,夫人去年便住进佛寺带发修行,不再过问俗事。」金宝念了句阿弥陀佛,做了个双掌合十的手势。 「娄易没有其他兄弟姊妹?」 「老爷长年在外督兵打仗,没把太多心思放在内宅,除了夫人以及两个通房之外,没有再纳妾室,夫人诞下公子之后,因为身子虚弱,一直没能再怀上孩子。」 喔,这样说来,娄易一人独自继承了娄家的家产,是个古代版的黄金单身汉啊。 进到摆设简单却不失贵气的正厅,里头已站满了一票奴仆丫鬟,一见娄易等人进屋,立刻齐齐跪身请安。 「往后这儿就交由老夫人发落。」娄易朝着那些下人沉声命令道。 「不对,不对。」何氏连忙出声纠正。 沈芯婕张望周遭景物时,冷不防地被何氏一把扯过去,迷迷糊糊间听见何氏对众人发话:「往后这里便由未来的少夫人发落。」 沈芯婕惊诧,正欲推辞,怎料,娄易却抢先她一步扬嗓附和:「老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谁也不得违抗,违者逐出娄府!」 沈芯婕当下气炸,碍于太多闲杂人等在场,没得发飙,只能偷偷瞪死那个小屁孩。老人家脑袋不清楚也就罢了,他个小屁孩还跟着瞎起哄,真是欠抽!他要孝顺可以,但不能拖她下水呀!不管这具身体是谁的,她怎能无缘无故就嫁给别的男人,即便是不同时空,她也不能背叛凯勋。 沈芯婕正想毫不留情的回泼娄易冷水,可当她瞥及何氏那一脸慈爱和蔼的笑,话到了喉头,便又硬生生咽下去。 何氏年纪一大把了,应该受不了任何打击吧?莫怪娄易会对她百依百顺。 沈芯婕在心底苦叹一声,天大的委屈与不爽,最终只能隐忍下来,佯装疲惫的嚷道:「奶奶,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一旁候着的老嬷嬷甚是机灵,忙出声道:「少夫人累了,老奴这便带少夫人前去东跨院歇息。」 沈芯婕正欲应声,娄易忽又扬嗓:「不必了,我带她去。」 小屁孩想做什么?尚未琢磨透娄易的心思,那道高瘦身影已朝她走来,冷着张俊秀面庞,不由分说地一把握住她的皓腕,在何氏备感欣慰的目光中,拉着她走出正厅。 被动地任由娄易拉着她走了一段路,来到跨院堂前的廊庑时,沈芯婕这才使劲抽回了自个儿的手。 娄易顺势停住脚步,别首回睨,也不说话,静等她开口。 「你这是做什么?何必故意在奶奶面前做这种引人误会的举动,我说了,我不会嫁给你。」 娄易也不跟她争,漠然地回道:「你必须嫁。」 沈芯婕火了。「奇了怪了,我不是娄家的恩人之女吗?为什么我得被迫嫁给你?照理说,应该是你们对我有求必应才对。」 强逼别人结婚,这算哪门子的报恩?! 见她脾气甚倔,娄易便直话直说:「奶奶没有多少日子了,为了让她放心,我们必须尽快成亲。」 「你有病!」她气得当场跳脚。 娄易见她这般抗拒,知她个性不比寻常女子,唯恐会节外生枝,不得不冷着脸妥协。 「我答应你,成亲之后,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 「真的?」她喜出望外,娇颜霎时一亮。「但你得乖乖配合,不得在奶奶面前说漏嘴。」 「好,只要你同意往后不会阻拦我做任何事,我就勉为其难的嫁给你。」听她吐出「勉为其难」这个词,娄易嘴角一挑,略带嘲讽地冷笑一声。她八成忘了她是什么来历,在外人眼里看来,真正「勉为其难」的人,应该是他这个东周王朝历来最年轻的殿前司才是。 也罢,只要她愿意与他成亲,哄奶奶欢喜,她爱怎么想便怎么想,他无妨。 「娄易,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孝顺。」她就事论事的赞扬道。 尽管遭他逼婚的滋味不好受,可客观而论,他会这么做,出发点无非是为了让何老夫人放心,这份孝心实属难得呀。 「她是我奶奶。」娄易只淡淡给了这么一句。 光是这句话,便能听出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或许他并没有她想得那样坏。 望着眼前神色沉稳的稚秀少年,沈芯婕心底渐生一股好感。 「我向陛下告了假,三日后便得回宫,在这之前,得趁早把婚礼办了。」她一呆,讶喊:「啊?你的意思是,三天内我们就得成亲?」 「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人在场便好。」 语毕,娄易兀自往前走,出了草木扶疏的庭院,绕过一个迷宫般的水榭曲廊,她一路在后头跟着,越发觉得这宅邸大得吓人,看来娄易这个官当得挺威风的。 思及此,沈芯婕小碎步追上娄易,难忍好奇地问:「我听他们说,你是在皇宫里当官的,你当的是什么官?」 「殿前都指挥使。」娄易高瘦的背影又挺又直一走起路来,两脚落地无声,彷佛是一抹会移动的黑色影子。 第七章 「这官位很大吗?」她盯着他姿态优美的背影,没什么概念的追问。 「二品。」 「二品是很大的意思吗?」 「不大,矮了一品一个官阶。」 娄易停在一扇朱漆红木门前,轻推开门,侧身斜睐她,道:「往后,这里便是你的房。」 「那你睡哪儿?」她下意识问道。 「这儿。」宴易动也不动的回道。 「这儿?」沈芯婕一脸困惑。 娄易唇畔浮现淡淡的笑纹,并未回覆,兀自转身离去。 沈芯婕后知后觉的会意过来,立马暴喊:「我跟你睡同一间房?:」 娄易止步,转身,望着一脸愤慨的某人,语气凉薄的回道:「成亲之后,本就同睡一房。」 沈芯婕本想发飙,可转念一想,两人睡一起又如何,他对她没意思,她亦 然,两人只是商议假结婚,哄骗老人家,这跟偶像剧里演的没两样——不一样的是,她绝对不可能喜欢上这个小屁孩! 「同睡一房就同睡一房呗,真当我会怕你吗?」沈芯婕冷哼一声,转身进房。 娄易见她态度前后转变如此之快,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倘若她说的全属实,真不晓得在另一个……她所说的另一个世界里,那个真正的沈芯婕,生得什么模样,活在什么样奇奥的世界里? 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期待往后与这个奇异女子一块儿生活的日子。 为了能让何氏真正放心,两日后,在娄易紧锣密鼓的张罗安排下,婚礼竟也当真筹备完善,一切低调从简,甚至连张喜帖都没发出去。 沈芯婕幻想过无数次属于她的婚礼,她心目中的绝佳地点是在法国酒庄,身穿特别订制的verawang婚纱,佩戴卡地亚珠宝……这些幻想,终究只能是永不可能实现的梦。 如今,没有verawang,没有卡地亚,更没有什么法国酒庄,她人在另一个时空,准备穿上古时候的大红嫁裳,掩着绣有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嫁给一个 她根本不熟悉的男人。 最悲惨的是,她要嫁的对象,是个男人都称不上的小屁孩。 但,倘若这便是能重新活下来,不必再被禁锢的代价,那她也只能认了。然而,就在成亲当天的清早,娄易却让金宝帮她梳妆打扮,金宝帮她挑了一件桃花红滚金边短袄,暗桃红绣月牙白荷花的马面裙,又梳了个堕马髻,簪了满头的玛瑙珠花与掐丝镶珠金钗。 望着倒映在黄花梨木夔花雕纹镜台中,那张妆容浓艳的脸蛋,沈芯婕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她转过身,不悦的瞪向端坐在太师椅上,同样一身玄黑锦服,英姿焕发的娄易。 「我们这是准备去拍婚纱照吗?」没事让她画得大浓妆做啥啊? 娄易早已习惯她时常说些听不懂的古怪词汇,自然也不以为意,他手里端着茶盏,淡淡地道:「陛下想见你。」 「陛下?你说的是……你们这儿的皇帝?」 「嗯。」 「他为什么要见我?」她瞪大水眸。 「陛下三番两次想帮我赐婚,可全让我回绝了,知道家中长辈已帮我定下亲事,陛下便想见见你。」 这下她懂了!古装剧里的皇帝,不就是闲来没事爱搞赐婚吗?看来这个东周皇帝也不例外。 只不过,皇帝想赐婚,却遭娄易打枪,心中肯定不爽了,想瞧瞧他家里人帮他找的老婆能有多好。 好奇心一被挑起,沈芯婕顺势又问:「皇帝想把谁嫁给你?」 「公主。」娄易眉头微皴,古怪的瞄她一眼。 「公主?那不就是皇帝的女儿?」太老哏了! 「皇姊。」娄易的回答向来简洁不拖沓。 「皇姊?那不就是老姑娘吗?」噢,难怪他会给皇帝打枪。 娄易嘴角一抽,有些失笑。「陛下年纪犹轻,尚不及我这个岁数,兰筝公主是陛下的堂姊,与我同年。」 「原来皇帝年纪比你小。」她有些诧异。 「走吧,轿子已经在外头候着。」 「欸,等等——」沈芯婕站起身,一个大动作挥袖,伸手拉住了娄易。 娄易顿住,瞥了一眼被她握住的那只手,还未敛过神,她已挪身凑近,小手探向他的腰间,将正要松脱的佩玉重新系好。 只见她低着脸,两排长长睫毛如羽扇垂掩而下,秀挺的鼻尖,微抿的红唇……竟意外勾勒出一幅静美的景。 当她扬起阵光,那双眼好似落了满天的星光,光辉莹莹,特别是展露笑容时,教她整个人越发显得明媚灵秀。 娄易喉头蓦然一窒,胸中有丝异样骚动,面上却不漏任何情绪。 「你一定是被人伺候惯了,才会连块玉都系不好。」她取笑他。 「出门打仗,腰间佩的是刀,不是玉。」他不以为意,淡淡回道。 「好啦好啦,知道你最厉害了,行了吧?」她毫无矜持的翻了个白眼。娄易嘴角若有似无的扬了扬,背过身时,大手轻抚过腰间的玉饰,那玉是上等的白玉,尚余留着她的温度。 那残温渐凉,可莫名地,他竟觉得抚过玉的指尖,似被烫着一般…… 两顶软轿被抬进了皇宫,停在巍峨庄严的石砌宫门前,沈芯婕拎着裙摆下了马车,目光忐忑地觑向身旁的娄易。 一名白发太监已在前头等着,面上笑咪咪的,看上去和蔼可亲,那双眼却如针一般的尖锐。 「大人,陛下已在暖阁候着二位。」 娄易未应声,只是淡睐了那太监一眼,然后转向沈芯婕,沉嗓叮嘱:「走好。」 沈芯婕愣愣的喔了一声,便照着临出娄府前,他交代过的那般,把脸压低,双手合袖,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在白发太监的带领下,他们行过宫门前的广场,步上长长的白玉阶梯,进到了雕琢着东周神灵与祥兽的宫殿里。 通过金碧辉煌的前殿,又绕过了几扇金漆高门,终于来到了皇帝私下召见官员的后殿暖阁。 他们等在门外,白发太监先行入内通报,趁着这个空档,沈芯婕悄悄伸手扯了一下娄易的袖子。 娄易别过俊颜,有丝不悦的回睨她。 「一会儿见了皇帝,我该说什么?」她压低声嗓悄问。 「陛下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 「我总不能跟他说,我不是岑巧菱。」他傻了吗? 娄易眉宇间的摺痕渐深,稚秀的面庞益发冷沉,道:「那就别跟陛下说这些,假扮成岑巧菱,说些岑巧菱会说的话。」 「啊?可是我不知道岑巧菱会说什么呀……」 「大人,陛下召一一位入内。」白发太监去而复返,笑咪咪的躬身说道。 娄易不着痕迹的扔给她一记警告眼神,挺直了腰背便往暖阁内走去。 沈芯婕咬咬唇,抹上了娇媚浓妆的小脸好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尾随娄易而进。 进到暖阁里,她悄悄用眼角余光觑望。 暖阁墙上挂着横幅的山水墨画,窗边的几案上,一只鎏金兽炉飘出缕缕烟香。 另一侧窗边的暖炕,上头铺着金黄色绣九爪青龙的锦毯,一个肤白唇红的俊丽少年,单膝屈起,一腿盘坐,只手托腮,低垂着如画的精致眉眼,过目手边那一小叠的奏摺。 那就是娄易口中的东周皇帝?不可能吧……皮肤细嫩白皙,五官精致俊丽,根本是二十一世纪的美少年来着。 察觉沈芯婕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少年皇帝,娄易心中莫名有些发堵,忍不住启嗓:「不得无礼。」 沈芯婕连忙垂下眼,照着他先前给自己特训过的,姿态十分假掰的弯身跪地。 「民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娄易亦一同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的行了君臣之礼。「微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 那头暖炕上的少年皇帝,美目含笑,端详起几步之外的沈芯婕。 「阿易,这便是你要娶的媳妇儿?确实还挺漂亮的,不过比起皇姊,似乎还差了那么一些。」 尽管这副身躯并不属于沈芯婕,可当她听见少年皇帝语气狂妄的评断自己,不免心中有些上火。 第八章 这个小屁孩皇帝真是让人不爽!她长什么样儿,难不成碍着他了?他自己推销不力,没法儿让娄易点头娶公主,便把矛头转向她,真是不成熟! 沈芯婕心中骂骂咧咧,正欲扬阵,偷瞪暖炕上的皇帝,不想,视线蓦然一阵模糊。 眼前好似被漫天的烟雾掩盖,竟什么也看不见,她心下发慌,探手便往身旁的娄易摸去。「娄易……我……我看不见了!」 娄易愣住,反手握住她发着抖的纤手,沉嗓问:「发生何事?」 沈芯婕拼命摇首,视线已从一片雾白色,逐渐褪成一片漆黑,再难看清任何景物。 「我看不见了……我……娄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她慌乱低嚷着,身旁的娄易不知说了什么,他冷沉的声嗓,彷佛被风吹散开来,她越想听真切,却是越听不清。 渐渐地,她看不见亦听不见,仅仅只能凭靠着双手去摸索。 然而当她试着用力抓住娄易的手,却发现身上的力气正一点一滴抽离。所有的知觉逐渐丧失,就如同当初发病那般,只是这一回,失去的速度更快,更教她措手不及。 娄易!她的喉头已发不出声,只能在心中大喊。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意识似落入了无边的黑夜,她被完全孤立,像是死去,却又没有,她的呼唤无人回应。 生不如死。 沈芯婕想哭,想大叫,想喊谁来救救她,想伸出手抓住点什么,可她办不到…… 如此简单的事,她就是办不到。 不要,不要再让她经历一次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最终,她发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慢慢地,一丝一缕的剥离肉体…… 二十一世纪·台湾 病床上消瘦的人影,缓缓睁开了眼,目光茫然的呆了数秒,当她试着挪动自己,却不能如愿时,心中蓦然一沉。 她又回来了……为什么会这样?她的灵魂不是离开了吗? 沈芯婕转动眼球,看清顶上熟悉的那片天花板。这是她专属的vip病房,如无意外,她这辈子剩余的时光,都将在这间房度过。 「芯芯,你醒了?」察觉病床上的女儿睁开眼,程丽仪连忙上前扶她坐起。 沈芯婕只能眨眨眼向母亲示意。 「看护刚刚帮你擦过澡,是不是吵醒你了?」程丽仪取来羊毛薄毯,拢住她日益清减单薄的身子。 她眨眨眼睑,转动阵光,看向墙上的日历,日历显示的日期,与她当初离开二十一世纪时的记忆,竟相差了两个月。 多么不可思议,她的灵魂穿越至东周王朝不过短短数日,二十一世纪竟然已经过了两个月! 但,为什么她又会回来? 无从察觉她内心的困惑,程丽仪只是习惯性的,像是聊天似的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你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至少还肯跟妈妈眨眼睛,前一阵子我们都让你给吓坏了。」 前一阵子?沈芯婕好茫然。 程丽仪拉过她纤细的手臂,一边抹上乳液,一边按摩起萎缩的手部肌肉。 「前阵子你爸不是弄了个沟通板,还以为你会高兴,结果大家对着点字板盯了老半天,也不见你眨眼,点出来的句子也乱七八糟,根本没人读得懂。」 沟通板?这怎么可能?这段时间她人在东周王朝,根本不在这个时空…… 慢着!莫非…… 沈芯婕心下发凉。 不会吧?!当她的灵魂穿越到东周时,正牌的岑巧菱灵魂也穿越来二十一世纪?! 换句话说,这段日子是岑巧菱的灵魂代替她,被困在沈芯婕的这具身躯里? 「你要是不高兴就眨个眼,别只是哭个不停,我们大家都被你吓坏了。」程丽仪一边按摩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 她只会在凯勋面前掉眼泪,从不曾在爸妈面前哭过,这怎么可能……不会错的,当她的灵魂穿越到东周时,岑巧菱的灵魂也一并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了。 岑巧菱虽然智能不足,但当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无法开口说话,全身不能动弹,只能躺在病床上,周遭景物全然陌生,肯定吓坏了,才会哭个不停。 「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程丽仪见她目光清澈,眼神镇定,不由得松了口气的说道。 沈芯婕转动眼珠,瞄向被搁在沙发椅上的沟通板,就这么盯着不放。 程丽仪发觉她的目光停留在某处,便顺着她注视的方向望去,一看清是沟通板,便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想再试试看吗?」 沈芯婕缓慢的眨了一下眼。 程丽仪读懂她的意思,起身取来led沟通板,在她腿上架设好,将按钮控制键放进她手里。 其实她的手指仍有微弱的力气,只是手臂已不大能动。一切就绪后,她试着练习操作沟通板。 程丽仪在一旁耐心的讲解着操作程序,陪着她练习。「对,选择你要的注音符号,然后轻轻按一下。」 沟通板是专为渐冻病人研发的,沈芯婕很快便能掌握沟通板的使用要诀,缓慢地打下一串句子,然后按下播放键。 沟通板的电脑女声代替她念出了句子:「妈,之前的那个人不是我。」 程丽仪愣住。「芯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芯婕缓慢的控制沟通板,按下另一串句子,「这两个月你看见的人,不是我。」 闻言,程丽仪难过的红了眼眶,伸手搂住女儿。 「妈知道你很痛苦,变成这样当然不像你。」 天啊……妈咪完全听不懂她的话。沈芯婕有口难言,头疼不已。 她继续操作沟通板,「妈,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妈在听,你慢慢来。」程丽仪松开了手,慢慢冷静下来。 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电脑女声在房中播放:「这两个月,我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 程丽仪一听,鼻头发酸,只当宝贝女儿是因为无法与外界沟通,开始透过冥想纡解这份痛苦。 「妈懂你的意思,你虽然不能走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但你的意识是自由的,可以去任何地方。」 听着母亲自以为是的解读,沈芯婕实在好无奈。 也对,这种离奇的事,即便是从一个正常人的口中说出来,恐怕也没半个人会信,更何况是重病卧床的病人。 沈芯婕转念一想,随即打下别的句子:「妈,我梦到了自己去了另一个时空,在那里我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很健康,还差点嫁给一个年纪比我小的男生。」 程丽仪心疼的泪瞅着女儿,将她这席话解读为,因为不能顺利与江凯勋结婚,进而只能透过幻想来弥补心中遗憾。 「芯芯,我知道不能按照原定计划跟凯勋结婚,你很伤心。不过,凯勋毕竟还年轻,他也有自己的人生……」程丽仪顿了下,便未再往下说。 沈芯婕明白母亲的用意,心下悲哀,便按下这串句子:「妈,我知道,凯勋不可能为了我单身一辈子,等我走了,你跟爸要多劝劝他,叫他早点放下,去追寻他自己的幸福。」 程丽仪红着眼哽咽。「你这孩子就是这么善良……你要是走了,爸跟妈该怎么办才好?」 「妈,别哭。」沈芯婕操作着按键,那双水灵的眼眸微微泛红,悲伤地凝视着母亲。 担心影响女儿的情绪,程丽仪连忙起身,抱着面纸盒背过身去。 沈芯婕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无助地望着母亲伤心。 此时,看护正好抱着一叠干净的毛巾走进来,见程丽仪背对着病床,肩膀不住地抖动,心下了然,便也不好意思打扰。 看护先将毛巾归位,随后走至病床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枚戒指,轻轻放在沈芯婕的手边。 程丽仪这时才缓过情绪来,转身向已配合多时的看护打招呼:「阿贞,你辛苦了。」 看护挥挥手,说:「别这样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程丽仪目光转回女儿身上时,瞥见搁在她手边的戒指,纳闷问道:「那枚戒指……」 第九章 看护连忙出声解释:「早上我帮芯婕擦身体时,不小心把戒指拔下来,跟毛巾包在一块儿了。」 沈芯婕立刻操作起沟通板,「妈,那是凯勋送我的戒指。」 程丽仪拾起戒指端详,问道:「凯勋怎会送这样的戒指给你?」 「有一年我跟凯勋去法国过圣诞节,在市集上看中的骨董戒指,凯勋帮我找/好久才找着的。」 「原来是这样。」程丽仪恍悟,帮女儿重新戴上戒指。 望着指间那枚骨董戒指,沈芯婕蓦然想起,当她的灵魂离开二十一世纪前,正好是凯勋为她戴上这枚戒指的时候,莫非…… 有可能吗?这只是一枚再平凡不过的骨董戒指,值不了太多钱,真有这么神奇的异能吗? 沈芯婕思绪混乱的想着。 「芯芯,怎么了?」见她不再使用沟通板,程丽仪担忧地问道。 「没事。我有点累了。」沈芯婕按下这串字。 「你才刚学会用沟通板,一下子打这么多字,当然会累。来,妈帮你拿开沟通板,你先躺下来休息。」 趁着程丽仪挪开沟通板前,沈芯婕又按出一段话:「妈,凯勋什么时候会过来?」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相信她这段玄奥经历的人,恐怕就只有凯勋了,她决定把在东周发生的那些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他今天跟你爸要开几个会,可能晚一点才会过来。你先睡会儿,等他来了才有精神跟他说话。」 程丽仪顺手拿开了沟通板,在看护的协助下,靠坐在床头的沈芯婕重新平躺下来。 沈芯婕无从反抗,只能闭起眼,回到她孤单的牢笼,与外界切断联系。是的,自从她失去说话能力,无法再用言语与外界沟通,她就成了一个什么也不能做的废人,终日只能在心中与自己对话。 她的意识,她的灵魂,宛若遭受囚禁,可悲的是,囚住她的,正是自己这一具逐渐僵化的身躯。 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沈芯婕只能细数时间,彷佛永无止境的等待着。 她不想睡,她只想快点把灵魂穿越的事,全告诉凯勋,凯勋知道后,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疲惫来袭,沈芯婕终是抵挡不住,意识逐渐模糊,沉沉睡去。 【第三章】 耳际飘来了若有似无的交谈声,熟睡中的沈芯婕,不安地颤了颤睫毛,意识徐缓恢复清晰。 她慢慢睁开眼,一如往常的,渴望移动自己,甚至是抬起手,揉揉眼角。尽管她很清楚,不管她如何渴望,如何努力,到最后都只能失望的转动眼球。但……这一次,她成功了! 沈芯婕揉着眼角,用另一只手撑起身,随后愣住,胸口剧烈起伏,兴奋不已的大喊:「妈!妈!我能动了——」 她当下被眼前的景物狠狠一愣。 这里不是她的病房。 眼前古色古香的摆设,那些讲究细节的雕花梨木家具,乃至于她身下的红木雕葡萄纹架子床,在在显示她人不在二十一世纪的事实。 怔忡间,她看见金宝端着水盆走进来,来到她身旁,准备为她洗漱。 记忆如潮,瞬间回流,沈芯婕回想起离开东周前的最后印象—— 她不是应该在皇宫里,与娄易一同晋见那个讨人厌的东周皇帝吗? 「小姐,时候不早了,金宝得伺候您洗漱。」金宝拧湿了锦帛,准备帮她擦拭脸蛋与双手。 「我自个儿来。」沈芯婕伸手抢过了金宝手里的湿巾子。 金宝当场大愣,嘴巴张得大大的,撞鬼似的退了一大步。 沈芯婕纳闷不已。「你怎么了?还有,我不是跟娄易一块儿进宫了?怎么会在这儿?」 金宝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面色转喜,激动的扑上前,握住了她的双手。 「小姐,您总算清醒了!」 「我不是醒了吗?」她满眼茫然。 「不是呀,我的意思是您总算恢复神智了。」金宝急忙解释。 「啊?」她更茫然了。「我不是一直很清醒吗?」 这下改换金宝一脸发懵。「小姐,您、您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我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我记得……我见到了皇上,然后……我的头疼了……再然后……」 一下子在两个时空穿梭来去,沈芯婕的记忆有些混乱,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 金宝难以置信的嚷道??「看来小姐真的全不记得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娄易呢?奶奶呢?」她还得跟娄易假结婚,好哄骗老人家放心呢。 金宝眼圈发红,鼻头一酸,哽咽道:「小姐……您醒得太晚了,老夫人她……她走了。」 沈芯婕水眸倏然瞪大,手里的湿巾啪嗒一声落地。 「你说什么?」她僵住。 「老夫人在一年多前便已仙逝……小姐当真没印象吗?」金宝难过地抽噎。 「一年多前?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她震惊的站起身,四下张望,又问:「娄易呢?娄易去哪儿了?」 「大人去打仗了。前些时候元魏大军一再进犯东周边境,折损了几个将军之后,皇上便命大人亲自督军前往边境。」 「打仗?」她脑袋一片混乱。「怎么会呢……我跟娄易不是正要办婚礼,好让奶奶开心吗?我才离开一下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姐,您说的都是两年前的事了。」金宝误以为她是因为疯病发作,方会丧失了记忆。 沈芯婕好片刻回不了神。 她不过回去二十一世纪短短几个钟头,这个时空竟然已过了两年! 当初,她的灵魂穿越来此,也不过在东周王朝待上短短数日,然而二十一世纪的时空,却已经过了两个月。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两个时空的时间,为什么不同步?为何毫无轨迹可循? 见她不语,金宝续道:「两年前小姐随大人进宫面圣,后来小姐在宫里发了病,还在皇上面前昏厥过去,大人送小姐回来时,小姐已经认不得人了。」 「那后来呢?」她心情复杂的追问。 「老夫人很伤心,便想领着小姐回穆川,但是大人不同意,硬是把老夫人留下了,还说不管小姐的病情如何,都会重新择期迎娶。」 娄易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在也不容易……沈芯婕心下惘然的想道。 「不过,后来老夫人病了,一直没能下榻,大人与小姐的婚期便搁着,一延再延,也就没了下文。」 「奶奶是怎么死的?」 想起那个面目慈祥,心胸宽大的老妇人,尽管她与何氏并不熟悉,可她很清楚,何氏就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为了报恩,竟连亲孙子的终身大事也给赔了。」 「老夫人原就年事已高,后来见小姐又发病,心情一直闷闷不乐,身子一天天的弱了下去。那年隆冬又特别冷,一连下了五日大雪,寒冷至极,老夫人挨不住那样的天气折腾,染上了风寒,这一病就没再下过榻。」 听罢,沈芯婕顿觉胸中一阵空,鼻头渐酸。 见主子为了老夫人的死而伤神,金宝连忙岔开了话:「不过,眼下小姐清醒了,大人回来肯定很高兴。」 「奶奶都死了,有什么好高兴的。」沈芯婕坐回榻上,红着眼眶喃道。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小姐会这样也是身不由己,您就别自责了。」 是呀,谁不是身不由己呢?她得了渐冻症,而岑巧菱生下来便是智能不足,她们在各自的世界受尽异样眼光,受尽折磨,却无计可施。 不过……她的灵魂又穿越来东周,是否代表着岑巧菱的灵魂,也跟着穿越到二十一世纪,再次被困进沈芯婕僵化的身躯里? 尚未理出头绪,外头忽然传来喧闹声,有奴仆欢天喜地的嚷叫—— 「大人回来了!」 金宝小脸转喜,赶紧上前拉起主子。「小姐,大人回来了!您且赶紧去迎接大人吧!」 沈芯婕面有豫色,支吾道:「还是别见了……总觉着没什么脸见他。」 第十章 当初说好陪娄易一起演戏,好让何老夫人开心,她却没能履行约定……真是头疼,那时在东周皇帝面前,肯定害他出了大糗。 「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呢,大人这些年来对小姐可好了,对您不离不弃,每回离府进宫前,总要再三叮嘱我们这些下人好好照顾小姐。」 娄易这是谨遵何老夫人的遗训,要善待恩人之女,才会这么用心吧?毕竟,有哪个正常人会喜欢傻子? 真是难为了娄易,他在这个时空里,是个少年得志的优秀人才,连皇帝都想拉拢他,帮他找老婆,可他为了孝顺何老夫人,被迫得跟岑巧菱这样的傻子绑在一起。 「小姐,您别再磨蹭了,赶紧起身着装前去迎接大人吧!」金宝不由分说地拉起主子,兴高采烈的动手为她着衣。 「欸——金宝,你先等等,别拉我——」 见着了那个小屁孩,她该说什么才好?是该先道歉,还是先向他解释? 哎,好头疼呀! 骗人!那不可能是小屁孩! 望着眼前那个端坐在铁梨木官帽椅上,一身黑色戎装,臂上护甲仍未卸下的俊朗男人,沈芯婕震惊不已。 尽管在这个时空里,她的灵魂已离开了两年,然而,在她的认知里,感觉自己不过短暂离开几个钟头…… 水眸不停的眨动,仍是眨不去眼前的事实。 那个小屁孩……不对,那个男人,即便坐着,仍看得出他身型高大,衣料下的体魄,雄壮精实。 他变高了,更瘦了,皮肤虽然有些黑了,但依然光滑无瑕,俊秀的脸谱起了细微的变化。 一双眉眼越发俊朗有神,丰厚的前额,鼻梁挺拔如刃,将瘦削的脸庞对等地划分开来,那对深邃的乌黑眼瞳,分别镶在微陷的眼窝里,他模样变化不大,但褪去了先前稍嫌温软的那份稚秀,变得英挺成熟,眉眼之间更添一抹坚毅。 他是吃了什么才能长成这样?沈芯婕两眼发懵。 娄易接过管事奉上的凉茶,一个不经意抬眸扫去,与呆杵在门口的她对上眼。 送往唇边的杯盏顿住,他微攒峻眉,似是不喜看见她……沈芯婕心思向来敏感,当下便能从他那双眼里,读透他的心思。 也对,当初她无缘无故「消失」,害他在皇帝面前丢脸,连何老夫人都没能安抚上,全盘打坏他的计划,他肯定看她很不顺眼。 沈芯婕尴尬的掩眸,不知该用什么心态与姿态面对那个男人——是的,看着眼前这个强壮成熟,浑身散发出男性费洛蒙的高大家伙,她已经喊不出小屁孩这个词。 想不到她才离开几个钟头,远在另一时空的小屁孩,已经正式晋级为大男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娄易面色微沉,质问退到沈芯婕身后的金宝。 金宝觑了觑主子,不敢逾越发言,沈芯婕没辙,只好硬着头皮扬起笑。 「呃,娄易,你回来啦……」她抬起手左右摇晃两下,笑容与嗓音明显发虚。 娄易一怔。 她咬咬唇,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停在娄易的面前,将那个她快认不得的男人,端详得更仔细些。 唔,他先前是长这个样儿吗?怎么才长了两岁,气质啊,形象啊,就连眼神看上去都不太一样,真的挺陌生。 「对不起,我……我回来得晚了。」她一脸歉赧,又凑得更近些,用着仅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娄易一震,不置一词,放下了杯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出了正厅,来到中庭园林的水榭里。 府里豢养的几只红雁,在水榭拦杆上小歇,听见杂沓而至的脚步声,随即振翅飞起,那画面颇是壮阔,看得沈芯婕小嘴微张,赞叹连连。 「好美……」她嘴里低嚷,眸光一转,触及某人冰若寒石的黑眸,随即没了声。 小屁孩长成了大男人,不过路线还是没变,一样走冷酷路线,光是那双眼便能把人活活冻死,切! 「沈芯婕?」 醇厚低沉的声嗓一落,她心头莫名一记震颤。 他的嗓音几时这么……这么性感了?是因为他人变成熟了,气质不同了,连带地嗓音听起来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看见她灵活生动的表情,以及口中说着那些难以理解的胡言乱语,娄易总算能确定,眼前这个女子真的是「她」—— 那个凭空出现,说着各种他听不懂的奇怪言论,自称她不是岑巧菱,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沈芯婕,真的回来了。 望着面前这个目光清澈、神智清朗的女人,娄易阵光渐沉,胸中顿时有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窜动。 「已经过了两年,什么都变了。」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她心头似被刺了一下,内疚涌上来。「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他冷冷地问:「两年前在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会突然晕过去?又为何你醒来后又变傻了?」 他什么都变了,唯独冰冷直接的个性没变,说话还是一样单刀直入,丝毫不拖沓。沈芯婕在心底咕哝。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那时突然什么也看不清,头很晕,手脚不受控制……就好像当初发病那样。」 提及当时的经过,沈芯婕双手环住自己,小脸泛白,仍然心有余悸。 娄易皱了下眉,「发病?」 「你忘了吗?我不是曾跟你说过,在我那个世界里,我得了一种病,手脚会慢慢的僵硬不能动,到最后连开口说话都有困难。」 「渐冻症。」他回想起来。 「嗯,没错,就是这种病。」呀,想不到他记忆力这么好。 「所以,你是说岑巧菱也得了这种病?」 她急忙摇首解释:「不是,不是!你误会我意思了。」 他眉头一挑,黑眸凛凛的直盯着她,等着她解释。 「我是说,当我们去见皇帝时,我当下浑身不对劲,那感觉就像是我当初发病那样,然后我的灵魂便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他不解,「回到……原来的世界?」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 当初她穿越来此,便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透露给娄易,只因娄易虽然年轻,个性却异常沉稳,加上他又是娄家发号施令的主事者,她若想寻求协助,除了把真相告诉娄易,赌上一把之外,别无他法。 也幸好她赌对了,眼下在这个时空里,还有娄易愿意信她,若是连他都不信,她真不晓得这些话还能跟谁倾吐。 「我没说你骗人。」见她神色着急,他沉沉说道。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在你听起来很荒唐,像是胡说八道,但是我真的没疯,娄易,你信我的,对不?」 他沉默片刻,方点头,「我信。」 两年前她在皇帝面前失态,晕厥醒来后,又变回了从前疯傻的模样,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完全信了她的话。 她真的不是岑巧菱。真正的岑巧菱,就是个疯傻的姑娘,神智浑沌,不识字,说话颠倒无序,只会一个劲儿的傻笑,做出一些有失仪态的举止。 这与他亲眼看见,交谈过无数次,还会跳着东周、元魏都不曾见过或听说过的奇异舞蹈,那个自称为「沈芯婕」的女人相比,完全是天差地远。 他自小入军营,十几岁便随父亲出外南征北讨,见过蛮族的巫术,见过元魏信奉的道法玄术,见过的异象远比一般人还多,沈芯婕说的话纵然难懂,且教人匪夷所思,可当他亲眼目睹岑巧菱前后判若两人,他便信了她说的话。 沈芯捷闻言大喜。「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信我。」 见她满眼信赖,他心中微动,问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当初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应该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她笑得灵精可爱,一副将他当作自己人的亲昵,娄易喉头微窒,心底荡漾着一抹异动。 「那你为何又会再回来这里?」 第十一章 「就跟你说了,一切发生得莫名其妙,我始终也没弄懂……而且,我回去原来的世界也才短短几个钟头,想不到再回来,你们这儿已经过了两年。」 「真有此事?」他实在无法想像,她描绘的另一个世界长什么样儿,只能选择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嗯。真的很奇怪吧?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她直叹气。 「那你……还会回去吗?」他一脸漠然的问道。 「想,也不想。」她矛盾的回道,神情有些悲伤。「我想念我的亲人,真的很想很想。但是,我害怕回去等死。」 末了,她脸上的悲伤换成了惊惶,彷佛远在另一个时空,有恶兽等着她。 事实上,二十一世纪等着她的,是沉默无声的囚禁,是漫长的折磨,是死亡前的寂静等待,远比会将她一口吞噬的恶兽,更教她恐惧。 见她眼中满是惊惧,咬紧的嘴唇泛成死白,娄易眉头微拧,心念一动,不由得探出大手,轻拢住她的肩头。 感觉肩上蓦然一沉,沈芯婕回过神,望着面前足足高出她一颗头的男人,刚毅的脸上有着一丝淡淡温柔,眼神充满安抚,她心中蓦然一动,竟有些不知所措,更无法再用着对待后辈的心态看待他。 娄易目光沉沉的望着她,那异常深邃的阵光,教她心中闹慌,两颊微微发暖,心跳不安分的躁动着。 这一刻两双阵光交会,周遭流动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暧昧,片刻间,谁也没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相互凝视。 她从不晓得,原来娄易也有这般温柔的一面……心,暖暖的,怦然跳动。 为了掩饰那份局促感,她故意扯开笑容,戏谵地说:「欸,我说你啊,这两年来都吃了些什么啊?整个人长高长壮不说,就连模样都变了。」 「变了?」他微微眯眼。 「对啊,变了好多喔……我记得你之前不是长这样的。」先前是俊俏的小花美男,如今像是吃了「超级玛莉」里的磨菇,瞬间长成了阳刚俊美的超级男神。 见她一脸懊恼地咕哝着,表情甚是古灵精怪,娄易嘴角一扬,清浅地笑了。 「啊!」她骞然大叫,一手指着他。 他随即敛笑,凛目,皱眉,谨慎地望着她。 「你笑了!」她新奇地嚷道。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冷道。 「你先前像个小老头似的,老板着张脸,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她夸大的重哼一声。 「我确实已经不小了。」 「啊?你不也才十八岁吗?」她惊诧。「十八岁在我们那儿还没有成年呢。」 「在我们这里,十八岁便已能担负起一个家。」他提醒她。 「差点忘了,你们这些古人早熟得很。」 不过……先前两人相差了八岁,结果她离开几个钟头后,他就硬生生多长了两岁,实在让人无所适从。 端详着浑身散发出成熟男性气质,眉眼不再青涩稚秀的娄易,沈芯婕突然有种自己明明长了他六岁,却好似小了他六岁的错觉。 随后她又想起,他刚打完仗回来,不禁好奇地问:「我听金宝说,你去打仗了?」 「我自幼在军营长大,我爹是封侯大将军,我若不打仗,还能做什么?」 口气可真狂妄……不过,他才十八岁,已能上战场杀人,对她这个现代人而言,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成熟。 沈芯婕瞅了瞅他,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娄易一眼便看穿她心思。 「你……杀过人吗?」 娄易无语的瞟她一眼,讥讽地反问:「难不成我上战场是去救人?」 沈芯婕自知问了个蠢问题,脸一红,不吭声了。 她当然知道他出身武将之家,从小就随父亲入军营这些事,然而,毕竟在她这个不曾见过杀人场面的现代人而言,她很难想像他杀人的画面。 「那不然,在你说的那个世界,那儿的人不打仗吗?」 「打是打啦……不过,那是别的国家在打,我住的那个国家,是不打仗的。」 原来如此,莫怪她会如此惊讶。娄易忖道。 「对了,奶奶的事,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她垂眸道歉。 「都是命,怪不了谁。」他淡淡说道。 尽管那张俊脸不带一丝情绪,可她仍能从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捕捉到他的伤心,想来他对何老夫人的感情很深吧? 「不过这样一来,你也不必被迫娶我,可以去娶公主了。」她笨拙地安慰起他。 他又瞟她一眼,目光凉飕飕的,直教她背脊发毛,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我没打算娶公主。」 「那你……」 「奶奶死前让我答应她,要照顾岑巧菱到老,一辈子对她不离不弃。」 沈芯婕傻了。「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还是一样要娶你。」 「啊?!有没有搞错?」搞什么鬼,她两个时空穿梭来去,被折腾得够累了,回来这儿还是逃不过被迫嫁给他的命运。 见她满脸排斥,娄易顿生不悦,俊颜发寒。 「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 「不是我嫌弃你,而是……」她顿了下,思索着该怎么表达比较妥当,随后又道:「在我那个世界,我们是不可能为了哄老人家就随便成亲,必定得是两个人真心相爱,才会决定相守到老。」 「你这次回去,可有见到你的未婚夫?」娄易没由来的冒出这一句。 她小脸黯然。「没见着。我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回到这里。」 「你还想着回去嫁给他吗?」 她苦笑。「就算我回去,也不可能嫁给他。那个世界的我,早已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好顾忌的?」他挑眉。 她懵了懵,这才发觉,原来他问这么多,为的就是说服她嫁给他! 沈芯婕火大,绷起小脸死命瞪他。「你想得美!反正奶奶已经不在了,你娶不娶我,她都看不见,你何必这么死脑筋呢?」 「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那如果我们成亲之后,你会放我自由吗?」她机灵地反问。「先前你答应过的,只要我陪你演戏哄老人家,你不会插手管我的事。」 娄易不作声,直勾勾盯着她片刻,然后出声应允:「好,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往后我不会管你。」 「真的?」她水眸顿亮。 「不过,你不能做出任何可能伤害自己的事。」 当他目光沉沉的望着自己,说出这席话时,她胸口莫名一跳,有些说不清的异样情绪,在心头游动。 但,她立刻会意过来,他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她这具身躯,到底并不属于她,而是属于岑巧菱的,他是为了保护岑巧菱,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想通之后,沈芯婕便将心头那阵骚动压下去,佯装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你放心,我好不容易能健健康康的活着,怎么可能会伤害这副身躯。」娄易见她眉开眼笑,一脸神采飞扬,那两片优美的薄唇不由自主地扬起。他一直想着她。 那个自称是沈芯婕的古怪女子。连他自己也想不透,为何这两年里不断想起她。 她说的那些奇怪言语,描绘的另一个世界,在在让人难以想像,可他知道她是真实的,她确实不是岑巧菱,而是另一抹不属于这里的魂魄。 「娄易,东周有哪儿好玩?又有哪儿漂亮?」 「南方。」 「南方?是吗?」她往前走,将手搭在栏杆上,望着眼前的人凿湖池,笑得微弯的眼眸,里头满溢着掩不住的渴望。 娄易从未见过如她这样的女子,好似恨不得背上有双翅膀,随时能振翅高飞,飞向她向往的不知名远方。 在另一个世界,经历了那么多苦痛的那个沈芯婕,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如今又成了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样的世界,造就了这样大胆奇特的女子? 幽黑瞳眸,浮现一丝迷惑,望着背对而立的纤细人影,娄易心中竟生起了一股想抓住她的冲动…… 第十二章 可像她这样的女人,又有谁抓得住?莫名地,这个念头竟教他感到烦躁不安。 连着几晚,沈芯婕睡得并不安稳。她很怕,怕一觉醒来,灵魂又回到二十一世纪,回到那具僵硬的身躯里,被冷冻,被幽禁。 因此每到夜里,她便在房里,反覆练习熟记于心的芭蕾舞步,一直练到筋疲力尽才肯上榻入睡。 偶尔几次被金宝与其他丫鬟撞见,她们全吓坏了,还以为她是中了邪,跳起了诡异古怪的舞蹈。 久而久之,府里下人间竟然流传起,岑巧菱不仅有疯病,更疑似撞了邪,入夜后便会做出怪异之举。 甚至有好事的管事前去禀告娄易,建议是否该为她找个巫医或道长,可娄易不为所动,府里下人以为自家大人是铁齿不信邪,方会无动于衷,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只是,到了两人成亲那晚,宫中来了道皇帝口谕,说是为了护全刚刚被封为枢密使的娄易的名声,少年皇帝特地让宫中老御医前来为沈芯婕医治。 「这个皇帝又想做什么了?」听罢娄易转达的圣旨内容,沈芯婕气恼地在书房里的罗汉榻上一屁股落坐。 娄易没让她知道,整座皇京的人,上至皇帝,下至寻常百姓,没有一个人认同他娶她。 人们皆道,好好一个出众优秀的少年枢密使,竟然要娶一个疑似中邪的傻子为妻,实在是暴殄天物。 娄易默了片刻,忽道:「陛下仍想着替我指婚。」 沈芯婕愣住。「指婚?你是说……」 「陛下年少,皇权有一半把持在太后手里,为了巩固皇权,陛下自然得拉拢我们这些年轻官员。」 「原来是这样……说到底,皇帝一直想跟你当亲戚,为的就是拉拢你。」 这样看来,娄易混得真不错,连皇帝都得想方设法收买他,啧啧,眼前他才十八岁啊!等他再大一些,真不晓得会有多大作为? 「可是我们就要成亲了,皇帝还能怎么着?」她不满地哼声。 「你是真不晓得,还是真的忘了?」娄易美目飘现淡淡笑意。 「啊?」 「我们这儿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对呀,她居然忘了!这种固守着封建陋习的古代社会,男人爱娶几个老婆,便能娶几个,完全不受法律与道德规范。 秀眉紧蹙,沈芯婕当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尽管她是为了帮助娄易实现对何老夫人承诺,才决定嫁给他,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这种荒谬的夫妻制度。 见她面色微变,娄易微皱了下眉,沉声问:「怎么了?」 沈芯婕觑他一眼,笑容不太自然的回道:「没、没事儿。」 娄易看出她神情有异,却不动声色,又问道:「你的世界也和这里一样吗?」 既然他找死提起,那就甭怪她没憋住。沈芯婕粉唇一撇,不悦地说道:「当然不一样。在我们那里,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不能同时娶好几个妻妾,这是犯法的。」 莫怪乎方才她的表情那么古怪。娄易忖道。 「欸,娄易,假如皇帝真有意再塞个公主给你,你会接受吗?」她好奇地问。 娄易睨着她。「那你会接受吗?」 她当场一噎。「……当然不接受。」 「你只是做个样子与我假成亲,又不是真心要嫁予我为妻,你有什么好介怀的?」 ……说的也是。她哪来的资格与立场介意?沈芯婕憋屈的想道。 「再怎么说,我也是正妻——虽然是有名无实,可我还是得顾及岑巧菱的面子嘛。」她一派正义凛然的说道。 「你总在三更夜半跳没人看得懂的舞,丝毫不在乎被下人传成是撞了邪,竟然也会顾及岑巧菱面子?」他嘴角微扬,语气平淡,话里却满是暗讽。 她被他反呛得语塞,两颊泛红,气虚地反驳:「想不到你平常那么沉默寡言,呛起人来还挺流利的。」 「我不是沉默寡言,只是不想浪费太多口舌。」他面无表情的淡道。 她不以为然的皱了皱鼻头,娇哼一声。 「明日御医过来,记得别在他面前提及那些古怪的话。」末了,他不忘叮嘱她。 「嗯,我知道。」她努了努小嘴。 娄易起身欲走,临到门边,忽又被沈芯婕喊住。 「娄易。」她低喊一声。 他停步,侧身回睨着靠坐在罗汉榻上,坐相不算端庄,一手托腮的那个女人。 「你……有喜欢的姑娘吗?」她睁着水灵大眼,表情充满好奇。 俊颜微微一怔,不曾在她面前有过犹豫的娄易,竟然停顿了好半晌才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名地,娄易居然想探明她的用意,想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这么问,是因为好奇,抑或……她对他有些不一样的心思。 她咬咬唇,道:「你就没想过,万一以后你有喜欢的姑娘,却因为我的缘故,而不能娶她为正妻,这样不是很遗憾吗?」 娄易尚未答覆,却见她抬手轻拍前额一下,嚷道:「我真傻了不成,要是真有这种事,你直接跟我离婚——不对,你们这儿不说离婚,你们说什么来着?」 她微蹙秀眉,寻思片刻,粉拳轻捶了一下茶几,道:「和离?对了,你们这里是说和离,没错吧?」 「在你那个世界,离婚便是和离?」自从相信她来自另一世界,他对她说的那些古怪言词,总会特别留心。 「嗯。」沈芯婕点点头。「往后你若遇见了真心想娶的姑娘,我们便和离吧!」 「不成。」他态度强硬的驳回。 「什么不成?」 「我答应过奶奶,一辈子对岑巧菱不离不弃。」他目光凛凛,神情冷峻,一副不容谁来挑战这份决心的悍然。 「就算遇见你真正喜爱的姑娘,你也不打算跟我和离?」她真不敢相信,他这么爱耍酷,这么强硬狂妄,骨子里竟然会这么……这么愚孝! 何老夫人是老一辈的人,观念自然守旧,可为了报恩,却要亲孙子一辈子都被个傻子绑死,这根本是陷自家孙子于终生不幸啊。 「我若娶了你,娄家主母便只有你一个。」 迎上他幽湛漂亮的黑眸,她心口蓦然一窒,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可身为一个女人,乍闻这句话,很难不受动摇。 「你连恋爱都没谈过,只为了报恩,便打算一辈子绑死在岑巧菱身上,未免也太可怜了……」 「恋爱?」他皱眉。 「在我们那儿,男女还未正式成亲前,是可以自由恋爱的。」 「自由恋爱?」闻言,他眉间的摺痕又深了些。 「就是……」欸,要把现代人的观念翻译成古人的话,还真是头疼。 「啊,我知道了,应该这么说吧!就是在成亲之前,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我们都可以自由的谈情说爱,当然一次只能跟一个人,不能一次跟多个人,这样就是劈腿。」 娄易实在无法理解她那个世界的观念,皱紧眉头回道:「听起来你那个世界的男人与女人,终身大事并不是透过媒妁之言。」 「那当然!我们才不会因为爹娘的一句话,或是奶奶的遗言,就随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她这么努力的开导他,他能不能赶紧开窍呀! 「可惜,这里不一样。」彷佛洞悉了她的心思,娄易淡淡一笑,笑里带有几分嘲讽意味。 「你怎么这么不知变通啊!」她气炸。 其实,她心底也清楚,并非娄易不知变通,而是他身处的时空环境,以及自幼被灌输的传统观念,使他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她所说的自由恋爱。 只不过,她毕竟是享受过自由的现代人,她可以忍受那些八股封建的传统,可关乎于恋爱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她实在无法苟同。 娄易见她一脸义愤填膺,嘴角不禁微扬,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便把喜欢的姑娘纳为妾吧。」 「纳妾?」她一脸懵。 不喜欢的当老婆,喜欢的当妾……他的观念要不要这么扭曲啊?:望着娄易离去的高大背影,沈芯婕一张秀丽小脸苦皱起来。 第十三章 【第四章】 天蓝水绿,海天一线。 几艘客船与货船航行在河面上,相继驶进码头,远处有几艘规模小一些的内河船,不久前才驶离,在深阔的江河上掀起涟漪。 此地是「汴淮」,位于皇京的东南角,正巧是京畿多条内陆河汇集入海的重要场域。 朝廷不仅在此设立市舶司,造船与修船业亦顺势在此大兴而立,官造与私造皆有之,汴淮更是东周漕运的重要枢钮。 为了容纳这些往来运输的船只,朝廷在汴淮陆续建了几座码头,相关船业与私人船运随之蓬勃发展起来,带动了这一带的海运商机。 主走海路的船坊,多聚在虹鹊桥这头,会循海路船舶的,大多是往来元魏与他国的商贾,偶尔混着他国行商的异族人,因此出入分子较为复杂。 走内河的船坊,则多聚在虹鹊桥另一头,多是往来南北的东周百姓,抑或是南货北卖的载货商船,出入分子较为单纯。 桥上除去船坊之外,大多是简陋的食肆与酒铺,以供船夫或行船人休憩吃饭。 此时,一身男子装束,穿着月牙色锦袍,外面披上一件鸦青色披风的沈芯婕,端坐在桥头的食肆里,吃着一碗只要两枚碎银,外加两颗鱼兜子的大燠面。 这面的气味与口味,与记忆中她最爱的台湾干面相似,她吃上第一口时,眼泪差点掉下来。 「小姐,饼买好了——哎,您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同样穿着一身男子装束的金宝,拎着包裹在油纸里的一长串大饼,去而复返。 沈芯婕吃得正欢快,感动得热泪盈眶。「金宝,这面太好吃了!比枢密府里的东西要好吃太多了!」 金宝一脸困惑,枢密府里聘的可是京中顶尖大厨,烧出来的菜几可媲美皇宫菜,这几枚碎银一碗的大燠面,哪里比得上呢?小姐真是…… 「你都买了些什么饼?」沈芯婕放下木箸,迫不及待地接过金宝手里那串饼。 「我买了油饼、蒸饼还有糖饼,小姐你不爱菊花味儿,所以就没买菊花饼。」 「太好了,一会儿上船就能好好享用了。」 「上船?」金宝愣住。 沈芯婕嘻了下,连忙改口:「我是说,一会儿去码头晃晃,正好能一边欣赏海景,一边吃饼。」 方才趁着打发金宝去买饼时,她已经跟一艘船家谈妥,等会儿开船给她留个位子……这事当然不能让金宝知道。 她可是假借出来置办妆奁的名义,好说歹说才把金宝骗出来。 「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吧,管事不知道我们偷跑出来,要是发现我们不在府里,肯定要出大事了。」金宝不安的劝道。 「等皇帝派来的老御医走了,我们再回去。」沈芯婕咬了口鱼兜子,一脸满不在乎的说道。 「啊?我怎么给忘了,今儿个老御医要来府里给小姐诊脉呀!」金宝当下直犯急。 「不急,不急,我们吃完了面再走。」反正那些人都把她当成疯子,她何苦回去任人摆布,不必猜也知道,那个皇帝肯定不安好心。 「小姐!」金宝急得红了眼眶。 沈芯婕慢条斯理的吸完最后一根面条,放下木箸,假意取出绣花荷包翻了翻。 「金宝,糟了!」她慌张的低嚷。 「小姐怎么了?」 「我钱没带够,不够付面钱。」 「啊?这怎么可能……」 「我把银两全给了你,让你去买饼了。」 「不会吧?」金宝惊慌失色地觑了一眼食肆老板,那是个露出两条膀子的粗壮大汉,肯定不好相与,更遑论是赊帐了。 沈芯婕扯了扯金宝的手,压低嗓音道:「我在这儿等着,你赶紧回枢密府取钱来。」 「这样……好吗?」金宝一想到要将主子独自留下,当即犹豫起来。 「难不成你敢向老板说我们要赊帐?」她暗暗指向正高举菜刀,剁着刚起锅的抹肉,神情颇见凶狠的食肆老板。 看着那刀起刀落,冒着热烟的抹肉,被俐落地剁成两半,金宝瞅得一惊一乍的,脸色发白。 「不成不成,那老板看上去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如我留在这儿,小姐赶紧回枢密府取钱过来。」 沈芯婕听了差点晕倒,这个金宝也太死忠了! 「不行,面是我吃的,我理应留在这儿等,况且皇京的路我又不熟,万一迷路可怎么办?还是你去吧。」 万一小姐迷了路,那可就糟了!小姐在这儿等着,还比较安全。金宝闻言,甚觉有理,随即起身。 「小姐且在这儿稍待片刻,千万别乱跑,我去去就回,很快就取钱来赎小姐。」 「快去,快去。」沈芯婕直搧手。 金宝一脸视死如归的奔出食肆。 这一头,只见沈芯婕重新拿出锦缎绣花荷包,取出该付的面钱往桌案一搁。 「跑堂大哥,我把钱搁这儿。」 「欸。」 沈芯婕抟着金宝留下的那串饼,一派轻松的晃出食肆,来到位在码头八字桥旁的水巷,与方才谈妥的船家打招呼。 「船家,船几时开啊?」她望着绑在码头边的一艘藤舟,以及远远地正要靠岸的落脚头船。 「姑娘,你就一个人搭船?」船家目光上下端详着她。 尽管沈芯婕一身男子装束,可她肌肤白皙,眉眼清丽,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女扮男装。 「嗯。」沈芯婕毕竟是现代人,并不觉得女人单独走动有什么不对。 「姑娘这是准备上哪儿?」船家好奇地问。 「南方。」她记得娄易提过南方,早想好逃婚后便去南方。 船家指着刚靠岸的一艘货船,道:「这艘货船工艺上好,十分稳固,能载货亦能载人,包准安全,而且船速又快,只不过这船资嘛……」 沈芯婕打开荷包,取出一枚白银,爽快地递给船家。「喏,这够不够?」 船家目光倏亮,捧着双手接过。「够够够!太够了!连回程的船资都够付了。」 「回程的船资……」沈芯婕微怔。 离开皇京后,她还会再回来吗? 不了,不回来了。说她自私也好,她不想为了岑巧菱,被迫与不相爱的娄易绑在一起。 为了她好,也为了娄易的将来好,她离开皇京后,还是别回来得好。 「开船啦!」船夫站在船头,朝码头方向吆喝。 沈芯婕敛起心神,拎着手中的大饼,随着搭船的队伍一同上了船。 在她发病之前,她曾幻想过与未婚夫搭上邮轮,到美丽的地中海度蜜月,这也是为何她会选择走水路去南方的原因。 上了船,沈芯婕站在甲板上,靠着船栏,眺望逐渐远去的繁荣码头,以及云海深处那头,依稀可见的繁盛皇京。 向来独立自主的她,鼻头微酸,竟觉有些伤感。 这里不比二十一世纪,既没有便利的电子产品,更没有网际网络,她这一走,往后应该再也见不着娄易…… 「娄易,对不起,请原谅我。」沈芯婕喃喃低语。 好了,不想了,她的个性本就不爱伤春悲秋,还是进船舱品尝金宝替她买的饼吧。 沈芯婕垂眸,望着手中那串饼,露出馋嘴的微笑,蓦地,忽觉身后有人接近,她下意识回身望去—— 才刚看清身后站着一名陌生男子,后颈陡然一沉,某个穴点被击中,异常疼痛,下一刻,她眼前发黑,当场晕厥过去。 惨了,她这是被绑架了?这些古人也太无法无天,居然大白天就直接掳人! 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沈芯婕脑中掠过一张俊美冷峻的面庞,她当下有些惊讶,只因她很清楚,人在危难时刻,想起的那个人,往往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不该是娄易的……即便理智上清楚,这里是另一个时空,凯勋不可能来救她,但,人在危急之刻,哪还有理智可言? 可偏偏她脑中浮现的人,不是凯勋,竟是那个冷冰冰的娄易…… 沈芯婕是被间醒的。 她试着睁开眼,却发现视线遭到异物遮蔽,手脚又不能动弹,心下登时一凉。 第十四章 ……她又回到二十一世纪了? 但,很快地,她发现是自己太紧张了,她的手脚还能动,只是被反绑在腰后,至于视线被遮蔽,那是因为她被装在一只麻布袋里。 「幸好……」她虚脱似的放松下来。 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她想起自己搭上船没多久,便让一个奇怪的男人打晕……再醒来后,就成了被绑在麻袋里的肉粽。 蓦地,身旁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沈芯婕怔住,不敢轻举妄动。 一只手摸上麻布袋,尽管看不清楚,可从对方摸索的手势来判断,对方似是在确认麻袋里装的是人,而非货物。 她身上除了从枢密府帐房偷来的银票,连个值钱的珠宝首饰也没有,况且还做一身男装打扮,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个绑架犯会挑中她?「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放了我,我愿意拿任何东西与你交换。」 她隔着麻布袋,冲着那人大声喊道。 怎料,那人闷不吭声,只是继续探手抚过麻布袋,来到她脚踩之处,也就是麻袋开口打结处。 她屏住呼息,心跳越来越响,静等片刻,竟听见窸窸窣窣的松绑声。 麻布袋开口的结一解,光线透进来,她有些不适应的眯起水眸,试着看清楚袋口外的景物。 一双修长的大手,冷不防地探进袋里,按住她的腿,她心中一跳,随即屈起膝盖,预备狠狠往下踩—— 「别动。」 熟悉的低醇声嗓一出,她愣住,刚要往下蹬的双腿硬生生煞住。 与此同时,那双大手已为她解开脚踝的麻绳,然后刷地一声抽掉麻布袋。 强烈的光源刺来,她下意识抬手遮眼,只露出两道小眼缝,看清楚一身玄黑常服,眉眼俊美疏冷的娄易。 他高大身躯单膝触地,半蹲半跪在甲板上,他身后是无垠的蓝空,几只海鸟振翅飞过,她一时看懵了眼。 莫名地,她胸中微烫,鼻尖发酸。「娄易……」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神色冷峻,语气森寒。 「啊?」她满腔感动霎时被浇熄。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目光严苛的训斥道:「在这里,你不是沈芯婕,而是东周枢密使的未婚妻岑巧菱。」 她自知理亏,没得反驳,只能乖乖挨骂。 「你晓不晓得,眼下东周与元魏两国对立,局势微妙,两国之间虽然立下律法,百姓良民来往不得引战或伤害无辜,可两国之间有些不肖之徒,利用两国尚未明令禁止百姓互通有无的便民之道,肆意掳人买卖,甚至是干下偷拐抢骗的不法之事。」 娄易面色冷峻,语气甚为严厉,一思及他先是得获下人通报沈芯婕失踪, 后又透过派出去的探子回报,得知调查的这帮牙人,此次掳绑的落单姑娘,其容貌与身型,似乎与正巧在码头失踪的沈芯婕相似,他当下便领着几个心腹搭上船,追至另一座码头,赶在这帮牙人出海之前,搭上了这艘货船,才能顺利救出她。 「掳人买卖?!」她惊嚷,瞠眸张望。 沈芯婕一脸讶然,也不顾双手还反绑在身后,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到凭栏前一看,这才发现船已靠岸。 然而,此岸已非彼岸。 码头不是她上船的那一座,岸上的楼房与风景,亦非原先见过的样貌,而码头上吆喝的船家,以及上下船的百姓,装束打扮亦与她熟悉的样式有出入。 她转过身,惊诧地问:「这里是南方?」 娄易目光冷冽的扫她一眼。「你说呢?」 「不会吧?!……这里是元魏?不可能吧!我没晕这么久吧?」 少唬她,她再蠢,再没地理概念,也晓得两个泱泱大国之间,肯定隔着相当遥远的距离,要从东周到元魏,肯定要搭好几天的船。 「此地是两国之间最近的码头,小船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大船快则两日,慢则三日。」娄易冷着俊脸解释道。 她记得当时上船前,船家一再强调她搭的是大船,可见娄易真没唬她。 她懵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元魏的牙人把你带来这儿。」 出于沉默的性子,这中间发生的事,娄易一概省略未提。 例如,为了不让那些牙人起疑心,上船之后他低调行事,将船上众人的底细全查了个遍,找藉口接近掳走她的牙人,套出了暗号后,才出手解决了那些牙人。 由于船工全与这帮牙人有勾结,他让探子费了些工夫,陆续收买了船工,方能一路安全抵达元魏。 娄易站起了身,迈步走来,扯过她仍反绑于腰后的双手,没两下便帮她松了绑。 她转了转酸麻的手腕,又揉了揉肩膀。「好疼……」 瞥见她手腕上的淤青勒痕,娄易阵光一沉,从腰带暗袋里取出一只药瓶。 「把手给我。」 听见他冰冷的命令,沈芯婕纳闷地瞅去一眼,正欲开口,手已经被他一把抓过去。 他咬开瓶塞,自药瓶里倒出浓稠的膏药,俐落且仔细的为她上药。 她怔住,看着他这一连串体贴的举动,心头竟有些酸酸软软的…… 啊,不对不对!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她可是已经有未婚夫的人,怎能对这个小屁孩,啊,不对,他已经不再是小屁孩了,总之,她不该对凯勋以外的异性产生动摇。 「你这便是胡闹的下场。」娄易美目一扬,森森地凝瞪她。 「娄易,你别忘了,我比你大,少用那种口气教训我。」她不服气的抗议。 娄易递了抹嘲弄的眼神过来,她当下一噎,险些气岔。 「你那是什么眼神?」一副瞧不起人的践样,真可恶! 「你说,你在你原来的世界是二十四岁?」 「是啊。」骄傲挺胸。 「可你在那个世界里已不能动弹。」他嘴角微扬,上着药的手劲异常轻柔。 「……是啊。」这句回答明显气虚。 「换言之,沈芯婕一直停留在二十四岁,不曾再长过。」 呀,他这样说……似乎也挺有道理的。她的身躯不断老化,可被困在身躯里的灵魂,却始终保持着原来的状态。 她的灵魂,仍停在原地,停在发病前的二十二岁。 她的心灵状态,精神状态,乃至于思绪想法,因为身躯无法再与外界进行交流,因为无法开口交谈,全部停滞不前。 顿悟了这一点,沈芯婕忽然发觉,眼前的娄易,不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稚秀美少年。 娄易见她一脸恍惚,似有所觉,并未多说什么,兀自上好药,便放开了她。 「你为什么要逃跑?」他神情严峻的质问起她。 她恍惚醒神,理直气壮的回道:「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他攒起好看的墨眉。 「我怎么想,都觉得你很亏,你是为了报恩才不得不娶我——岑巧菱,连恋爱都没谈过,就这样被绑死了,实在太不值了。」 「沈芯婕,我不是你那个世界的人,我不需要谈什么恋爱。」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上真心喜欢的姑娘,等你遇上了,你一定会后悔自己不能给她最好的。」 见她摆出一副彷佛已能预示未来的神气模样,娄易唇角渐起波纹,竟是微微地笑了。 她大概不晓得,其实他早就遇上喜欢的姑娘…… 「你听我说。」沈芯婕误将他这抹笑当作是嘲笑。 「别说了。」 「不是呀,我是跟你说正经事——」 话未竟,娄易忽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霎时,薄冽的男性气息袭上鼻尖。她心口一跳,两颊泛起红晕,正欲斥责,却听见他低声撂下命令:「把眼睛闭上。」 她愣住,这才发觉他的目光落在正前方,盯着朝他俩走来的两名男子。 「装晕。」他严厉的低喝。 沈芯婕再怎么后知后觉,也看得出事情并不单纯,只得乖乖听令。闭眼,装晕,往他怀里软软靠去。 这一靠,意外地验证了一件事。 第十五章 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了。枕靠在脸颊下的胸膛,坚硬结实;搭在她肩上的手臂,强壮有力。他才十八岁,却已经上过战场,杀过人…… 「东方未明?」 蓦地,沈芯婕听见有道陌生的男子嗓音,刻意压低声量对娄易说道。随后她听见娄易对那人回道:「纠纠葛屦,可以履霜。」 这是……暗号?可方才匆匆一瞥间,她看见那两名男子的穿着并非东周服饰,应当是元魏人,娄易做为东周枢密使,怎可能私下与元魏人来往? 「苏纬人呢?」 诧异间,她听见另一名男子问道。 娄易淡道:「他有事耽搁了,留在皇京。」 「货怎么没绑起来?」那人又问。 「我给她下了迷药,不碍事。」 透过这一来一往的答问,沈芯婕总算恍然大悟,娄易是假扮成人口贩子,骗这些前来接应的元魏牙人。 他这是想做什么? 尽管悟透了娄易此下的举动,沈芯婕仍是猜不透他的用意,只能继续靠在他胸怀里装晕,竖耳聆听。 「走吧,马车已在岸上候着。」其中一名牙人说道。 娄易搂紧了怀中人儿,领着她缓步往前走。 途间,沈芯婕偷偷掀开眼角,还未看清景色,一只大手覆来,压下她抬高的额。 「别乱动。」他美目垂瞟,沉声警告。 她只好捺下满腔困惑,继续装死……啊,不对,是装晕。 反正,她信得过他。 对,经过这一次的意外,她发现自己是信任娄易的。 不是一般程度的信任,而是,潜意识里深信着,在她最危难的时刻,只要有他在,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她。 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这份信任是从哪里建立起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兴许,是当他愿意相信她,愿意倾听她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他愿意相信她是沈芯婕,而不是岑巧菱的那一刻开始。 两地时空穿梭来去,她是这么的孤单无助,只有他愿意信她。 只有他。 马车停在一条旧胡同里的琉璃瓦房舍前,期间,沈芯婕一直靠在娄易怀里,他一只手搂在她的腰间,紧紧的,分寸不离。 奇异的燥热感,说不清的异样情绪,悄悄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听见同车的两名元魏牙人出了马车,马车外又没有动静,她才睁开一条眼 缝,觑着身旁一派沉定的娄易,低问:「欸,你到底想做什么?」 娄易皱眉凝瞪她,压低声嗓斥道:「不是让你别乱动吗?」 「你这是打算让我一路装死吗?」她不悦的反瞪。 「我是来查案的。」他懂她的性子,不说明白,肯定不罢休。 他根本不想让她蹚这浑水,若不是她逃亲,又这么凑巧的上了牙人的贼船,被牙人相中当目标,她根本不该出现在此。 而她,更不会晓得,这一路上为了救出她,他做了多少的妥协,又有多么焦急愤怒。 「查案?查什么案?」 「近来两国之间有牙人在添乱,不按寻常规矩典当买卖奴人。」 「这种事情为什么是你来管?」 他淡睐她一眼,并未解释,兀自命令道:「闭上眼睛,接着装。」 这件事情绝对没他说的那么单纯……沈芯婕见娄易避而不谈,猜想他肯定隐瞒了某些内情。 马车外传来脚步声,沈芯婕只好乖乖闭眼,继续装晕。 「先把货送进柴房吧。」其中一名牙人掀开锦帘,朝娄易说道。 「不。」娄易断然拒绝。「我要亲自把人交给连泓。」 「连大人不在。」 「你们可知道这姑娘是谁?」娄易语气冰冷的谈判起来。「她是东周枢密使的未婚妻。」 闻言,那名牙人的面色陡变。「娄易的未婚妻?这怎么可能——」 「她是傻子,时而清醒,时而疯傻,经常语出惊人。」不待对方惊嚷完,娄易冷冷说罢,便又再次要求,「我要见连泓。」 牙人惊瞪他怀中的沈芯婕一眼,犹豫片刻后,态度明显趋软地道:「连大人去见端王爷,恐怕要夜里才会回来,你先带她进屋候着。」 闻言,娄易也不怕对方耍诈,只手扣紧沈芯婕的腰身,尾随牙人下了马车。 她趁乱睁眼,瞅见矗立于面前的是一幢琉璃瓦红楼大院,大门却不见任何匾额,显然此处不过是寻常民宅。 穿过草木扶疏的庭园,曲折弯绕的抄手游廊,牙人领着娄易来到一处小阁。 进到屋里,牙人道:「你且在这儿等着,等连大人回府,我便请他前来会你。」 娄易淡淡颔首,并未多言。 牙人目光古怪的觑了觑沈芯婕几眼,表情带着几分敬畏、几分猜忌的退出小阁。」 「呼,差点憋死我!」听见脚步声走远,沈芯婕随即从娄易怀里坐起。 确认小阁外无人把守,娄易调匀内息,放下戒备,淡睐着正在伸展身子的女人,道:「你还真是片刻都静不下来。」 「那当然。」她扭手摆腰,活动全身筋骨,嘴里嘟囔:「你根本无法理解,全身僵硬不能动弹的那种痛苦。」 他确实不能理解她所说的那种痛,可看她每每提及那种怪病时,眼神透着绝望与痛苦,他便好奇起真正的沈芯婕,究竟是什么模样…… 蓦地,娄易发现自己竟对她描绘的另一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探究的渴望。 可惜的是,他永远看不见,亦去不了她所说的另一个世界。 「你为什么那样看我?」沈芯婕不解地瞅着他。 惊觉眼神泄漏了心思,娄易匆匆别开俊颜,表情有些不自在的敷衍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明明一脸好奇。」她哼了一声,来到他面前,硬是将端着促狭的小脸凑上前。 「不错,我是好奇。」他没避开,就这么与她阵心相对。 触及他瞳阵深处的两簇幽光,她心口没由来的一阵抽悸。 这一次,换沈芯婕不自在的挪开视线,佯装若无其事。 「有什么好好奇的?反正我是不会想回去那个世界,而你也去不了,跟你说再多都是白搭。」 「那里,你想念的人可还在?」娄易见她垂下眼,嘴角微扬,笑里却是满溢而出的悲伤,胸口亦不自觉随之一紧。 「当然。」她涩涩地喃道,「所有我爱的人都在那里……但是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回去之后我就是个活死人,什么都不能做,那实在太可怕了……每天醒来,就是静静等死,不能说话,不能做任何事,没人能理解我的痛苦。」 「那就别回去了。」娄易沉声道。 「你以为这是我能决定的吗?」她好无奈的睨他一眼。「我根本不晓得,为什么我的灵魂可以穿越来这儿,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会像上次那样,无缘无故又穿越回去……」 当她的灵魂来到东周时,岑巧菱的灵魂,正在二十一世纪代替她受苦。这件事,她说不出口,更不敢让娄易知情。 这样的她,很卑鄙,很自私,对吧? 可她好怕,真的很怕……害怕回去二十一世纪,被禁锢在那具逐渐萎缩变形的身躯里。 死,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以最狼狈丑陋的姿态死去。 沈芯婕缓了缓情绪,道:「总之,虽然我不喜欢东周,也不喜欢当古人,但是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真正的自由,只要没什么意外,我不会走的。」 听见她吐出那句「我不会走」,不知怎地,娄易拧紧的心,霍然一松。 「好了,闲扯完毕。现在,来说说看,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说过,我在查案。」 「虽然我不知道枢密使的官职有多大,但这种事不该是由你来做吧?」她蹙眉,努了努小嘴,「皇帝会派出去打仗的人,肯定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况且,少年皇帝先前不是还得靠你保护?像你这样顶尖的人才,怎么可能随便乱差遣,所以你还是赶紧说实话吧。」 第十六章 原来她精明得很,并不是对任何事都不上心。 娄易眼底升起淡淡笑意。 他道:「你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在你逃亲那天,正好探子回报,这段日子经常往来元魏与东周的牙人船只,会在当日返回朝歌码头。」 「所以就这么巧,我搭上了牙人的船?」她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不错。而且,正好是我在追查的牙人。」 「你为什么要追查这些牙人?」 「这些牙人的头儿,是元魏出了名的搧客,平日除了买卖奴仆之外,还兼着帮元魏贵族干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 沈芯婕轻蹙秀眉,不解的问:「听起来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你找这样的人做什么?」 「我想透过他引见一个人。」娄易轻描淡写的道。 她寻思片刻,问道:「那么,你想见的这个人,是不是也在找人?」 娄易微怔。他知道她反应灵敏,却不想她竟能举一反三,当下便将事情因果兜在一起。 「我猜中了?」见他不语,她嘴角一翘。 「你为什么会这么猜?」 「因为你特地向那些牙人提及我有时清醒,有时疯癫,又要我刻意扮傻,寻常的牙人若要掳人买卖,肯定不会挑中这样的傻子,可那些牙人听完你的说法后,反而小心翼翼的带我们来见你说的那名搧客,由此可见,这些人肯定是在找人。」 既然已被她猜中一二,娄易也不打算再隐瞒,回道:「不错,他们确实在找人。」 「究竟是找什么人?为什么会找上傻子?」 娄易蓦然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芯婕一脸茫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只见一名黑瘦的小丫鬟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大大的乌木托盘,上头摆满了饭菜。 见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下意识摸上扁扁的小肚子。 小丫鬟将托盘往八仙桌上一搁,也不敢多看他们一眼,掉头就跑。 「她这是撞鬼了吗?」沈芯婕一脸莫名。 「差不多吧。」娄易意味深长的凝瞅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还活得好好的,哪里像鬼了? 他黑眸淡扫,见她一手摸在腹间,道:「先用膳吧。」 沈芯婕轻哼一声,懒得跟他客套,坐下来便开始大快朵颐。 反正不管身在何处,有娄易在身旁,她肯定比谁都安全。 「……我是青鸢国师的转世?!这什么东西呀?!」 沈芯婕手中的木箸啪地一声,落在青瓷描花盘里。 「你当然不是青鸢国师的转世,而是你得假扮成青鸢国师的转世。」 娄易端着张漠然的俊脸,接起盘里的木箸,重新递给她。 她推开他的手,登时没了食欲,只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喂,你给我解释一下,谁是青鸢国师?她的转世又是怎么回事?」 娄易放下了木箸,开始讲述起一个流传于数百年以前的故事。 「相传元魏在开国之时,曾出了一个自称是青鸢族后人的女国师,这位女国师是个盲眼先知,据说为了破除不祥之身,自愿把双眼献给了上古神灵,从而取得了预示后世的异能。」 「……这根本是电玩情节啊。」沈芯婕一脸懵。 「且不论女国师究竟能不能预测后世,当初元魏王朝国祚兴盛,一举灭了周边几个小国,更险些入侵东周,只是后来碰上开国魏帝驾崩,元魏一时群龙无主,不得不撤兵。」 「那女国师呢?」她好奇。 「在开国魏帝死后不久,元魏诸位皇子开始争夺皇权,女国师轮流被皇子们挟持,每个人都盼着女国师能助他们登上龙椅。」 「天,好惨哪……」她发出同情的低嚷。 「一场宫变之后,女国师死了,死因不明,相传她死前曾对身边伺候的人说过,她看见百年之后,她将会转世降生于东方,成了一个四肢健全,身上没有任何残缺的寻常姑娘。」 「太神了!」这样离奇玄幻的故事,不拿来拍电视剧实在太可惜了! 娄易无法理解她两眼放光,小手握成粉拳,满脸兴奋之情是为了哪桩,不由得皱了下峻眉。 「距离女国师死后,已过数百年,近来元魏王朝内斗不断,诸方势力各自鼎立,现今的元魏帝时日无多,太子又软弱无能,担负不起重任,诸王虎视眈眈,每个人都想谋权,却又不想遗臭青史。」 她目光闪闪,直点着头,「我知道,以前读书的时候,我曾经听老师提过,这些古人很假掰的,明明想造反,却又害怕遗臭万年,所以捏造各式各样的名义,好让自己明正言顺的起义造反。」 「假掰?」端肃的俊颜面露不解。 「呃,反正就是装模作样的意思啦。」她敷衍的解释。 「总之,当初女国师所说的东方,元魏皇室后人推测指的应当是东周,因为东周便位在元魏的东边。」 「这就奇了,说不定她说的东方,指的是元魏王朝内陆的东边啊?」 「不可能。」娄易斩钉截铁的反驳。 「为什么?」 「据说女国师死前受尽折磨,发下重誓,即便转世也不回元魏,如若百年记忆转醒,誓灭元魏。」 「真的假的?:死前还撂下这样的重话,看来那些人是真的把她给折腾惨了。」她讶嚷。「所以说,这些元魏人现在卯起来找女国师的转世?」 「不错。」 她一脸啼笑皆非,「太可笑了!人海茫茫,要去哪里找?再说了,女国师说的话也不知真还假,你们这些古代人居然傻到真的相信?」 娄易听她语带眨抑,不由得皱眉反驳,「我不管你原来的世界信不信这些,可在这里,我们都信。」 「那是别人家的事,元魏人相信也就罢了,但你口中说的『我们』是指谁呀?」 「东周人也信。」 「东周人信这做什么?啊,难不成你也在找女国师的转世?」所以他才会跑来这儿瞎搅和! 「不是我想找。」他淡淡否认。 「是皇帝想找?」她当下反应过来。 娄易不语,默认。 「皇帝要找女国师做什么?还有,既然人还没找着,你为什么要带着我一起跑来这儿装神弄鬼,唬得那些牙人一愣一愣的?」 「你这么聪明,何不猜猜看。」他淡淡一笑,并不打算为她解惑。 她皱起巧挺的鼻头,娇哼,「你跟那皇帝的套路这么深,我哪猜得着。」 娄易声嗓一沉,道:「关于女国师,另外还有个传说。」 「哪来这么多的传说?」她颇不苟同的低呼,觉得这些古人太过迷信的心态,实在很不可取。 「也不知是从何处传开的,百年前有个巫医曾召过女国师的魂魄,他说女国师为了躲开元魏人,在转世记忆被唤醒前,将会以蠢笨的形貌现身于世。」沈芯婕不可思议的嚷道:「所以你才会故意骗那些牙人,说我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真是离谱!岑巧菱是天生智能不足,怎可能会是什么盲眼先知的转世! 「既然我们身在此地,那便将错就错,你帮着我演一回戏吧。」 「我们来元魏演给谁看呀?」 「端王。」他淡淡地说道,彷佛口中这人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卒。 「端王?」这种王爷辈的人,肯定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监于此事牵扯太深,娄易不愿让她知晓太多内情,只轻描淡写的道:「这事太过复杂,日后若有机会再向你解释。眼下,你只要在这些元魏人面前,演好一个傻子,便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沈芯婕只觉得头上满是乌鸦乱飞。没想到逃婚不成,反而蹚了这淌浑水,真是倒霉呀! 「好啦,看在你这么挺我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她拍拍胸口,一派义气的说道。 娄易被她这模样惹出了笑意,可那双黑眸却越发深沉起来。 她并不晓得,她这是误打误撞,随他来了元魏,涉入凶险之境。 他也没料到,她逃亲竟逃到牙人船上,偏就这么巧,让她成了牙人的目标。 第十七章 娄易凝视着她的目光,莫名专注,沈芯婕心口微烫,不自在的轻轻挪动身子。「你干嘛那样看着我呢?」 「这次是我对不住你,让你陪我一起冒这个险。」 她无所谓的笑了笑,「不过是装装傻子,能有什么危险。」 「沈芯婕,我不会让你遇上任何危险的。」他许诺。 「我知道,因为奶奶临终前的交代,你当然不能让我出事。」她不以为然的轻哼。 不是这样的。 他想保护的人,不是岑巧菱,而是「她」——沈芯婕。 然而这些话,他不可能对她说出口。 于是,娄易选择沉默。 沈芯婕当他是默认,心中莫名浮上不该有的失落。 可她明白,她借用了岑巧菱的身躯,又有什么资格感到失落呢? 在这个时空,她不是沈芯婕,亦非岑巧菱,她就是个小偷,偷了岑巧菱的身体,偷了岑巧菱的生命,让二十一世纪的沈芯婕的灵魂,得以苟且偷生。 「娄易。」她没由来的喊了他一声。 娄易目光淡扫,凝睇着她。 「如果……我的灵魂不是附在岑巧菱身子上,今天你还会来找我吗?」 他微微皱眉,直言不讳的回道:「如若你不是附在岑巧菱身上,我又怎会认识沈芯婕?」 啊,他说得对,她真是傻了…… 沈芯婕尴尬地干笑两声,挥挥手。「我随便问的,你别认真。」 正当她懊悔不已时,忽又听见娄易说:「我不是来找岑巧菱的。」 她怔住,与他目光相对,那双幽邃的黑瞳,好似两颗熠亮星辰,异常璀璨。 他薄唇轻启,道:「我是来找沈芯婕的。」 她的心跳倏止,一瞬间忘了呼吸。 而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曾经,她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有过这样的感觉,但,那已是好久以前的往事。 后来,那个男人成了她的未婚夫,并允诺会带给她一生的幸福。 可当她发病的那一刻起,她终于明白,承诺再牢靠,亦敌不过病魔的摧折。 熟悉的椎心之痛,倏涌心头,沈芯婕眨眨长睫,忍住险些夺眶的泪意,娇颜有些惨白,却对着娄易绽开一抹甜笑。 「娄易,谢谢你。」她笑着,眼中隐约泛着泪光。 娄易不明白那些泪水从何而起,只感到心疼,但也只能静静地凝视着她,在心底悄悄将所有不舍藏起。 【第五章】 一顶宫绸软轿摇摇晃晃地被抬进了端王府。 沈芯婕换上了一袭紫阳花色的束胸襦裙,外罩一件淡紫宽袍,据说这是元魏女子惯常的装束。 昨夜娄易让她装成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傻子,成功骗过了连涨——此人便是游走于贵族与民间的搧客,专门替贵族干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 几经娄易解说,她才稍稍弄懂元魏当前的局势。 原来,现今的元魏帝年事已高,明明来日无多,却还老想着要拿下东周,因此频频发动战争,害得两国之间情势紧绷,受苦的全是边境百姓。 元魏人向来迷信,元魏帝笃信玄教方术,重用一众道教术士,任由这些人暗中把持朝政,扰乱纲常。 尽管女国师死前曾立誓,倘若转世再回元魏,便要助他国灭了元魏,然而,女国师辅佐开国元魏帝创太平盛世的功迹,依然在元魏人脑中根深蒂固,即便是皇室子弟亦然。 所有人依然深信,假若女国师转世再回元魏,肯定会再扶持元魏皇帝再创下一个盛世,更甚者,假使女国师真会如预言所说,助他国灭了元魏,那就更加不该让女国师的转世为他国国君所获。 近年来,元魏朝里意谋夺位的诸王,为了明正言顺推翻皇帝,只盼着能早些找着传说中转世的女国师,好让女国师在众人面前,亲口承认自己是真龙天子,方能让天下人心悦臣服。 东周的少年皇帝,便是看上这一点,决定私下与诸王接触,暗中扶持最有可能合作的亲王坐上龙椅。 新任的元魏皇帝若是由东周皇帝一手扶植而起,两国不仅能顺利停战,往后新任元魏帝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逃不过东周皇帝的眼。 「这些计谋全是那个少年皇帝想出来的?」沈芯婕初听此事时,震惊不已。 娄易却是一派平静的道:「陛下自幼长于深宫,早慧深虑,当前虽是简太后与摄政王联手监国,可陛下已在为将来铺路。」 沈芯婕又是一脸懵,毕竟在她身处的时空,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可在这里,十几岁的孩子已懂谋略,懂得作战打仗,甚至已经杀过人。 蓦地,在这一刻,她突然惊觉自己的价值观,乃至于思考逻辑,与这座时空有多大出入,亦明白她逃婚的举动有多么冒失,又有多么愚蠢。 若不是娄易来救她,她光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脱险。 而后,她顿悟了一个道理。 一直以来,她仗恃着自己来自于未来,见识过各种高科技,知道什么是科学,什么是迷信,心态上有着未来人的自大傲慢,瞧不起这些古人,认为自己比这些古人要来得聪明。 实情不然。 正因为这个时空不科学不文明,于她而言,这样的环境越发危险,在这里,她在二十一世纪所习得的各种知识,不见得能派上用场,即便可以,也不见得有人会信。 认知到自己心态上的愚昧自负,沈芯婕沮丧极了。然而,沮丧的同时,她深刻体认到一个事实。 在这个时空,她只有娄易这个后盾,倘若不跟着娄易,她很难有活路,即便有,恐怕也会多灾多难,遭遇更多险难。 没错,她是渴望自由,可自由的前提是得活着,得有命才能自由。 坐在摇晃的软轿里,沈芯婕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的神,随后望向身侧正坐的高大身影。 娄易半掩眸,深邃的侧颜轮廓,甚是俊美,那一派沉着冷静的神态,实在很难想像他只有十八岁。 察觉她的注视,他别首与她对望。 当两双眸光重叠,眸中互映着彼此容颜,沈芯婕的心微地一悸,交放在腿上的十根指头,莫名地揪紧。 「欸,娄易。」她低低喊了他一声。 他没应声,就这么静静地凝瞅她。 她懂他,他一向沉默寡言,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轻易开口,因此她早已习惯在他面前像个傻瓜似的自言自语。 「等假扮女国师这件事解决之后,你会带我回东周吧?」 娄易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没出声否认,算是给了回应。 她长吁了一口气,又道:「如果……我乖乖跟你成亲,你可以带我四处走走看看吗?」 这女人总是这样,一会儿风一会儿雨,做起事来鲁莽冲动,从不深思熟虑。 虽说相识不深,可闹了几次下来,娄易已摸清她的性情,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这些话,并不感到意外。 「我不一定能随你到处走动,可你若真心想去,我可以派身边的影卫一路护你,保你安全无虞。」 她一脸良心不安,叹气道:「但是娶了我以后,我就占着正宫的位子,可就委屈了你未来真正喜爱的姑娘了。」 娄易嘴角微微一扬,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沈芯婕一个人在哪儿纠结不停,兀自蹙着秀眉寻思对策。 「这样吧!」她义气凛然的说道:「既然为了遵从奶奶的遗愿,你不能跟我离……和离,我答应你,日后如果你遇上你喜欢的姑娘,我无条件同意你纳妾。」 唉,真想不到,身为一夫一妻制的现代人,她竟会伦落到同意丈夫另找小三的命运。 尽管这个婚姻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迫于无奈,可做为现代人,实在很难妥协这种价值观……然而,经过这一路的遇险与反省,她算是觉悟了,明白身在这个时空,不得不遵照古人的规矩走。 既然她在这里,用的是岑巧菱的身躯,注定与娄易绑在一起,那她必须为两人的将来寻找共同的出路。 第十八章 「你之所以会逃亲,为的就是不能接受我纳妾?」始终沉默的某人,总算出了声。 「是呀,原本我是不能接受的,可我想通了,既然我们俩非绑在一起不可,我又不愿挡着你与喜爱的姑娘,我决定同意让你纳妾。」她大器的说道。 娄易总算弄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禁失笑,心底的一道结,霎时迎刃而解。 原来她是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不是因为讨厌他才逃亲。 「还没好好谈场恋爱,就得跟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实在太可怜了……我也知道,在这个世界,光凭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活下去的,所以我只能厚颜无耻的赖着你。」 她自尊心强,说这话时,虽然态度落落大方,两颊却不争气的泛起红光。 毕竟,过去的她,可是天之骄女,有爸妈宠着,她自己也争气,凭藉着舞蹈天赋与优秀的表现,自幼便是众人的焦点,从不曾开口求过谁。 若不是罹患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亦即世人俗称的渐冻症,此刻的她,肯定身在某个舞台上,穿着精致的订制舞衣与舞鞋,跳着一曲又一曲的美丽芭蕾舞。 「那你呢?」娄易突如其来的问道。 「我?」 「你……谈过恋爱吗?」 「那当然!」她无比骄傲的锭露甜笑。 「便是你提过的那个未婚夫?」思及她提起未婚夫的眷恋神情,他胸口蓦然发堵。 「嗯,是呀。」她笑得眉睫弯弯。 「你忘得了他吗?」 「啊?」这问题来得太突然,且太莫名,她当下傻住。 「你跟他已经不可能在一起,难道不该忘了他吗?」 「我为什么要忘了他?」她心急的反驳,语气中夹杂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焦虑。 娄易不吭声,那双黑眸静悠悠地,瞅得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她眨眨眼,别开小脸,闷声说道:「你别把话题扯到我头上,我跟我未婚夫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这女人可真是专制,她一个劲儿的管起他的事,管他纳不纳妾,管他有没有谈过恋爱,却不许他过问她的情事。 娄易眼底浮荡淡淡笑意。 「娄易,或许我这么说,你无法理解,但是,在我那个世界,没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就不算是真正活过,所以不管你娶不娶我,只要你碰上了喜欢的姑娘,你一定不能轻易放弃,要好好抓住她。」 轿里的氛围沉闷好片刻,她才又打破沉默,诚心诚意的劝告。 娄易望进她灿亮的瞳眸,在瞳心深处燃着两簇艳火,正是那样不顾一切的热情,使她看上去如此与众不同。 她的未婚夫,也是因为她眼眸深处那抹惑心的灿亮,方会爱上她吗?娄易真心想知道答案,却无从问起。 他喉头一动,沉沉启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啊?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已经有对象了? 她诧异地问:「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娄易正欲扬嗓,摇晃的软轿正好停下,不一会儿,轿外传来连泓的声音。 「王爷已经在屋里候着二位。」 娄易意味深长的睨了她一眼,告诫道:「一会儿在端王面前,你别说话,继续装傻。」 「知道了。」她难得顺从的应允。 毕竟,她也明白,两人的身分特殊,如今又身在元魏,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弄不好的话,恐怕会害两人丢了小命。 一出了轿,沈芯婕立马开启装疯卖傻的模式,面上挂起甜甜的傻笑,水眸眨巴眨巴的溜转。 娄易牵着她的手,在连泓的带领之下,进了正屋,绕过了有着假山荷花池,及开满紫藤花的庭园,绕过了长长的曲廊,来到一座别致的琉璃瓦楼阁。 进到屋里,几名青衣女婢端着茶水分立两侧,沈芯婕只来得及瞅上一眼,便又让娄易牵着继续往里走。 绕过了外边的正厅,与一架嵌座大插屏,来到隐密的内间小厅,一架黑漆花鸟纹罗汉榻上,端坐着一名男子。 走在最前头的连泓停步,合袖躬身一拜。「王爷。」 沈芯婕顺势往罗汉榻上望去,这一眼,却教她震慑住。 那不是……不是凯勋吗 「凯勋!」按捺不住胸中的兴奋,她欢喜的冲着那名男子喊道。 在场众人倶是一愣,齐刷刷望向沈芯婕。 饶是冷静如娄易,同样面露震惊之色,只因他记得非常清楚,她曾提及的未婚夫,便是这个名字。 他眸光一凛,顺着沈芯婕欣喜若狂的目光,望向罗汉榻上的人影,心下陡然一沉。 一阵诡谲的沉默过后,娄易率先回过神,冷声喝斥道:「巧菱,不得无礼。」 端王挑了挑眉,不明所以的睐向连泓,连泓面色一紧,出声解释道:「王爷,此女时而疯癫,时而恢复神智,眼下看来正是神智不清之时。」 闻言,端王眯眼,端详起沈芯婕。「找了这么久,莫非这回真是找对人了?」 娄易扬嗓道:「王爷要找百年之前的国师转世,倘若没有东周人从中协助,犹如大海捞针,难之又难。」 端王目光一转,落在年轻而稚俊的娄易面上,察觉他年纪虽轻,却是一身超乎年纪该有的沉着,心下顿起防备。 「你是谁?」端王与娄易直睇不讳的眸光相接。 连泓生怕触怒1端王,急忙解释道:「启禀王爷,这位是自东周来的牙人……」 端王不耐烦地打断了连泓,「你下去吧。」 连泓一愣,又不敢违逆,只得幸幸地退下。 内间小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端王来回端详起眼前这对男女,面上弯起别具深意的笑。 「牙人?」端王玩味的沉吟。「东周当真是人才济济,一个牙人竟然有这样凛然不驯的气质,这样非凡的人才,当牙人岂不是太可惜了?」 娄易见他已起怀疑,也不打算再说暗话,淡然回道:「素闻端王是元魏诸王之中,最具雄才大略的亲王,今日我来此,便是想替我家大人与王爷议事。」 端王不敢大意,问道:「你家大人是什么人?」 娄易道:「能助端王登上龙椅之人。」 端王猛然一震,刷地一声便站起身。「你——」 莫非,眼前这个貌美少年,便是东周少年皇帝最得力的左右手? 不,不可能。娄易可是东周枢密使,官职甚高,身分特殊,前不久才在两国边境力抗元魏大军,怎可能只身一人出现在此…… 话虽如此,端王忽又思及,过去曾听闻娄易的种种事迹,譬如,他不仅是东周历来最年轻的枢密使,与少年皇帝更是情同兄弟,比起皇室同宗,少年皇帝更加信任娄易。 倘若东周皇帝当真有意与他结盟,必定会派出最信任的人前来接触,那么,最有可能的人选,除了娄易,别无他人。 思及此,端王望着眼前少年的目光又是一凛,眼神更添审慎。 「你,究竟是何人?」 「王爷认为在下是什么人?」 娄易的答覆,证实了端王心底的臆测,他暗自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端王遂又睐向沈芯婕,问道:「那么,这个女子又是什么人?」 娄易心下一紧,高大身躯往前一挪,不让端王的目光直接落在她身上。 娄易淡淡回道:「不过是助在下来见王爷的一个幌子罢了。」 端王岂是省油的灯,自然看得出娄易亟欲护住沈芯婕,于是他语带试探地道:「本王听连泓提过此女偶有异于常人之举,甚有可能正是本王欲寻之人。」 语落,端王对上沈芯婕略带迷惘的双眼。 打从一进到内间里,她便睁着一双水灵的眸子,直勾勾地瞅着他,彷佛两人熟识已久。 「姑娘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本王?莫非我们曾在何处见过?」端王心生疑窦地问道。 沈芯婕不闪不避,依旧故我的凝瞅端王,直到娄易握在她腕上的大手,暗暗使了劲,这才将她的心神拉回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娄易不悦低斥。 第十九章 沈芯婕一脸不可思议的喃声道:「他……端王跟我的未婚夫长得好像。」 其实,若是再看得仔细些,这两人的长相仅有八分相似,可端王说话时的神韵,却像极了江凯勋,因此她才会忍不住一直盯着端王。 「莫非姑娘是将本王误认为其他人?」小厅里甚静,即便沈芯婕刻意压低了嗓音,端王仍是听见了她说的话。 「是啊,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沈芯婕直望着端王,恍惚地说。 端王见她这般落落大方,颇觉有趣,不由得对这个说话率直的姑娘,多留了几分神。「那人是与你很亲近的人?」 「嗯,是呀,是我的……」 「岑巧菱。」娄易面色森寒的打断她。 沈芯婕缓过神来,觑了觑娄易僵青的俊颜,从他冷峻的瞪视中,惊觉自己太多话,全忘了他耳提面命的警告,连忙噤了声。 见两人互动甚为暧昧,端王笑道:「看来,这个姑娘并不如你所说,单单只是一个幌子。」 明白端王已有诸多揣测,娄易便也不回避,直言道:「不瞒端王,这位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闻言,端王露出饶富兴味的笑。 未过门的妻子?原来娄易已有未婚妻,还是这么逗趣的姑娘……与他那一身沉如死水的性子,还真是天差地远。 「远道而来便是客,为保你们一一人安全,你们暂且在本王这儿住下。」娄易不领情,当场给了端王软钉子碰,「在下来此,只是为了代为传达我家大人的口信,并不打算久留。」 毕竟,他乔装成牙人来此,已是冒着极大风险,倘若遭人识穿身分,恐怕会招来更多麻烦。 「娄易,既然你说,你家大人想助本王登上大位,那么你家大人可有什么好对策?」端王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他走。 「倘若我说,我家大人已找着国师的转世,不知王爷信否?」 「本王不信。」端王不假思索的回道,「你家大人若是真找着了国师,那么,你家大人便不会让你来见本王。」 沈芯婕轻轻扯了下娄易的手,低声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娄易淡睐她一眼,目光甚为冷峻。「与你无关,莫要出声。」 吼,真气人!他那是什么态度?好歹这一路上靠她装疯卖傻,两人才能成功来到这儿,他还真有脸说与她无关。 见娄易不愿让沈芯婕涉入此事,端王灵机一动,道:「既然你让你的未婚妻假扮成国师来此见本王,何不将计就计,让她继续假扮到底,好助本王一臂之力?」 娄易冷淡回道:「女国师是何等人也,岂是区区一个平庸女子能假扮,若是朦骗那些没眼力的牙人与搧客,兴许还行得通,可若要骗过元魏诸王与元魏子民,恐怕后果不是王爷能担负得起。」 「平、平庸?欸,娄易,你是在说我平庸吗?」虽然听不大明白他们文讅诌又拐弯抹角的对话,可她倒是听懂了这一句。 娄易没搭理她,兀自又朝端王说道:「东周虽大,可大不过我家大人那双慧眼,终有一日,我家大人定会寻着国师的转世,王爷若是有心与我家大人联手,便在日落之前,送我们上船回东周,好让我回去向我家大人覆命。」 端王自知他那番建议,惹毛了娄易,只得点头应允,「好,本王这就遣人护送你们离开。」 端王朝外间低喊了一声,一名黑衫男子快步进入小厅,抱拳躬身。 端王命令道:「竣年,你亲自送他们前去汸江,带上端王府的玉徽,务必为他们安排一艘安全的船只返回东周。」 于是,他们在这名影卫的带领下,乘坐一辆简朴不铺张的马车,自端王府后门低调离开。 马车里,沈芯婕坐立难安,几度想开口,可一对上某人那张冷冰冰的脸,便又将话咽回去。 只可惜,她终究不是憋得住话的那种人,仍是开了口:「欸,娄易,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端王,有必要这么急着离开吗?」 娄易早已看穿她心思,面色冷峻的道:「再继续待下去,难保端王不会真把你当成国师转世,将你留在端王府。」 「东周皇帝不是想跟端王结盟吗?既然如此,那么何不照端王的提议,让我继续假扮成国师……」 「是因为他长得像你的未婚夫吗?」总是一派漠然的俊颜,问及这话时,竟浮现浓浓的讽刺。 她一窒,狼狈感倏然涌上心头,两颊火辣辣的发烫,并非害羞,而是因为感到羞耻。 他凛眸,毫不留情的嘲讽道:「你这是想做什么?看见端王与你的未婚夫容貌相仿,便想着在这个世界找个替身再续前缘?」 她咬唇,眼底是赤裸裸的难堪,犹不肯服输地反驳:「是又如何?反正我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假如真能在这里找着与未婚夫相像的人,为什么我不能跟他在一起?」 「这就是你所谓的谈恋爱?只要是长得相像的人就能谈恋爱?」 她恼羞成怒的吼道:「娄易,你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 「倘若你真的爱他,便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触及他眼中严峻的指责,她胸口一紧,一颗心被满满的难堪淹没。 泪珠涌出眼眶,她气呼呼驳斥:「你——你懂什么?你根本没谈过恋爱,没爱过人,你知道爱一个人,却不能跟他相守到老的痛苦吗?你知道,幸福原本就在眼前,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怪病,让我成了一个活死人,只能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死去的感觉吗?」 娄易冷眼望着她,道:「是,我是不懂。可我明白一件事,当你真心实意的爱一个人,你不会想把任何人当作是他的替身,因为他就是他,谁也不可取代。」 沈芯婕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她本就好强,又是备受众人呵护的天之骄女,特别是她的潜意识里,依然将娄易当作未成年的孩子,而她自认是身心成熟的大人,自然无法忍受遭他当面训斥的羞辱。 「既然你不懂,那就少管我的事!告诉你,我根本不想嫁给你,你放我走吧,我宁愿去找端王当替身,也不要被迫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沈芯婕发起脾气来,压根儿不管后果,更没有理智可言,一如当年在巴黎过圣诞节,她与未婚夫争吵,顾不得人在异地,转身便走。 见她怒气冲冲,欲挑开帘子跳下马车,娄易黑眸生恼,抿紧薄唇,一把擒住她手腕,有些粗鲁地将她拉进怀里。 「沈芯婕,你别这么不可理喻。」 她从他怀中怒气冲冲的仰起脸,娇吼:「真是够了!谁才是那个不可理喻的家伙?是你!明明年纪比我小,却还装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连恋爱都没谈过,还敢教训我!我受够了!我为什么要受这种鸟气?」 「跟我谈恋爱。」 低醇的声嗓猝不及防地在耳畔落下,发着飙的她愣住,霎时忘了挣扎,就这么僵住。 她呆了好片刻,瞠眸,凝瞪着那张冷冰冰的俊秀面庞。 他黑瞳烁烁,仿若暗夜中的两颗星子,望进她错愕的双眼,直入心底。 这一刻,她恍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看她的眼神,早已与先前不太一样…… 此刻的他,凝视的目光异常炽热,映满她身影的黑亮眸面,透着不容错辨的执着。 ……执着?莫非娄易对她……对她……这有可能吗? 「娄易,你——」 沈芯婕正欲扬嗓,马车陡然一个剧烈震晃,尚未缓过神来,娄易一记俐落敏捷的环抱再回身,她人已被护在他身下。 下一瞬,几支飞箭射穿了娄易身后的车壁。 沈芯婕傻眼。眼前是什么情形?飞箭?刺杀?这不是古装电视剧才会出现的戏码吗? 与此时,外头传来竣年的声嗓:「前方有埋伏!」 「娄易,发生什么事了?」沈芯婕缩在他怀里,惨白着小脸颤嗓问道。 娄易心下一紧,正欲出言安抚,岂料,马车猛然又一阵剧烈晃摇。 第二十章 下一刻,整辆马车重心失稳,在前往码头的幽僻捷径上翻覆。 娄易双臂紧环住她的腰,将她护在怀中,不让她在翻覆的滚动中撞伤。 埋伏者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余地,当马车重摔在地,不多时,一群黑衣人踢开塌陷的窗口,探刀直入。 「娄易!」混乱中,沈芯婕甫睁眼,便看见一把亮晃晃的长刀,冲着娄易后颈刺去。 娄易一凛,可他右半边身躯被塌陷的车壁压住,双手又护在她腰间,根本抽不开身抵抗。 眼看锋锐的长刀直直劈落,就要刺向娄易,沈芯婕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闭眼尖叫。 可很快地,她发现自己像是被掐住了嗓,发不出半丝声响。 察觉身体有异,她立刻睁开眼,可眼前的景象,一瞬间褪去色彩,彷佛寸寸雾化,越来越模糊。 她又要返回二十一世纪了! 她豁尽全力,试着喊出他的名,可终究只是徒劳。 当视线所及的一切,蒙上一层白色雾纱,她的意识亦逐渐淡去。 「芯婕!」 丧失所有知觉的前一刻,她清楚听见娄易扯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她。 她多么想回应他,多么想睁开眼确认他的安危,可她做不到,只能被迫抽离这具身躯。 周遭的杂音,逐渐飘远,终至无声,无息。 她的意识,像被强制关闭的讯号,迷失在看不见开端与尽头的无垠黑暗…… 【第六章】 妻易不能死! 意识到自己仍有呼吸,睁眼的那一刻,沈芯婕脑海中立即浮现这个讯号。 当她的双眼逐渐聚焦,看清周遭的景色时,她并不感到讶异,毕竟,先前已有过往返两个时空的经验,早有心理准备。 只不过……此刻站在病床旁,身材高瘦纤细,穿着材质飘逸的名牌洋装,发型乃至于容貌,皆与她有七分肖似的这个年轻女人是谁? 病床上的沈芯婕,缓慢地眨了眨眼,将伫立于病床边的美丽女人,端详得更仔细些。 当她的目光瞥及女人交握在身前的双手,这才发觉女人手里,竟握着江凯勋送她的那枚骨董戒指。 「真可笑,这戒指算什么?定情戒吗?」女人将骨董戒指执至眼前,露出一抹凄楚笑容。 病床上的沈芯婕不能动弹,不能开口,只能揣带满腔困惑地望着女人,试着从女人说的话理出头绪。 「沈芯婕,你是有多了不起?可以让凯勋这样对你死心塌地?我不介意他喜欢我是因为我跟你有几分像,我也不介意他用沈家女婿的身分帮你爸管理公司,甚至连你爸过世,他还以家属的身分筹办丧礼。」 爸爸过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女人说了那么多,停留在沈芯婕脑海里的,却只有这一句。 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可她除了落泪,却连哽咽大哭的能力也已失去。 见病床上的沈芯婕红了眼眶,女人当场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女人先前耳闻,病情日益恶化的沈芯婕,开始自我封闭,不愿使用亲人替她架设的眼控电脑,更不愿与亲人进行沟通。 前不久,沈父心肌梗塞猝逝,据说亲人告知沈芯婕这则噩耗时,她也毫无反应。 然而,此刻的沈芯婕,眼眶泛红,泪流不止的模样,却像极了乍闻亲人噩耗会有的反应。 为了掩饰不安,女人心慌嚷道:「沈芯婕,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我知道你得了这种病很无辜、很悲惨,但这已经是事实,你能不能振作一点?你是故 意的吧?故意自我封闭,不跟亲人沟通,好让凯勋担心。」 啊,听了这么多,她总算明白,原来这个与她发病前,外型打扮都相当神似的年轻女人,是凯勋的新任女朋友。 凯勋说一辈子不离不弃……终究只是一时的承诺。 可她能责怪他吗?不,她没这个资格。 眼前的她,成了这副鬼样子,连呼吸都得插管,有什么立场责怪凯勋?她总不能当真自私的要求他,为了她而终生不娶。 世上没有永远,永远只会发生在不真实的童话中,而她早该明白这道理。终有一日,她会在这张病床上,静悄悄地死去。 而凯勋仍有大好人生要走,他不该因为她而停滞,甚至是被迫失去寻找幸福的权利。 凯勋能陪她走到这里,陪着她爸妈熬过最痛的时刻,已属难能可贵,她怎能自私地再要求他更多? 「沈芯婕,虽然你不能动,不能开口说话,但是凯勋的身边到处都存在着你的影子。」 女人望着手中那枚骨董戒指,眼眶泛雾,鼻头渐红,那眼神……好似看着一样不属于她,她却打从心底渴望的宝贝。 沈芯婕静静的看着女人。而她,也只能这么看着,什么事都不做。 忽然间,她想起娄易说过的话。 当你真心实意的爱一个人,你不会想把任何人当作是他的替身,因为他就是他,谁也不可取代。 啊,她总算明白了。 娄易年纪比她轻,见识比她少——至少就她是现代人这点而言——可有些道理,他却懂得比她还透彻。 他甚至不曾谈过恋爱,不曾深爱过一个人。可他对爱情的态度,远比她这个虚长了他数岁的女人还要成熟。 娄易说得对,当你真心爱上那个人,那个人便是无可取代。而她,竟有过找个替身将就,可笑又幼稚的念头。 这一刻,她才明白有这种愚蠢念头的自己,有多么幼稚天真。 「沈芯婕,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就只能继续当你的影子。」 怔思之际,她看见女人将骨董戒指滑进无名指,尽管戒围不合,明显过小,可女人依然戴上了它。 女人垂落眼睫,一滴泪落在她指间的戒面上,表情是那样的艳羡与哀伤。 「所以,拜托你,快点死去吧……就算说这种话很恶毒,我还是只能这么对你说。」 闻言,沈芯婕闭起了颤抖的睫毛,努力压抑倏涌心头的那份悲哀。 不能怪这个女人,她说的没错,自己一天不死,凯勋便难以从这份义务与责任中解脱。 「你这是在做什么?」 蓦地,病房门口传来一阵低狺,沈芯婕睁眼,看见江凯勋暴跳如雷的走来,伸手便将女人拉向门口。 他的举动仓卒且心急,彷佛害怕被她撞见,亟欲将女人拉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凯勋这又是何苦呢? 她不怪他,真的。他还那样年轻,家世背景本就不俗,自身条件与能力又相当出色,即便他移情别恋,甚至彻底放弃她,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并未这么做。 从方才女人透露的那些讯息听来,爸过世之后,凯勋以沈家女婿的身分,帮忙处理后事,这是多么重情重义的举动啊。 「放开我!江凯勋,你有什么好怕的?她就跟个活死人一样,什么事也不能做,就算被她发现我们在一起,那又如何?」 年轻女人剧烈抵抗起来,不让江凯勋将她带出病房外。 江凯勋怒斥:「是谁告诉你这里的?是陈秘书对不对?你是不是透过她的名义进来病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人红着眼,难忍悲伤地说:「你天天都来这里,我想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怎样都找不到人……陈秘书说,只要来这里,一定能找到你,所以我来了,我只是想见你,这样也不行吗?」 「够了,你闭嘴!」江凯勋心虚的转开身,焦躁不安地觑了一眼病床。 沈芯婕只能静静看着他们争执,然后在江凯勋的注视下,缓慢地转动眼球,望向架设在病床正上方的液晶电脑萤幕。 「芯芯,你还好吗?」察觉她似乎想表达什么,江凯勋心急的折回病床。 沈芯婕望着电脑萤幕,眨了眨眼。 「你想跟我说话?」江凯勋小心翼翼的问道。 女人在一旁看着,默默地抬手捣住嘴巴,背过身去,发出颤不成声的啜泣。 江凯勋将萤幕调整好适当位置,萤幕上跳出注音符号,系统开始追踪起沈芯婕的眼球活动,透过捕捉她每个眨眼与停顿的细微动作,便能下达指令,进而操作拼音系统。 第二十一章 沈芯婕反覆练习了几次,很快便能适应透过眼球来操作萤幕,并且利用萤幕的拼音系统,缓缓地打出一长串的文字。 「凯勋,这段时间谢谢你。」制式的电脑内建女音,代替她念出了萤幕上的句子。 「芯芯,你终于肯说话了。」江凯勋激动又兴奋。 「那位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江凯勋表情一窒,正欲开口解释时,系统已经又念起萤幕上拼好的句子。 「她好漂亮,而且她对你是真心的,你别辜负人家,要好好对待她。」 闻言,江凯勋僵住,心急解释:「芯芯,对不起,我跟她只是——」 「不要紧的,真的。」系统女声缓慢说着。「你没有犯错,不需要感到抱歉,更不必隐瞒,看到你身边有人陪伴,有人能照顾你,我真的很高兴。」江凯勋神情复杂的凝睇着沈芯婕。 「但是,请你不要把这位小姐当成是我的替身。如果你真的曾经爱过我,就不该这么做。」 年轻女人缓缓转回身,她一脸不可置信,泪眼婆娑地瞪着病床上的沈芯婕。 「……对不起,我错了。芯芯,你别气我,别恨我,好不好?」 「凯勋,你能陪我走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可能恨你。」 江凯勋伸出手,握住沈芯婕已没有知觉的双手,憔悴许多的俊颜,满布内疚与懊悔。 「芯芯,你应该对我发脾气,应该狠狠的骂我才对,你说这些话,是不是为了想气我?」 两人交往多年,无论是性格或生活习惯,皆已有过磨合,江凯勋自然也领教过她的大小姐脾气,亦深谙她冲动率直的个性。 可他并不晓得,这段日子来,她的灵魂穿越到另一时空,在那里她认识了娄易,经历了一些事,并非只是终日被禁锢在这具逐渐失能的身躯里。 沈芯婕眨眨眼,透过眼控电脑继续打字:「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生气。凯勋,你对我真的很好,我变成这样,你却始终没离开,我想,没有多少人能做到你这样,我真的很感激。」 江凯勋难掩悲痛的低语:「那是因为我爱你啊!」 闻言,那名女人垂下眼睛,脸上掠过一抹难堪,随后又再度背过身去,不愿看见自己深爱的男人,对着另一个女人倾诉他的爱,那对她而言,实在太残忍。 沈芯婕深有同感。 她不敢置信,凯勋竟然当着那个女人的面,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莫非他当真只把那女人当作她的替身。 这太自私,也太残酷了……她总算明白,那时娄易为何会如此严厉的训斥她。 她错了,错得好离谱,错得好天真,错得好可悲。 若是真爱,怎能替代?「凯勋,别再说这种话伤害你真正爱的人。」 「芯芯,对不起,我知道我找别人这件事伤害了你,我只是一时寂寞,不是真心的。」 蓦地,房门砰的一声,被重重甩在墙上,沈芯婕抬眼望去时,只来得及捕捉到女人仓皇离去的狼狈背影。 「凯勋,你听好,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已经严重伤害了那位小姐。我不相信什么一时寂寞,况且,未来我的情况只会更糟,早晚都会离开,到那个时候你只会更寂寞,更痛苦。」 电脑系统制式而冰冷的声调,缓缓道出她的想法。 闻言,江凯勋彷佛挨了一记重拳,表情僵硬铁青。 「你能陪我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我不可能再做无理的要求,要你一辈子孤单一人过日子,你能找到另一个真心喜爱的对象,我真的替你开心,但是,请不要找一个我的替身,因为一旦你有这样的想法,不管是对她,或是对我,都不公平。」 沈芯婕望着他,望着那个她曾经深深爱过,以为这辈子将会与他相守到老的男人。 江凯勋亦然。他望着病床上,已被病痛折磨得异常消瘦的那个女人。他深爱的那个女人。 或许,当他打着寂寞为名,做出背叛她的行为时,从那一刻起,他曾以为会永远不变的这份爱情,便已变质。 「芯芯,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江凯勋紧握她的手,抵住前额,紧闭长眸,俊颜爬满深沉的痛苦。 「你没有对不起我,真的。我不能陪着你,也没办法再陪着你,你当然会寂寞,我希望你快乐,不要因为我,总是孤单一个人。」 望着那张无法表露任何情感的小脸,江凯勋心如刀割,可当他望进那双依然晶澈水灵的大眼,却能真切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怜惜。 他一直以为,这段时间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与任何人沟通,是因为她巳深陷怨天尤人的状态,为此,他与沈家人伤透脑筋,亦伤透了心。 怎料,在不知不觉中,她变了,变得成熟也变得柔软,而这样的沈芯婕,却带给他陌生感。 「芯芯,先前你不愿意与我们沟通,是出于什么原因?」 沈芯婕沉思片刻,随后透过眼控萤幕,拼下这段话:「如果我跟你说,先前在这具身体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你相信吗?」 系统一说完,她望向江凯勋,果不其然,他皱紧眉头,一脸质疑与困惑。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晓得自从你送了我那只骨董戒指,我的灵魂便能穿越到另一个时空。在那里,我借用了另一个女孩的身躯,那具身躯健康而且没有病痛,让我能够活得像个正常人。」 江凯勋的表情越听越古怪,尽管没有明说,可他眼中那抹质疑,在在说明他根本不相信她这番说词。 沈芯婕心底涌上浓浓的失落感。她原以为,至少还有凯勋会相信她……看来,是她高估了两人之间的默契。 望着不相信她的江凯勋,她脑海里浮现了娄易的身影。 多么奇妙,在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二十一世纪,没有人愿意信她,然而远在另一时空,那个从未见识过高科技,封建落后的古代社会里,做为一个没有科学逻辑的古人,娄易竟然相信她的灵魂穿越之说。 最重要的是,娄易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尽管她不清楚娄易为何会信她,但,她很感激他,也终于明白,不管身在哪个时空,哪个世界,不论她是躺在病床上的沈芯婕,抑或是岑巧菱,除了娄易,没有人会信她。 「芯芯,你还好吗?」江凯勋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担忧与质疑,似是挂心她的精神状态出问题。 沈芯婕只觉好笑,只可惜,她笑不出来,只能在心底涩涩苦笑。 啊,眼前的她,看似活着,实则却跟死去之人没什么两样。 寻思片刻,她又透过电脑拼下这段话:「我知道你不信,也许没有人会相信,但我还是希望让你知道。」 一如寻常人会有的当下反应,江凯勋只将她说的这些话,当作是她为了寻求精神上的解脱,透过幻想来自我慰藉。 「凯勋,谢谢你帮忙处理我爹地的后事,没有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早已经把他当作是自己的父亲,没有好道谢的。」 江凯勋扬开一抹安慰的笑,明知她不会有任何感觉,仍是下意识攥紧她的手。 「爸把他的股份都留给了你,名下财产则是留给了阿姨,我现在是掌管公司的专业经理人,如果没有其他意外,未来十年内都将由我来带领公司。」 听着江凯勋诚实的报告起公司近况,沈芯婕由衷感到欣慰。 她不懂商,爹地老早便放弃栽培她当继承人,况且父亲是留美派,思想特别开放,不像那些传统的东方企业人,总喜欢把企业交给下一代经营,他相当认同国外企业的做法,找寻顶尖的专业经理人,让最合适的人才来领导公司。 正好凯勋颇具商业头脑,两人稳定交往并且获得父母认可后,爹地便有意把公司交由未来的女婿继承。 「公司交给你,爸才会放心,这样很好,谢谢你。」她向凯勋道谢。 第二十二章 「妈因为伤心过度,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我让她在家里休息,这边暂时先由看护和我轮流照顾。你别担心,妈很坚强,相信她很快就能回来照顾你。」 凯勋是这么的贴心,帮着支离破碎的沈家张罗大小事,甚至在忙完繁重的公事后,牺牲休息时间来病房陪伴她。 难怪那个女人会跑来这里……知道自己心爱的男人,天天来这里陪伴别的女人,心底肯定很不好受。 尽管对那个女人充满歉意,可她已没有机会向女人好好说明。 眼下她只想离开,离开这个时空,回到东周王朝,回去那儿向娄易道歉,并承认她是多么的天真,多么不成熟。 「凯勋,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江凯勋露出一抹柔笑,俊颜已见疲惫,语气依然充满温和有耐性:「当然,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很乐意为你做。」 「我想,你欠了刚才那位小姐一只戒指,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得买个像样一点的戒指套牢她,别让她跑了。」 江凯勋的眸色渐黯,嘴角依稀可见一丝浅浅苦笑。 历经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房里响起电脑系统的平板声音:「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也赶紧回家休息吧。」 江凯勋没回应,静静地凝视着她好片刻,直到看见她闭上眼,他才松开她的手,起身将她安置在病床上,然后携着一身落寞离去。 听见房门合上的声响,沈芯婕睁开眼,怔怔望向顶上天花板。 为了激励她,妈跟凯勋特地在这片天花板,贴上芭蕾女伶的夜光壁贴,更挂上一串串大小不一的补梦网。 每到夜里,她总是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一个个摆出动人舞姿的芭蕾女伶,泪流不止。 她明白他们这么做是怕她孤单,怕她无聊,可每当她看着那些壁贴,她只觉得无比的绝望。 只因那时时提醒着她,这辈子她已不可能再穿上白纱舞裙,站上舞台,尽情展露她引以为傲的舞蹈天赋。 然而,此际望着那些壁贴,她的心情竟是异常的祥和。 或许,她已经真正接受自己永不可能圆梦的事实。过去会痛苦、会流泪、会不甘,都是因为心底尚未真正接受事实吧? 她笑了,在心底。可眼角悄然无声的滑下一道泪痕。 沈芯婕的人生,算是彻底完结了吧?父亲辞世,未婚夫身边已有他人相伴,只剩下孤独无依的母亲,除此之外,她还拥有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了。 其实她的心一直很矛盾。当她的灵魂穿越到东周时,嘴上嚷着不愿再返回二十一世纪,只因恐惧着必须过起禁锢般的活死人生活;然而,其实她心中有一小部分,是思念着这里的。 她思念疼爱她的父母,思念宠爱她的未婚夫,想念她所熟悉的一切。 然而,眼前的她,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知道不该这么想,但,她的病确实拖累了所有人。假使,她能先父亲一步离开人世,那该有多好。 她好自私啊,自己逃离了这里,却让无辜的岑巧菱代替她承受这一切。 幸亏那个女人拿起了戒指,让岑巧菱能够返回原来的世界,也让她回来这里,看清事实,真正接受了事实。 此时此刻,她心静如死,什么都不贪恋,唯独一件事感到遗憾。 她很想再见娄易一面,确认他的生死,然后向他认错,向他道歉,再好好劝他,不管他娶的是她,抑或是真正的岑巧菱,他都应该谈场真正的恋爱。 只因人生苦短,没有太多时间可浪费,再怎样艰难,都该与自己所爱相守。 娄易这么死脑筋,听得进她的劝吗? 沈芯婕思及此,忍不住想笑。眼前浮现娄易俊秀的面容,心口蓦然一热,眼眶竟又泛潮。 ……娄易会想念她吗?还是说,痴傻单纯,不会在成亲之际逃跑的岑巧菱,对他来说更轻松,他更喜欢原来的岑巧菱。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诚实的说,她很想念娄易,想念那个早熟老成,不知不觉中,已从她穿越之初所认定的小屁孩,长成了睿智稳重,且有担当的大男人。 这世上只有他相信她,唯独他愿意倾听她说的话,再也没有别人了。 呵,多么好笑,身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生活充斥着各种高科技,这些高科技对于古人而言,无疑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魔法,然而,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却不相信世上真有魔法,或者奇迹的存在。 但,娄易相信。既然他信她,想必他相信奇迹,相信世间真有玄奥不可言喻的神奇之事。 她真想问问他,为什么会相信她,为什么没把她当成疯子……可惜,没机会了。 她已经决定留在这里,承受她该承受的,面对她该面对的,不再逃避,不再想着如何逃离,而是选择勇敢留下。 但,在留下来面对残酷的事实之前,她真的好想再见娄易一面……真的好希望他还活得好好的。 怔怔望着芭蕾女伶壁贴,沈芯婕的眼眶泛红,却已不再流泪,目光清澈且平静。 静如死灰。 疲惫来袭,她终是困了,闭起酸涩的眼,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她依稀听见房门开启的声响。 隐约有脚步声走向病床,可她实在累了,脑袋昏昏沉沉,睁不开眼。 其实,睁不睁眼都无所谓,反正黑暗中也看不见什么,更何况,不论造访者对她做出任何事,她都不会有任何知觉。 事实上,她的状态与死无异,还怕什么呢? 「……对不起。」 蓦地,她听见一道夹杂浓重鼻音的女声在房内响起。 她认出那是凯勋女朋友的嗓音。 黑暗中,女人的身影颓然地蹲在病床旁,她拉起沈芯婕枯瘦如柴的手腕,脸上挂满歉意的泪水。 「对不起,我只是太伤心了,才会说出那样过分的话,请你原谅我。」 啊,不必感到抱歉呀,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沈芯婕想这么回答女人,可惜,就连这么简单的事,她也办不到。 「我真的很爱很爱凯勋……但是我知道,即使他对我有那么一点动心,即使他有那么一点在乎我,但他真正爱的,最爱的,依然是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立刻死去,好让母亲跟凯勋彻底解脱,别再束缚着他们。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会再想着要取代你,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凯勋慢慢将你淡忘,不再从我身上找寻你的影子。」 出于良心的责备,女人在低声啜泣中,哽咽歉诉。 尽管明白女人说这些话,并不是想伤害她,可当她听见那句「凯勋慢慢将你淡忘」时,心不免为之拧紧。 一抹悲哀的痛楚,如锋锐的刀片,缓缓划开化脓的伤口。 她与凯勋注定不可能相守到老,可毕竟相爱一场,思及他将会慢慢忘记自己,转而拥抱其他人,心底不免感到几分凄凉。 但,她知道,凯勋能够忘了她,且再次敞开心扉接纳他人,这样对他才公平,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病床里的沈芯婕紧闭双眸,眼角沾着湿润的泪迹。 正欲离去的女人,突然想及什么似的停住脚步,随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骨董戒指,折返回来,颤抖的执起沈芯婕枯瘦的小手。 那只手好瘦好瘦,当真骨瘦如柴。女人于心不忍,连忙将不属于自己的骨董戒指,重新戴回沈芯婕的指上。 沈芯婕没有知觉,自然不晓得女人归还了戒指,她兀自沉浸在平静却绝望的伤心之中。孤独的一个人。 自她发病之后,她与世界的联系逐一被切断,慢慢地,她剩下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躲在只能与自己对话的内心世界,独自品尝黑暗与绝望。 她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周遭再度恢复死寂。 对不起。 其实,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她只能在心底喃喃说道。没人听得见,无人回应。 她也想离开,想彻底消失,想摆脱这么不堪的自己。 第二十三章 然而,这一次,她不能走,必须勇敢留守在这座孤独的监牢里,面对命运。 ……再也见不着娄易了吧?这段离奇的穿越旅程,也许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后仁慈。 当她死去,当这个时空里,她所爱的每个人,都有了新的归处,当他们逐渐淡忘她时,另一个时空里的娄易,可还会记得她? 会的,一定会的。娄易绝不会忘了带给他无数麻烦的奇怪女人,对吧?沈芯婕在自我安慰的想法中,再次昏沉沉睡去。 临睡之前,她祈祷能梦见娄易,哪怕在梦中又遭他冷脸以对,或者嘲讽训斥也无所谓。她好想念他。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对娄易…… 金色晨曦晒上眼睫,沈芯婕能感觉到酥暖的阳光在脸上缓缓爬升。 沈芯婕扬起嘴角,懒懒地翻了个身,改为侧躺而卧。 ……慢着,她可以翻身? 倏然睁大水眸,她迅速坐起身,怔然望着眼前的景象。 此际,她身下睡的是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底下铺着暖橘色调的如意绣花丝绸锦褥,一旁的黑檀木香几上摆着一只鎏金兽炉,柔暖的香气薰染一室。 她又回来了! 一阵茫然过后,她意识到这个事实。 「这怎么可以……我不能再让岑巧菱代替我受罪。」她焦虑又懊恼的揪起发丝。 顺着这个动作,她垂下眼,发觉自己身上穿着一袭交襟宽袖,锟金丝边与绣上大朵红海棠纹饰的上衫,下身是打散褶锦缎长裳。 这是古装没错,却不是她熟悉的东周服饰。 她呆了呆,随即想起,返回二十一世纪前遭遇的那场突袭。 她心下一紧,不假思索的嚷道:「娄易!」 此时,寝房外传来一阵骚动,两名面生的丫鬟快步走来,一见她目光清澈有神,神智清醒,两人俱是面露惊恐,当下又奔出了寝房。 「搞什么……」她蹙起秀眉,俐落地爬下床,抓起绣鞋穿上。 那两名丫鬟领着另一名白发老先生折返回房,惊惶地指着她,道:「御医,您赶紧帮她瞅瞅,她方才一声不吭便晕了过去,一起来竟然就会说话。」 御医?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沈芯婕张望周遭,再次确定自己对此处并无印象,便朝着那几个人开口。 「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们有谁知道娄易在哪里?」 闻言,老御医的面色丕变,冲着那两名丫鬟道:「这姑娘是什么人?为何她会认识东周的娄太尉?」 两名丫鬟自知闯祸,吓得脸色发白,一声也不敢吭,就怕多说多错。 说起来是她们一时贪懒,想着主子交代她们看顾的是个傻子,便也没多费心神,把傻子晾在寝房里,两人便偷溜到院子里喂鱼玩耍。 怎知返回寝房后,看见这个平日只会傻笑,连句话都说不好的傻子,竟然晕厥在地,怎么喊也喊不醒。 两人心下着急,适巧自家主母近来染上风寒,久咳不愈,遣人前去请来宫中御医,而那御医刚给主母把脉开完药方,正欲打道返宫,两名闯了祸的小丫鬟一打听到御医尚未离府,便打着自家大人的名义,将御医请来小阁给傻子把脉。 「你们两个为何不回话?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回御医的话,奴婢也不晓得……只知这姑娘是我们家大人的贵客,奴婢「负责照料……」 听见两个小丫头支吾其词,御医复又转头望了沈芯婕一眼,好似悟透了什么,神色越发凝重。 「敢问姑娘因何认识娄易?」御医问道。 沈芯婕一脸莫名,回道:「我当然认识他,他是……是我的未婚夫。」 心中臆测得获证实,御医当下一震,正欲转身离去,怎料,迎面而来的竟是一把银晃晃的长刀。 「啊!」 下一瞬,尖叫声在房内响起,两名丫鬟捂着嘴巴,瘫软在地。 沈芯婕同样紧捂着嘴巴,发软的双脚直直往后退,撞上床榻边缘,当下跌坐在榻缘。 只见端王身边的青衣护卫,手中的长刀直直插进御医胸口,一个猛然拔起的手势过后,霎时,鲜血飞溅一地。 御医僵直的倒落下来,端王冷冷瞥了一眼,下令:「拖出去埋了。」 其他护卫即刻上前,将御医的尸身以及那两名丫鬟拉出了寝房。 看见端王朝自己走来,沈芯婕脸色发白的跳起身,绕到另一侧去,直到两人隔着一张紫檀镂花月牙桌才停下。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望着那张神似江凯勋的脸庞,她内心既感慨,又觉得无比羞愧。 一思及她曾有过将他人当成凯勋替身的念头,便觉得自己好傻好可笑。爱情如若能替代,那是真的爱吗? 端王见她开口,当即欣喜若狂的道:「你恢复意识了!」 「娄易呢?你不是让人护送我们去搭船吗?」她满眼警戒的问道。 端王惊诧,「搭船?你在说什么……」 蓦地,他回想起四年前初见岑巧菱的情景,这才恍然开悟。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端王一脸试探的问道。 「我记得,我们在前往码头的路上……然后马车翻了,有人想杀我们……」 「是连泓走漏了风声,将你的事透露给殷王知情,那日便是殷王派人来拦车抓人。」端王解释道。 「抓人?」她怔了怔,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他们是来抓我的?」 「不错。连泓误以为你便是国师转世,他本就是搧客,并不忠于任何人,自然以此消息为筹码,与其他诸王交涉买卖。」 她瞪大水眸,不可置信的道:「那现在呢?他们还把我当成是国师转世吗?」 「当然。为了保护你,娄易决定暂时把你留在本王这里。」 「所以……我人在元魏?」 端王点了点头。 沈芯婕小脸瞬间刷白,低嚷:「不会吧……」 「姑娘且放心,你留在这里,本王定会护你周全。」端王绕过月牙桌,缓步靠近她。 沈芯婕茫然的喃喃自语:「娄易居然把我留在这里,这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啊……」 端王探出手,轻搭上她的肩,柔声劝道:「岑姑娘莫怕,本王答应过娄易,定会好好照顾你。」 嗯?这话听来怎么有些暧昧?沈芯婕不安的瞅了瞅端王。 「王爷刚才为什么要杀那个人?」她心有余悸的往后退了一步,顺势躲开端王的手。 端王谨慎地道:「眼下尚无人知晓你在本王这里,方才那御医若是回了宫,必定会将你在端王府的消息走漏出去,倘若让陛下知道你在这儿,届时怕是连本王都保不住你。」 「原来是这样。」她恍悟,随即又深感残忍,只为了不让她这个冒牌货惹祸上身,便牺牲一条人命,这些古人真不把人命当回事。 「你且好生待着,本王会撤换一批新的下人来照料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端王温柔的安抚着。 见此景,沈芯婕心底有些别扭,浑身不自在。 毕竟,再怎么说,她对这个端王并不熟悉,尽管他容貌神似凯勋,但到底不是真的凯勋,她并不信任他。 「谢谢王爷。」沈芯婕扯开微笑。「不过……我若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也只会给王爷带来更多困扰,不知王爷是否能设法派人送我搭船,好让我返回东周?」 端王目光闪烁,道:「眼下元魏时局正乱,你若离开端王府,怕是会有杀身之祸,况且,东周皇帝已下令,严禁元魏的船只进入东周,你若想回东周,恐怕得另外设法,不是一时半刻能行。」 「啊?禁止元魏的船进入东周,为什么?」她惊呼。 端王温声劝道:「说来话长,你恢复神智不久,还是先歇上几日,等到稳定下来,本王再说与你听。」 尽管隐约感觉端王有所隐瞒,可他若不愿说,她也不可能逼他。 她勉为其难的挤出笑容,点了下头。「嗯,谢谢王爷。」 「你且安心在这座楼阁待着,外头有本王一批死士守着,任何人都伤不了你。」 第二十四章 望着端王面上含笑,眉眼温柔,沈芯婕只觉心中的不安渐深。 待到端王离开,她才在窗边的暖炕跌坐下来,满脸惶然,呆视前方。 真的又回来这个时空了……她猜想,肯定是凯勋女朋友返回病房向她道歉时,一并将戒指还给了她,她才会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重返东周。 这一次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去……短短时间内,岑巧菱在两个时空变换来去,肯定受了很大的惊吓。 她真的很对不起岑巧菱,在这个时空任意使用她健康的身躯,却让岑巧菱在二十一世纪代她受尽折磨。 她一定要再回去,把身体交换回来,将一切导正。但……在这个时空的她,能怎么做呢? 思及此,沈芯婕无计可施,只能颓然地往后一靠,望着满房古色古香的摆设,越发的不安与茫然。 要是此刻娄易在她身边,那该有多好……他怎会把她交给端王呢?莫非,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娄易该不会信以为真了? 天啊,她真想快点见到娄易,向他解释清楚,可他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她呢? 【第七章】 几名丫鬟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捧着乌木托盘,将饭菜送进了楼阁。沈芯婕坐在暖炕上,摆弄着茶几上那盆观赏用的雪松,眼角一瞟,瞥见满桌丰盛的饭菜,嘴角一撇,随即别开眼。 「姑娘,该用膳了。」绦衣丫鬟一脸如临大敌的上前提醒。 沈芯婕撇过小脸,笑得水眸弯弯,却一句话也不说。 丫鬟有些困惑,却不敢多问,再次劝了一声才离去。 不多时,又有丫鬟进房来劝,沈芯婕不看她一眼,兀自趴在茶几上,扬着眼角,一派天真的望着那盆蓊郁的雪松。 那丫鬟只得一脸无奈的退出房外,与其他候在门外的丫鬟碎嘴起来。 「……那个傻子是不是又发病了?」 「可我看她话还说得很清楚,不像是发傻。」 「可先前她不也偶尔会说些奇怪的话?我看八成是又发病了。」 「这样……我们该不该去禀报王爷?」 「这点小事就要惊动王爷,你是嫌我们的脑袋不够掉吗?」 殊不知,房里的沈芯婕早贴在门边,竖长耳朵偷听外头丫鬟们的交头接耳。 「我昨儿个听前院的守卫说,东周大军已经突破边境,褚王与襄王又接连反叛,如今宫中大乱,王爷与策士们已接连两日没出书房,怕是准备……」 话说至此,蓦然没了声,沈芯婕只能靠自己拼凑猜测。 「……里头那个傻子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位吗?」 「肯定假不了的。我听内院的人说过,王爷为了把这傻子抢过来,费了不少心力,王爷的心腹竣年,一只手臂险些被砍断……听说便是让东周的娄易给砍的。」 「这个傻子又关娄易什么事?」 「这我不清楚,但东周人觊觎元魏已久,肯定也想找着国师转世。」 「这样说来,有了这个傻子,王爷便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 「否则王妃怎肯让王爷这样处处护着这个傻子,王妃可是出了名的醋坛呀。」 沈芯婕转过身,小脸已苍白一片。 她被耍了……原来事情根本不是端王所说的那样。她这是被绑架,被挟持来端王府,根本不是娄易将她托给端王! 可她实在想不透,明明那时娄易已向端王解释,她并不是国师转世,为何端王还是千方百计将她绑来? 莫非,端王这是打算将错就错?抑或,有人放出了什么假消息,硬要将她说成是盲眼国师的转世? 揣测着无数的可能性,沈芯婕一颗心火烧火燎的,急躁的来回踱步。 她该怎么办?她得逃离端王府,想办法回东周才行!可光凭她一个人,逃得了吗?又该怎么逃? 沈芯婕毫无头绪,呆坐在绣墩上,窗外天色渐晕,待到丫鬟进来将冷透的饭菜撤下,逐一将寝房里的灯火点上时,她才缓过神。 望着丫鬟拿起绣着金菊花的宫绸灯罩,将罩里的莲花青瓷灯柱点亮,再将雅观的灯罩放回,她登时心生一念。 丫鬟将房里的灯逐一点亮,见她始终端着傻笑,也不吭声,便一脸古怪的退出房外。 丫鬟一走,沈芯婕即刻起身,拿开灯罩,端详着罩里晃亮的烛火。 「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她喃喃低语。 用完晚膳与甜品后,没隔多久,丫鬟便进房来准备掐灭烛火。 沈芯婕仅着锦白单衣,屈起双腿坐在窗边暖炕上,看见丫鬟走近,准备灭去窗边的灯烛,连忙出声制止。 「别……别弄熄,巧菱怕怕……」她假装满脸惊惧的猛摇头。 丫鬟见她一脸痴傻样,眼露嫌恶,便没将这盏灯烛掐熄,稍作收拾才离去。 确定门外的丫鬟全退下,沈芯婕蹑手蹑脚的下了炕,返回内室,套上外裳,随后回到外间小厅,拿开灯罩,拾起颇沉的青瓷灯柱。 「该先烧什么才好?」她环顾室内一圈,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骨董家具,实在有些下不了手。 但不下手不行,若是不烧了楼阁,她肯定没机会离开。 「不管了,看见什么就烧吧!」话说完,她手中的灯柱一个倾斜,先将预藏好的锦帛烧着,然后扔上铺着绣花软垫的长炕。 这些都是易燃的布料,不一会儿便着火燃烧。看见火苗渐烈,她有些害怕,握着灯柱的双手微微发抖。 可她把心一横,继续烧!把小厅里易燃的家具,逐一烧个遍。 不多时,房里各处的小火苗,逐渐窜升为大火,浓烟密布。 「失火了!」值夜的丫鬟见楼阁里窜出浓烟与火光,惊惶失措的嚷嚷。 沈芯婕将准备好的湿布覆住口鼻,躲在门后,等到那些下人提着水,冲进来忙着救火之际,趁乱逃出了楼阁。 这场火来得突然,谁也没料到,自然也无从防备起,沈芯婕又刻意找上绦色的裙裳混淆视听。 只见夜色中,一片混乱,众人争相奔走,火势越演越烈,眼看就要往外延烧,镇守楼阁的死士也忙着救火,谁也没想到楼阁里的傻子,会趁乱逃走。 沈芯婕逃出了楼阁,来到前院连接后宅的游廊上,虽然不熟悉地形,可她想着,只要朝着与楼阁反方向的路走,肯定就能找着端王府的出口。 一路上她与无数下人擦肩而过,她低着头,不敢抬眼,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来到前院的庭园里,打远远地看见端王府庄严阔气的正门,她乐坏了,小碎步跑去。 「停步。」临到门前,守门卫兵拦住了她。 她心下一沉,僵硬的停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人?这么晚了,因何出府?」卫兵厉声质问。 「我……我是……」惨了,她脑袋一片空白。 眼看卫兵就要起疑心,她咬咬唇,努力挤出话来回答:「我是……」 「她是随我一起来的。」蓦地,一道男嗓响起,替沈芯婕解了围。 她怔讶望去,一名高瘦的青衣男子,自另一侧走来,面上端着笑。 「诸公子。」认出男子的身分,卫兵收敛起恶劣的态度,改为恭敬。 朱?猪?猪公子?沈芯婕一脸懵傻。 男子走近身旁,探手握住她,朝卫兵笑道:「是歌伎,方才去茅厕之后便与我走散。」 卫兵连声称是,赶紧退开,让出通路。 见着端王府的大门就在眼前,沈芯婕也不管身旁的男人是人还是猪,在他的带领下一同离开了端王府。 溶溶夜色中,忽见一匹马疾速奔来,马背上坐着一道黑衣身影,沈芯婕立刻认出那是端王的影卫,便是当日护送他们前去搭船的竣年。 她一窒,随即背过身,把脸埋进身旁男子的肩头。 男子察觉她的异状,正欲开口询问时,却见竣年从他们面前疾驶而过,男子微怔,随即意会过来。 「你是不是得罪了端王?」待竣年的身影进了端王府,男子才笑问。沈芯婕连忙退开身,一脸感激的道谢:「多谢先……猪公子出手援肋,日后若有机会再行回报。」 第二十五章 要她这个现代人学古人说文诌诌的话,实在是挺头痛的,幸好来了几回,她多少有样学样,懂得稍作修饰。 「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端王府?」男子见她一脸避重就轻,不由得起了疑心。 「我……我还有事,得赶着去办,下回碰面再跟你解释。」 就怕节外生枝,再招惹麻烦,沈芯婕随口敷衍,转身便跑。 诸瑾见她跑了一段路,忽又折返回来,两颊泛红,气喘吁吁的问道:「猪公子,我想跟你问个路。」 她竟不认得路?诸瑾不动声色的回道:「姑娘想上何处?」 沈芯婕思索片刻,道:「去这里最热闹的地方。」 「皇都最热闹的地方?」 「没错。」 「姑娘若信得过我,我便亲自领姑娘过去。」诸瑾说道。 沈芯婕一双晶澈水眸,直直盯着他,端详片刻,面有豫色,可最终仍是点头应允。「好!有劳猪公子了。」 诸瑾一笑,「对了,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在下姓诸,诸侯的诸,单名一字瑾,玉部瑾。」 弄了半天,原来是那个诸呀!沈芯婕在内心暗暗憋笑。 「我姓沈,名芯婕。三点水的沈,心上方加着草字头的芯,婕妤的婕。」见她落落大方的介绍自己,面上不见半点异状,诸瑾认定她并未说谎,便信了她,指了指方向,道:「沈姑娘,这边请。」 沈芯婕笑笑,藏在袖里的手,紧攥着一支镶珠金簪。 诸瑾不着痕迹地瞥过她的袖口,嘴角一扬,也没说破,转身带路。 诸瑾招了一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临时雇车,毕竟天色已黑,端王府距离皇都闹集又有一段路,还是马车便利。 马车里,两人面对面而坐,免不了得寒暄交谈一番,可沈芯婕当然不会傻到曝光自己的底,自然是先发制人的拼命发问。 诸瑾似是没遇过像她这么聒噪的女子,一路上望着她的眼神颇为玩味。 「原来你是端王的策士,莫怪方才那侍卫见到你,立刻变了态度。」 「我说了这么多,沈姑娘却只字不提自己的来历,莫非……」 沈芯婕心口一跳,连忙瞎扯:「其实……我是偷偷混进端王府找人的。」 「找人?」诸瑾挑眉。 那端王府岂是等闲之辈能随意混入的,她说的话未免太过可疑。 沈芯婕见他目光闪烁,明显不信她,只好再继续扯:「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是去找竣年的。」 唉,整个端王府她也就只认识这个人,能扯上关系的,也只剩下他了。 诸瑾微诧。「竣年?他可是端王最信任的影卫。」 「我与他有些过节,所以……」 思及方才沈芯婕一见到竣年,便刻意扭开脸的别扭神态,诸瑾自然而然的问道:「过节?姑娘说的过节,可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过节?」 沈芯婕只能傻笑,「对对对,就是那种过节。」 「莫怪方才姑娘会故意避开他。」 「没错。」呼,总算让她瞒混过去。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客倌,到了。」 沈芯婕随诸瑾一同下了马车,诸瑾付了钱,她只能假装没看见,故意把脸别开,毕竟她身无分文呀。 望着灯火通明的热闹街市,沈芯婕只想快点甩掉诸瑾,怎料,她才刚往前一步,前方不远处却挡着道黑影。 她僵住,抬头望去,一道人影高坐在马背上,正是她方才在车里瞎掰提及的竣年! 竣年凛目望着她,表情漠然。「谁准你离开端王府的?快随我回去。」 沈芯婕呆了呆,转过身拔腿就跑! 神经病才跟他回去!端王那头肯定还不晓得,她已经发现自己是肉票,只当她是瞎跑出来转悠。 然而,竣年岂是省油的灯,一见着沈芯婕那满脸的惶惧,以及转身就跑的反应,当下便猜出一二。 竣年眯了眯眼,甩动手中的马鞭,急追而上。 「沈姑娘!」诸瑾见状,顺这个势亦追上前。 沈芯婕简直就是不要命的跑,一路上撞倒了人也没停,听见身后急骤的马蹄声,她的心一下跳得比一下还重。 真要命!那个竣年又没有追踪器可用,居然这么快就追上来,她真的不能小看这些古人的能耐。 「给我停下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身后传来竣年森寒的命令声。 沈芯婕心中一紧,胡乱转了个弯,冲进人群里,就着人群做遮掩,双眼忙乱的四下张望。 看见前方有条暗巷,她不假思索地朝那头奔去。 一转进巷里,只见巷中另有狭巷,她不知该往何处去,心焦如焚,只能站在原地不断转圈寻思。 蓦地,一只小手牵起她的手,她愣住,垂眸一看,竟是个浑身脏兮兮的乞童。 「你——」 她正要扬嗓,乞童将食指往唇边一竖,拉起她的手,飞快地钻进一条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巷。 「等等……」她整个人还没回过神,已让乞童拉出狭巷,来到街市的另一头。 一出狭巷,景观豁然开朗。灯火灿烂中,楼舍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繁荣盛华。 「姊姊,我好心帮你解围,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乞童咧齿一笑,朝她伸去小小的手掌心。 沈芯婕发窘,正想向乞童解释自己身上没带银两,蓦地,远处某间客栈传出甚是骇人的尖嚷。 「杀人啦!杀人啦!」 嚷叫声一出,街上的人潮迅速往四面八方散去,乞童见状,当下机灵的循来时路离开,连酬劳也不讨了。 「欸,等等——」沈芯婕来不及喊住乞童,呆愣地望向骚动的那一头。出于好奇心,她循着骚动来源处走去。走近客栈时,只见大门已被踹烂,几名黑衣男子的尸身被扔出来,横躺街头,围观的人霎时吓得做鸟兽散。 沈芯婕也不例外,撞见浑身血淋淋的尸身,她惨白着脸,正要转身逃离,赫然又听见客栈里头传来阵阵尖叫。 「他们是东周人!」 东周人?!沈芯婕收回刚要踏出去的脚步,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到客栈里,眼角不经意的一瞥,瞧见街尾那头出现竣年穷追不舍的身影。 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她咬咬牙,气炸,只能转身继续逃。 只是这一回,没有旁人相助,且经过先前那阵逃命,体力消耗了不少,她累了,实在跑不快。 「停住!」马背上的竣年一跃而下,将马鞭往前一甩,啪的一声打上她后背。 背后骤然火辣辣的一阵抽痛,沈芯婕缩了缩身子,当众跌了一跤。 她趴在地上,眼角溢出泪,后背痛得打不直,更遑论是撑起身子爬起来。 她别过脸,看见竣年直直冲着自己走来,她小脸一白,大喊道:「你别过来!」 竣年冷着脸,正欲探下身将她拉起,蓦地,他顿住,随后纵身往后躲开。当她再回过神时,看见一支长剑直挺挺的插在她身侧,便是方才竣年所站之处,分毫不差。 方才竣年若是未及时躲开,怕是已被长剑所伤。 她心下一慌,顾不得背正抽痛,挣扎着爬起身,蓦然,她感觉肩上一沉,转眸望去,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掌,指节修长,宽大厚实。 她惊跳起身,猛地使劲甩开那只大手,直觉想逃。怎料,才刚挣脱,那只大手又攫住了她,硬是将她扳过身。 她咬牙,下意识抬腿踹去,硬是踹上了那人的膝盖骨,可那人却是沉沉屹立,纹丝不动。 说不怕是骗人的,此刻她怕得要死,两条腿抖如风中秋叶,恐惧的泪水狂下。 她一个生活在文明社会的现代人,实在无法习惯这种动不动便搞暗杀,视平民性命如蝼蚁的古人思维。 「放开我!」抬起脸的同时,她朝那个紧抓住她一边肩膀不放,高壮如座岩山的男人吼道。 男人俊美的五官,沉稳的面容,宽拔的肩头,以及那一身肃厉慑人的气质,勾勒出她脑海中再熟悉、再想念不过的轮廓。 刹那,她呆怔着,好努力,好努力地将眼前的男人,再仔细端详一遍。 第二十六章 「……娄易?」她声嗓带着不确定的颤抖,微弱地响起。 那个有些熟悉,却又显得无比陌生的俊美男人,眉眼精致而冷峻,那双红润的薄唇,微微掀动,轻吐出低沉嗓音—— 「沈芯婕?」不只是她在进行确认,男人亦然。 没有认错,真的是他!这是娄易的嗓音,虽然沉了些,但没有改变太多,她依然认得出来。 她小脸倏亮,水阵涌潮,顾不得那么多,立马扑进他宽拔厚实的胸膛,用着没被他握住的那一手,圈紧他窄瘦的腰背。 「真的是你!太好了,真的是你……」她将脸紧紧埋在他胸口,落下喜极而泣的泪水。 「大人。」一旁的影卫围上前,护住了娄易与沈芯婕。 只见退到距离外的竣年,手握长剑,凛目望着这方,那神情隐约透着一抹恨色,直冲着单手拥住怀中人儿的娄易而去。 娄易微眯利眸,握在沈芯婕肩上的大手,越发的紧。 「东周太尉来到元魏,也没带上东周军队,娄易,你这是准备来送死。」竣年冷笑说道。 娄易冷眼回睨,连半句话也不愿回应,只道:「不需要军队,我只需一个人,便能救回我的发妻。」 发妻?紧挨在娄易胸怀的沈芯婕闻言,惊诧的抬起小脸。「我们几时成亲了?」 娄易收回眼,垂眸睐向那张终于恢复生动的娇颜,道:「四年前。」 「四、四年前?」她大傻特傻。 「许赋,保护好夫人。」淡淡撂下一句交代,娄易将她交给了一旁的影卫。 「等等……」 话未竟,娄易已抽出藏于披风下的长剑,一身黑色劲装的挺拔身躯,动作却是异常敏捷,一晃眼便跃身而起。 待沈芯婕再定下神时,前方两道黑色身影已刀锋相抵。 她心口一跳,直觉想冲上前,却一把被影卫拦住。「夫人莫要惊慌。」 「我不是惊慌,我这是担心他……」 「夫人无须担心,大人可不是寻常人,定不会有事。」许赋一派平静的安抚她。 这话方落,那头的娄易与竣年接连跃起,一个翻转,一个挥剑,在落地时,有样异物抛落在地上。 霎时,周遭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那是一只手臂。血肉模糊的残肢。 虽然前不久才在端王府目睹杀人过程,可当时毕竟隔着段距离,还不至于这般血腥直接。 沈芯婕望着滚落于地的那截手臂,她喉头一窒,胃部剧烈翻搅,她抬手紧捣嘴巴,生怕一张嘴便会呕吐。 另一头,被卸去了一只左臂的竣年,脸色死白,没有一丝血色,表情虽因剧痛而狰狞扭曲,却未曾吭上一声,可见其心志之强韧。 他抬眼,冷冷望着伫立于前的挺拔人影,问道:「为何不杀我?当初是我从你手中劫走了她。」 娄易垂阵睨去,目光宛若结冰湖面,冷冽冻人,薄唇微扬,道:「留你一命,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他想要的,这辈子都要不到了,来日我便会亲手铲除端王府。」 对上竣年血红色的双眼,娄易嘴角勾起,笑中透着一丝冷静中的残暴。 他转开身,走向小脸惨白,两手紧紧捣嘴的沈芯婕。 他面无表情,窥不出半点情绪,黑曜眼眸直睇着她。 她心口颤抖,竟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他真是娄易吗? 在他浓烈的凝视下,她缓缓拿开双手,两片苍白的嘴唇微启,正想提嗓开口,眼前的景色蓦然刷上一层雾黑色。 宛若退潮海水打来,卷走沙上足迹,娄易高大英挺的身影,从她的视线之内一寸寸退去。 才刚刚见到面,又要离开了? 不——她不要! 失去意识前,她朝着娄易伸出了手,满心恐惧的嚷道:「娄易!」 眼皮掩上的前一刻,她看见那个男人亦朝她伸出手臂,一把握住了她,紧紧的,那力量直透心口,无比的踏实。 她笑了,随后闭起眼,迷失于无垠的黑暗中。 娄易抬起手,抚过那张昏睡不醒的娇颜,低垂的黑阵里,凝结一抹执着。四年。她离开了四年。 这四年来,每当他望着痴傻的岑巧菱,胸中的烦躁便加之一寸。 他不知道她何时会再回来,只能日日等待,盼着哪天睁开眼,岑巧菱又会成为那个目光晶澈有神,喜欢语出惊人,做出让人难以捉摸之事的沈芯婕。 可她就是不回来,这一走便是四年。 许多话尚且来不及说,许多事尚来不及厘清,四年过去,那些话,那些事,他始终搁置心底,未曾淡忘。 「沈芯婕,你快些睁开眼。」 总是漠然无绪的俊丽脸庞,在此刻流露出一丝焦灼。 娄易抿紧薄唇,垂下眼,望着被他紧拢在手心的那只纤手。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竟有些不安。 多么可笑,上过无数的战场,手中沾染了无数鲜血,冲锋陷阵,运筹帷幄,哪怕面对精锐大军,亦不曾害怕过。 他是东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枢密使,更是历来最早加封太尉官职的枢密使,元魏百姓惧怕听见他的名字,元魏大军敬畏他的名字。 他仅仅二十二岁,却已被封为东周战神,此次若非皇帝拦着,他早已率领精兵,潜入元魏,铲平端王府,讨回岑巧菱。 他从未怕过,哪怕是最心疼他的奶奶死去时,他除了悲痛,除去彻底明白世上从此再无人真心为他,此外亦无所惧。 可当他看见她再一次从面前失去意识,当她挣扎着不愿闭眼,嘴里直喊他名字时,他心如刀割。 生平初次,他尝到不安的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少个四年,更不晓得放在心底的那些话,是否有机会对那个总凭空出现的女人说出口。 察觉自己握得太紧,掌里的纤腕微地泛红,娄易松开了手,眸光流转,凝结在那张未醒的娇颜。 她还在这里吗?醒来后,依然是她吗? 娄易眼中的焦灼,逐渐加深,握住榻里人儿的大手,微微发紧。 「大人。」门外传来许赋刻意压低的声嗓。 娄易敛起眼底的情绪,松开了手,起身离去之际,顿住,复又转身投眸,深深望了一眼才走开。 榻上的沈芯婕依然未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眼,先是一怔,随后猛然折腰坐起,张望四周。 狭小的房里,除了一扇单门,其余的墙面皆是简陋的木板钉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气味……是海水的气味! 她抬头望去,悬吊于天花板横木上方的油灯,摇摇晃晃,证实了她的推论。 她人在船上的底舱里!娄易呢? 沈芯婕双手扶额,回想着昏迷前的情景,边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离开硬邦邦的木榻时,后背蓦然抽痛一下。 回想起竣年抽她鞭子的事,她气得咬牙切齿,只能忍痛下榻,弯不了腰,索性也不穿鞋了,直接一把推开木门。 外头是一条昏暗窄仄的通道,她沿着通道走,尽头是一道往上的木板阶梯,她没多想,顺着阶梯便爬上去,使劲推开舱门。 一瞬间,她摸黑的视线豁然开朗。 舱外的阳光甚为炽烈,她下意识抬手遮眼,水灵大眼只剩下两条缝儿,紧紧眯起,捜寻着甲板上的人影。 她爬出底舱,站上甲板,即便船身摇晃甚惧,可她练舞多年,平衡感绝佳,直朝着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影走去。 她的心在颤抖,膝盖有些发软,脑中一片混沌。 ……四年?她竟然已经离开这个时空四年。 在她的认知里,她只离开这里数个钟头,或许比数个钟头还久一点,至多也不过是半天时间。 四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更何况是一个人。 她记忆中的娄易,虽然高瘦,但有些单薄……可眼前这副身影,宽拔的肩膀,厚实劲瘦的背部,全然是一个成熟男性才会有的体魄。 她停住脚步,张了张小嘴,良久才挤出微弱的声音。 「娄易。」 背对而立的男人,一顿,转身—— 第二十七章 披垂在脑后并用锦带束起的乌发,在转身这一刻被海风打乱,发丝飞扬,逆光之中,他浑身镀着一层薄薄金光,面庞俊美,衬着一身银色软胄护甲,宛若神兵天将,耀眼至极。 他的眉眼长开了,轮廓越发精致秀丽,可眉眼间的英气甚重,削弱了那份阴柔之美,更添阳刚之气。 他长得与停格在她记忆中的模样,略有出入,尽管还是那个人,那张脸谱,可总有细微处不太一样。 「……真的是你。」水灵的眸泛起雾,她神情有些恍惚,忍不住朝他伸出手。 可临到他面前,霍然被他一把攫住。 她怔住,眸光投进他眼底,在那之中看见熟悉的亮光。 「你离开了四年。」他沉沉启嗓,「沈芯婕,你知道你错过了多少吗?」 她茫然,「我错过了什么?」 娄易望着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强烈,燎亮如火的眸心,纠缠着她或许懂,也或许不懂的一抹深意。 在她读透那抹深意前,他手上一个使劲,将她扯进了怀里,双臂如翼,圈住了一身孑然的她。 他抱得好紧,好紧,好似想填补这四年来的缺口。 「娄易……」异样的情绪,涨满心头,她的胸口抽悸着,有些痛。 「告诉我,这次离开你又看见了什么?你的世界,又有什么与我的不同?」 低哑的声嗓,泄漏了思念的痕迹。 沈芯婕靠在他的胸前,莫名地红了眼眶,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后背,紧得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有好多话想说,可真见着了他,她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娄易,对不起……我错了。」靠在他胸前良久,她只记得向他道歉这件事。 娄易垂眸望她,不明白她为何道歉。 她抬起脸,苍白一笑,随后又摇了摇头,遂又将脸靠回他胸膛,静静的,不说话。 娄易察觉得出,她变了,变得安静,眼神依然晶亮,却隐约透着一股忧郁。 她此次回返她所说的那个世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大手抬起她的脸,娄易炯炯盯着她。 她微微扬唇,笑里透着几许苍凉,故作天真的说道:「真好……至少还有你记得我,想要我回来。」 他皱眉,直觉反应的追问:「是谁不要你回去?」 她又笑,泪水却涌出眼眶,想开口说话,却哽咽了一声。 她肯定在那个世界出过事。 「沈芯婕,你说话。」他眉头紧锁,神情严峻。 她咬咬唇,挤出笑容,鼻音浓重的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忘记我。」 「那你呢?」他目光灼灼,思念早已占据心中整整四个年头。 「我?我什么?」 「你回去你的世界,又见了你的未婚夫,是不是早把我忘了?」听似平静低沉的嗓音,暗藏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沈芯婕微怔。娄易并不晓得,她回去二十一世纪,不过只是短短几个钟头的事,只当她同样在另一个世界过了四年。 思及病房里发生的那些事,她心口一拧,压抑的委屈,泛滥成灾。 「我想了想,发现你说得对。」她红着眼眶,小脸扬起自我解嘲的笑。 「我说了什么?」 「你对我说过,如果真的爱一个人,绝不可能把其他人当成替代,那不是爱,而是一种伤害……你说得很对,是我错了。」 眼眶凝结的泪水,彻底溃堤。可她闭起眼,强迫自己微笑。 因为她也跟凯勋一样,差点犯了同样的错,而这是否表示,其实她也没自己想像中那么爱凯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娄易紧紧锁视着她。 她只是猛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沈芯婕,你信不过我?」 「不是,是觉得太丢脸了,所以不想说。」 「有什么好丢脸的?」 「原来我以为的爱情,根本不是爱情,也许我根本不懂爱情……真丢人, 我的恋爱谈得这么失败,居然还有脸鼓吹你谈恋爱,娄易,我很可笑对吧?」 唉,对他这个古人说这么多,他也听不懂。古人懂什么爱情呀…… 沈芯婕垂下眼,吸吸红透的鼻头,望着那面硬若石磐的胸膛,抓在他袖管上的小手,紧得不能再紧。 娄易探手抬起她布满泪痕的小脸,黑眸烁烁,好似两颗吸取光与热的磁石,看上去格外的耀亮。 明明是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为何会有如此炽热的眼神? 在他的注视下,沈芯婕心中一紧,竟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想躲开那双眼。 可娄易不允,似是洞悉她想逃避的念头,他先一步捧住她的脸,俯身吻住她欲语的唇。 她呆怔,瞪圆的水眸,被那张熟悉却有些陌生的俊颜占满。 原本候在一旁的许赋,已悄然退下,甲板上只剩下他们两人,船随海波晃摇,她眼中的世界亦然。 他的唇紧贴着她,淡淡的气味,渗入嘴里,隐约夹带着潮湿的海风气息。他静止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个吻其实有些笨拙,有些鲁莽,与她曾有过的吻都不同。 思及娄易没有任何恋爱经验,这说不定是他的初吻,她心底的柔软,被这一吻轻轻触动…… 良久,他退开身,目光浓烈的与她纠缠。 她咬唇,唇上还留有他的温度与气味,脸蛋嫣红,眼眸泛雾,表情局促不安,隐约透着一层尴尬。 她低喃:「娄易……」 「我不知道你在原来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可我很清楚,这四年来,我一直在等你。」 「谢谢你……没忘了我。」她哭了,泪水狂涌,是感动,亦是委屈。 在另一个世界,曾经爱她的人,曾经她爱的人,终将会一个个离开,或许先她而死,或许是逐渐从她的人生中退去,他们将会淡忘她,即便她躺在病床上,依然有呼吸,有心跳,虽生犹死。 这次回返,她才真正彻骨感受到孤独的滋味。 她不愿拖累她所爱的人,却也害怕被所爱的人抛弃、遗忘,这矛盾的心情,没人能懂。 她只求一个解脱,偏偏上天弄人,竟又让她回到这个时空。 偏偏这里有个始终相信她,没将她当成疯子,在她离开之后,依然记得她曾经来过的娄易。 她想他,真的好想他。 娄易将她拥进怀里,铁臂收得紧紧的,好似不抱得紧些,她便会从眼前消失。 「芯婕。」醇朗的嗓,低唤她的名。 「娄易,我不想走……真的不想再离开了。」她像个孩子,伏在他怀中痛哭。 多么难以置信,初识时他还那么小,稚气未脱,她老骂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离开这个时空前后加总起来,也不到一天光景,他却已经成长为一个她认不得的大男人。 「那就别走。」他的唇紧贴她的耳,沉沉低吟。 想起在另一时空代她受过的岑巧菱,负疚感倏涌而上。她苦笑,喃声道:「你不懂……我不想回去,但我必须回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总有一天我得回去。」 娄易确实不懂,他也不想懂,他只在乎怀中的女人,以及她的去留。 「别再离开了,留下来,留在这里,即使不能跳你爱的舞,即使这里没有你爱的人,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可是,能不能留在东周,能留多久的时间,这并非她能控制的呀……沈芯婕眸光黯下,苦涩地想道。 她吸吸鼻头,语气轻快地岔开话题:「……听说我们成亲了?」 娄易没吭声,似乎对于她没给回应这件事,略感不快,可这并不是她能决定的事呀。 「这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岑巧菱会被端王的人抓来元魏?你们东周皇帝不是还想暗中扶植端王吗?」 娄易知她有心略过方才的话题,眉头深拧,不悦地道:「回到皇京后,我再解释给你听。」 「好。」她软软地靠在他身前,嘴角一扬,放松的闭起眼。 第二十八章 见她这般,娄易无从逼问起,只能绷紧俊颜,静静的抱紧她柔软的身躯。 「娄易,奶奶去世的时候,你很伤心吧?」 「嗯。」 「原来家人去世是这么痛苦的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坚持守住对奶奶的承诺。」 虽然看不清怀中人儿的神情,可从她的语气,身子微颤的反应,他知道她很伤心。 他猜想,她肯定也失去了亲人,可她不愿意说,他便不问。 「娄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什么都没有了。」她闷着声低低哽咽。 「你还有我。」他语气坚定的予以纠正。 「是吗?」她幽幽地轻笑一声,低叹,「我跟你非亲非故,要不是灵魂附在岑巧菱身上,你应该也不会管我吧?」 「沈芯婕,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知道什么?」 娄易将她从怀里轻推开,黑眸凛凛地凝视着她。「你不是让我找个姑娘谈恋爱吗?那好,你跟我谈吧。」 经过方才那一吻,再听他这么说,沈芯婕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 「娄易,你别这样,你只是还没碰上真正喜欢的人,而我只是恰好来到这个世界,偷了岑巧菱的身躯。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大好人生,我随时都可能离开。」 「我不许你走。」他严厉的说道。 她苦笑,不语。 「无论如何,我都认定你了,既然你偷了岑巧菱的身躯,那你便只能是我的妻。」 「娄易……」 「你只能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启唇欲语,他却俯下身,封住了她的小嘴。 她愣住,只因她看见他眼中深浓的思念。 原来,他一直惦记着她……沈芯婕的心口发暖,眼眶微灼。 「什么都别说了,你回来就好。这样就好。」娄易将前额抵上她的,沉沉低语。 咸咸的海风吹拂而过,她闭起眼,靠回他的怀中,静静享受这一刻的甜蜜。 尽管她很清楚,这份甜蜜是偷来的,是不属于她的,就连这个拥抱,这具温暖的胸膛,乃至于此刻守护她,抚慰她痛苦的男人,都不可能是她的。 这些都是属于岑巧菱的,抑或是另一个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女人,应该拥有的。 而不是她,这个随时可能消失,在两地时空穿越的一抹灵魂。 这些话,没必要告诉娄易,不论她怎么解释,他都不会懂也不会相信。在她再次消失之前,在娄易还未遇上他真正爱的人之前,就让她暂时享受这片刻的甜蜜吧…… 她要把这一刻,用她的心深刻记住,这样一来,哪怕回到二十一世纪,她也能细细回味。 沈芯婕紧闭双眼,圈紧了娄易劲瘦的腰背。岑巧菱,对不起,请你再把身体借给我一阵子,我保证,下次再离开,一定不会再回来…… 【第八章】 挑起帘子,沈芯婕在娄易的扶持下,下了马车,望着眼前陌生的华美宅邸,她蹙起秀眉,不解的望向娄易。 娄易只淡淡回她:「我升官了,这是陛下赏赐的官邸。」 沈芯婕一脸懵,抬眼望向朱漆大门上的匾额,喃喃念道:「太尉府……怎么一转眼你就当上了太尉。」 尽管她对这些古人的官职高低之分,并不怎么了解,可光看眼前这座比起先前来得更豪奢,占地起码大了五倍的华宅,她想太尉这一职肯定很不得了。 「不是一转眼,而是过了四年。」娄易递给她一记冷眼。 她嘻了噎,干笑,「对耶,我怎么忘了。」 想当年这个装着老灵魂的青少年,虽然比她高,可还没这么强壮。 如今他整整高出她一颗头,目测至少有一八五以上,宽肩窄臀,臂膀结实有力,胸膛坚硬壮硕……他这身材,这脸蛋,若是摆在二十一世纪,绝对有当上超模的潜力。 察觉她瞅着自己出神,娄易伸出手,轻拧一下她白嫩的耳珠。 沈芯婕吓了一跳,抚着耳朵往后缩。「你干什么?」 「你才干什么盯着我的脸走神?」见她一副小白兔受惊的反应,他薄唇微扬。 她怔了怔。才多久没见,这家伙怎么就进化成腹黑男? 「我只是在想,你这张脸还有这身材,要是在我那个世界,肯定很值钱的,真是太可惜了,啧啧……」她摸着下巴,摆出掂量货物的表情。 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以及满口他听不大懂的古怪言论,娄易却是笑了,堵在胸中的那股烦躁,亦跟着卸下。 她终于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那个宛若昙花一现,却令他的人生从此天翻地覆的沈芯婕,又回到他身边。 他知道,他若将她的事情说出来,所有人肯定当他也疯了,毕竟她描述的那些事,太过匪夷所思,绝无他人会相信。 可他信她。他长年征战在外,见过无数玄术巫术,甚至见过蛮荒之地的异族,以蛊虫使死人短暂复生,他知道世上之大,无奇不有,哪怕她口中的另一世界,完全超脱他的想像,哪怕她说的那些奇异事物,他不见得皆能信服或接受。 可莫名地,他就是信她。 他见过她跳着她口中名为芭蕾的美丽舞姿,见过她在描述另一世界的种种事物时,眼中跳跃的光辉,满脸骄傲的自信,以及她无法忍受礼教束缚,所说出的每一句惊世骇俗之语。 她没有疯,他比谁都清楚。她神智清晰,意识清明,说话有条理,绝无可能是疯癫之人。 她凭空出现,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是因何而来,可她就是出现在他面前,从此扰乱他的人生,与他的心。 进到前院正厅里,昔日几个熟面孔候在门口,一见到沈芯婕,纷纷上前请安。 「可喜可贺,夫人总算回来了。」管事欣喜的喊道。 沈芯婕笑了笑,热络的打招呼:「你是侯管事吧?好久不见了。」 侯管事闻言一愣,脸色随即激动的涨红。「夫人,您终于认得人了!」 沈芯婕露出心虚的傻笑,有些不安的回眸觑向娄易。 娄易明白她心思,扬嗓道:「夫人病了这么多年,回东周的途上才慢慢认得人,有些规矩还不太懂,你们可得多留心。」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会吩咐下去。」侯管事连声称是。 「金宝呢?怎么没看见她?」沈芯婕眨眨水阵,来回张望屋内一圈,就是没瞧见熟悉的旧面孔。 屋里一众下人闻此言,面色顿时有些古怪,侯管事道:「夫人,您忘了吗?」 「忘了什么?」她纳闷地反问。 「金宝前年得了急病,已经不在了。」 沈芯婕僵住,小脸刷白,内心饱受冲击。 直到娄易探手轻搭她的肩,她才恍然醒神,眼眶已泛湿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金宝她……她……」 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脑中关于那个脸蛋圆润,好动聒噪又好糊弄的小女生,此刻想来竟然是模糊的。 当她在两地时空穿越时,她爱的人,以及她熟悉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她死了。」娄易面无表情的说道。 沈芯婕泪眼汪汪的恼瞪他一眼,无法理解他怎能用着如此冷酷的语气,平铺直述的说出来。 「再怎么伤心流泪也无济于事,人已死,什么也唤不回。」娄易实事求是的回应道。 「没血没泪的家伙。」她小小声的碎骂。 「往后改让银宝伺候你。」 娄易话方落,只见一名绿衣小婢怯生生凑近,双手合袖,压低了梳着双丫髻的黑脑袋,朝她福了个身,姿态甚是谨慎。 「夫人,小的是银宝……您可还认得小的?」说着,小婢悄悄抬起了脸,觑了觑她。 那眼神充满了敬畏,好似她是一尊应该被供在佛龛的金身神尊。 沈芯婕不禁心生迷惑,下意识又觑向娄易。 娄易却无动于衷,亦无意多作解释,兀自吩咐道:「带夫人回房梳洗歇息。」 「是,大人。」银宝福了福身。 「等等!」沈芯婕追上转身大步走开的娄易。 娄易停步,侧过身睐她。 「你是不是还有些事没跟我说?」她话中有话的暗示。 第二十九章 他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她,道:「这些日子在船上甚是折腾,你的精神体力都尚未恢复,暂且缓缓吧。」 呀,他那眼神是在担心她吗?沈芯婕心中一暖,也就不在这节骨眼上追究了。」 「那晚点我去找你。」她仰起脸,眯眼微笑。 眉头不着痕迹的轻皱一下,随后又舒展开来,娄易不作声,只是淡淡颔首便离去。 望着渐去渐远的高大背影,沈芯婕面上浮现一丝茫然。 这一切突然都变得好陌生啊……奶奶走了,娄易变了,金宝也不在了,这情形与二十一世纪一样,曾经熟悉的事物全变了样,快得她措手不及。 她忍不住开始怀疑,上天让她的灵魂穿越来此,究竟是怜悯她,抑或是对她的惩罚? 为什么不管在哪个时空,似乎都没有她的归属之地? 银宝领着她来到内宅的一处幽静院落,穿过朱漆曲廊,绕进一扇月洞门之后,只见院落的两侧栽种着沿墙攀爬的紫藤花,花坛则是种着讨喜的石蒜花与八宝景天,这些全是过去她颇为喜爱的花卉。 「夫人,这些花有什么不对吗?」银宝见她停在花坛前,望着一株石蒜花发怔,随即一脸提心吊胆的低声问。 沈芯婕慢慢将目光转到她身上,问道:「你好像很怕我?」 银宝宛若受惊的小动物,缩了缩肩膀,脸色白得吓人。「奴婢甚是敬重夫人,不敢有任何怠慢。」 她当然明白封建社会的阶级制度有多严苛,这些奴仆自幼便被教导得遵从主子命令,不得有异议,然而银宝对她却不全然是尊敬。 惧怕。银宝看待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当她是某种怪物……这事,肯定又与元魏的青鸢国师有关。 心中多少有底,沈芯婕也不再为难银宝,兀自转开身步入屋里,转悠了一圈,熟悉一下这个陌生的寝房。 银宝尾随在后,虽是亦步亦趋,却也隔着一段小距离,不敢靠得太近。房中摆设相当朴素,一律是上好沉香木雕制的家具:一扇嵌玉莲座祥兽献花的屏风隔开了里外间,外间摆着一架琉璃彩釉四仙桌,面门的那一侧墙摆着张罗汉榻,靠窗这一侧则是铺着花色锦缎的长榻,榻上茶几搁着一套青花瓷茶具,以及一只鎏金兽炉。 闻着那素雅的清香,沈芯婕逐渐放松下来,吩咐着银宝帮她沏壷热茶,便绕过屏风,进到内寝,随意脱去了鞋袜,往榻上一躺,两眼轻闭,沉沉睡去。 银宝小心翼翼上了热茶,也不敢多作逗留,朝榻上似已睡熟的女主子福了福身,脸低低的退出房外。 不知昏睡了多久,沈芯婕悠悠转醒,刚睁开两道眼缝,模糊间看见一双铄亮的黑眸直盯着自己。 「啊!」她惊喊一声,立马坐起身。 她揉了揉眼,房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就着幽微光线,她看见榻边坐着一抹高大身躯。 娄易仅着锦白中衣,一头泼墨长发披散在后,更衬俊美轮廓,只可惜那张脸无论何时看来,都是面无表情,虽不至于冷若冰霜,但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冷漠感。 沈芯婕拿开手,诧异的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眸光往下一瞥,落在他襟口下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皙胸膛,也不是没见过男人光裸的胸膛,过去在泳池不知看过多少……可莫名地,她两颊微微发烫。 而且,居然有一点罪恶感。 怎么说他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呢,好吧,或许应该打个问号——总之,她脑中还留着他花美小正太的模样,实在还没适应眼前这副成熟男人的进化版娄易。 娄易眉梢微微扬动,淡淡回道:「为什么我不该在这里?」 她呆了呆,「什么意思?」 他往榻里挪了挪,她被挤到床榻里边,一头雾水的看着他霸占床位。 调整好舒服的靠姿,他才侧过俊脸,若无其事的道:「这是我的寝房,我当然在这里。」 水眸倏地瞪大,她超震惊。「这里是你的寝房?那、那银宝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 「我们已经成亲了,自然同睡一房。」他淡淡瞥她一眼。 「所以说这四年来,你跟岑巧菱都一块儿睡觉?」她惊诧又好奇。 「嗯。」 「可是……她应该认不得你吧?」 娄易也跟其他人一样,当岑巧菱是得了疯病,殊不知她只是天生智能不足,必须仰赖后天的细心教导,古人自然没这样先进的观念,才会导致岑巧菱连正常说话都有困难。 「无所谓,只要你认得就好。」他别具深意的凝视她。 闻言,她怔住。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会这样做,为的就是等她回来? 撞见他阵心深处,那两簇异常璀亮的火光,她心口一跳,有些无措的转开眼。 她清清喉咙,一本正经的问:「你为什么没等我回来,就擅自作主跟岑巧菱成亲?」 「只有这么做,才能防止你再次逃亲。」他坦然地答道。 「啊?就为了这个烂理由,你便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把亲给结了?」她顿时有些火大起来。 「反正当时我娶的人是岑巧菱,不是沈芯婕。」他可是将两者分得清清楚楚。 「话是这样说没错……」她嘟囔着。 黑眸染上笑意,他道:「不过,既然你回来了,那你也只能顶替岑巧菱,继续与我当夫妻。」 她红了脸,强烈抗议:「凭什么我得跟你当假夫妻?我可是还没嫁过人,而且连个像样的婚礼也没有。」 薄唇清浅微挑,这下连俊颜亦染笑,他道:「谁说我要跟你当假夫妻?你若喜欢,再办一次婚礼也行。」 难得见他笑,她顿时走了神,好片刻才反应过来。「你这什么意思?」 美眸一横,他好笑,「你没头没脑的问什么?」 他又笑了!她缺席的这四年,他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家伙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娄易。 「你不跟我当假夫妻,那不然你要跟我当什么?」 欸,真气人,想当初她年纪比他大,她根本不将他放在眼底。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在他面前,她倒显得毛毛躁躁,不再有昔日的优势与气场。 娄易一记突来的深邃凝视,好似要看穿她整颗心,她微微一震,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他抬起修长的大手,先以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看着嫩如珍珠的肌肤,因他的碰触染上霞晕,然后抚上她精巧的耳朵,再滑至颈后,一把捧托。 她睁着水眸,眨了眨,还未回过神,已见他压低俊颜,高大身躯顺势翻上来,将她压进锦榻里。 「喂!娄易——」抗议的话未竟,他那两片优美的薄唇,已贴上她的。 大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牢牢定在身下,他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衣料渗进来,伴随他独有的爽冽气味,一点一滴将她包围。 原先只是静静贴在唇间的男人薄唇,慢慢有了进一步动作。 无视她怔愕的凝瞪,他低掩双目,缓缓吸吮起她。感受到唇上加重的压力,以及来自于他的吸吮,她当真惊呆了。 这……这家伙几时会接吻了?!他……他连个练习对象都没有,怎会突然进步这么多! 彷佛是试验她的忍受度,他先是轻轻吸吮,见她只是怔愣,并未大力抗拒,便又变本加厉,探出舌尖撬开她的唇。 她当然接过吻,虽然谈不上是什么接吻高手,可多少能分辨得出对方的技巧高低……娄易的吻技绝对称不上好。 不过,比起上回在船上那生硬的一吻,他进步得太多、太多了。 当他火热的舌,潜入她口腔,且开始摸索勾动时,她终于找回一点理智,立马将他推开。 可惜,她的力气哪儿抵得过他,还是他发觉她紧蹙秀眉,表情有异,主动退开身,她的唇舌才重获自由。 她脸颊辣红,唇微肿,眸光潋滟的瞪着他,惊嚷:「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一脸稀松平常,不觉有错。「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三十章 「你——你在亲我!」这感觉真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我不能亲自己的妻子吗?」他挑了挑峻眉。 「我们——你明知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那是什么态度!一副理所当然的拽样,真是欠揍! 「那不然,我们是何种关系?」「我们……我们……」 是呀,她跟娄易算是什么关系?朋友吗?唔,似乎比朋友再多一点点什么…… 回想起她身在二十一世纪时,异常想念娄易,希望能立刻见到他的心情,沈芯婕蓦然红了脸。 娄易见她兀自发着呆,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抚颊,嘴里念念有词,不由得扬了扬嘴角,露出清浅微笑。 「我们……关系很特别。」良久过后,她才挤出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怎么个特别?」 「我从你还未成年的时候,就认识你了,虽然中间离开过两次,你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可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像是你的姊姊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一脸困扰地凝瞅他。 他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挑眉,冷回应:「你不是我的姊姊。」 她咬咬唇,道:「这样说是没错啦。可是,我说的是那种感觉嘛!」 「你还想着你的未婚夫?」他没由来的冒出这一句。 她一怔,阵光倏黯,沉默片刻后,才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也不催她,只是静等着。 「偶尔还是会想,但已经不那么想了……」 顿住,嘴角扬起苦笑,她又道:「这次回去我才晓得,原来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可是我不怪他,这是早晚的事,毕竟我生了那样的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等我死了之后,他终究还是得跟别人过生活。」 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意,她故意笑了笑,道:「而且你知道有多巧吗?我未婚夫居然找了一个跟我长得几分像的女人,似乎是打算把那个女人当作我的替身,还记得那日马车遇袭时,我们才为了这种事而争执,没想到竟然就真的发生了。」 修长的男性大手蓦然抚上她脸颊,她一顿,抬眼看,对上娄易沉静似水的黑眸。 「别哭。」他低滑如丝的声嗓,在夜里听来,格外教人鼻酸。 她想起了凯勋。曾经,在她追梦的路上遭受挫折,伤心痛哭时,是凯勋陪着她……那样的凯勋,不会再回来了。 「别想他。」彷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瞬也不瞬的命令道。 她眨眨眼,有些发傻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我未婚夫?」 他目光沉沉,在那双黑曜般眼眸的注视下,她的心事,情绪的细微变化,似乎都无所遁藏,只能被看穿。 「因为当你想着他的时候,你的眼中没有我。」话落,他半掩眸,俯身吻上她的眼睫。 他呵热的呼息,吹拂过脆弱的眼睫,他的轻吻,带来一阵亲昵的酥麻。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心口亦然。 「我知道你一时半刻还忘不了他,但我愿意等。」 她睁开眼,看见他明明那样冷漠,眼底却流动着温柔,她终于明白他的心意。 可这不是真的。 只因,她终究不属于这里。总有一日,她必须走,把岑巧菱的身体与人生还回去…… 可在这一刻,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她故意刁钻的回呛:「有什么好等的?要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难不成你也打算等一辈子?」 「一辈子也等。」他毫不迟疑的回道。 她傻了傻。「娄易,你喝了符水吗?我可不会巫术。」 「你若真懂巫术,那也算是有点用处。」他轻嗤。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用处罗?」秀眉一蹙,她不悦的瞪他。 「不然你说,你能有什么用处?除了逃跑,除了跟我吵架,除了惹麻烦,你还能做什么?」他眼中染上淡淡笑意。 她一噎。仔细想想,她这个现代人到了古代,似乎还真没多大的用处!毕竟古人根本不懂芭蕾舞,她的天赋无从发挥,而她除了跳舞之外,还真的是一无是处! 见她苦皱小脸,神情气馁,娄易不由得笑了。 「我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他取笑。 「被你说得像个废人,我不认真行吗?」她皱了皱秀气小巧的鼻头。 「你不是废人。」他一本正经的纠正。 他这是在安慰她吗?算他还有点良心。正当沈芯婕喜孜孜地扬笑,娄易随后又不客气的补她一支冷箭。 「你是太尉夫人,谁敢把你当废人。」他用着认真却凉薄的口吻说道。 这什么意思啊?敢情他是暗示她沾他的光?搞清楚,她可是在不知情之下,当上了太尉夫人,才不是她自愿的。 娄易探手轻拧她的耳珠子一下,挑眉,浅笑。「你瞪着我做什么?」她努了努嘴儿,拨开他拧在耳上不放的大手,娇瞪他一眼,惹来他低低嗤笑。 「当然是不开心才瞪你。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娶了岑巧菱,害得我一起遭罪,被迫当上太尉夫人,我才不稀罕当太尉夫人。」 「那你想当什么?」他双手撑在她两侧,端着张面无表情的俊颜,一头青丝垂落,就这么俯视着她。 她眼珠溜溜一转,想了想,十分肯定的回道:「嗯……什么都不当。」 「那是连人都不想当了?」 「嗯,最好连人也不当,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无忧无虑。」 他本来是想调侃她,怎料,她竟然如此认真的应和,娄易当下微怔。 她舒展眉眼,笑得恬柔可爱,无视他的愕然,兀自说道:「当人有什么好的?一堆牵挂,一堆烦恼,成天被喜怒哀乐牵着走,一点也不自由。」 娄易敛起眼中的戏诸,面色端肃的道:「你不是很高兴能像眼下这样,能走能动,能跑能跳,不是还想着要四处游历吗?怎么,因为你未婚夫有了别人,就想不开了?」 「才不是这样。」听出他话中夹讽带刺,她蹙眉觑他,咕哝:「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 沈芯婕双眼一闭,翻了个身,改为面向榻里侧卧而睡,摆明不愿再多说。娄易眸光略沉,知道她心中有伤,方会说出这样消极的话,也不想再多逼问。 他跟着躺下来,凝睇着背对他的纤细身子。她的背部仍未放松,呼吸紊乱,显然还未入睡。 他探手搂住她的腰腹,她一僵,下意识想别过脸制止,可更快地,他已将脸贴在她发后,呼出的热息,扑洒在耳后与颈背。 「睡吧。」他低语,似是在哄她。 她原本僵着身,却因为他难得的柔嗓,慢慢地放松下来。 娄易是真的喜欢她吧?否则不会主动亲近她,他这些举动,分明就是在追求女人……其实她心底是欢喜的。 她对娄易的感情很复杂,确实也掺杂了喜爱,更多的是似亲人也似手足般的信赖。 她想,如今世上,她唯一能信任、能依靠的人,也只有娄易了。 听着来自身后的男人呼息声,她闭起眼,安心的入眠。 听见身前人儿起伏规律的呼息声,娄易才轻轻扳过她的肩,让她改为平躺。 即便入睡,她一双秀气的眉,依然紧紧蹙起,好似正深陷梦魇。 他望着,伸出长指轻抚她眉间的细痕,然后倾身一吻,盼能为她吻去那些痛苦。 彷佛有所感,拧紧的秀眉逐渐舒展开来,她微微挪动一下身子,随后一脸安稳的沉沉睡去。 「忘了他吧,我向你承诺,你在这里会过得比在原来的世界更好。」 他贴在她耳侧,低沉细语,并落下一记轻吻。 她兀自睡着,并无回应。而他就这么静静的凝视着,丝毫不觉累。 她离开的四年里,他天天都想着她,天天盼着痴傻的岑巧菱突然来到他面前,用着晶亮有神的目光,笑盈盈地喊他名字。 然而每一天他都是失望的,岑巧菱依然是那副痴傻样貌,彷佛那个自称沈芯婕的奇异女子,从未出现,从未存在。 第三十一章 即便如此,他不曾放弃,他知道她还会再回来。不管要等上多少年,他都愿意等。 他很后悔,那日在马车上,没能早些对她坦白心意,就这么眼睁睁看她从眼前消失。 「沈芯婕,你肯定是对我下了巫术,否则我怎会非你不可。」 黑眸灼灼地注视着熟睡中的娇颜,娄易笑了,柔化了冷峻的轮廓,只可惜沈芯婕没能看见。 他躺下来,圈紧身侧的娇软人儿,将下巴抵在她发心,长眸闭起,聆听着她的呼息声,安心入眠。 【第九章】 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一场好觉,好到让沈芯婕几乎不愿醒来。 若不是有人一直在她耳边吵,她肯定能持续睡下去,一路睡到大后天。 「沈芯婕。」低沉的声嗓在耳畔响起。 吵死了……别烦她。 「沈芯婕,该醒了。」那把嗓子不打算放过她,持续低唤。 她好累,心神俱疲,好不容易能睡得这么安稳,就不能放过她吗? 「沈芯婕,你听见我的话了,快醒来。」 这一次,不仅仅是出嗓催促,一双大手朝缠绵榻间不愿醒的人儿探去,来到她纤瘦的腰间,轻轻挠动。 「好痒……」沈芯婕格格娇笑,一边睁眼一边扭动身子,躲开那双手的呵气。 娄易眼染笑意,站在榻边看着她又笑又叫的坐起身。 「娄易,你疯了是不是?」看清楚挠她痒的凶手,刚刚睡醒的沈芯婕,不敢置信的嚷嚷。 他嘴角微扬,俊颜似笑非笑。「原来你怕痒?」 「废话!难道你不怕?」她有些火的回呛。 「不怕。」 「骗人!」 「不信你试试?」早已洗漱更衣,一身暗红白鹤纹饰朝服的他,直挺挺的伫立在她面前。 她咬咬唇,凑上前伸手挠他的腋下。他垂眸笑睐,丝毫无动于衷。 可恶,还真的不怕。她恼火的接着挠,从腋下挠到了他腰的两侧,可面前那具伟岸身躯始终不为所动。 「真的不怕痒耶。」她一脸气馁的败下阵来。 娄易眸内添了一丝得意的精光,正欲转身走开,背后蓦然欺来一阵柔软。 沈芯婕爬上了他的背,撩起他束在身后的发,朝他后颈吹了一口气。 「别闹!」 高大身躯顿时一僵,他别过俊颜,眉头紧皱,向来清冷的语调透着几分急躁。 察觉他面色有异,她不怕死的哈哈大笑。「谁说你不怕痒的?你明明也怕。」 才刚取笑完,他蓦然一个转身,将她压回榻里。 她眼前一晕,还未看清他脸色,柔软的唇瓣已被狠狠吮上。 他吻住她的小嘴,又啃又咬的,好似要惩罚她方才的恶作剧,可当她看见他眼底跃动的欲望,她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她……她蠢死了!原来他的后颈是敏感带,他方才的反应,不是怕痒,而是……啊啊啊!她引火自焚啊! 娄易欺身压上她,红绸朝服底下的结实躯干,像包裹在锦布里的石磐,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紧密的贴着她,一手捏起她下巴,唇舌肆无忌惮的潜入芳腔,勾惹她柔软的小舌。 这家伙……才亲过她几次,怎么就进步这么多?他学习力未免也太惊人!有别于前两次的笨拙,他这一吻,熟练许多,懂得掌握节奏与轻重,她竟然被吻得有些晕晕然。 当他的舌纠缠起她的,他刻意放慢了速度,舌尖抵着她,轻轻吸吮起来。她倒抽一口气,来不及反应,已被他吻得天旋地转。 这也就算了,两人的身子贴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空隙,她能直接感觉到他生理上的强烈变化。 红晕染透娇颜,她尴尬得闭紧眼,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唔,没发现,她什么也没发现。 与她厮磨的舌头退了出去,唇间的男人气味稍淡,她却不敢睁眼,总觉得一对上他的眼,她肯定会大崩溃。 她听见娄易闷着嗓低语:「是你不听劝,偏要惹我。」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大爷。谁晓得那是他的敏感带……呜呜呜,她真呆。 他的长指抚过眉眼,她眉睫微颤,终是睁开了眼,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深邃入刻的美目,平日总冷冰冰的,没有半丝温度,此刻宛若两簇炽热的黑色火焰,有种妖异之美。 她被他的眼迷住了,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你有一双好漂亮的眼睛。」 他不只是有着一双漂亮的眼,他的眉毛,鼻子,嘴巴,甚至是骨节分明的指头,都是那样好看。 她从没见过男人可以如此美丽。 娄易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游走,贪看她晶亮的眸心,被他的身影完全霸据。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 他胸中一热,不由得再次吻住她。这一次的吻,绵细温存,不似先前狂躁。 末了,他像小兽一般,轻轻舔了她的唇瓣一下,方结束这个吻。 这个异常亲昵的小动作,比起前面的吻,都要来得令她害羞。她红着脸,悄然蜷起手指,心底像翻倒了一缸蜜。 他眼底的欲望依然沸旺。那欲望,毫不掩饰,充满渴望,彷佛成兽初次狩猎,初次识得血的滋味,被挑起体内天生的兽性。 她润了润唇,难掩局促的道:「好了,你亲也亲够了,可以放人了吧?」 他喜欢看她为自己不知所措的模样。娄易淡淡地笑了。 他撑臂而起,从她香软的身子上退开,尽管亢奋未消,自制力却不容他再继续放纵。 「我们迟了。」他皱眉说道。 「什么迟了?」她一脸茫然。 「陛下等着我们进宫晋见。」 「啊?我们?为什么我也得去见他?」一听见那个倒胃口的家伙,旖旎氛围瞬间幻灭,她折腰坐起,秀眉打了结。 尽管只见过一面,可烙印在她记忆中的东周皇帝,奶油小鲜肉一个,比当时的娄易还年幼,却有着一双异常成熟的眼,同样有着好看的皮相,一副养尊处优的高冷范儿。 这个少年皇帝小小年纪,却是心思深沉,居然还能想出拉拢敌国亲王,暗中插手敌国的政局,想来个隔空操纵……太可怕了。 面对她的质疑,娄易目光微烁,避重就轻的道:「此次你遭端王所掳,牵连甚大,陛下想亲自确认你的安危。」 沈芯婕直觉不对劲,还想再继续追问,娄易已经召来了丫鬟为她洗漱更衣,让她不得不就此打住。 盘龙金柱,一旁金壁凿刻着无数上古祥兽,锦绸地毯,琉璃金钵里插着大朵红牡丹,两侧走道立着垂颈候命的太监宫人。 看着眼前这般大阵仗,饶是曾经在国家级舞台上表演过,丝毫不曾怯场的沈芯婕,也有些喘不过气。 今日的她,一袭黛青色销金宫锦短袄,下身是黛紫色绣花马面裙,颈上挂了串琉璃碧玉珠串,两只手腕分别戴上了羊脂白玉手镯,以及刻花嵌珠金环。 据说,这是东周王朝一品诰命夫人该有的装扮,若是打扮得太朴素,或是佩戴不合宜的首饰,会丢了夫君的颜面。 不仅如此,她梳起的发髻还插了数支掐丝金花簪,以及光泽饱满的硕大珠花,这些玩意儿可都是货真价实,纯金纯银,纯正海珍珠,沉得她一路走来,好几次险些重心不稳而仆街。 前方的娄易打住了脚步,落后他两步距离的沈芯婕连忙停下。 记得上回皇帝召见是在御书房的暖阁,这回却选在偏殿,没事搞这么大的排场,这个皇帝还真是懂得怎么折腾人。 不一会儿,一道明黄色人影在太监与宫人簇拥下,自与承德殿相通的邻间小暖阁步入,传令太监即刻拉嗓宣示。 这头的娄易与她,连忙屈膝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趁着这时,她悄悄抬眼,看见正前方九龙紫檀罗汉榻上,端坐着一名俊丽非凡的少年,年纪颇轻,目光却很沉,嘴角那弯笑,看似像一把刀。 端详完毕,她不着痕迹的把头低下去。 「都起身吧。」少年皇帝随意的挥了一下手。 第三十二章 沈芯婕在一旁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起了身,抬起脸儿便照着娄易先前的吩咐,露出傻兮兮的笑。 少年皇帝眸光精锐的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不说话。 「阿易,朕怎么就弄不明白,天下女子何其多,你偏要娶个傻子为妻。」沈芯婕面上的傻笑略僵。这个王八蛋皇帝长得一张好看的脸,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混帐,真是……圈圈叉叉。 娄易双手抱拳,一脸漠然,似乎并不意外少年皇帝会说出这些话。 「回陛下的话,微臣说过,岑氏之父有恩于娄家,这个恩不能不报。」 「朕知道。」少年皇帝倾着身,下肘抵在膝头,单手撑颔,笑得三分慵懒、七分玩味。「朕就是想不透,即便是报恩,也没必要非把这个傻子娶为正妻,真是糟蹋了你。」 你个小王八蛋……虽然你说的话是事实,可也没有人像你这样,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沈芯婕在心底咬牙切齿的碎骂,面上却依然只能傻笑。 她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装傻子是世上最傻的事儿。 娄易不为所动,兀自岔开话题,「陛下,如今元魏的亲王全把岑氏当作青鸢国师的转世,要不了多久,那些亲王肯定又会派人来劫。」 少年皇帝轻笑,「朕知道你不满端王从太尉府劫走了岑氏,你心头火还没消,还盘算着一举领兵去灭了端王吧?」 娄易薄唇紧抿,并未否认,道:「谣言甚嚣尘上,却不知从何而起。当年微臣前去与端王接触,早已言明岑氏并非青鸢国师,可不知为何,端王依然认定她便是,甚至其他亲王也这样认定,这其中肯定有人在搞鬼。」 少年皇帝带笑的目光,微地闪灿,若无其事的道:「朕让你前去拉拢端王的事,只有几个人知情,消息肯定是从那些人嘴里散出去的,要不,朕把这些人一并召来当面对质。」 娄易面无表情,只眉棱细不可察地轻抽一下。「微臣不敢劳烦陛下。」 少年皇帝犹笑,「阿易何必跟朕这般客气,你与朕情同兄弟,若不是这一路有你护卫左右,眼下坐在这儿同你说话的人,恐怕就不是朕了。」 沈芯婕傻笑得脸都僵了,心下却是满满的疑惑。 娄易方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所有人全将她当作青鸢国师的转世?太离谱了! 「君臣有别,情同兄弟这番话,请恕微臣不敢当。」娄易垂下眼,不卑不亢。 「朕知道你行事沉稳,进退有据,可朕是真心将你当成自家兄弟,只可惜,你跟朕不能结为亲家。」少年皇帝一脸惋惜的叹道。 娄易未语,貌似不想搭理。 见此景,沈芯婕在心底哇了一声。娄易这尊真人冷冻库可真厉害,即使到了皇帝面前,照样冷冰冰的,倒像是让皇帝热脸贴他冷屁股。 憋住想哈哈大笑的冲动,沈芯婕继续装她的傻子。 「阿易,既然你坚持为了报恩而娶妻,不愿接受朕的赐婚,那不如你再娶个侧室,或是纳个妾吧?朕上头还有几个尚未出阁的皇姊,底下也有几个皇妹,总有一个你看得上眼的。」 少年皇帝口吻戏谵,话中提及的那些姊妹,俨然被他当成了可留可抛的一样物事,听得沈芯婕心头直冒火。 这个小屁孩皇帝真狂妄!究竟把女人当成什么了?真是……圈圈叉叉! 「多谢陛下对微臣的关爱,如今元魏人误将岑氏当作青鸢国师,只怕不久之后,元魏诸王又会想出其他对策前来夺人,历经端王掳人一事,如今微臣镇日恐惧,心中所思所想,俱是如何护爱妻周全,对于旁的事已无多余心思。」娄易巧妙地又将话题兜回青鸢国师上。 少年皇帝暗暗撇了下唇,悻悻然的回道:「这个傻子岑氏何德何能,竟能让阿易这般上心,还让你甘冒凶险潜入元魏。」 「她是微臣的结发妻子,护她一世平安,本该如此。」娄易淡淡回道。嗯?少年皇帝怎么一副很吃味的样子?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嗅着总觉得有些不寻常的猫腻,莫非他对娄易…… 沈芯婕霎时脑洞大开,幻想起少年皇帝与娄易之间的各种暧昧。 「朕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才批准让你前去元魏救人。」少年皇帝有丝不悦的说道:「好了,朕知道你绕这么大圈子,不就是让朕向你坦承实情吗?」 欸,这傲娇的口吻,怎么活似在向情人撒娇?沈芯婕脑中的小剧场越演越烈,面上表情不禁变得微妙起来。 所幸,偏殿里的另外两个男人,只顾着话中攻防,并未留心她的神情变化。 少年皇帝两手一摊,往身后明黄色绣青龙纹大迎枕一靠,俊丽脸蛋端着无赖貌,掀了掀嘴角,笑道:「朕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既然这事你心中有底,你又何须再问?」 「微臣只是想让陛下明白,谁都可以,唯独岑氏不行。」 「可她却是绝佳人选。」少年皇帝痞痞地反驳,大有准备与他耍赖的架势。 沈芯婕始终一脸懵愣,看不懂这两人是在演哪出? 「听说,岑氏有时会恢复神智,谈吐举止俱与常人无误……」说着,少年皇帝别具深意的睐向沈芯婕。 娄易美眸一凛,不着痕迹地挪移身形,遮去了少年皇帝的视线。 看出娄易眸心紧缩,下颚抽了抽,显然是动了怒,少年皇帝笑了笑,语气一转,大有缓颊意味的道:「不过,这当然都只是听说,那些无知的元魏人,不也是听说了这样的传闻,方会认定阿易的发妻是青鸢国师?朕不过是将错就错,放了些假风声误导那些愚蠢的元魏人。」 她总算听明白了——原来,陷害她被误认作青鸢国师的罪魁祸首,便是少年皇帝! 末了,少年皇帝悠悠补了句:「既然知道阿易不喜欢朕这么做,那朕往后不这么做便是。」 只见少年皇帝笑得一派天真无邪,好似他根本不晓得这么做,会害得岑巧菱惹祸上身。 这一刻,沈芯婕背部爬上森森寒意。 眼前的少年皇帝分明是在装傻,披着漂亮的人皮,掩盖骨子里是残忍野兽的事实。只要他不喜欢的人,哪怕是他心腹重臣的妻子,他也一并算计利用,丝毫未曾手软。 这并不稀奇,毕竟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 最教人感到可怖的,是他还这么年轻,却已有这样的心机,甚至在娄易质问时,露出一派天真模样,彷佛他仍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 况且,他是皇帝,他想怎么做,又何必过问娄易?他之所以这样说,无非只是在和缓气氛,顺道安抚娄易的怒意。 得了少年皇帝的承诺,娄易阴沉的面色稍霁。 「阿易就别生朕的气了,朕知错了。」少年皇帝笑笑地说道。 「微臣何德何能,胆敢生陛下的气。」 这两人的对话会不会太……暧昧?沈芯婕越听越觉不对劲。 「阿易且放心,朕会让人把风声放出去,好让那些愚蠢的元魏人清醒,莫再打岑氏的歪主意。至于端王那边……既然他表面上说一套,私下做的又是另一套,这样的人日后倘若真掌了权,肯定不会乖乖听话,阿易想怎么做,便放手去做吧,朕批准你了。」 言下之意,便是命令娄易去灭了端王。 娄易似也不意外,抱拳道:「谢陛下恩准。」 「烦心的事都解决了,你多少也该考虑朕的提议。」少年皇帝不依不挠的劝道。 这一次,娄易索性不回话了,让少年皇帝自讨没趣。 少年皇帝深谙他性情,不气不躁的自找台阶下,「朕就同你说说笑,阿易莫要生朕的气。」 娄易略略扬唇,貌似回应少年皇帝的讨好,然后岔开话题,淡淡地扬嗓:「微臣另外还有件要事,想求陛下恩准。」 少年皇帝笑道:「阿易尽管说吧,这次岑氏遭端王所掳的事,确实是朕对不住你。」 她实在不明白,少年皇帝分明不是这么好商量的性子,何以要这般讨好娄易? 第三十三章 寻思间,只闻娄易道:「在元魏人放弃打岑氏的念头前,微臣想告假带岑氏去南方避祸,待到风头过了,再回皇京。」 「阿易要去南方吗?」少年皇帝前倾上身,撑着下巴琢磨起来。 南方?沈芯婕眨眨眼,怔住。他要带她去南方?这事他从未提过啊。 「岑氏的祖家在南方,听说祖家还有些远房耆老,微臣想顺道带岑氏回去探视走走,毕竟人总不能忘本。」 少年皇帝笑了,「阿易还是一样,重感情也讲义气,朕就欣赏你这点。」 「那陛下可愿恩准?」 「这可是阿易头一次求朕,朕若是不批准,对得起阿易这么多年来的赤诚之心吗?朕自然是允了。」 娄易淡淡一笑,单膝触地,行君臣大礼。「微臣叩谢皇恩。」 「啊,阿易这一走,朕可要伤脑筋了……」少年皇帝白玉似的手抚着额,貌似甚为伤神的沉吟。 娄易佯装没听见少年皇帝的喃喃自语,兀自又道:「陛下若无其他要事吩咐,请恕微臣先行告退。」 沈芯婕内心暗暗惊愕。哇啊,娄易会不会太……太不把皇帝放在眼底?虽说该有的君臣之礼,该有的恭敬姿态,他一样不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实他根本不怎么理会少年皇帝呀。 见自己的演技激不起娄易半丝反应,少年皇帝只得无奈的认了。「阿易这一走,总该给朕一个归期。」 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娄易不假思索回道:「等元魏人知道岑氏并非青鸢国师,不会再想来抢人时,微臣便能放心回皇京。」 这分明是要胁他得尽早放出消息。少年皇帝不是滋味的想道,俊丽面容流露一丝不悦。 「朕明白了,阿易且放心带媳妇儿回南方寻亲吧。」少年皇帝笑着,语气却极其不情愿。 娄易嘴角浅浅一扬,垂眸,低首,随后起身退下。沈芯婕在宫人的搀扶指引下,亦尾随娄易一同退出承德殿。 步下承德殿外长长的白玉石阶,立在殿门口的太监与宫人齐刷刷福身恭送,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沈芯婕端着傻乎乎的笑,一路跟在娄易身后,只敢用余光觑着两旁的蟠龙金柱,穿过无数扇镂花描金拱门,总算出了西侧皇殿。 走在前往西宫门的垂花拱廊上,沈芯婕放松了僵硬的背部,揉着笑僵的嘴角,斜瞅刻意放慢脚步配合她的娄易。 「岑巧菱的老家真的在南方?」她小声问道。 娄易淡淡回睨,未语。 她立马意会过来,惊诧的张大了小嘴,「你骗了皇帝?!你可真大胆!」 「你不是想去南方看看?」他嘴角微扬。 「所以,你是为了带我去南方,才故意说岑巧菱的老家在南方?」 「正好我也想离开皇京一阵子。」他转眸望向前方,英挺的侧颜轮廓在烈阳照耀下,镀上一层金色薄光,仿若神只。 「是因为皇帝放出岑巧菱是青鸢国师的风声,害我被元魏人追着跑的事?」 她直觉问道。 娄易又不吭声了,而她太清楚他个性,不说话便是默认。「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知道岑巧菱是你的妻子。」 从方才这两人的互动看来,皇帝极力想拉拢娄易,甚至不惜卖萌讨好,她都怀疑起两人之间有猫腻,皇帝没道理会蠢到惹娄易发怒。 而岑巧菱恰恰是娄易的软肋。 毕竟岑父有恩于娄家,奶奶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岑巧菱,娄易如此重诺,绝对会守护岑巧菱至死。 娄易蓦然停步,半侧过身,给了她一记异常深邃的凝睐。「正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才想这么做。」 他用的是「你」,而非「岑巧菱」。 她心口一窒,这才发现,原来她全想错了。 她一直以为,娄易之所以潜入元魏救人,之所以对她百般呵护,是因为她用的是「岑巧菱」的身躯,而他必须保护岑巧菱,不能让岑巧菱出半点意外。不是这样的。 娄易不惜冒着危险乔装进元魏,甚至与东周皇帝针锋相对,也要守住的人……是她。 「只有我最清楚,我娶的人是你,不是岑巧菱。」他湛黑的眸光,远比他顶上的烈阳更令人眩目。 她心口微顚,喃语:「娄易……」 蓦地,另一侧通往皇殿南侧的长廊上,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这方走来。 为首者是一名气质华贵的貌美女子,锦衣金簪,雪肤媚眼,一头青丝在脑后顺风飞扬,身后全是垂首紧随的宫人。 沈芯婕先是不解地望着女子走来,随后下意识觑向娄易。 娄易不着痕迹地给了她一记暗示眼神,她极有默契的意会过来,重新将痴傻的笑容挂回脸上。 见女子风风火火的走近,娄易俊丽的眉眼才刚压低,正欲行宫礼,女子娇脆的甜嗓已先落下。 「免礼。娄太尉莫要与我客套,都是自己人。」兰筝公主娇笑道。 自己人?沈芯婕秀眉微蹙,佯装傻乎乎的望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娄易垂着眼,抱拳道:「兰筝公主金安。」 兰筝公主眸光一转,落在沈芯婕身上,含笑的媚眼,霎时添了一丝冰冷。 同为女人,沈芯婕自然晓得那抹冰冷是什么涵义,她有些讶异,想不到娄易这块大冰山,竟然能让兰筝公主这样的美人倾心。 「这位……」兰筝公主紧盯着沈芯婕不放。 娄易伸手拉住她,摆弄着她的双臂,教她合袖躬身,温柔低语:「来,向公主请安。」 沈芯婕努力扮痴儿,姿态笨拙的行了个礼,冲着兰筝公主傻笑道:「给公主请安。」 见着她那一副痴傻样貌,兰筝公主眼底飞掠过一丝嫌恶,随后不着痕迹的绽笑,上前扶起了她。 「起身吧。」兰筝公主好声好气的哄道,又问起娄易:「她一直这样吗?不是说疯病时好时坏?总该有神智清醒的时候?」 娄易道:「多谢公主惦记,拙内近来病情严重,除了微臣,已认不得旁的人,微臣此次进宫面圣,便是求陛下恩准微臣告假回南方。」 闻言,兰筝公主惊诧地追问:「去南方?好端端的,怎会去南方?」 「启禀公主,拙内的祖家在南方湘城,微臣想带她回去寻亲,兴许有助于她的病情。」 「湘城?」兰筝公主目光一亮。「听说那儿的风景特别美,湖水甚绿,气候宜人,我一直想着找机会去湘城走走。」 这暗示也太明显了……沈芯婕内心暗暗窃笑。 娄易道:「微臣只去过一次,并不觉得那儿的风景特别美。」 他这根本是当面打枪,不给公主面子啊。沈芯婕不由得偷觑身旁的英挺人影一眼,替他的直接暗暗捏把冷汗。 兰筝公主不气不馁,笑道:「是吗?那肯定是太尉的心思不在风景上,没能看出湘城那儿的美。」 「若无其他要事,微臣先行告退。」娄易垂眸抱拳。 兰筝公主朱唇轻咬,欲言又止,可又有所顾忌的瞥了沈芯婕一眼。 沈芯婕继续傻笑她的,佯装什么也看不懂。 娄易行了礼,牵起沈芯婕的手便往西宫门那头走,兰筝公主面色一慌,提裙追上前,在她身后的成群宫人,亦跟着小碎步追赶。 「太尉且慢。」兰筝公主喘着气低嚷。 「公主有何吩咐?」娄易停步回身。 兰筝公主瞥了一眼两人牵住的手,媚眼微黯,勉为其难的挤出笑容。 「这些年来太尉身旁无人相扶持,太尉府虽有主母,却无人能主持中馈,太尉府大小事全靠太尉一人发落,太尉夫人得了这样的病,实在担不起太尉府主母的位置,太尉这般独撑,未免太过辛苦……」 「让公主见笑了,太尉府一向如此,微臣并不觉得苦。」娄易淡淡回道。 一再遭受婉拒,兰筝公主娇容赧然,却不肯死心,又道:「太尉一人虽不觉苦,可往后的日子还长,太尉府总不能永远只靠太尉一人主持大局,总该有个人帮着太尉分忧解劳。」 第三十四章 沈芯婕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兰筝公主,是真心喜欢娄易,依她这样的身分地位,根本没必要这样处处讨好,可她似乎想要得到娄易的认可,甚至不惜拉下脸,主动向娄易自荐。 娄易会不会太好命了?有这样的美人公主主动送上门,他只消向皇帝说一声,皇帝肯定十分乐意帮忙牵线,来个赐婚什么的,可他却不断泼公主冷水,一副不稀罕的高姿态。 彷佛洞悉了她的想法,娄易蓦然瞥她一眼,嘴角若有似无地挑高。 「多谢公主惦记。微臣已有拙内,虽然她无法为微臣分忧解劳,可她是微臣的妻,是太尉府的主母,这点谁也改变不了。」 兰筝公主听罢,面色微白,眼中尽是挫败之色。 她这样的金枝玉叶,才貌兼具,令无数贵族才俊趋之若鹜,偏偏她却独钟这个冷漠寡言的娄易;她处处向他示好,不在意他已娶妻,只愿能伴他左右,即便是当个平妻也甘愿。 可任凭她如何明示、暗示,娄易始终不为所动。 「太尉对我……当真毫无一丝情意吗?」末了,兰筝公主红着眼眶问道。娄易无动于衷,淡淡回道:「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分,自当有更好的归宿,微臣不过是一介武夫,且已娶妻,与公主相差悬殊,实非良配。」 娄易真狠!沈芯婕忍不住同情起兰筝公主。 「那她呢?」兰筝公主幽幽地望向沈芯婕。「这个疯疯癫癫的傻子便是你的良配?」 娄易攥紧了掌中的纤手,炯炯直视着兰筝公主,道:「对微臣来说,岑氏绝对是良配,绝无第二人。」 霎时,兰筝公主凝睐她的目光,含怨亦含妒。 「微臣告退。」这一次娄易没行礼,兀自牵着沈芯婕的手往西宫门走去。 搭上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沈芯婕方坐定,便忍不住挑开帘子,朝宫门里的广场望去。 还在。兰筝公主仍站在原地,面朝西宫门这头,虽然看不清她神色,但可以想见,她肯定痴痴望着马车。 放下帘子,沈芯婕别首,望着端坐在身旁的娄易,心情无端的复杂起来。 吩咐完车夫回太尉府,娄易一转眸便对上她若有所思的凝视。 「为什么这样看我?」他问。 「你……不喜欢兰筝公主吗?」她好奇。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她很漂亮,而且看起来个性不坏,既然是出身皇室,肯定也是知书达礼,如果你能娶她,对你的前途也有帮助。」她很清楚古代当官,最要紧的就是娶或嫁对人,透过另一半来提升自己的身分地位,抑或是官阶。 娄易眸色微沉,虽然面色淡漠,却清楚透着一丝不悦。「我不在乎那些。」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天我又离开了,你又得跟痴傻的岑巧菱当夫妻,倘若你是平常人也就罢了,可你是太尉,是皇帝的心腹,你又是娄家单传,总得传宗接代……」 「那是我的事,不必你操心。」他冷冷地打断她。 她早看惯了他冷酷的模样,也不觉有什么,又道:「刚才兰筝公主说的没错,你身边应该要有个人,能为你分忧解劳,你都没有其他喜欢的姑娘吗?」 娄易的眼神渐沉,渐冷,禁不住他森寒的瞪视,她心虚的垂下眼,暗暗打了个哆嗦。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若有喜欢的姑娘,你就别固执了,看是要再纳侧室,还是收个侍妾什么的……」 说到后边,她自个儿也说不下去。她可是来自于两性平权,男女关系必须专一的现代人,哪能忍受这种一夫多妻制的陈腐陋习。 可她明白,娄易不该也不值得对她专一,她若要求他不能再纳侧室,那便是自私至极。 只因她随时可能离开。这一次离开,她不会再回来。 她若一走,他势必落单,依照他固执己见的拽性子,肯定会一辈子都等着她。 她不忍心放他一个人,更不想见到他一辈子守着痴傻的岑巧菱,只为了等她回来。 光是想像那个画面,她的心便被拧紧,痛得无法呼吸。 她尝过孤独的滋味,那太可怕了……会把一个人彻底摧毁,她不要娄易变成那样,太可怜了。 所以,她不能这么自私,必须为他的将来设想。 「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她把心一横,逼自己往下说:「你总该为自己多想想,我不可能永远待在这儿——」 未竟的话,被娄易覆来的薄唇封住。 他捧起她的后颈,俯身便是一吻。这吻,不是真的吻,而是他表露怒气的方式。 他吮咬她的下唇,咬得她发疼。见她秀眉微蹙,他方松唇,转而深入芳腔。 他的舌拉扯着她,吸吮着软腻粉舌,细碎的呻吟不自觉地涌出纤喉,可她耳边听见的,是他浓浊的呼息声。 他的左臂圈在她腰后,将她搂进怀里,紧挨在他胸口,两颗心隔着衣料相贴。 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直直穿透到她心口。 良久,他松开了她,她星眸迷蒙,唇儿瑰红,两颊桃花初绽。 他的姆指在她唇上来回轻挲,锐眸紧盯不放。「别再说要离开的话,我不要你走。」 沈芯婕眨眨眼,逐渐缓过神,涩涩地说道:「你不明白,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力量,让我的灵魂能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每一次的离开与回来,又是怎么办到的,但是我很清楚,这次若再离开,我不会再回来了。」 黑眸紧缩,他僵住,冷瞪着她。「为什么不会再回来?」 「这是岑巧菱的身体,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得还给她……」她满眼挣扎与内疚,甚至有些哽咽,「娄易,其实有些事,我没告诉你。」 「什么事?」 「当我在这里的时候,岑巧菱的灵魂正在另一个世界,待在我的身体里,代替我忍受那些痛苦……」她垂下眼,泪水滑落脸颊,泣不成声。 娄易怔住。尽管这已经超乎他所能理解的范围,甚至难以想像,可他信她,她会这么说,肯定是有所本。 「我不该回来的……我应该留在原来的世界,承受我原本该承受的那些病痛,如果不是因为凯勋的女朋友把戒指还回来,我不会在这里……」 她伏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一方面是出于内疚,一方面是出于不舍与恐惧。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很自责,对正在二十一世纪受苦的岑巧菱,深感内疚,却又不知如何扭转一切,她只能等待,等待下一次回返的机会。 可随着娄易对她表露情意,随着她渐渐发现,她对他并非无动于衷……甚至怀有相同的情愫时,她竟也害怕必须离开。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回去,她就是一个人了,一个人孤独至死。 娄易听不懂她说的那些话,可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他心疼不舍,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吻她的眼角,予以安抚。 「可你还是回来了,你依然在这里,我不许你离开,我要你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永远也别走。」 「娄易,你不懂……这真的不是我能选择的……总有一天,我还是会走,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你要知道,如果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你别把你的心搁在我身上,不值得的。」 听见她这么说,娄易胸中一紧,伸手捣上她的嘴。 泪眼婆娑间,她看见他总是漠然无绪的黑眸,此刻盈满恐惧。 害怕失去的恐惧。 她怔住,没想过竟然会在他眼中看见恐惧。自她认识他以来,他一直是冷冰冰的,不管面对什么事,总是一派冷静,彷佛没有什么值得他流露冷漠以外的情绪。 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因为她,露出了恐惧的目光。 「别再说了。」娄易低哑的说道。 「娄易……」她哽咽地喊着他。 「我只要你留下来,就这么简单。」 他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更痛恨自己没有把她留下来的能力。 第三十五章 他要什么,想争什么,只要靠自己的双手,便能得到手,可她不一样。她凭空出现,来去不由他,即便他贵为太尉,即便连皇帝都拉拢他,文武百官甚至是皇亲贵族都忌惮他,无不想着如何巴结收买他,他坐拥一切,样样唾手可得,唯独留不得她。 「娄易……对不起,要是我没来这里,魂魄没附在岑巧菱身上,你也不会遇见我,也不会这么难过。」见他痛苦,她也跟着难受,不禁愧疚起来。 「胡说。你若没出现在我面前,恐怕我穷其一生,都不知道怎么谈恋爱。」 他嘶哑低语,俯身吻了吻她沾满泪水的唇,轻柔地吮去她颊上的泪痕。她的心融化得一塌胡涂。 原以为他这样的个性,肯定不懂得怎么哄女孩子,更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哄,没想到他哄起人来,竟是如此温柔。 「所以,你现在在跟我谈恋爱吗?」她破涕为笑,眼中尽是甜蜜。 「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还只是在追求我而已,我们这样还不算谈恋爱。」她笑得眉眼弯弯,笑中含泪。 「那你来教教我,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算是真正的谈恋爱。」 我想想,可能要到我愿意主动亲你那时,才能算是真正谈恋爱吧。」 明知她是逗着自己玩儿,娄易却不以为意,他满眼宠溺的望着她,抚过那张又哭又笑的娇颜,温柔地揩去泪痕。 「好,都听你的。」 俯身吻上她之际,他美目低垂,低哑说道。 她闭起眼,主动昂颈接受他的吻,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泪。 就这样吧……在回返二十一世纪之前,让她再自私的享受一次恋爱,再一次感受被人疼爱的滋味。 【第十章】 起程前往南方之前,太尉府接了一道请帖,这不是寻常的请帖,而是来自嗣浚王府的喜帖。 「……听你这么一说,这个浚王还真是个大人物。」 薄暮时分,出了位在皇城东侧的太尉府,宝盖马车辚辚行走在青石板道上。 车厢里,沈芯婕一身荷藕色织银线绣紫阳花短袄,搭着月牙白浮水花印的马面裙,梳着精巧可爱的玲珑髻,簪以琉璃珠花与光泽温润的小珍珠,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灵秀可人。 她扬着眉睫,水阵晶亮,兴奋地瞅着相对而坐的娄易。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古人的婚礼,再加上娄易向她解说了当前东周王朝的势力分布,今晚成亲的这个浚王,是少年皇帝父系那方的亲戚,也就是俗称的皇亲国戚,地位非同小可。 「那你和浚王的交情如何?」她好奇地问。 「我与谁都没有交情。」今晚的娄易一身玄黑绣白竹纹锦袍,长发束于脑后,英姿焕发的模样,有别于平日穿着朝服的严肃凛然。 她撑着下巴,一边欣赏他的俊美,一边啧啧称奇:「我真的想不透,你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起来的?」 娄易面无表情,长眉微微一挑。 「通常在我那个世界,想当官可要懂得攀关系,懂得巴结,懂得抱大腿,懂得拍马屁,更别提若要升官,以上各个环节都要做到最好,人脉可是很重要的。」 「听起来你那里的人不是在当官,而是在买官。」娄易淡淡地说道。 「别说是当官了,在我们那里,很多人为了往上爬,同样不脱这几样。」她皱皱巧挺的鼻头,想起过去在学校舞团里的一些鸟事,忍不住有感而发。 「确实,有些人如你所说,是靠关系当官的,可我不是。」 「我知道,你是靠你的双手,以及你一身聪明才智当官的。」她难得拍拍他的马屁。 他美目一横,见她星眸弯弯,笑得甚是谄媚,心中一动,伸手把对座的玉人儿捞进怀里。 「无缘无故拍起马屁,莫非你也想升官?」他一脸冷冷拽践的质问。 「我都是太尉夫人了,还能升什么官?」她笑嘻嘻地仰起小脸。「你以为我这么小心眼吗?我也是会称赞人的。」 唇畔扬起淡淡笑纹,他道:「认识你这么久,也没听过你称赞我,今儿个还是头一回。」 她秀眉微扬,娇哼:「你都这么大了,还喜欢人家称赞你呀?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呀,想当初认识他,他还是内心老成但面露稚气的小正太,她都还没来得及尝试小正太养成的过程,一晃眼他已经是个身心成熟的大男人。 「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小孩子,那你是不是应该搬回我的寝房睡?」 见他眸色浓烈,意有所指,她红了脸,支支吾吾:「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再说了,在我心底,总觉得你还小……」 蓦然一记热辣的缠吻落在唇舌间,她头晕目眩,身子发软,在他怀里化作一滩春水。 滚烫的舌滑过齿列,勾碰她的舌尖,轻缓地吸吮着。凛冽的男性气息,渡入口腔,迷眩了心神。 从一开始的错愕,有些别扭的抗拒,再到如今,她已逐渐习惯他的吻。 偶尔回过神,她赫然发觉,她已经不会在两人接吻时想起凯勋……毕竟,她的初吻是给了凯勋。 女人总忘不掉她的第一次。初次牵手,初次约会,初次接吻,初次向另一个人献出自已的真心。 她无数的初次,全给了凯勋。曾经,她真的以为,她会与凯勋牵手到老,一起走至人生尽头。 可如今,她已经明白,那仅仅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再难实现。 其实,这一切对娄易来说并不公平。 娄易把初吻给了她,他搁在心尖上的第一个姑娘是她,可她已有过凯勋。思及此,沈芯婕轻推开娄易,眼泛迷蒙的问道:「你……会不会介意?」 面对她没头没脑的问法,娄易竟立刻意会过来。 他黑阵湛湛,道:「我有什么资格介意?我并不属于你那个世界,他比我幸运,能够出生在你的世界。」 「娄易,你为什么喜欢我?」她知道这个问题很傻,可她真的想知道。 他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啊?这算什么回答?沈芯婕懵了。 「一开始只觉得你说的那些话很奇怪,甚至怀疑你是不是疯了,可看你神 智清晰,行为举止与常人无误,知道你不可能是疯子,渐渐的信了你的话。」 「我还记得你跳那支舞的模样……」沉嗓略顿,他眼底荡漾着一丝温软,似在追忆。「虽然是从未见过的舞,但是真的很美。」 得获赞赏,她心下一喜,绽露灿笑,「真的?你觉得我跳的舞很美?」 原以为在这个时空,没人会懂得欣赏她跳的芭蕾,没想到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垂睐着一脸欣喜的她,嘴角扬起,笑中染上宠溺。 「看见你跳的舞,我总算明白,你不可能是恢复神智的岑巧菱,慢慢的便信了你说的话。」 她恍悟,「原来是这样啊……」 他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她,彷佛口中描述的那些情景,仅仅只是昨日发生之事,一切犹然历历在目。 「你跟我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他目光深沉,嘴角含笑。 「那当然,我可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她小声嘟囔。 啊,弄了半天,原来是因为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与这里遵循封建传统的女性不一样,他才会喜欢她。 「我认识的女人,都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内宅,可你不一样,你成天想着到处游历,你的眼神总渴望着自由,有时又那么的悲伤。」 闻言,沈芯婕惊诧不已。 她一直以为他冷冰冰的,对她又总是没给好脸色,小小年纪便流露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气势,这样的人肯定很自我中心,没想到他竟然观察入微。 「我没看过像你这么想往外跑的女人,而且胆大妄为,不仅逃亲,还只身一人搭船,我总想着,像你这样的女人,有谁能让你乖乖的留在原地,静静等着。」 长指抚过她娇嫩的眉眼,他声嗓沉沉,仿若古琴发出的浑厚乐音,勾动她心底的情弦。 第三十六章 「可慢慢的,我明白一个道理。」他眸光纠缠着她,如丝如缕。 「什么道理?」她柔柔一笑,阵心被他的身影霸据。 「你这样的女人,不可能为了谁而停留,所以我必须紧紧抓着你,才能让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语毕,温热的薄唇随之落下,吻去了她来不及吐出的话。 娄易,你错了。 我想留下来,想留在你身边。 但,我没有这个权利,更没有这个资格。 嗣浚王府里大红灯笼高高挂,宴客的花厅里,结上了红彩与红色缨穗,一旁水榭花亭里,一班乐师弹奏着琴笙,歌伎在旁吟唱喜歌,亦有舞姬随琴声缓缓起舞。 在王府管事的引领之下,沈芯婕随娄易入了花厅,两人被安排在上座,与一票皇亲国戚同席。 沈芯婕难掩好奇的四下张望,轻扯一下娄易的袖口,压低娇嗓问道:「成亲不是要拜天地吗?怎么会在这里?」 娄易见她水眸眨巴眨巴,甚是纳闷的憨样,黑眸漾起笑意,低声解释道: 「你说的拜天地是正婚仪式,按礼制来说,正婚是不对外宴客的,只有新人的亲戚出席观礼,待到第二日早上新娘回门过后,傍晚才对外宴客,昭告世人他们已结袜。」 「原来是这样呀……还真麻烦。」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待到所有宾客陆续坐定,宴席正式开始时,沈芯婕看见今晚的新人一前一后进到花厅。 那浚王高大英挺,年轻俊美,远远看去竟与少年皇帝有三分像,果真是亲戚。 而今晚的新娘子,穿着大红凤凰双绣销金短袄,珍珠翠领,下裳是一袭绦红色八幅千褶裙,裙上缝缀着大小一致的珍珠,做工精致细腻,彰显新娘子一身雍容华贵的气质。 新娘子容貌甚美,瞧得出年纪颇轻,描绘得宜的妆容,眼卧秋水,艳若桃李。 沈芯婕注意到新娘子的腰间系着缠金丝红线打成的同心结,她的手不时抚弄着同心结,眉梢眼角却有些失落。 再看看兀自走在前方的浚王,从头到尾不曾扶过新娘子,只顾着与上前祝贺的宾客谈话,忙着交际应酬,丝毫没有把半点心思摆在新娘身上。 捺不下心底的疑惑,沈芯婕又扯了扯娄易的袖子。 娄易美目一斜,墨眉微挑。 「这个浚王跟新娘子是什么关系?」她小小声地问道。 他一脸啼笑皆非,「自然是夫君与妻子的关系。」 她白他一眼,「废话!我当然知道他们已经成亲。我的意思是,他们是彼此相爱才成亲的吗?」 他敛起笑,淡淡回道:「那韦氏是韦太傅之女,韦太傅乃先皇重用的要 臣,在朝中的势力与影响力自然非同小可,如今太后听政,重用外戚族系人马,浚王等人经常受到打压,要想在朝中与外戚简氏一争高下,自然得拉拢前朝重臣。」 她苦皱小脸,抱怨道:「你说话别这么复杂行不行?我越听越胡涂。」 沈芯婕到底并非长于东周王朝,对于朝中政局的发展自然不清楚。 娄易转个念,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浚王之所以会娶韦氏,自然是为了政局考量,韦太傅嫁女,图的也是能与浚王结两姓之好,以利日后能壮大韦氏。」 「说白了,就是政治联姻……」她恍然大悟。 此时,浚王来到他们这方,举盏相敬,娄易起了身,面无表情的饮尽手边那杯酒。 沈芯婕佯装傻气的笑呀笑,偷偷打量起眼前的浚王。桃花眼,薄唇……啊,这男人肯定是个天生绝情的坏蛋。 她瞥向端坐在位子上的韦氏——不对,应当称呼她浚王妃——她双手合握杯盏,低垂眉眼,垮着嘴角,看上去并不怎么开心。 莫非,韦氏也晓得这是政治联姻,根本不乐意嫁给浚王? 尽管知道这与自己无关,可沈芯婕还是忍不住揣测起这两人的婚姻情形。 宴席开始后,众人连番向座上的新人敬酒,说些恭贺的吉祥话,用完膳后,官夫人们便退出了花厅,将花厅让给男人们去说话,转而来到园林里的花谢。 花榭里同样高挂大红灯笼,又有灯柱照明,灿若白昼。 沈芯婕本不愿离开花厅,毕竟她与这票官夫人没半个相熟的,尽管娄易对外宣称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可在外人面前,她能装傻,便尽可能的装,省得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连累娄易。 可花厅里的女人全走光了,就剩她一个,这似乎太不识相,她再怎么不愿也只能乖乖照办。 花榭里的女人先是彼此寒暄一阵,接着又聊起今晚的宴席菜色,随后聊起朝中谁家夫人生了儿子,听得沈芯婕头都疼了。 她实在受不住了,假借出外解手,让王府安排伺候的小丫鬟领着,逃命似的离开花榭。 「太尉夫人,茅厕在那头……」打灯的小丫鬟正说着,一个转身却不见本该跟在身后的沈芯婕。 小丫鬟呆了呆,慌慌张张的找起人来。「太尉夫人?您在哪儿?」 「我在这里呢。」 听见园林另一侧的水榭传来声嗓,小丫鬟连忙小碎步飞奔而至。 这一侧的水榭是专供看戏用的,建有足足两人高的戏台子,小丫鬟提高手中的灯笼一照,看见沈芯婕不知怎么爬上戏台,竟然站在台子中央。 小丫鬟吓得面色发白,顚着嗓子嚷道:「太尉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您赶紧下来呀!」 「不碍事的。」沈芯婕冲着她挥挥手。 呼,好久没站在舞台上。虽然这个舞台有点小,底下也没有属于她的观众,可至少她能重温昔日登台跳舞的那份心情。 「太尉夫人,您快下来呀!」水榭外的小丫鬟已吓得眼眶含泪,贵客若是出事,那她的脑袋瓜恐怕也不保。 沈芯婕不应不睬,兀自脱去了鞋袜,伫立在戏台上,缅怀起昔日做为一个芭蕾舞者,站在舞台上,接受底下观众鼓掌赞扬的风光。 小丫鬟当下吓坏了,就怕太尉夫人疯病发作,从戏台上往湖里纵身一跳,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丫鬟两腿一软,握紧了灯笼,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路奔回去。 花厅里的男人已从闲事聊至政事,以浚王为首的皇族派系,正在挞伐太后重用外戚,打压聂氏宗族等事,娄易一向保持中立,并未选边站。 若真要说,娄易向来是站在皇帝那边。 娄家三代从武,事君甚忠,祖上数十人死后全入了忠烈祠,受东周百姓敬拜。 出自这样忠贞不二的家族,娄易自然也不会是例外。尽管他对皇帝并没有多尊敬,可他骨子里仍是忠君的。 兴许是清楚他的立场,浚王方会邀他出席今晚的喜宴。 娄易手握杯盏,低垂眉眼,心不在焉的听着那些官员高谈阔论。 蓦地,一名小丫鬟惨白着脸跑进花厅,守门的管事随即将她拦下,不给进,就怕扰了里头的贵客。 娄易美目淡扫,正好瞧见入口处的小丫鬟,他放下杯盏,起身走去。 小丫鬟结结巴巴的向管事禀报:「……那太尉夫人好似中了邪,不肯听奴婢的劝。」 小丫鬟不知娄易就站在她背后,迳自一个劲儿的说着。 正对着娄易的管事,立马变了脸色,厉声训斥道:「胡说八道!那可是太尉夫人,岂容你一个低贱丫头冒犯!」 小丫鬟瑟缩一下,正欲再开口,忽闻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嗓。 「她人在哪里?」 小丫鬟一惊,飞快转过身,一见是高大英挺的娄易,不由得咬咬唇,脑袋瓜垂了下去。「奴婢见过太尉大人。」 管事见她彷佛失了魂,气煞的出声催促:「没听见大人问你话吗?」 小丫鬟慌乱地抬起眼,道:「夫人她在西侧水榭那儿——」 「怎么走?」娄易冷着脸问道。 管事替小丫鬟回答:「大人,西侧水榭往这边走,小的这就领您过去。」在管事的带领下,娄易寻至王府西侧的水榭,方走近便看见戏台子上忘我跳着舞的人影。 第三十七章 「慢。」娄易低喊了一声。 打着灯走在前方的管事愣住。「大人……」 「我自个儿过去,你回去吧。」娄易吩咐道。 尽管不明所以,管事却不敢拂了贵客的意,没敢多问,连连应了声是便离开。 娄易缓缓步进水榭。 戏台上的女人,她娇颜瑰红,面上扬着灿笑,眉眼凝着一束自信,明明四周围是一片黑暗,却不停的环顾张望,好似底下坐满了人。 发觉他的存在后,她笑了笑,不顾一身厚重繁复的衣衫绑手绑脚,硬是在原地做了个划步绕圈的舞步。 「好看吗?」她在原地绕了一个圈,停住,朝他娇粲一笑。 「好看。」月光下,他黑眸灼亮,紧紧凝视着戏台上的娉婷人影。 虽然分不清他的赞赏,是出于真心,抑或是单纯捧场,她仍是开心的笑了。 她收起动作,朝着台下的他伸出手。 他眸底染上笑意,轻功一使,眨眼便跃上戏台,然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沈芯婕往他怀里靠,气息有些喘乱,眉眼却甚为欢喜,嘴角犹扬着甜笑。 「我只是摆摆样子呀,这根本不算是跳舞,哪里好看了?真看不出来,原来你也会撒谎哄人开心。」 「我觉得好看便是好看。」他搂着她的腰,黑眸泛着柔波。 她仰起红扑扑的脸蛋,粉唇一扬,笑若艳花。 他不是会说好听话的个性,可在她面前,他却会用他的方式,对她吐露甜言蜜语。 心,暖暖的,甜甜的……这,便是恋爱的滋味吧。 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除了凯勋,再也不会有心动的感觉,更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 怎料,有这么一天,她的灵魂穿越时空,来到这里与娄易相遇。 她百感交集的凝瞅他,伸出手,努力想摸上他的头顶,却怎么也无法如愿,还是踮起了脚尖才勉强碰着。 「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高了……那个才十六岁,高我没多少,酷酷拽践的小正太都去哪儿了?」她一脸困扰,嘴里念念有词。 他淡笑,任由她摆弄。「如今我们年纪相当,你不能再以年长者自居。」 「是呀,真讨厌。」她噘嘴抱怨。 他垂眸,抬起手,拂去她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正欲俯首吻她时,她忽尔扬起一丝顽皮的笑。 还未来得及启嗓询问,她已踮起脚,在他唇间轻轻一吻。 他怔住,想起那日她说的话……胸中不禁一阵收紧。 「我想,我们应该是在谈恋爱。」偷袭成功,嘴角悬着抹甜笑的小女人如是说道。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良久,良久,彷佛打算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直到永远。 她伸手覆去他的眼,撒娇地命令:「不许再这样看我。」 白嫩手背下的薄唇,缓缓扬高,笑了。 他笑的模样真好看……沈芯婕心念一动,凑上前吻了吻那张微笑的薄唇。他就这么任她调戏,好似成了一尊不会动的木头偶娃。 她轻轻吻着他,汲取他爽冽好闻的气味,而后,软腻小舌探入他口腔,碰了碰他的舌,像条嬉戏的鱼儿,来回钻动。 他探舌回应,双眼依然被她手心遮盖,只能用唇舌去感觉她。 两人的舌头在彼此嘴里优游来去,他勾住她的,轻吮起来,她嘤咛一声,在这个吻快失控前退了出去。 一吻既罢,她气息不稳的低喘着,手依然覆在他眼上。 他气息沉着不紊,唯独双唇沾染上淡淡的粉色胭脂,泄漏了方才的激情。她拿开手,对上那双幽邃的美目,在他的凝视中,甜甜绽笑。 「方才扭着脚了……」她可怜兮兮地撒着娇。 他一手扣紧她的腰,没费太多力气便将她横身抱起,那一双未着鞋袜,白净细嫩的脚丫子,在裙摆间轻轻晃动。 沈芯婕往他肩头枕去,双手勾抱他的后颈,道:「我们回家吧,这里好没意思啊。」 娄易没应声,搂紧怀中纤细的娇躯,纵身往戏台下一跃,俐落着地,然后直朝着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回到太尉府,娄易抱着扭伤脚的沈芯婕回寝房,帮她卸去鞋袜,亲自为她敷上膏药,又命人煮了碗能消炎止肿的药茶,盯着她喝下才回了自己的房。 夜里,向来浅眠的娄易翻了个身,听见房外廊上传来脚步声,随即睁开了眼。 房里仅留一盏油灯,幽微光线中,只见一道娇小人影,蹑手蹑脚地绕过莲座白玉屏风进到内寝里头。 娄易瞥见沈芯婕朝床榻这头走来,手里还拿着一件物事,待她走近,才发现那竟是同心结。 她走向披挂着外裳的绣屏,拉下织锦缠玉的腰带,将同心结系上。 她开心的拿高腰带,端详着系好的同心结,正想踮起脚尖放回绣屏上,一只大手蓦然探过来,抽走了腰带。 「这是在做什么?」 她转过身,对上仅着锦白中衣的娄易。他手握着腰带,另一手轻捧起她刚系上去的同心结。 她低下头,闷着嗓说道:「今晚在嗣浚王府那儿,看见浚王与浚王妃腰间都系着同心结,方才睡前我问过银宝,才晓得原来大婚当日,新郎与新娘子会亲手替对方系上同心结。」 经她这么一提,娄易才想起,大婚当日确实有这项礼俗,只是大婚过后三个月,新婚便算是正式结束,同心结可系,亦可不系。 他毕竟是武将,不喜身上佩戴过多饰物,新婚三月过后,便将同心结解下。 「……你跟岑巧菱成亲的那日,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情形,不过,我猜应该不怎么顺利吧?」 低垂的娇颜悄悄抬起,觑了觑娄易那张俊颜。她有些心虚,尽管这并不是她的错,可一想到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却不能「在场」……娄易好可怜。 他,总是孤单一人。 何老夫人不在之后,他身边没有半个亲人,娄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他肯定很孤单吧? 「大婚那天,都请了什么人来观礼?」她咬着唇低问。 他淡淡地道:「请了几个远房的表叔。奶奶外家那边也还有几个舅爷,平日少有来往,可小的时候都曾打过照面,我想,既然是喜事,便让人去把他们接来一起热闹,老人家沾沾喜气总是好的。」 结果来的都是些不怎么相关的人啊……她心酸酸的想道。 「你最希望在场的人,应该是奶奶吧?」想起那个仅仅认识几日的慈蔼老妇人,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面无表情的淡道。 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养大的?老是一副无所谓的老成模样,十六岁是这副态度,二十二岁依然是一派冷然。 其实,他只是习惯用冷淡的面孔,隐藏内心真实的情绪。 「奶奶一定很欣慰,你年纪这么轻,就当上了太尉,还这么受皇帝重用。」 「奶奶要的不多,她只盼我平安,别给娄氏丢脸,如此而已。」 她朝他伸出双手,一脸看着自家孩子的慈爱笑容。「来来来,让我瞧瞧,我们家的娄易都长成什么样了?」 听见她故意模仿起奶奶的声调,娄易不禁失笑。「你这是做什么?别闹。」 她学起老人家的嘟囔:「欸,长大了就不给奶奶摸了?瞧你这孩子……好,你不过来,那我过去。」 「芯芯——」 正欲扬嗓阻止她胡闹,她迎上来,张开双手将他圈抱。 他微顿,随后听见怀中人儿幽幽启嗓:「阿易,对不起。今晚去了浚王府,我才发现自己好自私,总是想着自己的事,却忘了你跟我一样,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温凉的胸膛,因为她的贴靠,而逐渐发烫。 娄易伸臂回拥,沉沉地道:「我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我有你。」 听见他那句「我有你」,她鼻头渐酸,眼一眨,泪水落了满颊。 「阿易……对不起,对不起。」她现在才知道,她好自私,好幼稚,总想着自己,却不曾考虑过他的感受。 「你没做错事,何必道歉。」他安抚道。 第三十八章 「有,我做错了很多事。」她哽咽了一声,又道:「当初若不是我一直不肯乖乖合作,奶奶也不会还没见到你成亲就先离开人世,都是我害的。」 「那不是你的错。」 「还有,如果你没有遇见我,说不定你早娶了兰筝公主,她长得美,又是皇族,还那么喜欢你,肯定能为你做很多事……」 「你忘了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吗?」他以单手轻捧起她泛红的小脸。 她眨着泪眼,摇摇头。她说过的废话那么多,她哪记得住。 「你说,人一辈子没谈过恋爱,怎能算是真正活过。」他阵亮如两簇黑焰,直直望入她心底。 「我……我那是胡说八道来着,你还真信啊……」想不到他竟然把她说过的话,全听进去了。沈芯婕霎时又被感动得眼泪直掉。 「公主再好,比不上你,况且,我根本不喜欢兰筝公主。」 「我知道,你就喜欢我,对不?」她直接爽利的代他回答。 娄易淡淡地笑了。 这一笑,牵动着她的心魂,她为之深深悸动。 曾以为,不可能再这么爱一个人,曾以为,不可能再像初次恋爱一样,毫无保留的奉献真心。 遇见了他,方明白,那样的想法,幼稚得可笑。 是的,她爱上了娄易。深深地,爱上了。 或许不若初次恋爱那样的疯狂,可这一次,她更懂得珍惜,更懂得为对方着想,更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沈芯婕心口一热,凑上前亲吻他。 娄易环住她的腰,主动俯低俊颜,让她不必吻得如此费力。 她轻吮他的下唇,呢喃:「大婚那日,我没能帮你系上同心结,你一定很失望吧?」 他不语,默认。 她心疼不已的吻着他,香舌轻探,随即被他一口含住。 缠绵热烈的吻,于焉展开。 他扶紧她的纤腰,握在掌中的腰带,连同她方才系上的同心结,此刻紧贴在她身后。 唇舌相缠,浓烈似火,已分不清此刻回荡在房中的喘息声,是属于谁的。 「留下来。」娄易抵住她的唇,嘶哑地低语。 她睁眼,眸色如雾迷蒙,却能清楚看见他眼中那抹渴求。 她伸出双手,轻推开他。他眸光一凛,略红的俊颜,浮现一丝挫败。她抽起他手里的腰带,作势要递给他,而后抬起瑰红的脸蛋,轻轻咬唇,朝他绽露一抹微带腼覜的笑。 「……那,你也会帮我系上同心结吗?」她嗓音甜如蜜地问道。 娄易浑身一燥,再难自持,一把将她抱起,放上绣着吉祥如意蝠纹的锦褥,重新接过腰带,缠上她的腰间。 那过于宽大的腰带,明显圈不紧她纤细的腰肢,看上去竟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她伸手轻抚过垂落在腰侧的同心结,水阵盈盈地凝瞅他,嘴角那弯笑,勾走了他的心魂。 他胸口好似一把烈火灼烧,浑身肌肉绷得发疼,欲望在体内如兽般叫嚣。 抚过那张细致如瓷的娇容,他俯身,吮住桃花般娇嫩的唇瓣,将一直囚禁起的那头兽,在今夜彻底释放…… 宽松的锦织腰带挂在榻沿,同心结让一只嫩白的纤手攥握,缠金丝的红色缨穗,落在泛着红晕的娇躯上。 鲜艳的大红,衬出细致如雪的白皙。红与白,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刺激着正细细端详的一双黑眸。 他伸指,拨弄落在雪峰之间的缨穗。指上粗硬的茧,刮过丝缎般的肌肤,立时浮现一颗颗小疙瘩。 纤手越发攥紧同心结,似染霞霓的娇颜,有些无助的仰起。沈芯婕眨着睫毛,如初生小鹿般的望着他。 他喉头一窒,俯身吻上她的眼,如扇长睫,将最甜美的唇留待最后。 舌与舌相接,无声地纠缠,丝缕相连。 拨着缨穗的长指,轻捻起顶端的艳花,一声蚀魂的娇喘,自她嘴里逸出。他的舌趁势深入,与之旋绕。她嘤声回应,握住同心结的纤手微微一松,同心结自掌间滑落…… 她身前那具赤裸的雄壮男体,亦随着缨穗的滑落,俐落而轻缓的往下挪动。 「阿易……」当他呵出的热息,拂过胸前,她双颊羞红,低喊了一声。 娄易抬起眼,灼灼地凝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万般珍惜的吻住了一朵蕊心。 湿热的嘴,包覆着柔嫩的中心,火烫的舌尖,挑动她体内的臊与热。 幽微的寝房,飘荡着细弱的呻吟,掺杂着粗重的喘息声,交织成一幅旖旎情画…… 大红色同心结不知几时滑至白嫩腿间,强壮的男体覆压而上,将那同心结紧紧贴在两人之间。 她身上的男人,早已化作一头美丽的野兽,以唇舌尝遍她的甜。 粗砺的指掌,掬起最娇嫩的柔腴,细细磨弄,磨出她一身香汗,以及难耐的低吟。 他一样难耐,饱尝折磨,却极富耐心,一寸寸,一分分,给予最温柔的爱抚。 她情动如潮,眉微蹙,眼含泪,身子似抹上釉彩的瓷,细致白里透着粉嫩桃花红,勾勒出媚艳的姿态。 她双手轻推着他的肩头,那一束束贲起的肌肉,硬如石磐,撼动不了半分。 那唇,那舌,似不知餍足的饕餮,啃吮她的肌肤,霸住那两朵娇嫩的花,用他的唾沫悉心喂养。 纤臂盘上他的后颈,十指收紧,因他一阵孟浪的吮咬,在他颈后勒出十道淡淡红痕。 大手挑起贴合在两人身子之间的同心结,细长的红色缨穗滑过她白嫩的腿间…… 那细致的触感,挑动的是几欲溃堤的情潮。她两颊瑰红,眼儿泛雾,抿咬着下唇,羞涩却也难耐他甜蜜的撩拨。 「阿易,别这样……」她好害羞的低嚷。 「愿此生同心,如此结永不分离。」低哑的男嗓,缓缓念出大婚之时的誓言。 她心中一软,眸光如蜜,与他丝缕相连。 「愿此生同心,如此结永不分离。」她学着他,复念誓言。 他微笑,笑得如斯俊美,教她评然心动,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眼。 「阿易,你好美。」她轻叹。 他抓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啄吻数下,炽热的黑眸,直勾勾盯住她。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眼中全是疯狂,好似失控的兽,仅靠一丝冷静系住。 这头俊美的兽,转眼便扑上来,温柔却也狂野的覆住她。 同心结落在她散落的发间,乌润中缠着丝丝红线。他的发如墨流淌而下,扎在她面颊上,刺刺痒痒。 随之而来的是他喂来的舌,她张开双唇迎合,就似那同心结一般,缠绵不分。 强壮的大腿轻轻顶开她的双膝,劲瘦漂亮的男体卡进她双腿之间,像一把刚硬的刀刃,划开雪白丝缎。 他撑起双臂,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那双漂亮的眉眼,被情欲燎得越发俊艳。 她也看着他。静静的,定定的,近乎虔诚的,望进他深邃似海的眸心。 「别想他。」娄易几乎是请求的语气。 闻言,她心口泛疼,探手拉下那张俊颜,吻了吻,喃道:「我没有。」 明知她心底曾经有过别人,可他依然没放开她,他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强迫她忘记凯勋……娄易看似冷酷,其实他对她,是何等的包容。 她凑上前,吮吻他,他最后的理智,逐渐消融。 他捧起嫣红的小脸,加深这个吻,另一手扶在她滑腻的腰,缓慢而温柔地嵌入她体内。 黛眉蹙紧,她在他的吻里低低呻吟,攀抱在后颈上的十根纤指,收拢再收摆。 「阿易……痛……」泪水滑下眼角,她睁开泛红的眼眶,轻嚷。 他心疼不已,放缓身下的动作,捧起她泪湿的小脸,不住地轻吻爱抚。 直到疼痛渐缓,娇小的她已能容纳他的刚硬,他才深而缓地挺进,与她完整交融合一。 随他一次又一次的深嵌,她在疼痛中感受最真实的他。 温暖,坚硬,充满掠夺性。 他的额心紧抵着她,汗水沿着鼻尖,落在她脸上,混合着她动情的泪水,渗入锦绣被褥。 第三十九章 「你是我的了。」他低沉的宣告,伴随浓重的喘息声。 她弯阵微笑,主动抱紧他,小脸贴靠在他肩头,粉唇张启,轻吟如歌。健硕的男体,湿透的后背,纠紧的肌理,分敞于两侧的白嫩玉腿,汗湿的长发交缠散飞…… 纤手不知何时又重新握着同心结,紧紧的,一整晚不曾放开。 直至缠绵渐歇,那头压抑许久的美丽野兽,终在她白润软腴的身子得获释放之后,另一只修长的男人大手,将白皙小手包握住。 连同小手里的同心结一块儿握住。 紧紧的,彷佛就这样直到永远,再也不愿放开。 【第十一章】 沈芯婕悠悠转醒,她坐起身,发觉身旁空荡荡的,伸手抚过被褥,竟是凉的。 「阿易?」她轻喊,转眸四下寻找。 寝房里静悄悄的,镂花扇形小窗外的天色已半亮,房外依稀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她掀被下榻,身上穿着锦白色中衣,长发披散,赤着双足走出去。 寝房外几个丫鬟婆子在交头接耳,她们一脸唏嘘,似在感叹些什么。 「你们是谁?」她扬嗓问道。 她回来太尉府也有一段时日,府里的下人大多认得,眼前这几个丫鬟婆子,看上去都很面生,更不可能是伺候主院的下人。 古怪的是,那些丫鬟嬷嬷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夫人都已经疯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她清醒,大人这样守着,是要守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可不是吗?眼瞅着别人家的小世子都已经牙牙学语,咱们太尉府却冷冷清清的,丁点生气也没有,偌大的太尉府后继无人,这可怎么办?」 沈芯婕愕然。她们口中的夫人……是在说她吗?可她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越想越困惑,见这些人对她视若无睹,沈芯婕便往外走,一路走进主院的庭园花坛里。 然后,她看见了「自己」。 不,不对。那不是她,而是岑巧菱。真正的岑巧菱。 岑巧菱坐在花坛边的石凳上,手中编着花环,嘴里咿啊咿啊的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一旁伺候的丫鬟笑容勉强,努力搭话。 「夫人,这花吃不得!」见岑巧菱抓起手中的花环咬了一口,丫鬟面色一白,连忙抢过花环阻止。 沈芯婕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岑巧菱在那里……那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心底一凉,垂眸,端详自己,还未理出头绪,余光一瞥,瞧见熟悉的身影走来。 那是……娄易? 他瘦了好多,俊美的面庞看上去疲惫不堪,发鬓间掺杂着一缕银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真的是娄易?那不是现在的娄易,看起来倒像是……年纪略长的娄易。 「阿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惊诧的嚷着。 娄易对她视若无睹,彷佛她并不存在,兀自朝着岑巧菱走去。 「大人。」丫鬟一见是娄易,连忙低着头退到一旁。 她呆愣着,看见娄易走到岑巧菱面前,面容凝肃,紧盯着正在拨弄紫阳花的岑巧菱。 「……阿易?」她低低喊了一声。 娄易专注入神的盯着岑巧菱,炯亮的眸光透着一丝焦躁,神情却又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彷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脆弱易碎的物事。 他蹲下身,拉过岑巧菱的手,启嗓低唤:「芯婕?」 岑巧菱抬起笑嘻嘻的脸,将手中那株紫阳花递过去。「花花好美,不知道吃起来好不好吃?娄易哥哥,你吃不?」 沈芯婕看见娄易闭了闭眼,一脸沉痛,片刻后才又睁眼,恢复一贯冷沉的面貌。 他轻推开岑巧菱递来的花,淡道:「这花不能吃。」 「不能吃吗?」岑巧菱表情呆滞,愣闷地望着手中的花。 娄易望向退至几步之外的丫鬟,问道:「今天夫人都做了些什么?」 「回大人的话,夫人用过早膳后便跟着王嬷嬷学绣花,然后便嚷着要出来看真的花,王嬷嬷哄了夫人用过午膳后,才让奴婢陪着夫人来园子赏花。」 娄易垂眸,良久不语。 沈芯婕却能清楚看见,他眼中有两簇火光,在刹那间被吹熄,俊美却疲惫的面庞,蒙上一层绝望的死灰。 她心头一阵刺痛,奔至娄易面前,挥舞双手大喊:「阿易,我在这里——」 娄易看不见她,更听不见她。 因为当她试着握住他的手,她竟看见自己的手穿透了他身躯。 她扑了个空,重心不稳,狠狠跌了一跤。 奇异的是,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正确来说,她已没有任何知觉可言。可是,她还能走动,还能开口说话,还看得见娄易……莫非,她死了?沈芯婕倏地一震,呆了呆,随后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她看向娄易,娄易却看着岑巧菱。这一刻,他绝望的眼神,憔悴的面容,深刻地烙印进心底。 「阿易。」她喊着他,可任凭她喊得再大声,他依然听不见。 他兀自望着岑巧菱,眼底只余无尽的疲惫与死绝,身上找不着一丝生气,彷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怔着,泪水涌出来,朝娄易伸出手,想抹去他眼中的绝望,可她办不到。 「阿易,对不起……」她喃喃歉语。 她若死,娄易只剩下他自己,没有人真正的心疼他,没有人在他身边互相扶持,他孤伶伶的,就只有一个人。 「阿易,对不起……对不起……阿易……」她嚎啕大哭,心疼欲碎。 「芯芯?」 听见熟悉的低唤,她愣住,原先看不见她存在的娄易,此时竟一脸震惊的望着她。 他猛然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阿易——」她哽咽哭喊,不顾一切地朝他伸手。 「——阿易!」 泪眸倏然睁开,沈芯婕伸长了手,试着抓住那个令她心疼不已的男人。 一只大手反握住她,将她拉回怀里。 「我在这里。」娄易望着怀中满脸泪迹的沈芯婕。 妯愣住,良久方缓过神来。 雾岚深处中,矗立着黛绿色山峦,一弯澄澈湖水横卧于眼前,几艘画舫悠悠滑过。 一团滚动似的氤氲白雾飘过湖面,拂过她的面颊,朦胧了视线,潮湿了肌肤。 天蓝似水,碧湖相映,已分不清天地之间的界线,岁月在此沉淀,不染尘嚣。 画舫里,娄易一身月牙色竹纹浮水绣锦袍,墨发束起,剑眉入鬓,深目挺鼻,肤白唇红,俊丽如仙人。 「芯芯?」他皱着眉,黑眸炯亮地盯着她。 「我们在哪里?」她茫然地眨着眼。 「湘城。你做噩梦了?」他眉间的摺痕渐深,眼中的担忧更浓。 沈芯婕好似现下才回过魂,喃喃低语着:「……对呀,我怎么会忘了,我们在湘城。」 原来方才那些全是梦…… 噩梦。 十天前,娄易暂时卸下官职,以寻亲为由,带着她搭上前往南方湘城的楼船。 湘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南方最繁荣的县。 由于地理位置甚佳,此地四季温凉,似春秋之时的气候,相当舒适宜人,因此湘城成了贸易枢纽,各种商业行为在此蓬勃发展。 当然,她会知道这些资讯,全是透过娄易以及随行伺候的一个嬷嬷,这位嬷嬷正好是南方人,祖家就在湘城附近,对湘城的繁盛自然知之甚详。 「昨夜没睡好?」娄易见她神色恍惚,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 「嗯……大概是认床了。」她面色微白,抬起眼对他扯了抹笑。 湘城郡守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道眼下皇帝跟前的第一宠臣来了湘城,他们一进湘城没多久,湘城郡守便亲自来迎接,把他们领回府邸,特意空出了一处雅致的别院让他们住下。 娄易嘴上不说,其实她也猜得到,肯定是少年皇帝故意走漏风声,让湘城郡守知道他们来了南方。毕竟,娄易的个性与行事风格,绝无可能会让任何人掌握他的行踪。 「方才做了什么梦?」娄易又问。 第四十章 她心虚的笑笑,故作戏谵地回道:「没什么……梦见你摔进湖里,差点就要淹死,真的吓死我了。」 他一看便知她在撒谎。娄易不戳破她,只是在心底揣度,她都做了什么样的噩梦,竟会哭得这般伤心? 画舫慢悠悠地在湖面上滑行,几只雪白大雁飞掠而过,惊起涟漪与水花。沈芯婕望着这一幕,脑海浮现的,却是梦中娄易沉痛闭起的眼。 倘若她走了……娄易从此便只剩下他自己,她能留下什么给他? 没有。她所能留待给他的,仅仅只有失望与绝望。 心口蓦然一空,痛楚涌出,顾不得一旁有随从与丫鬟在,沈芯婕抱住了娄易。 「阿易。」她将脸紧紧贴在他胸膛,彷佛想确认他的心跳。 「嗯?」他低垂美目,一只手轻搂在她腰后。 「你……想不想要孩子?」她突如其来的问道。 向来面不改色的娄易,明显一怔,望着她的目光有丝愕然。 她眼巴巴的瞅着他,有些赧然的又问:「你没想过吗?」 也对,娄易还这么年轻,应该没想过孩子的问题。别说是娄易,就连她也不曾想过生孩子的事。 过去她与凯勋虽然已订婚,但她到底还年轻,又正值舞蹈事业准备发光发热之际,因此未曾想过怀孕生子这些人生规画。 然而眼下的她,经历了这么多痛苦,心境与立场俱已产生巨变。过去的她,凡事优先考量自己,罕少为身旁的人着想,如今她才明白,过去有多么自私。 兴许是上一次回返二十一世纪,亲眼看见凯勋有了别人,这件事所带给她的冲击,让她醒悟了不少。 直至今时,她依然不觉得凯勋有错。相反地,她越来越觉得凯勋是对的。 因为,她知道,最后被留下来的人,才是最可怜的。 「你想要?」蓦地,娄易反问她。 她轻轻摇首。「坦白说,我从来没想过要生孩子。」 娄易眸光微沉,未语。 沉默片刻,她又道:「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我那个世界,我视跳舞如命,我想成名,想站在所有人面前,跳出最美丽、最精湛的芭蕾舞,得到所有人的肯定与赞美,那才是我所追求的。」 尽管无法完全理解她所描述的那些事物,可娄易明白她对跳舞的狂热。 「如果想生孩子,就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跳舞,而且生孩子会变胖,身材若走样,跳起舞来就不好看,所以我想都没想过生孩子的事。」 她顿了下,忽尔别过脸,水眸热切地凝视他,低声道:「可是我想了想,既然来了这里,我已经不能跳舞,不如……我们来生孩子吧。」 娄易又是一怔。 她漾开甜笑,往他肩头上一躺,撒起娇来,「阿易,我们来生孩子吧?」 他胸中一热,俊颜却一派若无其事,淡淡回道:「你还年轻,不急。」 不急?难不成娄易不想要孩子? 沈芯婕有些紧张的斜瞅他。「难道你不想要孩子吗?」 「我没说我不想要。」娄易难得给了答覆。 「那就是想要了。」嘿,他心思藏得可真深,明明想要孩子,还不肯承认。 娄易面沉似水,没吭声。 她故意挨到他耳侧,呵了口热息,嗓音娇甜地道:「阿易,我们来生孩子吧,好不好?」 他眉眼未动,只淡淡瞥她一眼。「胡闹。」 「我胡闹什么了?我们来生个孩子吧,嗯?」她甜甜笑着,挽紧他的胳臂,粉嫩嫩的小脸蹭呀蹭的。 娄易别开俊颜,兀自望向岚烟轻飘的碧绿湖水。 一只白皙的纤手环上了他的腰,慢吞吞地挪动,软若棉絮的身子贴上来,丁香花的气味袭来,搔动他的心思。 大手一把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冷淡的俊颜,难得抹上了一层淡淡潮红。 「芯芯。」他低声警告。 她不理,另一手探进他衣襟里,隔着中衣贴上坚实的胸膛,有些戏诸地撩拨着。 娄易微僵,拧眉垂眸,凝瞪着怀里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她扬了扬秀眉,水眸含笑,咬咬唇,不知羞的低语:「阿易,要不要跟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呀?」 娄易实在拿她没辙,拉开衣襟里那只小色手,喊来船夫,让船夫把画舫掉头回河岸。 湘城多运河,水上交通格外发达,内河运输更是普遍可见,因此湘城虽然距离皇京甚远,可皇京民间风行的玩意儿,没多久便也传来湘城,使得湘城成了南方的贸易重镇。 河岸边停靠着各式画舫与落脚头船,沈芯婕让娄易搀扶着上了岸,随行的许赋已在岸边候着。 无意间,沈芯婕瞥及一艘靠岸的落脚头船,几名受雇的船夫正在卸着货箱,船客三三两两,陆续下船上岸。 骞地,一张眼熟的男子面孔,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蹙眉,努力回想,却在快想起时,被娄易牵起小手,朝着岸边的马车走去。 「欸,等等——我想起来是谁了!」临上马车前,沈芯婕忽尔喜嚷一声。 娄易不明所以,正欲扬嗓询问,沈芯婕却抽回了手,提起裙摆就往运河那头小碎步奔去。 娄易眉头微皱,身姿俐落地追上,却见她停在虹桥上,微微眯眼,眺望底下人潮杂沓的河岸。 「你看见谁了?」他直觉不对劲的问道。 她转过身,兴奋地回道:「我看见猪公子——不是那个猪,是诸。诸公子才对。」自我纠正完毕,还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心虚一笑。 娄易才不管是哪个诸,一听她口中提及的是个男人,俊颜立刻一沉。 「他是谁?」这声问明显有些不快。 沈芯婕见他面色阴沉,嗅出醋味,憋笑道:「你做什么这么凶呀?那个诸公子他救过我,算起来是我的救命恩人。」 娄意眉一皱,又问:「他救过你?在哪里?」 「就是在端王府的时候。若不是有他帮我掩护,我哪有可能成功逃出端王府。」 「这样说来,这个人是元魏人?」娄易眼中渐起肃杀之意。 「我不清楚……我只记得,他说他是端王的谋士。」觑见他脸色不对,沈芯婕笑意收敛了些,连忙改口:「可能是我看错了,元魏跟东周两国情势紧张,那人又是端王的谋士,怎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娄易却不这么想,他面色凝重,喊来了许赋,交头接耳的吩咐着。 沈芯婕虽然不懂这些古人的政治,不过经过端王强行掳人一事,她知道娄易对端王是痛恶欲绝,诸瑾既是端王的谋士,倘若真出现在此,肯定与端王脱不了关系。 不过,少年皇帝都已经允诺过,不会再让那些元魏人把她误认为青鸢国师,她想诸瑾应当也该听说了,若出现在此,不见得是冲着她来,兴许是为了别的事而来。 「阿易,我们回去吧。」沈芯婕扯了扯娄易的袖子,柔声央求。 交代完许赋,娄易重新牵起她的手,搭上马车扬长而去。 河堤另一头,一道天青色人影,隐身于人来人往的简陋茶棚里,手里端着一碗热茶,始终望向马车离去的那方。 回到湘城郡守的府邸后,沈芯婕也不避嫌,一路拉着娄易直往别院走。途中偶遇郡守夫人,那郡守夫人已有些年纪,略显富态,可见着了细皮嫩肉的娄易,仍免不了的红着脸,目光紧瞅。 「大人,夫人。二位可是去游碧镜湖了?」郡守夫人上前福了个身,甚是客气有礼的打招呼。 「是呀,我们去游了湖,真的挺漂亮的。」沈芯婕心情甚好,兴高采烈的抢着回答。 郡守夫人微愣,有些不自在的觑向娄易。 一般而言,夫妻若同在,遇有人问候,应当由夫君答话,毕竟出嫁从夫,在丈夫面前,女子只能附和应从,不得强出头或是抢去丈夫锋头。 寻常人家或许不这么讲究这些细节,可娄易官居一品,娄氏又是名门望族,做为太尉夫人,应当遵礼甚重,不该这般失仪。 第四十一章 原以为会见到娄易出声训斥,没想等了又等,娄易依然面无表情,任由身旁的岑氏说个不停。 「……碧镜湖真的很美,岸边有间茶肆,里头卖的面点可好吃了!明儿个我还要去吃,郡守夫人可有去吃过?」 忽然被问及,郡守夫人愣了愣,连忙回神,干笑道:「没、没吃过。」 「找个机会你一定要去试试,太好吃了!」沈芯婕一脸回味无穷的说道。 「二位可用过膳了?我让厨子给二位准备膳食……」 「哎,不必了,我们现在不急着吃饭。」沈芯婕打断了郡守夫人的话。 郡守夫人又是一愣。 「我们还有急事要忙,先回房了,晚点再吃吧。」话毕,沈芯婕挽着娄易的手臂便往别院那头走。 这……这大白天的,岑氏便大刺刺的拉着丈夫回寝房……这成何体统?郡守夫人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呆立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 「方才太尉与太尉夫人回府时,可有说及什么急事?」她忍不住问起被发派去别院伺候贵客的嬷嬷。 那嬷嬷略有年纪,该是见多识广,可被这么一问,竟老脸微红,神情略微尴尬的回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方才隐约听见太尉夫人在说要给太尉生孩子的事……」 一双纤手抽掉了缠金织锦腰带,系在腰带上的墨绿同心结,也一同落在地上。 娄易就站在床榻边,低垂美目,看着做起事来总是风风火火,不管旁人感受的某人,如何卖力将他扒光。 她抬起手,抹了抹额上的点点香汗,随后卸下了他的外裳,接着朝中衣进攻。 「幸好每天都是丫鬟伺候你更衣,要是换成我来,真不晓得要穿到几时才能好。」她被这些繁复的古装整得很头疼,忍不住抱怨起来。 娄易嘴角微扬,按住正准备拉开中衣的纤手。「我可以自己来。」 闻言,她抬起眼,撞进他深湛如海的黑眸,心中一荡,两颊染上霞晕。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表现得太饥渴,她有些害羞,却又嘴硬的辩解道:「你可别想歪了,我才不是急着跟你做那档事,我这是想跟你生孩子。」 「为什么突然想生孩子?」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脑中浮现梦境情景,她心头一紧,从他掌中抽出小手,顺势拉下他身上单薄的锦锻中衣。 须臾,光裸的健美胸膛在眼前展露无遗,她小脸涨红,却依然很坚持的动手去解他的裤头。 大手又一次按住了她忙碌的双手,她紧咬下唇,水眸一抬,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灼烫黑眸。 「芯芯,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突然想生孩子?」 「……想生孩子还需要原因吗?娄家就只剩下你了,奶奶要是还在,肯定也想抱抱小曾孙,你说是不?」她故意用着嘻闹的口吻说道。 可娄易看得出来,在她戏谵玩笑的笑颜底下,藏着恐惧与惊惶。 ……她在惧怕什么? 寻思间,沈芯婕已褪下了衣裙,瓷白娇躯,不着寸缕,她娇颜酡红,凑上前亲吻他。 他掩下长睫,望着主动求欢的可人儿,胸口似有烈焰灼烧,情欲在体内勃发。 「阿易,你不想跟我生孩子吗?」见他未有反应,她有丝气馁,可怜兮兮地仰起彤红色脸蛋。 见着她这般低声下气,他心头一拧,甚是不舍的探出手,轻捧娇颜。 他俯首,凑唇低吻她。两双凝视的美目,渐染情欲。 他以单手托抱起她,将她抱上了硬木雕漆架子床,精瘦强壮的身躯,覆上了香软身子,彷佛一把收鞘的刀,压在乳白色丝绸上。 「我当然想。」他贴在她耳畔,呼出浓烈的热息。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气味,好似早晨的绿茵,爽冽沁鼻……她要牢牢记住他的气味。 沈芯婕抱住他的后颈,别过娇颜,用鼻尖轻蹭他的颈肩,嗅着他独有的气味。 这个撒娇的小动作,催化了娄易早已沸腾的情欲。 长指勾起她细巧的下巴,薄唇覆上,深入芳腔,勾缠起软腻香舌。 大手掬起一方雪嫩,轻揉重捻,在敏感的娇躯燃起一族簇情焰,如瓷一般细嫩的肌肤,随即泛起点点红晕。 尽管已不是第一次欢爱,可每当他肆意地爱抚,她仍会感到羞赧,不知所措。 「阿易……」她双颊瑰红,唇儿微肿,伴随一声声细弱娇吟,呢喃着他的名。 「我在这里。」他沉沉低语,灼亮如炬的黑眸,自雪胸之间抬起。 随后,湿热的唇舌,席卷而上,让那两朵微微颤动的花苞,绝艳锭放。 她闭起眼,轻咬下唇,纤白双臂紧紧攀住他强壮的肩头,在他身下,尽展妖娆美态。 当他挺腰潜入她温润的花泽,她秀眉微拧,在过多的欢愉之中,轻咬住他的肩,抑下一声声甜腻的呻吟。 修长玉腿缠上了男人的窄腰,他弓起后背,缓慢而悠长的挺入。 浓浊的呼息声,在她耳侧回荡,每一声都好似打在心头上。 她要帮他生下孩子,即便有一天她走了,至少还有孩子能陪伴他……她知道,她这么做很自私,可她害怕,怕娄易真这么死脑筋,一辈子傻傻等着她回来。 即便她不能亲眼看着孩子长大,但她深信,娄易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 「想着我。」蓦地,贴在她脸旁的男人嘶哑低语。 她在迷乱之中,将身上紧绷的美丽男体拥紧,别过汗湿的娇颜,啄吻男人满布潮红的俊颜。 「我是呀……就想着你。」她吻上他泛红的耳廓,声嗓娇甜的呢喃。 他目光深邃而锋亮,直勾勾的定住她,拉过她的双手,推至两侧,大掌与之十指交扣,如兽般强壮的年轻身躯,在她柔软的体内涌动,堆高情欲的浪潮。 一别先前的被动羞涩,这一次她主动迎合,她的娇嫩紧裹住他,不让他轻易离开,只能将自己埋得更深,更深…… 雕漆架子床徐徐晃摇,锦幔飘飞,遮不去里头的春光。 两具美丽的身躯,彷佛无止境的纠缠着,在爱欲交融之刻,倾注彼此心底所有的情意。 「芯芯,别离开我。」 当体内过多的情潮堆叠,终至崩溃的那一刻,她在哭喊中听见那个总是冷冰冰的男人,在她耳畔低哑央求。 霎时,因情动而流下的泪水,掺揉了一丝心疼。她咬紧下唇,除了娇喘,没有任回应。 她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收拢双臂,将那个难得流露出内心恐惧的男人抱得紧紧,紧得不能再紧,彷佛一只同心结,就这么结在一起,永不分离。 阿易,对不起……这只是她偷来的幸福,总有一天,她得还回去。 过后…… 橘暖的日夕透进雕花窗棂,寝房内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两道此起彼落的呼息声。 沈芯婕身上覆着牡丹花绣缎被,显露在被子外的肌肤,吻斑点点,仿若一只只小粉蝶。她枕在娄易的臂弯里,长长睫毛掩下,气息仍有些紊乱。 娄易另只手臂圈在她光滑的腰腹上,已从狂乱中恢复冷静,俊颜透着少见的佣懒,低垂的眸光,凝结在怀里的那张娇颜上。 蓦地,许赋压低的嗓音,隔着房门传进来:「大人。」 娄易眉头微攒,轻缓地起身下榻,挑起地上的衣裳,俐落而无声地穿回身上。 「何事?」穿戴整齐后,他绕出了内寝,来到外间小厅。 门外的许赋知道主子不悦,先道了声歉,才接着通报:「何郡守已备好马车,有请大人移驾官邸。」 「他找我所为何事?」娄易推开房门,面色冷峻的望向许赋。 许赋眉眼低了下去,抱拳道:「回大人的话,何郡守让人梢来了话,说是……兰筝公主来了湘城寻您。」 闻此言,娄易面色陡沉,眸光渐冷。 「大人,公主千里迢迢而来,且只着轻装,随行的丫鬟与护卫不过区区五人,想来是不愿声张,大人若是不前去相见,怕是有失礼节,亦失道义。」 第四十二章 虽知主子不喜兰筝公主百般纠缠,可兰筝公主到底是皇族,与少年皇帝感情甚笃,若是稍有得罪,只怕牵连甚大,是以许赋只好硬着头皮出声劝道。 娄易冷着脸,淡道:「你留下来保护夫人。」 许赋低头称是,便退至一旁,让出通道,目送娄易离去。 怎知,娄易刚走不久,房里竟传来沈芯婕的叫唤:「许赋,你在外面吗?」 许赋诧异,随即回道:「回夫人的话,许赋在。」 「你等等呀,先别走。」 与此同时,房里传来窸窣声响,不多时,就见沈芯婕推开房门。 她衣物整齐,唯独一头青丝披散下来,许赋只稍稍飞觑了一眼,便低下了眉眼,躬身抱拳,等候差遣。 「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沈芯婕说道。 许赋纹丝不动,道:「夫人,请恕属下不能从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怕会招猜嫌。」 哎,差点忘了这些古人的礼节特别多。沈芯婕秀眉微蹙,心念一转,唤来了在院子里守着的银宝,道:「银宝,你跟许赋一起进来。」 银宝应了声是,便随许赋一同进了房。沈芯婕在外间的太师椅落坐,一旁茶几上搁着张信函。 银宝上前斟茶,许赋停在五步之外,依然垂首抱拳。 沈芯婕问着许赋:「听说四年前我与太尉大婚时,曾把奶奶的几个亲族找来,你可还找得到那些老亲戚?」 「启禀夫人,大人对老夫人的亲族们甚是亲厚,特地交代过属下,逢年过节必得上门关心捎礼。」 沈芯婕笑道:「这样说来,你知道这些老亲戚都住哪儿了,那太好了,你备些好礼,连同我这封信一块儿带去,送给跟奶奶血缘最近的老舅爷。」 这封信老早便已誊写好,一直压在衣箱底,犹豫着该不该送去,可经过今日那场噩梦,她便决定嘱咐最信得过的许赋。 许赋面有难色,「夫人这是……」 「你若担心的话,不妨把信拆来看,信里也没写什么,就是几件事想请托老人家帮忙。」她略顿,阵光流转,寻思片刻,又道:「这事你也不必向太尉呈报,日后若是太尉提起,要找人问罪,你便说是我不让你呈报,要怪便来怪我。」 许赋虽有些为难,但仍是应允了:「属下明白了,既然夫人如此坚持,属下定会将信转呈给老舅爷。」 「交给你去办,我便放心了。」沈芯婕松了口气。 「那么属下告退。」许赋上前接过信,便躬身退出寝房。 一旁候着的银宝,难掩好奇的问:「夫人,您写这封信给老舅爷,打算做什么呢?」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银宝已不像先前那样敬畏沈芯婕——也是前段日子沈芯婕才晓得,原来银宝与太尉府里的其他下人,对于岑巧菱可能是青鸢国师的转世一事,略有耳闻,因此许多人对她敬而生畏。 她才晓得,原来这位青鸢国师,不仅仅是元魏人对她崇敬有加,就连东周人对这位传说中能预示未来的女国师亦相当忌畏。 「也没什么,就是嘱托老舅爷一些事。」沈芯婕淡淡说道。 见主子不愿多谈此事,银宝不敢再往下问,捧起彩釉白瓷茶壶,道:「茶凉了,奴婢这就去换过。」 银宝刚要退出寝房,迎面便见一名粉衫少女走来,她停步福身。 粉衫少女约莫十三四岁,锦衣珠簪,打扮甚为华贵,一进房里便先向沈芯婕行了个礼。「给太尉夫人请安。」 沈芯婕一见是郡守的女儿何钰,微笑起身相迎。「没人在,不必多礼。」 何钰年纪尚小,兴许是嫡女的缘故,颇受何郡守的疼爱,因此有些娇气, 但看在沈芯婕眼里,倒觉得她性子直率,不似那些受到封建规束太深,死气沉沉的名门千金。 「夫人……」何钰觑了一眼身后的银宝,欲言又止。 沈芯婕虽然有些纳闷,仍是支开了银宝,「银宝,你下去歇着吧,我跟钰儿想单独聊聊。」 银宝行了礼,捧着茶壶退出房外,顺手带上了房门。 「你想跟我说什么?」沈芯婕望向何钰。 何钰有丝犹豫的道:「夫人,方才我去了一趟布庄,回来时被一名男子喊住,他说他是夫人熟识的朋友,因为苦无机会与夫人相见,于是便托我捎个口信给夫人。」 「男子?」沈芯婕微诧,随即意会过来,「那个人是不是个子很高,长得白净斯文,说起话来温文有礼?」 何钰眼神骤亮,道:「是呀!那人就跟夫人形容的一样,这样说来,那人真的是夫人的朋友?」 「嗯……算是吧。」沈芯婕含糊地应和一声便岔开话题,「他可有向你报上名号?他捎了什么口信给我?」 「他说,他姓诸,除此之外,也没多提。」何钰毕竟年轻,心思单纯,当下并未再追问。「他让我传个口信给夫人,说是他在舆德街的留香茶坊静候。」 「静候?」沈芯婕惊诧。这个诸瑾找她,是为了什么事? 何钰续道:「他还说前一回夫人欠了他人情,欠了总该还,他等着夫人前去相见,并让夫人莫要惊动其他人。」 「是吗?他竟然这么说。」沈芯婕垂眸寻思。 诸瑾既然上门讨人情,她当然不能不还,毕竟当初若无他相助,她绝无可能这么顺利的巧遇娄易。 心念一起,沈芯婕复又望向何钰,道:「钰儿,你先别走,留下来帮我个忙。」 何钰眨眨眼,一脸困惑。「我?我能帮什么忙?」 只见沈芯婕一手轻抚下巴,上下端详起她一身青春俏丽的妆扮,随后缓缓扬起了笑。 【第十二章】 舆德街在湘城最热闹之地的西侧,这儿林立着无数的算命摊与堪舆店铺,相传无数闻名天下的堪舆师,盖发迹于此地,因而舆德街颇具盛名。 当然,这些事还是来了湘城之后,沈芯婕曾听娄易提及才知情。 熙熙攘攘的人潮走在舆德街上,一名小丫鬟怯生生地瞅着前方的主子,低低喊了一声:「夫人……」 兀自走在前方的粉衫人儿一顿,转过身,笑道:「不是夫人,是小姐。」 小丫鬟咬着唇,连忙低头赔不是:「对不住,奴婢又喊错了,还请夫人……小姐饶恕。」 「你叫夕儿是吧?」 沈芯婕梳着年轻女孩儿才会梳的花瓣髻,发簪各色琉璃珠花,一身粉樱色撒花交领短袄,底下是锦缎绣如意纹饰千褶裙,猛一看,还以为她是哪户人家未出阁的小闺女。 夕儿点点头。「回夫人的话,奴婢名唤夕儿。」 「你又忘了,眼下我是你的小姐,不是夫人。」沈芯婕好笑的提醒道。 夕儿脸红咬唇,连声赔不是。 见小丫头这么老实,沈芯婕有些过意不去,安慰道:「你别慌,我只是假借你家小姐的身分出府会一会朋友,一会儿就回去,你再多忍忍啊。」 若不是为了躲开许赋等人的监视,她也不会拜托何钰与自己暂时交换衣裳,并在丫鬟巧妙的遮掩下,成功躲过娄易留下的那些随从,从何府的侧门离开。 眼下何钰正穿着她的衣裳,躲在她的寝房里不敢出来,就怕被许赋等人发现她们假扮成彼此。 「夕儿不敢。夕儿只是担忧夫……小姐的安危。」小丫鬟亦步亦趋的跟紧,就怕跟丢了这位娇贵的太尉夫人。 府里上下有眼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尉大人疼妻之甚,几乎是寸步不离。 「别紧张,我就只是出来见个朋友,能出什么乱子?」沈芯婕不以为意的笑道。 毕竟,此刻她穿着何钰的衣裳,顶着何饪的身分出门,湘城这儿又没人认得她,只要她低调点,见完诸瑾后便回返,还能出什么大事? 诸瑾到底曾帮过她,若让许赋知道她前来见他,恐怕才会出大事,而她总不能害了诸瑾这个救命恩人。 于是,在她细细琢磨过后,方想出这样的应变对策。 「小姐,留香茶坊就在街尾转角。」夕儿替她指引方向。 第四十三章 沈芯婕瞥了一眼街尾不起眼的石砖屋子,正欲提步,蓦然听见不远处有道苍老瘠哑的嗓子在招客—— 「公子,姑娘,且留步算个卦吧。」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身灰扑扑的褙子,端坐在小方桌前,手边摆着个龟壳,一旁还搁着笔墨。 沈芯婕见老先生瘦骨伶仃,一双略略发黑的眼睛,紧紧闭着,似是不能视物的盲人,摊前又无任何客人,看上去有些凄凉,心下顿生不忍。 「小姐,您这是……」见沈芯婕朝算命摊走去,夕儿困惑的跟上前。 「既然难得来这里,我就算个命吧。」沈芯婕笑道。 夕儿自是不敢阻拦,只能牢牢紧跟着。 沈芯婕在桌前的竹木方杌落坐,望着老人手边的龟壳,有些好奇,正想伸手去碰,老人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 「姑娘是来算命吗?」盲眼算命师问道。 沈芯婕惊诧,「师傅是从何得知我是女子?」 盲眼算命师笑了笑,未答,兀自将龟壳推向她手边,道:「请。」 沈芯婕拿起龟壳,发觉龟壳里放着三枚古币,她想了想,轻轻摇动手中的龟壳,再将古币从龟壳中倒出。 古币在方桌上打转儿,发出清脆声响,随后静止不动。 那盲眼算命师明明不能视物,却像是看得见似的,伸出手便摸上古币。他仔细抚摸古币上方的铸纹,脸上的笑,缓缓敛起,面色渐沉。 沈芯婕正觉古怪,扬嗓问道:「师傅,这铜钱怎么看?」 「不可能……怎可能会有这样的事?」盲眼算命师不断喃喃自语。 「师傅,你说什么事不可能?」 「姑娘,你这个卦相……是阴卦。」 「什么是阴卦?」 「死去之人拟的卦。」 闻言,沈芯婕僵住。 夕儿脸色刷白,急忙出声:「呸呸呸!师傅说的是什么话,我家小姐还年轻,活得可好了,怎可能是……老师傅,您这是大白天吓唬人。」 盲眼算命师似也被卦相吓得不轻,收起古币与龟壳,一脸惨色的道:「小姐,这卦不收钱了,您且走好。」 见算命师受了惊吓,沈芯婕也不好再多问,便起身离去。 「小姐,这条街的算命师可多着,有的是骗吃骗喝的神棍,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夕儿见她神情恍惚,不禁出声缓颊。 沈芯婕勉为其难的笑笑,也没搭话,心神不宁的走着。 进到老旧但还算干净的茶坊里,沈芯婕抬眼四望,却没见着诸瑾的人影。勤快的店小二凑上前招呼道:「姑娘,喝什么茶?要不要茶点?我们店里最出名的水晶糕,包准姑娘尝过便爱上。」 沈芯婕正欲启嗓,却见一道眼熟的青色身影步进茶坊。 「诸公子?真的是你!」她目光一亮,甚是惊喜。 诸瑾笑望着她,一如她印象里那般斯文有礼,他朝她走来,道:「好久不见了,沈姑娘……不对,应该喊你一声太尉夫人。」 闻言,沈芯婕不免有些心虚,尴尬笑道:「诸公子,上回实在是情非得已,我撒了点小谎,还望你别见怪。」 诸瑾面上含笑,不见一丝责怪之色,道:「姑娘走后,那边……亦发生了不少事,在下多少听说了关于姑娘的传闻,方知那日巧遇的姑娘,原来是东周大名鼎鼎的娄易之妻。」 沈芯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嘘,你别张扬,我这是偷溜出来见你呢,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沈姑娘果真是心地纯良,与在下不过有一面之缘,收了口信便不顾安危前来一见,在下当日真没帮错人。」 「你既然帮了我,我自然得还你这个人情。」 诸瑾眸光幽亮,笑意悠然。「楼上有雅间,姑娘若不介意,可否移驾相谈?」 沈芯婕爽快的应允,拾阶上楼。临进雅间前,她担心两人的谈话会被夕儿泄漏出去,便让夕儿在帘外候着。 雅间里,她与诸瑾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壷香茗,以及几碟精致的糕点,她伸手取了一块枣泥豆沙卷,正想一口咬下,不意瞥见诸瑾目光紧随她而飘 她微怔,「诸公子为何这样看着我?」 「在下冒昧,想请教姑娘,是几时恢复神智的?」 「啊?」诸瑾……他说什么? 诸瑾敛起笑,眼神深幽似黑渊,冷冷瞅着她。「姑娘这一命,当只有十年,若不是娄家护着姑娘,姑娘早该回了。」 「啊?诸瑾,你说什么呢?什么十年?回去哪儿?」她越听越胡涂了。 「姑娘,青鸢族人不辱姑娘之命,在百年之后,将由我诸瑾履行祖先曾对姑娘许过的死诺。」 「诸瑾,你缓一缓,我实在听不懂你说的——」 话未竟,就见诸瑾刷地一声站起,走近她时,毫不迟疑的伸出手,将手里那柄嵌青玉的短剑,刺进她左胸口。 尖刃划破衣衫,刺穿了雪肤,怵目的鲜血,宛若泉涌,顺着刀刃流淌而出。 沈芯婕只觉剧痛难耐,张嘴欲喊,眼前却似有黑幕掩覆而下,她什么也看不见…… 「姑娘,您离开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她依稀听见诸瑾在耳边低喊,莫名地,她知道他口中称呼的那一声姑娘,并不是指她,而是另有其人。 ……谁是那个姑娘?她若一死,岑巧菱还回得来吗?娄易会知道她在这里吗? 满腔的疑惑,已得不到任何解答,沈芯婕只觉喉间一热,吐了口腥红的鲜血,当下倒落在诸瑾伸来的手臂里。 诸瑾扶住了沈芯婕,面容难掩一丝激动,可把刀插进她胸口的那只手,从头到尾不曾颤抖,亦不曾有过半点犹豫。 他垂下眼,等着怀中人儿断气,而后,他探手拨开她颈后的发,看着那一小块白皙无瑕的肌肤,缓缓浮现一块青色鸟纹。 「——真的是你,姑娘。」 阴卦……这是死去之人掷的卦。 想不到那一卦,竟是预告了她的死。 意识浑沌中,沈芯婕缓缓睁开了眼,发觉她正被一团浓雾包围,看不清周遭景物,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蓦地,哭声由远至近,穿透白雾,荡入耳底。 她茫然张望,好似有一双手,拨开遮挡住视线的白雾,她往下看,竟看见自己躺在一口黑色棺木里。 棺木里堆满了她最爱的白色夹竹桃,身上穿着过去她最心爱的骨董刺绣洋装,她闭着双眼,双手交放于身前,脸上画着淡妆,沉睡般的神态,恬静安详。 告别式的会场,布置着淡粉色与白色夹竹桃,所有的人都来了,过去的朋友,曾经指导过她的舞蹈老师,就连大学时交情较好的同学,全都在场。 他们正在瞻仰遗容,个别走过棺木,有的人带着自己准备的白玫瑰,瞻仰时一并放入棺木里,让白玫瑰衬映着棺中人柔美的娇颜。 哭声似雨滴,逐渐渗透了白雾,越来越清晰。 她就站在上方,隔着那层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雾气,看着底下正在上演的……她的丧礼。 她看见妈妈一身黑色套装,在凯勋的搀扶之下,坐在会场的最前排位子上,低下头擦拭泪水。 她看见凯勋用着未婚夫的名义发言,整场丧礼由他一手统筹,而凯勋的女朋友就坐在角落位子里,同样一身低调的黑,脸上覆着墨镜。 沈芯婕死了。 看着告别式上,那一祯放大的遗照,她眼眶一热,双手紧捣嘴巴,低低啜 泣。 尽管知道是迟早的事,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可当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丧礼,她才晓得这一切教人多么难受。 「凯勋……妈咪……」她声嘶力竭的喊着,可没人听得见。 她在雾气里趴坐着,双手不停地敲打着那团白雾,可不论她怎么做,她与底下的世界永远隔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永远碰触不到她曾深深爱过的人。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棺木被封上,看着妈妈哭倒在凯勋怀里,看着棺木被抬上灵车,被送往火葬场……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沈芯婕,没了。当烈火烧尽她的肉身,她曾经活过的那些岁月,将一并灰飞烟灭。 第四十四章 往后,世上就少了一个沈芯婕……她什么也没有了。 泪如泉涌,模糊了视线,任凭她如何抬手擦拭,却怎么也看不清底下的景物。 雾,慢慢聚拢。 当她擦干泪水时,眼前又是那团白雾,她孤伶伶的跪坐在原地,只觉万念俱灰。 沈芯婕死了,岑巧菱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她的魂魄为何还在这里?她该去哪里?天堂?地狱? 娄易呢?他会不会气她?如果她没那么鲁莽,独自去见诸瑾,或许这一切就+会发生。 不,不对。二十一世纪的沈芯婕死了,那只骨董戒指应当已拔下,她终究还是得回去。 是她害得岑巧菱的魂魄无法回返东周……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岑巧菱因为她,无缘无故承受了她不该受的苦,她真的感到很抱歉,如若有来生,她愿意折寿相赔。 怔忡间,她仰起脸,看见雾中似有人影,缓缓朝她走来。 雾,渐散…… 人影穿雾步来,容貌显现,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是一个女人。一个,美得不真实的女人。 黑发,雪肤,纯粹东方的美丽轮廓,偏偏镶着一双翠绿色眼眸。 白雾之中,她却披着一袭曳地的黑色绒毛斗篷,好似刚从冰雪极地归来。 「你是谁?」沈芯婕迷惘地问道。 女人未答,美丽容貌不带一丝情绪,那双碧绿眼眸直视前方,眼神空洞。她看不见……是盲人。沈芯婕恍然大悟。 「你,想回去吗?」女人缓缓启嗓,嗓音竟是瘠哑苍老,宛若九旬老妪。 「回去哪里?」她茫然反问。 「东周。」 哑透的嗓音一出,沈芯婕当即震愣。这个女人知道东周,而且她是盲人,莫非……有可能吗? 「你想回去他身边,是不?」女人又问。 「你究竟是谁?」 女人略略别首,空洞的双眼直视前方,道:「我,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缕残魂。」 残魂?这是什么意思?沈芯婕脸上困惑更浓。 「岑巧菱只是一个载魂之器,她一死,被困在载器中的我,便能离开。」 沈芯婕水眸倏然瞪大,「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载魂之器?那岑巧菱的魂魄呢?」 女人低声回道:「你还听不明白吗?世上根本没有岑巧菱……一直以来,是我被困在那具载器里。」 沈芯婕深受震撼,不可置信的喃喃:「世上根本没有岑巧菱……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那个载器,时候到了,本就该抛去,如今那个载器于我已无用,你若想回东周,我便帮你一回。」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女人沉默片刻,方道:「总有一日,你或者娄易,必须还我这个人情。」 「还你人情?怎么还?」她越听越混乱。 「到那个时候,你便会知道。」女人淡淡说道。 「所以,你要送我回娄易的身边吗?」 「那具载器已伤过一回,但还堪用,你若想要,那便给你吧。」 那可是一具活生生的肉体,可到了这女人口中,却成了冰冷的容器……她究竟是什么人?沈芯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回去之后,务必转告娄易,他亏欠青鸢族一条命,日后必得代为偿还。」 青鸢族?这个女人当真是—— 沈芯婕惊诧未竟,只见那个气质诡艳的女人蓦然提步走来,朝她伸出手,一把将她推落雾间。 坠落中,她看见女人仍站在那团浓雾之上,远处云雾间,有只拖曳着青色长尾的鸟儿,穿雾而出,停在女人的肩上。 下一刻,她听见青色鸟儿张开鸟喙,发出尖锐杂乱的啼鸣。 她闭起眼,用双手紧捣耳朵,感觉轻若羽毛的身子一路直坠,穿透一团又一团的浓雾,坠入不见底的迷雾中。 可她不怕,一点也不怕。 因为,她知道二十一世纪已不再有沈芯婕。她爱的,爱她的,都已不再属 于她,她将被埋葬,被淡忘。 属于她的,她拥有的,仅剩下的……就只有娄易。 哪怕再死上一回,哪怕要直坠深渊,摔得粉身碎骨,她也想回去找他。 江河悠悠,白幡顺风飘飞。 一艘开往皇京的楼船上,随行的丫鬟与嬷嬷发上倶簪着一朵白花,随从们虽是一身劲装,袖上亦绑着一截白缎。 特意布置过的舱房里,摆放着一口上好的琉璃棺。 棺木里静静躺着一具冰冷的尸身。 银宝跪在棺木前,泣不成声,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夫人……银宝对不住您,要是银宝拦着您……」 「住口。」 低沉的哑嗓在房中角落响起,银宝一僵,缓缓抬头望去。 娄易面容消瘦,深邃眼眸越发凹陷,一身黑色素缎常服,缓缓走向棺木。银宝不敢再看,脑袋低了下去,惊惧的泪水滴落下来。 昨日夫人与郡守千金对换衣裳,领着郡守千金的丫鬟,偷溜出郡守府,去了舆德街,不想,几个时辰后,小丫鬟浑身是血的奔回郡守府…… 为时已晚。 待太尉赶至留香茶坊时,夫人已断气,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杀害夫人的凶手已不知去向。 「出去。」冰冷的命令陡然响起。 银宝颤着身子,急忙爬起身,一路低着脑袋退出舱房。 几盏白烛亮晃晃地,却驱不散围绕着棺木的死寂,娄易垂阵,面无表情地望着棺木里的苍白人儿。 他知道她随时可能又会「消失」,也许一走又是个四五年,甚至七八年才会再回来。 这都无妨。他愿意等,愿意守着疯傻的岑巧菱,哪怕要等到发白齿摇,只要她还有可能「回来」,他便愿意一直等下去。 可如今,却是连等待的机会,都不可能有了。 她死了……或者该说,岑巧菱死了,沈芯婕的魂魄再也回不来。 一阵椎心之痛涌上胸口,娄易扶在棺木边缘的双手,缓缓握紧,泛白的指节,微微颤抖的手背,泄漏了他看似冰冷的面貌之下,极力压抑的痛苦。 「芯芯,你撒谎。」 沉哑的声嗓,自喉间涌出,回荡在寂静的房里,彷佛受了伤的野兽,隐身于暗处,舔伤低鸣。 「你说,你想看遍天下山水,所以我带你来南方。你说,你想帮我生孩子,我也当真信了……可我想要的不是孩子,我想要的,不过是你能留在我身边。」 望着棺中彷佛沉睡一般的沈芯婕,娄易双眼发灼,胸口好似被掏空,只余一片死绝的痛。 直至此时,他依然不愿相信,她竟然就这样离开了他。 双手紧扶着棺木,娄易闭起红透的眼。一滴泪水沿着瘦削的下巴,落在棺中人儿的手背上。 「大人!」 倏地,门外传来许赋难得失了分寸的惊嚷。 娄易睁眼,深深望了棺中那张没有血色的娇颜一眼,然后移步推开舱房的门。 门外,许赋面色发白,抱拳道:「大人,属下冒犯了。」 「何事?」娄易攒眉,神情甚冷。 「还请大人移步。」许赋退至廊上,示意娄易移至眺望台。 娄易来到二楼舱房前的眺望台,望向底下的甲板,只见众人四散,缩躲在甲板边缘。 正觉古怪时,他看见甲板上有样异物微动,彷佛对他的注视有所感,那异物竟振翅飞了起来。 待到看清那异物的面貌时,娄易目光一震。 那是青鸢—— 青鸢乃是上古神鸟之一,因受上古异神诅咒,从此成为不祥之身,所到之处,必有祸劫。 上古神谕曾道:青鸢若现,必有国将灭! 由于盛传青鸢族生来不祥,青鸢族后裔于百年前多已灭绝,余下的族人流散于诸国,隐藏起青鸢族的身分,绝口不提。 此后,青鸢族逐渐从人们的口中消失,除了百年前名动天下的青鸢国师,再无人见过青鸢族后裔。 别说是青鸢族后裔,青鸢这种鸟早已绝迹多时,数百年来不曾现身,更遑论是亲眼目睹。 然而,此刻,那绝迹数百年的上古神鸟,竟在众人面前现了身。 「大人,青鸢可是不祥之兆啊!」许赋惶恐地说道。 第四十五章 娄易未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在半空中盘旋的青鸢。 那只青鸢,一身鲜亮的青羽,眼珠甚黑,彷佛通晓人性,两条长长的青色尾巴,彷佛绿缎一般,随着飞舞而飘动。 「嘎嘎!」青鸢张开丹红色的鸟喙,发出吵杂尖锐的鸣叫声。 蓦地,那只青鸢在空中盘旋一阵后,竟直朝着娄易飞去。 「大人当心!」许赋惊叫。 娄易无动于衷,只是眸光微凛,无惧地迎着青鸢。 不想,青鸢只是从娄易身旁飞过,翅膀轻轻擦过他肩头,留下了几根青羽,便直直朝着臆房一路飞去。 娄易心下一紧,随即奔回舱房。 一走进摆放棺木的臆房,娄易看见青鸢停在棺木边缘,扭头回视他。 「滚开!」他赤目低吼。 青鸢展开双翼,飞起,朝着棺木中的人儿俯冲而下。 「不——」 娄易朝棺木飞奔而去,伸长了手臂,意欲攫住那只青鸢,可终究快不过它,漫天青羽,缓缓飞落…… 当娄易扑向棺木时,伴随一道诡艳的绿色萤光迸射而出,青鸢竟缓缓融进沈芯婕的胸口。 大手僵在半空中,只来得及握住一根青色羽毛。 他极目凝瞪,难以置信方才所见的异象。 下一瞬,只见棺中人的手背,若有似无地,微微抽动一下。 娄易震愣,僵在空中的大手一松,青羽飘落在棺中人微弱起伏的胸口。 一切静寂如死,只余他粗喘的呼息声,以及撞击着胸膛的凌乱心跳声。 琉璃棺中,苍白的脸蛋,彷佛一点一滴被注入了生息。双颊恢复红润,唇上的青紫色褪去,点上胭脂一般的水滟。 两排浓黑的长长睫毛,颤动了数下,随后缓缓睁开—— 彷佛自漫长的梦境中转醒,沈芯婕眨了眨眼睫,呼息细弱而绵长,望着上方直瞪住自己的憔悴男人。 双双凝视了片刻,她竟是微微地笑了,同时,晶莹的泪珠在眼底滚动。 「阿易,对不起……」 话未竟,她已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托抱起,紧紧拥进他宽大的胸怀里。 他没出声,就只是静静地,紧紧地,拥抱着她。 她贴在他心口上,听着鼓噪的心浪,感受着他僵硬身躯细微的轻颤,才发现他有多害怕,有多痛苦。 她鼻尖一酸,两手揪紧了他的后背衣衫,哽咽道:「阿易,我回来了,这一次再也不离开了。」 他松手,捧起胸前泪湿的小脸,覆上薄唇,将连日来痛入心扉的思念,透过这一吻,深深倾诉。 「下一回,你若离开,我便随你而去。」他抵住她的唇,嘶哑低喃。 她泪盈于睫,哽咽着:「阿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别回去。」他目光哀沉的请求道:「不管原来的世界有多好,有多少你爱的,求求你,为了我留下来。」 总是沉默寡言,吝于表达真实心声的娄易,居然在求她……沈芯婕心口发疼,秀雅的眉眼紧皱,低声哭了出来。 「阿易,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她抱紧他清减许多的腰,痛哭失声,「原来世界的那个沈芯婕已经死了……纵然我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娄易知她心伤,轻抚她后脑的发,柔声安抚道:「沈芯婕还在这里,活得好好的,那里既然不容你,不回也罢。」 原来阿易也会安慰人……她仰起泪中带笑的脸,道:「阿易,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青鸢国师。」她小心翼翼的念出来。 娄易愣住。 她目光恍惚的回忆着,「她长得好美,好美。她还告诉我好多事……」 于是,沈芯婕将她与青鸢国师相见的经过,钜细靡遗的告诉娄易。 听罢,娄易只道:「我欠她一条命。」 「是我欠她才对,怎么会是你呢?」她纠正他。 「世上若无你,便也无我。你的债,自然由我来受。」他语气虽淡,每一字句却重重地凿印在她心上。 她红透的眼,霎时又是泪如雨下,双手将他抱得不能再紧。 「阿易,你别对我这么好……我好惭愧。」 「你若惭愧,那便乖乖听话,不许再离开我,不许再擅作主张去见任何人。」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她龈然认错。 「知错便好。」他扬唇,终于展笑。 望着那张清瘦不少,仍然俊丽非常的面庞,她心念一动,有些别扭地道:「那封信……你读过了吗?」 娄易一脸漠然,「什么信?」 「……就是我托许赋转交给老舅爷的那封信。」 她才不会傻得以为,许赋真会照她的话,不将那封信的事呈报娄易,特别是在她发生这样的意外之后。 娄易静得出奇,只是拿那双深邃美目凝瞅着她。 她被瞅得后背发凉。「你生气了?」 「不生气。」他出乎意料的回道。 「真的?」她好惊讶。 他面无表情的道:「既然你让老舅爷游说我再纳妾,我便不辜负你这番苦心。」 秀眉往中央靠拢,皱成了一个小结,她咬着唇,直瞪他。「那是因为……因为很多原因,我才会写下那样的信,眼前的情况不一样了,你可不能将那封信当真。」 其实那封信,当娄易读至一句「务必请太尉纳妾」之后,便心灰意冷的将信搁下,未再往下详读。 「你这么大方,还求老人家劝我纳妾,我怎能不当真?」他正经八百的说。 她听了直发急,「你……你不能这样!那是因为我以为自己若是走了,便不会再回来,怕你一个人孤单,又怕你死脑筋,不肯再找个人作伴,才会忍痛写下那样的信,你……你……」 她急得舌头快打结,他却笑了,笑得那样好看,笑得她看怔了眼。 他俯首,吻了吻她,盈满柔情的眸心,只映着她一人。「这辈子,我的妻只能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子。我若有妾,那便是一个名唤沈芯婕的古怪女子,她窃占了我妻子的身躯,以至于我不得不纳她为妾。」 这话虽然透着一丝戏随,却也道尽他的真心。 她水眸一弯,泪光点点,却是笑靥灿烂,伸手拉下他后颈,主动迎上娇嫩的唇儿,缠绵相吻。 「……岑氏死了?」 月色迤逦下,园中近百朵的昙花开落得正好,雪白瓣瓣,淡雅圣洁,彷佛是月光化作的花,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身型瘦削拔长的少年,手执一朵刚摘下的昙花,美目低垂,嘴角含笑。 另一名男子站在几步之外,凝睇着少年袍子上的瑞祥千云绣,以及那只好似在云间飞舞,绣得活灵活现的九爪苍龙。 昙花在长指把弄之间,轻轻转了一圈,彷佛有些什么,亦随这花的旋转,准备开启。 少年皇帝心情甚好,声嗓愉悦的道:「三条魂已回返两条,看来她转世前的记忆应当也该想起才是。」「端王那边……」 「放心吧,朕会让娄易去了结,端王那儿你就不必回去了,留在东周帮朕。」 诸瑾面上无喜,甚为平静,只道:「陛下何时让我见姑娘?」 执花之手一顿,美目扬兮,少年皇帝转身回睨。他年轻修长的身姿立于月晕之下,俊美之甚,清丽之至,如仙,如妖。 「朕会让你见她的,但不是现在。」 「我知道陛下要的是什么,姑娘的第三条魂识,我已寻着,只要陛下让我见姑娘一面,便去为陛下取来那第三条魂识。」 少年皇帝笑了笑,目光却渗着丝丝寒意。「诸瑾,你,还不够格跟朕谈条件。」 诸瑾未语。 「去,取来她第三条魂识,只要能唤醒她的神智与记忆,朕便让你与她相见。」 夜风乍起,吹动一截明黄色袖袂,捏在指间的昙花,不知几时滚落于地,被一脚碾碎,与泥尘交混。 诸瑾垂下眼,应诺道:「我这便去取来。」说罢,转身便走。 月光下,满园昙花中,少年皇帝静静伫立,下巴高扬,美目微眯,朱润红唇勾起,美若妖魅。 后记 【后记 乔宁】 大家好,我是乔宁。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时间过得好快啊!创作这个故事时,我从二〇一六来到二〇一七,然后故事出版时,二〇一七已经过了一半。 年纪越大越发觉得时间流逝快速,小时候总盼着长大,认为长大后便可以做各种随心所欲的事,结果长大之后反而怀念起不懂事的年纪。 是的,这个故事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或者也可以说,这是一个伪正太养成的故事。(被揍) 这个故事放入的元素比较多,有时间,有成长,有爱情,有亲情,所以故事前头大家可能会觉得爱情戏似乎淡了些,可能也会觉得娄易与沈芯婕的爱情不够强烈、浓烈,但这是有原因的,请听我娓娓道来。 年轻的时候,我一直认为,爱情里就是应该两个人爱得一样多,两方付出的必须对等,不能谁少于谁,否则这份爱情就会失衡。 然而,年纪稍长之后,主张这个论调的我,开始动摇了。我开始好奇,当一方爱另一方比较多,爱人的那一方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 我一直在想,但没有适当的灵感与主题发挥,后来,偶然间注意到渐冻症的相关新闻,看见报导里那些原本在专才领域里大放异彩的人,因为不幸罹患渐冻症,而被夺走了挚爱的一切,生命亦逐渐被这病侵蚀,逐渐枯萎,沈芯婕的角色于是在我脑海出现。 当然,我得承认,沈芯婕在故事开头是不讨喜的。身为天之骄女,加上有着极高的舞蹈天赋,她无疑是当世认定的人生胜利组,然而她罹患了渐冻症,她再也不能跳她最爱的芭蕾,甚至到最后只能在病床上等死。 透过沈芯婕在两个不同时空来回穿梭,看见她热爱生命的活力,亦看见她受病魔摧折、一心求死的痛苦,这是创作之初最想挑战的部分。 再然后就是爱情的部分。由于时空因素,由于罹病因素,沈芯婕注定不能与未婚夫相守,她曾经深深爱过,所以她放不下,心底始终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未婚夫的,娄易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在乎。 因为娄易爱得比较多,比较深,所以娄易注定是守候的那一方。 二十一世纪的沈芯婕,她的生命与时间可以说是完全停摆,然而她的精神状态,却在穿越两个时空中逐渐成长。 当她在东周时空缺席时,娄易已然蜕变成长,而当她在二十一世纪时空缺席时,她曾经挚爱的人们,亦已生变。 在这样的冲击中,沈芯婕逐渐成长,她对爱情的看法,也从最单纯的从一而终产生变化。透过描绘她的心情,带领读者一起领悟,爱情的面貌千百种,不见得某一方爱得比较多,这份爱就会失衡,进而失控。 不是这样的,我也是长大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爱得少的那个人,或许是因为受过伤,那个伤口成了永远补不起的缺,所以需要另一个愿意爱得比较多的人来补上。 对沈芯婕而言,娄易就是这样的存在。他无条件守候,无条件等待,无条件的给予,他的爱绝对比沈芯婕深。 娄易的世界与视界原本很单纯,假使沈芯婕没有出现,他这样个性的人,大概终其一生都不会晓得什么是恋爱,也不会花费心思在爱情上。 所以,于娄易而言,沈芯婕的出现,同样改变了他的全部。 又,由于是系列作,人物有关联性,为了必要性的铺陈,因此故事也花了不少篇幅在讲述下个故事的主角,相信大家应该都猜出下个故事的主角是谁了吧? 然后,因为下个故事应该又是个折磨人的大挑战,为了沉淀,也为了做好准备,我暂时先逃走,跑去写了个临时闯进脑海的现代故事,希望期待这个系列作的读友们要等等我喔,不要因为下个故事是现代稿就逃走(抓住衣角ing)。 当然也很希望读友们会喜欢下个现代故事,先预告一下,这个故事有些狗血,有些悲情,有些虐,有些纠葛……总之,是一个猫奴小作者写得很爽的故事(揍扁)。 最后,不免俗的又要提起让人很悲观的话,书市萧条,陷入困境的台湾罗曼史目前似乎还看不到曙光,最后一哩路不知还能走多久,只盼喜爱乔宁笔下故事的读友们,能继续以购买作品来给予支持,让乔宁的这一哩路能再多走一会儿。 再次谢谢大家。 欢迎来此与乔宁联系—— https://.facebook/ciao.ning2015/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东周秘闻录之一《荡妇要翻身》; 2、东周秘闻录之二《太尉请纳妾》。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