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且听剑吟》 第1章 京城来的大人物 这一年还是相对太平的一年,南方的战乱渐渐沉埋,只是恼人的水灾虫患,加上沉重的田赁国赋像是软刀子割人,但古往今来,徭役赋税慢慢习惯也就那样,算不得伤筋动骨,人们顾得自己有限的生计,播下种子,满怀希冀等待秋收,就算是全部的心血,立身报国太遥远,茶余饭后当个谈资也就一笑了去。荆州一带的叫嚣的反贼,在朝廷大军的钢铁洪流下,也锐气全挫,作鸟兽散。 这一带土地丰饶,绿野如画卷招展,这里是广陵,是诗人笔下的田园。 今天有一支来自北方京城的车队打破了官道上的宁静,三十名重甲骁骑众星拱月般拥簇着一辆枣红马车,这三十带刀悍卒身上的嚣张气焰,远比数百披甲骑兵还要目中无人。 除了守卫马车的北方盔甲样式的三十扈从,队伍前也有三百吴越步兵在领路,领头的也有三人三马。 若是有识马之人看了,也会暗地咂舌,心想广陵今儿是要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这三马,其中一匹是北方宝驹“绝地”,乃是赫赫有名的军马,野行万里,足不践土,非中州铁军在籍将领不能骑行。果然,马鞍上稳坐的膀大腰圆的铁汉,披甲戴盔,腰间别着象征品阶军衔的三尺剑,带着浓重的军伍烙印。 另外两人,骑行的虽并非军马,可也不是一般的良马。其中一彬彬公子,穿一袭洗练之感的长衫,胯下的宝驹,呈现出朱红之色泽,是有着西域血统的“胭脂”,早些年在京城据说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为争强好胜,竟为了试骑一番,不惜许诺百金赏赐,连马尚且如此金贵,那这马主人的身份不必多说地位有多么尊崇。 “世子殿下,马车里面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好大的架子。”但就是这么一个地位尊崇的公子哥,也卑躬屈膝地对身旁并肩骑行的人堆着笑容。 他是吴王帐下上将军的嫡子余雄,他前几天刚和一帮志同道合的弟兄在青楼寻欢,纸醉金迷,还没开始来得及享受就得到自家老爹下了命令,不得不爬下床,秘密出城百里迎接贵客,还不能大张旗鼓。刚领三百兵马,浩浩荡荡出城,结果遇到吴王的嫡长子,世子殿下非要乔装来一同去接待贵客。 结果到了地方,只看到了这壮汉一人三十骑独自护送马车,更是瞠目结舌。 开什么玩笑? 他可是见过这黑脸汉子的画像,乃是太安二十年皇帝亲自点评的武状元,姓樊名褚。据说此人天生神力,有万夫不挡之勇,在御前比武以一敌百,勇冠三军,先后在兵部军机处任职,后火速提拔,当上了禁军的教头。再然后,就传出他辞官的消息,当时地方各路诸侯都在打探他的行踪,抛出橄榄枝,想招募他于麾下,可惜,樊褚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销声匿迹。 却不想,这次从京城来得大人物,竟然是由他亲自护送? 被唤“世子殿下”的冠玉公子闻言压低声音,手指向北方:“上头来的大人物,伺候好了没坏处。” 余雄悚然,京城来的大人物?要知道世子殿下的的老爹可是穿着朱袍带着冠冕的吴王,正儿八经的世袭罔替的侯爵,掌控三城六郡,手握十万兵马,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连他都说是大人物,莫非马车里的是朝堂上的公卿?皇族? 容不得他深想,此时一声雷鸣从天际响彻,沉闷而悠扬,像是古老的铜钟敲响,紧接着乌云密布,狂风骤起,似暴风雨要来的前兆。 余雄皱眉,感到意外,真是蹊跷,这几日一直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又过了雨季,不应该有这么突变的天气才对。吴越两州毗邻东海,是名副其实的沿海地区,受季风气候的影响,这雨要是下了,那可是漫长无比,很难有停歇之意。 这雨下得突然,根本不给二人反应时间,忽稠忽稀,像是绢丝一般,一下子天际就像是沉浸在灰茫茫的一片中,连身后的三十悍卒守卫的立车,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枣红马车内。 帷裳点缀着红蓝宝石,被细雨冲刷打得叮咚作响,车内却是极为舒馨,漂斥着极好闻的檀香,有一着朱绮罗绣年轻貌美的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年轻公子,满脸焦急,她抚手摸着怀中男人的额头,一咬朱唇,心想怎么这么烫? 这一路的颠簸,驸马爷精神恍惚,莫名其妙的来了倦意,这一觉下去就像是发了高烧,再也没有苏醒的迹象,中途听驸马说外边的甲士都不能相信,说世界上都心思歹毒之人,千叮万嘱告诫自己不论发生了什么,在没有到广陵之前,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能惊动外边的护卫。可这一日下来,驸马的病情却是越来越重,现在更是一颓不起之势态,她一个文弱女人如何该如何去做?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一闪而逝的电光更是照亮了半边天。 “唔……” 公主惊喜地发现怀里的公子眼皮迷迷糊糊抬了一下,似乎在挣扎,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随时有苏醒的征兆。 陈词发现大脑隐隐作痛,脑海一隅有一团不属于自己的人格在争夺空间,如此庞大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占据大脑,他极不适应,精神一度错乱,差点在这种变化的记忆中迷失自己,等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才觉得匪夷所思,干脆闭上眼睛想了很久,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没有死。 那么,我现在是穿越了? 陈词是一个退伍军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陈词退伍不褪色,下班路上见几个小瘪三调戏女学生,仗义出手,心想自己当了十来年的侦察兵,还怕几个小混混?但双拳难敌四手,被捅了十几刀,倒在了血泊之中,不治身亡。 他也想不明白现在的小混混都这么狠的吗? 唉。 “言卿,你醒了?”丽珠公主喜极而泣,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和陈词四目相对。 陈词一脸懵逼。 但这样尴尬的光景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珠帘外的暴雨打破,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躺在这女人的怀里,前世哪里和女孩子凑这么近过?还是长得这么精致,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孩。他脸一红,不动声色坐了起来,窗外的雨来得突然,这会还在下,只不过小了许多,雾蒙蒙一片,喔……看来是真的穿越了,还不是梦。 略一整理记忆,陈词忍不住感慨,真是因祸得福,老天待自己不薄。 这副身体的主人来头可真不小,和自己同名同姓,竟然是当今丞相唯一的儿子,姓陈,名词,字言卿。 辛无忌的妻子陈氏分娩时因难产而死,也许是出于对妻子的愧疚或者思念,他顶着压力让自己的儿子随母亲姓,不然,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应该叫辛词……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身份,乃是太安二十一年皇帝陛下赐婚给丽珠公主的驸马爷。 陈词颇有些无奈和茫然之感。 陈词绞尽脑汁后发现,这个时代似乎不属于华夏上下五千年的任何一段历史时期。这个国度,叫作大凉,朝廷上鹰派的大臣习惯性带着蔑视周边蛮夷的口吻高高在上地称己方为“大凉帝国”,论政治制度而言,帝国采取类似“郡国并行制为实体,州府刺史部为监察”的行政区划,分全国为十四个州部,共计二十八路诸侯,因此大凉的疆域版图也大的离谱,似乎在这种科技落后的时代,这种制度是唯一符合国情,既能实行中央集权,又能对地方实行有效控制的制度。 这是一个虚假太平的时代,只有朝廷还在粉饰着国泰民安的盛景。 老皇帝病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躺在病榻上连早朝都上不了,却迟迟不宣布立储君。 九子夺嫡争得头破血流,笼络权贵,互相厮杀,你死我活。 朝廷内派系林立,鹰鸽两派政治集团明争暗斗,宫内阉党把持朝纲,奸佞当道。 而在十四州,异姓王和州牧一手遮天,拥兵自立,听调不听宣,只等一个借口,就可能宣布脱离大凉管束,谋求独立。 各地的起义军就像是雨后春笋,在所谓传教士的煽动下,每天都有虔诚的信徒飞蛾扑火般揭竿而起,为了赢得所谓尊严和自由而战。 譬如太安九年的“桃花之乱”,据说有一名叫作袁沛的书生,进京赶考,却尚未及第,后黯然回乡,纠集一帮志同道合的好汉在桃止山聚义,举起谋反的大旗,吸引无数人慕名投靠,这些年养精蓄锐,一度成为当世最大的反贼。天下反贼皆以袁沛为榜样,尊其为“沛公”,茶馆里的说书人当喝醉了酒,谈论此人,总会竖起大拇指,评价道:“袁沛,当世枭雄也。” 这个帝国的大厦,从里到外就像是烂透了的长满了蛀虫的木头,充满着腐朽的气息。 陈词看着眼前公主小心翼翼的神色,没由来笑了笑,却是苦涩的笑容,心想老天真是给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穿越在丞相之子、当朝驸马爷的身上,可惜,眼前的困境似乎步履维艰,现在的陈词,就像是帝国内部表面安稳的一个平衡点。 想要他性命的人太多了。 第2章 雨中,刺杀 陈词整理了原主人的记忆,不禁感慨眼前的处境真的是危如累卵。 丞相在京城为官,既不是鹰派,也不是鸽派,不参与政治集团的斗争,也不拥护哪个皇子,甚至和阉党、禁军都没有走动,是真正的朝中一股清流。皇帝健康的时候他深受宠爱,甚至不惜赐婚给他的儿子,巩固其影响力。皇帝欣赏他的清廉和刚正,可惜理想是残酷的,现实总是带着几分骨感,现在皇帝病重,辛无忌的处境就逐渐微妙起来,他得罪了这么多人,可以预料到老皇帝驾崩那一天,就是辛无忌被革职查办的时刻。 这样的人如何能在血腥的政坛中活下来? 辛无忌现在是骑虎难下,陈词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把驸马爷送回祖籍老家,也就是广陵。 京城的百官是乐于看到这一幕的,那些心思比海都要深的官吏难道会好心看着驸马爷安然无恙抵达广陵? 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 一个朝廷和地方的平衡。 驸马爷从中州一路南下,途径皖州,路过吴州,一直到这里,沿途的藩王和州牧都虚情假意的接待,甚至献上谀词,为其贴心的保驾护航,但这些都是表面。谁也不知道驸马爷带着公主殿下来广陵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辛无忌自知时日无多,只想让自己的儿子远离朝堂,安全的过完余生吧? 但就是这样,朝中的鹰派大臣也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驸马爷死在江湖人手里也好,这样那些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巨鳄就能顺理成章请皇帝颁布圣旨,玩一出借刀杀人,调集兵马整顿江湖上的闹得很凶的门派,马踏江湖!这可谓一箭双雕,既削弱了地方的兵权,也打击了江湖上的反动势力。 丞相之子、当朝驸马被刺杀,这个导火索足够了吧? 对于陈词,沿途的州牧和藩王都很忌讳,他必须死,如果不死,那就是朝堂安插在地方的钉子!死也不能死在他们手里,否则就是坐实了他们拥兵自立的口实,要是朝堂上那些阴险好战的鹰派大臣几经上谏添油加醋般在皇帝耳畔说几句,落得个造反的名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也不能死在江湖人手里,否则岂不是被人当了刀使? 所以,地方的州牧和异姓王也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地。 大凉虽气数已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扞卫皇权的几十万中州铁军可不是吃素的,铜墙铁壁,举世无双,对大凉十四州的威慑力犹存,谁敢当这个出头鸟? 陈词冷笑,心想真是歹毒,其实真正的驸马爷已经死了,中毒身亡,是一种慢性毒,毒发症状看起来像感染了风寒,实际上身体早已是冰火两重天,能把人的精神逐渐消磨殆尽,最终一命呜呼。幕后之人就是想让驸马死在归乡途中,至于嫁祸给谁,谁来当这个冤大头,都无所谓了。 “夫君,你在想什么?” 公主很担心陈词,大病初愈,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脸色阴晴不定,莫不是烧坏了脑子? “没什么。”陈词深吸一口气,费了好大劲才缓过来,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没死。 真的穿越了。 尽管眼前危机四伏,但看到眼前这个高贵古典的美人,似乎还不错?前世当了十来年的侦察兵,刚退伍,还没找女朋友,就惨死街头,如今一朝穿越就抱得美人在怀,喔……真爽。 “夫君,马上要到广陵了。”公主小声提醒,按照驸马爷昏迷前的叮嘱,她也猜测路上会有人对他们的马车行不轨之事,又弱弱地说道:“这一路上多亏了樊将军保护,我们才能这般顺利。” 陈词点头,撩起珠帘,看到了马车前带队的被淋成落汤鸡的高大汉子,心中一凛。 樊褚。 如果这个驸马爷还有什么值得信赖的人的话,那无疑是这个叫樊褚的壮汉了。 樊褚是武状元出身,侠肝义胆,不懂变通,人情世故淡薄,不愿与朝堂上的官吏同流合污,因为他的上司嫉贤妒能,处处排挤,樊褚不堪重负便从兵部离职,去了禁军中当了教头。因为不拘小节的性格,实在难以融入官场,有一次见自己的领头上司克扣禁军饷银,怒火中烧,揪着那统领就去了刑部,势要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 结果当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那统领在京城为官多年,背景深厚,也是,若无过硬的靠山,如何敢有克扣军饷的胆子? 樊褚不仅没能把那奸佞绳之以法,反而被泼了脏水,在几方势力的擀旋下,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押入大牢,听候问斩。辛无忌听说了此人的遭遇,起了惜才之心,不忍看见这种英豪被人陷害锒铛入狱,便出手干预,耗费万两金珠的代价将其从大牢中捞了出来,留在了相府。就这样,樊褚从名满天下的武状元,成了相府无人问津的门客。 遥见那胭脂宝驹上魁梧的汉子,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庞落下,陈词感受到一股安全感,似乎有他在,自己一定是安全的。 然,陈词忽然眯起眼。 水雾中,不远处,十几名黑衣刺客飞驰而来,在这滂沱的大雨中格外显眼。 陈词略微一数了一下,刺客不多不少刚好一十二人,训练有素,在雨中飞奔,顷刻便到,他们呈现四个方位,将护卫马车的三十悍卒团团围在中央。 “敌袭!” “世子小心。” 余雄惊惧,当即抽出佩刀,扯着嗓子吼道。 他虽沉溺女色,可也十分骁勇,当即让乔装的世子殿下慕容桐后退,立即指挥甲士进行战斗部署。这三百士兵不愧是他的亲卫兵,一声令下,形成有规则的军阵,和这些刺客对峙,每一个战士的眼里都是熊熊燃烧的战意,无畏的,一往无前的战意。 樊褚牵着辔头,和三十扈从默默策马往陈词所在马车的方向靠了一些。 “夫君……” 陈词觉得肩一紧,回眸才发现一脸紧张和惊恐的公主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有些好笑,安抚道:“无妨,公主殿下,我们会安全的。” 第3章 小千叶剑道馆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啊。 陈词其实觉得有蹊跷,因为此行太过顺利了,从京城出发,披星戴月,马啸长群而过,千里万里,都要到广陵了,除了那暗中的歹人在徐州城里神不知鬼不觉下了毒,其余居然没有遇到过一次刺杀。 他盯着雨中充满肃杀的十二位刺客,细细打量。这些刺客,无一例外都穿着紧致的夜行服,将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如鹰隼的眼睛。他们的装备精良,背上别着长刀,腰间佩着短剑,连缚腰的鞶带都戴着十字镖……一瞬之间,陈词想起一个名词。 东瀛武士。 这个想法冒出来,就再也收不住。 这些刺客身材普遍六尺余,不算魁梧,却一副洗练之感。 十二名刺客眼神交汇,下一刻,他们动了,寒芒一闪,便是长剑出鞘,他们呈现一种诡异的身法冲杀而来,横冲直撞,很快将三百士兵冲散,目标就是陈词。 “放肆!”樊褚怒吼一声,扯开衣襟,露出虬结的胸膛,手一张,一柄霸刀落入手中。 这次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很快和三十悍卒交战在一起。 他们配合默契,不曾交流,很快就有几名刺客杀出重围,纵身一跃,跃入雨中,长刀带着滚滚杀意,想强势镇杀陈词。樊褚哪里能让他们如愿?别看他膀大腰圆,身法却诡异刁钻,身轻如燕,如猛虎下山,孑然挡在马车前,霸刀之下,楞是让三个刺客无法跟进一步。 “啧。”陈词感慨此人真乃猛人也,他前世虽当过侦察兵,接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但这次刺客的刀法十分精湛,没有花里胡哨的技法,毫不拖泥带水,出手便是杀招。 他暗自心惊,心想这种刀法,杀人如探囊取物,他不禁为樊褚捏了一把汗。 但他的担心显然多虑了,樊褚不愧为武状元出身,一人独战三名刺客,毫无惧色。刺客在他的刀下,很快负伤,鲜血淙淙流下,被雨水冲刷。樊褚顾忌驸马爷和公主的安危,也没有乘胜追击,一人立于马车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陈词看得热血沸腾。 余雄虽沉溺酒色,但丝毫不缺阳刚之气,这会看到这些刺客,仔细辨别,怒火中烧,“他娘的,是东瀛人,狗日的小倭奴!别放他们走!” 得知刺客是东瀛倭奴,许多士兵一听,面色凛然,不敢怠慢,当即开始变化军阵。 东瀛人? 陈词眼神冷冽,为之一怔。 他搜寻了一下原主人的记忆,很快得出结论。说来话长,据说太安初年的时候,一群东瀛舰队闯入舟山群岛附近,曾和沿海驻军爆发武装冲突,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海战。此役前,大凉人根本不知道海外还有这么一个民族,皇宫里的高人更是连夜占卜星象,绘制地图。 得知这些倭奴不过是弹丸小国,偏居一隅,更是没放在心里。 再后来几年,东瀛人派出了使臣团进京面圣,献来了珍宝,意图对大凉俯首称臣,成为大凉的附属国,逗得宫里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当即就同意了使节的朝贡,下了诏书,允许东瀛人可以在大凉境内贸易经商和移民,但需缴纳高额的赋税,为保持民族血统的纯粹性,且不允许与大凉人通婚。 这些年下来,大凉境内的东瀛人数量与日俱增,甚至达到了一个不容小觑的数字。 陈词冷笑,这个民族好战嗜血是刻在骨子里的,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归顺?东瀛人善于学习,取长补短,此举无非是卧薪尝胆,只是在伺机而动罢了。这个民族如狼一般的野心,人尽皆知。陈词甚至忍不住猜测,大凉这些年发生这么多变故,是不是东瀛人在从中挑唆,想让大凉各路诸侯和皇室内耗斗争,好想坐渔翁之利?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陈词一张脸也阴沉下来,好啊,上辈子当了十几年的兵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上过战场,没打过鬼子,到死了都没发挥出自己一身的军事才华,现在好了,重生在这个世界,说不定有机会完成自己远大军事抱负。 陈词看到了雨中和一刺客打得如火如荼的余雄,不禁刮目相待,心想这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一看就是长期沉迷酒色,没想到居然也是一个练家子。 战斗来得突然,因为有三十带刀扈从加入战局,也结束得快。 这三十甲士都是从京城相府中挑出来的好手,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汉,个个都是行伍悍卒百战之精兵,在樊褚的指挥下,结成军阵,将闯入其中的刺客一一诛杀干净。 “留一个活口。” 陈词急忙喊道。 不用他提醒,余雄早就示意部下停手,霎时间,两名吴地士兵用长刀抵着一个刺客的脖子,让其动弹不得,那刺客狞笑一声,一脸怨毒地看了一眼陈词,想咬碎牙囊里的毒液自杀。 “糟糕,此人要自尽!” 樊褚冷哼一声,一跃而起,几乎是带动残影的瞬移到了刺客身前,一掌拍下,那刺客来不及咬碎牙囊,便被一掌拍碎了牙齿,血肉模糊。刺客发狠,想强行吞下满嘴的污血,樊褚却不给他机会,一脚踢出,刺客闷哼一声,一口老血带着碎牙喷在地上。 “跪下,狗日的小倭奴。”余雄上去一脚踹翻他。 有两名士兵死死摁住刺客,解开了他的面罩。 果然是东瀛人。 刺客结着发髻,是那种类似丸子头一样的极其诡异的发型,留着鼠须,一脸阴沉,见自杀都成了困难,刺客嘴里“叽里呱啦”骂着什么,很愤怒。 仿佛在说,士可杀不可辱。 “哎哟我擦,看不出来你们这些躲在暗地里像是老鼠一样的小倭奴,还挺高风亮节?”余雄骂骂咧咧,踩着刺客的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刺客脸色微变,骂的更难听了。 “聒噪。” 樊褚冷哼,抬掌间,便把刺客打得昏死过去,然后看向余雄,“余公子,你认识他们?” “小千叶剑道馆的呗。”余雄用刀挑开刺客的衣襟,露出胸膛上的一枚樱花烙印刺青,轻笑着说道:“这些东瀛人自诩剑道如何精妙,把长刀视作剑,总是看不起我大凉剑法,自恃高人一等,在广陵横行霸道,他娘的狗一样的东西,鼻孔看人,常干些欺男霸女的龌龊行径。” 第4章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余雄踩着刺客的头颅,哈哈大笑:“这群东瀛武士,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这次生擒了一个刺客,等入了广陵城,我非要带兵去查封了那些东瀛人开的青楼和武馆,以前还怕师出无名,现在拿捏了人质,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看来他对东瀛人的成见很深。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樊褚倒是漠不关心,解决了刺客,便要求余雄继续赶路,尽快出发前往广陵,他接受的任务便是把驸马爷和公主殿下平安护送到广陵,然后贴身保护驸马爷的安全。至于什么小千叶剑道馆和他没关系,他也没兴趣去了解。 此战,结束的很快,这十二个刺客就被全歼十一个于此,还被生擒一个,己方三十悍卒并未有伤亡。当然,余雄带来的三百兵卒已在极短时间内损失数十人。 余雄面色阴沉,愤怒地用宝剑砍向尸体,试图发泄心中怒火。别看余雄平日里玩世不恭只知道花天酒地,但这些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如今惨死在刺客刀下,他怎能不愤怒? 世子殿下慕容桐盯着尸体怔怔出神。他回眸看了一眼马车,又看向尸体,剑眉一挑:“老余,看来等咱们进城了,是要好好兴师问罪一番了,不然这些小倭奴以为咱好欺负。” “世子放心,等回了广陵,我必要去讨要一个说法。” 这梁子算是结下来了。 世子? 原本还在忧心忡忡的陈词目光错愕,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胭脂马上的青年。 记忆里,那个便宜父亲祖籍是广陵,及第状元以后曾衣锦还乡过一次,和吴王来往密切,甚至好几次朝堂上有动静,也是那便宜老爹书信吴王。原以为这次回乡,只是靠着父亲的影响力在广陵苟活,不成想,那个便宜老爹的人脉这么广阔?竟能让吴王的嫡长子亲自来接他?只是,这位世子殿下真的是因为父辈的关系来接他的吗? “夫君,你在想什么?” 陈词摇摇头,不愿去解释,他也不觉得这个小姑娘能懂什么,呃……陈词啊陈词,你死就死了,还给我留下这么倾国倾城一个老婆,不过你放心吧,你老婆我会给你照料好的,嗯,还有你那在京城身陷囹圄的老爹,有机会我也帮你养老……陈词这么想着。 丞相把他和公主送到广陵,也是希望他就待在南方做一个闲散庄主,凭借丞相在广陵的声望和人脉,加上公主的身份,可以说,如果陈词愿意,下辈子都不会颠沛流离,可以享数不尽的荣华,取用不竭的富贵。 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丞相只是希望自己的骨肉远离朝廷上的厮杀,安度余生。 可是,陈词会甘心吗? 寄宿着别人的身体,睡着别人的老婆,靠着别人的老爹,替别人享福? 呃…… 似乎,也未尝不妥? 陈词觉得,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那和禽兽没什么区别。 既然老天给了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那势必不能甘于平庸,一定要借着自己有限的力量去拼搏,去争取……远的不说,光眼前的小倭奴就够陈词怨恨的了,就算不能参与朝堂上的刀光剑影,去杀几个鬼子,似乎也不错?如果要是能征服东瀛,那自己前世当兵十年,也算死而无憾。 如果不知道有世子在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说不过去了,陈词决定下车。 此时滂沱的大雨逐渐小了,有雨过天晴的迹象。 公主见状,急忙取出油纸伞,想为其遮雨一起下车。 真是贤淑的老婆。 陈词一边感慨,一边冲她摇头,示意她就待在马车里。雨小了,但依旧在下,陈词跳下马车,樊褚立马迎上来,微微低头:“驸马爷,刺客已经解决了,我等马上出发,此距广陵还有三十里,您且稍等。” “多谢,老樊,一路辛苦了。”陈词由衷笑着抱拳感谢。 “嗯?”樊褚黝黑的脸庞浮现一抹诧异,这一路来,从京城南下,路途千里万里,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位驸马爷对自己露出笑容,这也是驸马爷第一次这么亲切地唤他“老樊”,他在陈词身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和从容。想罢,樊褚急忙翻身下马,小心翼翼侍奉陈词下马车,“驸马爷言重,护您周全乃职责所在。” 陈词颔首,然后看向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世子和余雄,微微屈身抱拳:“拜见世子,多谢将军。” 余雄抿了抿嘴,心说这病怏怏的年轻人就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原以为能让世子兴师动众不惜乔装打扮出城百里相迎一定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权贵,之前他心里认定陈词是在京城一手遮天的老头子,谁知道竟然年轻的不可思议。皇族? 但不管陈词身份如何,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赶忙回礼。 慕容桐微微一笑:“驸马爷,江南多雨,您身体孱弱,还是不要淋雨的好。” 驸马爷? 余雄惊愕,心想虽然不是皇族,但也八九不离十了。驸马爷……余雄心思活络,心里正揣测是哪个驸马爷,但转念一想,皇帝陛下就这么几个闺女,二公主在太安一十三年与草原人和亲嫁给了北漠可汗,五公主在太安一十五年嫁给了西域王东方钰,宫里那就只有一个小公主还被皇帝陛下捧在手心里含着怕融了,那么,陈词的身份呼之欲出!他是当今丞相的独子,陈词,陈言卿! 一想到陈词的身份,这位平日里骄纵的吴州上将军之子余雄态度温和下来,甚至看向陈词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亲切。丞相辛无忌,那可是广陵人的骄傲,当真是清廉公正,铁面无私,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是赫赫有名的清官! 面对慕容桐看起来并非是惺惺作态的关切,陈词心里有些感激,又看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吴州士兵的尸体,陈词肃然起敬,深深鞠躬:“惭愧,因为我让吴州男儿流血牺牲。” 余雄大大咧咧收了刀,一脚踹翻一具东瀛刺客的尸体,说道:“驸马爷说甚话,就算今儿你不来,这些倭奴狼子野心,和我们积怨已久,迟早会和我们爆发冲突,早到晚到都是到,现在好了,新仇旧恨也算彻底撕破脸,等进了城,我必定去收回利息,讨要个说法。” “好!那就多谢将军了。”陈词对东瀛人也没什么好感。 “驸马爷叫我余雄就行。” 第5章 城门,冲突 雨过天晴,拨云见日,竟见彩虹。 原本陈词打算出了马车与慕容桐和余雄并肩骑行,趁此拉近关系。毕竟人在广陵,慕容桐是地头蛇,弄好交情以后办事也方便,但慕容桐拒绝了,说现在暗中不免有心怀不轨之人,驸马爷还是不能太招摇过市的好,否则被刺客钻了空子,一切都前功尽弃了,他也不好回去交代,如此,陈词只能回马车。 “夫君,见你和那位将军相谈甚欢,是你幼年的玩伴吗?”公主柔声问道,她也没觉得诧异,毕竟即将入广陵,是丈夫的故乡。 “那倒不是。”他开始解释慕容桐和余雄的身份。 “夫君,你变了。” “哦?变了吗?”陈词心跳加速,他已经尽力模仿原先那个陈词说话的口吻了,难道还是被发现了吗?陈词内心慌乱,面上不动声色一把搂过公主的肩,佯装大笑:“哦,可能是大病初愈吧,昏迷的时候我也想开了,人生苦短,总不能一直绷着脸,到了广陵我们也安全了。” 公主趴在陈词怀里,俏脸一红,弱弱的说道:“夫君,你以前从不会有这样的举动的……唔,轻薄?” “哈哈哈。” 大病初愈日,娇妻在怀时,洞房花烛夜,人生三大喜事。 而现在,陈词直接白白占了俩。 老天啊老天,你一定是看我见义勇为,惨死街头,换一种方式来补偿我? 陈词默默下定决心,既然重活一世,那一定要把自己全部的雄心抱负施展出来,更何况刚刚莫名其妙遭到了东瀛人的刺杀,这要是不报仇,还得了? 三十里路途,半日便到。下午之际,宽旷的官道上逐渐出现许多百姓,或拎着野味,或扛着兽皮,或挑着瓜果,但看到三百多浩浩荡荡的军士策马走来,尤其是许多士兵还抬着尸体,皆是头皮发麻,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巡城官原本百无聊赖打着哈欠摸鱼,一眼看到军容肃穆的车队,吓得一个趔趄,匆匆跑下城台,行至余雄和慕容桐跟前,跪下行礼:“广陵北关巡城军提督萧龙,拜见世子殿下,拜见余将军。” 余雄大手一挥,“把那些东瀛人尸体抬上来,悬于城楼之下。” 萧龙闻言直吸凉气,东瀛人?等他看到许多士兵抬上来十一具触目惊心的尸体,只觉得毛骨悚然,但既得军令,他也不敢怠慢,只能硬着头皮让开,眼睁睁看着那些士兵将十一具尸体悬挂在城楼前,许多百姓都偷偷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余雄心中冷笑,他当然知道广陵城里许多达官贵人甚至是一些在军中有些官职的人都或多或少受过东瀛人的恩泽,这不是什么秘密。东瀛人毕竟是蛮夷,是外邦人,想在广陵做生意,上下都需要打点关系,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说不定,这萧龙还受邀去过东瀛人开的青楼享乐。 很快,整整十一具尸体就被士兵们用绳索吊着头颅,悬在城楼上。 甚至有几具还在滴着血水。 余雄掏出自己的令牌,吩咐道:“你记住,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取下这些尸体,违者军法处置。” “是,是……”萧龙赔笑,满脸谄媚。 也许是动静太大,此时北关城门内外围满了凑热闹的百姓,人群忽然如潮水一般退开了一条路,只见十几个穿着宽松和服,脚踩木屐,腰别长刀的男人走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发型,中间头发剃光掉,显得十分滑稽怪异,东瀛人。他们的身高也不高,均六七尺左右,但一个个阴沉着脸,像是在压抑愤怒。 有人幸灾乐祸,心说有热闹看了。 “是他?” 慕容风和余雄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这伙东瀛人领头的那个高大男人,是小千叶剑道馆的大师兄,叫上杉祁。此人在广陵颇负盛名,前两年他初入广陵开设武馆之时,就斥资万金摆下擂台,意图挑战广陵最强之人。此举当然惹得人神共愤,许多江湖豪强和世家门客都慕名而来,想杀一杀这个东瀛人的锐气,然,皆已惨败告终,此人武学造诣深厚,能担得起一句“宗师”,绝非沽名钓誉之徒。 余雄经过短暂的愣神,很快恢复镇定:“呵呵,老子不去找你们,你们竟然还主动来了?” 气氛,剑拔弩张。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同胞,悬在城楼上。”说话的东瀛人,就是上杉祁,他长得高大,生的英俊,一口纯粹的中州腔。 余雄面露不屑,坐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小倭奴,你们自己做了什么糗事,还要我解释吗?” 上杉祁身后一留着鼠须的胖男人怒了,闻言跳出来,指着余雄叽里呱啦骂了一句什么,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一定骂的很难听。 “狗日的小倭奴,给你脸了?”余雄脸色一冷,抽出佩刀,霎时间,一百士兵围上去,将一群东瀛武士团团包围。 见状,那张口辱骂的鼠须男人才愤愤不平地闭上嘴,眼神极为不忿。 “将军息怒。”上杉祁说话了,他笑得温和,十分谦逊地鞠了一躬,给足了面子,“我想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没什么误会,小倭奴,你呢也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看到老子身后的兵了吗?死了三十多人,哼,这笔帐老子慢慢跟你算,识相的滚开,今儿老子没时间跟你废话,如若敢说半个不字,依照《广陵治安律》处置,通通抓入大牢。” 话毕,上百精兵抽出佩刀,在雨后的太阳下,泛着幽幽寒光。 那鼠须男人面色更加阴沉,一手握在佩刀上,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怒火,但最终看到上杉祁严厉的神色还是忍住了。 上杉祁抬头看向城楼上的十一具尸体,若有所思,旋即再一次彬彬有礼地鞠躬,“既如此,等在下办完公务回了武馆,再恭候将军大驾光临。” “哼。” 他说完,就带着一群东瀛武士默默出了城门,看来,他们并非是因为城楼的骚动才出来的,而是本就有事情出城,恰巧路过。 马车上,陈词默默合上珠帘,心里纳闷,如此说来,难道这伙刺客,虽然是东瀛人,但并非是这个什么小千叶剑道馆的弟子? 第6章 是鱼是蛟总会浮出水面的 一场差点兵戎相见的厮杀就此无声无息化解,街道上围观的群众见没热闹看了一阵唏嘘也就一哄而散。在广陵,当兵的在百姓眼里也没什么好口碑,许多世家纨绔仗着有军方背景干着欺男霸女的强盗行径,甚至夜深了,酒壮怂人胆行腌臜之事的士兵也不少。在绝大多数老百姓眼中,这场冲突只是狗咬狗罢了。 车队进入北关城门,一路深入。 广陵是江南一代最繁华的城池,江南女子窈窕贤淑,婀娜可人,享誉天下,据传当年太安帝年轻时还曾乔装扮作富商来此选妃。广陵最出名的是声乐,是歌楼,寻常人只能看到广陵的繁华,认为不过如此,可一旦到了夜里,若是囊中足够宽裕,就能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纸醉金迷,酒池肉林。帝国其余州的人嫉妒广陵的繁荣,时常会写出诗文词句暗讽在这样沉沦的广陵里吴州无男儿,士兵无血性。 一路惹人注目行至城主府前,余雄指挥士兵退下,樊褚恭恭敬敬策马到马车旁,压低声音恭恭敬敬道:“驸马爷,到了。” “好。” 陈词牵着公主的手下了马车。 樊褚及三十带刀扈从默默在城主府外等候。 城主府极为辉煌,朱红色的城墙,青碧色的琉璃瓦,古典的东方建筑格局,大气磅礴。陈词深吸一口气,挽着公主走到余雄和慕容桐身前,真挚作揖:“多谢慕容兄、余兄一路护送。” 余雄受宠若惊,急忙回礼:“驸马爷说甚话,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驸马爷,我平日里住在广陵城外东关十里的军营,若有吩咐,只管知会。” “多谢。” 陈词是真的很感激。 纵观原主人的记忆,陈词在京城的时候,几乎是处处受制,步履维艰,南下途中,遇到的护送队伍也都是阳奉阴违,如今这余雄,看起来不似作态,倒是像真情实感。 慕容桐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驸马爷,公主殿下,一路颠簸,旅途劳顿,我父王早已备下酒宴为你们接风洗尘,请。” “好。” 慕容桐的父亲,就是吴南地区的实权领袖,吴王,慕容氏,名盛,字丰茂。陈词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吴王,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不然让吴王看出端倪,那可真得不偿失。原先的陈词,性格时而有些忧郁,偏偏现在的陈词是个阳光铁汉,让他扮作那种女人一样多愁善感的阴郁,他还真装不出来。 “驸马爷,你放心,既到了广陵,朝廷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 进入府内,穿过前殿,是一片奇花异木,早春的花卉万紫千红,随处有守卫的士兵在巡逻,也有端茶送水的女婢走动。慕容桐率先打破三人的沉寂,他的意思是想让陈词放下戒备。 “我知道,家父和吴王是故交,只是朝廷风云变化,又发生了广陵外那档子事,我怕牵连王府。”陈词应承着,心里却觉得古怪,正所谓天下嚷嚷,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丞相和吴王虽有交情,但现在天下可不太平,时局动荡,这个节骨眼撇清关系来来不及,居然如此上心? 这个时代太残酷,陈词不敢不小心,必须谨慎。 “哈哈哈。” 慕容桐放声大笑,拍着胸脯傲然道:“驸马爷,无需担忧,别的地方不敢说,但在广陵,饶是朝中那些奸佞再如何权势滔天,也不敢对咱们怎么样。至于城外来刺杀的东瀛人,驸马爷安心,此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陈词颔首,只能抱拳感谢。 一路来到邸内深处的偏殿,还未进门,就见一着黑蚺纹路的蟒袍男人大笑着走来,他长得方正,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笑起来容光焕发,人未到,声先至。 “世侄,你可让我苦等啊,这锅里的饭菜可是滚了好几遭,热了又热。” “拜见吴王。” 陈词和公主急忙屈身。 吴王那来自上位者的威严敛去,他故意虎着脸,有些不悦,伸出宽大袖子里遒有劲道的大手将二人搀起来,“这么客气做什么?这里是广陵,不是京城,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大伯,学别人叫什么吴王?” “是,陈词拜见伯父。”陈词干笑,感受到吴王的善意,他也暗自捏汗。 陈词的记忆里只知道吴王和丞相有私交,书信来往密切,但具体关系好到哪一步,谁也不得而知。这时节,草木皆兵,陈词对谁都不放心,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那便宜老爹能放心让陈词和公主回广陵,不管如何,广陵一定是安全的。 吴王,也许值得信任。 “哈哈哈,这才像样子嘛。”吴王和蔼笑着,拍了拍陈词的肩膀,然后转头嘱咐慕容桐,“去把我的陈酿会稽山拿两坛来。” “喏。” 慕容桐默默退下。 偏殿,觥筹交错,陈词秉承着用人不疑用人不疑的念头,也将那些谨慎杂念抛开,他暂且选择相信那个远在京城便宜老爹的人脉,不至于把自己亲儿子推进火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黄酒入喉不辛辣,上了年份的也颇有后劲,数杯下肚,陈词和吴王都有些脸红发烫,红光满面。 公主不胜酒力,浅笑着坐在陈词身侧。 “世侄,我收到了你父亲的千里信,唉,朝堂啊,看似平静,像是一潭死水,实则暗潮涌动;又像是笼子,待在里面的人像是敷着金粉的麻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政治就是这样,你还年轻。”吴王趁着醉意感慨。 政治就是这样,那些文人的笔峰之间,往往都是暗含刀光剑影。 陈词木然。 他压根不知道那个便宜老爹在京城遭遇了什么样的困境。 吴王还以为陈词是在担忧父亲,嘴角一扬:“好了,别去想那些了,京城太远,那里不是诗人笔下的田园,是英雄的坟冢。我想了一下,明日你就回桃源镇吧,算下来,你父亲也有些年头没回去祭祖了,既然你回来了,免不得跑一趟。” “好,多谢伯父。” 当晚,微醺的陈词和公主就在吴王府歇下,次日一早,吴王调了百骑精兵护送陈词的车队离开广陵,向东关十五里外的桃源镇而去。 陈词不知道,当晚,夜深人静后,吴王和世子慕容桐促膝长谈。 “父王,我查过了,除了樊褚,那三十悍扈从只是相府里的家丁,皆是中州铁军旧部退伍的悍卒,并非是什么江湖高手。” 吴王闭目沉宁,若有所思。 见慕容桐不明所以略有诧异的表情,吴王意味深长的笑了,“桐儿,你还年轻,你不懂,辛无忌不是迂腐的书生,以他的影响力,江湖上许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泽……哦,先养着陈词吧,是鱼是蛟总会浮出水面的。” 第7章 辛家沟、桃源镇 桃源镇是位于广陵城东关十五里左右的一处小镇。在以前,这里叫作辛家沟,顾名思义,就是这里几乎一半以上的农户都姓辛。因为处于交通要塞,距离官道不远,却也距离广陵不远,这种尴尬境地让辛家沟既不能开设能有经济效益的驿站,只能世代为农。这种情况直到辛无忌高中举人,进京赶考,及第状元,衣锦还乡,才有所好转。 当时的吴王是慕容盛的父亲,辛无忌高中状元是为广陵人长脸,是广陵人的骄傲,老吴王惜才,大手一挥,就把辛家沟一带列为开发区,把广陵引以为傲的酒水“桃花酿”的工艺交给辛家沟的庄主。随着酒水贸易的发展,原本区区百户人口的辛家沟吸引了许多讨生计的人慕名而来,到如今,常驻人口破千户,至此,辛家沟的经济蓬勃发展。又因为大肆栽种桃树,更名为“桃源镇”。 “这里好美啊。” 公主俏皮地掀开珠帘,看到三月的殷殷桃花,由衷感慨。 陈词眺望过去,的确美不胜收,漫山遍野的桃花,涓涓的溪水叮咚作响,这一路,陈词一直闷闷不乐。他觉得蹊跷,吴王对他的态度太暧昧,这不是什么好迹象,他不是傻瓜,如果吴王真的念及旧情,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让他去什么桃源镇,说到底,还不过是撇清关系。 不过无所谓了。 “什么人!” 这时,桃林深处走来几个壮汉,他们或提着锄头,或握着镰刀,虎视眈眈。 一百吴王府的亲卫精兵,三十佩刀铁骑悍卒,如此阵容,声势浩大,想无声无息都难。 有一军官掏出令牌,面无表情道:“我乃是吴王帐下广陵军团‘莽’字军‘阳’字旗‘功’字营百夫长李命功,奉吴王军令,送驸马爷陈词回乡。” 大凉帝国的军队编制采取的是万人为军,千人为旗,百人为营,数个军能组成一个军团。这广陵军团,就是吴王最得力的悍将余昌龄指挥的部队。 那些农民一脸懵逼,互相对视。 吴王府的军官?驸马爷? 这些字都识不全老实巴交的农民哪里能接触到那么高的大官?但听到“驸马爷”三字,不敢大意,连忙说去通报一声。 樊褚看向马车。 陈词颔首。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一杵着拐杖的老头子被大汉们搀着走来,这老人八旬,却丝毫不见老态龙钟之态,反而精神矍铄,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他激动的神色。 “老庄主,您慢点。”有汉子忍不住叫道。 老庄主抡起拐杖就往他肩上招呼,浑浊的老眼一瞪,呵斥道:“你是瞎了还是傻了,公子回乡了都不知道?” “公子?哪个公子?” 被打的大汉哭丧着脸,十分疑惑。 老庄主作势又要打,那汉子赶忙求饶,实在不敢忤逆。 陈词心说看此人的年纪,恐怕辈分大的离谱,说不定那个便宜老爹来了也得恭恭敬敬叫声叔叔伯伯,他不敢托大,现在谜团太多,需要耐心去探究,于是挽着公主走下车。但那老庄主似乎比陈词还要着急,既嫌弃自己腿脚不便,又嫌弃拐杖太碍眼。 待陈词二人走来时,老庄主早已泪流满面。 “拜见老庄主。” 老庄主受宠若惊,赶忙搀起二人,口里含糊不清唤着“使不得”“使不得”,说着眼睛又红了,有热泪在闪烁,他抚摸着陈词的手,像是在把玩一件爱不释手的古董,末了,他笑了,“长这么大了,回来好,回家了好啊。” 李命功见状,抱拳道:“驸马爷,既已到了桃源镇,那属下就回城复命了。” “好,多谢了。” 李命功指挥士兵后退,在众人注视下,消失在桃林谷道之间。 等人走后,老庄主笑吟吟的说道:“公子,说起来这也是你第一次回乡,你兴许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说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叔公哩。” “哦?”陈词愕然。 老庄主黯然,“你头一次来广陵,你不认识我也正常,不过无妨,你回来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接下来陈词就见识到了什么叫世外桃源。 老庄主领着一干人穿过桃林,是一处充满生气般的奇景,四面花海环布是一块一块斜向下递减的梯田,田间是金黄色的油菜花田。穿过梯田,便能看到集市,屋舍俨然,鳞次栉比。紧挨着的房屋不仅不显得拥挤,反而错落有致。 公主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很大。 这里太美了。 人间奇景。 老庄主笑眯眯地捋着下巴的一小撮山羊胡,“蒙当年吴王之恩,给予了政策上的优惠,加上你父亲的资金支持,这些年桃源镇发展的很好,资源充沛,丰衣足食。” “是挺好的。”陈词颔首。 众人沿着梯田进了小镇,和外面看起来的空灵不同,这里充满了人间烟火味,叫卖的商贩,劳作归来的农夫,唠嗑家常里短的农妇,嬉闹的小孩子……看到老庄主领着那么多牵马而行的佩刀悍卒进了镇子,都感到意外,停下手里的活,狐疑地看向陈词等人。 “庄主,他是谁?” “庄主,是不是广陵的来检查酒水作坊了?” “……” 一众人叽叽喳喳围住老庄主询问。 老庄主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才开始介绍陈词的身份,“不是,诸位听我说,他是丞相的儿子,如今回乡来了。” 丞相的儿子? 这些老百姓眼里没有丞相的概念,但都知道丞相是谁,是辛无忌啊。那是整个桃源镇最杰出的读书人,正因为有他,桃源镇才有如今的繁荣。 在经历一瞬间的错愕后,众人如梦初醒,都兴奋起来。 老庄主好不容易安抚众人的情绪,才带着陈词等人穿过街道,来到一栋小院,“以前你父亲回来过一次,就住这,他走后就闲置了,时常有人来打扫,如今你回来了,你就住在这里吧。哦对了,桃源镇的发展离不开你父亲的资金支持,每年赚了不少的银子,都在账目上呢,我回头拿来给你,钱是你的。” “多谢了。” 陈词的确需要钱。 且不说身后这三十悍卒需要开销,他也的确需要钱来干一番事业,当看到桃源镇的情况,他就有了目标。 第8章 乱世将至,搞钱为重 桃源镇的经济主要来自于酿酒业,至于种植油菜籽,榨油的收益只够维持自给自足。“桃花酿”是广陵酒水的招牌,在广陵一斗二百铜钱的劣质桃花酒,到了其余州,可能翻上十来倍;要是品质稍微高档一点,年份久一点,送到了京城,那可就价值千金、万金。但毕竟是官营产业,吴王要征收高昂的赋税,落到老百姓手里也剩不了几个钱,能丰衣足食,却不能大富大贵。 陈词脑子活络,在这乱世,有钱才能招兵买马,有兵马在手才能有足够的底气。 古往今来,什么最能赚钱? 赚钱的都写在法律里,凡是律法明文禁止的,绝对能赚钱,而且是赚大钱。 想到这,陈词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公主发现他的异样,挽着陈词的手加重了些许力道,“夫君,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啊?” 陈词故意卖了个关子,示意樊褚命扈从们收拾这里,都找房间住着。 下午的时候,老庄主送来账单,然后还命人拉了几车银钱,陈词也懒得核对,因为没必要。如果账目出了问题,去找人家麻烦,也显得自己小气,如果账目没出问题,那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桃源镇的酿酒作坊是在太安一十一年开始成立的,至今刚步入十一个年头,事业蒸蒸日上,稳步发展。每年辛无忌该拿到的分成,一年比一年多,到现在,已经积累了相当雄厚一笔财产,足足有二十万贯铜钱之巨,换算成黄金,也有二万两。诚然,万两黄金在那京城不算什么,甚至也就是顶级纨绔一个月灯红酒绿的开销,但放在地方州,足以支撑起一场小型战争的军费开销! 恐怖如斯。 公主略有些失望,“夫君,你指的好日子,是有了这些金银财宝吗?” “当然不是,若是不思进取,再多的钱也有坐山吃空的风险,何况咱们三十几张嗷嗷待哺的嘴?”陈词哈哈大笑。 “那夫君,你意欲何为?” “做买卖,咋?不相信为夫的商业头脑?”陈词坏笑着,就伸出“咸猪手”一把搂过娇妻。 娇妻在怀,虽不挣扎,却有些脸红,这一日下来,她早已习惯丈夫的变化,从闷闷不乐的阴郁男人,一下子阳光开朗许多。曾经相敬如宾,现在却轻薄了许多……公主觉得这才是夫妻,而非原先陈词对她单纯的尊敬。 “做买卖……做什么买卖?” 陈词嘿嘿笑着,看向守在一旁吃狗粮的樊褚,樊褚发觉了驸马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立马昂首挺胸起来,“驸马爷,有何吩咐?” “唔。”陈词沉吟着,毕竟是要钻律法的空子,肯定不能传的沸沸扬扬,不然大家都知道的东西,还能叫空子?于是他严肃起来,吩咐道:“老樊,你亲自去搞这么几本东西,《吴州律》《吴南户役》《广陵律》,悄悄地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遵命。”樊褚微微颔首,领命退下,他办事从不问缘由,只听差遣。 当日,在三名扈从的陪同下,陈词和公主走遍桃源镇的大街小巷,美其名曰熟悉地图,毕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要居住在这个旮旯山村了。当然,这只是掩人耳目的做法,陈词是想实地考察一番,若下定决心办事,他从不拖泥带水,既然决定搞钱,那就要做好万全的打算。 桃源镇的村民普遍是外迁户,大都领着“死工资”,吃得饱,饿不死,也发不了财。这一点可以利用,再说,酿酒需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陈词还有一个依仗,那就是影响力,父辈的影响力,可谓是一呼百应。按照老庄主和许多辛氏村民对自己的态度,只要他愿意,桃源镇就能改叫“陈词村”。 陪公主游玩了一天,女人体力不好,倦了,累了,说要回去洗澡歇息,陈词感慨这个年代没有互联网一到夜里就只能枪林弹雨。但他又发现一个端倪,那就是桃源镇没有青楼,这可不像是广陵人的作风。众所周知,广陵享誉天下的就是歌姬文化,主打一个业内招牌。江南女子温柔,服务好,不催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是一个温柔乡,更难得是没有西南地区逼良为娼、仙人跳的的陋闻,因此被人津津乐道。如此赚钱的青楼,竟在桃源镇找不到踪迹? 陈词心想,莫不是村里人淳朴? 傍晚,公主早早歇息了。她和陈词虽有夫妻之名,却始终没有夫妻之实,陈词也不着急,娇妻在怀,还能长翅膀飞了?陈词确实挺喜欢这个不谙世事的公主,只是他不是登徒子,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不慌,不忙,一切慢慢来,自然能水到渠成。 樊褚带回来了吴南地区的律法文书。 是三份竹卷。 陈词皱眉,心想今天如厕擦屁股都用的丝绸锦缎,这年代没纸,虽有很强的冶铁和锻造技术,但许多科技还十分落后。没纸可不行,当官的用丝绸,有钱的用棉布,穷困的只能用稻草树叶……一想到那个样子,陈词膈应的慌,索性造纸技术也没什么含金量,他下定决心,得搞个造纸厂,大捞一笔。 昨日下雨,在城外公主欲给他撑伞。那伞虽被陈词唤作油纸伞,实则材质并非是纸,而是一种棉,雅称“簦”,也叫“华盖”“罗伞”。 “老樊,给你留了烧鸡,先吃东西,一路辛苦了。”陈词从桌上拿出一荷叶包,是他路边买的叫花鸡,特意下午放灶房的灰里温了一下,保持余温。 樊褚怔了一下,道了一声谢,默默接过荷叶包。 驸马爷……不一样了。 他心里默默想着。 陈词借着油灯,展开一枚竹卷,细细研读起来。 四百多年前姬无涯从敦煌起兵,征战天下,统一十四州,在洛阳定都,建立大凉帝国,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采取一系列制度。陈词有前主人的记忆,且融会贯通,已经对大凉文字了然于心,有些像小篆,但有细微差异,弄得陈词都怀疑这里是不是平行宇宙了。 随着深入研读,陈词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等他详细看完后,刚放下竹卷,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余光瞥见樊褚在一旁时而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他不禁觉得好笑。樊褚这人,魁梧异常,平日里看起来木讷,却粗中有细,是个忠心不二的人,也是现在陈词唯一信赖的男人。 “老樊,有什么就说,别憋心里。” 樊褚点头,说道:“驸马爷,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道与我听听。” 第9章 茶叶 樊褚颔首,然后娓娓道来。樊褚今日下午领了陈词的吩咐,乘坐一匹快马离开桃源镇,直奔广陵,去购置许多文书,其中就包括这三份律法文书,然后路过一武馆,发现许多士兵集结,剑拔弩张,本不愿多管闲事的樊褚,看到有高手,就忍不住停下脚步来观摩。 “高手?什么样的高手?” 樊褚老老实实地说:“比我强很多。” “好吧。” 陈词不知道樊褚有多强,但他知道,樊褚是太安二十年的武状元,力拔山兮,勇冠三军,毫不夸张的说,如果给樊褚一匹战马一柄大刀,再给他八百悍卒,他能轻易攻克一座雄关。 “具体是什么摩擦?” 樊褚不假思索:“就昨日出城接我们入城的余雄,他领兵围了小千叶剑道馆。” 陈词暗自咂舌,心想余雄这家伙确实说到做到,原本还以为他是开玩笑胡乱口嗨,却不想自己前脚离开广陵,他后脚就真带兵围了东瀛人的武馆。 “后来呢?” “后来吴王府的人干预,没有打起来。小千叶剑道馆的人出面解释,他们武馆内的所有弟子都登记在册,且无人失踪,而那被生擒的东瀛人,也不承认和小千叶剑道馆有瓜葛。驸马爷,属下觉得,那伙刺客,应该并不属于小千叶剑道馆。” 陈词皱眉,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东瀛这个民族内部,定然也分派系。 这件事如果一深究就会发现不对劲,倘若真是小千叶剑道馆的人想杀陈词,理由何在?为何选择如此大张旗鼓,看到有三百广陵士兵还敢来以卵击石?这就像摆明了是栽赃嫁祸,是故意挑唆吴王和东瀛人的矛盾。那么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布局? 忽然间,陈词毛骨悚然。 京城! 只有可能是京城的权贵才有这么大的手腕和能量,能将大手挥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广陵。 “而且,小千叶剑道馆的东瀛人,平均战力很高,领先昨日雨中的刺客,而且我驻足观望发现,两者之间的武学也略有不同,应该不是一种武术体系。”樊褚说道。 “嗯,这件事不必去管了。” 樊褚木讷点头。 陈词先前研究了吴王控制的地区的律法,总结了一个经验。 第一,是禁止民间或私人大批量制造军械贩卖。这一点无所谓,陈词本身就不打算倒腾军工物资。 第二,禁止民间或私人贩卖盐铁,冶炼金属,开采矿山。这一点就让陈山头疼了,这个时代的盐,并非是只有粗盐,而是细盐不对民众售卖。 至于什么贩卖人口、拐卖妇女、逼良为娼,陈词还做不出来那种龌龊事。 陈词决定,先进行一段时间的实地考察,该开办一个造纸厂,那就得轰轰烈烈搞,这绝对有搞头,也定然能发一笔横财。除了造纸,他还决定涉猎青楼、赌坊等行业,不论在任何时代,黄赌二字,没有一定的官方背景,是无论如何都开不起来的,就算开起来,也做不长久。所以在这之前,陈词还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桃源镇打造成自己心目中想象的样子。 翌日清晨,陈词醒来的时候,有扈从已经做好了早饭,备好了热水。 陈词摇头,心想用这些来自京城相府的精兵悍卒来照顾自己,真是杀鸡用了牛刀,这可不行,既然自己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花钱也无需顾忌,该享受的时候就得享受。吃饭的时候陈词就命樊褚拿着钱去招一些女婢和仆役,谁知,樊褚当场就拒绝了。 “驸马爷,时局动荡,祸藏于所伏,恕难从命。恩相嘱托,属下不敢轻视。” 樊褚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真有心怀不轨之人混进来想杀陈词,那他难辞其咎。 陈词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看着忙碌的带刀扈从们,陈词叹息一声,他们应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以军功博得那不世之功勋、千古之荣耀,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个旮旯山村一隅,做些女人该干的琐屑小事。 吃饱喝足,公主善解人意递上一张丝绸布料,以及一碗热腾腾的清茶。 陈词心想,造纸的事情必须提上日程了。 “嗯?” 刚浅浅抿了一口,陈词顿感诧异,盯着手里的茶杯怔怔出神。 樊褚以为茶里有毒,立马站起来。 陈词一挥手,看向公主:“这茶,哪里来的?” 公主面露疑色:“昨日逛集市的时候买的。” 陈词疑虑之色更浓,追问了一句:“真的?不是宫里的?” 公主摇摇头。 陈词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畅饮一杯,这一次,他仔细去品。陈词不喝茶,也不懂茶,他只觉得这是好茶,至少,他认为不应该是泛泛无名之茶。他喝完后,又看向樊褚,说道:“你去调查一下这个茶叶。” “遵命。” 樊褚走后,公主不明所以,他十分好奇夫君的举动,陈词会心一笑,解释道:“任何东西的价值,都是我们赋予的,一件东西稀有,它就昂贵,一件东西常见,它就廉价。比如说咱们镇子上的‘桃花酿’,放地窖里藏几年,品质好的,流入到京城,那些权贵就舍得花上千两、万两银珠购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公主的脸醇然可亲,闻言似懂非懂,弱弱点头,“可是,这个茶叶很廉价呀,宫里的好茶叶更多。” “哦,宫里的好酒也多,数得上好的名酒,就有数十种。” 公主沉默了。 “我的意思是,炒作,哦你懂这个词语吗?” 公主眨了眨眼睛,迟疑道:“是,把茶叶炒一遍然后再拿去售卖?” 陈词满脸黑线,心想这傻女人,于是耐心解释道:“不不不,炒作的意思呢,就比如说我,你信不信把我用过的被褥拿到桃源镇的集市上去卖,对外就说是丞相之子用过的,原本价值一贯钱的被褥,就能轻易翻个三五倍?” 公主本想反驳,仔细一想,豁然开朗,她惊喜道:“我明白了,就是利用你的影响力卖钱,他们买的不是被褥,买的是你,是你的被褥,因为有你,被褥才能翻倍卖出去。” 还不算傻。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以为京城的人喝‘桃花酿’真的是因为好喝吗?不,只是因为它是广陵名酒,是广陵最好的酒,喝的是一个名气。”陈词笑呵呵地说完,端起茶杯,饶有兴致地盯着杯中茶叶,“好的商品,不需要有极高的品质,只要有一定的品质就足够了。这茶叶不错,只是不知道原产地广泛否,如若市面上没有太大的流通,是桃源镇独一份,那就好办了,只要打响了桃源镇的名气,这茶叶,也能在京城卖上千金、万金。” 第10章 一本万利的买卖 “那……如何打响桃源镇的名气?” 公主疑光闪烁。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地位尊崇,敷上金粉,享受荣华富贵,从不为柴米油盐担忧,陈词的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极有兴趣。 陈词嘿嘿一笑,故意卖了关子,只让公主拭目以待。中午的时候樊褚回来了,说这种茶叶没具体名字,就是寻常的苦茶,镇上的人唤作“叮咚茶”,也并非是桃源镇本土种植,而是外面廉价收购,用以特殊方法熬制。陈词来了兴趣,“什么特殊方法?” “哦这个,镇上的人不肯说,属下猜测应该是和桃油有关。” “明白了,准备一下,咱们出去一趟。” “遵命。” 陈词记得,昨日在广陵分别之际,余雄说他平时住在广陵东关外十里的军营,恰巧,桃源镇也在广陵东关,相隔不远。 他让公主就待在桃源镇,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三十带刀扈从在,任何不长眼的小贼都能一并诛杀。 在这之前,陈词先去找老庄主。一来,是询问余雄部队驻扎的军营具体位置;二来,也有重要事情商议。老庄主家族枝繁叶茂,儿孙满堂,和陈词严格来说是本家,见到陈词都很恭敬,领着他和樊褚去了后院,接待陈词的是老庄主的嫡子辛东方。 “老爷子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没事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待在后院小憩一会。驸马爷稍等,我去叫老爷子。”辛东方很客气,或者说桃源镇的原住民都对陈词很尊敬。 “不用麻烦,老叔公身体不好,我多走几步便是,再怎么说我也是后辈。” 辛东方露出感激的眼神,赶忙为其带路。 穿过前堂,直奔后院,果然看到一个白发老头躺在摇椅上打呼噜,竹编的椅子下还躺着一头哈巴狗,摇头晃脑。 “爹,驸马爷来了。” 辛东方走到老爷子跟前,俯身说道。 老庄主惺忪着眼,一下子醒来,辛东方立马给他拿来拐杖,然后搀起他。 “公子,是住的不好还是吃不习惯?”老庄主还以为陈词是不习惯这里的衣食住行。 陈词赶忙摇头,走过去也搀起他的一胳膊,“哪里,镇子挺好的。” “公子不习惯也是正常的,桃源镇虽不贫瘠却也并不富裕,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也没什么山珍海味……” “老叔公说什么话,我此次来,并不是为了这个。”陈词汗颜,老庄主说的不错,桃源镇虽然百姓日子过得滋润,可习惯优渥生活的人来这里,肯定会觉得索然无味。但陈词不介意,如果他因此嫌弃这里,岂不是吃饭说饭香,洗碗嫌碗脏? 老庄主和颜悦色起来,他笑着让陈坐,在辛东方的搀扶下,他也坐上了桃木椅上。 “公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是这样,我既回了乡,也不能坐山吃空,闲着也是闲着,我打算经商。” “经商?”老庄主眉头一挑,顿感意外。 这个时代,严格来说还是“农业文明”的范畴,帝国上头采取“重农抑商”的政策,农户和商户的赋税那是天壤之别。与其经商,不如做官,再说,这年头,远的不说皇帝老子压着,近的还有一个吴王,赚钱的勾当都是官府垄断,留下的都是蝇头小利,没什么油水可言。倘若真做出了成绩,也免不了被官府收购的情况,若拒之,说不定扣上一定“垄断”的帽子,那就是喜提牢狱之灾了。 老庄主有些不赞同,他不希望陈词浪费时间去走弯路。 生意小了,没什么油水,还会失了面子,让镇上的人瞧不起;生意做大了,又会进入官府视野,到时候又是源源不断的麻烦。老庄主希望桃源镇就维持现状,就这么默默发展。 陈词开口:“是的,经商,而且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老庄主沉默不语。 他有顾忌,他不懂政治,难道还不懂人情世故吗?辛无忌把陈词送回广陵,不就是希望他远离那些是非?老庄主只希望陈词不弄出什么幺蛾子,在桃源镇快快乐乐过完余生,那就皆大欢喜了。他不关心陈词做什么买卖,但只要是买卖,做大做强,那就定然要和官家走动,他不放心。 思忖良久,老庄主拿不定主意,撇开话题道:“公子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哦,还有两件事,第一是咱们桃源镇的‘叮咚茶’是谁炒制的?茶是好茶,想去学学手艺;然后就是老叔公,你知道东关附近有兵营驻地吗?” “叮咚茶?哦,你说那个啊,镇上就一家卖茶叶的,你有事麻烦他的话直接去就行了,在桃源镇,没人不敢不给你面子的。至于兵营……”老庄主眯起眼,若有所思,他活了八十年,心思活络,苦涩一笑,心想陈词早就有主动和官家人走动的意图,可怜辛无忌的一番苦心啊。 他深知一个道理,束缚鸟儿的翅膀,并不能阻止它渴望飞翔的心,与其如此,不如推一把,能飞多高,能飞多远,全凭造化。 “兵营不远,在乾山脚,从镇口出发,一路西行,并入官道,乘一匹快马,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多谢老叔公。” 陈词作揖。 “公子,和军方的人打交道还是注意点。” “我明白。” 辞了老庄主,陈词和樊褚乘快马出了镇子。 老庄主的态度暧昧,答应的很勉强,陈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能暗中决心要搞造纸,就搞得轰轰烈烈,要让桃源镇焕然一新。 陈词之所以如此迫切搞钱,原因复杂,他整理了原主人的记忆,预感天下即将大变,一场席卷十四州的战争随时要开启。这是显而易见的,大凉气数已尽,人尽皆知。朝廷上奸佞当道,玩弄权术;阉党崛起,把持朝纲;地方上州牧和异姓王彼此隔阂,积怨已久……王朝内部像是腐烂的木头,只差一个导火索,帝国的大厦就会倾覆。大凉帝国历经二十四代君王,走过了四百多年的岁月,像是行走在历史洪流中的暮气沉沉的老人,时日无多了。 人间的战火,王朝的更迭,如花开花落一枯荣。 他必须要做一点什么,在即将陷入战火的天下中,有一份生存筹码。 第11章 乾山兵营 桃源镇距离乾山兵营不远,也就两刻钟的功夫。 乾山说是山,不如说是丘。广陵位于曲江中下游平原,一马平川,不像地势复杂险峻的西南益州,因广陵位于平原地带,为了提防外敌入侵,当年指挥修建广陵的军师就下令在广陵城四大城门外十里处人工开垦了几座山丘,并且设立军营,以唇亡齿寒之势守卫广陵安全。乾山兵营,是直隶属于上将军余昌龄的部队,广陵军团‘莽’字军。 陈词赶到这里的时候,见识到了冷兵器时代属于军人的骁勇。兵营很大,类似山寨,隐约可见兵营内有军官指挥士兵训练,黄沙漫天,耳畔皆是士兵的喊杀声。陈词觉得自己血液在沸腾,有一种原始的属于男人的火焰在燃烧。 军人,就应该冲锋陷阵! 沙场征战,去取那不世之功勋,扬名青史。 “前方何人,速速下马,安敢闯我乾山兵站。”负责站岗巡逻的一个士兵走来,抽出佩剑,目光不善。 陈词和樊褚翻身下马。 “哦,我是陈词,请问余雄将军在吗?” “嗯?”那士兵听到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竟然是来找大将军的,心里揣测莫不是将军在外面花天酒地时遇到的狐朋狗友?士兵面色一黑,看向陈词的表情略有不屑,他当兵十年,最反感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心里认定陈词是阔少爷,说不定是来找自家将军夜里去寻欢的。不过嘛,今天也算是陈词运气不好,自家将军有个重要会议,肯定是抽不出时间去玩乐的。 “你回去吧,我家将军今日军务繁忙,暂不见客。”士兵神色冷漠。 陈词皱眉,他也不是好糊弄的,听到士兵这么说,不禁联想到中午时樊褚说余雄带兵去围了小千叶剑道馆,还发生了摩擦。 “那好,我择日再来。” 那士兵看着陈词一阵变化的神色,心里一阵舒畅。他看到陈词身旁高大威猛的樊褚,更认准这陈词一定是某个世家的贵公子,他对这种人嗤之以鼻,看着陈词碰壁,更是沾沾自喜。 却不想,这时栅栏打开,几骑军士策马出来。 原本还目空一切的士兵顿时低眉颔首起来,他昂首挺胸,目送几人离开,然,那几骑领头的军官像是瞧见某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一样,惊地猛拉住辔头,军马嘶鸣一声,扬起头颅。 马背上的军官赫然是昨日护送陈词回桃源镇的百夫长,李命功。 李命功翻身下马,行至陈词跟前,单膝跪下行礼,铿锵有力道:“广陵军团‘莽’字军‘阳’字旗‘功’字营百夫长李命功,参见驸马爷。” 其余几个铁甲悍卒也纷纷跪地行礼。 之前那不给陈词好脸色让其离开的士兵怔住了,冷汗,席卷全身。 驸马爷? 一瞬之间,他心如死灰,只觉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竟跪了下来,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 陈词急忙上前搀起李命功,说道:“将军请起,受不得,我既无军职,实在担不起。” 他又招呼其余人赶忙起来,然后看到守门站岗的士兵,只觉得好笑,凭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心有怨恨。 士兵冷汗涔涔:“驸马爷,小人罪该万死,我这杀千刀的眼睛,有眼不识泰山。” 陈词微微一笑,没有放在心上,说道:“无妨。” 李命功见状,略一思忖,想来也是士兵狗仗人势,看不起陈词,军中就是这样,看不起只知道行欢作乐的公子哥。他恶狠狠瞪了士兵一眼,然后对陈词抱拳道:“驸马爷,您是来找余将军的吗?” 余雄虽是吴王帐下上将军的嫡长子,但毕竟年幼,难挑大梁,又缺乏军功,难以服众,只能从基层做起。如今的余雄,二十五岁,就当上了广陵军团“莽”字军的副提督将军,前途无量。 “是啊,听说余将军有重要会议,便打算择日再来叨扰。” 李命功笑道:“驸马爷,您有所不知,我家将军的确有会议,但以您的身份无需顾虑,将军乐于见您,您大可进去便可。” 说着,他又瞪了那个士兵一眼:“睁大你的狗眼,这是京城来的驸马爷,吩咐你的部下,以后看到驸马爷来了,谁若敢存心刁难,杖则五十。” “诺。” 士兵不敢不忿,他只是一个伍长,手下四个弟兄,都是守关卡的士兵,只能惶恐着答应。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运气好,幸好这驸马爷不斤斤计较,要是换一个大人物来,因为他没眼力价而受此折辱,那他别说受些军棍处罚,可能会性命不保。 “你们急匆匆,是要去哪?”陈词询问。 李命功闻言叹了口气,眉宇间忧心忡忡,“驸马爷您不知,是东瀛人的事情。” “什么事情?” 一听是东瀛人的事情,陈词来了兴趣,他对东瀛人不说恨之入骨,但也十分仇视,更何况昨日雨中还遭到了莫名其妙的暗杀。 “害,说来话长。”李命功解释道:“早上将军率了三百兵卒强行查封小千叶剑道馆,在大街上发生了摩擦,后来在各方斡旋下,没有打起来,我家将军也被上将军责罚了,这件事本来到此为止。但刚接到通知,说是紫荆楼发生了命案,凶手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我家将军憋着火,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命我先去控制现场。” 陈词点头,如此,确实十万火急。 “那行,你军务在身,我就不耽误你了,你先去吧。” “好。” 李命功翻身上马,加鞭而去。 有了李命功的吩咐,那守卡的士兵再也不敢阻拦,主动带路,领着陈词和樊褚进了兵营。 一进门,就是一股铺天盖地的肃杀气息。 许多士兵在集结。 井然有序。 陈词眯起眼,看到了许多军官祭出军剑,在指挥士兵们列阵,这样紧张的氛围,不像是在练兵,反而像是在阅兵。 一路来到一个巨大的军帐前,两行士兵在站岗。 负责给陈词带路的士兵谄媚一笑,低眉颔首道:“驸马爷,您且稍等,小的先进去通报一声。” “好,有劳了。” 士兵诚惶诚恐,赶忙小跑进了帐篷。 须臾,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传来,军帐帘子掀开,身披银白战甲的余雄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抚在腰间配剑,大踏步走来,“驸马爷,您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了?请进,哈哈哈,快快请进。” 第12章 驱逐倭奴,还我太平 余雄笑得很爽朗,虽然他的脸色很白,是常年沉溺酒色所致,可却一点也不显得阴柔,他走近了,就要单膝跪下行礼,陈词急忙三步上去拦住,“余兄,咱们之间就别玩这些了。” “唔?”余雄楞了楞,旋即笑得更加豪迈:“哈哈哈,那好,驸马爷,里边请。” 进了大帐,陈词才注意到里面坐了好几个人,看这些面色刚毅的披甲男人腰间佩剑的样式,他们都是提督旗主,或副提督。 依照《大凉军律》,凡大凉境内的军队编制,皆以万人为军、千人为旗、百人为营。帝国的军衔制度也是等级森严,只要是副营主及以上的军官,皆可成为将军,皆授予军衔,而证明军衔的唯一标准,就在于佩剑、佩刀的不同。营主的军剑、佩刀,嵌有一枚水晶,正职为正反两枚,副职只有一枚宝石。旗主是金青石、军主是蓝宝石。至于再往上的军团总督大将军,那就是红宝石了。 余雄是‘莽’字军的副军主,佩剑就是镶有一枚蓝宝石,依照他的权限,他手里能调动的兵马,整整有三个旗,其中骑兵旗一支,步兵旗两支。大帐内除了余雄,正好有六人。 看来,他的确是在召开一场很重要的会议。 “驸马爷请坐。”余雄让陈词落座,又吼了一嗓子:“来人,抬几坛‘桃花酿’来,再吩咐伙房,烧点菜,我要与驸马爷痛饮三大碗。” 陈词和余雄相识不到两日,他却大致摸清楚余雄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拘小节,放浪不羁,哦……放浪形骸。 “遵命。” 有士兵领命退下。 “余兄,方才来的时候看到兵营里各营正在集结,发生了什么?”陈词十分好奇。 “驸马爷不知,他娘的这群东瀛人,得寸进尺,今儿还害得我被我老爹臭骂了一顿,先前我一朋友托人传来密信,说是他经营的酒楼发生了命案,凶手就是东瀛武馆的武士,这还了得?” “命案?” “不错,命案,说白了也就是小事,那东瀛人在酒楼吃酒,喝昏了头,硬要酒楼的女婢伺候,这还了得?且不说《大凉律》明令禁止,那狗日的东瀛人要找女人,滚去东瀛青楼,来咱们这里算什么情况?” “然后就杀了人?” “嗯,那狗日的杀了人,逃的时候还出言挑衅,自报家门,这不,我即刻点兵点将,不把小千叶剑道馆连根拔起狠狠出一口恶气,老子不姓余!” 陈词恍然大悟,怪不得余雄如此愤怒。 不过……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余雄今早和小千叶剑道馆爆发了摩擦,还被自己老爹臭骂了一顿,本就不忿,心里憋着一团火,如此节骨眼,东瀛人怎么会主动激怒余雄呢?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与军斗? “驸马爷,你来的正好,早上我没能给你出气,查清刺客缘由,现在这伙东瀛人主动惹我,这还来了得?正好,新仇旧恨,我就不信还有谁敢拦我。” 这时,有士兵抱着几坛酒来。 余雄大手一挥,让众旗主倒酒,举杯痛饮,“驸马爷,来,尝尝,你若不忙,待会就跟着我走,我带兵三千,就不信踏不平区区一个剑道馆。” 陈词见众人都燃烧着战意,盛情难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举杯。 桃花酿入喉不辣,后劲却大得出奇,一杯下肚就像是烧刀子,在心田发热,不一会,陈词脸就跟烧红的煤炭一样。余雄看出了陈词不胜酒力,也不勉强,再次举杯替陈词解围道:“驸马爷,这酒劣,你还是别喝了,我替你喝。” 陈词倒是多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却不想粗中有细。 他又连干五大碗。 陈词来兵营的目的,本来是为了和余雄交涉,商议造纸的事情,但现在余雄斗志昂扬,他也不好去泼冷水。话又说回来,陈词始终认为,那日来刺杀自己的东瀛人,和小千叶剑道馆没有什么瓜葛,如今更是蹊跷。 莫不是背后,有人栽赃陷害,暗中点火? 谁? 他有什么目的? 怀着这样的好奇心,陈词决定陪同余雄走一趟。 陈词不担心战火被点燃,开什么玩笑,三千人进城,反了天了?相信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惊动吴王府,由吴王府的高层出面。 “诸位,命令各旗各营,马上出发。” “遵命。” 六位军官退下。 等他们走后,余雄戴上头盔,轻笑一声:“驸马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急躁?做事不过脑子?” 陈词愕然。 “驸马爷,我知道你心里可能有些看不起我这样的性格,觉得我行事无所顾忌,冲动上头。” 陈词沉默了,难道不是吗? “余兄,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么觉得。”陈词发现自己还是没看透余雄。 余雄自嘲一笑,坐在兽皮宝座上,“驸马爷,广陵城里很多人都看不起我,这我知道,不过无所谓,疯疯癫癫也好,这样子我当这个出头鸟就足够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是理所当然,哈哈哈……” 陈词皱了皱眉,看余雄的表现,这件事更不简单了。 一个人不会莫名其妙怨恨另一个人。 那么有两个可能,其一,余雄之前遭遇了什么,以至于十分厌恶东瀛人,这次只是一个爆发的借口;其二,广陵内早就有人想铲除东瀛人这颗毒瘤,这是一场博弈,余雄只是主动愿意被推出来的棋子。 如果是后者,那水就更深了。 兵营军演场。 三杆红底黑纹的军旗飘扬,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军容肃穆,充满肃杀之气。 余雄走出来,便有副将牵了一匹毛发乌黑锃亮的宝驹走来,还有人扛着一杆大旗,上书一“雄”字,鲜艳如血! “诸位将士们!” “狗日的东瀛倭奴,在我广陵城内横行霸道,目无王法,行强盗行径,我们作为广陵子弟兵,身为军人,该当如何?” 余雄浑厚的嗓门一喊,原本沉默的士兵们倏忽间被点燃,像是虔诚的信徒,被煽动了情绪。 “驱逐倭寇,还我太平!” “驱逐倭寇,还我太平!” 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让陈词的双耳“嗡嗡嗡”作响。 第13章 兵围东瀛街 “全军听令,列阵西行,出发!” 余雄下达军令,率先上马。 陈词和樊褚也上了马,三人并肩骑行。 现在是刚到申时。 太阳高高悬挂,有西陲之迹象,一千骑兵默默跟在身后,再往后,就是两千全副武装的步兵。 “余兄,昨日那雨中俘获的东瀛刺客……” 气氛沉默,陈词率先打破宁静。 余雄紧绷着严肃的脸微微一松,笑道:“硬骨头一块,打死也不招,我一怒之下叫人割了老二,废了四肢,剩一口气,扔到大街上了。” 陈词觉得一阵恶寒。 能当将军的人,果然是心狠手辣。 陈词心想,自己也要改改前世的心态了,这个世界虽有完善的法律体系,但始终是处于封建社会,心不狠就站不稳,成大事者,定要杀伐果断,要不择手段。 马啸长群而过。 申时过半。 三千兵卒抵达广陵东关城门口。 许多排队等候盘查的老百姓看到一下子来了那么多军士,皆有些心慌,默默退到一边,暗中揣测今天发生什么重大事情了。 莫不是哗变? 有将军要造反? 负责守卫值岗的士兵看到乌泱泱那么多人,皆吓了一跳,立马擂鼓警戒。广陵四大城门,每日也就一个营的士兵驻守一个城门口,提督营主收到消息,匆匆上了城楼,举目眺望,等看清那飘扬的几杆军旗,这才如释重负。 那营主小跑下楼,来到城楼前,行一军礼:“广陵东关巡城军提督肖赞,拜见余将军。” 余雄颔首,掏出令牌,斜睨着他:“肖提督,打开城门。” 肖赞满脸堆笑,依旧弯着腰:“将军,您这是……” 他也听说了早上余雄带了三百兵卒去围人家小千叶武馆,结果还没打起来就吃了大亏,被上将军臭骂了一顿,灰溜溜出城,现在怎么卷土重来了? “别废话,开门!”余雄呵斥。 肖赞讪笑:“将军,《吴南军律》有明文规定,凡有一旗以上军士进城,必须要有总督的军令……” 余雄脸色一冷:“呵呵,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肖赞低下头,十分惶恐,唯唯诺诺道:“您是总督大将军之子,广陵军团‘莽’字军副提督。” “那还不让开?” “这……”肖赞面露难色,心里叫苦不迭,心说你这逼,仗着投了一个好胎,就在广陵横行霸道,我行我素,你跟我叫什么劲?你有能耐,去跟吴王,去跟上将军横啊。甭管心里满腔腹诽,肖赞面上依旧堆满谄媚的笑容:“将军,没有总督的军令,卑职实在不敢擅自开城门,还请将军不要为难卑职。” “去你娘的!”余雄愤怒一吼,嗓门极大,震得肖赞头皮发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余雄扬起马鞭,狠狠抡了上去。 “啪” 这一皮鞭结结实实打在肖赞脸上。 阳光下,顿时一道血痕。 肖赞吃痛,忍受着不敢哀嚎,心里早就把余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 “我乃广陵军团‘莽’字军副提督余雄,谁敢拦我?”余雄虎目一瞪。 负责守城的一百来士兵皆感到颤栗,不敢与之对视。 谁还敢拦? 广陵谁不知道余雄就是一个小霸王?身为吴王帐下上将军余昌龄的嫡长子,余雄可谓是广陵最有权势的公子哥之一,说句不好听的,余雄要想杀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只能伸直了脖子让他砍。 连他们的长官肖赞被抡了一鞭子大气也不敢喘,谁还敢废话? 余雄领头,三千士兵趾高气扬进了城。 等三千兵马都完全消失在街道口,肖赞才抹了抹脸上的血水,脸色阴沉:“你们,马上恢复城门秩序,我去通报一声。” 事关重大,如果不及时通报,到时候肖赞说不定被推出来当背锅侠。 广陵城很大。 曲江流域一带,尽出巨城,也许是地靠河流,有港口,经济发展的迅猛,诞生了许多百万人口规模的巨城,广陵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吴州南部的广陵城、吴州北部的徐州城,还有曲江流域一带的越州的余杭城、赣州的豫章城、荆州的江城,都是南方经济高度繁荣的城市。 三千兵卒十分惹眼。 走在街道上,无数行人纷纷让路,茶馆里的闲人听到动静侧目,然后交头接耳猜测缘由。 喧哗的集市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千叶剑道馆位于城中一带独立的“东瀛街”,所谓东瀛街,顾名思义,就是这一条街几乎都是东瀛人的产业。随着大凉朝廷颁布的文书,东瀛人不断移民到了大凉领土,鉴于语言不通和社会治安问题,吴王只能开辟了一条街和许多城中区域租赁给东瀛人,每年收取高昂的赋税。 余雄带兵来到东瀛街口的时候,被几名武士拦住。 本来东瀛街是无人把守的,广陵百姓也不会费力不讨好来这里,但白天出现军士入街围了小千叶剑道馆,为了以防万一,就命了五名武士在此地充当守卫。 他们依旧是那个打扮,黑白条纹宽松的和服,脚踩木屐,腰间别着武士刀,系着月代丸子头。 “你们,干什么的?” 一个鼠须男人面色警惕,一手抚刀,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州语说道。 余雄居高临下看着他,哈哈大笑,手一挥,嵌有蓝宝石的军剑出鞘:“狗日的小倭奴,明知故问,你余爷爷来这里,当然是来找茬的,你们武馆的话事人呢?滚出来见我。” “放肆!”鼠须男人闻言面目狰狞,也祭出武士刀。 他身后四位东瀛人皆有模有样拔出长刀,面露凶相。 “哟呵,你他娘的还敢对我拔刀?怎么,胆子那么肥,敢挑衅我广陵军?”余雄眯起眼,冷笑道。 几个东瀛人咬牙切齿,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须臾,那鼠须男人沉沉道:“我只知道是你先踏入我们的地界。” “哦?”余雄故作迷茫之色,低下头,冷淡道:“你余爷爷我,进了东瀛街了吗?” 那鼠须男人脸色更加阴沉。 陈词会心一笑,心想余雄这人虽然咋咋呼呼,找茬有两把刷子,那几个东瀛人确实无话可说。 余雄却不管这几个东瀛人因愤怒涨红的脸,坐在马鞍上,不动如山,“听好了,老子就在这,你们不交出凶手,你余爷爷就一天不走,老子就要狠狠震慑你们这些小倭奴。不服?没关系,有能耐就来砍我,没能耐就跪下叫一声爷爷,从老子的战马下钻过去,就姑且绕过你们。” 余雄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嚣张跋扈,什么叫仗势欺人。 那几个东瀛武士脸都绿了。 这是奇耻大辱。 终于,鼠须男人忍不住了,他浑身颤抖,怒道: “放肆!” 第14章 别被人当了刀使 在那鼠须男人挥刀的一瞬间,余雄脸色变了,变得极为难看,他反应很快,当即纵身一跃,主动接战。 战斗来得太快。 实在是余雄把这些东瀛人激怒了。 余雄一跃而起,离地一丈有余,当头一劈,顿时一阵火星四溅,那鼠须男人被逼退数步,面色更加阴沉。这仓促间的战斗,竟也平分秋色。 “好啊,小倭奴,还敢主动出招?老子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听我军令,冲杀过去,把这一干人全部砍了。” 余雄一挥剑,下达了军令。 那东瀛人怒火中烧,叽里呱啦骂着。 陈词是第一次看到余雄出招,虽然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却也足够震撼他了。一跃而起,便是三五米高,身轻如燕,一剑下去,这已经超脱普通人的范畴了。陈词心想换作自己,该如何去抗住那一剑之威。 “杀!” 上千骑兵得到军令,毫不犹豫指挥军马,要冲杀过去。 然,就在此时,陈词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东瀛街内闪过一团黑点,快的捕捉不到残影。樊褚爆喝一声“驸马爷小心”一步跨出,飞身上前,挡在陈词马前,神态严肃。 那残影原本相隔很远,短短时间就到了街口。 “且慢。” 这个东瀛人长得很高,有八尺,算是罕见了。 陈词看清来者相貌,心头一惊,是他? 是昨日北关门口遇到的,据说是小千叶剑道馆的大师兄,剑道宗师,上杉祁。 他一人立于街口碑匾下,纯黑色的宽松和服,和那些武士一样的装束,只是穿在他身上更加得体,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他淡淡的一声“且慢”,竟让狂躁冲锋的上千匹战马停下了冲刺,竟有些畏惧的战栗着,瑟瑟发抖,暴躁不安地在原地踱步。 “阁主……” 被余雄一剑逼退竟嘴角溢出鲜血的鼠须男人羞愧地低下头。 上杉祁轻瞥他一眼,没有回应他,而是换上一副和煦的微笑,看向余雄和马背上的陈词,他双手捧拳结礼,轻轻弯腰,“余将军带兵闯我东瀛街,意欲何为?” 他说话温和,彬彬有礼,若忽略他剑道馆大师兄的身份,一定是迷倒万千女子的男人。 可现在,陈词只觉得可怕。 这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余雄竟也短暂安静了一会,上杉祁虽然面露微笑,却压迫感十足,从那焦躁的军马就能看出来。原本憋了一肚子火有一大套说辞的余雄,竟选择了缄口。 短暂沉默后,上杉祁再一次鞠躬:“午时紫荆楼的杀人案子,我也听说了。不管将军信与不信,此事和我小千叶剑道馆无关,我也保证,东瀛街不会窝藏那杀人犯。”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上杉祁如此客气,如果余雄再不讲理,那就说不过去了。 再说,自从上杉祁出现后,那强大的压迫感席卷全身,余雄更是半个屁都嘣不出来。就这么灰溜溜撤兵,余雄脸面挂不住,自己三千亲卫兵看着呢,他不能退缩,面色难看,想开口,却觉得喉咙干涩。陈词看出了他的窘迫,清了清嗓子,笑吟吟地说:“凶手在不在这里,你说了可不算。” 上杉祁嘴角上扬,余光一瞥,抱拳道:“公子是?” “哦,我叫陈词。” “原来是驸马爷。” 陈词心一紧,看来,这小千叶剑道馆消息灵通。 “杀人犯是东瀛人,整个广陵,也只有一条东瀛街。”陈词目光灼灼。 上杉祁笑容更盛:“驸马爷的意思是,非查不可?” 陈词没说话。 双方陷入了僵局,谁也不肯退让。 其实,余雄如果真铁了心,只要一挥军令,三千兵卒不惜一切代价冲锋而去,凭借上杉祁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的。个人的能力再强,也无法抗衡军队。 三千士兵,足以践踏整个东瀛街。 “驸马爷,你是聪明人,别被人当了刀使。”上杉祁开口了,意有所指。 陈词色厉内荏:“废话少说,让开,不然一把火烧了整条街。” 这接二连三的情况,让陈词猜测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暗中之人在布局,从自己被刺杀,余雄找上门,再到杀人犯,这一切的一切,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想挑唆在广陵的东瀛人与广陵军政阶级的矛盾。既然如此,那就遂了那躲在暗中之人的心愿,要撕破脸就不要留余地,免得日后还暗中使绊子。 上杉祁第一次收敛笑容,目光骤然一冷,他似乎想把陈词看穿,可他失望了,饶是他如此强大的气场,也并未让陈词有过半点异样。 开玩笑。 陈词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前世还是侦察兵,有极强的心理素质,连死亡都不怕,岂会畏惧区区一个眼神? 最终,上杉祁深吸一口气,默默退后一步,微微屈身作揖: “请。” 余雄面无表情,一挥手:“搜查凶手。” 一千骑兵策马进了街道,分批包围许多青楼、酒馆、面馆等商铺,两千士兵鱼贯而入,开始展开地毯式搜查。 鸡飞狗跳。 许多东瀛人“叽里呱啦”骂骂咧咧走出来,指着那些素质堪忧的士兵辱骂,却无济于事。 东瀛街足足有上万东瀛人,已经达到广陵人口的百分之一,是相当恐怖的数字,而且数量每年还在增加。 陈词深知东瀛人的野心,这个民族好战嗜血是烙印在骨子里的,不得不防。如今大凉帝国内部矛盾重重,派系林立,北有草原人虎视眈眈,西有蛮荒人心怀不轨;而东瀛人却渗透在帝国各州的各个郡城。如果有一天发生战争,这些东瀛人才是帝国最大的敌人。 上杉祁闭目养神靠在柱子上。 那鼠须男人和几个东瀛武士看着士兵暴力搜查的一幕皆是义愤填膺,对着陈词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挖了你的眼睛。”余雄见他神色不善,有些不悦。 鼠须男人强忍怒火,只好收敛目光。 憋屈。 过了有一刻钟,搜查进行的如火如荼,上杉祁忽然睁开双眼,他那漆黑如墨的眸子迸发炯炯光芒,看向陈词道:“驸马爷,你自京城而来,知道大凉朝廷上的政治集团分鹰鸽两派,而我东瀛,内部派系自然也分左右两党。你若真装傻充愣,只会被右翼份子牵着鼻子走,得不偿失。” 第15章 狮子大开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理念冲突,就有党派之争。 其实到现在开始,陈词已经认定昨日的刺杀行动和今日的凶杀案子很大几率和广陵的东瀛人没太大牵连,大概率是栽赃嫁祸。但就算是这样,又何妨? 陈词冷笑,与上杉祁对视,一字一句道: “证据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凶手是东瀛人,广陵就一条东瀛街,我可不管杀人犯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你们要对这件事负责。” 上杉祁默不吭声,他修养很好,面对陈词如此咄咄逼人的语气,竟也不动怒,只是那随时保持的笑容渐渐隐去。 余雄有些紧张,握住佩剑的手捏出汗水,他可以仗着背景肆无忌惮,可以依靠士兵无法无天,但他知道,东瀛人不是软柿子,尤其是这上杉祁,一身武艺深不可测。把他逼急了,发起狠来,足以短时间强势镇杀他们几人。 这时,搜查工作进行到了尾声。 一个提督旗主行至余雄身前,跪下行礼:“禀报将军,暂未发现刺客踪迹。” 接着,其余人也回来禀报,都是一无所获。 这一切都在陈词的预料之内。 余雄也早有心理准备,这次带兵前来,什么杀人案子,无非只是一个幌子,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想出出恶气。 早上的时候他带兵围小千叶剑道馆,上杉祁不在,出面对峙的是小千叶剑道馆的三师兄藤野谦信,虽武力不俗,但也没什么压迫感。现在直面上杉祁,余雄心里说不发怵是假的。 上杉祁微微一笑,率先打破平静:“将军,我说了,东瀛街不会藏匿凶手。我等既在大凉疆土上讨生活,定会遵循大凉律法,断然不会做作奸犯科的事情,若真有凶手逃匿到了东瀛街,无需将军劳驾,某自会亲手料理,将其五花大绑,扭送官府。” 他给了余雄一个台阶下。 自从上杉祁出现后,余雄就打起了退堂鼓,正想着如何收场,就听见上杉祁这么说,当即准备开口打算撤兵。 却不想,陈词先一步说话:“漂亮话谁都会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提前收到风声,把凶手藏起来了?” “驸马爷还是不要血口喷人的好。”上杉祁依旧笑容满面。 陈词懒洋洋道:“那你说这件事该如何解决吧,我等兴师动众,不惜出动三千兵卒,这一路颠簸,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余雄咬了咬牙,心想驸马爷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惹毛了上杉祁,没什么好果子吃。之前他是喝了半斤猫尿,加上心里憋了一团火,在酒精的麻痹下,一发狠就做了冲动决定,结果看到上杉祁的那一眼就后悔了,现在有了退兵之念头,没想到驸马爷软硬不吃,硬是不给上杉祁面子。 没办法,余雄也只好硬着头皮没有说话。 上杉祁沉默了一会,作揖道:“驸马爷,对于死者,某很遗憾,既然凶手是我东瀛同胞,某作为广陵东瀛街话事人,当一力承担。这样吧,某愿拿出千贯铜钱,对死者表示慰问和补偿。” 千贯铜钱,折合官银一千两。 要知道,按照广陵的经济水平,普遍上每一户家庭,全年的衣食住行开销也不过五十两出头。 这的确是一笔巨款,赔偿一个死去的在酒楼工作的女婢,足够了。 可陈词不满意,因为他没有捞到油水。还是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陈词不惜冒着把东瀛人得罪死的态度硬刚上杉祁,岂会是为了区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婢? 所以,陈词笑了,他笑着看向樊褚,问:“老樊,我们有多少银钱?” 樊褚不假思索:“驸马爷,黄金万两。” 折合官银十万两。 “哦,那足够了。”陈词又看向上杉祁,语气轻佻,“嘿,你说一千两买我大凉人一条命是吧,我刚来广陵,没带什么钱,不过万两黄金还是有的,不多,买你们东瀛武士一百条命吧,怎么样?” 上杉祁还没说话,他身后的鼠须男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唰”的抽出长刀,“放肆,我东瀛武士的性命岂是那卑贱的女婢可比的?” “田中,退下!”上杉祁厉声呵斥。 鼠须男人虽有不忿,却不敢反驳,立马退到一旁,只是那杀人般凌厉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陈词。 陈词双手无奈地摊开,看向余雄,“余兄,你看,我也想好好跟这些倭奴人说话,可人家心里就没正眼瞧过咱们。” 余雄哈哈大笑,他现在才算是看清陈词的意图,当即点头道:“不错,昨日在广陵北关外遭到了刺客暗杀,我军死了三十多个弟兄。如果人命能够买卖,那是不是也该算一下这笔帐了?” 上杉祁沉默。 “说说吧,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有事就说开,别憋在心里,你忙,我们也忙,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反正我们不着急。”陈词眼神玩味。 余雄也在一旁煽风点火,笑呵呵地说:“是啊,我们可不急,这里是广陵,我有的是时间,你今天不拿出一个说法,老子天天带兵来,把你们堵在这里,看谁先沉不住气。” 三千士兵闻言,雄赳赳气昂昂的挺直了腰板。 而东瀛街内的人一个个义愤填膺。 那些东瀛人明白,陈词存心就是挑事,也看出了他的企图,无非就是想狮子大开口,大捞一笔。 上杉祁沉默了良久,终于说话了,“驸马爷,大凉有一句古话,叫作‘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有一句话,叫作‘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真要存心为难某家吗?” 陈词一本正经的摇头,说道:“你错了,我没有为难你,我只是想为受害者讨一个公道……哦,我也是一个受害者。” “驸马爷,跟他废什么话,说得像咱们是穷凶极恶为难小姑娘的歹徒,你们这些狗日的小倭奴,装什么可怜?” 余雄自从知道陈词的目的,心神大定,当即又看向上杉祁,大大咧咧道:“上杉,看来你挺熟知我们的文化,那你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今儿我若示弱,你们以后定然会得寸进尺。” 第16章 价值万两黄金的文书 陈词是铁了心要狠狠宰一笔上杉祁,其实他也并非是因为谋得好处才这样。 第一,既然朝廷那边,不管是别有用心的鹰派大臣也好,还是东瀛人内部的右翼分子也罢,他们都想看到大凉人和东瀛人撕破脸,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主动出击。 再说,他本来对东瀛人就没什么好感。 第二,和余雄一起合作收拾东瀛人,也能拉近和余雄的关系。别看他现在顶着“丞相嫡长子”和“当朝驸马爷”两个闪亮的头衔,但都不中用,没什么实际权力,如果能趁机和余雄牵上线,凭着军方的关系,未来做生意会顺风顺水很多。 至于吴王,陈词现在有一丝警惕,能不主动接触,就不主动接触。 陈词和余雄三言两语就把上杉祁逼到了绝路,他沉思了许久,咬牙道:“你们想要什么赔偿?” 余雄不自觉看向陈词。 赔偿多少,倒是无所谓,他只要看到东瀛人吃瘪,而且还是堂堂小千叶剑道馆的宗师吃瘪,他就觉得满足。 陈词也不敢轻易做决定,要少了吧,亏;要多了吧,就把人家惹急眼了,都得不偿失。 于是乎。 陈词伸出一只手指头。 让上杉祁自己去猜测。 “能给得起这个数,这件事就算了,若是给不起,那我们就天天来。” 东瀛街总计有约一万多人居住,按照广陵的经济水平,普通百姓一户人家一年所需的全部开销大概在五十两官银。姑且算这里有两千户,那一年所需的银钱,大概是十万两官银。东瀛人在广陵既无田产,又无坊厂,所需的必需品都是购买,他们一定有钱。 “好,某同意了。” “你同意什么?”陈词纳闷,心想自己只是胡乱伸出一只手指头,就是想试试东瀛人究竟拿得出多少钱。 结果上杉祁直接同意了? “一万两黄金,此事揭过,再不得提起。”上杉祁语气平静。 一万两? 陈词吓了一跳,原只是认为东瀛人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一出手就是整条街一年所需的全部钱财。 余雄也是直吸凉气。 “哈哈哈,好,阁主大人出手阔绰,佩服。”陈词抱拳。 上杉祁捧拳微微作揖回礼。 余雄也是心情大好,军剑归鞘,粗犷大笑:“阁主大人真是豪爽啊,早这么大方,咱们何至于此大动肝火?” 上杉祁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他身后一干东瀛武士脸都绿了,一个个唉声叹气,但碍于上杉祁在,也不好抱怨,不然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可能就此瓦解。 余雄搓了搓手,问:“钱财,什么时候到位?” 上杉祁给身后叫作“田中”的鼠须男人使了一个眼色,那男人虽然不忿,却也不敢说什么,愤然离开。 这鼠须胖男人也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位排十九,名田中仁大。 须臾,他就送来一卷黄布文书。 余雄眯起眼。 陈词也纳闷,心想莫不是要打欠条? 上杉祁接过,然后双手呈给陈词,“这是中州商会的折子,驸马爷收好,凭此折子,可在中州商会旗下的任何钱庄兑换黄金万两。” 陈词展开细细看了一眼,上面书写着一行字据,还盖了几个大红戳子,除了“中州商会”的大印,还有一行东瀛文字,陈词不认识,便递给余雄,余雄一看,啧啧称奇:“啧,还有‘东瀛北海道军府’的大戳子,东西不是假的。” 上杉祁微笑道:“东西自然不会有假。” “退兵!” 余雄一挥令牌。 军阵变化,呈现特定秩序开始退后。 上杉祁微微鞠躬,目送陈词和余雄上马离开。 如此,一场冲突在没有吴王府的干预下,被上杉祁用一张价值万两黄金的文书化解。 出了东瀛街半里,余雄让几个提旗主指挥各旗各营士兵回乾山兵站,命将士们今晚取消训练,杀猪宰羊,拿出酒水,狂欢一夜。 此举得到了无数士兵的欢呼。 在城内上空,响彻“将军万岁”的呼喊。 “驸马爷,咱们真是捡了大便宜了,不虚此行啊,这么一折腾,就搞了万两黄金,哈哈哈。”余雄拿着文书折子,爱不释手。 陈词也笑着。 “我也没想到这些倭人这么富庶,竟一出手就这么大方。” “哼,东瀛人确实不差钱,狗日的。”余雄闻言,却是骂了起来。 陈词面露疑色。 “驸马爷不知,这些东瀛人别看长得矮小,像是发育不良,哦,我估计脑子也不正常。”余雄骂了一阵,又叹了口气,“不过不得不说,倭人的冶金技术和锻造工艺,水平确实很高。” “哦?” 陈词也很意外东瀛人为什么那么有钱。要知道,就广陵城就有上万倭人,他们最多就开办青楼、歌院、酒馆、饭店,如何维持自给自足?东瀛贫瘠,物资匮乏,能养得起那么多人? “驸马爷不知,东瀛人自太安初年臣服大凉朝廷,就和中州商会达成了协议,赚得盆满钵满,这些年积累了不菲的财富。” “什么协议?” “好像是和军方的协议吧,是和中州铁军的合作。这群倭人制造的军械,质量很高,再后来,整个中州铁军的盔甲、佩剑、盾牌、战车等,都完全交给了东瀛人……哦,还有咱们吴越两州水师部队的战舰,也和东瀛人有合作。” 余雄说着,又展开那个文书折子,指着上面的一行东瀛文字说道:“这是东瀛北海道军府的戳子,是东瀛北海道军团的最高统帅府。” 陈词听完,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吴越两州的水师军团,所用的战舰,是东瀛人建造的?” “有一部分是,并且已经有许多战舰在服役了。” 陈词脸色很不好看。 开什么玩笑。 自己国家的军械、战舰,需要向另外一个民族采购? 陈词一瞬之间想起了晚清时期,那时候国家穷,上下勒紧裤腰带,科技也落后,造不起战舰,只好向欧洲人买。可现在的情况是大凉强盛,经济繁荣,军事也不弱,为何要跟东瀛人合作? 这不是引狼入室? 陈词觉得头晕目眩,他有理由怀疑东瀛人的野心,若是再一次爆发海战,他们如此熟悉大凉的军舰,又怎么会输? 说白了,陈词猜测应该是朝廷上,不……是整个大凉十四州,从未真正看得起东瀛这一个民族,认为这些矮小的倭人,不过是弹丸小国上的蛮夷,不足为虑。 轻视敌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第17章 我余雄,服了 陈词面色变化,说白了,这件事如果这样发展下去,造成的结果是致命的。 首先,如果长此以往,等大凉人放松了警惕,东瀛人在战舰或军械上偷工减料,到时候大凉就无可用作战之兵卒!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战争? 其次,就目前朝廷和地方的政治情况,战争随时会开启,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可怕。 想不到无声无息间,东瀛人竟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地步。 要知道,虽然东瀛人和大凉只有中州铁军和吴越水师有合作,可也不容小觑。那可是中州军,号称“铁军”,是大凉最强大的一支精锐部队,自四百多年前姬无涯时代就屹立中州,世食君禄,扞卫皇权,铜墙铁壁,举世无双。 连这么一支军队的全部军械都由东瀛人打造,可想而知东瀛人在大凉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什么程度,称得上根深蒂固。 “走,驸马爷,咱们先去钱庄把金子取出来,金子是你要到的,理应归你。”余雄把折子递给陈词。 陈词收敛思绪,摇摇头,他当然知道余雄是在客气,这可是一万两黄金。虽然,余雄的家世和地位不缺钱,可这也不是一笔小数字,再说,能拿到这么多钱财,余雄出了大力气。 “不必,余兄,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客气,若无你三千士兵出动,我又如何能要到这么大一笔钱财?”陈词笑着拒绝。 余雄一愣,旋即大笑:“驸马爷若把我当兄弟,那老弟又如何能真收了这些钱?驸马爷,就冲您今天能在上杉祁面前不改色,还要到那么大一笔巨款,我余雄,服了。” 说着,他又把折子推给陈词。 陈词虽然缺钱,但也知道,有时候,人脉比钱更重要。 于是,他又推了回去,严肃道:“余兄,既然你我兄弟之称,那就别跟我客气了,还是那句话,若无你调兵马前来,凭我再如何巧舌如簧,上杉祁也吐不出那么多钱财的。” 余雄仔细盯着陈词,看他一脸真挚,心里暗自感动,咬牙道:“驸马爷,那老弟就厚着脸皮收八千两,剩下两千两无论如何您也要收下,否则就是不认我这个弟弟。” 陈词笑道:“那就把这两千两拿去慰问昨日死在雨中的弟兄们吧,他们因保护我而死,我还来不及去悼念。” 余雄面色复杂,心想陈词果然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怪不得连武状元樊褚都愿意舍命追随不离不弃,他也彻底被陈词的人格魅力折服。 “那好,老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余雄郑重抱拳,认认真真收好了折子。 当日,余雄去中州商会在广陵开设的钱庄取出了一万两黄金,凡是参与今日行动的将士们,皆有封赏,而且他还是以陈词的名义进行封赏;然后又购置了许多酒水和猪羊犒劳士兵们。剩下的一部分,再被他当作军费。 中州商会,名义上直隶属于朝廷户部。在大凉十四州,都设立有钱庄,初衷是方便户部征收赋税。虽然异姓王有权力在封地上自行推行律法和户役,但也需向户部纳取一部分田租国赋。当然,中州商会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征税,也有其他作用,咱们这里暂且不表,下次再谈。 乾山兵营。 辰时。 偌大的军营,灯火通明。 酒气漫天,肉香扑鼻,从远处看兵营内四处都是篝火,无数士兵聚拢着烤肉,开怀畅饮,大快朵颐。 军帐内。 六位余雄帐下的三个旗的正副提督旗主举杯。 余雄端坐主位,陈词和樊褚坐于客席主次座,也是举起酒杯。 “诸位,今日能在东瀛人手里狠狠宰一万两黄金作为军费,功劳全在驸马爷啊,第一杯,敬驸马爷。” “敬驸马爷!” 众人起身,声音嘹亮。 陈词也笑着站起来,余雄心细,知道陈词暂时不胜酒力,就把给他的酒换成了度数低的酒,一杯下去,就跟喝啤酒一样。 他心里下定决心,看来要好好锻炼一下酒力了。原主人就是一介书生,不习武,身子骨孱弱。陈词已经决心要在这乱世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也好对得起前世十年军旅生涯还未上过战场就退役的遗憾。 三杯下肚,众人脸都红了,所谓“酒搭桥,烟铺路,色作乐,财挡灾,慷慨送礼后门开”,这个时代虽然没烟,但第一步是做到了,众人都对这位没什么架子的驸马爷升起了好感和敬重。 说到烟…… 陈词直呼那是好东西,如果自己能找到茄科烟草类植物大面积种植,再创办一个造烟厂,那岂不是财运滚滚来? 如果销路打通,这可比茶叶赚钱啊。 “驸马爷,今儿狠宰了东瀛人一笔,以后免不得有麻烦,这样,我把我的令牌给你,日后若是在广陵城内遇到东瀛人刁难,你大可亮出令牌,我手底下的兵都唯你是命。”余雄拿出自己的腰牌,放在桌上。 陈词抱拳拒绝:“余兄,好意心领了,不必了,我平日都住在兵营以东五里外的桃源镇,那群倭人找不了我的麻烦。” “哈哈哈,那甚好,桃源镇距离这里不远,以后驸马爷可要多来我这里吃酒。” “一定,一定。” “来,干杯!” 又是几杯下肚,余雄回想起一件事,便问:“驸马爷,对了,你之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词就把自己想造纸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没直接说,而是说道:“余兄,我这人最爱捣鼓,夜里有一心得,发明了一种东西,不知道你觉得有没有商业前景,哦,也帮我分析分析能不能投入商业。” “什么东西?” “就是以竹子、树木为原料,制造出一种舒适的,可以用于书写文书的东西,比布帛丝绸便宜且便捷,哦,还可以用于如厕后擦拭魄门。” “嗯?”余雄一开始还有些懵,听了一会一知半解,“驸马爷,您要发明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陈词心想,这些人估计没什么概念,便说道:“这样吧,我下次来的时候,带一份样本,你看看再说。” “驸马爷,你想做什么生意就放心大胆的去做,怕什么?” “不是,我的生意做得很大,要与军方合作。” 余雄更加迷茫:“如厕后擦拭魄门的东西,也能和军方合作?” 陈词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解释,毕竟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纸”的概念,他决定回去先造出一个样本,到时候再拿给余雄看,相信他一定会感到震撼。 第18章 造纸 这一夜,陈词和余雄把酒言欢,喝到深夜,拉近了感情,末了,余雄挽留陈词在这里住下,等天亮再走。陈词一想,有樊褚在,便也不好拒绝,就在兵站睡了一宿。 次日一早,陈词和樊褚策马回桃源镇,余雄非要亲自带一营相送,说是提防东瀛人报复,陈词也没拒绝。 回到桃源镇,昨日兵围东瀛街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桃源镇离广陵城不远,发生了这种大事件,可谓是虎口夺食,而且是万金之巨的财富,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刚入小镇,便能听到许多劳作的人津津乐道谈论这件事的始末,说到动情处,还会竖起大拇指,夸赞陈词有勇有谋。 陈词一回来,老庄主就来拜访,拉着他唠嗑了很久,言语间都是劝说陈词不要和军方的人走得太近。陈词表面应承,心里没当回事,且不说他现在需要余雄的帮助,未来他也是要组织起属于自己的部队的,和军方走动,是必不可免的。 昨日在广陵的时候,陈词和余雄去钱庄取了黄金,然后去买了笔墨。公主得知陈词回来了,小跑出来扑入陈词怀里,陈词心情大好,心想这姑娘从京城一路出发,就没离开过陈词,一天都没分别过,他才离开一天,公主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什么?”公主抬头,眨了眨眼睛。 “看。”陈词拿出毛笔和砚台。 公主眼含疑光。 “嘿嘿,过两天你就知道了。”陈词觉得这个时代真是乏味,没有什么娱乐设施,老百姓就是每天耕作忙碌,为了三餐飘浮。哦,有钱的还好,吃吃喝喝,逛逛青楼,勾栏听曲,不过大体上还是缺乏足够的精神娱乐。 “老樊,你命几个人去砍点竹子,要老竹,多多益善;再帮我搞点生石灰来。” 樊褚做事不问缘由,领命离开。 生石灰是灰岩石煅烧而成,起源很早,修筑城墙都需要,很容易弄到。 要造纸,既要造的快,又要造的好,陈词短时间的首选就是以竹子为原材料,原因是因为竹子软,容易大火熬煮,再捣碎成絮状。 以陈词的学识,要想造出前世那种质量很精细的餐厅纸,那是痴人说梦,不过造一般粗糙的纸,还是没问题的,那也足够了。 他命扈从把守院子,任何人不得闯入,哪怕是老庄主来,也需通报一声。 老庄主惦记公主在桃源镇待得乏味,便让人去广陵城里购置了上好的古筝和许多音律本,公主知道陈词忙,也不敢打扰,就出去捣腾她的古琴去了。 造纸不难,原理不难,难的是造出上好的纸巾。 樊褚和几个扈从扛着许多老竹回来,他自己也找桃源镇的老乡借了一匹牛车,拉了许多生石灰来。 陈词命他们把竹子砍成一节一节的,又亲自用生石灰调制碱液。 这些都不费什么力气。 轻而易举。 众人站在院中,看着陈词忙碌,一脸懵逼。趁着这个闲暇时,陈词让他们去挖一个大坑,然后用泥土和石子把大坑四壁涂抹光滑。 陈词制备了几大桶的碱液,又命人把碱液倒入锅中,把砍成一节一节的竹子也放进锅中大火熬煮。 这样做的目的是进行原料分离,就是用沤浸或蒸煮的方法让竹子在碱液中脱胶,并分散成纤维状。普遍上,用竹子制纸,都是黄纸,给死人烧的黄纸,不过无所谓了,一般现代里,为了让纸张质量好一点,碱化脱胶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陈词加热溶液,会使得这个过程变快。 熬制了一个时辰,竹子已经发棉,眼看差不多了,陈词让扈从们把大锅里的碱液倒进挖好的池子里。这东西又不是一次性消耗品,下次纤维化竹子,也能循环利用。 接下来,就是打浆,用切割和捶捣的方法切断纤维,并使纤维帚化,而成为纸浆。这个过程是个力气活,难为这些从京城相府出来的带刀扈从了,竟一个个赤着膀子,抡起大锤,干着这种体力活。 持续打了半个时辰,竹子都被打成了泥浆一样粘稠的东西,这就是纸浆了。然后就是抄造,把纸浆渗水制成浆液,然后用篾席捞浆,使纸浆在上篾席上交织成薄片状的湿纸,再晒干,纸就完成了。 忙完这些,早已日薄西山。 看着许多篾席上都铺展了一层纸浆,陈词心满意足,让扈从们把这些都搬进屋子里,等明天日初再搬出来晒在太阳下。 公主看到这一幕,一脸惊奇:“夫君,你是在做赫蹏?” “嗯?什么是赫蹏?”陈词满脸惊愕,难道这个时代有纸? “哦,好像又不是……”公主仔细一看,摇摇头。 陈词搜寻了一下原主人的记忆,很快明白,公主说的赫蹏,和陈词的竹子纸的制备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抽丝织绸的时候,宫里人会把把剩下的恶茧、病茧等则用漂絮法制取丝绵。漂絮完毕后,篾席上会遗留一些残絮,和纸浆差不多,只是数量少。当漂絮的次数多了,篾席上的残絮便积成一层纤维薄片,经晾干之后剥离下来,可用于书写。 说白了,这依旧是棉的范畴,常用于重要军事文件进行千里飞雁传书。 但陈词的竹子纸不一样,可以大规模批量制造,虽然质量可能比不上“赫蹏”,但经济效益很高。 公主看着那些篾席上的纸浆,又看向院子里堆积的竹子,若有所思,她回眸嫣然一笑:“夫君,你用竹子造出了赫蹏?” “不是赫蹏,是纸。” “纸?” 还是那句话,这个年代是有纸的概念的,只是广义是也是指絮丝或轻棉布的概念。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陈词揉了揉她的脑袋,又看向漆黑的夜色,心想这个时代是真不行,这么早就要去歇息了。 还是那句话,没钱的回家抱着老婆睡觉,有钱的去青楼寻欢,勾栏听曲。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设施。 依旧是分房睡。 陈词觉得现在他和公主之间,虽是夫妻,毕竟是皇帝下的婚约,依旧没什么感情。感情这个东西,得慢慢培养,急不得。终有一日,公主会发现陈词的与众不同,会主动提出同床共枕的请求。 第19章 改进工艺 鸡鸣报晓,旭日东升。 一大早,陈词命扈从们把带有纸浆的篾席抬到屋顶暴晒,然后带着公主悠哉游哉出门转悠。 樊褚就跟个电灯泡一样在身后跟着。 一路上都是镇子上的百姓热情的问候。 陈词打听到那户卖茶叶的人家,店铺不大,也就俩夫妻在忙碌,茶香很足,生意一般。 “驸马爷。”店主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叫辛栋,长相方正,看起来有些木讷,看到陈词携手公主驻足店铺门口,便主动打招呼。 “哦,你这茶一般都咋卖的?” “下品的十文钱一两,中品的二十文,上品的三十文。” 陈词拈起茶叶细细咀嚼,嗯……是这个味,茶香之余,有一股桃花的清香,不敢说拳打红袍脚踢龙井,起码也不差。如果加以宣传,也能位列名茶。 “驸马爷,要多少?” “暂时不要了,不过……唔,你最近有时间的话,可以大批量炒制一些,我需要很多。” “那恐怕不行。”辛栋摇摇头。 “为何?” “驸马爷,这茶是苦茶,是用桃油炒制,对桃油和苦茶的要求也苛刻,炒成什么品色,全靠我和我婆娘的一双手,我们忙不过来,所以茶叶有限,做多少卖多少,挣多少算多少。” “好吧。”陈词窃喜,如此一来,茶叶就更稀少,那就可以卖得更贵。 都说雨过天晴,江南气候多变,前几日还是泼瓢大雨,这两天就艳阳高照。下午的时候,陈词爬上悬梁,看到篾席上的纸浆水分都干了,是一层不算薄的黄纸。 因为制备过程粗糙,黄纸也很粗糙,略有些厚,用来擦屁股有点膈,但用来写字作画,绰绰有余。 这个时代落后,盛行青铜器文化,平时像是遇到通缉犯,都是用棉布作画,昭示通缉令。这样就有一个坏处,一般偏远小城,贫瘠的经济,无法支撑得起庞大的消费,这不仅仅是棉布,而是一般家庭很难有资金培养出善于作画的画匠。这也导致这个时代,寻常人家根本读不起书,穷苦人家出身的,能识文断字就已经算是了不得了,能考取功名做官,那更是人中龙凤。 陈词让扈从们把纸张取下来,大手一挥,都丢给公主,让他可以用毛笔在这上面写字作画。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吗?”公主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纸,非常高兴。 “喜欢吗?” “喜欢。” 陈词打发了公主,开始思考如何把纸改进工艺,这样的纸太厚了,不太经济,也不太实用。 他独自在后院苦思冥想,很快想出了应对方法。 纸张太厚的原因就在于铺陈的纸浆太多了,但如果纸浆少,就无法凝固成完整的纸,原因就在于纸浆的纯度不够,纤维被碱化的不够,或者说,因为纤维被碱化得太快,留下了许多未被碱化的杂质,这些杂质被捣碎了混在浆糊里,这才导致纸做出来太厚。 如果是这样,改进的目标就放在使原料脱胶再精细些。 如何更精细? 要么把原料碱化的更彻底,要么打浆的更仔细。 现代造纸的碾压大机子他做不出来,便想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把精细的纸浆涂抹在剐了皮的树木上,如此一来,就不用篾席,可以大大提高造纸数量。 说干就干,接下来几天,陈词每天早出晚归,一直在桃源镇选择地址,打算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开设造纸厂,晚上也不断测试通过这样的方式造出来的纸质量如何。 ……(分割线) 广陵城,吴王府。 陈词和余雄二人以重兵为要挟,狮子大开口要了上杉祁一万两黄金的事情当然传到吴王的耳朵里。 吴王对这种事原本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听说陈词分文不取,全部给了余雄,余雄拿了钱又当了‘莽’字军的军费,他还追究什么呢? 本来这件事皆大欢喜。 两方各退一步,避免了摩擦,又解决了矛盾,彼此以后进水不犯河水。 但偏偏,这件事是陈词做的,吴王原本就一直在注意陈词的动向,看看他究竟是抱着闲云野鹤之心呢?还是心有不甘,想干一番事业。 “啧,不愧为辛无忌的儿子,有城府,有野心,也有魄力。”吴王点评。 慕容桐作揖,正色道:“父王,既如此,不如调他去金陵城?” “去金陵干什么?我不放心他离开我的视野。”吴王面沉如水,眯起眼,看着青铜案几上的一份竹卷。 慕容桐轻语道:“父王,儿还是不明白,您究竟看到了什么……” 吴王闭目假寐,幽幽说道:“辛无忌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他那个人惜才,在朝中为官的时候,仗义疏财,救下了许多被鹰派大臣陷害的好汉英雄,如今他自身难保,又把儿子送走,你说……那些被他帮过的好汉豪杰,会不会被他的儿子聚起来?” “唔?”慕容桐面色变化,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概在太安十五年的时候,江湖上曾掀起过一次大型起义。太安八年四月的时候,落榜书生袁沛在桃止山纠集一百零八位好汉聚义,举起谋反的大旗,占山为王,雄踞一方,麾下谋士武将云集,拥兵可达三十万人,史称“桃花之乱”,此后数年间,朝廷发兵围剿,却因为那股反贼占据天时地利,寸功未进,反而使得各州经济倒退,民不聊生。 朝廷的失败,极大刺激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反抗,又因为百家人传教游说,大肆宣传“天下平等”的口号,随着禁书思想的传播,越来越多人被煽动,终于在太安十五年,墨家巨子在莲池聚义,一场反抗朝廷的战争拉开了序幕。战争首先在荆州爆发,然后迅速向曲江流域绵延,席卷益州、赣州、湘州等地,史称“莲池起义”。 那时节,许多受了蛊惑的江湖门派自发秘密入京,意图刺杀朝廷上对江湖人深恶痛绝的鹰派大臣。 无数江湖人锒铛入狱。 虽然起义被镇压,但那一次,荆州军几乎被拼光了一半,家家户户白衣缟素,那也是大凉历史近百年来波及最广、影响最大,投入兵力超过百万,甚至一度动摇帝国统治的大型战争。 第20章 老婆在怀,还能跑了不成 太安二十二年四月三日。 这对大凉帝国来说是足以载入青史的一年,因为这一天,陈词纸张问世,尽管是粗胚,但后世的史官为了纪念纸张的发明,还是将这种纸命名为“言卿纸”。 经过多日的反复改进和研究,终于,纸张的质量已经足以比肩陈词那个时代的黄纸,也就是清明或过年烧给死人的纸钱的纸。 陈词命人把纸从圆木上取下来,厚度很薄,比宣纸厚一点,用来书写、作画……嗯,擦屁股,绰绰有余,已经可以用于民用和商用。他让扈从把所有纸叠起来,然后用刀按照半尺长宽切割,最后得到了百斤重的大小类似的纸。 这几天,扈从们只管忙碌,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 “哈哈哈,成了,老樊,你拿去试试。” “驸马爷,怎么试?”樊褚一脸懵逼,他这大块头,露出这种表情,看起来很憨厚。 陈词翻了个白眼,神神秘秘地走过去,压低声音说:“我看你也憋了挺久的,去如厕吧,用这个擦魄门,稳得很,看看舒服不。” “呃……”樊褚汗颜,拿起一张黄纸,更加发懵:“驸马爷,就这个?这么薄,这么脆,会不会……” “你放十个心,总比你偷偷用树叶爽一点吧。”陈词撇撇嘴。 樊褚:“……” 就这样,樊褚拿着一叠黄纸进了后院。 陈词看着三十名带刀扈从,挤眉弄眼道:“你们有想如厕的不?也拿去试试?” 众人:“……” 陈词也不勉强,看来他们还是不放心,毕竟这黄纸看起来太薄了,人类对于未知总是带着一丝警惕和敬畏。 过了好一会,红光满面的樊褚走了出来。 他有些脸红地攥着手里的黄纸。 “老樊,你磨磨唧唧的,还装作这种娇羞的模样像什么样子?咋样,用起来如何?你倒是说话啊。”陈词见樊褚这种俏红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堂堂武状元,成何体统? 樊褚尴尬地挠了挠头,“驸马爷,好用。” “纸张质量如何?” 樊褚更加不好意思:“好用,属下这辈子就没没觉得魄门这么舒服过……” 他是糙人,出身穷苦,年方十岁,为农家放牛,奉养老母,后意外习武,从此奋发图强,哪怕是后来成了武状元,依旧过得拮据,更别说用丝绢绸缎如厕。这些年,一直用的树叶枯枝,魄门总是发疼,直到现在,用了黄纸,他才觉得舒爽,说的也是肺腑之言。 “哈哈哈,好用就行,我造纸的过程都记得了吧,你们几个,按照流程继续去造,这些,你们分了,拿去用。”陈词吩咐几个扈从,然后看向樊褚:“你拿麻绳来,捆十斤,跟我去乾山兵营一趟。” “遵命。” 现在是下午,日薄西山,陈词要出门,先去跟公主打一声招呼。 这几日为了缓解生活上的乏闷,公主特意找了个事情做,那就是研习音律,说是想自创一门独一无二的琴谱。陈词问她要写什么样的谱子,公主说不知道,不过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广陵散》。 和公主告别后,公主担心陈词晚上又要喝酒不回来,很是担心。 “怎么?我的公主殿下,今宵要与我同床共枕?” 陈词故作轻佻,开了个玩笑。 谁知,公主当真了,小脸一阵羞红,“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再等等吧。”陈词一想公主还年幼,比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人还要小四岁,那也还不满十八,急不得,花还是花骨朵儿,蜜蜂都尚且知道等花成熟,自己又不是淫贼,急什么? 老婆在怀,还能跑了不成? “那好吧,那晚上还回来吗?”公主略有些失望,她在镇子上走动,许多妇女和男人都对她很尊重,她也曾听到一些妇女在溪边捣衣,嬉笑着聊着夜里和丈夫的旖旎,这让年幼的公主心神荡漾,充满了好奇。 “回,放心吧,我是去忙公务,不喝酒。” 有了陈词的肯定答复,公主笑靥如花,她略一犹豫,轻轻一点足尖,踮起来浅浅吻向了陈词的脸颊,然后又觉得害羞,转身跑了好几步,“那你要回来。” “好。” 陈词心想,陈词啊陈词,你给我留了一个好老婆啊。 辞了公主,陈词和樊褚驾驭快马,朝着乾山兵站疾驰,来到兵站,那守卡的士兵隔着老远就看到熟悉的身影,顿时一个激灵,急忙示意手下打开栅栏。然后他一路小跑,主动出了兵站,面带谄媚笑容,恭恭敬敬弯腰:“驸马爷,您来了。” “哦,是你啊,我来找余将军有事,还麻烦通报一声。” 陈词一边说着,一边下马。 士兵颔首,主动为陈词牵马,干笑一声:“无需通报,我带驸马爷过去便是,哦对了,驸马爷,今儿我家大将军也在,正和余将军喝酒哩。” “你家大将军是谁?”陈词迟疑。 他当然知道,余雄虽然是吴王帐下上将军余昌龄的嫡子,虽有深厚的背景,但实际上只是‘莽’字军的副提督,是副职,头上还有一个正提督呢。 士兵说道:“我家大将军,是上将军的得意门生,姓张,名莽,字巨君。” 张莽…… 陈词若有所思,他也大致明白大凉军的编制取名情况,每一支有军衔在册的编制,都是取自将军之名,若将军阵亡,这支编制就消失了,若将军健在,编制就在,就有军饷,可继续招兵买马。所以说,全军覆没,就意味着将军也战死了,这支军队彻底消失了。 “哦,麻烦了,为我带路。” “遵命,驸马爷,里边请。”士兵满脸堆笑,态度更加恭敬。 穿过练兵场,是一处草坪,许多士兵还在训练,有摔跤的,骑术的,射术的,舞刀的,弄枪的……种类繁多。军营里残酷,日夜颠倒的训练。 一路来到兵营最后面,山丘上的一座大军帐。 这是张莽的中军大帐。 “驸马爷,稍等,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多谢。” 陈词正准备四下打量周围,还没一会,一道爽朗的笑声就从帐中传来,一膀大腰圆赤着上身的汉子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同样笑脸的余雄。 “驸马爷,久仰,快快请进,请进。” 第21章 心胸狭隘的张莽 “拜见张将军。” 陈词抱拳作揖。 张莽长得高大,不愧为一个军的统领,他起码有九尺左右,浑身腱子肉,比之樊褚也不遑多让,而且身上沟壑万千,都是战场上遗留下来的饱经风霜的伤疤。相较于余雄那略有惨白病态的脸,他更像是一名合格的军人。 “驸马爷,使不得,该是我拜你的。”张莽哈哈大笑,也是抱拳回了一句,然后回眸看了一眼余雄,笑骂道:“老余,你不仗义啊,广陵传得沸沸扬扬,你和驸马爷带兵围了东瀛街,还让上杉祁那家伙吃了大鳖,搞得你们三个旗独贪了军饷,弄得我的部下一个个哀怨,你说,该如何补偿我?” 余雄嘿嘿一笑:“大哥,我也不说虚的,今晚驸马爷也在,我们哥几个不醉不归,权当赔礼道歉了。” “哈哈哈,好,驸马爷,里边请。” 陈词盛情难却,只好抱拳。 张莽注意到陈词身后的樊褚,眉头一跳,直吸凉气,“驸马爷,这位是……这位莫不是太安二十年拔下头筹的武状元,樊教头?” “哈哈哈,正是。”陈词也想不到樊褚这家伙竟然这么被人熟知。 他原以为武状元的影响力,也就在京城附近,最多传播于中州一带。 但陈词不知道的是,武状元,自太安年间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出了四人,樊褚就是最后一人。第一人,也就是太安五年的武状元,名严冬,冀州人,现在乃是兵部尚书。第二人,太安十年的武状元,名于冉,皖州人,现在的十万宫城禁军大统领;第三人,太安十五年的武状元,名章恬,青州人,现在是北漠军府直隶属总督。 可以说,武状元的含金量极高,不仅仅体现在武艺上,而是军事理念,若不是樊褚性格无法适应政治,再加上皇帝陛下这两年卧病在床,不理朝政,樊褚再不济也是雄踞一方独当一面的总督大将军,那可是被授予大红宝石的封疆大吏。 张莽直吸凉气,感慨道:“驸马爷真乃神人也,怪不得有如此魄力敢硬刚上杉祁,连这等豪杰都愿追随左右。” 陈词轻笑道:“都是父辈的影响力,和我没关系。” 樊褚闻言,虽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嘴。 一行人进了大帐,便有士兵抬上来烤全羊,酒水若干,以及新鲜的瓜果。 张莽端坐主位,余雄和陈词左右客席,樊褚也被有位次。 虽然陈词答应了公主今日不喝酒,但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得不喝了,见到了‘莽’字军的统领,若不回酒,岂不是不给人家面子? “张将军是刚回来?”陈词注意到张莽没披铠甲,赤着膀子,看起来风尘仆仆,最主要的是他身上还有许多新鲜的伤疤。 “是啊。”张莽给自己倒满酒,然后一饮而尽,用佩刀切割肉块,塞进嘴里,大口咀嚼,“驸马爷不知,我前一个月是去了苏州城,半路上还遭到了莫名的埋伏,现在还没查出来袭击我的是谁,不知是山贼还是草寇。” “苏州?” “是啊,苏州,说来话长,我是奉了吴王军令,去检阅东瀛北海道军府递交给苏州军水师舰队的战船。他娘的,说起来老子就气,这些倭人真以为老子们不懂船舶,竟偷工减料,那战舰上的武装弓弩,是什么破烂玩意,那些倭人也鸡贼,被我狠宰了一笔赔偿费。” 陈词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他早就预料到东瀛人可能会在军械和战舰上做手脚,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这还是被张莽发现的,那么没有发现的呢? 但这些话陈词不能明说,因为这种事情很复杂,军方和东瀛人合作,上面那些老家伙肯定精明,他们一定有所企图,自己跟张莽一说,那就是打草惊蛇。 所以,陈词不动声色。 酒过三巡,陈词有点招架不住,便说自己身体不好,最近感染了风寒,不能喝太多,同时也决心一定要好好锻炼一下酒量,以免下次不怯场。余雄知道陈词的酒量,急忙替他解围,说以茶代酒。 张莽有些不悦,但碍于陈词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 他是军人,见不得男人没有血性,在他眼里,权衡一个男人有没有血性的标准就是喝酒,能喝,那就是真男人。 “驸马爷造访,所为何事?”所以,张莽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吐露心扉,语气有些冷淡了起来。 陈词注意到张莽的变化,也没生气,便让樊褚把那一捆纸拿出来,然后说道:“张将军,这是我做的纸,你过目?” 张莽看也不看那一捆纸,淡然道:“驸马爷是走错了地方,我这里是军营,不是读书的学堂。” 陈词暗自咬牙,心想这人看起来豪爽,没想到有点小肚鸡肠。 看来这合作怕是要泡汤了。 余雄急忙讪笑着起来替陈词解围,好言好语道:“大哥,你不懂,驸马爷来找咱们,自然有他的道理,这纸,说不定有其他妙用。” “哦,那请驸马爷说说看,这东西在军营有什么用?” 陈词点头,然后耐心解释道:“这纸,用处很多。一则,可用来如厕擦拭魄门,可擦的很干净,避免异味,用起来也比树叶枯木舒适些许;二则,可以用来生火,当火引子;三来,可以用以书写文件,下发全军,比之布帛丝绢经济效益高,且复制性大。” 他说完,张莽一直没回应,或者说,有压根没听进去,直到陈词说完,他才抬头:“哦,不好意思,我这里不需要,驸马爷还是去其他军营问问吧。” 陈词脸一沉。 这张莽,有点吃软硬不吃,心胸狭隘。 余雄尴尬一笑,站起来捧着拳道:“大哥,这东西如果真如驸马爷说的这样,那是好东西啊,大哥,你……” “我说了,我不需要,如果驸马爷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送客。”张莽也站了起来,一口将杯中酒喝干,然后重重放在桌子上。 “啪” 余雄有些着急。 陈词眯起眼,这还是这几日第一次被人拒绝,被人如此不客气的奚落。 “大哥……”余雄叫住了想要离去的张莽。 张莽头也不回,声音冷淡的回道:“我旅途劳累,又受了伤,送客吧。” 第22章 上杉祈求合作 张莽头也不回的走了。 偌大的军帐内,余雄讪笑着,有些尴尬,毕竟张莽这做法实在不地道。 “驸马爷,我大哥就是这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余雄急忙解释,生怕陈词生气。 可陈词如何能不生气?他和张莽也就是第一次见面,没什么感情,就因为自己不喝酒,张莽就变了脸色,这么看不起自己?陈词觉得受到了侮辱。 造纸这件事,除了赚钱,本来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若非因为要大批量造纸,后续还有很高的利润,必定要被官府横插一脚,陈词才不愿意来这军营受这窝囊气。 “驸马爷,这纸,是好东西,我家大哥也是气头上,您别多想。” 陈词点头,既然张莽都下了逐客令,他还留着那就是脸皮厚了,便抱拳执礼,说道:“老樊,我们走。” 余雄知道这件事是军营理亏,便一路相送。 陈词出了兵站,上了马匹,让余雄回去吧,不要送了。 余雄唉声叹气,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勉强挤出笑容,说道:“驸马爷,那过几日,我亲自来桃源镇赔礼道歉,还请不要因为这件事伤了你我弟兄的和气。” 陈词哈哈大笑:“放心吧余兄,我陈某还没这么小气。” 余雄这才如释重负,然后目送陈词和樊褚离开。 就这样,原本一场互赢互利的贸易合作因张莽而扼杀于摇篮中,陈词除了觉得被轻视有些不悦,倒觉得没什么。广陵那么大,能看中纸的商业潜力的人一定有,张莽看不上,那是他自己眼光不行,吃亏的是他。 回到桃源镇。 时辰还早。 天刚黑。 公主正在油灯下摆弄琴谱,听到外面有扈从跟陈词打招呼,立马迎了出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没事,谈崩了。” “生意没做成功吗?”公主好奇。 “嗯。” 公主见陈词脸色不好看,主动给他倒茶,有些不解:“夫君,我不懂,你要做生意,为什么要找他们?咱们自己做自己的不就好了吗?” 陈词接过苦茶,浅浅一抿,苦笑道:“我的傻殿下,做生意当然要有背景啊,不然寸步难行。” “为什么?” 公主年幼,前一十八年,宫里四角的墙壁就是她的整个天空,她所拥有的自由,不比一只蝴蝶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然不懂这些琐屑。 “首先是生意做大了,要缴税,不仅要给吴王纳田租,还要给户部缴国赋;第二是要是做大了,难免惹得官家人眼馋,到时候没有深厚的背景,人家强行收购,咱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缴税公主可以理解,可强行收购……这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所以,公主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殿下,你太单纯了。”陈词耸了耸肩,把公主搂入怀里,说道:“凡是一件东西,能影响百姓方方面面,能有巨额的利润,这种东西,除了官方,无人可以控制。” 比如盐铁。 公主狐疑道:“夫君,你说你制的那个纸,以后会影响到老百姓的方方面面?” “那当然,和盐铁一个地位。” “不会吧?” 陈词没解释,只是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张莽,鼠目寸光。 还是那句话,桃源镇的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到夜里就各自回家,夫妻之间,行乐过后,相拥而眠,很是乏味。 本以为造纸的事情要搁浅,却不想,第二天老庄主就登门,说桃源镇有人拜访,指名道姓找驸马爷。 陈词还在和公主吃饭,见老庄主来了,急忙邀请他入座,老庄主婉言谢绝。 “有人找我?谁?”陈词放下筷子,见老庄主脸色凝重,心想找自己的人估计不简单,莫不是张莽心胸狭隘,就因为昨日自己拒绝喝酒,找上门来报复?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张莽也太小气了些。 “东瀛人,好像在广陵城地位很高,是那个什么……哦对,小千叶剑道馆的。” 陈词愕然,东瀛人主动上门拜访? 这…… 前几日他才和余雄配合,带兵围了东瀛街,狠宰了东瀛人万两黄金,如今他们主动上门,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公子,见还是不见?”老庄主询问。 陈词略一犹豫,“见一下吧,我倒要看看,这些倭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后,他嘱咐公主多吃一点,瘦得跟竹竿一样,为了以防万一,他让樊褚再带十名扈从,浩浩荡荡出了小院,直奔桃林。 本以为东瀛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少说也来了十几个人,谁知,等陈词到了桃林口,只看到两个男人。 上杉祁。 还有见了几面的鼠须男人,田中仁大。 看到陈词等一大帮人乌泱泱走来,上杉祁面不改色,等他们走近了些,上杉祁才露出微笑,双手捧拳,作揖道:“拜见驸马爷。” “是你?你找我干什么?”陈词顿感意外,他四下一瞥,心想桃林里不会隐藏着许多杀手吧? “驸马爷,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上杉祁笑容很温和。 陈词冷淡道:“我看,没这个必要吧。” 上杉祁也没生气,依旧笑容满面:“是关于合作的事宜。” “我们之间,能合作什么?” “纸。” 陈词:“……” 沉默。 两人都沉默了。 陈词的纸刚造出来,也就昨日拿去了乾山兵站,也就只让张莽过目了一遍,一大早,上杉祁就找上门来了?还直言不讳说要合作造纸? 兵营有奸细? 还是说,沿途有东瀛人的耳目,或者说有人走漏了风声? “你想跟我合作什么?怎么合作?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纸的事情的。”陈词盯着上杉祁,想把他看穿看透,也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他失望了。 上杉祁从始至终都是那和煦的笑容。 “合作造纸,某知道驸马爷昨日碰壁,某也知道驸马爷的纸的商业前景,某还猜想,这种纸的制造工艺不会太复杂。” 纸的工艺的确不复杂,这也是为什么陈词急着和军方合作,这样子他就是第一供应商,有军方做背景,谁敢复制?谁敢私自开办工厂?纸张的问世,一定是和盐铁一个地位,被官府垄断的。 “驸马爷,若不计前嫌,可与我东瀛本州军府合作,某家相信,这一定是互赢互利的商业合作。” 第23章 挑拨离间,一箭双雕 陈词虽然打心底瞧不起东瀛人,也仇视东瀛人。 但古话说的好,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而且纸已经暴露,制造工艺用不了多久也会被推敲出来,时间不等人。 “和你们合作,我能有多少利益?” 上杉祁不假思索:“若驸马爷提供完全的制造工艺,所销往十四州的全部利润的一成归你。” 也就是说,陈词躺着什么都不用干,就血赚了全部利润的十分之一。 说实话,陈词心动了。 “口说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陈词冷笑,东瀛人狼子野心,他不得不怀疑上杉祁是来诓骗技术,到时候死咬一口,对大凉人说这是东瀛人造出来的,陈词还真百口莫辩。 上杉祁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份折子,双手呈给陈词,“这是我东瀛本州军府的文书,凭此文书,可在中州商会旗下任一钱庄兑换去金珠一万两,权且当作定金。” 一万两黄金摆在眼前。 东瀛人这么有钱? 陈词冷笑:“上杉,你知道我不差钱,可你这一万两是想打发叫花子?” 上杉祁面不改色,倒是他身侧的田中仁大炸了毛,跳出来呵斥道:“放肆!” “住口。”上杉祁轻叱一声,沐浴春风而笑,他彬彬有礼地鞠躬行礼:“驸马爷,那依你之见,该给多少定金的好?” 陈词认准东瀛人有钱,岂会放过这么一头大肥羊?便悠哉游哉伸出一只手指头,道:“黄金十万两,要就给钱,不给我就找吴王府合作了。” 田中面色一变,极为冷漠。 陈词其实压根不想和东瀛人合作,开口十万,就是想让东瀛人知难而退。 谁料,上杉祁温和笑着,“可以。” 陈词愕然。 果然,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根据陈词夜里构想,纸张如果问世,大范围传播,既要老百姓消费的起,价值肯定不会很高,估计也就一文钱一包,虽有利润,但全靠销量。而且,凭借陈词目前的能力,想通过纸张赚取十万两黄金,恐怕很难打通渠道。 就算真打通了十四州的渠道,想赚到十万两黄金,也需很久很久。 这还是不考虑意外。 但如果是东瀛人经营纸张贸易,有东瀛本州军府或北海道军府出面,能直接和中州商会合作,渠道就全面打通了,必然是财源滚滚。 “我要看到货真价实的十万两黄金。”陈词没有去接那文书。 上杉祁点头,“那好,驸马爷稍等,某这便去取钱。” 他说完,再一次鞠躬,然后默默离开。 等人走后,陈词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过不了财这一关,真要和东瀛人合作? 回到小院,陈词把这件事跟公主说了一遍。 公主问:“他真愿意给这么多钱?” “是啊。” “夫君,那你是怎么想的?把工艺卖给他?” “我倒是不想,卖给他,岂不是让东瀛人白白压榨我们大凉人老百姓的钱财?” 可上杉祁给的太多了。 公主却笑了:“夫君,你多虑了,纸的工艺简单,东瀛人无非只是垄断了销售权,价格不会太高,我倒是觉得这是互赢互利的。” 陈词一想,好像也是,造纸的工艺不难,材料也廉价,如果流通起来,会和盐铁一个地位,但价格不会高得离谱,全靠销量撑着。再说,东瀛人是和中州商会合作,中州商会那可是直隶属于朝廷,朝廷那些人能眼睁睁看着东瀛人大肆捞钱? “那依殿下的意思,是卖?” “对,夫君,话又说回来,如果咱们自己造纸,且不说效率低下,也极耗时间,收益远比不上直接卖了工艺。” 陈词点头,的确,他不想在这上面折腾时间,本来他打算在桃源镇开办工厂,让老百姓们一半去继续酿酒,一半来造纸,现在直接卖了工艺,可以继续去折腾别的事情。 “那好,公主,我听你的。” ……(分割线) “十师兄,我不理解。(东瀛语,下同)” 广陵城,小千叶剑道馆,田中仁大脸色森然,极力克制着愤怒,他正扛着一箱金子抬进马车。 他身旁,一板正青衫男人也在扛着金子上车,他是小千叶剑道馆排行第十的武士,名宫本俊,闻言,宫本平淡道:“大师兄的意思,我等照做就行。” “我就是不理解,咱们这么多金子,就拱手让人?而且还是咱们的仇人!那该死的驸马爷,陈词!”田中怒道,他长得虚胖,一吼,脸庞扭曲成一团,两行鼠须更显狰狞。 宫本压低声音道:“这就是为什么到现在,军府还没有授予你一官半职的缘故,你的目光短浅。” “嗯?”胖子一怔,似乎想起什么,也压低声音说:“你是说,这件事是军府答应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宫本摇摇头,继续干活。 田中不是傻子,先前只是被冲昏了头脑,现在被宫本一提及,恍然大悟。 要知道,驸马爷陈词和大凉军方的人走得近,前几日还带了重兵围了东瀛街,狮子大开口要走了万两黄金,这仇可谓是不共戴天。 现在,阁主大人主动示好,与陈词达成合作,他要是连这都看不明白,那他也枉活二十多年。 当然是……挑拨离间。 当然,这也是一箭双雕,只是短时间很能赚回损失的收益。 …… 桃源镇,陈词在苦苦等待,他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乾山兵营里,也许有东瀛人的奸细。 任何时代,都不缺利欲熏心的人。 乾山兵站里的士兵不少都是穷苦人家,东瀛人财大气粗,在大凉暗中操控,卧薪尝胆,有士兵被利益收买也很正常。 这件事可大可小,陈词决定,过段时间好好跟余雄沟通一下。 这还只是士兵,若是有军官也和东瀛人走动很亲近,那日后爆发大规模战争,该如何指挥战斗?如何赢取战争? 下午的时候,上杉祁如约而至,他带了十几名东瀛武士,三辆马车,拉着与十万两黄金同价值的金银细软而来。 “驸马爷,你过目。” 第24章 上杉,你会来事 三辆马车拉着几车金银出现在桃源镇桃林口。 中州商会的钱庄短时间拿不出整整十万两黄金,所以,马车里的十几箱财宝,包含了白银和铜钱。不然,十万两黄金只需两三个大箱子就能装满。 陈词笑得红光满面,打开木箱,看着金灿灿的元宝,笑得合不拢嘴。 “上杉,你会来事,我喜欢。” 陈词是打心眼高兴,本来他也就随口提个“十万两”,没想到上杉祁如此豪爽,连砍价都不砍。 上杉祁谦逊鞠躬,“驸马爷,核查一下吧。” “哈哈哈,好。”陈词给樊褚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意会,命几个扈从检查金银。 趁着这闲暇时间,陈词故意旁敲道:“上杉,你是怎么知道我造出了廉价的纸的?” 上杉祁笑而不语。 好吧。 看来想从上杉祁这里问出点东西的希望落空了。 不过无所谓,陈词只怪张莽鼠目寸光,不然,他宁愿和大凉军方合作。其实陈词之所以爽快地和东瀛人合作,其一,是考虑到纸的制造工艺简单,迟早会普及;其二,是他预感战争要爆发,乱世要开启,他渴望积累一笔财富,招兵买马,好在乱世之中能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精兵。 “禀驸马爷,核对无误。” 樊褚走来,捧拳道。 “哈哈哈,好。” 陈词心情大好,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上面详细记载了纸张的制造工艺和原理。 上杉祁展开瞥了一眼,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合作愉快。” “希望大凉十四州,以后能全面流通你们东瀛人制造的纸张。” “会的。”上杉祁极短回复,他略一犹豫,从袖口摸出一枚铁牌,递给陈词,“驸马爷,这是我小千叶剑道馆的剑令,凭此剑令,日后若有需要,可随时来找我。” 陈词斜眼看了一眼那铁牌,没有伸手去接,玩味笑道:“上杉,你我之间,不必玩这些虚的,若非有利可图,我岂会和你们东瀛人合作?” 这番话的奚落意味十足。 田中见自家阁主好心好意却被拒绝,勃然大怒。 上杉祁也不生气,依旧鞠躬执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词,说道:“那好,某先走一步。” 一众人离开后,陈词看着十几箱金银细软,喜笑颜开。 樊褚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驸马爷,这会不会是一出阳谋?” “哦?”陈词顿感意外,心想樊褚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居然也能看出这是东瀛人的算计?不过一想到樊褚乃是太安二十年的武状元,他也就释然了,笑道:“老樊,我当然知道这些倭人在想什么,他们就是想让咱们和军方避免走得太近。” 可以预料,陈词和东瀛人的合作的消息泄露出去,一定会惹人非议。 比如说张莽。 再比如说,朝廷的鹰派大臣。 地方上,乃至军中,对东瀛人恨之入骨的也不少。 可陈词本身就没打算和军方有太多接触,如果不是为了造纸厂,他压根不会去乾山兵站,如果不是那日狠宰上杉祁一万两黄金,他和余雄的关系压根不会那么熟络。 既然张莽断了他和军方合作办造纸厂的事情,陈词自然不会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造纸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搞钱。 有钱在手,就能招兵买马。 “回程。” “诺。” 一群人将木箱扛上马车,策马回程。 当日,陈词找上了老庄主,说自己打算把桃源镇改造一下,并且愿意出资十万两黄金。 老庄主虽然不知道陈词哪里搞来了十万两黄金,但知道陈词和东瀛人在桃林会面,认为陈词是不是获得了东瀛人什么援助,莫不是走上了歧途? 因此,老庄主忧心忡忡。 “公子,您是不是救父心切,听信了什么谗言?和东瀛人达成了什么合作?”老庄主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知道丞相在京城里步履维艰,处处受人限制。 而东瀛人在朝廷上有相当雄厚的政治和军事影响力,他害怕陈词被人坑害,和东瀛人密谋。 陈词汗颜,心说自己那么像汉奸吗? “老叔公,你放心吧,有谁能在我这里说什么谗言?我的钱来的正,来得光明正大。” 老庄主依旧狐疑。 “老叔公,我呢,闲着也是闲着,如今有了钱财,又回了乡,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当年我爹回乡,资金支持,开办了酿酒行业,如今我回来了,要是躺着过日子,岂不是浪费大好年华?如今有了钱财,自然也当回馈乡里。” “那公子,你打算如何回馈乡里?” “这样吧,老叔公,你择日把辛氏本家的都叫到祠堂,咱们讨论一下,看看支持我的想法的人有多少。” 老庄主思忖良久,点了点头。 他想着陈词年轻,有冲劲,也有干劲,这个年纪的人骨子倔,脾气硬,是听不进劝的,便也不好说什么。 陈词回到小院后,找上了樊褚。 “驸马爷,有何差遣?” “你秘密命二十扈从,一人携黄金百两,雇佣一些柴夫,分批进广陵城,购置米面。” “遵命。”樊褚领命就要离开,忽然,他脚下一顿,又问:“要购置盐铁吗?” “不用。” 盐铁,是官府经营的,价格昂贵。 陈词深知乱世将至,粮草才是最重要的。 公主听到陈词和樊褚的谈话,很好奇,“夫君,买那么多粮食干什么?”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几日,陈词闲下来,时而和樊褚去山里行走,他在寻找茄科植物的踪迹,可寻遍了漫山遍野,始终没有收获。 陈词心里嘀咕,烟草这种东西起源于南美洲,难道十四州本土真没有吗? 陈词不信邪,然后又去了广陵城一趟,走访了许多医馆,果然有收获。 烟草这种东西,一旦普及,那就是老爷们的最爱,这东西的利润可不是区区纸张能比拟的,也不是盐铁能比的。 接连半月,陈词用上杉祁给的十万两黄金拿出了一部分大量购置米面。 广陵城的米面价格,也就一斗二百文,一贯钱大概可以买五斗,差不多有十五斤粮食。 陈词总计购置了一万石粮食,就惹得官府盘查,不得已,陈词只好放弃。 (ps:这两章过度,略显平淡,看官海涵。 本来是不打算这么开这20多章的头,但因为要铺设世界观,便不得已这样做。 接下来两章,直接转折 火速奔袭正题) 第25章 你懂个几把 太安二十二年八月。 桃源镇。 酷暑时节,林间枝头悬挂着饱满的脆桃,却无人采摘,多数都烂在枝上了。 今日吴王和世子殿下乔装打扮作富商,来桃源镇瞧瞧,前几月听下层官吏汇报,说是桃源镇大量购置米面,还雇佣了周围镇子的许多村民来这里干工,大兴土木,干得如火如荼,他召见了许多工人,一问三不知。本来不欲关注这件事,但一想也有数月没听见陈词的风声,再加上这几个月桃源镇的酒水产量日渐下滑。于是乎,吴王放下公务,打算实地考察,看看这位当朝驸马爷是不是真当上闲云野鹤了。 再加上,广陵城内有许多流言蜚语,说是驸马爷和东瀛人走得比较近,还达成了什么协议。 “桃子熟了,都无人采摘,像什么样子!真是浪费!”吴王看着漫山遍野的桃树,言语有些怒意。 慕容桐也有些脸色不好看。 虽说广陵富庶,十四州的人都羡慕沿海的经济繁荣,但也禁不起这么铺张浪费啊。 “也许是……镇子里忙?”慕容桐小声解释,怕吴王为了这种小事大动肝火。 “哼,忙?如今桃子都熟透了,不少都烂在枝头,此时不摘,何时采摘?”吴王冷笑,他已经决定一会进了镇子,要好好惩戒一下这里的百姓。 莫不是陈词回来了,镇子上的人都懒了? 穿过密林,崎岖的小路豁然开朗。 林间像是蒸笼,热的吴王大汗淋漓,好不容易穿过桃林,吴王正打算歇息一下,忽然,他愣住了,跟在身后的慕容桐发现父亲停下脚步,有些迟疑,一抬头。 一老一少两人目光惊愕。 面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铺陈有青石板,光滑如玉,绵延数里,穿过一层层梯田,而田中,也种满了各州绿油油的作物,不是粮食,也不是菜籽。 “这里是桃源镇?田里种的是什么?”吴王皱眉,疑心更重,忍不住走上去打量,走在青石板小路上,吴王又忍不住想,桃源镇虽然替官府酿酒,油水丰富,但用这么多青石铺路,可谓是穷奢极欲,他心里已经有了不爽的念头。 眼前的植物植株被腺毛,茎高三到九尺。叶柄不明显或成翅状柄,圆锥花序顶生,花萼筒状或筒状钟形,花冠漏斗状,既不开花,也不结果。 吴王疑虑更重,他想不通桃源镇的人不种粮食,竟种这个? 还有,这是什么东西? 正当吴王想发问的时候,不远处走来几名农夫,呵斥道:“什么人?偷东西的?” 吴王抬头,就看到几个在田里巡逻的农夫领着锄头跑过来,吴王原本想严厉呵斥,想了想算了,给慕容桐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颔首,心领意会,主动上前作揖道:“诸位别误会,我们是从金陵来的商人,想去广陵,路过这儿,看到漫山遍野的桃树,本想采摘几个解渴,不知不觉中在桃林迷失了方向,就到了这儿。” 几个农民一听,若有所思,其中一魁梧汉子笑道:“没事,桃子随便摘,不收钱,只要不浪费就好。” 吴王闻言心里腹诽不已,心想你们桃子都要烂在树上了,还跟我谈浪费?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疑问。 慕容桐露出感谢的神色:“多谢。” “吃完就赶紧走吧,我们这里不准外人进。” 大汉一挥手,有些不耐烦。 慕容桐回眸看了一眼吴王,再一次抱拳道:“如今天色已晚,我和家父路途劳顿,此地距离广陵也还有一个时辰的路途,不知贵镇能否住店?也好让我和家父休息一宿。哦,放心,我等不会白住。” 说着,他就从怀里摸出一块银锭。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一眼慕容桐和吴王,见其衣料品质上好,看也没看那银锭,有些鄙夷:“瞧不起谁呢?住宿可以,银子收好,不差那点。” 哎哟我擦? 吴王和慕容桐都楞了一下,不差那点? 要知道吴王虽然没拿多少银子,可手里的银锭少说也有十两,足够一户人家两个月的开销了。想到这,吴王皮笑肉不笑地问:“老弟,莫不是你们这经济繁荣到这种地步了?连银子都看不上。” 那大汉闻言大笑道:“也不是说我们这有多富裕,主要是不差这点,你要住宿,家里也有闲置的屋子,不费什么事,跟我走吧。” 吴王疑惑更浓,也不多问,他倒要看看桃源镇究竟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竟让这里的农民居然看不起钱财了。 一群人行走在青石板铺陈的小路上,吴王心想真是奢侈,他还特意踩了踩,发觉这青石是上好的石料,比之王府的地板还要不遑多让。穿过二里地的小路,视野内全是种植了吴王不认识的作物,田里还有些农夫在地里劳作,他们把作物的叶片剐下来,放在背篓里,见到吴王和慕容桐,也不意外,自顾自忙碌。 “老哥,这里不种菜籽,也不种水稻,这是……”吴王实在忍不住好奇心。 大汉笑呵呵道:“老哥不知,说来话长,原本呢我们这也种菜籽和稻谷的,但自从驸马爷来了,就不兴这个了,哦驸马爷知道吧,那可是京城来的,见过大世面。” 说着,他就一阵把陈词吹得天花乱坠。 吴王听得满头黑线,急忙打断:“你还是先说说这是什么作物吧?” 大汉点头,收敛滔滔不绝的吹嘘,说道:“这叫大烟,烟叶。” 烟叶? 吴王也是颇有学识的,一瞬之间想到了《大凉中草药汇编》中的记载,烟草性温味甘,有毒,具有消肿、解毒、杀虫等功效,主要用于疔疮肿毒,头癣,白癣,秃疮,毒蛇咬伤等症,还可治疗项疽、背痈、风痰、鹤膝等疾病。 难不成桃源镇不酿酒,改销售这种药材了? 大汉见难得解释,干脆摸出一小纸包展开,里面有一堆金黄色的烟丝,大汉又摸出一卷油纸,把烟丝卷入油纸,再将卷烟塞进一截竹鞭里。 “火。” “哦。”身旁的大汉颔首,拿出火折子展开,一吹,“噌”的一声,火苗燃起来,点燃了卷烟。 大汉惬意地拿着竹鞭吞云吐雾起来,得意道:“诺,地里种的就是这个,使用的时候像我这样,卷起来,点上火,就能抽了,饭后一支烟,快活塞神仙。” 吴王看得啧啧称奇,但依旧不理解这么个东西有什么魔力,又问:“为了种植这个,粮食都不种了?” 大汉猛吸一口,吐在吴王脸上,满脸鄙夷:“你懂个几把……” 第26章 一本万利,烟草生意 这一句“你懂个几把”,别说吴王没绷住,慕容桐都眼皮一跳,心想这些冥顽不灵的村民真是愚昧,胆大包天。慕容桐仔细看了一眼父亲,发现他虽然有些脸黑,但也没生气,不由松了口气。 “老弟,我的确不懂,所以才希望老弟为我解惑。”吴王克制愤怒,心想不能跟这些刁民生气,犯不着。 大汉弹了一下烟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东西可比粮食贵,一两烟丝,比得上一两白银,你说,我们桃源镇还种个几把粮食?” 吴王:“……” 慕容桐:“……” 一两烟丝,比得上一两白银? 怪不得连粮食都不种了,粮食才多少钱? 吴王隐隐有些怒意,心想陈词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自干这种勾当,看这广袤梯田里种植的烟叶,那得是多少钱?那桃源镇一年要少缴多少赋税? 这是偷税! “也就是说,你们镇子,现在都在种植这个去售卖?那怪不得看不起我给的银子。”吴王平淡道。 大汉没听出吴王话里的冷嘲热讽,依旧悠然自得地抽烟,闻言哈哈大笑:“老哥那你真是误会了,我们这烟叶,不卖的,驸马爷正在打通渠道,上下都还没打点好,咋能私自贩卖?这是违法的事,我桃源镇可都是遵纪守法的淳朴老百姓,自然不敢瞎几把卖。” 吴王若有所思,心想这桃源镇不愧是小镇,村民没教化,虽不愚昧,但满嘴污言秽语,实在腌臜。 “既然不卖,那镇子上为何不种粮食?”吴王心说桃源镇起码也有千户人家,那就是几千口人,不种粮食,那吃什么,喝什么? “种个几把粮食啊,粮食才几个钱?”大汉撇撇嘴,搂着吴王的肩膀,嘿嘿笑着:“老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驸马爷那真是满脑子都是生意经,随便倒腾了个造纸术,就卖给了东瀛人十万两黄金,还怕养不活我们桃源镇?” 吴王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没有去推开这个大汉,听到大汉的后半句话,他怔了怔,“什么?造纸术是你们驸马爷发明的?还和东瀛人合作了?” 大概是六月的时候,东瀛本州军府和大凉朝廷进行了合作,在十四州创办造纸工厂,光广陵就开了五个大厂子,招纳了上万百姓去动工,更别说全国范围了。 东瀛人的待遇好,给的薪资多,福利也好,许多百姓都对东瀛人赞不绝口,这件事吴王本来很不舒服,因为许多老百姓还对自己暗地里戳脊梁骨,但直到用上了东瀛人造的纸,他的埋怨就烟消云散了。 这纸确实好啊,既能写字,也能作画,还能用于如厕,关键是便宜,一文钱一包,一包三十张。 现在这大汉告诉吴王,东瀛人的纸,是陈词卖的工艺? 吴王冷笑道:“你们驸马爷,怎么和东瀛人合作?” 大汉不屑:“本来我家驸马爷是去乾山兵站找吴军合作,可结果呢?那乾山兵站的提督将军张莽,鼠目寸光,把我家驸马爷拒之门外,反观那些东瀛人,以礼相待,一开口就是十万两黄金,你说,我家驸马爷凭什么热脸贴吴军的冷屁股?” 吴王闻言沉默了好久。 慕容桐皱了皱眉,他也知道张莽的为人,按理说张莽这种人极为豪爽,陈词能和余雄以兄弟之称,为何会被张莽拒之门外? 吴王阴沉着脸,他心里默念着“张莽”这个名字,要知道,东瀛人在广陵造纸,生意做得很大,利润虽然不多,但销量好啊,更别说在整个十四州都有这样的生意,那可真日日进万金。现在他得知,这门生意最开始陈词是找的军方,而不是东瀛人,全怪张莽我行我素,这才让吴王府错失了捞钱的良机! 大汉没注意到二人变化阴沉的神色,继续侃侃说道:“自从我家驸马爷把造纸的技术卖给了东瀛人,血赚了十万两黄金,我们镇子就不种粮食了,囤积了大量的米面,足够吃他三五年了,然后我家驸马爷大手一挥,让镇上的百姓挨家挨户都种上这种烟叶。” 吴王收敛心神,点了点头,“哦,可是你们种这个烟叶,既不售卖,那如何敛财?” “哈哈哈,老哥,这就是你的不懂了吧,这东西真要卖,寻常人家也消费不起啊。” 吴王一听也是,一两烟丝一两白银,若非钟鸣鼎食之家,寻常老百姓还真抽不起,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金钱的味道。 说话的功夫,大汉的竹鞭里的烟丝已经抽完,他收好了家伙事,大大咧咧道:“我家驸马爷心善,知道穷人抽不起,就压根没打算卖给穷人。” 吴王:“……” 慕容桐:“……” “我们桃源镇,因为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位于北方几大郡城到广陵的必经之路上,再加上桃花酿名满天下,许多富商途径此地,或是购置酒水,或是像二位一样来歇脚。”大汉边走边解释。 吴王点头。 “每次遇到购置酒水的,我们就按照驸马爷的意思,赠一包特有的‘叮咚茶’,再赠一包‘烟丝’,久而久之,许多富商就喜欢上了我们这的茶叶和烟丝,时常会命人来购买,再后来,有嗅到商机的,也会来这里进货。嘿嘿,二位不知,在桃源镇一两的茶叶和烟丝,去了其余州,啧啧啧,就跟在赌桌上连开了几轮豹子,利润直接翻了几翻。” 吴王有些不相信:“茶叶尚可理解,可就这么个烟丝,能贵到哪里去?” 大汉手指北方,故作神秘道:“那京城里的权贵,据说为了能抽到我们桃源镇的烟丝,据说炒到了十两黄金半两烟丝,你说呢?” 吴王直吸凉气。 谈话间,一众人已经到了镇子口。 吴王抬头,有些吃惊,只见镇子口已经大变了模样,有两巨大的大理石柱悬着一怪石,上书“桃源镇”三字,镇子内也极为繁华,酒香扑面,肉香扑鼻,根本不似寻常乡野那般的贫瘠,人人都穿着上好的丝绸布料,放眼望去,胖人居多。 第27章 随地吐痰,罚款十文 桃源镇经过四个月的发展,已经改变了原来的风貌,彻底不一样了。街道上人影绰绰,和吴王想象中的不一样,这里恐怕根本不止千户人家。街道上也没叫卖的商贩,倒是多了许多客栈、青楼。 最难得的是,整条街的地板,都是发亮的青石板。 而且整条街的建筑格局也是非常工整,皆是三四层的小楼,排列整齐,屋舍俨然。城建样式,比广陵还宽敞且上一个档次。 这么奢侈? “这……”吴王吸引了目光,喉咙干涩,下意识吐了一口浓痰。 “随地吐痰,罚款十文。”一个大妈眼尖,吴王刚啐黄痰,她就走过来拉住吴王的肩膀,不让他走。 吴王下意识甩开她,心想自己在王府也随地吐痰,怎么,还不能吐痰了? “别走,随地吐痰罚款十文。”大妈不依不挠。 慕容桐看向先前的大汉,“你们这,还有这种规矩?” 大汉颔首,挠了挠头,指着不远处的垃圾桶,“哦,街道打扫不易,乱扔垃圾是要罚款的,吐痰也要用纸包上扔垃圾桶。” 吴王强忍怒火,但毕竟心中还有很多事要知道,便让慕容桐给钱。 谁知,给了钱,那大妈依旧不依不挠,指着地上恶心的黄痰,“把它清理了,不然不让走。” “什么?”吴王愕然,指着自己,“你说让我清理这个?” “不然呢?”大妈翻一个白眼,“你吐的,难不成我给你弄干净?” 吴王深吸一口气,他真想亮出自己的身份,但想了想算了,便硬着头皮问:“我怎么清理,难不成用袖子?” 大妈满脸鄙夷:“当然是用纸啊,你不会没有纸吧?” 吴王点头:“没有。” “我这里有,一两银子一包,童叟无欺。”大妈像是抓到了商机,掏出一包黄纸。 吴王脸一黑,跟吃了苍蝇一样。 慕容桐讪笑:“这……你们这不是欺负外地人嘛,这纸外边也就卖一文一包。” 大妈虎目一瞪:“咋地?你们自己不守规矩吐痰,还怪我?要买就买,不买就拿袖子给我擦干净,不然你们今天别想走。” 吴王看向那个大汉,大汉露出爱莫能助的神色,偷笑道:“老哥,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外地人来了都是这价,用我们驸马爷的话说,就是花钱买个教训。” 没办法,吴王只好让慕容桐花一两银子买了纸,然后把黄痰擦干净。 见状,大妈拿着银子心满意足的走了。 一进桃源镇就被人狠狠宰了一笔,还不能发作,吴王心里很不爽,看向大汉:“老弟,你们这里怎么居民这么多?” 大汉挠了挠头:“大都是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的外地商人,烟丝和茶叶产量有限,一做出来就被他们一抢而光,所以他们就选择在这里常住了。” 吴王若有所思。 他回眸看了一眼漫山遍野栽种的烟叶,心想如此说来,桃源镇真的是肥的流油。 “这些外地富商来,也不空着手来,每次来拉几车粮食,倒也能抵押一点,至于金银,都是去广陵城的钱庄兑换,也省却了事。”大汉又解释道。 吴王啧啧称奇。 他和慕容桐进了镇子,就跟土老帽进城一样,看什么都新鲜。 “诶?这里有家客栈啊,那我就不去你家歇脚了。”吴王看到街上有几家客栈,再加上一路走来,饥肠辘辘,如今闻着从饭馆里飘出来的肉香,吴王肚子就咕噜叫了,也不想走了。 慕容桐抬头一看,还真是一家客栈,招牌写着“有家客栈”四个大字,角落还有一个“词”的小字。 大汉笑容玩味:“老哥,不是我瞧不起你,这家客栈饭馆,不是你能消费的起的。” 吴王皱眉,心说你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堂堂吴王,坐拥吴南地区三城六郡,坐拥数十万亩良田,会住不起一个客栈,吃不起一顿饭? 慕容桐笑道:“不劳老兄操心,我父子二人也算囊中宽绰,有些钱财。” “自从桃源镇在驸马爷手里做大做强后,这儿的物价可不便宜。”大汉指着那客栈,说道:“这是我们驸马爷经营的客栈,凡是外地人来这里,谈生意的,都只能住这里,吃喝也都在这里解决,我念老兄二人是路过,好心好意邀请你们去我家小住一夜,也好省些盘缠。” “这里住一晚,要多少?” “不多,住下品的屋子,一宿三挂钱,吃喝另算,大概也就五两银子的样子。” 吴王和慕容桐对视一眼,只有一个念头,真是店大欺客! 住一晚加上吃喝,竟要五两银子! 这能比得上广陵城百姓一户人家一个月的衣食住行的全部开销了。 似乎是怕被大汉看不起,吴王冷哼一声,拂袖道:“不劳老弟费心,我倒要看看,住什么店一夜要五两银子。” 大汉耸了耸肩,也不解释,有人给桃源镇送钱,他巴不得呢,便笑得合不拢嘴:“那行,老哥,你先住着,保准你大开眼界。” 就这样,吴王和慕容桐走进了这家客栈。 “欢迎光临,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刚一进门,便有店小二热情地上前问候。 吴王扫射了一下客栈,暗自点头,客栈内很宽敞,悬挂有许多字画。 诸如:“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宝地生意年年盛,福门财源日日增。” “……”等。 客栈大厅内有三五桌客人,三三两两,小酌美酒,品尝烤肉,桌上三五小菜,卖相极佳。 而那些客人,皆朱罗绮绣,腰佩玉环,一看就是殷实人家。 “住店。”吴王拿出钱袋子,随手指着不远处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只觉得味蕾被激发,咽了一口唾沫,说道:“那一桌客人的吃食,给我一模一样来一桌。” “得嘞,爷,您是上二楼开包厢,还是就在大厅堂食?”店小二笑眯眯的询问。 “包厢吧。” “好,您这边请。” 一路上二楼,来到某个靠窗的房间,店小二示意吴王和慕容桐稍坐片刻,立马又有小厮来端茶送水,献上新鲜瓜果。 吴王打量了一下房间,只觉得很敞亮,原来这家客栈是在墙壁上贴上了白色的棉布,以至于视觉效果很好,透光。 在吴王看得怔怔出神的时候,包厢里屋的一个小房间里,传来慕容桐惊愕的声音。 “父王,这里有一口井。” 第28章 烟叶,好东西 井? 屋里有井? 要知道,这里可是二楼,怎么可能有井? 怀着疑虑,吴王走进了小房间,果然看到慕容桐趴在一口雪白色瓷砖堆砌的“小井”旁,吴王看得目瞪口呆,几步上前,仔细一看,还真是一口井,水源清澈。 “父王,这里透露着诡异,屋子里怎么能打井呢?”慕容桐双手捧起一滩水,放在鼻尖嗅了嗅,“嗯,没什么异味,屋子里的井,应该是能直接喝的。” 说着,他就喝了一口。 “怎么样?” “父王,好喝,不咸,跟山泉水一样!”慕容桐欣喜道。 吴州毗邻东海,水资源丰沛,随便找个地方挖几米就能打一口井,但缺点就是打浅了,水是咸的,盐分太足。 吴王闻言,也撸起袖子,走到过来捧了一掌,喝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甘甜清冽,是好水。” 这时,小厮走进来包厢,见二人没了踪迹,唤了一声。 吴王和慕容桐便走了出去。 “二位爷,这是本店赠送的一瓶‘猴儿酒’和一两烟丝,你们慢慢享用,其余菜肴,待会再上来。”店小二将一瓷器酒壶放在桌上。 慕容桐拉住店小二,指着那小屋说道:“你们这,怎么还能在二楼打井?那水源连接到哪里?” 店小二一愣,看了看那小房间,一脸无语道:“客官,那不是井,是恭桶,又叫马桶,是专门用来如厕的。” “嗯?” 吴王和慕容桐楞住了。 “如厕?”慕容桐脸色有些不好看。 店小二微微一笑:“是啊,二位跟我来。” 吴王和慕容桐对视一眼,似乎想到什么,脸色难看至极。 三人来到小屋内,店小二指着雪白瓷器堆砌的恭桶,说道:“诺,如果肚子不舒服的时候,就坐在上面如厕,结束后,可以拉这个开关,就会自动冲水,把排泄物冲下去。” 说着,店小二还亲测了一遍,拉动开关。 “唰——” 小屋上方悬着的水桶发出一阵轰鸣音。 吴王和慕容桐皆一脸吃了苍蝇的神色,慕容桐忍着恶心,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赶忙趴在马桶上呕吐起来。 店小二笑道:“对,就是这样,许多吃酒吃昏了头的客人想呕吐,都是这样。” 吴王气色很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 只怪自己没问清楚。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这个店小二已经被千刀万剐。 等慕容桐吐完,已经是浑身发虚,脸色惨白,回到座位上也没有了食欲。吴王倒了一杯酒,霎时间,酒香扑满整个包厢,味道淳正,直冲鼻梁,他顿感意外,心想哪怕是上了年份的美酒,也没有这么大的气劲吧。 吴王问店小二:“这是什么酒来着?” “这是我们桃源镇的特产,猴儿酒,只赠,不卖。” 吴王又问:“我记得桃源镇的特产,不是桃花酿吗?这猴儿酒……” “哦,客官不知,桃花酿虽是桃源镇独此一份,但毕竟是官府经营,这猴儿酒,是我家驸马爷想出来的主意,客官注意到镇外围的桃树了吗?” “注意到了,说来也奇怪,你们为何放着好端端的桃子不采摘,眼睁睁看着烂在枝头呢?”吴王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店小二笑道:“桃源镇不差钱,自然懒得去售卖这些桃子。驸马爷出了个主意,让这些桃子在树上自己烂掉,等烂到一半,会天然发酵,然后命镇子上的女人去采摘,把熟透发酵的桃子摘回来,再沉淀和蒸馏,就成了客官手里拿着的天然‘猴儿酒’,后劲十足,尝了的人都流连忘返。” 吴王闻言,直呼厉害,心想陈词确实有两把刷子。 等店小二退下后,便有小厮端上来热腾腾的菜肴,色香俱全。 可惜经过了先前的事情,吴王和慕容桐都没什么食欲。 这个包厢正好可以眺望到街道上的奇景。 慕容桐的目光落在了那被黄纸包裹的烟丝,吴王也注意到了,感慨道:“陈词这人,脑子灵光,一回广陵,短短数月,就做出了这等政绩,若是将一座城池交给他,也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子。” 慕容桐默不吭声。 吴王展开黄纸包,露出黄灿灿的烟丝,“这个,你试试?” “好。” 慕容桐循着记忆里之前那个大汉卷烟的过程有模有样也卷了一卷,然后塞进竹鞭内,放在唇边,一吹火折子,“噌”的一声,火苗蹿起来,烟雾升起,慕容桐尝试吸了一口,顿时咳嗽起来。 他的一张脸涨红,很是难看。 “咳咳,咳……” “怎么了?”吴王目光狐疑,见儿子一脸难受的样子,十分不理解,他记忆里那个大汉抽烟的时候是满脸舒适惬意,难道是,方法不对? “呛人!”慕容桐放下竹鞭。 这时,店小二听到动静,推门而入,看此情景,乐呵呵地说:“二位是第一次享用我们这里的烟丝吧,不是这样抽的。” “那是怎么抽的?” 店小二笑道:“就跟呼吸一样,不用刻意去吸,自动就过到肺里了,一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头晕目眩,不过是正常的。” 吴王给慕容桐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颔首,拿起竹鞭继续吸了一口,这次他没有刻意去吸,就跟平时呼吸一样。 果不其然。 慕容桐吐出一口浊气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初次尝试,都是这样,就跟喝昏了头一样,先是昏昏沉沉,而后是有些兴奋,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怎么样?”吴王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还不错。”慕容桐颔首。 “我试试……” 接着,吴王也初次尝试了一口。 店小二见二人吞云吐雾,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然后默默退下。 就这样,父子俩,你一口我一口,在这狭小的包厢内抽的昏昏沉沉,在这种梦幻般的陶醉中乐不思蜀。 一卷烟丝燃尽。 吴王放下竹鞭,回味方才那种如站云端的感觉,依旧觉得轻松惬意。 “不错,好东西。” 慕容桐也深以为然道:“的确是好东西,只是抽多了,……会不会对身体有害处?” 吴王冷笑:“这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东西的确是暴利,陈词这人,真是贪得无厌,这样的烟丝,竟比白银还贵。”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惊呼,二人俯身一看,就看到街上人头攒动,许多人在往一个方向聚集。 第29章 是他娘的技术活,当赏 “走,去看看。” 自从来到桃源镇,父子俩就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只是可惜了这顿饭菜。 刚出门,就和守在门口的店小二撞了一个满怀,店小二满脸堆笑,奉承道:“二位爷,不吃了吗?” 店小二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吴王和慕容桐误喝了恭桶内冲粪便的水,对于这种第一次来桃源镇的土包子,他早已司空见惯。 没错,现在桃源镇的百姓总会看不起外界来的人,认为是“土包子”,所以,他一直守在门口,知道这父子俩估计是没什么食欲了,但一桌子好酒好菜可不能浪费,这样的事情他没少干。 尤其是这父子俩还专挑贵的菜肴点,那真不能浪费,到时候打包了带回家,也好给自己婆娘儿子吃。 “不吃了。”吴王摇头,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这烟丝,我能买点吗?” 店小二嘿嘿一笑,这一点也在他预料之中,他点点头:“当然,只是我们这里有规矩,要买,起码要买三十斤起步,否则不卖,而且需要预定,因为从徐州等地的富商早就预定了,你得先给钱,一个月后再来拿货。” 吴王皱眉,有些不悦,心想买多买手自己还不能做决定? 似乎怕吴王不同意,店小二又补充道:“不过客官放心,我们的烟丝质量那是一顶一的好,稳赚不赔,你在我们这一斤十六两银子,要是去了其他地方,打通了渠道,转手就能翻个三五倍,绝对血赚。” 吴王摆摆手,说道:“那暂时不买了,哦对了,外面如此嘈杂,发生了什么?” 店小二略有失望,毕竟他卖出去烟丝,拉到了客人,也是有分红的,便意兴阑珊道:“没什么,我家驸马爷举行了比武,凡是有几分力气的,都能去比试一下,头筹有个千贯钱呢。” “比武?” “嗯,沿着街道东行半里,你就能看到了。” 吴王颔首,领着慕容桐就下了楼,出了客栈,他凝目一瞟,果然,许多人都在往东路走。 他感慨了一句:“啧,陈词偷偷摸摸在桃源镇,想不到也能把生意做那么大。” 上一次错过了纸,这一次,可不能错过这烟了。 “父王,你想插手烟丝生意?” “有这个想法,桃源镇能种,咱们吴南地区三城六郡十八县,土地丰饶,自然也能种。”吴王眼馋这烟叶生意,如果能以广陵为中心,大面积种植烟叶,向十四州倾销,岂不是财源滚滚? 吴王现在头疼的是扩军问题。 目前吴南地区,他总共有四支军团,总兵力约十五万人。比起吴北地区的吴州牧上官壁,整整少了二十万兵马,而毗邻的越州,越王的兵力也比他多十万人,越州牧那更是不得了,号称有雄兵五十万。 归根结底,是吴王府没钱,没有足够的钱。吴王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订制盔甲、军械、战车、战舰。说白了,造成这一切的缘由,就是东瀛人,因为东瀛人横插一脚,才让吴南地区的经济出现了大问题。 如果能让百姓大面积种植烟草,销往十四州,换取大量的真金白银,再用这些钱去购置其余州的米面粮食,就能弥补吴王府的亏空,多余的钱,就能扩张军备! “父王无需忧虑,此事只需跟陈词说一声便可,凭他自己的力量,在桃源镇也就是小打小闹,若和咱们王府合作,才能做大做强,他知道该怎么选择。”慕容桐出言安慰。 吴王微微颔首。 二人顺着人潮来到目的地,果然看到许多百姓围成一圈,里三层,外三层。 这是一处八尺高的岩石堆砌而成的小广场,不大,勉强能挤下来千把人,高台上有一遮阳宝帐,雕龙画风的辇车上靠着一男一女,正是陈词和公主。二人身后站着十位带刀扈从,虎视眈眈,樊褚伴随陈词身侧,目光如炬,盯着四周的看客,仿佛要把躲在暗中对驸马爷有任何威胁之人寻觅出来。 吴王看向陈词的时候,陈词正一手拈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还不忘喂给公主一颗。 身后有扈从用扇子为二人扇风。 要多享受有多享受。 吴王正欲再看,发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看,赫然是樊褚。 他不自觉低下头。 与此同时。 樊褚凑近了些,俯身说道:“驸马爷,吴王和世子来了,混迹在人群中。” “哦,我知道了。”陈词依旧漫不经心,随意一瞟,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的吴王和慕容桐。 在桃源镇四个多月,陈词几乎把这里的百姓混了脸熟,就算许多是外面来了的富商,他也差不多都认识,吴王和慕容桐的到来,自然瞒不过陈词。 慕容桐走到一正在嗑瓜子的大妈跟前,堆笑道:“大娘,发生了啥?不是比武?谁和谁比武,咋没看到人?” 那大妈满嘴黄牙,闻言瞥了一眼慕容桐,“啧,还是个俊俏郎,外地来的吧,不知道也正常。” 慕容桐讪笑。 大妈眼神一挑,指着台上的一个彪形大汉,说道:“我家驸马爷广纳英才,定下了规矩,凡有走投无路的人,可擂鼓登台,只要能胜过我家驸马爷的侍卫,赏千贯铜钱,赐良马一匹。诺,那汉子据说是并州来的,讨生活,没了盘缠,前几日在我们这干农活,这不,按捺不住心窝子了。” 慕容桐若有所思。 吴王眯起眼,看向高台上辇车里坐着的陈词,嘴角上扬,心里暗道:“这陈词,果真不是什么闲云野鹤之辈。” 忽然,人群一阵拍手叫好。 吴王看去,只见战斗开启了,一带刀悍卒纵身一跃而下,立于擂台之上,大汉抱拳过后,得到回应,便抽出擂台两端的钢刀,喊杀冲去。 悍卒带着铁甲面具,吴王心知这是京城相府的门客,也想看看到底实力如何。 可是让他失望了。 那大汉虽骁勇,手段尽出,却始终被悍卒戏耍于股掌,无可更进一步。大汉似乎觉察到了被悍卒轻视,脸面有些挂不住,一发狠,咆哮一声,当头一劈,那悍卒身轻如燕,一跃飞起,便是一丈高,楞是让那大汉摸不到一丝衣袖。 吴王眼眸绽放异彩。 京城相府的门客,确实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大汉被戏耍,不骄不躁,一直在找机会,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果不其然,悍卒执刀飞身而来,大汉倏忽转身,当头一劈。 “哐当” 火星四溅。 悍卒倒退数步,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陈词看得啧啧称奇,一下子站了起来:“哎哟,打得好,是他娘的技术活,当赏。” 第30章 狠宰吴王一刀 大汉使出这一刀,已经用尽了浑身力气,喘着粗气,钢刀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反观悍卒,虽被击退数步,却气定神闲,气息平淡。 “来人,赏铜钱千贯,赐良马一匹。”陈词笑眯眯地看着大汉,笑道:“你可愿留下来,成为我桃源镇的守卫?” 大汉虎躯一震,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能追随驸马爷,乃马勇一生之幸事也。” “哈哈哈,好。” 陈词豪迈大笑。 围观百姓见没热闹看了,也就四下散去。 吴王和慕容桐挟裹在人群中,没有走,等百姓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他们二人默默走上高台,陈词也慢步下去,捧拳道:“拜见吴王,世子殿下。” “世侄,真有你的,短短几月,竟把桃源镇打造成这样,佩服。”吴王幽幽开口,听不出喜怒。 陈词笑容满面:“不敢,胡乱玩玩,打发闲暇。” “不愧是辛无忌的孩子,聪慧,能干。”吴王点评。 陈词心里却有些不屑,心想那便宜老爹的孩子,实际上只是迂腐的臭书生,哪里有自己能干?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不敢。” “世侄,不瞒你说,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答应不答应。”吴王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 陈词心里冷笑,他当然知道吴王找自己有什么事,无非是看中了桃源镇的烟草生意,不过无所谓,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烟叶买卖做大做强后,不可避免会进入官家视野,所以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吴王,您是为了烟叶而来?” “正是。”吴王神色有些尴尬,毕竟他也知道烟叶生意的利润有多大,这无疑是横刀夺爱。 “这……”陈词故作迟疑,面露难色道:“吴王,不瞒你说,自从我们桃源镇干起了这烟叶生意,家家户户都不种粮食了,衣食住行全靠这,你要是拿走了我们的烟叶,那就是断了桃源镇千户百姓的命脉。” 吴王干笑:“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是与你合作,桃源镇依旧种植烟草,我呢,在其余几城几郡,也开一些良田,也种植烟草,如此一来,烟草的价值可能会跌一点,但无所谓,既是合作,定不能让你亏本,我每年也会像东瀛人一样给你们足够利润,这样,大家都有钱赚,都有肉吃。” 陈词的烟丝之所以能卖到一两白银一两烟丝,主要是产量低,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 如果和吴王合作,大面积种植烟叶,那价格势必会大跌,甚至可能跌到普通人都能抽的起的地步。 如此一来,利润可能就少了许多。 但好处就是,消费者群体基数庞大,依然有利可图。 陈词佯装思考,假意权衡利弊,咬咬牙道:“吴王,这件事关乎我桃源镇千户百姓之存活,不如这样,给我三日时间考虑。” 吴王皱眉,他最烦的就是政治上那一套,推三阻四打太极,便说道:“如果你同意合作,吴王府愿先给一万两黄金作为定金。” 一万两? 陈词心中鄙夷,偌大一个吴王府,坐拥吴南地区三城六郡一十八县,竟如此吝啬? “一万两,会不会太少?”陈词指着不远处的梯田,说道:“我这些烟叶,销售一空,也不止一万两。之前东瀛人找我合作造纸,也斥资了十万两。” 吴王面色铁青,心想你这个小王八犊子,绕来绕去不就是为了狮子大开口吗? “那依世侄之间,该是多少的好?” 陈词悠哉游哉竖起两个手指头。 吴王直吸凉气。 “二十万两……黄金?” “正是。” 吴王脸色阴晴不定,慕容桐赶忙讪笑一声,“驸马爷,会不会太多了?” 二十万两黄金,那是吴王帐下第一军团一年全部的军费开支了。 陈词一本正经的说道:“世子,吴王,二十万两可不多,你们若是和东瀛人一样,能打通十四州的渠道,将烟叶倾销全国,很快就能赚回这二十万两黄金。时间不等人,如果你们不舍得花这钱,有的是人舍得花,远的不说朝廷里那些人,近的不还有东瀛人盯着这块肉吗?若非是世伯出面,换东瀛人来,我少不得开口喊他一百万两黄金。” 吴王闻言脸色更加阴沉。 本来还在犹豫,听到陈词说可能要卖给东瀛人,他哪里敢耽搁?当即一咬牙,说道:“好,我同意,什么时候签订协议?” “世伯,不急,今年已经过了烟叶的种植的黄金时期了,来年再说吧,不过……你得早日把二十万两黄金给我送来,不然晚了,被东瀛人捷足先登了,我也爱莫能助。”陈词耸了耸肩。 …… 次日一早,吴王果真命人送来黄金二十万两。 押送金银的是余雄。 在桃林口,他被马勇和一干桃源镇守卫拦下。 余雄祭出令牌,稳坐胭脂马鞍,牵着缰绳,平淡道:“我乃是广陵第一军团‘莽’字军副提督余雄是也,奉吴王之军令,押送金珠二十万两,还请驸马爷出来一见。” 马勇抱拳:“将军稍等,我家驸马爷在路上,片刻就到。” 余雄颔首,算下来,他也有几个月光景没来桃源镇了,自上次陈词在乾山兵站碰壁,被张莽拒绝后,又传出来陈词与东瀛人达成协议,余雄就单方面断绝了和陈词的交往关系。 他只认为自己看错了人。 陈词,就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回想起陈词仗着他带兵三千,索要了上杉祁一万两黄金,他就深信陈词是一个眼里只有钱财的小人。 两方人马没有对峙多久,片刻后,桃林路口便走来浩浩荡荡一大帮人。 陈词在前,樊褚在后,还有十名带刀扈从。 “好久不见,余兄。” 陈词隔空抱拳。 余雄并未下马,也并未有异色,淡然回礼:“拜见驸马爷。” 陈词看出了他的冷淡,也没勉强,自从他和上杉祁签订协议,以十万两黄金卖了造纸工艺,他就预料到了,再加上后来余雄再也没主动来找他,他就知道他和余雄之间的关系,大概率是从此断绝了。 余雄一挥手:“卸货。” 一众士兵开设尽然有序卸载大箱子。 陈词一挥手,命扈从去检查。 等核对完毕后,余雄冷哼一声,带兵离去,从始至终没和陈词说一句废话。 第31章 胆子真肥,连吴王都敢抢 烟叶生意,陈词心里清楚,这东西是能捞一笔是一笔,迟早会被官府控制,和盐铁一个地位,现在狠宰吴王一笔,陈词心情大好。 接下来几日,陈词利用吴王给的金子,斥高价雇佣镇子上的青年,又命扈从陪同,前往苏州、金陵、海陵、润州等地,大肆购置粮草和马匹。还是那句话,陈词深知乱世将至,战争来临的时候,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兵马才是硬道理。 只是,碍于《大凉军律》和《吴南律》,是禁止私人拥有军队的,殷实大户人家,可以养些门客、家丁,勉强可以归于私人武装的范畴。依照帝国的律法,凡正式军队编制,皆需要有大凉朝廷亲自册封的金印,授予军衔。有了编制,就有军饷,当然,这也导致了大凉十四州许多地方军队出现吃空饷的情况,比如一旗军队,理论上有千人规模,实际上地方军许多根本不足千人,而那些饷银,大部分都流入了地方太守、将军的囊中。 也就是说,陈词无法成立军队,不能光明正大的招兵买马,只能偷偷摸摸的养些门客、家丁。 十一月初,桃源镇的烟叶几乎都采摘完毕,在黄土堆砌的烟房里烘干,挑选出三种品质捣碎切丝,销售一空。 再加上猴儿酒的售额,缴了赋税,又是一波血赚。 这一个月,陈词每日坚持锻炼体魄,强身健体,实在是原主人这副躯体太孱弱了,他甚至忍不住想,就这副病怏怏的身体能否驾驭得住马匹。 这一天,有农户来汇报,说是桃源镇外的官道上总是出现士兵骑队,时而有伤痕累累的士兵退下来,途径小镇,讨要些水和粮食。 “打仗了?” 这是陈词第一个念头。 但一想,又不可能。 农民老老实实说道:“我们送去干粮水源,旁敲打听,据说是剿匪,哦对了驸马爷,那些兵卒都是乾山兵站的。” “剿匪?剿哪门子匪,广陵有山贼?”陈词更加好奇。 农民摇摇头,说不知道。 当晚,陈词命一扈从夜里出去打听。 那悍卒次日便回来禀报,说是秋收完毕,吴王开始向吴南地区各城各郡各县征收赋税,前几日有一批赋税,在广陵东关外五十里官道上被人截获,押送粮草的一营官兵无一人生还,吴王大怒,当即点兵三千,彻查此事。 “谁干的?胆子真大,竟敢抢吴王的粮草。”陈词忍不住笑了起来。 吴王刚被他宰了一刀,王府亏空,好不容易等到秋收后能征一笔赋税,弥补经济状况,谁知道还被人半路截胡了? 扈从恭恭敬敬:“具体不清楚,但乾山兵站的人认准了是八宝山上的草莽干的,从十一月三号到现在,乾山兵站已经累计出动了五旗兵卒,进山三次,看战况而言,两方各有伤亡。” “啧,这股山贼势力这么大?”陈词吓了一跳,五千精兵都没能攻下一个山寨? 扈从不语。 “地图。” 陈词一挥手,樊褚便取来广陵地图军事与地形图,皮卷展开,他找到八宝山的位置,若有所思。 八宝山,位于广陵城以东五十五里的曲江支流上,地势险要,易受难攻。八宝山距离粮草被劫的位置很近,也怪不得乾山兵站认准是这股草莽了。 “他娘的,这伙人艺高人胆大,连吴王都敢抢,会不会也敢抢我?马上书信十二、十五他们,回来的时候绕路,别几把被抢了。”陈词吩咐道。 他赚得可都是辛苦钱,要是好不容易买到粮食马匹,半路还被山贼抢了,那可真是日了狗。 樊褚颔首。 晚上的时候,陈词和公主相拥而眠,说自己打算择日去广陵。 公主问:“去广陵?我们在桃源镇好好的,去广陵干什么?” 自从白日里得知还有山贼敢抢劫官粮,陈词就有一种紧迫感,桃源镇位于低谷,四面都是高地,栽满了桃树,如果有草莽袭击,那真是跑都没地方跑,现在谁不知桃源镇富得流油? 要是被那些自诩好汉的草莽盯上,就桃源镇区区千户百姓,那不是洗干净脖子让人家抢? 到时候好不容易积攒的财富,就这么被洗劫了,那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所以,在现在没有足够的兵马的时候,陈词决定转移阵地,还是城里安稳一点。 当然,这些忧虑他自然不会说给公主听,于是故作轻松道:“当然是做生意啊,镇子小,待久了也挺乏的,咱们去城里,开酒馆开客栈,再开个赌坊,夜里能去听曲看戏,生活岂不美哉?” 桃源镇待久了,生活一潭死水,也没什么意思。 公主一听,欣然同意。 陈词已经构思好了蓝图,早就打算在广陵城内大展拳脚,他准备专搞东瀛人的钱。 这年头什么能赚钱? 当然是烟酒赌博,开设赌坊,再放个高利贷,那真是利滚利。 烟酒陈词已经涉猎,尝到了甜头,就差赌坊了,那群东瀛人有钱,一个个肥头大耳,要是能让东瀛人沉迷赌博,一则能够打击东瀛人的气焰,二则也能大肆敛财。 接连几日,陈词命扈从去广陵,拿着金银细软去租赁一些像样的店铺酒楼和庄院,有钱开路就是好,这些都不是麻烦事。 同时,陈词也在打探八宝山草寇的消息,据樊褚禀报,说是张莽指挥了两个旗的兵力在八宝山下驻扎,跟吴王立下了军令状,本来说是七日必定攻下八宝山,夺回粮草,但因为前几日的轻敌,损兵折将,双方陷入了焦灼。吴王体恤士兵,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免得到时候死伤太多还要掏腰包来安抚士兵的家眷,便大手一挥,让张莽小心行事,让他年关前拿下,不得有误。 “张莽,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那么多精兵,连个草莽也拿不下。”陈词冷笑,回想起那日被张莽轻视,拒之门外,他就来气。 樊褚沉默了一会,说道:“驸马爷,属下打听仔细了,这群草莽不简单,人多势众,足足有小一千人的规模。头领诨名唤作小霸王,使得一手红缨枪,姓张名顺,武艺十分了得。” “哦?” 陈词来了兴趣,一千人的规模,人数不少了。 如果都是全副武装的山贼,又占据地利,那怪不得张莽忙碌七八日都寸功未建。 “不管了,剿匪那是官府的事,和咱们无关,收拾一下,过两天咱们搬去广陵。” “遵命。” 第32章 老疯子 广陵城。 陈词说干就干,有钱开路,再加上驸马爷的身份顶着,广陵城内谁不给几分薄面?也就三天功夫,扈从就按照陈词的要求在城里购置了一栋大庄院,还有酒楼、客栈、赌坊等铺子。这么一操作,花钱如流水,又地处繁华地带,二万两黄金三天就打了水漂。 他目光看得长远,既然回乡了,就不能守着桃源镇那一亩三分地。官府经营的桃花酿,该搞还是搞,租赁给了桃源镇里的外来户搞,至于辛氏本家的,男女老少,愿意走的,都被他叫来了广陵,帮忙开客栈或酒楼。至于不想走的,比如老庄主一家,那就留在小镇,监督酿酒也好,还是来年指挥种植烟叶也罢,都无所谓,陈词每个月都会命人给他们押送一些维持自给自足的粮食。 开客栈和酒楼,无非是为了给辛氏本家的年轻人提供一个工作岗位,不然在广陵城里无所事事。陈词的主要重心,还是放在赌坊上,赌场和高利贷才真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一大早,陈词挽着公主去自家开的饭馆吃个早点,就看到店里小二满脸不耐烦地催赶着一老头儿。 “走走走,别几把杵着店门口。” 店小二是镇子上辛氏本家的年轻人。 面对他满脸嫌弃凶神恶煞的驱赶,那老头也不恼,只是嘿嘿笑着,露出满嘴黄牙,指着铺子里热气腾腾的包子,耍泼道:“给我那个,不给我就不走。” “哎哟我说,你这老头咋这么不讲理呢?广陵城还能有乞丐?”店小二眼睛一瞪,撸起袖子就要赶人,还恐吓道:“老头,赶紧走,我这开门做生意,头一天开店,半个铜板都没挣到,你咋让我亏?快走,不然哥们这铁拳下去,你这老胳膊老腿受不了。” 老头视若罔闻,依旧嘿嘿笑着,目光盯着包子,也不怕店小二作势要打人,一副死猪不怕开开水烫的样子。 店小二刚要动手,就看到携手而来的驸马爷和公主,神情一震,急忙点头哈腰小跑过来。 “怎么回事?”陈词皱眉。 他皱眉,是因为这店小二太蛮横,不就是一个乞讨的老乞丐? 一个包子才多少钱? 店小二指着那乞丐,压低声音道:“驸马爷,一个乞丐,我马上打发走,绝不影响咱们开店第一天的生意。” 陈词上去就是一脚,踢在店小二身上,踢得他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公主心善,见不得人间疾苦,见到老乞丐蹲在地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当即走过去用油纸包了三五个肉包子递给他:“老先生,您收好。” 那老乞丐,蓬头垢面,见状嘿嘿一笑,也不客气,一把接过包子,挤眉弄眼道:“小姑娘心善,女菩萨心肠,一定会有好报的。” 公主甜甜一笑。 老乞丐拿着包子,心满意足,余光斜睨了一眼陈词,也不顾及形象……哦或者说他本来就没什么形象,他抠了抠鼻屎,往陈词的方向一弹,幸好陈词早有准备,急忙闪开,就要开口骂脏话,那老乞丐似乎计谋得逞一般哈哈大笑,然后提着包子悠哉游哉走了。 陈词脸色难看。 这老乞丐行为举止实在怪异。 那年轻人见老乞丐这么戏耍驸马爷,急忙走过来,为其不忿:“驸马爷,要不,我叫人拦下他,拖出去一顿好打?” 陈词瞪了他一眼,“打打打,天天就知道打,记住,这里是广陵,不是桃源镇,都给老子低调点,要出了什么事,让老子去官府捞人,看老子削不死你们。” 公主忍俊不禁,轻启白齿。 店小二讪笑,赶忙赔不是。 见店小二被唬住,陈词收敛怒容,挽着公主上了二楼,准备惬意地吃了早饭,享受一下闲适的生活。 新店开业,必定是许多客人争先恐后前来品尝探店的好去处,也就三刻钟,店里就坐满了人。 这时,几个人的闲聊吸引了陈词的注意。 这几人在谈论八宝山的草寇,吴王的粮草被劫了,这件事本来就纸包不住火,早就成了广陵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足为奇,但偏偏,这几人讲述的事情让陈词大为吃惊。 陈词听了一会,心下了然。 原来是张莽带兵围了八宝山,和那些山贼发生了几次火拼,但因为对方占据地利,始终不能彻底攻下。眼看距离军令状的时间越来越近,张莽被逼急了眼,一咬牙,决定纵火烧山,把那群山贼逼下来,这一招果然行之有效,八宝山的山大王张顺连夜命人扑火,据说伤亡惨重,然,就在这时传出消息,说是张莽的家眷被人连夜绑了,不知所踪。 张莽是广陵军团‘莽’字军提督,正儿八经的朝廷册封的军衔,妻儿老小都住广陵城内,结果神不知鬼不觉被人掳走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就发生在昨天夜里,吴王恼火,下令封了四大城门,务必抓住凶手。 “还能是谁干的?当然是那八宝山的小霸王张顺呗,前脚自家山头被人烧了,可不往死里报复张莽将军嘛。害,都姓张,估计八百年前还是一家人,何必呢。” “嘿,都说祸不及家人,闹这么一出,那不得不死不休?” “……” 陈词听着他们的议论,心想八宝山的山贼手还挺长,能伸到广陵城来,怪不得有胆子劫吴王的粮草。 “夫君,在想什么?” “没什么,在想八宝山的山贼,嘿,我要是山贼,那就往死里抢东瀛人,自己人打自己人算什么本事?”陈词呲牙咧嘴。 公主笑着给陈词夹菜,“夫君对东瀛人,成见很深?” “殿下,你不懂,估计按照这个趋势发展,最多十年,东瀛人一定会按捺不住要跟我们大凉爆发战争。” 陈词不知道,他所预估的十年,还是太保守了。 “为什么?”公主眉宇间有些忧虑,毕竟战争……意味着要死人,死很多很多人,她是女人,女人感性。 陈词却不愿解释,撇开话题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东瀛人的确是富啊,我要是能说动山贼,把刀剑对准东瀛人,倒是可以玩一出狗咬狗。” 这么想着,陈词愈发觉得可行。 说干就干,陈词吃完早点,让公主回庄院,他则和樊褚前往吴王府登门拜访。 第33章 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吴王府。 常驻有一个旗的亲卫旗轮番值岗,守卫其安全,每个月一轮换,都是从广陵军团中挑选的精锐部队。 陈词和樊褚策马到府邸前,就被官兵拦下,陈词说完自己的意图,说是拜访吴王,且亮出自己的身份,那官兵便让他稍等,小跑进去通报。 再过须臾,那官兵便来回复,说是吴王有请。 吴王日理万机,吴南地区虽没吴北那样广袤,城池郡县也少几座,但如今秋收已过,即将入冬等待新年的钟声,大小事宜都需吴王亲力亲为。 一路入了内殿,陈词就看到一披甲戴盔的中年将军走出来,此人身高八尺,长相严肃,目光炯炯,腰间佩剑镶嵌有正反两枚璀璨的大红宝石,十分醒目。这可是象征兵团总督的军衔,广陵城里还有谁有资格被授予这种荣耀?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唯有吴王府上将军余昌龄。前几个月,陈词也了解到关于这位统军治兵、铁面无私的上将军的为人,那真是一生传奇,忠肝义胆。 据说余昌龄十六岁从军,凭借赫赫战功从一小卒晋升军衔,最终在太安一十五年莲池起义时,响应朝廷号召,带着吴南地区广陵军、润州军、金陵军、海陵军等各地军团,共计约五万人,前往荆州平叛,以手中长枪取得了那不世之功勋。后战事结束,太安帝论功行赏,在那功劳簿上狠狠记了他一笔,最终,吴王书信朝廷,授予了他吴南上将军之衔,封广陵军团总督大将军。 可以说,余昌龄能走到今天,以军功改变自己的阶级命运,所付出的艰辛,非常人难以想象,那是无数个夜晚的厮杀,从无数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艰险。 只是…… 上将军戎马一生,本应该是广陵城里人人称赞的好将军,可余昌龄英雄一世气概,却生出了余雄这么个捣乱有道、顽劣成性的膏粱娃。据说余雄幼年起便像是一滩烂泥,依仗着家世背景的显赫,在广陵城内鱼肉乡里,十四岁就带着贴身士卒大摇大摆逛青楼,一个不够,还点俩。所以城内茶馆的说书人喝醉了酒,总会感慨一声,都说是上将军平日里军务繁忙,疏忽了对儿子的教导。 “驸马爷。” 余昌龄行至陈词跟前,略一捧拳。 “拜见上将军。”对于这位在广陵声名如日冲天,手握五万兵马的大将军,陈词不敢怠慢,前几个月他曾了解过此人的生平事迹,那真是一员有勇有谋的武将。 二人简单打了招呼,余昌龄便离去了,并未有太亲近。 陈词没多想,毕竟前段时间吴王在其余几郡城征收的税粮在半道上被蟊贼抢了,张莽率军围剿,而张莽又是余昌龄的部队,眼看过了七八日,张莽寸功未建,反而家眷被人绑了,这个节骨眼,吴王召见余昌龄也是情理之中。 直奔内殿。 青铜案几上,堆积着竹卷文书,吴王心乱如麻,见陈词和樊褚来了,一挥手,挤出笑容:“世侄怎来了?坐。” 接着,吴王又命一旁的女婢上茶。 “吴王,我是为了八宝山草寇之事。” “哦?”吴王放下毛笔,疲惫的眸光浮现一抹迷茫之色,“哦,此事不劳世侄费心,我已命悍将张莽率军前围,前方战报迅捷,相信最多半月,定将那什么张顺之流的草寇活捉。” 吴王心知陈词不是省油的灯,他还记得被陈词狠宰了二十万两黄金,对于陈词,吴王心里十分警惕。 陈词听出了吴王的言外之意,干咳一声,笑道:“吴王,我听说张莽的家眷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绑了?到现在都还没寻到下落?” “嗯。” 吴王闭上眼睛,靠在披着皮袄的青铜蟒椅上,立马便有身段婀娜的女婢一左一右为其按摩。也许是这力道刚好,吴王舒适的呻吟了一声,方才说道:“嗯,我已命人封锁城门,相信最迟明早,必定能搜出那群胆大包天的家伙。” 陈词不动声色道:“吴王,我这有一桩买卖,不知吴王感不感兴趣?” 吴王还真来了兴趣。 “什么买卖?” 陈词却笑而不语,眸光意有所指地瞄向那两个女婢,这时,有女婢端来热腾腾的清茶。 吴王一挥衣袖,遣散了大殿内的女婢和士兵,等所有人都走后,陈词才开口道:“吴王,不知你对东瀛人怎么看?” 东瀛人? 吴王心里轻轻咀嚼这个词,忍不住冷笑,怎么看?还能怎么看,当然是躺着看,坐着看,随便看,但毕竟是身居高位,吴王平淡道:“没什么看法,既是在广陵做生意,又依照《大凉律》纳税,当一视同仁。世侄指的是,哪一方面的看法?” 陈词皱眉,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 按照广陵的形势,东瀛人在广陵城内,可并非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醉酒寻衅滋事,恶意伤人,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并且因为东瀛人在广陵的生意做的很大,是一影响吴南地区连绵数郡城经济发展的潜在隐患。按理说,吴王对东瀛人就算不是恨之入骨,也一定没有什么好感。 “吴王,这些东瀛人可都是富得流油的主,你难道……不眼热?”陈词试探询问,见吴王不为所动,又自顾自大笑道:“吴王,你不心动,我可是心动得紧啊,这些东瀛人在我眼里,那就是长了腿脚到处跑的金子。” 吴王冷哼一声,心说外面传言说陈词是一个贪得无厌见利忘义的小人,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便冷淡道:“世侄不是和东瀛人还有合作?” 陈词一本正经:“吴王,这你就不懂了,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世侄,跟我无需拐弯抹角。” 陈词讪笑,本想把张莽家眷被绑的事情嫁祸给东瀛人,但一想吴王不是傻子,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怎么能逃过他的法眼?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吴王,虽说东瀛人遵纪守法,看起来老实,但一肚子鬼说,有句老话说得好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朝堂上风雨莫测,谁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依我之见,不如防范于未然,先下手为强。” 第34章 要搞,就轰轰烈烈的搞 陈词的意思很明朗了,那就是全方面针对东瀛人。 吴王眯着眼,谈话间,他从柜子里掏出一份檀木盒子,陈词瞥了一眼,暗淡烟草的魅力,这才几个月,连吴王都成了烟草的中式粉丝,这还了得? 烟丝品质很高,是上等,吴王卷了一卷,掏出一奢华内敛的烟斗塞上,然后拿出火折子,一吹气,大殿烟雾缭绕起来。吴王在烟雾中,眯起眼,一脸惬意,吐出烟圈,笑道:“世侄,你要知道,东瀛人在广陵,可是我的纳税大户,一个东瀛人一年在纳贡给我的赋税,比得上一户大凉百姓。更何况,东瀛人和我还有许多军事项目的合作,这不能中断,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进水不犯河水,挺好的,大家都有的赚……撕破脸,弄得两边都过得不如意。” 陈词皱眉。 东瀛人在大凉的势力,真可谓根深蒂固。 话又说回来,陈词倒是可以理解吴王的态度,毕竟东瀛人在吴王的心里,那就是一只会下蛋的鸡,现在鸡还没养肥,他如何能宰了吃了? 商人逐利,吴王虽是王侯,但说白了,只是吴州南部地区最大的世家,最大的贵族。 陈词点头,既然无法说服吴王,他也懒得再费口舌,话锋一转,又看了看桌上的金黄色的烟丝,说道:“吴王,你这烟丝……” “哦,下面的人送来的,味道还可以,你若是还有,可以拿一点给我,我命人去集市上买,太贵了,供不应求。” 陈词说道:“今年的已经没了,只能等明年了。不过我私人还藏有一点,吴王若是要,我择日命人送一盒来。” 吴王状甚遗憾,他觉得一盒太少,但毕竟东西是陈词的,也不好说什么,“那太好了。” 烟草涨价,一切都在陈词预料之内。 今年只有陈词在种植烟草,且收获丰满,他早就预料到烟草被那些商贾销售后会引起一层哄抢热潮,尤其是这个冬天。 烟草对老爷们的吸引力,不用想。 未来十年乃至以后,烟草一定是大凉帝国最大的纳税行业。 这是暴利。 所以,陈词早就在桃源镇的仓库里留下了千斤烟叶,品质都不错。 聊了一会,陈词起身离开,出了大殿,看到园林里升腾起烟雾,陈词好奇,心想王府里除了吴王,还能有人有财富享受得起这种烟叶?耐着好奇,陈词凑近一看……好家伙,是世子殿下,慕容桐。 慕容桐正一脸享受地躺在梨木椅子上,身后是两窈窕女婢为其揉肩,他吊着烟斗,吞云吐雾,如同快活神仙。 “世子殿下,巧。” 陈词心情大好,上去打招呼。 慕容桐原本正沉浸在烟雾中,尼古丁刺激多巴胺分泌,神游太虚,正回味呢,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抬头,发现是陈词,他急忙遣散女婢,站起来笑道:“驸马爷,坐。” “抽烟呢?” “害,前几日一富商送来的,我尝了尝,味道不错,闲来无事便抽两支。”慕容桐说着,感慨怪不得这东西有如此暴利,能让这么多人沉迷,确实是好东西,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少了,也太贵了。 “哦?”陈词好奇,旁敲侧击道:“烟叶这东西,看来在广陵城里的流通数量还挺多的,莫非有人开了烟馆?” 慕容桐急忙摇头,说道:“哪里有什么烟管,烟叶也不多,现在涨价了,堪比黄金,我记得那富商送来的时候,还反复强调这东西的价格,说是15两银子半两烟丝。我昨日也吩咐人去四下问了,没有路子。” 说着,他掂量着手里的烟斗,一脸遗色,“可惜了,如此好东西,只能等来年才能品尝到了。” 陈词闻言,心生一计,不动声色道:“世子殿下若是想抽,只管来找我便是。” 慕容桐一听,一拍大腿,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驸马爷这个夏天可是靠着烟叶生意狠狠发了一笔,别人兴许没有,你肯定有啊。不过驸马爷放心,我肯定也不白拿你的,市面上多少银子,我一文钱不会少。” 陈词摇头:“殿下误会了,我怎会收你银子?” 慕容桐面色犹豫,他贵为世子,慕容氏乃是雄踞吴南地区三百年的庞然大物,家法严厉,他从小便接受礼教。如今一听陈词不收银子,心下活络,烟草虽不贵,但是成瘾,这要是白拿,一拿就是几个月,不得拿好几次?这一来二去,欠下的可都是人情。 “殿下,我在东关坊市开了一家赌坊,有机会来捧场,哦……对了,我这家赌坊,凡是一夜流水超过一定份额,都能获得烟丝。” 赌坊? 慕容桐若有所思,赌坊的利润,那简直堪比抢劫。 陈词说这番话的意思他也理解,无非是希望自己也去赌坊玩几把,甚至介绍几个人去玩,打通招牌。 不过慕容桐怎会拒绝? 且不说他和陈词的关系,再说赌坊的利润那么大,一年纳税也不少,如果能靠这个小手段就获得烟丝还不欠人情,那真是互赢互利。 想罢,慕容桐淡淡一笑,“驸马爷放心,我在广陵城认识不少的世家少爷,他们对赌弈之事都会感兴趣,若是还有烟丝,那一定有很多人会去玩。” 陈词想着,那也能趁机开个青楼,这些少爷可热衷于玩那个。 想罢,陈词就给了慕容桐地址和开业时间,然后告辞了。 回去后,陈词又斥巨资买下了一家酒楼,大肆招收妓女,当然,和一般的青楼不同,陈词要搞,就搞高端,专收精通琴棋书画的极品,不求数量,别什么下三滥的女的都要,专门和赌坊对接,这件事他全权交给樊褚亲自去办。 接下来几天,陈词听说张莽带兵剿匪,依旧两边互相牵制,无法更近一步,但是传出来一个消息,说是八宝山的草寇拿着张莽的家眷要挟,说一日不退兵,一日宰一人。张莽食吴王俸禄,又立下了军令状,怎能甘心退兵?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张莽拒不退兵,还立下帖子,说八宝山的草寇再负隅顽抗,等攻下山后,一个不留,全部抄家问斩。 此举无异于彻底激怒了八宝山的好汉,当日,张莽就收到了他老娘的人头。 第35章 赌坊开业 关于八宝山的匪患问题,陈词心里清楚嚣张不了多久,如果张莽攻不下,吴王不会咽下这口气,到时候,广陵军团倾巢出动,就八宝山那点土匪,顷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当然,至于为什么吴王不第一时间就派军团出动?这一点只有吴王自己知道,那就是他张莽很不爽,此人居然眼睁睁把陈词的造纸术拒之门外,不然,现在吴王凭借着纸张的销路,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太安二十二年,葭月末。 陈词的赌坊正式开业。 这个时代,赌弈一事,无需藏头露尾,作为暴利行业,有官府批的文书,和青楼一样是纳税大户,不违法。 赌坊设立在广陵城东关口一条街……或者说,这一条街一半的产业都是陈词的,都被他买了下来,包括酒楼、青楼、饭馆、客栈等,为的就是全方面一条龙服务,让来这里的赌客,享受上帝般的服务。 慕容桐收到陈词开业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邀了三五好友来光临,不为别的,就为了烟丝。他带的几个好友,都是广陵城内赫赫有名的世家的子弟,腰缠万贯,一出手就带了千金的折子。 樊褚这几日也没闲着,命人在四处宣传赌坊。陈词的赌坊不仅支持借贷抵押,每日流水达到一定数额,都会赠送烟丝。陈词用金属打造了许多骰子,开设了玩法,就选取三个骰子,用骰蛊摇晃,然后随机开出三个点数。开业押大小单双和数字豹子,前者两倍,后者十倍,且赌坊一切由赌坊自己经营,不抽取任何税水,当流水达到一定数额,还会赠送桃源镇的‘猴儿酒’和烟丝,不仅如此,还管饭,晚上管睡觉。 开业第一天,赌坊就来了数十人,里里外外占据了七八间屋子,根据最低下注的金额,也有不同的桌子。 每一桌的庄家,都是陈词从桃源镇带上来的辛氏本家。 慕容桐带来了几个世家子弟,陈词和樊褚出门迎接,一下子他就看到了慕容桐身边几个穿着华丽一衣袍佩戴朱缨宝饰的年轻男人。 “驸马爷……”几人作揖,面带笑容。 “请进,请进。” 一路上,陈词给众人介绍自己的赌坊,众人听到这种赌法,啧啧称奇。 赌坊第一层很热闹,大都是普通人,赌的都是铜板,小则几文,多则百来文。 二楼相对冷清,但依然有十几人,赌的大都是银子,小则二三两,多则百十两。 陈词带着几人来到三楼,这里更冷清,只有六人,桌上黄金白银都有,这些都是广陵城有头有脸的富商,听到有烟丝赠送,本来抱着消遣的态度来玩几把,结果一玩就上头了,根本停不下来,他们叼着烟斗,悠哉游哉,面前堆了一堆的金银细软。其实他们本来没什么赌瘾,主要是这种新奇的赌博方式,来钱太快了,赢的快,数的也快,有人半个时辰,每把押二两黄金,一把没输,楞是赢了一百多两;有的人半个时辰则输了三四十两。 总之,很容易上头。 陈词在一旁介绍玩法,然后让樊褚掏钱,后者会意,拿出十两金珠。 陈词大手一挥,放在“小”和“单”上,说道:“殿下,诸位公子,这把我押小和单,且看盘子吧。” 等众赌客都押了,庄家才开始摇骰蛊,口里喊道:“诸位,开了,开了。” 说吧,重重地将骰筒扣在桌上。 一众大腹便便的商贾眯起眼,直勾勾盯着骰蛊。 他们见驸马爷亲自来押,许多人都跟着买一样的,但也有不信邪的,押了其他的,还有输红颜的,押了数字,希望一把回本。 然后,在众人炙热的眼睛下,骰筒缓缓被庄家打开。 “三、四、六” 庄家笑道:“三四六,十三点,大单。” 有一个输红颜打算搏一把的富商一看,哈哈大笑,“我赢了,他娘的,我就最后二十两黄金了,一眨眼输了一百两,这把直接回本,哈哈哈。” 也有唉声叹气的,比如那些跟着陈词买小的,都输了。 当然,也有跟着买单的,此刻暗中窃喜。 总之,玩法很公平,也杜绝了作弊的嫌疑。 这种赌博方式,庄家很难赔本,反正一桌子人,要么买大要么买小,庄家几乎很难赔。 慕容桐微微颔首,又跟其余几个公子聊了几句,他们也觉得没问题,便都入座了。 一个面若冠玉的公子疑声问道:“驸马爷,我出来的早,没来得及拿多少银子,我这里有中州商会的折子,可以兑换五十两黄金……” “哦,小问题,我这里有借贷服务,当然,是有利息的,不过若是公子嫌麻烦,我可以命小厮现在就去兑,你玩你的,无需担心。” 公子颔首。 等安顿好了众人,陈词和樊褚起身告辞了,临走的时候命人给他们一人安排一盒烟丝。 赌坊井井有条运转起来。 毕竟是开业第一天,而且来玩的人也不多,也不知道能赚多少银子。陈词现在想的是,如何吸引东瀛人来这里赌钱,最好是在这里输红眼然后借贷,到时候他必须亲自狠狠宰一笔。 对东瀛人,他绝不客气。 刚出门,他就看到不远处一家桃源镇经营的饭馆门口,一蓬头垢面的老疯子正和一店员争执,看那店员脸红脖子粗,撸起袖子义愤填膺的样子,估计被气得不轻,作势就要打人了,反而那老疯子,一手扣脚,一手抠鼻屎,一脸不屑,压根没把店员放在眼里。 是他? 对于这老疯子,陈词记忆犹新。 前几日他和公主携手来吃饭,就遇到了这个老疯子,公主心善,还主动递上去热腾腾的肉包子,当时陈词看不惯店员欺负老疯子,还出手制止,结果好心喂了驴肝肺,那老疯子临走的时候还对他弹鼻屎。 想到这,陈词也没什么好脸色了,走过去,那店小二本来就要动手打老疯子了,看到陈词来了,吓的一个趔趄,急忙讪笑一声收了手,后退一步,默不吭声。 老疯子见状,昂起头,一脸傲然:“打啊,怎么不打了?你不是想打我吗?” 店小二依旧不说话。 老疯子哈哈大笑,指着店小二的鼻子,又指着自己贱兮兮且油腻肮脏的脸,装腔作势道:“来,朝这里打,狠狠打,既不敢打,那就赶紧的,把新鲜的热腾腾的刚出炉的包子给我送来。” 第36章 驼龙山的草莽 “来来来,朝这里打。” 老疯子大言不惭,见店小二不说话,更加放肆,还故意往前凑了几步,这天气这么冷,他穿的衣衫褴褛,也不觉发冻。 见他如此得寸进尺,店小二心里憋着火,咬了咬牙,心想要不是驸马爷心善,见不得欺凌弱小,老子非打爆你的狗头,狗日的,区区老疯子,竟敢如此嚣张? 眼看陈词和大块头樊褚漫步走来,店小二只能窝着火,默默忍耐。 下次他下定决心,老疯子来了,大不了就给他一个热包子,就当肉包子打狗了。 免得还有这么多破事,被驸马爷看到了,印象不好。 正当老疯子得意洋洋之时,忽然,他回过头,看到了陈词和樊褚,老疯子布满污渍的脸,就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样,他露出一嘴大黄牙,嘿嘿一笑:“哟,管事的来了。” 说着,他还故意四下看了看,然后大失所望,“你家小娘子没来吗?那可真是遗憾。” 陈词嘴角一抽。 店小二闻言脸色微变,哪里容许老疯子这等轻薄的话语,顿时跳出来指着老疯子鼻子骂道:“你这贼厮,不得无礼。” 陈词一摆手,有些好笑:“你这老头,好生好笑,隔三岔五就来,是不是觉得上次我家夫人赏赐了你几个包子,就觉得我是善人了?” 老疯子不以为然,依旧嘿嘿笑着,随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年轻人,命运偶然的交集,也许是神明的指引,既然你见了我,咱们就是有缘,说不定,我能赐你一桩机缘呢?”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 可惜,陈词不为所动,冷笑道:“赶紧滚,老子是商人,不是善人,懒得听你扯淡,今儿我刚开业,不想跟你废话,再敢杵着不走,老子叫人哄你走。” 老疯子一脸无所谓,指着自己黑漆漆的脸:“来,来,往这里打?你打我一下试试?” 陈词:“……”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见陈词不说话,老疯子哈哈大笑,更加得意,捋着下巴乱糟糟的胡子说道:“年轻人,你我有缘,不如这样,我勉为其难收你当我的小徒弟,没别的要求,管几顿饭就行,反正对你来说不值一提,我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陈词满脸黑线,“你还收我当徒弟?你能教我什么,乞讨吗?” 老疯子冷笑:“哼,还以为你有点阳光,不过是以面示人的家伙,老子会的东西,你做梦都想不到,凡夫俗子一个。” 陈词乐了,一甩衣袖,“给他装几个包子,让他走,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陈词和樊褚扬长而去。 至于老疯子说的话,陈词全部自动过滤了,只当是胡言乱语。 晚上的时候,陈词和公主在楼里听曲,樊褚汇报说十一回来了,押来了许多粮食和马匹,然后说十二在路上被人劫了粮食,凶手暂且未知,陈词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粮食被抢了? 什么人干的? 真是胆大包天。 旋即,陈词苦笑一声,前几日还笑话吴王,吴王的税粮被八宝山的土匪抢了,现在轮到自己了?狗日的,要过冬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抢粮过冬是吧? “十二人呢?” “在外面。” “叫他进来。” “遵命。”樊褚退下了。 公主挽着陈词的手,细声说道:“夫君,丢粮事小,可千万别责怪他。” 陈词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当然,这年头动荡,不安全,罪不在他。再说,那点钱财算什么,他们都是我最忠心的悍将,我怎舍得怪罪?” 须臾,樊褚领着一带刀扈从进来。那扈从正是辛无忌从相府里挑选出来的好手,曾在中州铁军服役,因犯了事,被押入大牢,秋后问斩,被辛无忌花了钱财和托了关系捞出来,从此隐姓埋名留在了相府,做一名侍卫。 十二恭恭敬敬跪下,面带愧色:“驸马爷,对不起……” “无妨,你安全归来便可。”陈词亲手搀起他,十二受宠若惊,不敢抬头,陈词又道:“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抢我的粮食马匹?” 十二老老实实的说道:“回禀驸马爷,我带人从海陵来,途径八宝山,夜里就被袭击……” 驼龙山? 陈词疑道:“驼龙山?他娘的,这年头,到处都是土匪?” 樊褚漠然。 “打听一下这个驼龙山是什么来头,他娘的,胆子真大,竟敢抢我的粮食。”陈词很愤怒。 之前他还笑话吴王被人抢了,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自己了。 十二领命离开。 被打搅了雅致,陈词也没有听曲的念头了,让公主回去休息,他则和樊褚去赌坊转转,看看今天盈利多少。 结果一回赌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慕容桐早就走了。 赌坊依旧灯火通明。 烟雾缭绕。 许多赌急眼了的客人呐喊着,咆哮着,结果开了以后,又是一阵唏嘘。 三楼。 慕容桐不在,那几个公子哥还在,有一个走了,剩下两个,这两人,一个赢得盆满钵满,桌上堆积如山的金银;另一人,输麻了,神态萎靡,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唉声叹气。 “怎么了?张公子,运气不好?” 被唤作张公子的年轻人,叫张檬,二十五岁,家里据说是大地主,享有数千亩的良田,闻言像是泄了气,说道:“驸马爷,别提了,输熄火了。” “输了多少?” “满打满算一千二百两……唉。”张檬叹气,“有一千两还是向你们赌坊借的呢。” 陈词哈哈大笑,然后鼓励了一番。 要知道,赌坊的利息可不便宜,利滚利,如果一个月不还,那就滚到一万两去了。 次日一早,十二来回报。 “驸马爷,驼龙山位于北关以北五十里,也是一处易受难攻的山寨,首领叫黄蜂,人送外号‘过江龙’,手下有马仔数百人,据说这黄蜂和八宝山的首领‘小霸王’张顺是结义兄弟,二人曾在太安一十五年响应传教士的游说,一同上了山入了伙,荆州一战结束后,这二人就回了广陵,因为参与过‘莲池起义’,名头很响亮,振臂一呼,就吸引了不少人跟他们上山当了山贼,常年干着打家劫舍的买卖,一直持续到现在。” 第37章 田中来赌 “他娘的,还是伙惯犯。” 陈词怒不可遏。 没想到抢自己粮食马匹的山贼,竟和八宝山的是一伙的,晦气。 陈词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也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既然被抢了,那这梁子就结下来了,此仇不报,陈词哪里咽的下这口恶气? 十二咬牙:“驸马爷,东西是我丢的,我去,给我半月时间,年关前,属下必夺回粮食。” 陈词一甩袖口,摇头道:“算了,连吴王的几千精兵都攻不下八宝山,这驼龙山,估计和八宝山差不多,都是硬骨头。这件事你别管了,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会想办法。” 话虽如此,十二依旧诚惶诚恐,毕竟粮食是他丢的。 十二只好退下。 陈词估摸着,这驼龙山如此嚣张跋扈,头子黄蜂,和张顺一样,曾在太安十五年参与过莲池起义,那定然不是俗人,想必也是精通一点兵法,不然不能占山为王三五年。陈词自知他最多在广陵城里作威作福,那些杀红眼的山贼连吴王都敢抢,可不会忌惮他的身份,这件事他想凭自己的本事报仇,很难,怎么办? 借刀杀人。 借刀,谁谁的刀?吴王?这恐怕不行,吴王的兵力有限,剿八宝山都花了半个月还没攻下来的迹象,而且他们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想必到时候就算剿了匪,粮食和马匹也拿不回来。 其实吴王真铁了心要剿八宝山,出动三个旗的精锐兵力,最多一日。 归根结底,是吴王有其他想法。 很快,陈词浮现笑容,他想到了借哪一把刀。 东瀛人。 一早例行和公主出了早点,然后他便和樊褚去赌坊瞧瞧,结果一看,依旧是人满为患,有些人赌了一夜,真就上了头,有的人输麻了,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在一旁吆喝着,忽悠人押注,如果押中了,兴许人家一高兴,随手就赏几文钱;如果有人没跟着他的说法押注,结果押中了,那人便会冷嘲热讽,一脸遗憾:“你看,你看看,这波要是跟着我说的押注,不就稳了吗?唉,下把一定要跟着我的押,保准起飞。” 殊不知,他自己就是输熄火的。 陈词漫步上了三楼……乖乖,昨日那几个公子还在赌,原先赢了上千两的公子,反而输了个精光,一脸萎靡之色,双眼通红,一问才知道,连本带利都输回去了,还倒欠下赌场三百两黄金。 反而那张檬,经过一夜的靡战,反而连本金都赢回来,还血赚了二百两,正打算收手。 另外一公子哥,赌了一夜,没赢没输,始终在二百里之间徘徊。 陈词心满意足,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说到这,陈词笑眯眯地说:“诸位,我思来想去,决定了,你们若是能想到办法让东瀛人来这里赌,凡是流水超过一百两黄金的,我赠送一盒烟丝,若是能介绍东瀛武士来这里消遣的,赠送五盒烟丝。” 此言一出,几人愣了愣。 烟丝不贵,只是有价无市。 他们来这里赌博的初衷,一开始就是奔着烟丝来的。 只是赌上头了,输红眼了,加上一盒烟丝抽了一夜还有,也就抛之九霄云外了,现在陈词一说话,几人顿时来了精神。 张檬赢了钱,心情很好,就问:“怎么,驸马爷不是和东瀛倭人势如水火?” 陈词哈哈大笑道:“东瀛人脑子跟榆木一样,我想赚东瀛人的钱,赚咱们大凉人自己同胞的钱干什么?” 当然,这番话是故意奉承他们的,果不其然,几人很受用,张檬一拍胸脯笑道:“驸马爷放心,我家里和东瀛人有合作,他们租赁了我家的地产,开了造纸作坊,我择日就跟他们说一说,介绍过来玩。” “哈哈哈,那就有劳了。” 陈词见他们赌了一夜,没有停息之迹象,顺势推销起自己的一条龙连锁店,就说赌了一夜也累了,他在楼下开了饭馆酒楼,如果饿了可以跟小厮说一声,马上送来热腾腾的饭菜,如果困了,也可以移步去休息,不要伤了身子。 这一番话又得到了许多人的好感。 出了赌坊,就看到街道外很吵闹,很喧哗,许多百姓都走出来围观,这顿时吸引了陈词的注意力,他和樊褚来到隔壁酒楼的二楼,推开窗檐,就看到了街道外从城门口进来一批军士。 人影绰绰,足足有一个旗。 零头的执旗官扛着一杆大旗,上书一字“莽”,鲜艳如血,领头几个骑兵,带头的赫然是张莽。 张莽披着铠甲,浑身染血,手上提着一颗人头,正“咕噜噜”滴着鲜血,他一手牵着辔头,面色冷峻,不动如山。 许多妇女不敢看,也捂着孩子的眼睛,生怕吓到了孩子。 张莽身后,则是清一色的士兵,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有的染血,有的受伤,但一个个神色冷酷。 在之后,便是许多士兵羁押着被五花大绑的伤痕累累的男人走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辆巨大的囚车,里面躺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 “张顺!” “他就是八宝山的小霸王张顺?” “……” 一众老百姓吃瓜围观,指指点点。 陈词暗自心惊,果然,任何山贼在真正的军队面前,都是土鸡瓦狗。张莽剿匪虽然付出了许多代价,剿匪成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这代价……也未免太沉重了点,牺牲了如此多的士卒,还死了全家。 不用想,张莽活捉了小霸王张顺,一定是押往吴王府,或者押送到广陵最大的集市口,让百姓们围观张顺被五马分尸的残酷场面,以泄他心头之恨。 不过这都和他无关。 晚上的时候,赌坊来了第一个东瀛客人,而且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是那个留着鼠须的胖子。 田中仁大。 张檬就跟个狗腿子一样,点头哈腰,一边介绍着自己昨日如何杀出重围,赢了数百金子跟喝水一样简单,一边说那种赌博的方式的新奇和公平,说得田中仁大心窝子痒痒的。田中又听说赌坊是陈词开的,顿时冷笑一声,下定决心要狠狠赚他一笔,杀一杀陈词的锐气。 这一幕恰好被陈词看在眼里,陈词心想,张檬这样子,妥妥的汉奸模样啊。 以后若是大凉和东瀛真爆发战争,不知道多少人当汉奸。 第38章 暗潮涌动 古往今来,总有些人自私自利,缺乏民族荣誉感和归属感,这样的人太多了,陈词没往心里去。 田中仁大进了赌坊,直奔三楼,他今日没带多少钱,哦,他本来就没多少钱。他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严格来说,应该算是学生。 小千叶剑道馆,是东瀛四大军府设立的军校之一,是为了给军中挑选能力出众的军官。东瀛尚武成风,一派信仰“武士道”,一派信仰“葫芦道”,而东瀛四大军府,北海道军府、本州军府、九州军府、四国军府,辖下各有军团,累计兵力约百万人,需要大量的精通武士道的军官去作为军队的信仰支柱,小千叶剑道馆,由此而成立。 可惜,田中到如今,仍未被授予军衔。 所以说,田中没什么大钱,但小钱还是攒了点,只是不多。但张檬为了讨好田中,不惜拿出了百金,就为了让田中来这里好好玩一宿。 田中本人也非常热衷,他对大凉人有一种天然的蔑视,是打心里的瞧不起。他认为大凉男人都是一群鼠辈,要么只知道务农,要么就是软蛋,他认为,大凉人就是天生的奴隶,上位者的牛马,盲目的服从,不思进取,多数大凉人只为了三餐漂浮或者田里的作物,就是他们奋斗的一生。归根结底,他认为是因为大凉人没有东瀛人那样偏激的信仰。 田中怀揣着这种自信,或者说自大,信誓旦旦地进了三楼,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坐下,一手抱着武士刀,开始了今夜的狂欢。 次日一早。 田中哼着小曲走了。 走的时候还带着一大包金子。 这一夜,经过他不懈努力,随便一赌,可谓是信手拈来,一宿赢了两千多金子。 陈词得知后,冷笑一声,赌吧,接着赌吧,赌徒迟早是要输的,他没往心里去,因为两千多金子对赌坊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不相信田中的运气会一直好下去,不怕他赢,就怕他见好就收不玩了。 即将要赴入年关了。 这几日,早已有了入冬的迹象,早上冻得打哆嗦,一哈气,便是一阵热雾。江南的冬,几乎不下雪,但就是恼人的雨,绵绵的,接连不断,像是娇气的小姑娘受了委屈,怎么都哄不好。 比如现在。 小雨自九天而来,淅淅沥沥。 公主趴在窗户上,盯着冒着小雨坚持摆摊的下贩子们。 ……(分割线) 大凉,洛阳。 洛阳作为大凉帝国的京城,被誉为天下的中心,当然,习惯上各地的人还是喜欢称这里为“东京”“东都”,起因是四百多年前英雄姬无涯从敦煌起兵,征战天下,后世历代君王为了纪念姬无涯的绝代功勋,将敦煌称为“西京”或“西都”。 朱红色的瓦墙在寒风中屹立,北方入冬快,尤其是这即将奔赴年关,冬梅绽放,美不胜收,连带着洛阳城百米高的恢弘的城墙都覆盖了一层皑皑的白雪。身穿象征权威的红色甲胄的禁军在城楼上巡视,百无聊赖。一巡城御史手里一盏温茶,冒着热气,他搓了搓手,又吹了吹气,这才浅浅抿一口热茶,嘀咕道:“他娘的,这鬼天气,那些权贵都在家里抱着妻妾好不痛快,留着我们这些苦命人在这里巡视京畿治安,真他娘的造孽,上辈子没投一个好胎。” 沿着洛阳高耸入云的城楼内行,一路直奔某气派的古院。 在京城这种寸金寸土的地方,能住上这么豪华且占地面积庞大的庄院,主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尤其是大门两头狻猊石像后,牌匾上几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恭亲王府”,这里的一切,从里到外都只表达了几个字。尊贵,奢华,权势。 没错。 这里就是恭亲王府。恭亲王,乃是太安帝唯一再世的同父异母的四弟,姬姓皇族,名载,字承德。当年太安帝还未被立储君时,与几个皇族胞弟争夺皇位,头破血流,鱼死网破,杀得人心惶惶,为了那九五至尊的权势,太安帝几乎铲除了他的所有胞弟,唯独留下了姬载。原因无他,太安帝只是将姬载养在京城,养在身边,当一个闲散王爷,整日架鹰牵狗,勾栏提取,皇帝陛下养着这位亲王,就像是养着一条狗,一条偶尔能陪着自己解闷的狗。恭亲王自幼年期,就表现的与世无争,唯太安帝马首是瞻,从未表露过任何野心,持续数十年,所以,在皇帝陛下登基那一刻,才没有杀掉他,而是就赐予了一个虚职,养在身边。 王府内,大殿,飘荡着极好闻的檀香,衣着紫色四爪龙袍的恭亲王端坐主席,身侧是一留着月代头,穿着武士道和服的东瀛老人,二人相谈甚欢。 若是传出去,一定会惹得朝野震怒。 要知道,随着太安初年的“桃花之乱”,加上前几年的“莲池起义”,恭亲王力排众议,多次上奏,煽风点火,主张出兵镇压叛乱。十几二十年的暗箱操作,恭亲王早已成为朝廷上人尽皆知的鹰派大臣代表人物之一。如今,老皇帝病重,躺在卧榻之上,一两年不曾上朝,恭亲王更是凭借关系,拉帮结派,成为朝廷中最有权势的一帮人之一,他是鹰派大臣,对东瀛人深恶痛绝,多次添油加醋上书皇帝陛下,出兵讨伐东瀛。 可现在,这位对东瀛人“恨之入骨”的鹰派代表人物,却和东瀛北海道军府的大元帅对坐而饮,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真让人不可思议。 “竹下君,东瀛虽小,却物产丰富,这次多亏了你们提供的宝丹。”姬载双手捧杯,做出一个敬的手势。 那东瀛老人,正是东瀛北海道军府的最高统帅,竹下未卜。 “王爷,现皇帝陛下龙体残缺,随时要驾崩,鄙人就提前恭贺王爷泰山封禅,登基称帝了。”竹下微微一笑,谦逊有礼。 姬载哈哈大笑,这番话听得他浑身暖洋洋的,卧薪尝胆数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竹下君,等老皇帝一死,我若顺利登基,你们东瀛人要的吴越两州,只管拿去,哈哈哈。” 第39章 恭亲王的野心 姬载和东瀛人可谓是臭味相投,在莲池起义时期,当时荆州之战陷入胶着,地方军队出现很多问题,比如说听调不听宣,各地联军没有推选出具有战略性实际意义的统帅,联军之间彼此有隔阂,无法真正统一战线,这让那些年逆党钻了空子,贼军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猛进,占据了荆湘地区大部分土地。当时皇帝陛下整日忙于公务,焦头烂额,这时,姬载觐见,提出了方针,让皇帝陛下调驻扎在江南沿海一带的东瀛舰队从曲江长驱直入,参与战争。 皇帝一听,本来想拒绝,毕竟是大凉内部自己人的矛盾,关起来打架始终是一家人,东瀛毕竟是蛮夷,是异邦,要是让东瀛人觉得大凉帝国连内部区区几波流寇都剿灭不了,岂不是被人当笑话? 姬载不愧老谋深算,当时就跟皇帝说这些东瀛人狼子野心,在大凉沿海屯兵,恐怕是在酝酿阴谋,在蓄谋产食大凉社稷。此番调集东瀛舰队赴荆州作战,一则,削弱东瀛人的军队,如果东瀛人拒绝参战,那就趁机要挟一笔,将他们驱逐出境,以绝后患;二则,也能借刀杀人,荆州之战局势太复杂,如果拖延下去,到时候地方联军必定求援朝廷,到时候皇帝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只能中州铁军参战,到时候,一定会削弱中州铁军的实力,得不偿失。 皇帝陛下思前想后,发现的确是这个道理,当即就降下了圣旨。 再然后,随着东瀛北海道军府的水师舰队从曲江一路航行参与战争,那群反贼顷刻之间土崩瓦解,被杀得抱头鼠窜。其实,并非是地方联军不给力,当时参与战争的益州军、荆州军、湘州军、赣州军等诸侯,都是虎狼之师,只是因为特殊原因,彼此之间为了利益,想发战争财,始终无法统一战线,军力无法贯彻,自然无法覆灭反贼。 对他们来说,战争打得越久,腰间的钱袋就越厚,还能吃军饷,怎么能轻易之间停止呢? 但东瀛人一参战,几大诸侯不得已放下仇怨,迅速达成结盟,最终,在几方势力组成百万大军的钢铁洪流之下,那些反贼犹如棉花一样被连根拔起。 事后,皇帝陛下龙颜大悦,论功行赏,召见了北海道军府的统帅竹下未卜入京觐见受封。有姬载从中擀旋,竹下未卜才知道是姬载在皇帝身边提出的诉求,从那时起,二人就开始密切联系,一直到现在。姬载所图过大,和竹下未卜一拍即合,竹下就从东瀛带来了丹丸。是一种用天材地宝熬制的宝药,如果偶尔吃,可以延年益寿,养颜蓄精,活络筋骨,但如果长期吃,是药三分毒,那就相当于是一种慢性毒药。姬载把这种丹丸献给了皇帝陛下,如此又过了几年,现在皇帝陛下身子骨虚弱,一天不如一天,脑子糊涂,说话都说不清了,随时要驾崩了。 总之,姬载垂涎皇位。 竹下未卜要的也不多,他们东瀛人想要大凉帝国的吴越两州广袤的土地,作为东瀛人自己的领土。 对于这个,姬载心里冷笑,在他眼里,只有利益,而无盟友,若他真登基称帝,第一时间就会发动对东瀛全面的战争,不仅要把这些狼子野心的东瀛人驱逐出大凉,还会派兵一路打到东瀛去,杀光他们的军人,奴役他们的男人,夺走他们女人的廉耻,将他们的孩子视为牛马,永远无法翻身。当然,姬载深谙权谋,这些他只藏在心里,从不告诉任何人。 “王爷,快了,恐再过一年,皇帝陛下就要仙去了,到时候王爷可别忘了和鄙人的约定。”竹下执礼。 “哈哈哈哈,好,放心,等本王顺利登基,吴越两州,就是你们的了,到时候,本王,哦不……朕一定赐你们新的国号,哈哈哈。”姬载眯起眼,思绪却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姬载出生皇族,排行第四,是庶出,他的母妃原先只是宫里的婢女,一次先帝酒后乱性,然后一番下去,一枪就中了,所谓母凭子归,那宫女摇身一变,就成了妃子,享受荣华富贵。当时皇后娘娘凶恶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对宫女动辄打骂,一有不顺心就是一番酷刑伺候,姬载的母妃深谙宫道,虽熬出头了,但也不敢自恃身份,不敢与其余贵人妃子争宠,兢兢业业。在姬载出生后,他母妃就悉心教导他该如何在宫里活下去,要懂得藏拙。 皇族的子嗣自幼要接受严苛的教育,寅时起床,洗漱,诵读经书,习武,练剑,马术,骑术等,一直忙活到正午,才能用膳,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一次因为他起晚了,赖床,结果眼睁睁看着书童替他受罚,被拉下去承受酷刑,年幼的书童最终没撑住,姬载甚至来不及见书童最后一面。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早已忘了书童长什么样,他在宫里见惯了生离死别。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宫里什么都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依旧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地方。 他记得,当时老皇帝驾崩,九子夺嫡,许多比他出生还要卑微的皇子也开始野心勃勃,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按捺不住了欲望,想与太子殿下争夺那皇位。甚至有皇子来暗中找他结盟,提出了许多诱人的条件,也有皇子威胁,姬载无动于衷,回想起母妃病逝前的嘱咐,在宫里,想要活下去,那就一定要站对队伍,要与世无争,要人畜无害。最终,姬载装傻充愣,从未表露出过自己的野心,一直留在太子身边,为其鞍前马后。他眼睁睁看着太子一步一步杀掉自己同父异母的胞弟,铲除支持那些皇子背后的政治集团,杀得人头滚滚。太子殿下心狠手辣到什么地步?他登基前,竟然毒害了自己的母亲,当朝皇后,也赐死了自己的舅舅,将皇后家眷全部抄家,流放雪国,只为了年幼的自己能独揽大权,不被母亲架空,视为棋子,他心狠手辣到了这种程度,那一瞬间,姬载怕了,他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铲除了所有异类,登基皇位,定年号为太安,意味太平盛世,国泰民安。 第40章 利滚利 广陵入冬了,万象更新,喜迎年关。 清早,推开窗檐,一狸花废猫慵懒的唤了一声,然后一溜烟跑进了屋子,公主打了一声哈欠,就被陈词在身后轻轻伸出胳膊挽入怀里。经过半年多朝夕相处,公主对陈词的依赖愈发强烈,感情升温,早已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公主看着积雪,来南方半年了,一直听说南方很难下雪,只是雨季多,今日却罕见的降下了飞雪,公主似乎想起什么,露出愁容,轻语道:“夫君,你说……之前总在咱们饭馆门口乞讨的那位老先生,该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陈词闻言脑海中一下子想起那个老疯子,往事历历在目,那老疯子大言不惭,想罢,陈词冷笑:“管他呢,你呢,就是心善,那老疯子能有今天,也是咎由自取。”公主心善,体恤人间疾苦。 见公主闷闷不乐,显然没听进去,陈词叹了口气,搂着公主的手加重了些许力道,于是出言安慰道:“那咱们去瞅瞅?” 公主露出笑容,轻启白齿:“好呀。” 说走就走,此时依旧下着大雪,漫天雪花从天际飘落,像是鹅毛,落在人身上,像轻纱一样,积而不融。公主披着袄子,犹豫之下,又名扈从再取一件袄子来,陈词无奈摇头,心说就公主这样的单纯小姑娘,要是在他那个时代,估计早就被烂人骗了,不过陈词乐于看到公主的爱心。 出了院子,来到饭馆门口。 果不其然。 老疯子衣衫褴褛,蹲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一包热气腾腾的包子,正呲牙咧嘴:“哎哟真他娘的烫……” 今日店小二一开门,正打算营业,结果就看到了暴雪下老疯子正在打盹,店小二也不是铁石心肠,他也是爹生娘养的,虽然平时看不上老疯子这种游手好闲的,但看到这么冷飕飕的天老疯子穿得那么单薄躺在门口,还以为冻死了,结果上前一看,老疯子还在打鼾呢。店小二吓了一跳,叹了口气,就回去包了几个肉包子,叫醒了老疯子。 老疯子瞧见陈词和公主走来,眼前一亮,眯起眼,搓着手里脏兮兮的包子,露出一排大黄牙齿:“小女菩萨,又给老头子我送温暖来了?” 陈词满脸黑线。 公主暖暖一笑,上前把袄子递给老疯子,柔声道:“老先生,天冷,你拿去披着……哦对了,你没有家吗?要到年关了,你不回去和家人团聚吗?” 老疯子也不客气,一把接过袄子穿着,感慨着:“别说,还挺合身。”然后又撇撇嘴,用那黑漆漆的手擦了擦袄子,一下子就把鲜艳的袄子给擦脏了,他撇撇嘴说道:“家?我辈江湖中人,当四海为家。” 陈词铁青着脸,不客气的讥讽道:“我看是流浪汉,四海为家吧?” 老疯子不以为然,压根不搭理陈词,倒是让陈词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老疯子笑吟吟地看着公主,说道:“小女菩萨,心善会有好报的,多谢你的袄子了,哈哈哈。” 说完,老疯子哼着小调子,扬长而去。 陈词暗骂一声这老疯子。 今日,陈词下午和樊褚例行去赌坊查阅账单,最近也许是赌坊做大做强的缘故,许多军中之人都喜欢来这里赌个畅快,赢了钱,邀三五狐朋狗友去隔壁酒楼美滋滋搓一顿,吃饱喝足,又去陈词旗下营业的青楼寻欢,好不惬意。倒是之前那个小千叶剑道馆的田中仁大,来了一次,赢了金子,从此再没有来过,这让陈词很是失望。 “驸马爷……” “哦,账单我看看。” “诺。”小厮急忙去柜台取账单。 陈词拿到账单,翻阅了一下,很快发现一个名字,备注上显示此人姓刘名丰,乃是广陵军团旗下驻北关城门巡城军提督,先后借了白银总计八百两,至今未还,没还清借款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厮,天天都来,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没钱就死皮赖脸粘着其他赌客,两次借款,先后用了自己象征军衔的佩刀和令牌当作抵押物件。这几日下来,利滚利就翻到了一千辆白银。 “啧,再不还,那就真是他还不起的数额了。”陈词其实不想和军方打交道,毕竟干的是灰色买卖,难免和官府有来往,这军方,也是隶属于吴王府,要催债,要是弄僵了,事情闹大了,难免弄到吴王府那里去,到时候被吴王知道自己为了那么一点蝇头小利大动肝火,也不好。 但欠钱不还,更不好。 “今日,我来会一会这个刘丰。” “诺。” 傍晚,刘丰如约而至。 他穿一身厚重的盔甲,脖子围了一圈红袄,一进门就搓手,来到柜台,嘿嘿笑道:“老弟,天冷,搞半两烟丝来尝尝,忙了一日,就等着这一口呢。” 小厮翻一白眼,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陈词,故意摆着臭脸说道:“刘将军,不是我吝啬这点烟丝,您几日都来,实在是小店驸马爷立下了规矩,流水不达标,不赠烟丝啊,张将军千万别人小的难做。” 刘丰脸色微变,有些难看,他一手搭在柜台上,说道:“他娘的,老子前前后后在你这里输了一千多两银子,如今手头拘谨,找你要一馆烟丝过过嘴瘾,这还小气?” 小厮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格老子的,那这样,再借我一百两,今晚我必定狠狠锉一锉你们的锐气,杀回本,到时候连本带利还了你们的马款。”刘丰很激动,慷慨陈词。 小厮皮笑肉不笑,说道:“那刘将军,这次你打算抵押什么?” 刘丰语塞。 他看了看自己腰间空荡荡的剑鞘,又怕被小厮看轻,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先欠着,我堂堂广陵巡城提督,还能跑了不成?” 小厮摇头,“那不行,我家赌坊虽小,但向来讲究一个规矩。哦还有,刘将军,你在我这里借了八百两的马款,这几日都没按时还钱,现在连本带利涨到了九百两,我呐劝刘将军一次,早日还钱,不然这么等下去,年关一过,你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什么?” “多少?” “九百两?” 刘丰愕然,旋即恼怒,大手狠狠一拍,“啪”的一声,柜台剧烈摇晃,也许是声音太大,许多一楼的赌客都纷纷侧目。 他一脸愤慨,怒火中烧:“格老子的,你们什么几把黑店,老子才借三五天,就给老子涨了一百两的利息?” 第41章 赌坊被抢 刘丰之前还不以为然,赌上头红了眼的人那就不能称之为人了,那就像是寺庙里虔诚祷告的香客,眼里只有热切,严格来说,是执迷不悟。刘丰显然就是这样的人,赌了几日,习惯了海量金钱游走囊中,他一开始赌的第一天,小赚了十几两,还沾沾喜气,暗道自己赌艺精湛,结果次日加大了赌注,一下子又赢了百两,这下,刘丰开始懊恼,只恨自己押少了,若是押几十两几百两,岂不是血赚了数千两?摇身一变成了大地主,还当什么狗屁巡城军? 所以,后来几日刘丰筹码加的越来越大,一开始还能赢,但赌了几日,就开始落入下风,被欲望牵着鼻子走,再后来,就一蹶不振,连本带利输回去还倒欠下赌场八百两白银。 本来他还幻想着一飞冲天,根本没把欠款放在心上,现在听小厮一说,利滚利都飙到了一千两,这才几天? 刘丰怒不可遏。 小厮不慌不忙,掏出一纸文书甩在桌上,面带笑意,却是语气冰冷,“提督将军,你呢仔细看清楚,这是你在小店白纸黑字签订的契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我们呢也不是黑店,只是小本买卖,一切按照规章办事,你要是不服,跟我家驸马爷抱怨去。” 刘丰目光一冷,强忍怒火,现在他冷静下来。之前是输红眼了,几百两银子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因为他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随时能翻身,现在得知利息大惊失色,后背发凉。 如果真照这么滚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可没有熊心豹子胆吃敢和驸马爷作对。 想到这,刘丰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走了。 这一幕当然被陈词看在眼里,他倒是无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换可是个赌徒?陈词心里嘀咕,原以为赌坊行业应该是一本万利暴富的大买卖,但他还是失策了,开业半个月,利润不多,甚至远比不上猴儿酒的销售额,这样下去可不行,陈词迫切想要搞钱,搞大钱。 马上要迎接新年了。 赌坊几乎是日日夜夜通宵达旦都有客人,络绎不绝。 陈词也不打算太关注,没有什么比过年重要。 然,次日一早,雪停后,旭日升起,樊褚默默来禀报,说是昨夜赌坊来了一伙凶人,乔装成了赌客,一直赌到丑时,结果露出真面目,一帮人执刀剑开始大肆抢劫,把赌坊里的金银包括赌客带来的金银都给劫走了,损失惨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词还在漫不经心的洗脸,闻言浑身一震。 “驸马爷,现在许多赌客都围着赌坊赖着不走,想讨要一个说法。” 陈词放下毛巾,微微颔首:“是该讨要一个说法,既是开门做生意,事发地点在咱们经营的赌坊,那就是咱们的锅,嗯,损失多少赔多少,你去办吧,别怠慢了赌客们。” 樊褚颔首。 等他一走,陈词目光冷冽,握紧拳头,真是好笑。夜里在广陵城里发生了如此大的抢劫事件,掳走了那么多金银,这还了得?陈词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也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公主也听到了二人的谈话,她略带忧虑得走来,她生的俊,眉目很轻,像是春天的柳絮,有一颗小痔,却丝毫不影响那得天独厚的贵气,反而更加清纯。 “怪我,说了今日若是雪停了陪你去集市走走……” 公主莞尔一笑:“逛街随时都可以的,我不急的。” 如此,陈词只感慨有这等佳人在怀,无愧当年英雄为红颜。 陈词换了一身御寒的衣物,公主贴心地为其披上袄子,今日有太阳,暖洋洋的,但陈词脸色很冷,心更冷,两名带刀扈从紧随其后,一行人出了庄院,策马而行,直奔赌坊。果然,赌坊门口聚集了许多人,三五先聊着,看到陈词到来,许多赌客一窝蜂围了上来,有扈从隔开空间,樊褚走来,凑在陈词耳畔说道:“驸马爷,昨日事发突然,暂时无法核对少了多少银两,现在也无法确定这些赌客被劫持了多少银两,他们有些人,狮子大开口。” “我知道了。”陈词微微颔首,这也在他预料之内。 毕竟被抢了,谁知道被抢了多少?反正有陈词兜底赔偿,他们恨不得往多了报。这就像陈词那个世界的银行行长,当得知银行被抢了以后,狂喜,本来损失三百万,硬生生找大量记者,面对摄像机慷慨陈词,一番激烈抨击,最后义愤填膺地说银行被暴徒抢走了几千万现金。多的现金,那都是银行行长私自挪走的,要么拿去赌博,要么拿去炒股,要么拿去保养情人,总之,发生这档子事总要有一个背锅的……现在,陈词当了背锅侠。 如果陈词不赔偿损失,那就失了信誉,那些不乐意的赌徒倒打一耙,说这次事件是陈词自导自演一手策划,以后谁还敢来玩? 但就这么赔偿损失,陈词岂不是闷声吃了大亏,当了暗中人的嫁衣? “他奶奶的,什么人,敢抢老子?”陈词心里怒吼,真是日了狗,先前看吴王被八宝山的草莽抢了粮草,他还一度沾沾自喜,现在自己后院失火,才知道受窝囊气的难受。 就这麽吃哑巴亏,不是陈词的作风。赌坊开业不足一月,银子没赚多少,现在还赔了本,被这些小人狠宰一笔,这不是他的作风。他甚至看到了刘丰也凑在人群中,做出一副愤怒的表情响应着要陈词赔钱。陈词觉得好笑,就走上去,问:“刘将军,他们嚷嚷着赔钱也就算了,你呢?你赔哪门子钱?” 刘丰嘿嘿一笑,“驸马爷,我昨日借了点银子,正准备来还债,但一进门,赌瘾犯了,又想先玩几把,过过手瘾,等赢了再还……我还没开始玩,那伙贼人就进来了,一通乱抢,可怜我含辛茹苦积攒的棺材本都被强人所抢。” 陈词面沉如水,刘丰的话他只当是扯淡。 开什么玩笑? 刘丰这种人也有银子?显然,刘丰就是来浑水摸鱼的,想必人群中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都是奔着来趁机捞钱的。 第42章 鹰派大臣,公孙澜 中州,京城。 公孙澜作为大凉帝国的户部尚书,位高权重,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可谓是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作为帝国皇室的经济掌舵者,他就是老皇帝养在身边最忠心耿耿的一条狗,现在老皇帝病危,公孙澜卧薪尝胆可算是熬出了头,摇身一变,成了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少数几人之一,同时,他也是江湖人深恶痛绝的贪官、污吏,放眼十四州,不知多少人背后戳他脊梁骨,想把他拨皮抽筋,恨不得食他肉饮他血。但这些公孙澜都不在乎,遗臭万年和永垂不朽,那都算是留名青史了,人活一世,死后不过一抔黄土,还需那身后虚名? 公孙澜惬意地躺在尊贵奢侈的梨木摇椅上,屋内数名衣着单薄的窈窕女婢,他身后,两位露着酥胸几乎不穿衣物的女人恭恭敬敬捧着瓜果葡萄,有一高挑的女婢半跪在他身前,一口一口喂他吃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草莓、荔枝。这还不是太奢靡,殿内,有四五名来自西域之外的女人翩翩起舞,眼花缭乱,这等曼妙舞姿,哪怕是纵横江湖一身逍遥的江湖好汉来了,也会双腿发软,这简直就是天堂,真乃享受也。 公孙澜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艳舞,嘴角上扬,不屑道:“皇上可怜啊,他能享受什么呢?日理万机,最终还不是垮了身子,唉,权势这个东西,有一点就行了,要那么多干什么?难道底层那些贱民会念及他老人家的好?” 守在他身后,还有一飒爽的女人,蒙着面纱,训练有素,腰间左右别着锋利长刀,看样式,并非是大凉风格,倒像是东瀛人……的确,这女人乃是东瀛本州军府的武士,本间芽衣子。 芽衣子默不吭声,心里却鄙夷不已,她是女人,同为女人,此刻舞池上起舞的女郎在她眼里不过是任人摆布的玩具,是涂抹着胭脂的白骨罢了。 “有钱好啊,哦,有权好,你们东瀛人想要土地,我想要钱,你们知道该如何取舍吧?”公孙澜斜睨一眼身后的本间芽衣子,毫不掩饰地舔了舔唇。 本间强忍着恶心,平淡道:“尚书大人的意思是?” 公孙澜一挥手,遣散了舞女,又让身后的几名女婢离开,等大殿无人后,他才打了个哈欠,眯起眼:“我这个人呢,肤浅,吃的东西一辈子没尝鲜个够,女人呢,我老胳膊老腿玩了几十年,什么样的胭脂俗粉没玩过?所以也别来那一套,我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人,什么越多,越在乎什么,越缺什么,越舍不得什么。 公孙澜一辈子都在和钱打交道,正是因为钱,他才能如此铺张浪费奢靡成风的享受几十年。 本间笑靥如花:“那是自然,若是尚书大人能想到办法让吴越两州成为我东瀛的实际控制区域,您想要多少钱,那就有多少钱。” “难,难,难啊。”公孙澜面露难色。 “眼下皇帝陛下卧病在床,朝廷上的事情,还不是尚书大人你一句话?”本间笑吟吟的说道。 “我还没那么大影响力。”公孙澜冷笑,一挥袖口,便拿去桌上的热茶放在唇边品尝。北方的冬天冷,京城早已一片银装素裹,但这户部尚书府却如早春般暖和,他润了润喉咙,又道:“哼,朝廷里有影响力的太多了,老夫还排不上号,不过嘛,此事也简单。” “哦?” 公孙澜不慌不忙,微微笑道:“如今皇帝陛下不行了,他那些儿子可垂涎这皇位太久了,相信到时候京城上下,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我也得小心咯,不然站错了队,说不定就搭进去了,我也需要你们东瀛人的力量。” 本间芽衣子默不吭声,她玩不明白政治这一套,但也知道京城错藏复杂的政治阵营和意识形态。 “当年莲池起义的那群逆党,不少都退到了江南隐居,他们对你们东瀛人也算是恨之入骨,利用好了,把吴越的局势弄得越乱越好,这趟水越浑浊,朝堂上就乐于看热闹,到时候你们的机会就来了。” 本间芽衣子眼前一亮,她深吸一口气,微微鞠躬:“那在下就告辞了。” “哦下次来,带几个东瀛女人吧,老头子我活了半辈子,还没尝过呢。” 本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虽然心中不屑,但这个节骨眼也不好说什么。 等人走后,公孙澜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从帘帐内走出一仪表堂堂的年轻人,他微微作揖,唤了一声“父亲”。 公孙澜陷入了沉思。 东瀛人想要吴越两州这不是什么秘密。 东瀛群岛毕竟地处蛮荒,四面都是海域,土地贫瘠,物产不丰饶,他们盯着吴越两地很多年了。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朝堂上这些臣子?吴越两州算个屁,给了东瀛人就给了。大凉气数已尽,连这些朝堂上的巨鳄也不得不承认,帝国的大厦还能支撑多久,谁也不知道,也许十年,也许百年,但都无所谓,江山社稷,斗转星移,那是皇族该担忧的,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得过且过,在位期间,能捞一笔算一笔。 自从桃花之乱起,京城的权贵就深知一点,那就是帝国对十四州的统治名存实亡,地方诸侯听调不听宣,早已脱离了皇权的束缚。 既如此,吴越两地,割让给东瀛人,有何不可? 与其留着吴越两地的诸侯虎视眈眈,像白眼狼一样随时可能反咬一口,不如重新养一个听话的狗,还能趁机捞钱,何乐不为? 当然,公孙澜作为朝堂上鹰派代表人物之一,也高高在上私底下会带着蔑视的口吻称呼东瀛人为“倭奴”,他和大部分鹰派大臣一样不屑这个民族。 区区弹丸小国,能在他的支持下取得吴越两州,已经是天大的恩赐,难不成还想垂涎大凉龙脉不成? 但毕竟是割让老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土地,公孙澜依旧背负了不少的压力,想到这,他苦笑一声,“也不知后世的史官,在青史上会如何评价我?” 第43章 希望你不要忘了师父的教诲 赌坊被抢后,陈词思前想后,自己断然不能一力承担这么大的损失,就让所有损失的了的赌客都立下字据,给他时间调查清楚,一定会赔偿。开什么玩笑?如果真不管住他们的嘴,就这么开价,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亏本买卖,陈词从来不做。 一众赌客唏嘘一片,都在抱怨,但毕竟驸马爷亲自打了包票,也没人敢说什么,便一哄散去。 当晚,陈词非常郁闷,在城里被抢了,报官自然没用,现在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本怀疑是不是东瀛人作祟,但根据夜里的扈从说出手的是一伙江湖人,武艺很高,是大凉人,口音有几个并非是吴越两州的腔调。 不得已,陈词只能暂时吃了哑巴亏。 小千叶剑道馆。 东瀛这个民族好战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基因,东瀛人崇尚“葫芦道”和“武士道”,一派与世无争,一派争强好胜,因此在东瀛政治集团内部也分左右两派。只是可惜这一带内阁的首相是右翼代表人物田角牧,这也导致整个东瀛四大军府的高级将领都是信仰武士道的武士。在东瀛,武士道的种类繁多,但大致可分为几个流派,其中小千叶流无疑是出类拔萃的一支,而近十年来,四大军府的许多高级领袖都直接从小千叶剑道馆中挑选。 比如上杉祁,年纪轻轻就跻身宗师行列,一身剑术深不可测,已臻化境,在太安一十九年就被东瀛内阁授予了副一品军衔。东瀛内部的军衔制度和大凉截然不同,比之大凉更为繁琐,从低到高总共有九品,而上杉祁的副一品,乃是几乎可以和军府许多老一辈将领平起平坐的职位。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斗争,上杉祁能如此前途不可限量,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是小千叶剑道馆的大师兄,如此剑道馆的掌门人早已仙逝,而上杉祁又继承了小千叶的衣钵,且融会贯通,达到极深的境界,他就是小千叶剑道馆的领袖。内阁授予他这么高的军衔,是出于军中许多将领都是师承小千叶剑道馆,论辈分,还得恭恭敬敬喊上杉祁一声“阁主”,所以,上杉祁才能担此重任。 一支从京城的飞雁降落在东瀛街,上杉祁看着信书上的一行小字,陷入了沉思。 论心而言,上杉祁不愿意参与政治上的斗争,他远渡东海,不远万里,来到大凉,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受够了政坛里的厮杀和尔虞我诈。当年他的师父,就是在政治中被对手陷害,郁郁而终。可身在泥潭,身不由己,他身为小千叶剑道馆的掌舵人,又被内阁授予了军衔,其次,他也是东瀛人,综合以上,既天皇陛下有令,当竭尽所能,当舍弃个人的荣辱得失。 信是自己的小师妹本间芽衣子传书来的。 要求很简单。 希望上杉祁发动自己的力量,挑唆起江湖人和地方官府的摩擦,以及,和东瀛人的摩擦。 小千叶剑道馆的三师兄藤野谦信缓步而来,先是作揖,然后呈上两封竹卷,低声道:“大师兄,军府和内阁都送来了密信。” 上杉祁颔首,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虑,他何尝不知道内阁和军府在打什么主意?自太安初年东瀛人登陆大凉港口,发现了这么一片广袤无垠、物产丰富的大陆,右翼那些贪婪之人就露出了狼子野心。第一次海战失利,短暂让左翼大臣把持了内阁,向大凉俯首称臣,但依旧没有挡住右翼人的野心,他们默默的等着,伺机而动,不惜与大凉朝堂上的臣子勾结。 他们渴望战争。 渴望东瀛占据这片富饶的土地,争一番名利,逐一番功勋。 “大师兄,军府送来了几份授衔名单,田中在内……”藤野压低声音说着。 “我知道了。” 上杉祁叹气,有些东西是无法逃避的。 他知道,剑道馆里的许多人都是吹捧战争的看狂热份子,比如田中仁大,他就迫切想要得到内阁授予的军衔,然后投军。 “大师兄,有一事……”藤野犹豫着,迟疑不决。 “讲。” “小师妹在京城调查,发现一端倪,是关于我们师父的。” 原本漫不经心的上杉祁瞳孔一缩,骤然回眸,盯着藤野:“何事?” 藤野双手放在上杉祁的肩膀上,想凭借这个举动让上杉祁不要太过激动,但他的做法是徒劳的,因为上杉祁一直在追查他师父一代宗师北城老先生的死因。记得多年前,他师父受邀参加了内阁和军府的晚宴,回来以后就心事重重,北城老先生的功力逐渐下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终郁郁而终。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藤野苦笑:“小师妹说,本州军府的大元帅,竹下未卜,和恭亲王走得很近,小师妹很关注,暗中调查,发现竹下未卜长期给恭亲王提供一种药,那种药被恭亲王上贡给了当朝皇帝……” 上杉祁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的思维反应何其之快?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如果……如果当年那些野心勃勃的右翼人,也是用这种药物毒害他师父的,那真是死无对证。 当然,一切都是猜测。 上杉祁没敢深想,因为他的师父北城老先生是左翼人,多次公开宣布拒绝战争,拒绝向军府输送弟子,如果是因为这个而遭到了右翼份子的憎恨而惹到杀身之祸,完全有这个可能。 “嗯,我知道了。”上杉祁强压心中的怒火,表现的很平淡,藤野一头雾水,但也不敢多说。上杉祁撇开话题,看向窗檐的积雪,感慨道:“那些右翼好战分子,谋图过大。” 藤野也感慨着:“是啊。” “战争要来了。”上杉祁说道。 “战争?” “嗯,战争,用不了多久了,等大凉皇帝驾崩的时候,就是战争开启的时候。” 藤野悚然。 上杉祁一手搭在藤野肩膀上,目光灼灼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藤野,不要忘记师父的教诲,到时候,你,我,虽然是军人,军人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也希望你能不要被杀戮和鲜血蒙蔽双眼,希望你不要愧对师父的剑道真意。” 第44章 织市 年关前夕。 一年要走到尽头了,陈词虽被赌坊之事搞得心情乌烟瘴气,但也很快调整心态,他不想对公主露出烂脸色,最坏的结果无法是血亏一大笔钱财。真是闹心,先是被驼龙山的草寇抢了粮草和马匹,又被不知名的强人匪徒劫走了金银细软,奇耻大辱。 陈词是不打算留在广陵城里过年的,毕竟原主人初次回乡,再怎么说也得回桃源镇祭祖,不然背负个背信弃义的名声不好,再说,他需要桃源镇百姓的拥护和支持。他命扈从去购置过年所需的物资,然,一大早,就见公主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露出为难之色,像是在斟酌措辞,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陈词看出她的窘迫,笑道:“公主,何事?你我夫妻之间,无需藏着掖着,莫不是在广陵城内住的不顺心?还是说桃源镇偏僻,不想回去?” 来广陵后,公主气色红润,吃住都勤快了。也是,她贵为皇族,本就该享受荣华富贵,乡野的邋遢不属于她。 公主挑眉,摇摇头,被陈词握着纤细的手也不挣脱,反而主动抚住陈词,“夫君,前几日我常去纺店走动,结识了一小嫂子,相谈甚欢,昨日再去,却不见其人,问起掌柜,掌柜胡乱搪塞,什么都不肯说,我担心里面有隐情……” “公主是担心那小嫂子出了什么意外?”陈词眉头一拧,见公主小心翼翼的神色不免好笑,“公主,也许是年关了,那小嫂子也得回家帮衬不是?你不也是隔三岔五才去?纺店毕竟不是家。” 公主点头,一想也是这么一个道理,但不知为何,她心里不痛快,就是一种不祥的预感。陈词看在眼里,反正今日也不忙,干脆如她之愿,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便开口道:“那我们去看看吧,若真是生活拮据出了什么经济意外,也好帮衬一二。” 二人乘坐马车去了东市,年关期间,处处张灯结彩,尤其是这东市,更加热闹。或是夫妻、或是兄妹,彼此挽着,跟着孩童,抱着物资,喜气洋洋,公主对这里轻车熟路,一下车,便挽着陈词的胳膊走进一家织店。许多家庭为了喜迎新年,都会购置布匹丝绸去制作衣裳,店里生意很好。 陈词注意到,二人刚一进门,一正在柜台前敲着算盘记账的老头子脸色微变,放下竹卷,朝二楼上去,陈词心里一凛,回眸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樊褚,这才觉得安全些。 一店小二见公主和陈词到来,立马谄媚的迎上来。这家店位于东市,是广陵城数一数二的大店,每天走动的都是各个阶级的人,店小二可谓是老于世故,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只一眼,他就看出了公主和陈词的不凡。再说,公主来过几次,出手大方,专挑贵的买,是本店的大金主,店小二满脸堆笑着说道:“小姐,您来了?本店昨日刚到一批从宛城送来的丝绸,品质极佳,是做衣服的上等材料,您掌掌眼?” 公主看向陈词,后者心领意会,清了清嗓子,淡然道:“好了,先给我包好。” 店小二喜笑颜开,转身就要去给陈词包好,但被陈词抓住胳膊,他有些意外,茫然地看着陈词,后者神色严肃,目光灼灼,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冷漠,“我且问你,前几日,我家娘子在这里常看到一聊得投机的小嫂子,她在何处?怎一连几日杳无音讯?” 店小二也很迷茫,挠了挠头:“爷,我不知道啊。” 陈词看向公主,公主就开始描述起那小嫂子的相貌,经她这么一说,店小二恍然大悟:“哦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那小嫂子啊叫翠娘,是南关那边的,好像是丈夫病了,忙,我家掌柜的提前预支了她的薪水,让她回去了。” 公主盯着他:“你胡说。” 陈词脸色一冷。 店小二急忙摆手:“我说的句句属实,你若不信,去打听打听就行了。” 公主冷笑:“你胡说,我与小嫂子聊得投机,她曾告诉我,她是军人户籍,丈夫在太安一十六年参加江城之战牺牲了,自此孤苦伶仃,这些你从未改嫁,还得了官府赠予的‘贞节牌坊’,怎有丈夫病了的说辞?你胡说!” 店小二懵逼,憨厚的挠了挠头:“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掌柜的是这么跟我说的,店里大家都是这么流传的。” 如此看来,那这里确实有隐情。其实陈词压根不想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毕竟自己前脚被劫了粮草马匹,后脚又被洗了赌坊,损失惨重,少说血亏了三五万两黄金,但毕竟是公主相求,既然来了,就得妥善解决,当即大手一抓,扼住了店小二的脖子,“你且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店小二不敢得罪陈词,且不说陈词穿的华丽,一定是权贵阶级,再说就陈词身后那九尺大汉,膀大腰圆,光站在那就令人发怵,于是小二堆起笑容,连连点头:“是,是,小人马上去叫掌柜的来。” 陈词放开他的衣领。 须臾,一大腹便便的臃肿中年人走来,此人长得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给陈词的印象就是他那个时代的官府的师爷,让人第一眼就是阴险、市侩。 “二位,唤我何事?”掌柜的先是笑了一声,然后双手捧礼,微微作揖,算是给足了面子。 陈词冷哼一声:“我且问你,之前一直在你店里劳作的翠娘何在?” 掌柜的一迟疑,皱了皱眉,他常在广陵城里走动,自然知道眼前的一男一女是何人,一个是当朝驸马爷,一个是当朝小公主,那可都是娇贵的神仙人物,哪怕是广陵最有权势的吴王,也要俸他们为座上宾。掌柜的尴尬一笑,眸子一动,讪讪道:“爷,翠娘丈夫病了,提前辞去了。” “放屁!”陈词冷笑,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扇在他脸上。 掌柜的莫名挨了一巴掌,脸色微变,他的脸火辣辣的疼,强压怒火。 此时,因为陈词忽然的举动,店里许多人都侧目。 店小二见陈词一言不合就打人,吓了一跳,他可是知道掌柜的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心下感慨,觉得陈词完了,踢到铁板了,看陈词的年纪,估计也就是初出茅庐的贵公子,没经历过毒打。 第45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让店小二奇怪的是,本来脾气就不好,动辄打骂员工的掌柜,却忽然好脾气了,被陈词打了,也不恼,也不怒,只是抚着脸颊,怔怔地看着陈词。 日了狗了。 店小二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公子,小人说的句句属实。”掌柜只好这么回道。 “你再放屁一句试试?”陈词冷冷看着他,举起手掌,作势就要狠狠打下来,掌柜的想躲,却被一个杀意锁定,动弹不得,他惊恐地看向陈词身后九尺的大块头,面色微变,然后,在他错愕的眼神下,那一掌狠狠落下,等反应过来,掌柜的只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疼,店里本来就有很多人,原本嘈杂,现在忽然安静,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幕。 掌柜只觉得羞愧,低下头。 “说,翠娘人在哪,再敢胡言,老子剐了你的皮。”陈词心情本来就不好,此人还敢欺瞒于他,他趁机发泄自己的怒火。 掌柜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爷,我知道你是何人,但老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爷,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去管了,免得惹火烧身。” “啪。” 回应他的是陈词的一巴掌。 连吃三个大耳刮子,掌柜绷不住了,脸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阴恻恻地盯着陈词。 “怎么?想还手?”陈词满脸不屑,指着掌柜阴沉的脸,“来来来,往我这里打,且看你有这个胆子没有。” 掌柜的确没那个胆子。 “刀来。”陈词一挥袖子。 樊褚恭恭敬敬呈上一柄钢刀。 陈词接过,刀锋一挑,指着掌柜的额头,冷冷道:“给你三息时间,说出前因后果,否则刀落你当毙命,哦对了,你别以为我不敢,天下还没有小爷不敢的事情。” 掌柜当然知道眼前人之胆识,且不说二人地位相差天壤之别,就他知晓的,三四月的时候,陈词和“莽”字军副提督将军余雄带兵三千,围了东瀛街,索要了黄金万两,连那些飞扬跋扈的东瀛人都在他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掌柜的哪里敢反抗?于是,他一下子失了骨气,双腿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驸马爷饶命,驸马爷饶命,小人这就说……” “说。” 掌柜斜眼看向围观的百姓,欲言又止,“驸马爷,事关重大,可否清了客人。” 陈词哈哈大笑:“怎么,有胆做,没胆说?你们私底下做的龌龊事,还怕别人知道不成?” 掌柜哭丧着脸:“驸马爷,实在不是小人不敢说,而是此事太过重大,传出去了对谁都不好,驸马爷还请再三斟酌。” “啪” 陈词抬腿就是一脚。 踹的掌柜浑身泥土,狼狈不堪。 “狗屁,速说,再敢废话,赐你一刀,让你知道花儿是什么颜色。” 掌柜战战兢兢,惶恐点头,说道:“驸马爷恕罪,小的马上说,马上说。” 接着,在掌柜慌乱的言语中,陈词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怒火中烧。 公主口中的小嫂子,掌柜口中的翠娘,原名叫肖翠翠,是翁山人,她的丈夫,在莲池起义后,响应吴王号召,投军入伍。那几年,各州都在宣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许多年轻人或是为了荣誉,或是为了理想,或是为了金钱,都选择投军,报效朝廷,去参加那沙场之战,以战功博取那荣归故里。 那场战争太残酷了。 史书轻描淡写的一笔,往往就是无数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青史上,一句“朝廷联合各路诸侯,以百万大军组成钢铁洪流,以雷霆万钧之势粉碎了荆湘地区叫嚣的反贼的狼子野心”,便是无数枯骨组成的荒丘,不知多少热血青年永远尸埋他乡。肖翠翠的丈夫只是万千英勇青年的其中之一,他回不来了,他带着他的理想,跌跌撞撞,沉埋在了那片土地。 后来吴王论功行赏,赔偿了无数金银财宝,用以慰问士兵家属,肖翠翠虽然得了一笔丰厚的银钱,但这个时代,一女人家,寸步难行。丈夫死了,他被婆家人排挤,亲戚见她家中无男儿,便瓜分了她家的田产,婆婆受了蛊惑,一怒之下还将她扫地出门。肖翠翠带着年幼的闺女,拿着为数不多的盘缠,就来广陵讨生活,本以为是军人遗孀,能有些优待,但现实还是给了她一响亮的耳光。广陵繁华,歌楼里的璀璨,是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世人是不会念旧的,军人家属太多了,她算个啥?不仅没有得到任何优待,反而见她孤儿寡女没个男人,还常常被人骚扰,更有甚者,见她有几分姿色,还想强行纳她为妾,但都被她拒绝。 这时代,女人苦。 肖翠翠四下走投无路,幸好得人接济,勉强落了脚跟,忙前忙后,也算能养活女儿。 掌柜的说前几日,有一军营的将军来购置布匹,拿回去让小娘子缝一身御寒的袄子,结果正巧那日肖翠翠的女儿来给她送吃食,那将军色迷心窍,当即就走不动路了。那将军有特殊癖好,贪恋有夫之妇,更何况母女俩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根本没什么岁月痕迹,将军就找了掌柜,许下重金,想让他撮合一二。掌柜在广陵做生意,不能得罪官府,自然也不能得罪军方,便笑脸相迎,然后同意了。就这样,在二人一拍即合下,昨夜,掌柜的把肖翠翠母女俩迷晕了过去,献给了那位将军。 说到这,掌柜面如死灰,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大肆渲染,说都是猪油蒙了心,是被将军威胁的,他也是可怜人。 陈词闻言,怒火中烧,一刀就砍下,就割掉了掌柜的耳朵,后者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在地上打滚。 “那将军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说,如若敢说半个不字,我宰了你。” 掌柜忍着疼痛,说道:“小的也不知道他住哪里,只知道昨日我把肖翠翠母女送到了满江楼……” 满江楼…… 第46章 满江楼 “狗一样的东西,老子念你还算有些良心,没有瞒我,如若老子调查出来你敢欺瞒什么,老子非要回来宰了你。”陈词冷笑,长刀在掌柜的身子擦拭了鲜血,收了刀,转身就走。 掌柜浑身一哆嗦。 目送公主和陈词离开后,他如释重负,浑身瘫软。 众目睽睽之下,掌柜早已成了笑柄,但他无所谓,浩劫余生的畅快充盈全身。 他知道,陈词是真敢杀人啊。 正如他曾经欺压百姓一样,面对陈词,他毫无反抗之心,被杀了,死了也是白死。 公主看见陈词心狠手辣的一幕,俏脸泛白,抿着嘴一言不发,一直被陈词牵着进了马车,她仍然有些心惊……记忆里,夫君不是这样的。陈词看出公主的不适,轻声安慰道:“公主,我们已经出了京城,来到广陵了。世道黑,人心凉,我若不狠,都说我好欺负哩,你看,前脚被人抢了粮,后脚又被人劫了钱,说白了他们挑软柿子捏,都以为咱们好欺负。” 公主强颜欢笑。 满江楼。 作为广陵招牌最响、占地最大的酒楼,这里可谓是寻欢作乐的好地方,来往都是广陵权贵,豪掷千金。这里的姑娘水灵,活好,精通琴棋书画,是男人醉生梦死的温柔乡,许多军中将领最喜欢来。满江楼并非官营,背景不可考证,据说连吴王都有时候会来这里宴请客人。满江楼的主人很神秘,据传言说是京城人,很少回广陵,他在朝堂之上都能说得上话,因此,满江楼里金屋藏娇,搜罗了不少来自十四州各地的女婢,且个个都是极品。军中之人为什么喜欢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征服。 各地诸侯彼此间有隔阂,明争暗斗,连带着各地的人也都存在鄙视链。曲江流域的看不起十万大山的,北方的看不起南方的,既然不能去征服他们,那就去征服他们的女人,满江楼里数百万歌姬,那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天下十四州,还能享受到西域之外大沙漠和长城之外大草原的异域风情,这种征服的快感,是男人烙印骨髓的基因。 这就是满江楼的口碑。 现在是白日里,满江楼前依旧人潮如海,亭台上站着慵懒的打着哈欠的歌姬,一脸媚态,正和街上路过的公子哥含笑调侃。 陈词掀开马车帘子,看到这豪华气派的高楼,也是暗自心惊,这建筑风格虽复古,但绝对夸张,当年建造这里的人估计真不差钱,怕是最顶级的工艺建筑师,比起吴王府也不遑多让,怪不得能成为广陵最大的销金窟。 相比之下,陈词的赌坊就太寒酸了。 出入满江楼的,大都为世家子弟,偶尔有一两名披着铠甲的军中之人进去。 “驸马爷,到了。” “嗯我知道。” 陈词到了这,已经冷静下来,他在思索,待会大闹一场,该如何抽身?就顶着这个虚无的“驸马爷”头衔,似乎不够看? “哟,余公子来啦?奴家可想死你了,公子真是薄心,多久不来了……”一花枝招展的女人妩媚的笑着,不顾及寒风,小跑过去。 陈词这才注意到,驰来三皮胭脂骏马,跳下来三位高大的公子哥,其中一人正是余雄,另外两个公子陈词不认识,想来能个余雄一起行乐,家世一定显赫。 余雄哈哈大笑,掏出银子往女人怀里一塞,笑道:“贱货蹄子,本少爷前几日忙着剿匪,他娘的八宝山的狗日的,害的老子伤亡惨重,忙了半个月,终于腾出手来了。最近楼子里,可曾进了新鲜货?” 女人笑得合不拢嘴:“那保准杨公子今儿醉生梦死。” 几人相视一笑。 女人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说道:“余公子,奴家知道公子当年口味,最好贞洁烈女,巧了,我家大东家寻了许多烈女,不知符不符合公子口味。” 余雄眼前一亮,然后,几人迈步进了楼,边走边说。 这一幕被陈词看在眼里,他仔细一想,说道:“公主,我们先回去。” 公主点头,没有多问。 陈词觉得满江楼不简单,起码不能太过放肆,得从长计议,他送公主回了庄院,然后又带了几名扈从,在樊褚的陪同下,重新去了满江楼。 门口几个站着的女人见到那么多高头大马驰来,仔细一看,都是生面孔,有一女人嗑瓜子,啐了一地的皮,咧嘴笑道:“哟,喝酒还带着刀哩。” 陈词下马,走上来,就有女人拦下,“爷,咱们见过?第一次来。” “没见过,我第一次来。” 女人瓜子脸,大眼睛,水灵灵的,堪称极品,她笑吟吟地打量着陈词,“公子不认识奴家,奴家却知道公子,公子是那驸马爷,驸马爷咋有雅致来这等风流地方?” 陈词平淡掏出一块银子,“开门做生意,问那么多干什么?” 女人见钱颜开,依旧笑吟吟道:“哦没什么,就是带刀来的还是头一次见。” “我的扈从刀不离手。”陈词随口说完,女人故意扯开衣物,暴露之下,一大片雪白,她走上来在陈词耳边哈气,娇柔道:“高贵的?冷淡的?还是我这种火热的温柔的?” 陈词笑道:“我喜欢独特的,我身后的弟兄们,也喜欢独特的。” “什么独特的?”女人眨了眨眼睛。 “有东瀛女子吗?” 女人一愣,轻叹了一句“口味是挺独特的”。 不过,女人一想起上半年陈词对东瀛人的态度,也就恍然了,在她眼里陈词是对东瀛人嫉恶如仇的,不过转念一想,天下男人都一个样,想来也是想体验一把征服东瀛女人的恶趣味,恰巧,楼里还真有东瀛女人。 “那可不便宜哩……” 第47章 一代忠良九千岁黄石 帝国为保持大凉人血统的纯正性,曾明令禁止大凉人与东瀛人通婚。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东瀛人有钱,依然能享受到大凉最舒服的服务,同理,大凉人亦然。 女人捂嘴偷笑着说道:“驸马爷好眼光,东瀛女人虽娇小玲珑,但温柔是出了名的,来的客人,那可都是流连忘返,若非有律法约束,不然好几个客人都想抛弃家里的娇妻,心一狠,直接替她们赎身娶回家当媳妇了。” 陈词冷不丁笑了笑,说道:“带路。” 女人身姿婀娜,使劲彰显自己的妩媚,原本在他心里陈词眼里会有异样之光彩,可却让她失望了,她暗道一声,不愧是京城来的驸马爷,这非凡定力,绝非常人。知道鸡蛋打石头,女人也不再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走在前面,为众人带路。 一群带刀扈从进了满江楼。 这可惹人关注,来满江楼寻欢的,带兵器的也不少,但打扮成这样,全副武装,脸面都捂着严严实实,确实是少数。陈词和一群扈从,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先前那女人进了楼,对拐角的几个男人使了眼色,那几个男人颔首,不动声色退下了。开什么玩笑,陈词来势汹汹,虽然没表露出什么不耐和嫌弃,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提防他是吃了火药来找茬的,满江楼能把生意做那么大,百年老店,信誉这方面杠杠的,不能眼睁睁看着陈词胡来,要防范于未然。 陈词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楼内极为奢华。 淡黄色的光晕下,穿着暴露的妖艳女人端着果盘走着,那胸脯软趴趴的雪白,都要堆在果盘上了。空旷的大厅里四下有许多散座,坐着许多富门子弟,皆是举杯畅饮,怀里搂着一两个水灵灵的姑娘;高台上的舞池内,也是十来名女姬在翩翩起舞,有精通琴棋艺的女人抚琴,高贵优雅……满江楼,无愧于酒池肉林之地。陈词觉得,这有一点像他那个时代的酒吧,只是这里目的更明确,消费水平更高。 “驸马爷,是楼上寻个包厢,还是就在这散厅?”女人往陈词身上凑近了些,她浑身沐浴了一种清香,若搁在一般人,绝对忍不住咽口水,鬼迷心窍,然,陈词非同寻常,背负着手,对身后的扈从们使了眼色,说道:“给我的武士都安排保险,东瀛女人随便多多益善,酒水往贵的拿……哦,不要怕我开不起钱财。” “当然不会,谁还不放心驸马爷啊。”女人捂嘴偷笑。 “至于我,就在大厅了。”说着,陈词和樊褚随便走到角落的一个位置上大马关刀坐下。 女人一挑眉头,也不敢反驳,只好对那几个面色冷漠的扈从点头,笑着说了声“跟我走”就上了楼。 陈词刚坐下,就有舞女端来酒水和冒着热气的烤肉瓜果,其他别说,服务是到位的。陈词随便掏出碎银塞在三名舞女的胸脯间的沟壑内,舞女们见陈词没有挽留他们的意思,稍稍有些失望,但依旧保持笑容,说了声“请慢用”。 满江楼内金碧辉煌,此刻也不知有多少富商或高官子弟。 陈词寻了一圈,没看到余雄,估摸着是上二楼包厢和狐朋狗友寻欢去了。 陈词是来找茬的,听说那小嫂子肖翠翠被一贼军绑在这里,具体在哪里不得而知,他不能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去闹事,免得不占理,落入口实,闹大了弄到吴王那里还得吃亏,让扈从上去借着把玩东瀛女人,一则,自己的部下是人,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也有各种欲望,也需要释放,自己这个主子总要偶尔待人消遣,再加上陈词对东瀛人有天然的蔑视,只要是女人就行,还管他什么女人?扈从不挑,他也不挑;二则,是让扈从借机探查满江楼,只要一查到那肖翠翠的踪迹,一切都好办了。 他今天是铁了心要管这个闲事。 其实,像这种欺男霸女之事很常见,封建社会下的政治体系就是这样,再加上这个时代女人苦,穷苦人家的女人更苦。 …… 中州,洛阳。 今日权倾朝野的太监总管黄石大人竟有闲心陪同小皇子去东都郊外的百花楼垂钓。 黄石自幼入宫,一开始是太安皇帝陛下的书童,直至少年时代。皇宫乏味,各个皇子之间来往疏远,几乎接触不到什么人,而书童就是皇子们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彼时太安帝还未被立储君,十四岁时,黄石按照规矩就要出宫了,但黄石自幼丧父,卖身入宫,走投无路,这出宫这个年纪能干什么?黄石苦苦哀求,甘愿舍弃胯裆里的二两肉,愿成为太监,只为陪在皇子身旁鞍前马后。皇子念旧,宫里四角的天空,除了黄石,还真寻不到一个知心人,深受感动,便央求母妃,将黄石留在了身边。 此后十余年,黄石步步高升,为皇子铲除了不知多少敌对势力,在皇子即位后,更是一跃而起,成了宫内太监总管。黄石心狠手辣,得到了皇帝授意,暗中扶持了自己的势力,以武力逼迫,扫除了许多前朝元老中的顽固派。如今太安帝卧病在床,黄石靠着积攒数十年的威信,又因为深受太安帝信任和恩仇,把持朝纲,独揽大权,朝堂上有居心叵测的大臣都会暗地里给他冠上“九千岁”的名头。 总之,黄石是太安皇帝最信任的人,皇帝信任他,比之信任太子、皇后更甚。 百花楼前是一湖畔,黄石正细心教授小皇子钓鱼,身后是三十名重甲骁骑、宫女太监若干,还有一匍匐跪倒在地上的一江湖汉子。 “殿下,钓鱼呢,最重要的是打窝,先丢饵料,这饵料丢好了,鱼儿都会争先恐后聚过来,接下来就看咱们的钩子了,上钩与否,才看手法。但如果饵料都没能把鱼儿吸引过来,谈何咬钩?”黄石笑眯眯的,难以揣度,这位在朝堂之上令人深恶痛绝,弄的百官瑟瑟发抖的九千岁,竟会对一个六岁皇子如此慈祥。 小皇子姬过握着金镶玉的鱼竿,好奇道:“可是……如果鱼儿不咬钩,那我岂不是前功尽弃,又白白折损了那么多珍贵的饵料?” 黄石哈哈大笑,颇为怜爱地揉了揉皇子的额头:“殿下,钓鱼嘛,主要是为了消遣,若真是为了鱼儿,哪里还需要钓呢?” 黄石身后,一直跪在地上的江湖中人闻言急忙道:“公公,我愿下水为殿下将鱼儿捞上来。” 黄石面无表情,低头看向皇子:“殿下,您要多少鱼?” 姬过高兴地手舞足蹈:“我要很多,很多,我都要。” 黄石斜睨一眼那个江湖大汉。 大汉点头哈腰,一跃而起,跃入水中,在湖中翻腾,须臾就跳出来,怀里多了几条大鱼,皇子更加高兴,拍手叫好,“还要,还要。” 大汉继续入水,折腾了三五次,岸边上已经出现二十几条大鱼。 他的一项操作,终于是把小孩子的玩心给满足了,皇子蹲在鱼身前,心满意足,拉着黄石苍老褶皱的手,“太好了,我们今晚可以吃鱼了。” 黄石依旧是笑眯眯的,闻言颔首道:“是啊,殿下,我们今晚可以吃鱼了。殿下,您还记得老奴刚才说的话吗?” 皇子沉吟了一下,挠了挠头:“你说,钓鱼要打窝,要舍得丢鱼饵。” 黄石很满意:“是啊,老奴就是这个意思。就是因为老奴舍得丢鱼饵,才能把这些鱼吸引过来,才能一网打尽。” 皇子似懂非懂。 而那落汤鸡一般的江湖大汉,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黄石一个眼色,便有重甲骁卒送走了皇子,他躺在椅子上,拿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又看了一眼变化无常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哦,真是蹊跷,怪了,之前还艳阳天呢,怎么眨眼就要下雨?” 这天气,太复杂,就像朝堂之上的政治一样。 黄石像是没看见那个跪在地上的江湖人一样,细细品尝了一口清茶,然后闭目假寐。 若要问这大凉四百年来满目疮痍的江山,这群臣百官,这二十八路诸侯,放眼天下,他黄石自负,若真要说谁是对大凉朝廷最赤胆忠心的人,那一定是他。不管外界如何传言他黄石荼毒朝纲,他黄石都嗤之以鼻,青史,会铭记他对大凉奉献的一切。 如今天下大乱。 朝堂上百官互相对峙,鹰鸽两派,党羽林立,自私自利。 各大皇子野心勃勃,只等老皇帝驾崩,就要开始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十四州之上各路诸侯都在观望,谋求独立,听调不听宣,随时要脱离大凉管束。 黄石叹息,在这乱世,他一介阉党,有心救国,却无能为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安皇帝打造的江山社稷毁于一旦。 前几日,他收到了迷信,说是恭亲王和户部尚书私底下都和东瀛人有密切来往。 东瀛人迫切想要什么,路人皆知,他黄石不是傻子,恭亲王想要什么,户部尚书想要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要下雨了。”黄石盯着天空中聚集的乌云,说了一句,立马便有悍卒撑伞。 果然。 话毕,天空一声炸雷,滚滚暴雨下了起来。 “北斗,素闻你是北方第一杀手,名满江湖?”黄石终于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的江湖人。 江湖人虎躯一震,唯唯诺诺道:“不敢,在未被抓入监察院前,小的是在江湖有些名头,若非大人相救,小的早已被折磨致死,大人,小的必要当牛做马报答大人的再造之恩,任凭大人差遣。” “好,你去监察院,领一千户官职,择日出发吴越。” “遵命。” 北斗狂喜。 此时,除了黄石,所有人都被大雨冲刷,淋成落汤鸡。 黄石叹息,这大凉的江山,真是千疮百孔,他一介宦官想要救国,实在有心无力,但只要尽力去做了,不管背负多少骂名,百年之后,在那酆都鬼城,见了太安帝,他都无愧太安帝数十年如一日的栽培和信任。 既然大家都渴望战争,那就开启战争吧。 黄石的目的很简单,他知道恭亲王想要开启战争,让大凉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好从中积攒权威,在乱世中篡位夺权登基称帝。 户部尚书的想法也很简单,想要在乱世中大发战争横财,死多少人都和他没关系。 不过,黄石只有冷笑,盯着皇位的可不止恭亲王,恭亲王的首要敌人应该是大皇子、三皇子,正好,让他们狗咬狗,他黄石笑看鹬蚌相争,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第48章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驸马爷,找到了。” 陈词和樊褚在满江楼一层饮酒半个时辰,便有扈从下楼,在他耳畔压低声音说着,陈词闻言面色一冷,“在哪?” “二楼,黄字包厢,母女俩都在。” 陈词重重一拍酒杯,酒杯是青铜打造,桌椅也是青铜所制,倒也无伤大雅,再加上一楼灯光泛黄,声色旖旎,倒也无人注意。陈词脑子一转,冷笑三分,在扈从耳畔说了两句,扈从颔首,领命离开。 “老樊,你说这满江楼,一年能赚多少钱?我看都是没本的买卖,暴利啊。”陈词随口扯犊子,他端详着杯中酒,在外面卖三十文一斗的米酒,进了满江楼,摇身一变竟敢收三百文,而舞女价格更加昂贵,钻一次小巷子便宜的百来文,在这里春宵一刻最次也要收五两银子,这还了得? 樊褚默不吭声:“属下不知。” “你不去玩玩?” 樊褚一愣,摇摇头。 “老樊啊,食色性也,你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咋啦?练武成痴了?” 樊褚苦笑。 “老樊,你怕不是也有心上人了吧?也好,趁着现在无事干,速速道与我听。” 在陈词百般追问之下,樊褚无奈,只好讲出实情。 樊褚是太安二十年的武状元,他身世悲惨,幼年丧父,年方十岁,便为农家放牛,奉养老母。但因为有一次,走丢了牛马,财主勃然大怒,当即对他拳脚相加,更是收了他家的田地,逼死了他的母亲……然,后来老牛吃饱喝足倒也自己走回来了。少年樊褚从此心性大变,势要考取功名,改变命运。 他凿壁偷光,日夜苦学,没书读就去抄书,可惜现实是骨感的,尤其是地方乡镇,科举是不公平的。有钱的人才有书读也就算了,有钱的人家上下一打点,成绩就好,穷困潦倒的樊褚自然落榜,不甘心的樊褚另辟蹊径,开始练武,果然,他在这一行有极高的天赋。樊褚先是在地方投军,成为一名普通士兵,先后通过了军营中的各种笔试,被大将军带入京城参加武举,在殿前以一敌百,勇冠三军,获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睐,一举夺得武状元头筹。 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只有他知道。 樊褚后来在兵部军机处任职当一名校尉,按理说,就他武状元的头衔,这等官职只是在他人生履历上镀金,待个两三年,就会升迁,仕途之路只会平步青云,可偏偏,樊褚心情刚烈,眼里见不得半点沙子,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贪污俸禄,私扣军饷,这还了得?直接状告那上司。 那上司知道樊褚是武状元,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不敢惹怒,好言好语相劝,但樊褚我行我素,势必要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那上司一恼,就叫了他的保护伞,几人一番排挤加上镇压,那件事倒是也被压下来。樊褚心灰意冷,便辞职,去当了一名京都禁军校尉。 有一次樊褚借酒消愁,去了一家青楼买醉,醒来之时躺在一女人的温柔怀中,樊褚顿时呆滞住了。 世界上还有如此好看的女人? 当然,也许是碍于十年如一日的贫苦生涯,樊褚这辈子不近美色,发疯攻读,只为改变命运。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女人。 樊褚沦陷了。 “大官人,为何这等目光看着奴家?”女人声音很柔,带着嗔怪,又带着几分风情万种。 樊褚一瞬之间想到了自己的娘亲。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甘愿一死。 “我为何在这……”问出这句话樊褚就后悔了。 孤男寡女,双双赤果,又在这卧榻之上,自然是一夜旖旎,双宿双飞。 女人捂嘴一笑,“大官人真会说笑,夜里您在这里买醉,醉了死活不走,奴家去劝,大官人不分青红皂白,执意要了奴家,哦对了,大官人真是生猛。” 樊褚脸一红,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十分尴尬,脸红脖子粗。 此后每月,一领到俸禄的樊褚,就迫不及待要去那家青楼,指名道姓要点那个女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数个月。 有一次,吃醉了酒的樊褚在结束后,搂着女人,说道:“我赎你,要多少银子?” 女人权当是在看玩笑,含情脉脉说着:“大官人,这种感动的话奴家听得多了,已经不会当真了,大官人要是想哄骗小女生,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樊褚急了,他这是说的掏心窝子的话,怎么是开玩笑呢?便一拍胸脯,嗓门极大:“我没开玩笑,句句属实,你且说说,赎你要多少银子?” 女人被他的性情逗得“咯咯”发笑,“大官人,奴家廉价,还是不赎的好,奴家一夜只要三十两,但赎身,却是要那黄金三千两啊。” 樊褚沉默了。 三千两黄金。 樊褚作为东都十万禁军教头,每年有俸禄二百两白银,但因为是武状元,军中照顾他,总会有各种人做顺水人情给他银子,说白了都是官场潜规则,贿赂也好,打点也罢,但美其名曰“孝敬”,不然樊褚还真不能每个月都来,因为来不起。但三千两黄金,那就是三万两官银,他樊褚就算每个月拿到那么多“孝敬”,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多两。 樊褚一人在京城,吃在军营,住在军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个月倒也能来一次,但听到三千里黄金的那一刻,他才向命运妥协。 那一晚,樊褚一夜没睡。 后来樊褚发了疯一样搞钱,但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性,依旧没有和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数个月后,他攒到了一点金子,虽然距离三千里黄金相差甚远,但他鼓起勇气,去了那家青楼,得知那一晚那个女人约,要下次,樊褚不甘心。武功盖世的樊褚入夜偷偷翻墙进入来到女人闺房门前,听到屋内的旖旎,听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当狗一样任人宰割说些低眉颔首的话,樊褚心如刀绞,自此,他再也没去过。 陈词听完,哈哈大笑,拍了拍樊褚的肩膀:“老樊,还得是你,爱上一婊子。” 樊褚黯然。 此后,樊褚水泥封心,再然后,樊褚被打入大牢,在辛无忌的擀旋下,进了相府,从此隐姓埋名做了门客。 “自古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权当吃个教训吧。”陈词宽慰。 这时,二楼传来哭喊声,几个衣着暴露的东瀛女人抱着棉被跑出来,哭哭啼啼,此举惹得无数人围观,许多维持秩序躲在暗中的武士走出来。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干什么?” 一脸泪水跑出来的东瀛女人不在少数。 一个东瀛女人“叽里呱啦”指着屋内,痛哭流涕说着什么。 有人闻言幸灾乐祸,有人闻言皱紧眉头。 陈词却翘起二郎腿,眼睛眯成一条缝。 须臾,几名陈词的扈从穿戴整齐走出来,满脸冷漠。 有老鸨子带着哭哭啼啼的东瀛女人走到陈词身边,这时候,陈词再一次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许多人指指点点。 老鸨子脸色阴沉,“驸马爷,你的手下,未免太变态了点。我这些妹妹,可都是金枝玉叶,娇贵的很,这年头货不好找,东瀛女人就更不好找了,其他客人哪个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得不得了……驸马爷,该怎么说。” 她身后,几名东瀛女人满脸委屈和惊恐,泪水夺眶而出,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屈辱。 陈词眼神玩味,举起酒杯:“依嫂嫂的意思是,该怎么办?” 老鸨子沉吟着,伸出一只手指头:“驸马爷,我也是讲道理的,这个数字对驸马爷来说微不足道。” 陈词哈哈大笑,旋即,笑容一敛,他拿起酒杯就狠狠砸在了老鸨子脸上。只听见老鸨子“哎哟”一声,她的脸上出现血迹,老鸨子倒在地上惨叫起来,一众围观者大吃一惊。这时,陈词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老鸨子,狠狠啐了一口浓痰:“你算什么东西,狗一样卑贱的东西,也配像我索要钱财?东瀛女人算个什么,我的悍卒尊崇,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岂容许你在这里唧唧歪歪?” 老鸨子眼光阴沉,只是捂着流血的脸。 大厅内气氛僵硬。 无人说话。 所有人面面相觑。 连凑乐抚琴的妓女也呆呆看着这一幕。 陈词拿起酒坛子,睥睨着老鸨子,冷笑一声,他今天就是来找茬的,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怕个软蛋?陈词直接将酒水往老鸨子身上倒,“唰”的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老鸨子浑身被酒水泼洒一个透心凉。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我面子,我也不给你面子,给你长长记性,狗一样的东西,扫兴。”陈词骂完,一拍手,“我们走。” 说完,陈词带着扈从转身就要走。 鸦雀无声。 这在满江楼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 陈词刚走几步,就有呆若木鸡的武士醒悟,急忙拦了上去。开什么玩笑,砸场子就算了,还没给钱呢?且不说陈词的部下玩弄了几个东瀛女人,虽然玩的不尽兴,还吃了那么多酒,又当众打满江楼的脸,现在账不结钱没付,拍拍屁股就要走?这也太他娘的霸道了吧? 自古以来,一笔生意一笔账,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钱吧? 就算打人不对,砸场子不对,但在满江楼吃了酒玩了女人,怎么着也该给钱吧? 就这么一走了之,如果武士们置若罔闻,那以后满江楼开门还怎么做生意? 陈词被拦下。 “什么意思?” 武士尴尬一笑,卑躬屈膝:“驸马爷,你们一共消费超过四百两……哦我们抹个零,算您四百两。” 他心想,四百两对陈词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再说,他都不要求陈词赔礼道歉,也不用赔偿打人的钱,面子都给足了,陈词再怎么说也是驸马爷,这点面子要给的吧。 结果。 陈词冷笑:“没钱。” 武士皱眉,心想陈词这是要吃霸王餐?但毕竟对方贵为驸马爷,虽然自家主人地位未尝怕他陈词,但毕竟自己只是一个武士,只好说道:“驸马爷,我们也是小本买卖……” 陈词不耐烦推开他,说道:“你也要学那个地上的死狗?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没素质的东西,老子带部下来玩乐,你们没有眼力,叨扰了我的雅致,还让我的部下玩的不尽兴,还要老子拿钱,滚蛋,再敢废话,连你一块打。” 众人直吸凉气。 这驸马爷未免嚣张过头了吧? 正当他是谁? 当这里是京城吗? 此时,十几名满江楼的武士抽出佩刀,目光凶狠,恨不得把陈词大卸八块。 第49章 万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 陈词太过嚣张跋扈,经过他这么一番折腾,一楼所有人都围观起来,连带着二楼有许多公子听到动静都站出来,伏在栏杆上,指指点点,比如余雄。 余雄眯起眼,他很了解陈词。他和陈词交往不算密切,但自问了解,在他心里,陈词是一个做事有很强目的性的人,他看似莽撞,实则心细,余雄现在想的是陈词闹出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词看到这些武士竟敢对自己拔刀,心中窃喜,暗道终于忍不住了。脸上更是暴怒,樊褚心领意会,也呵斥了一声“放肆”,话毕,几名扈从长刀出鞘。 一时间,两帮人对弈,剑拔弩张。 一武士深吸一口气,好言相劝,“驸马爷,万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 “啪” 陈词直接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武士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懵了。 变故来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懵了。 陈词冷笑:“你也是狗一样的东西,好啊,敢对我拔刀,面露凶相。” 武士恼怒,心想这驸马爷真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自己好心好意,都喂了驴肝肺,当即抽出佩刀,阴恻恻说道:“驸马爷,既然口舌无用,那就得罪了,若是吴王怪罪下来,小的也有理。” 谁知,樊褚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单手扼住了那武士的脖子。 快。 太快了。 武士大惊失色。 来不及反抗,就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束缚。 陈词悠哉游哉走过去,一脚踢在武士肚子上,武士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昨夜吃的海参牡蛎都要吐出来了,面露痛苦之色。陈词不慌不忙说道:“你几把占理?你占个几把理?” 一众武士义愤填膺。 许多舞女歌姬也是厌恶地看着蛮不讲理的陈词。 陈词乐了,一挥手,便有两名扈从挤出人群,惹人围观,因为那两个扈从还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大的三十多岁,小的十来岁,是母女,正是肖翠翠母女。 看她们衣衫不整的昏迷模样,不用想,也能猜到在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陈词目光桀骜,盯着武士,“你且说说,你们满江楼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吗?啊?糟蹋两家妇女,欺负军人遗孀,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众人脸色大变。 许多客人也脸色有了细微变化。 人群中,一穿着甲胄的有军职的人闪过一丝慌乱,转身就要走。 立马被一扈从出刀拦住。 刀锋抵着他的下颚。 那人再也不敢乱动了。 被樊褚挟持的武士脸色变化,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因为解释是苍白的。 满江楼本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这里充满了腌臜,许多舞女来路不正,都是上头的大人从死地搜刮而来,这里藏污纳垢,经常有人打着幌子在这里行不轨之事。他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被玩弄过了的,就不可能离开了,那么多年早已形成潜规则,满江楼也乐于见到资源增多,再说能被拐入到这里的女人,大都是没有身份背景的。一开始几天也许会寻死觅活,但调教几天也就听话懂事了,谁曾想,这次踢到钢板了? “啪” 陈词又是一巴掌。 武士被打了,这次认怂。 “呵呵,满江楼真是好大的淫威啊,我恨不得一把大火烧了这鸟楼。”陈词唾骂。 “使不得,驸马爷,使不得啊……”武士赶忙开口。 “使不得?”陈词也不忙着走了,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打量着金碧辉煌的殿内,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说道:“说说吧,这件事该怎么办?” 武士面露难色。 这种事情在满江楼是正常的,还是头一次被人找上门来问罪,还如此兴师动众,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应付陈词。 二楼,余雄看到这一幕,暗道果然,他知道陈词的德行,简而言之就是无利不起早,干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利益。一旁一个公子说道:“余哥,这驸马爷真是头铁,胆子真大,讹诈讹到满江楼头上了。” “是啊,之前听说他借着余兄,狠狠敲了东瀛人一笔,这次居然敲打满江楼头上了。”另外一个公子爷摇摇头,觉得陈词这次一定是失望而归。 余雄颔首:“嗯,可能他不知道满江楼的背景吧。” 满江楼,背景深厚,据说幕后大佬乃是在京城都能说得上话的大臣,他的手眼遍及十四州,吴王都要卖他一个面子,是真正黑白通吃的大佬,手段通天,陈词惹到满江楼,一定会惹来无数麻烦,余雄可以料定,不管陈词吃了满江楼多少银子,都会原封不动退回来。如果满江楼真的没点能力,如何能敢这么肆无忌惮? 陈词也竖起大拇指:“这样吧,我呢,知道这个数字对满江楼来说是九牛一毛。” 得。 风水轮流转。 刚才那老鸨子怎么对陈词说的,陈词现在原封不动说回来了。 见无人回答,陈词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道: “如果不给,那不好意思,这件事老子不会善罢甘休,哪天夜里老子要是心情不爽,一把大火就把这里给烧了。” 武士咬牙切齿。 可恶。 这个该死的驸马爷真是贪得无厌,实在可恨。 “多少?” 但毕竟众目睽睽,他不敢多言,他深知一个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词不语,只是伸出大拇指,让武士自己去猜。 “一百两黄金?”武士试探性询问。 “啪” 回答他的是一巴掌。 响亮。 武士憋屈,又问:“黄金千两?” “啪” 还是一巴掌。 陈词冷笑着站起来,扫视一众人,阴沉道:“看来,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们走。” 武士憋着火,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吃了满江楼的都会吐出来的,没事,不能跟他生气,眼下要好好处理这件事,便强忍怒火:“一口价,黄金万两,驸马爷,得饶人处且饶人。” 陈词顿时喜笑颜开,拍了拍武士的脸:“早这么爽快不就好了?给钱。” 武士给其余人使了个眼色。 纵有不甘,众人也不好说什么,须臾,便有人拿出来一张金丝玉帛的折子,是中州商会的票券。 陈词知道这东西的真伪,心满意足,看着武士的目光也多了一分顺眼:“早点这么痛快不就好了,还当众受辱,以后长得眼,别惹到不该惹的人。” 说完,陈词大手一挥,“我们走。” 在众武士阴沉的目光下,陈词一行人离开了满江楼。 这一路疾驰,先是安顿好肖翠翠母女俩,陈词命人去取回黄金,又打算和公主离开广陵,火速回桃源镇。他知道满江楼不一般,免得留在广陵夜里惹出幺蛾子有什么刺客,赌坊被抢历历在目,他不想冒风险。至于肖翠翠母女,醒来后见到浑身淤青,回忆起昨日,又是一顿失声痛哭,对陈词和公主感激涕零。 一切收拾完毕。 陈词和公主出了庄院,正准备上马车,结果公主脚步一顿,就看到了庄院门口,积雪覆盖下,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疯子正在打盹。公主心善,见此情形,圣母心泛滥,“夫君,这个老人家太可怜了……” 陈词无奈,只好走过去叫醒老疯子。 “你这厮,是不是就惦记着我家娘子的白吃的午餐,赖着不走了?”陈词没好气说道。 被打搅了睡觉雅致的老疯子火冒三丈,虎目一瞪,胡子都气歪了,“你这小崽子,打搅老子睡觉?” 见二人吵闹,公主走来,“老先生,天冷,我们要走了。” 老疯子见到公主,和颜悦色起来,笑眯眯道:“哦,是该走了,要过年了,过年好啊。” 公主的意思是,她担心他们走后,这天寒地冻的,老疯子一个人没饭吃,没地方住,怕是要饿死,这年头饿死个人正常。 公主叹息,“老先生,若不嫌弃,跟我们一同回村,去那里过年吧,天冷,要是出什么意外……” 老疯子脸皮厚,闻言嘿嘿一笑,“哦?那好啊,那我们走吧。” 陈词汗颜,心想天下竟然还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但既然公主开了金口,陈词也不好说什么,再说,凭借桃源镇的财力,养一个老疯子,无非就是多一双筷子多一张嘴罢了。陈词今天讹诈了一万两黄金,弥补了赌坊被抢的空缺,心情大好,再说,老疯子若是去了桃源镇,桃源镇可不养什么闲人,想吃饭,哼哼,那就得先干活。 一路上,老疯子趴在满载货物的驴车上,有公主细心给的棉被盖着,居然又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路,陈词始终觉得心思不宁。 出了广陵城。 车队行走在郊外官道上,因为广陵是南方,下雪积而不散,道路泥泞。 忽然,樊褚呵斥一声,下令停止前进。 陈词探出头,疑道:“发生了什么?” 前方,出现上百名蒙面黑衣人,看身板,是标准的大凉人。下一刻,从四面树林中,又飞身出数十名持剑刺客,来势汹汹。 陈词面色一变,眼皮一跳,粗略估计,这次的刺客数量足足一百有余,且各个身手矫健,异于常人,一看就是练家子。 “驸马爷小心。” 第50章 诸君,先听剑吟 现在是葭月末,没有北方那样泡沫般的大学,泥泞的路上满是积雪融化后的水洼,南方不轻易落叶,青葱草木上都是皑皑一片。一百余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句话没说,默默拔出长剑,剑锋之上,泛着幽幽寒光。此时无声胜过有声,来者不善。 公主得知情况,忧心忡忡,她在埋怨丈夫办事总是喜欢惹一大片仇家。陈词作为话事人,这个时候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即安抚公主情绪,下了马车。 己方阵容虽然浩大,有数十人,但真正能作战的,只有他那三十带刀扈从和樊褚,剩下的十余人,都是桃源镇的村民。真带起来,凶多吉少。而且陈词细致观察,觉得这些黑衣人不凡,都蒙着面,看不出真容,但从那露出的眼角和沸腾的杀意,绝非寻常人,一瞬之间,陈词脑子中有了计较,这些黑衣人,手里兴许都是有命案的。 陈词下车后,己方三十扈从皆抽出佩刀,形成对峙。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竟如此胆大,竟在广陵城外做这等杀头买卖,不知此地距离兵营相距甚近吗?”陈词清了清嗓子,若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这些黑衣人发生冲突。 同时,陈词大脑飞速运转,在想这些人究竟是哪一股势力。难道……是满江楼的杀手?可这动作未免太快了些。 那群杀手中,走出一身材曼妙的女人,一身黑衣,勾勒出她完美身段的线条,前凸后翘,身后背负两柄长剑,闻言冷笑着,淡漠道:“驸马爷,我认得你,我们呢也不为难你,只为钱财不为人命,若是识相的,留下金银细软,若是不识相的,少不了一番血战。” 陈词确定他记忆里没有这个女人的声音过,但就这么乖乖把到手的银子交上去,要知道,这次陈词虽然没带多少金银,但可不止从满江楼讹诈的一万两黄金,这要是乖乖就范,那还了得?一个月白干了。陈词心中有些恼火,真是岂有此理,之前赌坊被夜里抢了,凶犯是谁还不知,现在这伙贼人光天化日就敢来抢,还有王法吗? “请问诸位是哪一方好汉?我陈某何处得罪诸位群雄了?”陈词捧拳,把姿态放得很低。 可得到的却是一众黑衣人嘲弄的笑声。 “哈哈哈哈。” 陈词心里憋着火,只觉得憋屈难受。 “你们是满江楼的打手?”陈词又问。 一众黑衣人依旧是在笑。 他娘的。 陈词有一瞬间的冲动,真想和这些人血拼算了,但转念一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满打满算可就这点悍卒了,真打起来,胜负难料,己方悍卒一定会有损失。比起那冰冷的金银细软,自己身后从京城相府来的悍卒,那更加金贵,真是损失一个少一个,陈词肉疼。 “我的赌坊,也是你们抢的?” 这次,那个女人没有反驳,她笑得花枝招展,竟认认真真竖起大拇指:“驸马爷,聪明人。” 陈词脸色难看至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自己苦心寻找憋着哑火的贼人,就在眼前,可偏偏陈词还奈何不了他们。 “驸马爷,我只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考虑,是留财走人,还是留下命来,你选一个。哦,虽然你是当朝驸马,死在这广陵地区,定会惹得朝野震怒,是挺棘手的,但谁叫你办事不讲规矩?规矩嘛,自古有之,对于打破规矩的,让我们都吃不起饭了,事情做绝一点,也情理之中。”女人说着,抽出宝剑,轻轻摩挲,全然不把陈词一干人放在眼里。 规矩。 陈词眯起眼睛思索。 他自从来广陵后,的确依仗着身份我行我素,大肆捞钱。 究竟是触犯到哪一方势力的饭碗了? 还是那句话,就这么吃哑巴亏,陈词心里不得劲,但殊死反抗,陈词又为难,如此,他真是陷入两难之境地。 他姥姥的,陈词握紧拳头,人善被人欺,说白了如果陈词是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还怕这些小瘪三? 这时,一道打鼾声格外响亮。 陈词寻着声源辨别,发现是一辆满载年货的驴车上,老疯子裹着棉被,一手扣着穿着草鞋的脚,一手抠鼻屎,脸色十分不耐,打鼾了一会,又像是惊醒了一般,坐了起来,满脸狐疑看着四周,挠了挠头,“咋停了?这不颠簸,一时间还不习惯了,发生了啥?” 看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陈词满脸黑线。 那女人见陈词队伍中还有这么一个老疯子,忍俊不禁,倒也没说什么。 “奶油小子,愣着干啥,走啊。”老疯子嘟囔着催促,他看着天色,自言自语道:“犹豫啥呢,这啥时辰了,还赶得上吃饷午饭不?” 他的话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 瞬间。 一众黑衣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看啥看?” 老疯子被众人盯着浑身不舒服,骂骂咧咧。 陈词捂着额头苦笑,心想这老疯子还没弄清眼前的状况是吧。 但和陈词想的不同,那些原本冷酷无情的杀手们,像是如临大敌一般,浑身汗毛竖起,如坠冰窟,尤其是那领头的蒙面女人,下意识后退。 这点端倪陈词没发现,但樊褚却发现了,樊褚若有所思,走到陈词身侧,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道:“驸马爷,这个老爷子不简单。” “嗯?” 陈词懵逼。 再看老疯子,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满脸不耐之色。 “怎么,还要老子赶你们走?”老疯子见那些杀手依旧站着,虽全神贯注,但无人后退,顿时有些不悦。 陈词目光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女杀手咬了咬牙,竟作揖抱拳,礼数到位,态度谦卑:“老前辈,我等奉命而来,只为拿走属于我们的财物。” 老疯子边扣脚,边放在鼻尖嗅着,露出陶醉的神色,“你们的什么财物?你们是谁?知道和老子这么说话的下场是什么吗?” 女杀手知道没有退路,强装镇定,语气更加谦逊:“老前辈,我们是尚书大人的门客,驸马爷靠着非正常手段,窃取了大量非法赃款,我们是秉公办事,还请不要干预。” 尚书大人? 陈词心惊肉跳,他脑子转的很快,一瞬之间,就有了念头。 不出意外,这些杀手的确是为了满江楼所得的万两黄金而来,而满江楼背后的大老板,传言在朝堂之上都有分量的大臣,就是这女人口中的“尚书大人”,只是……六部尚书,该是哪一位?陈词脑子很活络,朝堂之上,虽说六部尚书分庭抗礼,但实则权限也有大小之分,能从京城把手伸到这千里万里之外的广陵,哦不,兴许是十四州,那这位尚书大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户部尚书或兵部尚书。 “哈哈哈哈。”老疯子放声大笑。 他笑得很夸张,全然没把这一百多位杀意凛然的刺客放在眼里。 “你家大人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你们呢,倒也算是光明磊落,老子不想难为你们,赶紧滚,不然老子认真起来,还得一五一十跟你们算算吵醒老子睡觉打搅老子美梦的这笔账。” 老疯子说得云淡风轻。 那女杀手咬牙切齿,如此撤退,灰溜溜,岂能甘心? 要知道这次事情闹得很大,陈词胆大包天,竟当众要挟了满江楼一万两黄金,这笔账目的亏空,马上又过年了,若是尚书大人问起来,这还得了?女杀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陈词走的,不然事情传到尚书大人耳畔,自己这颗脑袋就不保了,所以,她不能退。 陈词却激动起来。 老疯子平淡却充满赤裸裸威胁和挑衅的话语犹在耳畔,令这些杀手不敢乱动,真是过瘾。 老疯子真的是高手。 陈词自从来到这方世界,也大致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崇尚武力,钻研武学,比如樊褚,素有军中以一敌百的猛汉形象,但如果真遇到高手,樊褚也显得黯然失色。高手究竟有多高?陈词心里没有概念,比如这些出自京城相府的扈从,都身怀绝技,有武艺傍身,三五十个寻常人不能近身,但这似乎已经是极限了。 那么,老疯子还没出手,就已经震慑住这一百多精锐杀手,他的武学造诣有多高? 陈词很好奇。 气氛沉重,见女杀手依旧不为所动,老疯子冷哼一声,“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没有回应。 女杀手抽出两柄长剑,表明了态度。 “唰” 上百刺客默默祭出兵器,开始紧逼上前。 樊褚呵斥一声,三十悍卒也都抽出长刀,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唉?” 这时,坐在驴车上唉声叹气的老疯子笑了笑:“看来,老子老了,几十年没活动筋骨了,江湖人都忘了老子咯。” “要不……” “诸君,先听剑吟?” 第51章 剑神,江一 寂静。 人们怔住了,都面色古怪的在回忆着老疯子说的那句话。 “诸君,先听剑吟?” 什么鬼? 然,下一刻,一众刺客大惊失色,只觉得手中的长剑似得到了什么召唤,开始“嗡嗡嗡”颤动,像是下一刻要脱离双手飞出去一般。 这着实像是见了鬼。 “杀!”女杀手目露凶光,说完率先冲了上去,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但她惊恐发现,长剑不听使唤,“咻”的一声,所有人的长剑都脱离使用者的双手,化作漫天剑光,再急速俯冲下来,对准众人眉心。 沉寂。 索性,须臾之后,百来柄做工不一的长剑都犹如被剥夺了精气,暗淡无光,掉在了地上。 再看一百来刺客,皆面色一寒,后背发凉。 “嗯,还算不生疏。”老疯子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展露的一手表示很满意,抬手间,以气御百剑有余,风轻云淡,实在是小菜一碟。 陈词呆若木鸡,满脸震撼之色。 他甚至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 刚才的一幕,似乎从未发生,但看到一百站着不知所措满脸畏惧的刺客,却又觉得如此真实。 这是什么手段? “还不滚?” 老疯子打着哈欠,神态慵懒。 女杀手咽了咽唾沫,艰难弯腰捡起两柄长剑,十分不甘,欲言又止,“撤。” 她本以为,抬出尚书大人的头衔,能震慑住不少的江湖宵小,但她失策了。 人生不过百年,所识不过千人,所行不过万里。江湖太大了,再多惊才绝艳的人都埋藏在尸骨的荒丘中,但也太小了,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自诩天下无敌的人被朝堂之上的人当作棋子。江湖,高手如云,但朝堂,也未尝就没有高手,甚至更甚,卧虎藏龙。 一百刺客灰溜溜撤离,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仿佛未曾来过。 陈词走到驴车上,看着漫不经心抠鼻屎的老疯子,摩拳擦掌,嘿嘿笑着:“老道,看不出来,你这一手可以啊,咋办到的?” 老疯子用鼻孔看着陈词,以为被陈词轻视,有些不屑:“这算啥?老子要是动真格的,随手御剑三万三。” 陈词:“……” 随手御剑三万三? 等等。 让陈词捋一捋,那是何等雄伟壮观的场面? “你不会是在吹牛吧?”陈词想了想,否决了那个念头,毕竟三万三柄剑,实在令人震撼,遥不可及。 老疯子语塞,像是被戳穿了一般,有些脸红,捋着下巴为数不多的山羊胡尴尬笑着:“嗯,三万三确实多了,不过我全盛时期未曾做不到……现在嘛,二万三是不成问题的。” 陈词汗颜:“我看是三千三吧。” “臭小子,看不起谁呢?”老疯子虎目一瞪,胡子一歪。 看老疯子这个神色,怕是三千三也够呛了,但话又说回来,能御剑三千三,那场面,也足够让老疯子跻身天下强者行列。 “这个……老道,你这么牛逼,咋泛泛无名,在广陵当个乞丐?”陈词讪笑着询问。 老疯子这脾气,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陈词脑壳上,怒气冲冲道:“你小子满口胡扯,话说明白点,谁他娘的是乞丐呢?老子闲云野鹤,不追名逐利,只是懒散惯了,谁当乞丐了?” 陈词心想老疯子多次赖在自己开的早餐铺子不走,死皮赖脸每天都来要包子,但见识到老疯子的厉害之处,他不敢造次,更是起了拜师之心,于是姿态放得很低,“是,是,是……前辈教训的是,今儿还多亏了前辈,才保住了我来之不易的钱财,哈哈哈,是我陈某有眼无珠,等回了桃源镇,某必当设宴款待,杀猪宰羊,让前辈吃个痛快。” 老疯子心满意足,陈词这番话说得他很受用,但脸色却十分平淡,没好气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啊,老子饿的皮包骨了都。” 陈词点头哈腰,“出发。” 陈词想邀请老疯子进马车内睡觉,说天气冷,怕他着凉,老疯子斜睨着他,冷不丁笑了一下:“你这厮,贼眉鼠眼,一肚子鬼水,老子去了马车,你媳妇住哪?就这样吧,老子习惯了,在哪都能睡。” “啊是是是,那我就陪着前辈一起,也好为前辈唠嗑解乏。”陈词满脸堆笑。 开什么玩笑。 得知老疯子乃是绝世高手,陈词双眼放光。 这年头,乱世将至,得一高手,堪比雄兵百万,他还真怕老疯子趁机溜了。 不得亲自看紧? 老疯子知道陈词心中所想,也没揭穿,一边扣脚,一边吧唧着嘴,“啧,这天气冷啊,饥肠辘辘的……” 陈词一听,大手一挥,“来人,搞两壶酒,上几斤卤肉。” 须臾,便有小厮从购置的年货里拿出荷叶包恭恭敬敬递给陈词。 陈词展开。 虽冷,但老疯子不嫌弃,吃得满嘴是油,咀嚼着肉块,又喝着小酒,十分逍遥得意。 “老前辈,你这手御剑之术,是怎么做到的?”陈词好奇,见把老疯子伺候舒服了,便旁敲侧击道。 陈词是接受过现代化教育的人,虽然阴差阳错穿越,但待了半年,也没见什么牛鬼蛇神,他对老疯子这一手感到很好奇。 老疯子捋着胡子,怡然自得,闻言不屑撇撇嘴:“老子对剑道的理解,堪称超凡,试问天下十甲高手,也有老子一席之地,区区御剑,算什么本事?” 老疯子像是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人力之极限在哪里?”陈词询问。 他忍不住想,倘若老疯子真的能御剑三千三,岂不是先天立于不败之地,谁还敢与之争锋? 老疯子嗤笑一声:“人力再强大,始终有限。” 陈词不以为然。 老疯子见此,沉吟了一会,说起了一段典故。 话说启明一十九年。启明皇帝,也就是太安皇帝的父亲。 那一年,西域以外的大沙漠上的蛮子,崇尚“太阳神教”,被一众巫师们煽动,以教义凝聚人心,势有统一大荒民族的趋势。大荒,在那一片炽热的广袤无垠的沙漠上,无数绿洲之中,诞生有许多小部落,民族林立,有“七十二族”之称,足以可见那片土地的有多么复杂。那一年,太阳神教统一大荒民族,组建联军,进犯西域,敦煌告急。 同年七月,西域王东方遒书写求援信千里快马送到了东都洛阳,皇帝陛下的案桌上。 龙颜大怒。 当即调兵遣将,调集北方各路诸侯组建盟军,支援西域,抵御外敌入侵。 持续数月的战火,使得两边人马皆有损失,但大荒民族常年在严苛的环境下生长,游牧民族骁勇,短时间内,双方血拼,损失十几万大军。 此时,启明皇帝秘密下旨,令剑神前往西域。 剑神在玉门关前,一剑破敌三千甲,命联军乘胜追击,那些骁勇的大荒蛮人,在剑神眼里如土鸡瓦狗,顷刻之间就被瓦解了攻势,不堪一击。 自此,剑神为天下一代传奇人物。 他被称为天下最强之人。 以一己之力,结束一场战争。 据不完全统计,那一战,死在剑神手里的敌人,人头滚滚,数量破万。 再后来,剑神在江湖上再无踪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但世人皆知,他是在皇宫地下深处,研习剑道,守护大凉龙脉。 陈词听完,啧啧称奇:“以一己之力扭转战争形势,老前辈,你不是吹牛逼的吧?真有人一剑能斩杀三千兵卒?” 老疯子皮笑肉不笑,说起剑神之名,他的目光很冷,像是在冰冷的诉说仇人一般。 “也许,那便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一人,一剑,三千兵马倒下。 那是何等逍遥? 那是何等的气吞山河? 陈词心驰神往。 “老前辈,剑神是谁?你不会是杜撰的胡乱的野史吧?” “他叫江一,剑岛最杰出的弟子,算下来,今年应该要九十岁了。”老疯子沉沉说道。 “啧,那么老了?启明一十九年,算下来,那时的剑神也都是六旬老人了,竟然真那么生猛?”陈词本想反驳,但转念想起刚才老疯子随手御剑一百余,就像是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老疯子的年纪……嗯,很老,虽然不知道具体,但绝对不止六十。 江一。 剑神,江一。 陈词轻轻咀嚼这个名字。 天下最强。 “老前辈,我有个不情之请……”陈词讪笑。 “有话说,有屁放。” “可否,收我为徒?” 老疯子沉默了一下,忽而嘴角上扬:“小子,你能吃苦?” “当然能啊。” “为何习武?” 陈词不假思索:“剑神老了,你也老了,你们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在棺材发霉?不如传授给我,让我去发扬光大,我还年轻,说不定以后我就是天下最强。” 老疯子冷笑:“呵,谁敢言,最强?” 陈词语塞。 老疯子掂量了一下葫芦,打了一个酒嗝,目光迷离,思绪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数十年前。 彼时老疯子还年轻,自负,他和师兄第一次踏入那片戈壁滩。 那时真的年轻的不可思议。 连手上长剑都是青春的激情声。 那时,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用所学去建功立业,要挑战那天下最强之人,他和师兄一路西行,斩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倦了,累了,他猛然惊醒。夜里睡醒,看到手上干涸的血迹,他才恍然,这真的是我要的生活吗? 他和师兄分道扬镳。 师兄出了玉门关,深入大沙漠,又出了长城,去了草原,他一直在杀戮,以杀戮去领悟剑道。 他则不同,他游历天下,四海为家。 直到有一天,他听说剑岛被灭门了,行凶者正是他的师兄,他的师兄亲自手刃了剑岛的老师,他的师父,天净沙老先生。 他的师兄屠戮了剑岛满门,走时,还不屑的用同门师兄弟们的鲜血书写了一句话,“哼,什么剑圣,沽名钓誉。” 他像是发了疯一样寻找师兄的踪迹,要为师父、师弟们报仇,他不理解,短短十来年,为什么师兄会变成这样,如此残忍,不惜杀害自己的授业恩师? 再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师兄的踪迹。 彼时的师兄,剑道大成,成为了京城皇室的座上宾,被誉为“剑神”,受天下人敬仰,风光无限。 他黯然神伤,多次闯入京城,意图想与师兄决战紫禁之巅。 数次挑战。 皆以惨败。 此后数十年,他走遍四海,寻遍五胡,斩杀无数贪官污吏,只为打磨剑道,想要极致升华,数十年如一日的沉淀,他在这一条路走的越来越远,可师兄始终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呜呼哀哉。 此生,报仇无望。 第52章 大凉和东瀛的局势升温 驸马爷回了桃源镇,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所有人都敲锣打鼓出来。今天是过年,夜里是除夕,挨家挨户真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从街头延申往内,所有人都出来热情唤着陈词,日子好了,村民淳朴,都念及陈词的情分,陈词也这个大姑那个大姨的应酬,忙不过来。公主在一旁含笑着,好不容易挤出人潮,来到庄院,才算歇下来。 陈词命人去给老疯子腾出一间屋子,又叫人给他打酒,好菜安排上,等老疯子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上闭目假寐,陈词才松了口气。 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老疯子走的。 此等高手,他必定要留下。 陈词还幻想着拜师学艺呢。 看着门里门外的人忙得如火如荼,陈词和樊褚来到内堂。 “驸马爷,何事?” “你知道宫里有一个叫剑神的人不?” 樊褚摇头。 陈词颔首,没有追问。樊褚虽为武状元,但毕竟在官场没走多远,恐怕只有朝堂上真正权倾朝野的大佬才能知道些许秘辛。 “老樊啊,你觉得,我拜入这个老前辈门下如何?” 樊褚面色犹豫,“驸马爷,恕在下多言。此人来路不明,姓甚名谁也未尝得知……” 陈词直接打断他的话,“这没事,他若真图谋不轨,谁能拦住?” 樊褚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当即没有反驳。 陈词倒茶,也给樊褚倒了一杯,他抿了一口,眼光一冷,想起路上那些刺客,如果不是老疯子突然出手,今日恐怕难以善终。 满江楼,尚书大人…… 不用想,能把手伸在千里万里之外十四州的大臣,又是尚书,不是户部尚书那就是兵部尚书了。 看这敛财手段,那一定就是户部尚书,公孙澜了。 直到现在,陈词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抢走了自己的赌坊的金银,还有,驼龙山的草莽,洗劫了自己的粮草,这一笔笔的血债,必须血偿。 乱世将至。 习武,迫在眉睫。 陈词本来就迫切习武,但这个年代好像习武,根本不兴什么心法啊武功秘籍什么的,习武好像就全然是强健体魄,练习杀人技巧。 比如樊褚,他一身武艺,骁勇无比。 比如相府出来的这些扈从,也都是有武艺傍身,谁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心法密集。 直到今天。 他看到了老疯子出手,那一手御剑的手段,堪称神仙。 令人心驰神往。 年关过半。 陈词如愿以偿拜入了老疯子门下。 老疯子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教你武学,传你剑道,但你要帮我办一件事。” 陈词追问他办什么事情,老疯子不说,守口如瓶,陈词没办法,只能答应。 “我这一门,现在已经失传了。而我的武学,也和我师父传授给我的有了不同,已经另类升华,从我开始,我就是这一派的祖师,以后若是你也要收徒,可令你的徒子徒孙称我为师祖。” 陈词点头答应,他又问该如何称呼老疯子。 老疯子笑了笑,说道:“数十年蹉跎,浑浑噩噩,我早已忘了真名,只知道师父唤我‘知秋’,世人唤我‘剑魔’,但你,应该叫我师父。” “师父。” …… 太安二十三年,三月。 阳春三月,初雪消融,万物复苏。 自年关一过,广陵城内人心惶惶,随时都有戒严的官兵挨家挨户去盘查,似乎在搜寻什么。连满江楼都被勒令查封,无数妓女背井离乡,没了生机。 因为年关期间,广陵城内死人了,死了很多人。吴王帐下军中的将军,死了两名提督旗主,五名营主,东瀛人武馆的武士,也死了数人。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死在刀下,死在和女人耕耘时的肚皮上,因为凶杀地点大都在满江楼,无奈,吴王迫于压力,只能下发文书,勒令查封,全城戒严。如果死的是普通人,事情也不会闹这么大,关键是死的是军官,还死了许多东瀛人。 用东瀛人的说法就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日后都是会被各大军府授衔的,几乎稳了军职,现在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他妈势必要讨要一个说法。 吴王忙得焦头烂额。 查了一个月,除了得出凶手是武艺高深的刀客,别无所知。 时至今日,连凶手的相貌都不知道。 吴王怀疑,暗中的人,是带着目的性来的,专门就是奔着他吴王和东瀛人来。 本来风波平息了,但今日,吴王收到了曲江以南的越州牧的密信,说是余杭城也发生了相同的事情,他死了几个军官,东瀛人也死了不少的武士,如此,这件事就蹊跷了。 现在东瀛人一直在闹,想讨要一个说法。 情况是这样,大凉这边,怀疑凶手是东瀛人,是东瀛方面贼喊捉贼,拿一些武士的命,借机跟大凉爆发冲突;东瀛人那边同样这么认为,毕竟东瀛军府和大凉有合作,这么多年来,大凉的金银源源不断的输入东瀛,大凉军方还毫无办法,愈发依赖东瀛,如此一来,东瀛怀疑大凉是寻找一个借口撕破脸,中止合作。 就这样,两方人都陷入了僵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北斗,北方第一杀手,早已悄无声息回了京城复命,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亲手埋下了种子,剩下的,就是等待这个种子生根发芽了。 显然,黄石的目的达到了。 年过一过,沿海两州的局势升温,东瀛人和地方政府的矛盾上升到了无可调解的地步。 甚至在城中,随处都有人游行示威,高举“抗倭”旗帜,百姓们的抗倭情绪高涨。 原因有数个。 其一,东瀛人在广陵城,仗着身份和钱财,欺男霸女,犯了案,塞了钱就了事,这种例子多多如牛毛,东瀛人严重影响了广陵城的秩序。 其二,东瀛人开办了许多造纸厂,招纳了许多百姓当员工,令人深恶痛绝,被百姓说是吸大凉人的血,喝大凉人的肉。毕竟人们不忿,用大凉的树木,大凉的百姓,造出来的纸,卖给大凉人,还赚的盆满钵满,谁不气愤?总之,就是仇富情绪。 其三,吴王为了征兵,大肆渲染对东瀛人的敌对情绪,许多人只是盲目从众跟风。 …… 陈词一直在桃源镇“闭关修行”,说是修行,其实也就是沉淀,学习老疯子传授的剑道一十八式,都是基础剑诀,陈词早已熟知招式,但要想融会贯通,还需很久的时间积累。 现在的陈词,有兵器在身,三五个人不能近身。 他也明白老疯子御剑的手段了。 简而言之,那就是领悟剑意。剑道一途,可分三千大道,殊途同归,有人研习剑术,有人追求剑技,有人感悟剑意……当对剑道的领悟走到极高深的路途,便能领悟剑意,以指为剑,以任何东西为剑…… 老疯子走了。 他在桃源镇待了一个月,倾囊相授了一身剑术,便去云游了。 陈词问他何时还能相见。 老疯子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世间沉浮,不过百年,只需恪守心中秘境,向前走,一直走,别回头,这一路的风景,只能行赏,却不能驻足,也许走到对岸,就能再相见了。” 他的话说得云里雾里,陈词知道,这再相见,只能靠缘分了。 这天下虽大,大到有些人穷其一身也只能在一州乃至一城打拼,为三餐漂浮;世界也很小,小到登顶后,圈子就巴掌大,像个棋盘一样,世人都为蝼蚁。 这一天,陈词得到吴王颁布的《征兵布告》的消息,浑身一震。 “要打仗了?” 结果,等他仔细命人去一探查,大吃一惊。 这才知道在自己闭关的数个月内,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知道,吴王的经济不宽裕,能维持这十五万人的部队,已经是实属不易,府库内很难拿出多余的粮饷。陈词一打听才知道,吴王征兵,是向户部借了一大笔银子,看来吴越两地的局势已经令吴王感到不安了。 同时,东瀛人也陆续撤离广陵,原先东瀛街上万的百姓,有一半多都撤往舟山群岛。 山雨欲来。 陈词心里惦记着驼龙山,驼龙山的草寇洗劫了他五千石的粮食,这个仇不能不报。但现在手里没可用之兵,又不敢大张旗鼓去招兵买马,难,难,难。 …… 中州,洛阳。 积雪融化,被厚厚白雪覆盖的城墙露出朱红色,琉璃瓦片上,滴答滴答流淌着融化的水。 睡眼惺忪的户部尚书大人看着手里的竹卷,若有所思,他一挥手,便有赤着身子的女人为其喂上刚从西域采摘万里加急送来的葡萄,颗粒饱满,晶莹剔透。 “嗯。” 人生如此,安能不快哉? “打吧,打吧,打起来也好,皇帝陛下这身子骨,怕是不行了,既然有人暗中点火,那我不得添把柴?”公孙澜叹息。 吴越局势充满火药味,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也不知道是背后谁在推波助澜。 他心里有几个怀疑对象。 恭亲王。 大皇子。 三皇子。 这三人,都有重大嫌疑,尤其是恭亲王。 至于黄石?公孙澜撇撇嘴,他压根就没想过,在他心里,黄石不过是阉党,既无军权,也无官职,不过是仗着皇帝陛下的恩宠,在朝堂上耀武扬威。 阉人罢了。 何惧之? 公孙澜深信不疑,不管是恭亲王篡位,还是大皇子即位,亦或者三皇子登基,黄石这种前朝阉患,那都蹦跶不了多久。 吴越的战争打得怎么样,和黄石没有任何利益纠缠,总不能,他一个阉人,也惦记着那九五至尊的皇位吧? 这大凉四百多年的江山社稷,要真让一个太监当了皇帝,那真是贻笑大方了。 不过,他不关注吴越局势,还是那句话,他一向自命不凡,大凉再如何腐朽,再如何不堪,也不是东瀛人能觊觎的。区区东瀛,弹丸小国,弹指可灭,不足为虑。 “打吧,打吧,也正好,吴越两地,四路诸侯,就全部都当那几人登基的陪葬品吧。” 公孙澜收敛思绪,干脆不去想。 很简单。 吴越两地没有足够的军费维持扩军的开销,只能跟他户部借。 这借了,总是要还的,如果战争打起来,他突然断了军费,就相当于断了吴越四路诸侯的粮草。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了粮草,就相当于一支军队被扼住了咽喉,此战如何取胜?可以预料到那一天,当战争陷入胶着,他公孙澜忽然断了银钱,吴越不攻自破,东瀛人必定长驱直入,一路扫清那几个顽固份子,再然后,等朝廷下发文书,号令天下诸侯剿贼,东瀛人又会被打得灰溜溜退兵。 嗯,如此一来,吴越两地就陷入无主之地,战争结束后,不管是谁登基也好,都会论功行赏,大封诸侯。 公孙澜已经忍不住开始畅想起那一幕了。 这一切,都是归功于他的苦心经营啊。 公孙澜窃喜,这便是他送给未来的新皇的厚礼。 四个诸侯爵位,足够新皇站稳脚跟。 第53章 吴越两州,帝国缩影 陈词和公主乘坐马车在悍卒陪同下浩浩荡荡前往广陵的时候,刚到东城门,就看到长龙般聚集在城口的百姓,人群中不乏军中汉子,城墙两边都张贴着告示,是征兵布告。这次吴越两地的局势升温,吴王下了血本,没有雷声大雨点小。以往吴王也招兵,但从未像这次这般大张旗鼓。 如此多人堵在城外,短时间怕是无法进城了。 城台下,披甲戴盔的余雄扯着嗓子在介绍投军的好处。 之所以是在城外贴着告示,是因为征兵,普遍是对农户阶级征,在城里有生计的,谁会去投军? 投军,意味着流血牺牲,同时,也意味着建功立业,数不尽的荣耀。自古以来,改变阶级的两个正道的途径,要么读书,要么投军,这两条路都是从尸骨堆积的荒丘中过独木桥,实属不易。和平时期,投军还需要引荐,腰包里没点银子四下打点好关系就想参军入伍,扯犊子,那军营的门槛可就比私塾还要高;但战争时期就不同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比如当年莲池起义后的荆州之战,无数穷苦人家投军报国,凭借军功改变自身阶级,一跃成了氏族。 只见余雄扯着嗓子,义愤填膺喊道: “他娘的,东瀛人不讲武德,觊觎我吴越社稷,屡次三番,暗杀我军中将领,意图煽动战火。” “这群喂不饱的狼崽子,垄断了我吴越两地军械、纸张贸易,无端让我们的真金白银流入了东瀛的军府,这是赤裸裸的吸血,明目张胆的吃我们的肉。如今,这群狼崽子吃饱了喝足了,自以为不得了,把眼光放在我吴越山河上,该当如何?” “诸位都是吴越男儿,生在吴越,住在吴越,我们脚下就是吴越广袤的良田,如今这群狼崽子虎视眈眈,盯着我们的土地,想要奴役我们的男儿,夺走我们女人的廉耻,该当如何?” “……” 余雄不愧为一代将领。 寥寥数言,便将乌泱泱聚集的百姓煽动,投军意向很重。 陈词混在人群中,什么也没说,只是皱着眉头。这时,樊褚走来,在陈词耳畔说世子殿下有请,陈词笑了:“慕容桐的消息真灵通,这就知道我来了?” 他安抚了公主,让悍卒保护好,便下了马车,随樊褚挤入人潮,果然在城楼下搭建的军帐内见到了穿一袭洗练之感长衫的世子。世子周围还聚着许多军官,军帐外如火如荼进行着征兵填写名单的事宜。 “拜见世子。” 陈词作揖。 慕容桐苦笑,扶着陈词,示意他坐:“驸马爷,局势严峻,现在王府面临诸多挑战啊。” 陈词一听,心想难不成是来借钱的?吴王府再如何,也是家大业大,不至于向他借钱吧。 “是啊,形势严峻。” “驸马爷,实不相瞒,在下有一事相求。” “殿下请讲。” 接着,慕容桐开始讲述他的难处。 征兵事宜进行了几天,王府就发现了重大问题。并且吴王才如梦初醒,原来不知不觉中,在他的封地上,三城六郡一十八县已经腐朽到这个地步了。让吴王后背发凉同时也如释重负的是,幸好发现的早,现在似乎也不晚。 第一是发现了大量吃空饷的现象。 吴王麾下有四大军团,算是水师部队,共计15个军,150旗。但实际上,吴王发现,除了广陵军团的编制是满的,其余几个军团,或多或少都出现人员不足,实际上,吴王的军队,可能不足12万。吴王虽然知道了,但并未有什么表示,不想打草惊蛇,毕竟现在的形势已经十分严峻了,如果吴王火冒三丈想要处决下面的郡守,闹得人心惶惶,到时候他们举兵谋反可怎么办? 第二是吴王的财政出了大问题。 现在征兵所需的军械、盔甲和粮饷,所需的大部分金钱,都是吴王厚着脸皮向中州商会借的。吴王深夜算了一笔账,按照户部的利息,如果三年内不爆发战争,并且如果在战争中失利,所欠给中州商会的金银,那是一笔无法想象的数字,现在吴王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打赢这场战争上了,只要赢了战争,他就会让东瀛人赔款,把损失的全部赔过来。可话又说回来,如果短时间不发生冲突怎么办?那欠下的利息只会越滚越多,一旦吴王出现无力偿还的现象,中州商会断了粮饷,他吴王就陷入了被动,军队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再者,如果战争失利该怎么办? 总之,无论是哪个结果,吴越社稷都危如累卵。 当然,除了这些大问题,吴王下的官僚体系也有重大问题,比如世家权力过大,现在是战争前夕,山雨欲来,许多氏族豪强都将资产通过中州商会往东都转移。这些氏族表面阳奉阴违,偏偏这些家族绝大多数都是在军中有官职,他们把资金转走了,家眷也跑了,留下几个抗旗的,吴王担心战争打起来,这些军官没有后顾之忧,战场上临阵脱逃,这可如何是好? 吴越,此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内部腐朽的木头。 陈词听闻,长叹一口气,吴越何尝不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缩影? “殿下需要我做点什么?” 慕容桐,他盯着陈词,迟疑不决。 陈词茫然。 接着,慕容桐说明了他的祈求。 他说陈词的父亲辛无忌,乃是当今丞相,在江湖上颇有威望,名满十四州,天下许多江湖人士都不吝啬卖辛无忌一个面子,都曾得过他的恩泽。慕容桐希望,陈词振臂一呼,也能在这乱世挑起大梁,利用他父亲的声望,召集侠客赴吴越,匡扶社稷。 陈词心想这岂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正愁不知如何有正当借口招兵买马,慕容桐主动送来了口实,但心中虽这般想,陈词面上不动声色:“殿下,那毕竟只是传言,再者,我文不成武不就,江湖上未尝有人肯卖我一个面子。” 这话他的确没吹牛。 去年三月入广陵,再到今年三月,一路上先是粮草被抢,又是赌坊被劫,也没见哪个江湖好汉跳出来? 慕容桐轻笑:“只要是驸马爷想,一定有人来的。” 如此,陈词爽快点头:“那我试试吧。” 进了广陵城,庄院。 陈词安顿了公主,拿出吴越地区的地图细细浏览,听慕容桐说得,现在他觉得吴越局势确实严峻,但号称有雄兵百万,真打起来,短时间又是一场焦灼。现在他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答案,那就是东瀛人有多少军队? 理论上来说,东瀛弹丸小国,军队数量最多也就和吴越齐平,这跨海作战,对补给是一项严峻挑战,东瀛人真自负开战? 要知道,这可不是陈词那个科技兴国的时代,远程作战,战线拉的如此之长,就现在这聊胜于无的科技,如何维持补给? 没几天。 陈词得到一个惊天消息。 樊褚来汇报,说是小千叶剑道馆武士组织部分东瀛人撤离广陵时,在驼龙山一线天山谷被抢,损失惨重。 “哦?”陈词高兴的跳了起来,“这伙草莽有些魄力啊,这个节骨眼还敢明目张胆的和东瀛人干,真乃英雄也,细细说来。” 樊褚颔首,便说道:“昨日,太安二十三年三月一十九日下午,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田中仁大和松井原护送八百东瀛人撤离广陵,途径驼龙山一线天,遭到埋伏,当场被射杀约一百余人,松井原惨死,田中侥幸逃脱,刚回广陵。” “啧啧啧。” 陈词被负着手,心想他还低估了驼龙山的草莽,还以为是一群只知道欺凌弱小的草寇,却不想如此胆大,连东瀛人都敢抢? “其他人呢?不是七八百的东瀛人吗?” 樊褚道:“其余全部被俘。” “嗯,静观其变吧。” 此事发酵很快。 因为两天后,有一老农押送驴车在城门口被拦下,官兵检查才发现,驴车里装了三百多颗人头,这还了得?当即就把老农扣押,大刑伺候,一番拷打,老农还是不承认,说是附近村庄的汉子,让他把东西押送到城里的东瀛街,给了他一大笔银子。 官兵啧啧称奇:“你真是胆大包天,这等买卖都给接啊。” 老农哭丧着脸,唉声叹气:“早知道是这种短命的活路,打死我我也不不干啊。” 官兵对东瀛人没什么好感,也没为难老农,放他走了,然后叫人把人头全部送到东瀛街去。 原本只在小范围传播,没想到短短几天,沸沸扬扬,大街小巷的茶馆都在议论,有些喝醉了酒的老头,谈起驼龙山的大当家小霸王张顺,真乃当世英雄。但也有不少人嗤之以鼻,觉得张顺不过是打着幌子,能捞一笔是一笔。同时,许多人认为张顺眼里没有道义。据说张顺这次犯案,杀了一名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射杀一百余名东瀛百姓,还俘虏了六百多人,这些人头,就是被张顺残忍割下的被俘获的东瀛男人的头,用以震慑和挑衅小千叶剑道馆。 第54章 整改军纪,杯酒释权 小千叶剑道馆。 留着鼠须面色发白的田中仁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喘。他自负,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严谨的人,做事不拘于小节,却不想前日狠狠栽了跟头,现在他坐立难安。他哪里知道这群该死的山贼胆子那么大,竟敢不顾道义出手,现在他惶恐,因为他的疏忽,八百多同胞被山贼所俘。现在田中心里懊恼,暗骂为什么自己运气这么差,明明前几次撤离侨民都很顺利,偏偏轮到了他,就出现了这种状况? 上杉祁背负着双手,阴沉着脸,时而看向天空,时而看向他身后水墨的行书“小千叶”三字,默不吭声。 但越是这种氛围,田中心里愈发忐忑。 “阁主,田中甘愿以死谢罪。(东瀛语,下同)” 上杉祁依旧没说话。 下一刻,“咻”的一声,刀光一闪,角落陈列的一排长刀,有一柄已然出鞘,飞至上杉祁手里。 “战争要来了。” “现在军府乃是用人之际。” “留着你的命,还有作用,你还是想着如何戴罪立功吧。” “这次,先以指代首。” 话毕,寒光一闪。 田中只觉得大拇指发凉,旋即就是蔓延心田的钻心的疼痛,他一低头,才发现左手血肉模糊,大拇指掉在地上,他不敢吭声,也不敢说话,默默运气,止血。 “是,多谢师兄。” 上杉祁一挥手,田中走了,大厅恢复冷清,上杉祁沉吟了一下,拿出笔墨,写了一封密信,一吹哨子,便有一大雁飞来,落于他左肩之上。 “去吧。” …… 陈词听从了慕容桐的建议,书写了书令,以他驸马爷的身份,起草布告,广纳英杰,召集天下群雄,奔赴广陵,匡扶社稷。 其实,他并没有抱有什么希望,毕竟是那远在京城的父辈的影响力,具体几何,尚且未知,但试一试总是好的。 这一日,陈词去吴王府拜访吴王。 吴王像是老了二十岁,两鬓斑白,再不似去年模样。慕容氏是雄踞吴南地区四百年的贵族王公,四百年前,吴王的祖先曾追随姬无涯征战天下,后姬无涯一统十四州,建立大凉帝国,论功行赏,将吴南地区封赏给了吴王的祖先,延续至今。可以说,吴南地区是慕容氏独有的基业。 那些氏族的裸官,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无牵无挂,爆发了战争,他们想走就走,转移资产,可是吴王不行,他的根在这,他不能走。吴王走了,百年之后,他有何种脸面见列祖列宗? “世侄,坐。” “吴王。” 陈词见吴王憔悴的脸庞,叹了口气,他知道吴王面临的困境。 有婢女上茶。 “吴王,我这次来,是想阐述一下我的想法和观点……” “世侄但说无妨。” 陈词颔首,组织了一下措辞,说道:“吴王,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内部未平,何以平天下?如今东瀛人虎视眈眈,战争随时爆发,吴南这些裸官,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却想的是临阵脱逃,依我之见,不如雷厉风行,该抄家的抄家,该处斩的处斩,该革职的革职。大敌当前,当统一战线,为战争做准备。” 吴王苦笑,道理他都懂,可吴南的局势并非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那么多年的发展,氏族在军中影响深远,不是表面那么浅显的。 “世侄,你初来乍到,不懂,唉,算下来也是我造的孽。”吴王没有点明是否采纳陈词的建议。 陈词目光灼灼盯着他。 第一,多年的发展,氏族的力量不容小觑,根深蒂固,许多氏族都有子弟在军中任职,甚至有庞大的,一个家族的年轻弟子都在军中,如果动了氏族的蛋糕,他们合纵起来,足以轻易把吴王架空。 这也是为什么吴王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氏族把家产转移却无能为力的原因。 连广陵尚且如此,其余几城几郡呢?那些出现大量吃空饷的现象,就是因为氏族的力量过大,在军中一手遮天。 道理陈词都懂,吴王也懂。 但就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些氏族跑路? “吴王,你若是软,他们就当你是软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低声下气,若是这样下去,真爆发战争,吴越必败无疑。” 吴王垂头丧气:“依世侄之见,该当如何。” 陈词端起茶杯,笑而不语。 吴王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军中虽被大量氏族子弟操持,但吴王也有不少亲信部队,比如余昌龄、孙良,这二人都是吴王一手提携的亲信。余昌龄是广陵军团总督,是吴南上将军;孙良是金陵军团总督,吴南左将军。放眼吴南地区那么多支军队,那么多将军,谁都可能造反,谁都可能有私心,围堵余昌龄和孙良,这二人是绝对忠心耿耿,赤血丹心。 “末将拜见吴王。”余昌龄走来,他穿黑红色战甲,身高九尺,魁梧壮硕,此刻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让人难以轻视。 吴王爽朗一笑,走上去搀扶他。 余昌龄受宠若惊。 “将军请起。” 余昌龄不明白吴王的转变,直到落座后,他看到了陈词和樊褚,便默默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接下来,吴王直奔主题,将军中的局势和吴王的忌惮说了一遍,余昌龄一直默默倾听,直到吴王说完后,他知道了吴王的意图,铿锵道:“末将全听大王吩咐。” 吴王心里满足,心想不枉我一手提携与你。 余昌龄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他以军功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对属下要求严苛。所谓物以类聚,余昌龄是个刚毅爱国的男人,他的部将,也都是一样的铁一般浇筑的汉子。接下来,在陈词的旁听下,吴王和余昌龄达成了密谋。 晚上。 广陵军团中,旗以上军衔的提督都收到了邀请,来吴王府赴宴。 整个广陵军团,加上巡城军,总计约有53旗,正副提督,就有一百多人。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出身氏族,在军中具有影响力。 吴王是想,杯酒释兵权。 吴王大摆筵席,邀请军团的将军们,这还是头一遭,许多将军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揣测吴王的意图,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吴王这个节骨眼召集他们,定然是有什么目的。 世子殿下慕容桐亲自敬酒。 偌大的大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酒香扑鼻。 余昌龄牵头,赤着膀子,和一众将军们把酒言欢,聊起了当年他投军入伍,在荆州和乱军打仗的光辉事迹。 夜深。 众人微醺。 吴王和陈词眼神交汇,清了清嗓子,说道:“如今东瀛人狼子野心,煽动战火,战争随时要开启,我们该怎么办?” 有将军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心中了然,原来这次聚会是吴王为了凝聚人心的,不用想,接下来吴王肯定会说一些话让众人拧成麻绳。果然,无数将军高呼道:“驱逐倭寇,保卫河山。” 吴王颔首,沉沉道:“没错,如果战端一开,人,无分老幼,地,无分南北,皆应要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余昌龄道:“大王,我等食吴王俸禄,当竭尽所能,舍命抗战。” 有余昌龄牵头,一众将军高呼道:“誓死守土,保家卫国。” 眼见情绪高涨。 吴王冷笑一声,扫视一众人,幽幽开口道:“可是,这个节骨眼,有人临阵脱逃该怎么办?” 话毕,方才还激动振奋的现场瞬间一冷,有人面色一寒,暗道一声不好。 “如今外敌眈眈,仗还没开打呢,就有人想跑了,这叫什么?未战先怯,哼。我们中有的人,一年那么多真金白银流入他们的府邸,那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一年到头的忙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赋税,关键时刻,这些人不思进取,不想着怎么御敌,却想着怎么逃走,这是什么?”吴王面无表情,目光所过之处,许多人皆不敢与之对视,低下头,十分羞愧。 余昌龄抽出镶嵌有大红宝石的佩刀,放在桌上,嗓门极大:“吴王,您说,是谁?我带的兵,要是谁敢临阵脱逃,我非剐了他的皮。” 吴王却没点明,依旧幽幽开口:“如今大敌当前,我不想让敌人看笑话,我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若是还有人伦,自己站出来,卸去军职,想逃,就逃吧,若留下来的,私底下再敢搞什么小动作,可别怪我不客气。” 无人站起来。 也无人说话。 吴王假装露出很满意的笑容,又道:“那好,果然无愧于我吴南好男儿,都是好样的。” 众人松了口气,有抱有侥幸心理的将军冷笑,心说不过如此,但接下来吴王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今形势危急,我呢特意向户部借了诸多黄金,但依旧难以弥补军费开销的亏空,如今大敌当前,战争随时会开启,招兵买马刻不容缓。我先表个态吧,为了应对即将来临的战争,我个人捐赠黄金二十万两作为军费开销,诸位,既然都愿死守吴南,也请表个态吧。” 余昌龄身先士卒,朗声道:“末将愿捐献府上全部金银粮食。” 有人暗骂。 但大多数人都开始捐款了。 毕竟真正想保卫吴南守卫家园的人不少。 真正想跑的只是少部分。 吴王看到所有人都表态了,微微颔首,表情细微变化,说道:“钱蒙将军,若是本王没记错,你的哥哥在广陵开了渔市,赚了挺多吧,怎么就只捐白银五百两?” 那叫作钱蒙的将军急忙磕头跪下,诚惶诚恐:“大王,末将一年俸禄也就四百四十两……” “哼。”吴王斜睨他一眼,“你你哥哥仗着你的职务,可没少捞钱啊,前几日我才看到,你哥哥一家拉运银两铜钱去中州商会的钱庄,可用了好几辆驴车……” 钱蒙脸色微变。 “既然如此,那你也走吧,卸甲归田去吧。” 钱蒙想开口,但咬了咬牙,最终什么都没说,将象征自己军衔的佩剑放在桌上,默默走了出去。 陈词给樊褚使了一个眼色,樊褚颔首。 他早就命了十名扈从埋伏在王府外,出去一个,杀一个,这些裸官,留不得。 接下来,吴王又相继革除了二十来个旗主的军职,让他们告老还乡,无一例外,这些人都被陈词的扈从杀了。 …… 这一夜,广陵震动。 吴王雷厉风行,铲除贪官污吏,一夜灭门了二十多家氏族,全部家产收归王府,男女老幼,杀得人头滚滚。 用陈词的话来说就是特殊时期,当特殊对待。 此举虽然惹得无数人背地里唾骂吴王,但因为这次清剿,军中改变了面貌,焕然一新。但是,吴南军队存在的问题还有很多,还需要一步一步走。 第55章 各方势力,暗潮涌动 时光荏苒。 四月。 这一个月也发生了诸多大事件。 比如说吴王雷厉风行的军改,二十四名高级军官被斩首,惨遭抄家,家产被全部冲入府库,供军费开销。平时有作风问题的营主也被牵连了上百人,广陵四大城门口的集市上,每天都有人被斩首,惹得百姓称赞叫好,敲锣打鼓庆祝,直言吴王终于开窍做了一件好事。 广陵城的百姓过得不如意,其实天下都一样。总有人仗着身份横行霸道,我行我素。 这些被斩首的军官,大平时都劣迹斑斑,现在被当众斩首,群情振奋。 因为一下子少了如此多的军官,吴王都亲历亲为,命余昌龄在军中选择优秀青年骨干,提携军衔。 陈词闲下来。 果不出他所料,他书写的召集令有个卵用,一个月了,不见一个江湖好汉来投奔。 因为局势紧张,再加上吴王为了感谢陈词的帮助,特意批了文书,让陈词可以招兵买马,并设了一个旗的编制为独立旗,独立于广陵军团外,也就是说,陈词可以组建一支千人的私人武装。 太安二十三年四月二十日。 这一日,广陵城内传出一个惊天消息,驼龙山的草莽被铲除了,一夜之间,一千多人无一幸免,尸体堆积在一线天峡谷。 此事惊动了吴王。 能无声无息剿灭驼龙山草寇,此事不得了。 陈词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吃惊。 吃惊的不止陈词,还有张莽,要知道,之前他为了剿灭八宝山的草寇,损兵折将,折腾了一个月,现在得知和八宝山势力一般的驼龙山,无声无息被人给铲除了,这还了得? 万众瞩目。 吴王乘坐马车,陈词也带着扈从跟随,同行的还有许多军官,浩浩荡荡赶赴驼龙山。 据悉,发现一线天堆满尸体的是附近的村民,他们发现最近这一带出现许多豺狼,壮着胆子就来了,结果看到那么多尸体,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就去报官了。 等众人来到这里,早就被士兵们围住。 “启禀吴王,上将军,我部广陵军团‘策’字军‘瓒’字旗已全面占领驼龙山山寨,未曾发现敌人。”有士卒来回报。 吴王颔首。 这里臭气熏天。 尸体大都已经腐烂。 陈词眯起眼,捂住口鼻,仔细一看,这些尸体都是山贼的,其一,大都纹着刺青,是出入过牢狱的,有人还发现了驼龙山大当家张顺的尸体。 张顺浑身没一块好肉,伤痕累累,看来生前遭受了非人折磨。 千余尸体横七竖八,阻塞了道路。 蛆虫翻腾,臭味熏天。 “嗯?” 陈词眼睛眯成一条缝,蹲在一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前,细细打量伤口。伤口血肉模糊,但很工整,是被利器一刀毙命,长刀…… 武士刀? 吴王的气色不太好看,倒不是因为这些山贼被人灭门,而是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件事。 如果干这件事的是一支军队,那这支军队也未免太骁勇善战了些。 一行人沿着山路上山。 来到山寨外。 如今山寨早已人去楼空,地上没什么尸体。 沿途也有不少尸体,都是被一击毙命,看样子,像是死于慌乱间的逃亡。 山寨内,尸体也有,但数量不多,大都死得很仓促。 一路到了大堂,桌上还摆放着没吃完的烤肉,当然,早已生蛆,骨头散乱一地,瓶瓶罐罐的碎片充斥地上,桌椅破碎,乱了一地,看来当时这里发生了冲突。 这时,陈词眼尖,注意到地上掉落了一柄长刀。 他弯腰捡起。 目光一凛。 东瀛倭刀。 吴王也看到了,他的神色更加冰冷。 接下来,经过一个时辰的勘测,他们捋顺了关系,大概猜测到了张顺这伙土匪是怎么被人灭了的。 先是一股五十人左右的东瀛刺客趁着夜色摸了上来,杀掉了沿途的守卫,然后一支大概三百到五百人的东瀛士兵长驱直入,守在各个卡点,全歼了驼龙山草寇。 这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十分困难。 因为驼龙山占据天险,易守难攻。 而且守卫森严。 那么这支五十人左右的杀手,都是精锐,单兵作战能力极强。 甚至,这数百人的部队,也都是精锐。 想清楚这一点,吴王脸色更加凝重,东瀛人的部队,作战能力如此之强,如果他日爆发战争,该当如何? 驼龙山草寇覆灭,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一样笼罩在众人头上。 “焚毁尸体,撤。” …… 中州,洛阳。 “唔,东瀛的厨艺就像是你们那偏居一隅狭窄的小岛一样,不够大气,东西虽美味,但不够精湛。”恭亲王品尝了一下竹下未卜送来的寿司,略有嫌弃。 竹下未卜尴尬一笑。 “唔,这朝廷啊,就像是大凉各地的河流,错综复杂,但有一点是一致的,任何江流最终汇入大海,这不,本王还在观望,就有人捷足先登了。”恭亲王的意思是,他还没动手,就有人迫不及待想看到吴越陷入战火了。 他心里也有几个猜测。 大皇子。 三皇子。 户部尚书。 但究竟是谁,他也不得而知。 和公孙澜一样,他也没往黄石身上想。毕竟,虽然朝廷上的百官迫于黄石独揽大权的淫威,暗地里称他一句“九千岁”,实际上没人看得起他。 黄石再如何权势滔天,也不过是仗着皇帝陛下的恩宠,他再如何,也不过是阉人一个。 怎么,也有胆子觊觎皇位? 竹下未卜捋着胡子,笑眯眯道:“王爷,不管暗中之人是谁,但总归是支持您的派系,都是一家人。” “别,本王可和那些人不是一家子,大皇子城府深,三皇子暴躁,都不是能坐下来好好讲道理的人,惹毛了他们,本王可捞不到什么好处。” 竹下沉吟着,压低声音道:“王爷放心,我东瀛的首相大人下了军令,最低会在吴越战场投入超过百万大军,若是战端一开,必定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到时候朝廷之上,还需要王爷擀旋一二。” “哈哈哈,自然,自然。” 恭亲王姬载用筷子拾起一寿司放在嘴里咀嚼,眼光溢出寒气。 算下日子。 皇帝陛下也该归西了。 皇位空荡荡的。 没有立太子,也没立储君。 那么想要这个皇位的人,可就多了,不过,虽说自古立长不立幼,但现在朝堂之上派系林立,他姬载也有一席之地,大皇子想就这么当上皇帝可没那么轻松。 且不说三皇子不会愿意。 百官不会愿意。 他姬载也不会愿意。 想要皇位? 哼哼,想要皇位,那就要靠军功。 大凉延绵四百多年的江山,二十八代君王,从姬无涯时代起,哪一个皇帝不是依靠赫赫战功崛起的皇位?哪一个皇帝不是踩着无数尸体登基? 不论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想要争夺这个皇位,唯有带兵亲征,去吴越战场上取得那不世之军功,只有让天下人信服,才能登上这九五至尊。 想到这,恭亲王眼睛更加阴沉,如果大皇子和三皇子真去了吴越两地,那他定让他们有死无生,十万个人去,十万个人死。 到时候,放眼京城,还有谁能与他争夺这个皇位? 想到这,恭亲王神情愉悦,从一旁的檀木盒子里拿出烟丝卷起来,点燃火折子,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他垂涎皇位已久,为此密谋了二十年,如今终于要唾手可得了。 “唔,烟丝不错。” 竹下未卜笑着举杯,“王爷,等我东瀛取得吴越,年年为您贡来烟丝。” “哈哈哈哈。” 恭亲王哈哈大笑,也举起青铜酒樽,“竹下君有心了,若本王登基,到时候本王……哦不,朕,朕一定授予你一个爵位,你这等人才在东瀛内阁实在屈贤了。” 竹下未卜保持微笑,没有反驳,他心里却是冷笑不已。 在竹下未卜心里,恭亲王只是一个小人,无勇无谋,只配躲在阴暗角落,他视恭亲王为棋子。并且,他深信不疑,像恭亲王这种人,根本不配当皇帝,现在他也只是利用恭亲王的野心罢了。再者,如果连恭亲王这种人都能当上大凉帝国的皇帝,那这个皇位未免太没有含金量了,是不是东瀛的天皇陛下,也能来坐一坐龙椅? …… 自从驼龙山草寇被灭后。 陈词整日坐立难安,他非常忌惮东瀛人的军事素质和单兵作战能力,光论两次剿匪战绩而言,如果剿驼龙山的东瀛部队,出动的只是常规部队,那就非常恐怖了。 如果细说,一对比,可以得到一个结果,一个东瀛武士,比得上十名吴南士兵。 这是天壤之别。 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陈词参观过乾山兵站,那里的士兵训练水平略有低下,冲锋陷阵还行,论单兵素质,实在不强,陈词有一种自己去训练士兵的想法。 陈词听说东瀛街的东瀛人,已经陆陆续续撤离了广陵,现在还剩下大概千人左右。 陈词得了吴王的文书,也开始招兵买马,有驸马爷的名头挂着旗帜,许诺好处,许多人响应,但效果依旧不理想,再加上陈词也比较挑剔,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的,所以一个月来,现在陈词手里也就组建了不到一个营的兵力,还没有正式投入训练。至于军械采购的事情,陈词已经和吴王达成了协议。 据说因为局势升温,吴王为了购置军械,又与兵部展开了合作,被狠狠宰了一笔。 他天天大骂朝堂上的人都是发战争财的。 这一天,陈词和公主去逛街,走在集市,忽然发现街头出现大量难民,陈词随便拦下一个巡城官兵,那士兵恭恭敬敬下马,道:“驸马爷,都是从南边来的,据说苏州那边矛盾愈演愈烈,随时要打起来了,许多难民撤退,估计未来几个月难民更多。” 陈词皱眉。 前线已经要打起来了吗? 公主看着蹲在街头蓬头垢面的难民们,有些于心不忍,他穿得金枝玉叶,可这些难民却食不果腹,她心里不是滋味。 陈词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正好他意,如今战事随时要点燃,陈词缺乏部队,而这些从前面逃难来的难民,里面的青壮年,就是陈词迫切需要的兵源。 当日,陈词拿出粮食千石,在四大城门关卡前,熬制稀粥,布施赈灾,先吴王一步把口碑打出去。吴王也没闲着,知道这个关头得民心者得天下,当即让士兵在城外开辟难民营,让难民们居住,然后拨了一大笔粮食让人熬制稀粥,但粮食不是白吃的,如今战事随时要爆发,正好需要大量的人力去城外各地修建防御工事,这些难民就成了最佳的人力。 各种事宜井然有序进行。 谁也不知道大战什么时候爆发。 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为大战做着准备。 第56章 截然不同,两个结果 “诸位,这是我们驸马爷,桃源镇的领袖,陈词,陈言卿。” “今儿我家驸马爷和公主心善,体恤灾情,不忍人间疾苦,特意开仓放粮,赈济你们,今儿大家敞开肚子吃喝。” “哦对了,吴王有令,如今战火如急弦,前线局势不明朗,考虑到如此多的难民涌入广陵地区,下了文书军令,即将在广陵城外修建工事,工钱按照广陵城经济水平给予,凡有男丁愿意出来参与的,皆能管饭。若家户内只有老弱妇孺的,也可登基在册,去纺织厂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再者,吴王起草了征兵布告,凡有意愿者,通过体检和政审,皆可投军入伍,报效吴王。” “……” 城楼前,有一军官扯着嗓子喊着。 有士兵忙着去贴告示。 城楼前聚集了乌泱泱的难民,人头攒动,有识文断字的,在解释布告上讲述的。得知驸马爷和公主自掏腰包拿出粮食赈灾,缓解如此多难民涌入城池的窘迫,许多人热泪盈眶。 他们大都是从苏州来,为躲避战乱,大都是放弃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一路上,身上仅剩的盘缠都用光了,有的饿了几天,眼冒金星,就差点易子而食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广陵,吴王的座下,可惜吴王也忙得焦头烂额,整日桌上的文书就堆了一大叠,军务和政务都需要亲力亲为,哪里有时间顾及这么多难民?可现在,人们听说驸马爷和公主主持赈灾,虽是稀粥,但勉强也能果腹,饿昏头了的人,就不是人了,脑子里早就没了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和尊严。总之,现在绝大多数人脑子里都是感恩的念头。 “驸马爷心善啊。” “……” 苏州尚未沦陷。 只是那边距离东瀛人屯兵的地方最近。 现在局势紧张,苏州军团总督杨万里日日练兵,天天都在和东瀛人爆发武装冲突,百姓苦不堪言,预感战争随时要开启。 杨万里是军人,戎马一生,他对东瀛人恨之入骨,得知东瀛人在海域增兵,无数军舰驶入港口,还在翁山、会稽郡等地登陆,杨万里摩拳擦掌。事实上,军衔到了那个地步,就很难更进一步,但杨万里有野心,他如今六旬有余,双臂仍然能有千斤之力,可开百石硬弓,自恃武功盖世。又是实权将领,振臂一呼,便有数万将士死守效忠,多年前,他对没有参加荆州之战而感到遗憾,看到曾拜入自己门下追随自己的年轻人去了荆州,打了几丈,回来以后都授予了军衔,和自己一个地位,他眼热的很。奈何吴越平静如湖泊,如今东瀛人挑衅,战火要燃起来了,杨万里窃喜,战争,对军人而言,尤其是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来说,意味着数不尽的军功,赚不完的荣誉。 所以,面对东瀛人源源不断的增兵,杨万里不惧反喜。 他总是站在苏州城墙上眺望着东瀛盟军的驻地,不屑道:“有我镇守苏州,东瀛宵小,安敢犯吾之境界?” 然后,副将每次看到主帅如此心高气傲,想到己方斥候打探的军情,说是东瀛人的军队至少出动了二十多万,希望将军不要轻敌,每当这时,杨万里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苏州是吴南屏障,他东瀛人有大军二十万,可我吴南也有雄兵十五万,再者,我吴越四地彼此同气连枝,唇亡齿寒,苏州是最危险的,但也是最安全的,何惧之有?” 话虽如此,杨万里却也不是傻子,知道己方军队相差甚远,他潜意识总是将东瀛人和北方草原上的蛮子与西域之外大沙漠上的蛮夷一样想象的未开化,他也怕东瀛人不讲武德,不懂吴越政治派系的关系,忌惮东瀛人不宣而战,便也秘密下了军令,大肆招兵买马。 杨万里没钱。 他没有足够的钱。 招兵买马可都是烧钱的无底洞。 但战事迫在眉睫,杨万里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便让苏州城里的男人都来当兵,有马匹的捐马匹,有粮食的捐粮食,如此一番,苏州城百姓被整的人心惶惶,附近县镇的村民闻言,不管是不想投军也好,还是忌惮即将来临的战争,都意识到苏州不是久待之地,连滚带爬,带着家眷,连良田屋舍都不要了,往广陵逃窜。 百姓愚昧,苏州是前线,危如累卵,广陵可是吴南的心脏,是吴王的大本营,那里总该安全吧? 陈词听从了公主的意见,慨慷挥手,搞了五千石粮食,让部下熬煮成粥,分给难民,看着井井有条的秩序,他很是满意。 不管如何,今日,他陈词的名头算是打出去了。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饿急眼了的难民,眼里可不管什么虚情假意。 这时,几骑骏马奔腾而来,立马有军士上前,单膝跪下行礼,“拜见世子殿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世子殿下慕容桐,以及他的随从。 慕容桐微微颔首,行至陈词和公主身前,几人互相执礼,算是打了招呼,慕容桐笑道:“这次又劳烦驸马爷破费了。” “算不得什么,如今乱世将至,我等皆应有共同抗战之责心。” 互相寒暄了几句。 其实难民一事,慕容桐早就注意到了,他正准备命人洞开粮仓,结果被陈词捷足先登了。毕竟那么多难民,如果短时间不处理好,那就是最令人头疼的,且不说秩序问题,这些难民会严重堵塞交通,有些难民不开化,冥顽不灵,不懂什么律法,饿急眼了也不在乎那些,到时候一定会引发一定的犯罪率。现在广陵城本就是多事之秋,如果真这么搞起来,又得命军士彻查,得不偿失。 陈词出手,可谓是两全其美。 先是缓解了广陵治安,减轻了慕容桐的压力。 二则,为陈词自己谋得了好的口碑。 这时,不远处忽然走来一骑马队,人群一片嘈杂,陈词循着他们议论声望去,也是眉头紧锁。 东瀛人的马队。 坐在高头骏马上的,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好像叫什么宫本俊。 原本秩序有条不紊的难民,一下子像是见到被夺走了骨头的恶犬,目光不善起来。要知道,若非和东瀛人的政治局势升温,他们也不会背井离乡,受这个鸟气。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下子,现场气氛凝重起来。要知道,城外这里粗略可是聚集了两万多难民,而这些东瀛人只有寥寥十余人。 如果他们真一窝蜂冲上去,足以将这些东瀛人大卸八块。 宫本俊面无表情。 苏州的局势他自然是知道的。 现在吴越两州的高层都卸磨杀驴,查办了东瀛人开的产业,比如造纸厂。 尽管,负责这些项目的东瀛人一再解释,向当地政府质问,说民族的政治矛盾不要上升到个人商业行为,然并卵,吴王可不听这样,都要开战了,难道还要留着你们继续吸我们大凉人的血,赚了钱又去当作军费,然后转过头来侵略我们吗? 宫本俊嘴角上扬,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难民有些好笑,心想大凉人骨子卑贱,怪不得。 不怪他这么认为,东瀛地域狭窄,十分贫瘠,却能让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反观大凉,地大物博,坐拥十四州广袤无垠的土地,人们却过的贫苦,这不仅仅是政治制度的问题,而是大凉人内部自己的矛盾。理论上,大凉的资源,是足以让每一个人都过上好日子的,可身居高位者,远的不说京城的达官贵人,就说各地的王侯氏族,垄断物资,宁愿粮食在仓库里被老鼠糟蹋了,宁愿果实烂在枝头上了,也不愿意贱卖给百姓,反而变本加厉抽油榨税。这是东瀛人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明明可以一同繁荣富强,可弄到最后,只有少部分人能享受到钟鸣鼎生活,反而绝大多数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后来,宫本俊在大凉待了几年,详细了解了大凉的政治体系和人文历史,总算找到了答案。 也许,人心本来就是自私的。 大凉的政治体系,只是为了更加完美的控制底层愚昧的百姓。 只有老百姓天天为三餐漂浮,为生计操劳,他们才没有足够的动力去造反。 话有谁会来,为什么东瀛人没有这个后顾之忧?那就是历史因素了,无论是他们信仰的“武士道”和“葫芦道”,都是深入民心的,人们要么偏激的将民族荣誉感视为最高功勋,为天皇陛下出生入死是最高荣耀;要么就是葫芦岛的与世不争。总之,大凉和东瀛在对民心和思想的控制上都采取了行之有效的手段,但却是截然相反,造成的结果也截然不同。 想到这,坐在马鞍上牵着辔头不动如山的宫本俊冷笑一声,有些不屑。 这样一个民族,根本无需外部干预,自己垮台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样腐朽的政权,迟早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杀了他们!”有难民捕捉到了宫本俊微不可查的表情,凶狠道。 第57章 同门师兄,剑道超凡 “杀了他。” “杀了他!” “……” 难民的情绪高涨,似乎被煽动了怒火,实在是宫本俊的神色太具有挑衅意味。 他们背井离乡,放弃田产屋舍,徒步逃亡到广陵,本想得到吴王的庇护,却看到这些东瀛人高高在上的无所顾忌的走在城内,这种仇恨被点燃。 面对难民们步步紧逼恨不得杀了他的凶狠面貌,宫本俊毫无惧色,嗤之以鼻。他目光看得远,再加上盲目的崇尚“武士道”精神,他对死亡没有什么畏惧,现在东瀛正差一个导火索发动对吴越的全面战争,他刚被军府授予四品军衔,如果这个时候死了,那就是最好的导火索。历史会铭记他对大东瀛国的贡献,他日天皇陛下亲临这片土地,就是对宫本俊最高的荣誉。 “兄弟们,一起杀了这群狼崽子。”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也不知是谁带头,总之,一大群难民发了疯一样冲上去。 “放肆。”宫本俊冷笑,祭出长刀,眼瞅见最近的一个汉子要冲上来,他手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落地。 此举虽然震慑了不少人。 但更多人都是眼睛猩红,悍不畏死,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几乎将宫本俊淹没。 眼见宫本俊杀红了眼,陈词哪里能让他如愿,祭出长剑,怒喝了一声,飞身上前。陈词经过两个月的特训,身体素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有老疯子的悉心教导,实力得到恐怖提升,非常明显,他提剑踩着人群肩膀而去,着实吓了慕容桐一跳。 其实现在根本还没有彻底打起来。 十几个东瀛人正和难民对峙。 死了五六人。 陈词忽然飞身而来,宫本吓了一跳,仓皇出刀,刀剑交织,火星四溅。 “噼噼啪啪” 等看清了是陈词,宫本神色微变,急忙收刀。 “咻——” 长剑抵住宫本下颚。 陈词的眼内满是滔天杀意。 “杀了他!” “杀了他!” “……” 原本看到须臾之间就惨死在宫本俊刀下五六人,百姓们都恢复了理智,不敢上前,就看懂一人影迅速飞来,电光火石之间,又看到不可一世的宫本被制服,众人松气的同时又是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叫好声。 “你好大的胆子。”陈词冷冷道。 宫本皮笑肉不笑,神色很是高傲:“驸马爷看得清楚,某只是不得已反抗。” “哼,不管如何,你强势杀了我大凉无辜百姓六人,该当如何?” 宫本一听,打趣道:“驸马爷又是要钱?” “我要你娘,找死!”陈词不再犹豫,要强势镇杀他,宫本依旧没有惧色,坦然闭眼,可他等了半天,始终不见长剑落下,还以为陈词最终是忌惮此举惹得战争爆发。 毕竟,大凉还没做好准备。 同理,东瀛人也没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 现在的局势,两边都在积极扩军,如果哪一方先沉不住气,率先发动战争,一定是会吃亏的。 他不是赌陈词,而是认为陈词不敢,就算敢,他宫本俊也死得其所,不负小千叶剑道馆的栽培,不负北海道军府的期望。 然,宫本俊睁开双眼,瞬间毛骨悚然,赶忙恭恭敬敬道:“大师兄。” 原来。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麻衣男人。 此人风度翩翩,穿一袭和服麻衣,脚踩木屐,腰间别剑,此刻单手扼住了陈词的剑锋,有些诧异,见宫本俊说话,他脸色一沉,骂了一句东瀛语。 宫本俊羞愧难当。 “道歉,赔礼道歉。” 宫本俊不敢怠慢,他身后的十位东瀛武士也不敢说话,都是齐刷刷下马。 然后,在两万多人诡异的目光下,十一人九十度弯腰,“抱歉。” 上杉祁松开了陈词的长剑,道:“陈,实在抱歉,都怪某管教不严,才酿下大错。” 陈词没说话。 因为他浑身都僵硬住了。 陈词本来就动了杀人之心,都准备斩下宫本俊的头颅,谁知道那一瞬间,一股杀机锁定自己,他只觉得窒息,根本动不了,等在一眨眼,上杉祁就出现在了身前,单手扼住了剑锋,使其无法更进一步。 上杉祁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六具尸体,人群中有老妪和妇孺悲从中来,大声哭泣,看来应该是他们的家人,上杉祁叹息,于心不忍:“陈,此事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为了弥补这次误会,某愿私人拿出粮食三千石,我希望不要因为此事影响了现在升温的局势。” 陈词脸色惨白。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上杉祁的压迫感之中无法回神。 “嗯。” 见驸马爷妥协,人群没什么反应。 因为刚才,上杉祁几乎是几步瞬移而至,压迫怪拉满,在百姓眼里,那就是神仙般的人物。 上杉祁看向宫本等人,冷哼一声,那十一人皆感到战栗,默不吭声,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站着等待批评,上杉祁似乎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表示,只是斜睨他们一眼,拂袖而去。 这一次,没人再敢拦下这些东瀛人。 目送他们离开。 最终,陈词也走了。 陈词回到庄院,依旧没有缓过来,还沉浸在那窒息的压迫感之中。 好强。 这种强大感,令人无法升起反抗之心。 公主见陈词回来以后就闷闷不乐,之前城外的一幕她也看在眼里,当看到夫君主动出手,她还觉得激情澎湃,可等上杉祁出来以后,现场的气氛就诡异起来。公主也着实为陈词捏了一把汗,但幸好,上杉祁彬彬有礼,没有以武力逼迫谁,这倒是让公主另眼相待。 总之,今日有惊无险。 “他太强了。”陈词低语,有一蹶不振之势态。 公主轻轻拍着陈词的背,安慰道:“夫君,别多想,你才习武多久?” 是啊。 陈词眼睛瞬间清明。 自己才习武多久?上杉祁可是东瀛剑道宗师,一身武艺深不可测。 似乎比起来,自己也算得上突飞猛进了。 此时此刻,他对上杉祁流露出了强烈的探索欲望,此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给他的压迫感却是前所未有的,他忍不住拿上杉祁和老疯子比较,但老疯子从来没有过可圈可点的战绩。陈词觉得,上杉祁毕竟年轻,应该还比不上老疯子,但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能走到哪一步,恐怕很难说清楚。 陈词甚至暗暗想,假以时日,上杉祁的成就,会不会超越那天下最强之人,享誉天下的剑神? 这时,樊褚来报,“驸马爷,上杉祁来访。” “他?” “他来干什么?” 陈词和公主对视,都有些茫然。 樊褚摇摇头。 刚才发生冲突,现在上杉祁就来造访了? 陈词怀揣着好奇,便去前殿见了上杉祁,上杉祁是独自一人前来,他带着一枚礼盒,微笑的样子,如沐春风。 “陈。” “叫我陈词,或者驸马爷,我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亲密。”陈词铁着脸说道。 上杉祁笑了笑,抱拳道:“陈,算下来,你该叫我一句‘师兄’,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么生疏。” “谁跟你是师兄弟?”陈词冷笑,满脸厌恶。 上杉祁保持着笑容:“剑知秋前辈,也是我的师父,哦对了,我这次来,是想将师父他老人家赠我的冬至剑交还与你,我毕竟是东瀛人,无法继承正统,如今师父有了衣钵传人,这剑理当属于你。” 陈词:“……” 上杉祁还是老疯子的徒弟? 搞笑了。 刚才陈词还满脑子在想,老疯子和上杉祁究竟谁更甚一筹,现在想来,老疯子真是深不可测,居然连上杉祁这种心高气傲之人都甘愿拜入他的门下,由此观之,老疯子比上杉祁强了不止一个层次。 “你真的是老疯子的徒弟?” 上杉祁笑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夫三尺气概,生三生,出六窍……” 他在默念剑诀。 陈词一摆手,无奈道:“我相信你了。” 想不到,老疯子一声不吭,居然把上杉祁收为弟子了? 上杉祁面带微笑,指着礼盒道:“陈,这里是我为你准备的药材,你习武晚,错过了筑基最佳阶段,这也是师父的授意,无需跟我客气。” 陈词闻言,叹了口气,心想老天你搁这玩我呢? 上杉祁以礼相待,陈词总不能摆个脸色吧,没办法,陈词只好命人杀鸡宰羊,作势要款待上杉祁,结果上杉祁这个比,陈词本打算客套一下,谁知道上杉祁脸皮比城墙还厚,楞是不知道走。 落座后。 上杉祁很热情。 他居然悉心跟陈词讲述剑道,讲述他对剑道的理解,他讲得很细心,陈词本来还不以为然,没想到越听越入迷,末了,他都忍不住感慨上杉祁真乃武学鬼才也。 “你是如何拜入老疯子门下的?” 陈词很好奇这个疑问。 老疯子居然把自己的一身本事教一个东瀛人? 上杉祁笑了笑,娓娓道来。 当年上杉祁随老师从东瀛本州岛出发,乘坐战舰,抵达大凉,赴京城。 他的老师乃是小千叶剑道馆的大宗师,听说大凉尚武成风,剑神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入京也是虚心请教,谁知,宗师却吃了闭门羹,在京城半年,连剑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那段时间,宗师挑战了许多京城达官贵人府邸里的门客,皆以大胜,对没有目睹剑神真容觉得遗憾,再后来,他的老师就病死了。 上杉祁秉承师父意愿,在大凉开了武馆。 武馆刚开业,每天都会来一蓬头垢面的老乞丐在武馆门口酣睡。 许多弟子都驱赶他。 唯独上杉祁,上杉祁心地善良,见老疯子夜里睡着着凉,就给他盖被褥,谁知,老疯子忽然暴起,随手一挥,便从武馆内飞出三千长剑。 再然后,内敛。 上杉祁知道碰到了高人,还以为老疯子就是传说中的剑神,数次挑战,皆以惨败。 老疯子有心打磨他的剑道,在那几次挑战中,上杉祁的剑道升华,竟提升了境界。上杉祁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拜入老疯子门下,想要融汇大凉剑术。 再然后,老疯子惜才,毫无保留,倒也把一身武学倾囊相授,末了,还给了上杉祁自己的佩剑,冬至。 他说:“倘有一日,你能杀入京城,有一叫剑神的,执此剑,杀了他,也不枉我这一身武学。” 第58章 皇帝驾崩,内忧外患 上杉祁说完,陈词唏嘘不已,老疯子只是惜才。 老疯子那样的人,眼里可没什么政治概念,他是江湖儿女,看到一个年轻的剑道天才,似乎在上杉祁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我很感谢师父眼里没有民族之分的隔阂。”上杉祁说道。 冬至。 陈词瞥了一眼上杉祁递给他的宝剑。 长三尺三,做工精湛,青碧色的剑锋光泽,古拙的纹路,岁月气息浓重,光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天下仅有的绝世宝剑。 诗情画意的名字。 上杉祁说道:“师父诨名‘剑魔’,据说那宫里的剑神,也有一柄剑,名曰‘惊蛰’,与此剑一样,皆出自剑岛。陈,若有一日,你能攻上紫禁楼,还请勿忘师父之憾。” 陈词胡乱颔首,不过没往心里去,他眼里老疯子和上杉祁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了,随手御剑,连他们都无法奈何剑神,自己算个屁?再者,剑神旧居深宫,那里是龙潭虎穴,剑神除非自己坐化,否则谁有能力擅自闯入皇宫? 和上杉祁聊天陈词格外轻松。 这个东瀛男人,浑身有一股莫名的感染力、亲和力、信服力。 他没有什么宗师的架子,很随和,随时都表露笑容,更是让人容易放松警惕。 聊了许久,上杉祁该起身告辞了,走时,他欲言又止:“陈,我很遗憾,抱歉,近期吴越的局势问题。” 陈词皱眉,“没什么好说的,战场见面了,你我就是敌人。” 上杉祁苦笑:“抱歉,内阁和军府的右翼分子鼓吹战争,煽动民众,不是我能阻碍的。陈,我很高兴认识你,如果战争来临,我一定避免和你相遇。” 陈词置若罔闻。 目送上杉祁离开后,陈词怅然若失。 接下来两个月,上杉祁多次命人送来药材丹丸,都是弥补气血,活络筋骨,强身健体的好药,价值千金。 但上杉祁不在乎价值。 夜里,二人也会相约广陵之巅,上杉祁会亲自指点陈词的剑道武艺,在上杉祁的指导下,陈词的武学突飞猛进,不同往日。 他和上杉祁的感情也渐渐加深了些。 如果抛开立场和民族问题,无庸置疑,上杉祁一定是天下最完美的男人,他的一切就像是童话一样…… …… 太安二十三年八月十日。 京城。 家家户户白衣缟素,挂着苍白色的灯笼,敲锣打鼓,哀乐不止。 皇宫外,文武百官更是跪倒一片,哭声震天。 就在夜里寅时,御用太医程九姜匆匆进了皇宫,然后确定太安皇帝驾崩了,消息一出,朝野震动,几家欢喜几家愁。 宫门前,黄石老泪纵横,牵着年幼的小皇子,“殿下,进去看看吧。” 小皇子有些怯懦,看着宫门内站着的数十人,有点不敢进去。 太安帝驾崩的突兀,连太子也没立,现在帝国群龙无首,大皇子、三皇子以及一众皇帝的亲信都来了,跪在宫内,失声痛哭。 大皇子给礼部尚书许筠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装模作样抹了一把眼泪,红肿着眼睛,说道:“皇后,殿下,节哀。” 大皇子满脸哀伤吗,没有回话。 许筠说道:“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朝廷内外,忧患不堪,北有草原莽子虎视眈眈,西有沙漠蛮夷凶相毕露,东有倭人心怀不轨,天下满目疮痍,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立储君,以宣天下,布及四海,巩固我大凉江山啊。” 他话毕,百官一阵窃窃私语。 许多拥护大皇子的臣子皆出言附和。 恭亲王冷笑一声,他心想大皇子未免太急了些?但这个时候他不方便说话,也知道三皇子会跳出来,果不其然,三皇子给吏部尚书使了一个眼色。 吏部尚书冷笑说道:“国自然不可无君,可先帝忽逝,未留下遗诏。论德贤,臣认为大皇子更适合统军治兵,三皇子更适合治国安邦。” 拥护三皇子的大臣也都出言附和。 这下,两位皇子互相都眯起眼睛,内含杀机。 许筠冷笑:“先帝虽未下旨,可按照我大凉四百多年的传统,都是立长不立幼,大皇子当为太子也,无可厚非。” 这番话怼的户部尚书哑口无言。 这时,恭亲王给户部尚书公孙澜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暗骂一句老狐狸,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站队,那就三边都得罪了,便说道:“许大人说得不错。” 大皇子心满意足,多看了公孙澜一眼,心说这老小子还不错,本来大皇子决定自己上位,先杀鸡儆猴,就把公孙澜给满门抄斩,毕竟他依靠职务大肆捞钱赚的盆满钵满,抄了他能补充一笔国库的亏空。他也最烦公孙澜这种小人,哪边都不站,只知道隔岸观火。没想到公孙澜还挺识相? 可接下来,公孙澜话锋一转,幽幽道:“可纵观我大凉四百多年社稷,在位二十八代君王,其中半数都并非是太子出身,这皇位嘛,臣觉得,应该开始实际考察出发。如今大凉矛盾重重,更需要有能力之人才能抗起重任。” 大皇子脸色阴沉。 三皇子一挑眉头,和大皇子一样,也是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心说看你这么会说话,等我夺了皇位,一定会好好待你。 两边人吵得不可开交。 恭亲王冷笑,他心说吵吧,都吵吧。 当然,恭亲王也觊觎皇位,但现在他不能表露出来。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丞相,辛无忌说话了。 “先帝尸骨未寒,此事诸君日后再议吧。” 众人闻言各自表情各一,有人忍俊不禁,有人冷嘲热讽。 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大皇子即位还是三皇子即位,等待辛无忌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没有人搭理辛无忌,两边人又开始挣扎不休起来,一帮人拥护大皇子,一帮人拥护三皇子,吵得面红耳赤,都想在两位皇子身前表现。连恭亲王这种,也夹在人群中,但他们不拥护谁,只是在中间拱火。 眼看偌大宫门前跟菜市场一样。 忽然。 一道中气十足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陛下!” 这时,从宫门外传来一声嗓门厚重的惊呼。 接着是谩骂声和推搡声,无数百官侧目,有太监和禁军想阻止,却被呵退,来人身高八尺,年岁老得吓人,怕是有八旬了,披甲戴盔,腰佩宝剑,满脸哀伤,“陛下,陛下……” “元帅,您不能进去……” “滚开!” 那老元帅边喊着“陛下”,眼角布满泪痕,一边走进宫门,他走到黄石身前,黄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有百官皱眉,心想他怎么来了。 来者乃是威震天下的兵马大元帅,中州六十万铁军大统领,林破军。 林破军是太安皇帝一手提携的大元帅,曾在西域之战护国有功,军功无数。林氏,也是四百多年前追随姬无涯征战天下的氏族,雄踞岐山,被授予爵位,世袭罔替,这个老元帅的权力大得吓人。如今皇帝驾崩,连他都来了,也有人心惊,要知道林破军可是一个诨人,和太安皇帝关系莫逆,曾比武不让半分,吓的满朝文武都捏了一把汗,但皇帝陛下不仅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大大赞赏,由此观之林破军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见林破军来了,大皇子、三皇子以及一众嫔妃皆面色有些不好看。 自从林破军来了以后,现场的气氛,从宫门内外,都变了。 林破军走到黄石身前,抱起小皇子,默默进了宫门。 鸦雀无声。 林破军的举动似乎说明了什么。 是啊,除了大皇子、三皇子,还有小皇子。 可惜小皇子能有什么威望?所以自然被人忽略了,这下林破军的举动就显得暧昧起来。 恭亲王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暗骂一声,心说怪了,坏了。 千算万算,忘记算了林破军。 朝廷的局势很复杂。 有人拥护大皇子。 有人拥护三皇子。 也有像恭亲王、公孙澜这种自有私心的。 也有兵部尚书、禁军大统领一样不表态的。 也有辛无忌这种没有实权的。 人们就默认兵部尚书和禁军大统领是忠于皇帝,不谙世事,却忘了,还有一个岐山帅府。 岐山帅府,雄踞岐山四百年,扞卫皇权,统领数十万中州铁军,铜墙铁壁,举世无双。林破军老了,十来年没有上朝,有卸甲归田的意味,淡出了朝堂,被人忽略了,可现在他出来了,还抱着小皇子进了宫门,人们悚然。 无数目光落在黄石身上。 黄石,被戏称“九千岁”,这一年可谓是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把持朝纲。 难道…… 恭亲王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黄石想扶持小皇子上位?黄石为太监总管,没什么实权,但他和林破军是一个时代的人,二人交情莫逆,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如果他们强强联合,似乎未尝不可?想清楚这一点,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恭亲王抿了抿唇,只觉得有些干涩。 这时,林破军抱着小皇子走了出来,黄石默默跟在他身后,老元帅不愧是打了一辈子仗,眼光凌厉的吓人,无人敢与之对视。 所过之处。 一片低头。 林破军冷冷道:“礼部尚书何在?” “大元帅,臣在。”许筠一哆嗦。 “择一吉日,为陛下举行国葬。” “诺。” 见无人继续说话。 林破军面无表情道:“大凉以武立国,自古以来,历代君王,都是以不世之功勋登基。若没有军功,何以服众?不管你们心里有什么花花肠子,想要获得本帅的认可,想要获得中州铁军的认可,没有军功,都是扯淡。” 大皇子和三皇子面色阴沉。 恭亲王窃喜,没想到他想说的话被林破军说了,不过林破军说这话,效果更加显着。 林破军出席后,争论皇位就显得苍白了。 他话说得很明白了,想要登基,就要获得他的认可,别弄什么歪门邪道,只要有他在中州,如果阿猫阿狗能当上皇位,他不仅可以杀了阿猫阿狗,还能扶持一个新的阿猫阿狗上去。 太安皇帝驾崩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 北方各路诸侯纷纷前往中州参加皇帝陛下的葬礼。 西域王、山西王、并州牧、山东王、青州牧、冀州牧、赵王、雪国燕王,七路诸侯纷纷入京。 有了七王入京,惦记皇位的两位皇子和恭亲王,自然屁都不敢放,这些北方诸侯,比如西域王东方氏、雪国王燕氏,这两人体内流淌的都是皇族血脉,四百多年前也是姬姓皇族,他们只服军功,可不管什么朝堂上的权势。 总之,葬礼举办的很顺利。 但依旧是那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朝政依旧由黄石代理监国,皇后垂帘听政。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皇后的权力形同虚设。 而百官乃至皇子们,眼睁睁看着黄石成为代理监国,也毫无办法。 他身后有林破军站着,谁敢发牢骚? 第59章 战场遇见,绝不手软 太安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天下,天下哀乐,奏鸣不止。北方是皇权目力所及处控制最集中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像西域王东方氏、雪国燕氏这种皇族,四百年来,历代君王为了巩固地位,不惜赐婚公主联姻,有许多诸侯,都称得上是皇亲国戚。相比之下,南方群雄对皇帝陛下忽然驾崩,表现的没有那么积极,但有野心的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如今皇帝驾崩,群龙无首,朝堂上那复杂的局势,恐怕没个三五年载是迟迟选不出皇帝的,这是不是一丝机会? 有许多自诩深谋远虑的诸侯,其实早就想脱离大凉了。四百年的大凉,如同一条暮气沉沉的巨龙,趴在天地间,内部腐烂。 中州,洛阳。 这一日,恭亲王姬载和本州军府的统帅竹下未卜促膝长谈,谁也不知道二人达成了什么样的密谋。 只是当日过后,据说东瀛内阁首相下了文书,居住在中州洛阳、宛城的东瀛将领高层,都携带家眷,露出撤离至青州半岛黄海口,乘坐军舰离开。 对于这些,朝堂上的大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去管。现在的局势都火烧屁股了,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在笼络权贵,为了争夺皇位摩拳擦掌。 大皇子的母亲,是西域贵族,所以以西域王东方钰为首的三路诸侯,是大皇子的坚定拥护者。西域兵强马壮,并州狼骑骁勇,山西猛军善战,也就是说,如果真想以武力论胜负,打起来,大皇子振臂一呼,三路诸侯轻易能组建大军百万,剑指中州。 三皇子也不赖,他的母亲是雪国贵族,所以雪国燕王为首,冀州牧、赵王,都是三皇子的拥护者。这三路诸侯都是北方长城防线的王公,为帝国守卫北方江山,严防北漠草原人的入侵,四百年来,早就彼此流淌着血液,不分彼此。三皇子振臂一呼,也能轻易组建百万盟军为他差遣。 因此,这二人明争暗斗。 至于小皇子,他年幼,母亲是中州本地的贵族,是岐山帅府老元帅林破军的外甥女,他没有前两位皇子呼风唤雨的影响力。但在中州,支持他的人也不少,虽然有不少人没有表明态度,但也算是认准了小皇子。 六十万中州铁军,威震天下,举世无双。 未尝就怕了西边的、北边的几路诸侯。 当然,和朝堂上那些不表态只在观望的大臣一样,没有公开表露心迹,也不支持某个皇子的,还有青州牧、山东王、皖州牧。 南方的各路诸侯,皇权影响力难以波及,就暂且不表。 自古大凉的重心都在北方,因为北方诸州毗邻草原和沙漠,那些蛮夷炊烟大凉广袤富庶的土地。所以,在几位皇子眼里,南方的诸侯,以及北方不表态的诸侯,都是墙头草,谁当皇帝都不重要,反正他们只听从皇帝诏令,也不参与这种政治厮杀。就算是这样,也足够了,只要各路诸侯不干涉他们争夺皇权,那就足够了。 …… 太安二十三年十月一日。 吴越局势升温长达了半年,但始终没有开战,但这些时日下来,吴王下令修建防御工事,再加上持续的扩军,增加赋税,落在老百姓身上的担子就重了。虽然没有发生战争,但其实这样的日子是喘不过气来的,空气中都带着火药味,城内的治安更加严了。 据悉,吴越四路诸侯,在原有的基础上,这几个月的军费开销整整翻了一倍有余。有人猜测,吴越四路诸侯,现在可调集的兵马,超过一百八十万人。 四路诸侯都在大肆从其余州进口粮草、军械用以囤积,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紧迫的形势,老百姓的日子真是勒紧裤腰带,首先是政府低价收购粮食,只给老百姓留下足以果腹和来年耕种的种子,其次全方面的纺织厂、酒水、肉类瓜果都流入了军营。在各大城池周围,都集中修建了大型防御工事。谁也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到来,但无疑,他们做好了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的烟草生意,吴王做得很大,并且倾销十四州,大肆购置粮食马匹。 因为烟草的种植太广,也在军中盛行。 也好,这种紧迫时期,军人的神经也是紧绷着一根弦,再加上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军中严禁饮酒,据说有管不住裤裆的士兵夜里翻出去寻欢,被监军逮着,为了杀鸡儆猴,直接砍了脑袋,闹得人心惶惶。士兵们情绪压抑着,现在有了烟草,尼古丁刺激多巴胺分泌,倒是让人能沉得住气。 广陵。 某竹林。 “啪” 两道人影交织,战得火热。 原来这短短半年,陈词在上杉祁的指导下,武艺突飞猛进,现在更是突破了身体负荷的桎梏,一跃勉强跻身了宗师行列,能和上杉祁平分秋色了。 当然,是上杉祁刻意压制气息,不然陈词距离他还有相当长的距离。 “你输了。” 陈词一剑挑在上杉祁眉心。 上杉祁扔了长剑,勉强挤出笑容,“不错,你的进步很大。” “哼。” 陈词冷笑,转过身去,自顾自饮茶,“还记得你跟我说的吗?心不静,是学不好剑的,你心不静,如何与我一战?” 上杉祁心情烦躁,破绽百出,再加上陈词熟知上杉祁的用剑习惯,才能轻易战胜他。 当然,本质上是上杉祁压制了气息,不然一力降十会,陈词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他的。 “我要走了。”上杉祁只好如实相告。 “走?去哪?”陈词警惕起来。 上杉祁手指东方,“我收到了军府的调令,明日出发,我要去内阁任职。陈,很抱歉。” 陈词明白这话里背后的含义。 上杉祁收到了军府的调令,要去内阁了,意味着东瀛人即将发动战争,全面入侵广陵。 这一天,要来了吗? “陈,和你相处起来很愉快。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很遗憾,不过,我会避免在战场上与你相遇。”上杉祁说得很认真。 陈词却兀自笑了起来。 “哈哈哈。” 上杉祁面色不解。 陈词笑得愈发放肆,最后,笑声非常冷淡,他执冬至古剑,往地上一划拉。 剑锋内敛丝丝剑气。 一条三尺长的沟壑出现。 “你错了,上杉。你是军人,我也会是军人,从你决定拿起武器,踏上我背后的领土,想要侵略我的家乡时候,就注定了,我们只能是敌人。” “我们一定会在战场上遇见的。” “我希望你不要留手,因为我不会仁慈。” “我们是敌人。” 上杉祁怔怔看着陈词,没有说话,他的内心,似乎有一战东西断了,他觉得悲伤,却无法表露出来。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遇到我。”上杉祁这么说道。 陈词转过身去,斜睨他一眼:“上杉,看到地上这条线了吗?古人有割袍断义之说,今日,你我划地绝交,他日若在战场相遇,我必不留后手,全力杀你。” 说完,陈词扬长而去。 上杉祁直勾勾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其实,陈词没有想象中这样逍遥,他心里也很难受,堵得慌。 这半年来,他和上杉祁非常亲密,俨然师兄弟。上杉祁不吝啬,将老疯子教给他的武学,全部转授给了陈词,毫无保留,无数的药材,无数个日夜。 陈词不是铁石心肠,但还是没绷住。 太安二十三年十月十五日。 夜里,东瀛本州军府第一舰队登陆越州鄞城,不宣而战,持续三年的吴越之战拉开了序幕。 第60章 鄞城之战,黄泉路见 鄞城是越州沿海城池。 吴越是大凉帝国沿海最富庶的两州,繁荣昌盛,鄞城资源丰富,地大物博,许多来自北方和大南方的船舶都喜欢靠在这里进口物资。 吴越局势升温以后,鄞城郡守宁致远数次赶赴余杭和越州牧探讨驻防问题。 鄞城一旦失守,东瀛军队将长驱直入,从入海口一路打进吴越腹地,所以,鄞城是吴越战争的第一道防线。宁致远是太安三年的举人,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对政治有着极高的见解,深得越州牧器重。这些年,宁致远靠着扎实的学识和对政治独特的理解,步步高升,当上了郡守大人。他对军事也有非常高的远虑,自从吴越局势升温,宁致远整日把自己锁在屋内,浏览地图,最后,他下定决心,多次书信越州牧,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鄞城因为是港口城池,四面一马平川,缺乏天险。所以,宁致远书信越州牧,希望能在鄞城大量驻军,严防东瀛人的入侵,越州牧非常重视,便调集了一支水师部队在鄞城港口,增派了一个50旗的陆军驻扎鄞城。 如此一来,鄞城累计兵力有约十万人。 最近太安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四海,充耳不闻窗外事的宁致远也收到了风声。如果是一般人,也当个乐子听了,毕竟虽说都是朝廷重臣,食大凉君禄,但没人放在心上,吃的哪里是皇粮?吃的还不是老百姓的税粮?但宁致远得知此事后,面色凝重,再一次书信越州牧,他认为如今皇帝驾崩,朝堂之上各个派系挣扎不休,处于分崩离析之态,此时正是东瀛人全面入侵的时机,因为天下瞩目的都是太安帝的葬礼,是几个皇子夺位的雄心,谁会注意吴越的局势? 越州牧得知消息后,哈哈大笑,回信说宁大人多虑了,鄞城现在有驻军十万,何惧东瀛倭人?再者,越北诸郡同气连枝,随时都处于战备状态,若鄞城战火点燃,只需支撑三日,便能有援军相助,三日后,数十万大军赶来,将闯入的东瀛人一举歼灭,到时候,东瀛人退无可退,只能逃向茫茫大海,难道……你们十万大军,还挡不住东瀛人三日? 十万大军,就算是伸直了脖子让倭人砍,也得砍个三天三夜吧? 总之,越州牧没有继续增兵的意愿。 他认为,一切都是宁致远太过担心了,甚至他觉得宁致远是胆子太小了。 今日宁致远心乱如麻,此刻已经是深夜,丑时过半,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早就该歇息了,明日还要阅兵。 没错,阅兵,其实私底下许多军官都很反感宁致远了,有人说他是小心谨慎过了头,拿着鸡毛当令箭,天天为了这小小的乌纱帽患得患失,不就是因为正巧是鄞城郡守,正好处于吴越军事的重点防守城池,就天天耀武扬威般想展示自己的权力? 有军官也认为宁致远胆小如鼠,是每日生怕被东瀛人入侵,吓的睡不着,只知道拿他们当兵的开涮。 没错,持续半年多的军改,士兵们心力憔悴,经不起折腾。这样情绪紧绷了半年,谁能受得了?天天说打仗,但天天就是这样备战,大海一片蔚蓝,天空万里无云,哪里像是要打仗? 本来在这之前,士兵们白日里训练,除了要轮流巡视的,一般情况都能溜出去喝酒寻欢,找几个美娇娘醉生梦死。现在好了,大半年来,天天动员,时不时阅兵,白日里的训练量加大了不说,晚上还实行宵禁,不让夜出,甚至军营里不能赌博,连喝酒都不行了,这也就罢了,晚上睡不踏实,早早就要起床训练,偶尔还要应付宁致远的阅兵和他自以为慷慨激昂的演讲。各级官兵对宁致远都是哀怨不止,敢怒不敢言。甚至居心叵测的,都认为宁致远是借机打造自己的专属精兵强将,打着幌子,给自己谋私利。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宁致远走出府邸,就看到门口站岗的士兵打着瞌睡,连他出门了都不不知道,宁致远有些恼怒,叫醒了二人。 “干什么呢?” 两个士兵浑身一震,醒了过来,看清是宁致远,吓得脸色惨白,郡守大人严厉不体恤士兵是出了名的,二人非常惶恐,连忙说道:“大人,太困了,小的……” 宁致远黑着脸,成何体统?如今大敌当前,随时有可能开战,这二人身为军人,本来就该他们值班,却呼呼大睡,像什么样子。千万别说现在深夜,没精神是正常的。可宁致远认为,如果士兵白日里睡好了,怎会半夜打瞌睡?这不是借口,肯定是白日里贪玩,压根没把夜巡放在心上,便呵斥道:“自己去领三十军棍,下不为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点忧患意识也没有。” 两个士兵面色不忿,心想老子们大晚上守夜,你狗日的在屋子里搂着娇妻睡觉,现在你爽完了,怪上我们来了? 心里虽这么想,但二人还是唯唯诺诺点头,宁致远走远后,二人对视一眼,皆露出愤恨之色。 宁致远走出府邸,一路来到军营,见到精神萎靡不振的巡城士兵,不过当看到这位大人,那些士兵都强打精神,讪笑着说道:“大人。” “唉。” 宁致远心里叹息。 他没说什么,默默进了军营,这里更热闹,刚进,就听到四下传来打闹声,赌博声,他还闻到酒气,甚至一座大帐内,传来不堪的旖旎声。 宁致远脸色难看。 他走近才发现,一座大帐内,十几个士兵和军官聚着摇骰子,脸色全是疯狂和贪婪之色,喊着“大,大,大”“小,小,小”…… 宁致远什么也没说,又换了一个帐篷,里面十几个官兵在饮酒,哈哈大笑,哪里有什么疲惫之色? 地上无数酒坛子。 至于另外一个帐篷,更是不堪,里面的声音诱人,是女人的哭声,许多男人放肆的笑声。 宁致远置身这样的环境,他看向阴沉沉的天空,沉默了。 军纪散乱。 军令无法贯彻。 这样的军队如何取得战争胜利? 这时,宁致远耳畔听到这么一番对话。 “将军,咱们就这么喝酒,怕不太好吧?明日下午据说郡守大人还要阅兵……” “怕个球?那酸臭书生,也就那身官袍能显摆了,阅兵阅兵天天阅兵,像什么样子,真要打仗,阅兵有几把用?人生几何,醉酒当歌,依我看就是小题大做,说打仗都说了半年,你看这风平浪静的,哪里有打仗的样子?” “将军,慎言啊,要是被小人听见,传入郡守大人耳畔,将军少不得被军法处置。” 那将军嗓门极大,是个旗主,“怕个求?老子戎马一生,还怕他一个酸臭书生?府君大人也是,我等悍卒出生入死,还比不上一个读书的?哼,且不说打仗是无稽之谈,真打起来,还不是老子们这些当兵的第一个冲?那宁大人,怕是见到倭人的残忍,要被当场吓哭,尿了裤子,就算不怯场,怕是真打仗了,他一定第一个携带着他那家里娇滴滴的妻妾逃走,还不是老子们这些当兵的在前面冲锋陷阵?” 几个士兵深以为然,恭维道:“将军说得对,他娘的,拼命的事情让老子们干了,那宁致远,仗着读了点书,肚子里有点墨水,不知道跟府君大人下了什么迷魂汤,把咱们从会稽调到这里,酒不让喝,夜不让出,给他脸了。” 将军冷笑道:“哼,有我在,大家今天敞开肚子喝,老子早就心里憋着火,自从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以前还听说鄞城富庶,哼哼,这狗日的宁致远,自己在家里搂着妻妾享福,不让老子们泻火?要不是这次来支援鄞城的驻军复杂,老子真想带刀剐了宁致远的狗屁,闯入他家,也尝尝他妻妾的滋味,看看究竟是什么狐狸精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众人都喝了酒,脑子被酒精麻痹,上了头,说话也无所顾忌,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狗屁郡守,府君大人也是糊涂,竟赋予一个书生这么大权力,要是府君大人换一个总督来,我还真没话说,让这无所作为整日只知道找存在感的书生指挥我们,老子真是不服。哼,你敲他那个嘴脸,随时都把‘爱民如子’‘家园社稷’放在脸上了,爱个几把,若真爱民,现在还禁海个几把,渔民不出海,吃啥喝啥?吃西北风吗?他宁致远倒是好,身居高位,躲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啥也不管,老百姓饿的嗷嗷叫,他在哪?口口声声说为了吴越,老子看是为了他那小小的官位,他娘的,越想越气……不说了,喝酒,老子说一句,他娘的宁致远敢哔哔半句,老子真怕一时半会没忍住就给那老小子宰了,府君大人要是闻起来,大不了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将军,你要这么说的话,兄弟我心里早就憋着火了,若将军真有这个想法,哪里需要将军动手?我马上就给你把宁致远的沟头给你剁来下酒。” 那将军摆摆手,显然刚刚说的也是酒后的胡话。 宁致远再不堪,也是府君大人任命的郡守,是各路联军的临时总督,他也只是喝多了胡言。 帐篷外,宁致远听得清清楚楚。 他咬了咬牙,浑身颤抖。 他也憋着一肚子火,本来自己这半年全部精力都放在鄞城的防务上,结果在士兵眼里,他居然是这样自私自利的小人? 没错,他是严厉了些,可特殊时期,如果不严厉点,懒散的军队如何作战?如果不严厉点,他如何树立形象,如何指挥将士们作战?其实他没错,错就错在他不是将军,而是书生,他没有和战士们同甘共苦,他没有获得将士们的忠心。 士兵们想的不多,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他们可不管宁致远早出晚归忙碌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宁致远不讲半点情面,动辄就搬出军法。 现在的宁致远很愤怒。 他看着乱糟糟的军营,长叹一口气,仿佛败局已定。 整理了一下衣襟,宁致远推开帘子,大踏步走进去,这时原本一群官兵还在谈笑风生,看到来者,一个个都怔住了,鸦雀无声。 方才那叫嚣着说如何如何的将军也愣了一下,低下头,酒杯就端在手里。 “继续喝。” “别看我。” 宁致远什么也没说,找了个位置坐下。 将军尴尬一笑,给几个士兵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人默默退下。 “大人,酒是我让喝的,我看将士们憋得慌,你要杀腰剐,悉听君便。”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跪在地上,但是头颅却是高昂着,像是打了胜仗。他是一个军主提督,如果论行政级别,就比宁致远低了一个等级,军人脊梁他是有的,不屑于玩什么花里胡哨。 宁致远看着他,说道:“徐山,大敌当前,此事下不为例。” 然,此时,军营外忽然响起钟声,紧接着是擂鼓,宁致远和徐山皱眉,同时走出帐外,只看见有几骑军马冲进军营,有士兵去擂鼓,军营嘈杂一片。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徐山酒醒了大半,戴上头盔,这时,有一军士翻身下马,慌慌张张道:“将军,我是巨章军的,港口那边出现东瀛人,我们的战船被偷袭了,中了火箭,大量东瀛人正在登陆。” “什么?”徐山瞠目结舌。 宁致远看向茫茫夜空,叹了口气,这一天,还是来了。 来的如此突然。 徐山不愧是统领十旗的军主将军,询问道:“他们有多少人?现在是什么局势,鄞城水师呢?” 士兵道:“不清楚,军舰无数,恐怕有超过一个军团的兵力,鄞城水师全军覆没,已无力再战,没有战船阻击了,我们发现的太晚,等发现的时候,只看到港口火光一片……” 徐山一听,瞬间抽出长剑,骂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东瀛舰队,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登陆了?连阻击都没开始,水师战船都全军覆没了?” 士兵羞愧。 徐山咬了咬牙,也没再管,毕竟他刚才也是在饮酒做乐,想来鄞城军水师也是一样,这才被东瀛人钻了空子。 他求助似的看向宁致远。 “徐将军,你先召集部众,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待命。” “遵命。” 宁致远又看向那几个军士,道:“你跟我来。” “遵命。” 二人边走边说。 局势严峻。 宁致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边脑子里想着各路军马的驻扎地址,问道:“水师覆灭了,王阳将军呢?还有,你们巨章军的刘将军呢?” 那士兵愣了愣,说道:“王阳将军带着部众阻击敌军登陆了,生死未卜,失去了联系;刘德将军命我等通知各部,让各军去前线汇合御敌。” “嗯,我知道了。” 果不其然,宁致远回到府邸,就看到许多将领策马赶来,其中徐山也在。他们虽然都不服宁致远,但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知道一根筷子易折断的道理,现在这个时候,宁致远的得力悍将王阳在前线御敌,他们都赶来相助,听候宁致远的军令。 宁致远展开地图,现在他不知道东瀛人有多少兵马,但一定是不低于一个军团的。 前线也没消息。 这十个将军都是越州牧从越北诸郡调来支援的。 他们看着宁致远盯着地图发愣,没人说话,只是面色严肃的可怕。 徐山也许是出于愧疚,率先道:“大人,命我部前去支援王将军和刘将军吧。” 宁致远一摆手没说话,他在等,王阳和刘德的部队是倏忽间被搅入战争的,非常被动,他需要详细了解敌军有多少人,如果这二位将军不敌,定会退兵,现在万万不能分散兵力,便说道:“诸位将军听令,各命5旗军士掩护平民从西关城门撤离,撤军五里。” 徐山不解:“大人,如今大敌当前,为何让我等调军撤退?” 按理说,现在得知东瀛人入侵,当竭尽全力,投入大量兵马,火速驰援,全歼入侵者才对。 宁致远面无表情说道:“因为不清楚东瀛人到底有多少兵马,如今水师覆灭,连第一阻击战都没爆发,就已经要打登陆战了,你确定我们能守得住鄞城?倘若我们败了,你将百姓置于何地?” 他有考量。 其一,不知道东瀛人的虚实。 其二,各军军力无法贯彻,贸然出击,要吃大亏。 宁致远本来很愤怒,理论上来讲,如果王阳将军听从他的军令,随时戒严,观察海域,怎会让东瀛舰队无声无息闯入,还以雷霆万钧之态焚烧了水师战船?现在东瀛舰队再无屏障,堂而皇之的登陆,占据了港口,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王阳自知理亏,所以率部阻击,但已为时已晚。 说什么都晚了。 徐山闻言,有些恼火,不服道:“大人,我等各军联盟,兵马不少于八万人,何惧东瀛倭人?他们跨海作战,现在登陆的最多一个军团,依我之见,当全力以赴,将他们全歼于港口。” 有将军认同,附和道:“是啊,大人,下令吧,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等以人数优势,占据地利、人和,以多打少,等全歼东瀛人后,还能将他们的战舰纳入囊中。” “是啊,大人下令吧。” “……” 有将军已经迫不及待要上阵杀敌了。 宁致远冷笑,依旧没有同意,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你们怎么知道东瀛人只有一个军团?” “这……” 众人皱眉。 宁致远继续开口:“如今我水师荡然无存,港口落入东瀛人之手,说明我们对海域外再无可观察之眼睛,我们会增兵,东瀛人就不会了?他们敢深夜突袭,一定是做好了万全之准备,如果我们投入了全部的兵力,这才是落入了东瀛人的圈套,被他们反歼于港口,该如何?” 徐山觉得脸上滚烫,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但有将军可不买账,冷笑道:“那进不行,退不行,还打个什么?大人,你且说,我们该怎么办?” 宁致远不慌不忙,说道:“第一,各军组织5旗官兵疏散百姓,从西关撤离五里,按兵不动。一则,可保存实力,二则,可使得百姓安全;第二,各军组织5旗支援王阳和刘德将军,全力阻击东瀛人,为前5旗争取时间。” 他说得有条不紊,也有道理,但有将军是糙汉子,闻言表示不服,毕竟这样一来就严重分散了兵力。本来被东瀛人打得个措手不及就很烦,第一战要打出气势,打得响亮,结果郡守大人瞻前顾后,这么一来,两边兵力几乎持平,原来的优势也没了,这还怎么打?到时候损失了一半兵马,还灰溜溜放弃了鄞城,他们觉得不痛快。 宁致远见此情形,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他无法服众,军令无法贯彻。 这些将军不仅没有觉得宁致远的战斗部署有什么眼光,反而觉得被宁致远束缚了手脚。 有人说道:“大人,不如下令跟他们真枪真刀的干了算了!” “是啊大人,你这么一来,咱们不仅没有优势,反而处处受制,鄞城一定失守啊。” “……” 有将军带头,立马有将军附和。 前线的局势很不明朗。 宁致远见无法说服他们,忧心忡忡,觉得这一战定然凶多吉少,这时,府外几匹军马奔驰而来,一浑身染血的士兵大踏步上来,跪下行礼,带着哭腔道:“大人,王阳将军战死了,我部身陷囹圄……” 宁致远点点头。 因为王阳的疏忽,以至于舰队全军覆没,连水花都没溅射起来,不用想,一定是和徐山一样在饮酒作乐,让东瀛人钻了空子,他们来不及撤,也没脸皮撤,被东瀛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只好血战到底,却不想,败得如此之快。 这一切都在宁致远预料之内。 “大人,拿主意吧,如果按照你的军令,我们必败无疑,鄞城必定失守,跟他们真刀真枪干吧。”有将军吼了一嗓子。 徐山等人附和。 其实从这一刻开始,宁致远就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因为他说不动这些将军。 他内心一片凄凉。 什么都没说, 他坐下了。 接下来,各将军都走了,开始命部队开拔入港口阻击东瀛人。 嘈杂的大殿安静下来, 这时,有一管家走来,看着呆若木鸡的宁致远,叹了口气:“大人,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 “嗯。” “大人,咱们走吧,守不住的。”管家也是读书人,有着超前的眼光。 “不走了。” 能走哪里去? 没有军队保护,百姓们能逃到哪里去?再说,没有军人的强制性,哪个百姓会走?会放弃屋舍,离开家园? 管家黯然,什么也没说。 “老杨,你让家眷们,带着钱财,逃命去吧,我不走了。” “是,大人。” 接下来,府邸内的女眷仆役也都乱哄哄起来,开始收拾东西逃命,宁致远的妻妾也来劝说他跑,但他拒绝了。 再然后,府邸死寂一片,除了宁致远,就没有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空泛起鱼肚皮。 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府邸外嘈杂了起来,出现了许多士兵骑着马横冲直撞,溃败如潮水,许多士兵杀红了眼,闯入民宅,开始抢夺金银,哪里还有什么纪律? 不用想,败了。 这时,浑身染血的徐山和一众溃兵冲进来,看到了坐在位置上的宁致远,眼睛一热,竟跪在了地上:“大人,我们败了,大人,您收拾东西,带着夫人跟着我们,先撤吧。” 宁致远挤出笑容,“徐山,你走吧,我不走了。” “大人……” 一众士兵都来劝宁致远。 “你们走吧,我是鄞城郡守,我不能走,鄞城的安危和你们没关系,你们走吧,逃命去吧。”宁致远凄然笑着。 这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徐山的内心,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失声痛哭。 “大人,我也不走了。” “兄弟们,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你们逃命去吧,我要和鄞城共存亡。” 徐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一下,他不想走了,便和士兵们说。士兵们愣了一下,都沉默了起来,也没走。 “将军,那我们也不走了。” “将军,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 府邸外,很乱。 溃兵,百姓,都开始出现恐慌,都在逃。 徐山内心是复杂的,之前他在军营里私底下还对宁致远恶语相加,现在却不走了。 他也有作为军人的骄傲,作为执掌一个军的提督将军,临阵脱逃,像什么样子?他只恨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没有听从宁致远的军令,才白白葬送了大军。 旭日东升。 府邸外已经不再嘈杂。 出现了许多东瀛士兵。 宁致远笑了,他拿出自己的宝剑,看着留在府邸内面色坚毅的一百多残兵败将们,兀自一笑,“诸位将士,我知道你们私底下看不起我宁某,觉得我宁某一介书生,什么都不懂。” 徐山赶忙说道:“大人,您千万别那么说。” 其实这一刻,徐山彻底服了。 宁致远摇摇头,继续铿锵有力道:“诸位,鄞城失守了,我无法跟府君大人交待,只好以死谢罪,你们不必追随我了,趁现在,快逃吧。去余杭,相信鄞城的惨败,一定会引起府君大人的高度重视,他会重新组建联军的,你们留着性命收复鄞城。” 徐山闻言,祭出宝剑,仰天长笑起来:“宁大人,你当我徐山是什么人了?” 宁致远疑色。 徐山嗓门浓重,看了看盯着自己的一百多官兵,大笑道:“诸位,我是军人,诸位也是军人,军人当战死沙场,何须马革裹尸?是我徐山无能,无法带你们走。” “宁大人,是我徐山鼠目寸光,不懂大人的战略眼光,白白贻误了战机,葬送了大军。” “我徐山只能以命相随。” “大人,黄泉路上一起走,咱们一百多人,也能有个伴。” 徐山有军人的尊严,当他看到宁致远一个酸臭书生,选择以生命和鄞城共存亡的时候,他就不打算逃了。 这时,门外陆陆续续闯进来许多东瀛士兵。 整个鄞城都乱了,逃命的逃,抢劫的抢,杀人的杀,围堵这里,安静的可怕。 东瀛人们看到这里聚集了这么多残兵败将,都很警惕,吹了哨子,立马就有无数东瀛士兵把这里围堵的水泄不通。 徐山上前一步,扯开烂了一般的盔甲,露出挺拔的胸膛,哈哈大笑道:“将士们,是我徐山无能,对不起你们,跟这些倭人拼了,黄泉路上见。” “黄泉路上见!” 第61章 世子殿下,亲征苏州 鄞城沦陷。 战争也就持续了半夜,号称吴越第一道防线的重要港口就彻底失守,数万溃军如潮水般褪去,整座鄞城乱哄哄一团。 鄞城是港口,常住人口不算太多,在吴越局势升温前,常驻百姓约六十万,流动性非常大,这半年来,人口锐减,数量低到了可怕的二十五万。自昨夜战争爆发,无数百姓都开始逃命,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要么是来不及走,要么是被沿途撤走的败军洗劫了物资,实在走不了,或者是老弱病残,只能留在城中等死。 “将军,前方就是郡守府。(东瀛语,下同)”有士兵带路。 一曾属于吴越在籍将领的标准坐骑的军马绝地上,稳坐着一黑甲将军,此人身六尺,腰间别着武士刀,戴着头盔,是此次东瀛本州军的前锋将军,上杉祁的师弟,藤野谦信。藤野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触目惊心,若有所思道:“怎么,还发生了冲突?” 地上的尸体有一半以上是东瀛士兵。 据他所知,吴越两地的军队孱弱,肮脏不堪,武力很弱。再说,越北联军溃败,郡守应该早就收到风声跑了,怎会有溃军在这里和东瀛士兵发生冲突? 士兵说道:“将军,会稽援军主将徐山在此地,率百余士兵,和郡守宁致远与我军死战,拒不投降。” “哦?”藤野觉得意外。 以他对吴越军的了解,普遍军中将领和各地官吏都是贪生怕死的人,既无什么军事远望,也没什么政治作为,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盲目自大的人,他从始至终都坚辛,只需突破鄞城第一道防线,联军就会溃败。果不其然,他料到了,但又似乎没有料到。 穿过尸堆,脚下是断壁残垣,许多尸体东倒西歪,虽然死透了,但依旧能看到那些士兵坚毅的面庞,战斗之惨烈,让人心悸。 藤野一路穿过大殿,这里更加触目惊心,他认出了徐山,身躯上插满了五柄东瀛长刀,鲜血早已干涸,他杵着自己的长剑,半跪在地上,满脸不屈,死得其所。他身后,书生气的宁致远躺在血泊之中,一脸坦然。 看到这一幕,藤野由衷叹息,他摘下头盔,怔怔地看着尸体,然后深深鞠躬。 “他是一名合格的将军。” “传我军令,厚葬他们。” “立下碑文。” “遵命。”几个士兵颔首。 暴动还在持续,东瀛士兵在大肆抓捕越北联军的残余势力,不得不感慨这一支由藤野带领的军队素质很高,并未闯入民宅,也没有把屠刀挥向平民。藤野下了军令,约束三军,不得抢劫难民,不得对百姓行凶。当日,藤野打开鄞城地图,圈下了一部分空地,让士兵将所有难民都赶入那里,美其名曰“集中营”。 同一时间,东瀛士兵完全控制鄞城四大关卡和重要港口。 至此,鄞城全面沦陷。 东瀛人不宣而战,强势攻陷鄞城的消息传遍了吴越,各路诸侯都是吓了一跳,这场战争准备了数个月,雷声大,却是雨点小,甚至底层官兵和百姓都认为是上面的掌权者大题小作,是想借着战争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或者以此增强影响力,大肆扩军,为了日后脱离大凉朝堂管束,却不想,战争真的来了。 数日。 各方沉默。 战争来的太过突然,本以为吴越四路诸侯都准备好了,却不想真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毫无准备。 越州牧听从军师号令,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战斗部署,以东瀛人占领的舟山群岛、鄞城为中心,从禾城、湖州、会稽、天台、婺州五地各调30旗的兵马联合讨伐东瀛人,并且形成防线,对外宣布要全歼鄞城的东瀛人,打出响亮的第一战。(注,自太安初年,东瀛的舰队闯入舟山群岛附近,与大凉帝国沿海驻军爆发长达三个月的海战,虽然失利,但后东瀛内阁大臣赴京向大凉皇帝俯首称臣,龙颜大悦,当即将舟山群岛赏赐给了东瀛人,一直沿袭至今。) 鄞城失守的消息在吴越传遍,越州牧府君大人程守玉勃然大怒,为了不让此战影响士气,又因为有从鄞城逃走的士兵大都对宁致远没有什么好感,现在人都死了,便宣扬宁致远的过错,颠倒黑白,说他如何如何克扣军饷,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又因为宁致远在鄞城这半年期间,的确带兵严苛,几乎不近人情,百姓看在眼里,也都附和,所以,宁致远真的就是万民唾弃,所有人都将鄞城一夜失守的责任推卸在了宁致远一个人身上。越州牧得知情况,深思熟虑,便起草了文书,对外宣布鄞城之战全部都是因为宁致远指挥错误导致。所谓墙倒众人推,无数曾经宁致远政治上的死对头都跳出来,添油加醋,指责宁致远的过错,还扒出他的黑料鞭尸,最终,为了安抚民怨和加强军中的威信,越州牧下令捉拿宁致远的家眷,全部问斩。 消息传到了鄞城。 东瀛本州军驻鄞城军的主将藤野谦信听说了这件事,冷笑涔涔。 “宁致远大人,学富五车,一身才华,甘愿与鄞城共存亡,死后却被泼了脏水,遗臭万年,真是……”世态炎凉,藤野摇摇头,他对宁致远深表佩服,在尚未开战前夕,就听到了风声,模糊了解到宁致远在鄞城的军改,可观望了半年,他松了口气,因为宁致远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各路军队阳奉阴违,没人把宁致远当回事,大凉的军队太过腐朽,这也是为什么东瀛军队能势如破竹一夜攻克鄞城的缘故。 东瀛人进了鄞城,百姓们整日提心吊胆,因为自局势升温以来,各路诸侯都在大肆渲染东瀛人的残忍和野心,但令人惊奇的是,藤野的部队素质出奇良好,进城后,禁止私闯民宅,禁止洗劫百姓,只是按照军令将百姓们全部集中到难民营,统一管理,并且还打开了粮仓,开仓煮粥,倒也没为难百姓。这一个举动令百姓们感到迷茫。 正值下午,藤野和副将等人站在城楼上,看着排着几条长龙队伍的难民们井然有序去盛粥,副将不解道:“将军,咱们何必这样优待百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依末将之见,不如将这些难民集中管理后就不管了,让他们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藤野微微一笑,说道:“牧野君,你觉得,内阁和军府发动这次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副将牧野右沉思一会,说道:“自然是将吴越两州纳入囊中,成为我东瀛民族的领地。” “可是,吴越两州,人口有多达三千万,军府可调动的兵马,最多不过一百五十万,面对二十倍于的敌人,该当如何?” 副将不说话了。 藤野继续开口:“且不说吴越四路诸侯,在扩军的情况下,拥有兵马超过二百万人,如果连百姓都和军方不分彼此,我等岂不是必败无疑?” 副将点头,是这个道理。 “百姓愚昧迂腐,大部分人都是没什么野心的,他们只顾得自己微末的利益,他们不管皇帝老子是谁,也不管收税的是谁,他们只管谁给他们饭吃。” 副将一点就透。 藤野的目的很简单,要知道,昨日一战,虽是大捷,但其实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东瀛军队以死伤八千人为代价,歼敌三万,但因为联军仓促迎战,被打得个措手不及,所以退败如潮水,所以说,昨日一战,并非有多么激烈和惨痛。背后的含义就是,联军六七万大军都退走了,随时会卷土重来,城内还聚集了十来万的百姓,如果不加以管理,不用外部的干预,这十万百姓要是闹起来,发起狠,东瀛军队很难短时间镇压。 话虽如此,副将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将军,盟军登陆还有数日,留着这些贱民始终是个隐患,若是哪日咱们没粮食养他们了,必定对秩序是严重的挑战,不如……”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十万百姓,就是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藤野笑了,“我自有考虑。” 吴南,广陵。 东瀛人不宣而战,夜袭鄞城,越北联军颓败,第一道防线失守,鄞城陷落,消息第一时间也传到了广陵,一时间,人心惶惶。 号称有雄兵十万的鄞城港口,一夜之间就被击败了? 十万大军,就算是伸直了脖子让东瀛人砍,那也得砍个三天三夜吧?就这么无声无息溃败了? 这半年,陈词得了吴王的军令,招兵买马,组建了陈家军,打造了一支两千人的精锐部队,有陈词利用现代化的特训,这支军队非常强大,可以用来执行特殊的棘手的任务。 夜里,陈词展开地图,细细浏览,樊褚在一旁不言语。 “鄞城失守,情理之中,可是未免败的太快了吧?”陈词暗自惊讶,鄞城是港口,四面平川,缺乏天险,如果东瀛舰队大规模登陆,兵败是迟早的,所以才被誉为是第一道防线,但这溃败的速度太过夸张,一夜就败了,这还了得? 樊褚老老实实说道:“越北来信,说是鄞城郡守宁致远指挥不利,白白葬送了大军。” 陈词冷笑:“官场的话就不必跟我说了,那群人迫切想找个背锅的,真相是什么重要吗?哼,宁致远是读书人,鄞城聚集了越北各郡的联军,这些联军颇有怨念,一定是自恃身份,不听从指挥。” 如果鄞城的联军上下同气连枝,怎会这么不堪一击? 樊褚不说话了。 陈词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 鄞城是第一道防线,鄞城失守,东瀛的军队会从辽阔的海域抵达舟山群岛,然后从舟山,抵达鄞城,再开始长驱直入,全面发动战争,现在当务之急是收复鄞城,将东瀛军队阻击在舟山群岛上。如果要避免全面战争,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控制鄞城,只有这样,东瀛军队只能在舟山屯兵,到时候他们人断了粮谷,马无了草料,自然兵败。如果把吴越比作铜墙铁壁,那么无疑,鄞城失守已经让这座高耸坚固的城墙破碎了一道口子,东瀛人必将乘胜追击,依靠这个口子继续深入,直到把战火烧到整个吴越。 未来战事会发展成什么样,就看越州牧怎么打这场仗了。 “报——” “驸马爷,吴王邀请您前往王府议事。”有一军士行至庄院,跪下行礼。 “好。”陈词和樊褚刚出门,公主就走过来,他自然是听说鄞城陷落的消息,女人感性,只觉得一座城池完全陷落,一定是伤亡惨重。 “公主,早日休息。”陈词微笑一下,走过去和公主浅浅拥抱了,公主纵有千言万语,但看到陈词身后跟着的几名军士,也不好什么,微微颔首,轻语道:“夫君,路上小心。” 王府。 吴王收到了越州牧的来信,第一时间就召集了广陵军团各级将领议事。 王府内很热闹,气氛却很严肃。 除了吴王,世子殿下慕容桐,广陵军团总督大将军余昌龄,副将许开阳,吴王的军师祁连子,还有乾山兵站大将军张莽,坤山兵站大将军宋敛,南山兵站大将军杨东,北山兵站大将军陈岳阳。陈词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到齐了。由于持续半年的军改和清剿,以及扩军,四大兵站的军队数量都激增到了15旗左右,也就是说,整个广陵城,可调动的兵马有超过80旗,约8万人,相比之下,陈词拥有的2旗兵马,数量就显得稀少了。 “言卿,坐。” “多谢。” 陈词坐在末端席位,樊褚立于他们身后,这次来参加会议的四大兵站的将军,身后也都站着副将。 “先生,你说吧。”吴王看向客座左边席位的一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恭声开口。 陈词好奇地盯着这个白胡子老头。 祁连子。 吴王最器重的军师,据说也是慕容桐的老师,也是吴王的老师,此人在吴南政坛存在感极低,但却是德高望重,影响力很高。 祁连子据说在吴王的父亲那个时代,就被先王纳入麾下,据说是西域人,早些年参与过西域的玉门关大捷,取得无数军功,许多北方诸侯都眼馋祁连子的德贤,多次抛下橄榄枝。至今,祁连子已经是九旬老人,按理说,他早已该卸甲归田,也是,若非是局势紧张,吴王也不会请祁连子再次出山献上妙计,因为吴王早已忙得焦头烂额。 祁连子捧拳,对四座执礼,说道:“鄞城之战,意味着东瀛人已经全面做好了开战的准备,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等待越州牧的下一步动向。” “先生,当增兵援越北否?”吴王询问。 “不必。” “为何?” 祁连子指着地图,目光灼灼:“东瀛人的目标是鄞城,苏州也是突破口,我们应该增兵苏州。” 鄞城是港口,苏州也是港口,苏州对于吴南的战略意义和鄞城对于越北的战略意义是一样的。如果东瀛人想要发动对吴州的全面战争,必定只能从苏州方面北上。但问题在于,东瀛人打了鄞城,就不会打苏州,因为此举就会拉长东瀛人的战线,同时面对两个敌人,得不偿失,所以,东瀛人会全力对抗越北,简而言之,现在战事才刚开启。 吴王忧心忡忡:“先生,那依您之见,我们该不该驰援越北?” 其实他也有私心。 虽然吴越两地共计四路诸侯,虽说唇亡齿寒,但毕竟都各自为政,他也乐于看见东瀛人和越州牧决战。再说,越州牧号称有雄兵百万,短时间很难败北,能支撑好一段时间,足够其余三路诸侯坐岸观火。从常理来讲,越州牧就足以抵挡住东瀛人的入侵,不然他百万大军都败了,那他这个州牧大人,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可话又说回来,东瀛人毕竟是蛮夷,是入侵者,这个时候更应该放下私心,各路诸侯组成联盟,讨伐倭贼。 祁连子眯起眼,“不必,我们只要把重心放在苏州,切不能走鄞城的老路,眼下东瀛人之所以能轻易攻克鄞城,几乎不费兵卒,反而突破了越北第一道防线,归根结底是鄞城郡守的失责,也是越北军队的掉以轻心,我们要吸取经验。” 的确,鄞城之战,按理说当东瀛人登陆前,是要由鄞城水师和东瀛舰队打一波海战。海战一打,相当于敲醒了警钟,鄞城的守军都能得到消息,然后由郡守整理联军,下达军令,如此一来,哪怕是海战失利,也不至于被打得抱头鼠窜。起码,坚持三天,不……坚持十天,是轻而易举的,只要能坚持三日,越州牧就会得到通知,从而下发军令,召集各路兵马前去支援,可偏偏,现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鄞城的水师战船不战二败,是如何覆灭的。 吴王颔首,立马看向慕容桐,面无表情道:“传我军令,书信苏州,命水师舰队务必十二时辰随时戒严,做好战斗准备,军中实行宵禁、严禁饮酒、赌博,违者,斩。其次,命各路军团皆掉15旗增援苏州,守好战线。” 慕容桐点头,立马蘸上笔墨,开始书写起来。 祁连子欲言又止。 “先生,还有什么顾虑?”吴王询问。 “大王,老朽担忧,苏州重蹈鄞城的覆辙。” “先生可否说的具体些?” 陈词笑了笑,捧拳道:“吴王,鄞城兵败的本质原因,我们一定是要吸取经验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吴王宫本不明白鄞城陷落的实质。” 吴王讪笑,面露难色。 他并没有因为陈词抢话而感到生气,便说道:“世侄,还请解惑。” 祁连子也没说话。 他毕竟年过九旬,指不定哪天就魂归西去了,所以他也想看看军中是否有能挑大梁之人。 陈词不负众望,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也不卑不亢,说道:“吴王,鄞城陷落的本质原因有三。其一,是鄞城水师的失职,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东瀛人的动向,反而一声不吭被全歼;其二,是因为各路联军驰援鄞城,但郡守宁致远无法服众,军力无法贯彻,以至于难以最大限度指挥战争,战事爆发,各路联军各自为政,盲目参战,以至于十分混乱,最终无奈溃败;其三,是兵马太少,依我之见,既然是第一道防线,就应该调更多兵马前去。” 祁连子闻言,微微颔首。 吴王听完,也是深以为然,他说道:“世侄的意思是,我不仅要增援苏州,还要空降一名能独揽大权指挥三军的大将?” “是。” “唉。”吴王叹息,这谈何容易? 苏州有常规兵马20旗,水师部队10旗,苏州军团总督大将军杨康也是一名优秀将领。现在吴王要从广陵、金陵、海陵、润州、肃州累计动员约80旗的部队支援苏州,也就是说,苏州的常规部队就有约十万人。如此复杂的各路兵马,如此多的将领,他杨康还真不一定有这个能力指挥,也很难服众。 祁连子说道:“吴王,眼下只有一人能胜任。” “谁?” “世子殿下。” 祁连子说完,正在书写急信的慕容桐也愣了一下,又听祁连子说道:“大王,殿下悉心研习兵书,对军事有了不错的理解,再者,殿下乃是大王嫡长子,亲征苏州,指挥战事,也能让部众信服,除了殿下,老朽实在想不通吴南还有谁能胜任。” 话毕。 慕容桐激动起来。 他只觉得手指尖握着的毛笔都带着青春的激昂,出身王侯世家,慕容桐五岁便能习文断字,八岁便策马弯弓射大雕。要知道,慕容氏在四百多年前曾追随姬无涯征战天下,立下赫赫战功,上阵杀敌,乃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基因。只是可惜,身为王侯,军事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政治,所以慕容桐无缘军旅,但却渴望征战。 慕容桐渴望军功,他希望凭借自己的武艺和一腔孤勇,去扞卫慕容氏的领土,去保卫自己的子民,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去沙场征战,用那敌人的人头赚取功勋,日后籍此顺位继承王位。 听到祁连子的话,慕容桐立即起身,退出座位,跪下,面色坚毅道:“父王,儿臣当不辱使命,保家卫国,儿义不容辞。” 吴王长叹一口气。 虽然,他也想历练一下儿子,可他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战场之险恶,他深知其中的艰难,慕容桐毕竟没有亲自打过仗,不知道刀剑无眼,要是真出现什么闪失,那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此事容我考虑考虑。”吴王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 事关重大。 “父王,国破山河,守土抗战,人人有责,如今倭人虎视眈眈,鄞城沦陷,谁也不知道东瀛人何时剑指苏州,还请父王不要犹豫,命儿前往苏州御敌吧。”慕容桐没有起身,眼内是熊熊的战火,无比坚毅。 吴王看向大殿内鸦雀无声的将领们,咬了咬牙,国家危难关头,他这个吴王更应该带头,免得被人落下口实,人们说他吴王养尊处优,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只想让穷苦人家送自己儿子上战场。 陈词倒是多看了一眼祁连子,心说这老头看起来其貌不扬,实则考虑的非常缜密。 如果吴王派世子殿下前去苏州统领大军,是一步好棋。一来,慕容桐贵为世子,是吴王的嫡长子,各路将军都会坚定拥护慕容桐的决策,换言之,慕容桐就是连接各路将军的枢纽,军令能完全贯彻;二来,慕容桐深入前线,能极大鼓舞将士们作战的决心,毕竟鄞城一夜之间沦陷,对军中的冲击力是相当巨大的,不免恐慌,都在揣测东瀛人的骁勇,传的神乎其神,如果慕容桐入了前线,就能增加凝聚力;三来,连王宫贵族,未来的吴王,都亲自上了前线,此举也能得到百姓拥护和爱戴,统一涣散的民心。毕竟这半年来的军改、扩军、增税,弄得许多百姓哀怨四载。 吴王也明白祁连子的想法,虽有不舍,但毕竟是慕容氏,骨子里也有血性,没有犹豫多久,一咬牙,道:“那好,桐儿,你这一去,定要用兵谨慎,万不能意气用事。” 慕容桐面不改色:“父王,放心吧,有儿在苏州一日,人在城在,东瀛人想侵略我吴南土地,除非从儿的尸体上跨过去。” 吴王心有不悦,但毕竟都看着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上去把儿子搀扶起来。这位年过五旬的吴王,位高权重,在吴南地区一手遮天,现在却罕见的忧虑起来,眉宇间是对儿子的不舍,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父亲。 “大王,虽无需支援越北兵马,但可支援些粮草。” “粮草?” 不是吴王小气,粮草这个东西,他自己都不够呢,为了垫付这场战争,他几乎透支了未来十年的财政税收,哪里有多余的粮食? 祁连子不愿多说,只说道:“主意全凭主公。” 最终,吴王没有同意,但是决定支援前线三千斤烟丝去慰问御敌的将士们。 会议持续了很久,发展到后来,吴王展开地图,对未来一年内的战争进行了设想,比如说如果越北失利,敌人会选择北上还是南下,亦或者是进军苏州,还是全面进攻苏州、肃州、金陵,又或者是选择兵分两路,同时南下,进攻越南地区,总之,围绕这个点,一群人争论了许久,这是防范于未然。 一连数日,陈词夜里都会去王府参加会议。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一日,一则消息传出来,越州牧联合了二十万兵马,从三个方向合力围攻鄞城,联军主将沈喆率军与东瀛人决战,双方各有损失,但不知为何,联军从内部瓦解,形成大溃败,东瀛人乘胜追击,一路攻至禾城。 消息传到陈词耳朵里,陈词瞠目结舌:“二十万大军都败了?” 他有些恼怒,一把摔碎了茶杯,怒火中烧道:“沈喆我记得是越州牧帐下的左将军吧,这个仗他是怎么打的,二十万大军都败了?他娘的。” 陈词都在怀疑这些将军会不会打仗了,二十万大军都败了,这还了得? 公主默默清扫瓷渣,陈词见状,收敛怒容,赶马去搀扶她:“对不起,让下人来就好了。” 公主没说话。 陈词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太生气了,短短一个月,先是送了鄞城,十万大军都败了,现在又让东瀛人找到破绽,一举击溃了二十万大军,剑指禾城了,到底会不会打仗? 陈词心里狠愤怒,他安抚了公主,让樊褚下去打探军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兵败。 “殿下,不然我命人送你去京城吧?”陈词觉得,如果战事像这么打下去,越州沦陷是迟早的,说不定战火会烧到广陵来,他觉得该送公主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 “去京城?”公主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心地紧紧的握着陈词的手,一脸担心:“夫君,您是不是担心广陵不安全?” “嗯,京城安全些。” 公主不说话了。 “你和桃源镇的乡亲们一起,都去京城,等我,等战争结束后,我再去接你们,那里安全些。” 公主依旧不说话。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公主没有同意去京城,陈词暂时也没有为难她,只能等以后再说。 半日后,樊褚带来了消息。 越州联军失利的原因找到了。 原来,并非是沈喆没有战略眼光,也不是低估了东瀛人。战事开始前夕,东瀛人大量登陆鄞城,累计动员有兵马约十五万人,整整三个军团,在沿途修建了防御工事和设下了埋伏,除了这些,他们还命城内的百姓为照应,让他们出城,打入了联军内部,内外合击,最终让沈喆溃败,不得已撤军,撤军途中,又中了埋伏,腹背受敌,让东瀛人打散了队伍。据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沈喆回到禾城后,部队都走散了,他聚集的部队只剩下了六万人。实际上,有研究兵家的谋士猜测,那一战东瀛人最多就歼灭了联军一万多人,其余人都是被打的慌不择路,朝南边跑了。 陈词得知以后眉头紧缩。 他在思考,第一,东瀛人究竟有多少军队,他们打算在这场战役投入多少军队,现在才爆发战争不足一月,就已经投入了十五万兵马;第二,按理说东瀛人攻占了鄞城,让鄞城的百姓流离失所,百姓们应该憎恨东瀛人才对,怎么会心甘情愿帮他们做事? 谜团太多。 但不得不正视的一个问题就是,鄞城全面落入了东瀛人囊中,越北联军溃败,从攻击方转为防守方,他们原先是计划收复鄞城,现在是保卫禾城。 从这微妙的转变,就不能看出东瀛军队之骁勇。 两次战役,皆是以少胜多,打一个出其不意。 越北联军的失利极大刺激了吴南百姓的情绪,都在怒斥军中无人,吴南百姓尚且如此,更别说越北的百姓了。 二十万大军都败了,还是败的如此莫名其妙,去的时候有多趾高气昂,败的时候就有多丢脸。 中州,洛阳。 吴越局势自然传到了朝堂之上,各方挣扎不休。 恭亲王得知消息,暗道机会来了,他很早就在密谋这一天,他知道凭借他的力量很难取得皇位,但有战争,那就不一样了,只要把两个皇子支走,让他们去吴越作战,让他们领导各路诸侯兵马,甚至是中州铁军去了吴越作战。 到时候,朝堂之上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这人断了粮谷,马没了草料,战争怎么赢? 所以,在朝堂之上,他就极力上谏,唾沫横飞阐述吴越对大凉的重要性,按时两个皇子如果要以功勋立皇位,当带兵驰援吴越,可是两个皇子对这件事嗤之以鼻,因为他们深知,吴越是南方,两个皇子在那里的影响力很小,也忌惮哪一方在背后断了他们的后路,所以迟迟不敢去,也不打算去。这让恭亲王狠失望。 恭亲王打什么如意算盘,黄石一清二楚,但也只是冷笑,没有说什么。 此事暂且不表。 又过一日。 越州牧雷霆震怒,直接革除了沈喆的军职,命人砍了他的脑袋,警示三军,除此之外,还抄了他的家宅。 这一日,广陵城非常热闹,无数百姓都自发出来围观,无数人献上了粮食、瓜果蔬菜,只为了送世子殿下前往苏州。 当吴王宣布命世子殿下亲自前往苏州指挥前线,守卫苏州安全的时候,百姓们都震惊了,震惊过后,除了满腔的敬佩,还有自责。吴王借此机会,又起草了一份《告吴南百姓书》,表示要死守苏州,扞卫领土。连吴王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上了前线,他得到了百姓的爱戴,许多百姓也都送上年幼青涩的儿子投军,送来了粮食和瓜果。 万民空巷。 数万人百姓夹道护送世子殿下,真是波澜壮阔的一幕。 无数人落泪,失声痛哭。 世子殿下端坐马背,牵着辔头,他身后跟着余雄等将领,都是要出征驰援苏州的将军,因为人太多了也太挤了,所以马匹行走的很慢,但慕容桐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反而眼含热泪,他冲四周抱拳道:“乡亲父老们,我乃是吴王嫡子,吴南世子,如今倭人挑起战火,马蹄随时践踏我吴南贺山,我等男儿,读书识字,投军入伍的,当保家卫国。” “世子殿下,您这一去,定要注意安危啊……”有老人眼角闪烁泪花。 他的几个儿子都投军了,眼看连吴王的儿子都要亲自去前线和部队共存亡,他怎能不感动? “殿下,有您在,我们就放心了,殿下,您一定要安全归来啊,我们广陵人都等着您呢。” 慕容桐抱拳,严肃道:“乡亲们放心,我定当与苏州共存亡,为吴南百姓守好前线,粉碎东瀛人的长剑,绝对不辜负乡亲们的希望。” “……” 慕容桐得到了百姓的尊重和爱戴。 哭声震天如雷。 连世子殿下都亲自去前线,由此观之战事之紧张。 陈词和樊褚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同时,他也由衷赞叹慕容桐。 余雄之前的名声不好,许多百姓背地里都在戳他脊梁骨,暗骂他是仗着父辈的功勋,在广陵城里横行霸道,无所顾忌,欺男霸女,但现在,看着他也面色坚毅,随世子殿下出征,许多百姓也自发递上酒肉瓜果,对他狠尊敬。 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汉子。 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早日归来。” “殿下,一定要平安归来啊,我们等你凯旋。” “……” 这个时候,吴王和一帮将军也走上了城楼,陈词赶忙过去执礼,“吴王。” 吴王颔首,眼睛也湿润了,无容置疑,他是深爱着自己的儿子的,但是这一幕,也深深刺激了吴王的内心。 “孩子始终是要长大的。” 他这么安慰自己。 “媚娘,你看到了吗?儿子长大了。” 他看向天空,呆呆说了一句。 曾几何时,他像慕容桐一般大的时候,也是这般,那年,西域之战爆发,天子下诏,二十八路诸侯赴敦煌会盟,那个时候的吴王年轻,也像现在一样,带领江东八千子弟兵赴敦煌作战,也像现在一样,受万民敬仰。 儿子真的长大了。 余昌龄也是老泪纵横,他是大将军,是军人,流血不流泪。余昌龄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鸟样,仗着他的名声在外面行事霸道,无所顾忌,余昌龄忙于军务也是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觉得对不起夫人,后来就把儿子甩到了军营,以为能让儿子明白责任和担当,但是余雄不开窍,他都要急死了也打算放弃了,但现在,余昌龄看到儿子独当一面,终于长大了,高兴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老余,我们老了,这时代总是年轻人的。”吴王拍了怕余昌龄的肩膀。 “是啊。” 吴王这下忽然看开了,男子汉大丈夫,生而天地之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再在说,吴王和余昌龄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这就是命运,是出生在这种家族的命,是躲不过去的。 第62章 一代悍将,青史留名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日。 禾城。 自沈喆被斩,以示三军,禾城一度引发暴乱,但很快被镇压,民众积攒了许多不和谐的情绪,毕竟前线兵败,二十万大军都被东瀛人冲散了,人们升起绝望和无力感。在这个节骨眼上,左将军沈喆被斩,人头还悬在城楼上,整日无数百姓过来朝这颗血淋淋的人头吐着唾沫,但无济于事,民众的情绪需要宣泄。禾城上空的天都是阴沉沉的,正如禾城聚集的一百多万军民,其中许多都是从鄞城以及各地县镇赶来的,他们想象着杜撰着东瀛人的形象,把他们比作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陆沉是越州牧帐下的得力悍将,不惑之年被授予右将军军衔,这个年纪,在越北军中,他是年轻的,是出类拔萃的豪杰,现在临危受命,从湖州调来,任命为禾城主将。他接手的是一大家烂摊子,前线的失利,两次败北,都在军中笼罩着一层阴云。陆沉也是愁容满面,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目前禾城内,有驻军约十五万人,这几日,陆陆续续从各路都赶来溃军,数量不多,毕竟大军被击溃了,走散了,有的士兵走了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陆沉迅速颁布文书,严防死守,十二时辰日夜颠倒巡视,提防东瀛人的入侵。 偏偏这时,有部将来回报说是郡守许安率家眷想出城,被军人拦了下来,陆沉面色一冷,来的时候他就听说沈喆率军在前线作战的时候,和禾城郡守来往密切,二人关系莫逆,甚至许安还利用职务之便贿赂了沈喆,沈喆也带着军队在城里搜刮金银,据说堆积如山,数不胜数。现在沈喆被斩,前线告急,禾城戒严,这个时候许安想携家眷逃命? 给他能的? “带路。” 陆沉握着腰间镶嵌有大红宝石的军剑,面无表情,上了绝地宝驹,在几名军士的陪同下,策马赶往西关城门。 结果一来,陆沉愣了一下,城门前聚集了数万的百姓,他们一个个都看着陆沉,眼里似乎在渴望着什么,数万人就这么安安静静挤在这里。陆沉所过之处,便有百姓后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终于,陆沉看到了前方不远处城门口十几辆马车,有一穿着官袍的中年胖子正和军士推搡,他手里还拿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宝珠往军士怀里塞,但军士面无表情,没收东西,也没说话,这时,军士看到了陆沉,赶忙小跑过来,行至陆沉马匹前,跪下行礼道:“将军。” 陆沉铁青着脸下了马,一手抚着军剑,默默走了过去,常年在军中游走,他全身气概可谓是盛气凌人,郡守许安面色一变,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八尺大汉走来,说不心慌是假的,但毕竟常年为官,许安也能强装镇定,见躲是躲不掉了,只好强颜欢笑,堆满了笑容,卑躬屈膝道:“将军。” “许大人,这大包小包,是要去哪啊?”陆沉阴着脸,淡然道。 许安心里暗骂一句明知故问,现在前线不明,东瀛人随时要打进来了,他还能去哪?当然是逃命啊,但这话他不能明着跟陆沉说。但陆沉又不是好糊弄的,便只好尬尴一笑:“将军,实不相瞒,前方要打仗了,东瀛人凶残,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禾城现在有百万百姓,那就是一百多万张嗷嗷待哺的嘴,这光一天的吃喝拉撒,就够一壶的了,将军,现在的情况,还是赶紧打开城门,让百姓们自顾自逃命去吧。不然我们留在禾城,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只会拖累将军。” 陆沉面色铁青,许安的话说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自己? 他忽然发现,数万人都满怀希冀的盯着自己。 陆沉心里一沉,不免升起一股悲观。 难道,连老百姓们都觉得自己守不住了吗?自己守得住吗? 陆沉扪心自问,他没有底气,但战争还没开始,就让老百姓自顾自逃命,这还了得?这一定会影响军队士气,到时候当兵的也跟着跑了,谁来作战? 可是,如果把老百姓留下,如果守不住,百万人的居民都将沦为俘虏,那是什么样的场面?陆沉觉得憋屈,又觉得一股无力感。 “将军,别犹豫了,打开城门吧,禾城守不住了,二十万大军都让沈喆打没了,东瀛人一定会在最近打过来的,求你了将军,放我们走吧。”许安说道。 “求你了将军。” “将军……” 许安说完,无数百姓都开始说话,一时间,气氛骤然一变。 其中混杂着哭声。 许安见有人附和,效果如此之好,便咬了咬牙,现在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当即直挺挺跪在地上,说道:“将军,求你了,放我们走吧,留下来也是等死。” “啪” 无数百姓也跟着跪下。 万民齐跪。 陆沉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人心都是肉长的,陆沉也不是铁石心肠,他也是人,是男人,是军人。这一瞬间,陆沉迷茫了,他是军人,军人该保家卫国,该保护百姓,可现在他在干嘛?他想囚禁住这些百姓,陪他等死吗? 这一瞬间,陆沉迷茫了。 这时,陆沉耳畔听到一个老妪的哭声,那老婆婆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状甚哀伤,“将军,我有五个儿子,三个都投军了,一个上个月死在了战乱中,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现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还小啊,他想活着,他有什么错……” “将军,我的丈夫都死在了鄞城之战,我想活着啊,我想带着我丈夫和我唯一的骨肉活着啊……” “……” “将军,放我们走吧,我们想活着……” “……” 哭声震天。 这一瞬间,陆沉破防了,维持秩序的军士们也都破防了,他们大都是禾城军,也有不少是鄞城军,他们也开始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陆沉闭上眼,他知道,如果把这些百姓放走,军队将再无作战能力,他是将军,他知道这样做以后,禾城必定失守,可他别无选择,他也是男人,也有老婆,也有孩子,也有父母。 “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是保护百姓。” 军人吃的老百姓缴上来的税粮,现在连老百姓都保护不了了,还是什么军人?让他们留在城里陪着一起死吗?不,这不是军人,是魔鬼。 一瞬间,陆沉做了准备,他点了点头,郑重抱拳:“乡亲们,是我陆某人的错,没能保护好你们,对不起。” 说着,陆沉深深鞠躬。 万民痛哭。 “我放你们走。”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跪在地上匍匐的禾城郡守大人许安怔了一下,心中狂喜,他冷笑着想,陆沉啊陆沉,你果然年轻,心软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知道,如果陆沉放百姓离开,一定会打击军队士气,禾城必定失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陆沉的错误决策导致,府君大人一定不会轻饶。许安就看不起陆沉自视清高的嘴脸,陆沉来禾城的时候,许安笑脸相迎,许诺了万金好处,可都被陆沉严词拒绝,这让许安很是不爽,他已经决定,等逃到了余杭,就把全部责任推卸到陆沉身上,就跟府君大人汇报说是陆沉中饱私囊,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才让百姓发生暴动,不得已只能开放城门,然后还渲染陆沉的指挥能力不行……反正到时候陆沉肯定死了,禾城一定失守,想怎么说还不是全靠他一张嘴? 许安内心窃喜,正胡思乱想呢,忽然,他感到一股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哆嗦抬头,才发现是陆沉正看着自己。 “将军……” “许大人,这么多年你在禾城为官,一手遮天,没少徇私枉法,贪污受贿吧?这十几辆马车里,没少装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吧?”陆沉面无表情道。 许安瞳孔一缩,抿了抿嘴,想反驳,却发现无数百姓都指着自己唾沫横飞怒骂起来。 陆沉大手一挥,道:“捉拿他们。” “遵命。” 上百士兵冲来,将许安及他一干家眷仆役都羁押在地。 许安似乎意识到什么,激动起来,破口大骂:“陆沉,你想干什么?我是太安二年的举人,才高八斗,是府君大人亲自任命的禾城郡守,是有朝廷授予的文书,你想干什么!” 陆沉不为所动,背对着他,看向百姓们,朗朗说道:“许安这些年藐视王法,贪污了不少银钱,如今乡亲们要逃难,路上不能没有盘缠和粮食,我决定将许安就地处决,打开禾城府库的粮仓,想走的乡亲们,都可以拿着钱财和粮食,各自逃命去吧。”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要知道,陆沉的做法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古以来,官官相护的道理似乎是烙印在骨子里,他们甚至认为,陆沉要放百姓们逃走,是看在许安的面子上,才不得已放他们走。现在看来,似乎不像是那么一回事?沉寂过后,就是一阵沸腾,无数百姓都在欢呼雀跃,高呼“将军”“将军”,但被扣押在地上像是死狗的许安就恼火了,他浑身肥肉一阵哆嗦,自知大难临头,就开始痛哭起来。 “将军,饶命啊,钱财我不要了,请留我性命啊。” “我是朝廷册封的郡守,是正儿八经的命官啊,将军,你我都是府君大人帐下为官,都吃大凉君禄,你可不能不近人情啊,将军。” “将军饶命啊将军……” “……” 然,陆沉不为所动,当即下令道:“传我军令,将许安等人押上城楼,即刻抄斩,将所得之金银分为若干,让百姓们逃命去吧。” 接下来,就是万民目睹许安被斩首。 百姓们情绪高涨,有的人早就把许安恨得牙痒痒,这十几年,许安仗着身份,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情,无数真金白银都流入他的府邸,可谓是富得流油。许多人恨不得把许安生吞活剥,今日陆沉下令斩首许安及家眷,可谓是替百姓出了一口恶气。无数人拍手叫绝,直呼解恨。 接下来,陆沉命人打开粮仓,把粮食全部分给百姓,并且让全城百姓都逃命去吧。 许多军人也心里痒。 陆沉大手一挥,传了军令,将所有禾城的军队都聚集起来,然后站在郡守府前,高声道:“将士们,禾城守不住了,诸位,想走的,都可以领一份钱财和粮食作为盘缠,逃命去吧。” 说着,他命人押来无数箱金银财宝和十几辆马车的粮食。 放眼望去,十几万将士面色坚毅,但有不少人都心中动摇,但没人说话,毕竟谁也不知道陆沉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考验。说不敌谁敢说想走,当了逃兵,就被拉出来斩首示众。 所以,没人动。 陆沉继续朗声道:“禾城守不住了,我不为难诸位,府君大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你们想走的就走吧,我不拦你们。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若是走了,如果遇到了百姓,不要抢夺他们的粮食,也不要抢他们的钱财,勿要忘了身为军人,要保护百姓。” 说完,陆沉转身进了郡守府,什么话都没说,留下面面相觑的十几万大军。 数个时辰过去了。 有人真的走了,胆子小的,钱财和粮食都没拿,偷偷就溜了,胆子大的,去拿了点钱财,拿了点粮食,渐渐的,走的人越来越多。 后来,有一名旗主走上去,拿了一枚金子,然后拿了几斤粮食,朝着府邸深深鞠躬,默默走了,如此,走的人越来越多。 天黑了。 大概走了一半,还留在原地的,只有数万人。 他们都没走,也不会走了。 郡守府内,大殿上,陆沉默默饮酒,他身前是一个酒坛子,这个时候,几十个旗主走进来,站在陆沉面前,什么话都没说,但都红了眼。 “哦?你们也不走吗?”陆沉抬头。 “将军,我们不走了,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 大殿内齐刷刷响彻雷鸣般的“誓死追随将军”六字,陆沉哈哈大笑起来:“好,诸位都是有血性的男人,坐,抱酒水来,陆某人要与诸位将军共饮,当同生共死。” 须臾,数十人都拿起酒水,举杯道:“将军,我敬你。” 他们的眼中,是熊熊的战意。 有一将军笑道:“将军,鄞城之战,我走了,再攻鄞城,我又走了,这次,我不走了。” “是啊,不走了,我要与禾城共存亡,多杀几个倭人。” “哈哈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 众人说着说着,都落泪了。 这一日,所有人都喝醉了,次日一早,陆沉带着数十人出了府门,看到堆积的金银和粮食不多了,数万人都在,没人走。 陆沉颔首,内心有些感动,要知道,此战几乎是必败无疑,里下来的士兵估计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陆沉不是铁石心肠,他清了清嗓子,沉沉说道:“诸位将士们,现在还留下来的,都是好兵,是合格的军人,是我越北最坚强的男人。谢谢你们。” 无人说话。 “但是,此战必败,你们都逃命去吧,去余杭,和府君大人的大军汇合,以后杀回来。” “将军,你说什么呢?”有士兵带有泪痕,说道。 “将军,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 陆沉叹息,他知道此战必败,但他不能太自私,这些士兵最小的才十六岁,最大的都有五十了,他们也都是别人的孩子,是别人的父亲,是别人的丈夫,他不能这么自私。 想到这,陆沉冷下脸,呵斥道:“家中无长幼者,有老母要奉养者,出列。” 无人动。 “这是军令,出列!” 数百人不情不愿走出队伍,他们眼睛红了。 “未婚未满十八者,出列。” 沉默了一会,又有数百人走出来。 “还有呢?这是军令!”陆沉咆哮。 又有数百人出列。 “最后一次,这是军令。” 又有数百人出列。 陆沉点头,沉沉道:“家有子嗣刚出生者,出列。” 又有数百人出列。 “好。你们听我军令,拿着钱财和粮食,去余杭吧,不要回头,这是军令,这是军令。” “将军……” 接下来,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数千人都齐刷刷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 “将军……” 禾城,俨然成了空城。 九成九的人都逃走了,不逃的,大部分是真的不想走的人了。 禾城沦陷,似乎已成定局? 有过一日,禾城一片死寂,几乎成了空城,曾繁荣的禾城,有数十万百姓的巨城,如今只有区区数万军队,何其悲凉? 但是,现在留下来的数万将士,其中半数以上都是陆沉的死忠部队,都是他亲自带领的中坚力量。 他们不愿走。 谁都可以走,但是陆沉不能,他要以死效忠府君大人的知遇之恩,他知道禾城守不住了,但他要用尽全身之力气,给予东瀛侵略者沉重一击。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东瀛军队抵达禾城前,兵临城下。 有东瀛使臣前来,送上劝降书。 当东瀛使臣进入禾城后,皱了皱眉,按理说禾城现在起码有百万人的难民聚集,为何如此安静?东瀛人之所以没有选择攻城,有几点考量。一则,沈喆兵败,无数难民和溃兵涌入禾城,会造成民族惊慌,是对秩序的一种严峻挑战;二则,军民矛盾必定激化,因为难民想逃,东瀛人不相信禾城主将会放百姓逃,这样军队会被打击士气,还怎么抵御联军?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禾城不要了,他们直接撤军,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东瀛人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坐山观虎,让禾城内部的矛盾自己激化,到达临界点,等矛盾激化后,东瀛人再来劝降,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一座城池,何乐不为? 但是,东瀛使臣进城后就失策了,大街上太安静了,除了偶尔走过的军队,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什么情况? 难道禾城守军真的把老百姓放走了? 这是一座空城? 使臣窃喜,如此一来,劝降的几率又大了些。 一路来到郡守府,使臣被搜了身,然后被几名士兵挟持着,刀剑抵在脖子上,使臣恼怒,用蹩脚的大凉语言说道:“你们什么意思?” 军士面无表情:“都说东瀛人崇尚什么几把‘武士道’,老子怕你会点武功,行刺我家大将军。” 说着,挥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使臣的脸上。 “啪” 使臣满心憋屈,被一个小小的士兵给打了一巴掌,当即恼怒,骂了一句东瀛脏话。 “哎呀我操,狗日的,打你还不服?”士兵上去又是一脚,踹得使臣心窝子疼,一张脸涨红成猪肝色,士兵打完人,冷笑一声,一滩浓痰吐在东瀛使臣的脸上,一脸嫌弃道:“狗日的长个记性,敢废话半句,老子宰了你。” 使臣恼羞成怒,但在人家地盘上,不好说什么,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禾城守将愿意归降,等东瀛大军入城后,他非要亲自执刀剁碎这个士兵的脑袋。 进了府邸。 空荡荡。 使臣闻到了满屋子的酒气,心里冷笑,看来禾城主将不过如此,如今大敌当前,他居然把自己锁在府邸内开怀畅饮?要知道东瀛军队纪律严明,军中是三令五申禁止饮酒寻欢。 走近一看,空荡荡的大殿主位上坐着一个披着红色铠甲的中年将领,他一手抱着酒坛子,满脸沧桑,胡茬拉垮,浑身颓废之感。 使臣心中不屑,更是轻视。 “东瀛人?”陆沉疑色。 士兵颔首,“将军,是东瀛人的使臣。” “嗯。” 使臣斜睨着陆沉,看了一眼陆沉腰间的佩剑,那镶嵌的大红宝石十分醒目,他心中狂喜,总督大将军!这禾城守军主将竟是一名总督大将军,前日里虽然击败了沈喆,也是总督,但这不一样,这是活着的总督,如果能劝降陆沉,能对越北军队的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使臣收敛喜悦,不卑不亢,淡淡道:“将军,我是东瀛北海道军府的使臣,此番来是……” 他想说此番来是希望劝降陆沉,并且准备了一套说辞,什么金银珠宝,什么官位军职,可是,陆沉直接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道:“东瀛人?推下去,凌迟处死。” “嗯?”使臣惊呆了,什么情况,自己话还没说完呢。 “将军,我是东瀛本州军府派来的使臣,是来劝降您的,将军……” 使臣急了,这个将军不按套路出牌啊,怎么这么暴躁。 “推下去,凌迟处死。”陆沉压根不想听他扯淡。 使臣是真的急了,赶忙挣扎道:“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你不能杀我,我是本州军府的使臣,将军……” 陆沉嘴角上扬,走上前来,他披头散发,相貌很恐怖,眼球布满血丝,他走上来,压迫感十足,结果,使臣吓尿了。 “刺溜” 恶臭席来。 大小便失禁。 “我知道你的使臣。” “将军,那你为何要杀我,总得让我回去传话吧……”使臣是真的怕了,内心恐慌。 “传什么话?” 使臣语塞,但小命被拿捏着,使臣大气不敢出,声音颤抖,“将军,您不能杀我,我是使臣,是来劝降的,杀了我对你没好处,反而会引发我东瀛人的仇恨,您……” 陆沉不耐烦得说道,“老子命都不要了,还怕你们的报复?推下去,老子要看着你们一刀一刀剐了他。对了,传我军令,把将士们都叫来,一起欣赏。” 使臣不可置信,心如死灰,还在哀求着,但已经被两个士兵架着出去。 有陆沉的军令,无数士兵都自发走来观看。 须臾,便聚集了数千人。 在城楼前,有士兵一刀一刀操持着,在使臣哭腔声中,凌迟三千刀。 “把尸体悬于城楼。” “遵命。” 陆沉下令凌迟处死使臣,并且有数万士兵围观,都大呼解恨,本来他们都憋着火,这几日更是死气沉沉,等待战争,慷慨赴死,现在看着折磨而死的东瀛人,都活跃起来,振奋了军心。、 …… 同一时间。 禾城东关外二十五里,东瀛军本州军团驻地。 东瀛号称“千岛之国”,有北海道、本州、九州、四国四大岛屿,这个国度采取的是“军民共同体”,政治上由天皇行决策权,下辖设立“内阁”和“军府”两个机构。政治上,由首相为总理,天皇的大小决策由内阁群臣投票决定;军事上,四大元帅分庭抗礼,维持军府秩序,简而言之,这个民族内部的政治结构复杂,但却像个运转的大机器一样有条不紊。 自鄞城之战大捷,东瀛本州军府的由藤野谦信领导的第7集兵团进驻鄞城,上个月,露出从舟山群岛转入了东瀛北海道军府由松井男爵领导的第11兵团,四国军府的由宿海一领导的第13兵团,九州军府的由东条润领导的第33兵团,在鄞城会盟。 东瀛军府的结构也是错综复杂,各军之间虽严格执行军府和内阁的统一调动,但彼此之间都有争斗。这次初兵伐越,各军府都调兵遣将,以军功为以后战争结束后分得好处。这四名将领中,只有藤野谦信年岁最小,而且只有他是刚被授予的军衔,但军府下发了文书,任命他为前锋总将军,拥有对盟军的最高指挥权。另外三名将领心中自然不忿,但不敢违抗军令,夜深了喝了点酒,免不得冷嘲热讽一句,自嘲道:“哼,人家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剑道六段。”是的,就凭他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剑道六段,这一点就足够了,他是此次先锋盟军的军魂,是不败的旗帜,谁敢不服? 前往禾城的使臣迟迟未归,中军大帐,藤野摆开文书,细细研读,他一早就听说越州牧斩杀了败军之将沈喆,火速空降了一名悍将到禾城指挥战争。他的案桌前,竹卷上赫然是关于陆沉的资料信息。(虽然纸张已经大规模普及,但军中和朝廷的重要文书,都习惯性用竹卷记录,一是庄严性,二是易于保存,纸张不防潮,容易干裂,不适合这种重要信息的保存) “陆沉,太安元年投军入伍,太安五年湖州军武举人。” “莲池起义后,响应号召,奔赴荆州作战,江城一役,屡立奇功,荣归余杭后,被授予蓝宝石军衔。” “太安一十五年,剿贼有功,在军中大将推举下,晋升红宝石,任越北右将军。” “……” 资料很详细。 比起沈喆顺为继承得来的左将军之位,陆沉几乎是靠着军功。 藤野知道,像这种人非常难缠,想策反劝降陆沉,几乎是不可能。藤野临危受命,年纪轻轻就站在了这个位置,军中非议很多,普遍认为藤野是出自小千叶剑道馆的年轻武士,身世背景深厚,是来军中镀金的,假以时日,他回了东瀛,就会退居幕后,在军府或内阁都是说得上话的大官。关于这些,藤野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他年轻,却不冲动,有极高的战略眼光,因此命大军按兵不动,只等禾城内部自己发酵,现在时机成熟,只要使臣一回来,他立马就命大军强行攻城。 然,等待半日,使臣迟迟未归,再后来,有士兵来汇报,说是禾城军把使臣宰了,凌迟处死,被拨皮抽筋,浑身没一块好肉,悬在城楼桅杆之上。 藤野闻言一怔,旋即苦笑,看来,禾城军要作困兽之斗了。 他决定亲自带兵前去作战。 原因无他,一则,他由衷敬佩像陆沉这种纯粹的军人,若不是阵营敌对,他都想坐下来和陆沉青梅煮酒论道英雄;二则,斩杀陆沉这种大将,也是一桩军功。 “传我军令,引兵八千,去关前叫战。” …… 郡守府,陆沉正在饮酒,他在思索自己的一生。 “想我少年从军,凭借一杆长枪,便要与群雄逐鹿,便要去夺得那不世之功勋。” “江城一役,我舍生忘死,只凭三百兵马,便与那贼军血战三日,如今功成名就,却不想葬送了自己的名声。” 他在考虑。 青史将如何评判他? 但旋即,他又自嘲笑了起来,大江浪淘,滚滚洪流,英雄人物何其之多,他不过是挟裹在历史中的一人,太过渺小。 赢得身前身后名,太过遥远。 此时,擂鼓声传来,有军士徐徐走入大殿,跪下行礼道:“将军,东瀛军引兵来关前叫战。” 来了。 陆沉扔掉酒坛子,面无表情,提携着自己的长枪,随军士策马赶赴城楼,果然,城下黑压压的一片,飘扬着数支军旗。 “把禾城储备的箭矢都取来,准备待命,若敌军进入射程,直接开箭,别给我省。” “遵命。” “呵,他们叫战,我等不迎战便是。” 双方对峙不足一个时辰,见禾城没有开门迎战的趋势,东瀛军失去了耐心,便组织攻城器械,强行攻城,禾城军见状,直接放箭,储备有三万支箭,全部消耗殆尽,让东瀛军损失惨重,死伤两千人。双方进行了攻坚战,陆沉又命部下泼火油,投滚石,战火持续了半日,眼看禾城要被攻陷,陆沉下令退军,让部下们在城中,与东瀛人展开激烈的巷战。 藤野的部队进入禾城后,吃惊了,因为这是一座空城。 百万人的巨城,却一个影子都没有,粮仓内也是干干净净,只有老鼠悉悉索索。 天黑了。 东瀛军队开始大范围缉捕禾城士兵,陆沉在暗中,指挥部下展开和东瀛人的巷战,这一夜,注定是伤亡惨烈。 一连数日。 街头上随时是触目惊心的尸体。 最终,这一天有军士抬来了一具尸体,身中数十刀,死相凄惨,是陆沉。 藤野面色铁青,用了七八日才彻底剿灭城内负隅顽抗的禾城军,当看到这名与自己较量十日的禾城主将,藤野叹息一声,微微鞠躬,行最大礼节。陆沉,赢得了他的尊重。据统计,此次巷战,东瀛盟军损失惨重,阵亡士兵达两万七千人,堪称越北战争前夕最惨烈之战役。 “厚葬于他,立下碑文。” “遵命。”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禾城沦陷,包括禾城、鄞城在内的大部分土地完全被东瀛人控制。此后数十年,陆沉的功过依旧在吴越两州被人津津乐道,有人说他是生不逢时的大将军,是被禾城拖累了担子,如果让他真刀真枪和东瀛人干,给他足够的准备,他一定能保卫禾城,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形成对战争反击的有利条件。此役过后,禾城军全军覆没,编制取消,越北军元气大伤。 …… 余杭城。 陆沉兵败、禾城失守的消息传到了余杭,可谓是一个晴天霹雳。右将军也败了?越州牧程守玉看到来自从禾城、鄞城撤离来的无数百姓,阴沉着脸,两次战役,投入了三十万兵马,本意是打一场漂亮战,振奋军心。三十万打十五万,占据地利人和,居然败了?还是败的如此彻底,程守玉都要怀疑人生了,他在想东瀛人究竟是什么豺狼虎豹,如此骁勇,自己的大军在东瀛人面前这般不堪一击? 程守玉得知陆沉兵败的前因后果,直吸凉气。 群臣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错不在陆沉,他已守住禾城十日,歼敌三万,又赚得了百姓的名声,当厚待其家眷,应功过相抵。 一派却坚持认为过大于功,如果不是陆沉我行我素,执意让百姓撤离,遣散了大部分部众,凭借禾城的地利,十五万的大军,还有百万百姓支持,禾城怎会沦陷? 有老臣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府君大人,您一定要偏袒陆沉吗?府君大人,正是因为陆沉渎职,葬送了禾城的有利条件,以至于百万平民流离失所,十万兵马不站而退,禾城陷落,意味着东瀛人的战线又往前退役了数百里。若不将陆沉绳之以法,难以泄愤,下官斗胆请府君大人降罪陆沉,抄家问斩,放才能平息民怨,振奋军心。” 程守玉有些迟疑,请愿者越来越多。 上将军唐浩见此情形,内心凄凉,想不到陆沉英雄一生,一生用兵,十分谨慎,鞍前马后,为国为民,死后竟背下骂名,连家眷都不能幸免。 如果忽略陆沉前期遣散部众和百姓,就凭陆沉指挥的巷战,歼敌接近三万人,这一定是一场漂亮仗。也正是因为此役,沉重打击了东瀛盟军的嚣张气焰。 最终,程守玉咬了咬牙,下令将陆沉全家打入大牢,家产充军,听候发落。 此言一出,上将军神色微变,但没说什么,只是表示惋惜,他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左右将军先后战死,这越北地区,他就是真正挑起大梁的人了;忧的是他怕自己也步入陆沉、沈喆的后尘,死后也不安宁。 “府君大人,万万不可,陆沉将军鞠躬尽瘁,一生为我越北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您为何如此心冷?”有老谋士惊愕于程守玉的决定。 “我意以决,不必再说了。” 老谋士悲愤:“府君大人,请三思啊,陆沉将军是因为爱民才以至于兵败,更何况他还用生命给予了倭人沉痛一击,您如今只论其过,忽略其功,传阅各军后,定会惹人非议啊……” 程守玉面色不快,冷笑道:“他爱民,我就不爱民了吗?此事休要再提,违者,斩立决。” 老谋士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嘴里念念有词。 其实程守玉是故意抹黑陆沉,因为禾城事件,让陆沉深受百姓爱戴,许多百姓都自发为陆沉吊唁,这让他极为不爽,有居心叵测的,更是暗地里骂他昏庸无能,开战一个月,连斩两员大将,只会窝里横,有本事去前线御敌啊? 这场议事不欢而散。 出了大殿,上将军唐浩怔怔出神,看着阴云绵绵的天空,心中感慨。 老谋士疯疯癫癫出来,哈哈大笑:“庸主,庸主啊,有此庸主,越北必败无疑,哈哈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浩若有所思,很快,他的眼中浮现坚定的目光,然后大踏步离开。 第63章 投敌卖国,越州沦陷 广陵。 这几日,越北战事备受关注,天下瞩目。 先是一夜之间鄞城失守,再是左将军沈喆引二十万大军遭遇伏击被打散,又是禾城陷落,一时间,越北乃至整个越州都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当年十四州的人羡慕吴越富庶,暗地里都会作诗冷嘲热讽,说是吴越无男儿,男人没血性,只会在女人肚子上驰骋,上了战场就尿裤子。如今这两次战役,让越北军彻底被扣上了无能的帽子。一个多月连丢两城,百万平民离开家园,三十万大军被打散,是该说士兵无能,还是说指挥官无能?尤其是越州牧程守玉先斩沈喆,又斩陆沉家眷,此举更是惹得天下群雄唾沫。 有兵家大成者的谋士分析了禾城之战,从多个角度评判,都普遍认为陆沉打了一场漂亮仗,甚至有过分解读的,都觉得陆沉乃当世名将。比如有谋士认为陆沉仓促空降禾城,地方军队士气散乱,局势不给他时间重整军威,自知无力抵挡东瀛人,遣散部众是为越北保存实力,他又放走了百姓,实则是为了后面通过地形对东瀛人展开巷战作准备。无疑,陆沉一役歼敌三万,足以证明他卓越的军事素养。简而言之,各路关注越北战事的诸侯都认为过不在陆沉,他已经尽力,是越北的烂摊子压垮了他,比如西南益州牧左怀玉,更是直言不讳,笑骂程守玉无能,自己没本事,只能把怨气出在部将身上。总之,普遍都在感慨陆沉生不逢时。 陈词也尤为关注禾城局势,得知始末,感触良久,结果这时樊褚来汇报,说是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时候,程守玉如热锅蚂蚁,纠集了湖州、余杭、婺州、天台以及禾城溃兵,总计约五十万兵马,形成包围圈,铜墙铁壁,守卫余杭安全。程守玉还前往城楼,颁布文书,宣布将誓死守卫余杭,与余杭共存亡。除此之外,他还召开了几次阅兵,誓师大会,宣布用实际行动粉碎东瀛人企图攻陷越北的计划。 余杭。 尽管数十万大军组成防线,但程守玉依旧坐立难安,他迫切希望打一场漂亮仗。 虽说他天天去演讲宣传,表明自己立场,但人都是怕死的,更换可他程守玉?实话说,程守玉没有慷慨赴死的决心,现在看着兵败如山倒,他不理解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是什么,是他用人不当?看着殿下沉默寡言的群臣,程守玉想发脾气,但却哑火了。数日下来,许多官吏都动摇了,想通过中州商会的钱庄转移资产,想偷偷溜走,但程守玉雷厉风行,自己都没走呢,自己都走不了呢,你们就想走?当时你们靠着官位捞钱,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钱大家一起赚,有女人大家一起玩,现在余杭告急,你们拍拍屁股就想走了?岂有此理。余杭谁都可以走,唯独他程守玉不能。因为他是世袭罔替的州牧,制霸越北四百年,天涯海角,天下之大,却无他的容身之所,他能走到哪里去?就算抛开其他不表,他真走了,如有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总之,程守玉内心是复杂的,一方面贪生怕死,一方面却抱着侥幸。 “府君,向吴南、北,越南的三路诸侯求援吧,我吴越四地唇亡齿寒,同气连枝,现在倭人骁勇,当组成防线。”有谋士请奏。 程守玉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事实上,在吴越局势升温前夕,他就和谋士们探讨过对未来战争的设想,认为凭借越北防线,接近百万大军,能抵御倭人短则一年半,长则三五年载,到时候逼急眼了东瀛人,再求援不急,然,谁能料到短短一个多月,就败得如此彻底?如果求援,他真是丢脸,贻笑大方,但现在的局势是把自己的脖子夹在刀上,也没其他办法了。无非是沦为笑柄罢了,事实上,禾城和鄞城的沦陷,早就让越北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好。” 当日,程守玉起草求盟令。 至于向朝廷求援? 开什么玩笑。 如果朝廷增兵越北,那他这个世袭罔替四百多年的爵位也怕是做到头了,就算能取得战争胜利,保全越北社稷,他定然成为千古罪人,会被引渡回京。朝廷上那群阴险狡诈的人巴不得看见越北的火烧得越旺越好,如果火势失控,朝廷加入,书写讨贼檄文,召集南北另二十四路诸侯组建盟军,形成摧枯拉朽之势,驱逐倭人。战争过后,就会论功行赏,撤销他家族的爵位,另立新君,十来年前的荆州就是最好的例子。莲池起义后的荆州之战,战争结束后,荆州牧吴氏被革职查办,流放蛮荒,由朝廷重新册封了州牧。 …… 程守玉的求盟书传到吴王府邸的时候,吴王非常重视,当即召开会议,陈词也收到了邀请。 正如程守玉说的,吴越四地,唇亡齿寒,如果他眼睁睁看着越北沦陷,那日后倭人就能全面展开战线,堂而皇之的大举入侵吴南领土。 “呵,调集数十万大军形成防线,不思反攻禾城、鄞城,却想着结盟,程守玉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亮,我该说他是贪生怕死呢还是高瞻目远呢?”陈词不吝啬的冷嘲热讽。 吴王闻言,微微叹息,他知道程守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简而言之,此人小肚鸡肠,胸无大志,虽把越北治理的井井有条,但并非是他的政治水平有多么高超,而是越北地灵人杰,尽出好汉。再加上是沿海,物产丰富,海洋资源丰沛,靠着港口贸易,倾销十四州,赚得盆满钵满。这个年代,有钱了,百姓能吃饱饭,日子过得舒坦,怎么会不安定? “话虽如此,但倭人所图过大,不可不防,结盟是必然的。”吴王如此说道,故意撇开话题,不想深究程守玉的为人。 还是那句话,越北沦陷,东瀛人就能彻底展开战线,到时候,吴南和越南就必定陷入战争的泥潭。与其等待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现在结盟,增兵越北,还能延缓东瀛人侵略的速度。 祁连子平淡问道:“大王打算怎么个结盟法子?” 吴王一愣,他第一印象是增兵,可一想到吴南总计兵马也只有二十万,越北可是有兵马百万人,虽在两次战役中损兵折将,但现在能调动的,总计有八十万,光以余杭为防线,就设立了五十万的大军。也就是说,越北根本就不缺兵马,越北是曲江中下游平原最富强的地方,兵强马壮,物产丰富,这也是为什么东瀛人第一个入侵地点选择越北。除了地理位置的战略意义,更是因为越北是整个吴越最强大的硬骨头,连这块硬骨头都吃下了,生吞吴越,只是时间问题。 吴王沉默了。 论物资,越北不缺;论兵马,越北也不缺。 如果话挑明,实际上越北人才济济,大将很多,许多都能独当一面,吴南相比之下,除了广陵余昌龄,金陵孙良,海陵徐骁,就没什么名将了。吴王连自己的兵马都不够,怎么支援? 关于会盟方案,最终不了了之,祁连子的意思是先静观其变,看看吴北的吴州牧习深是怎么想的。此事暂且不表。 …… 越州南部。 大凉帝国采取的政治制度是在十四州分权而立藩王与州牧,共同维护一州之秩序,即“郡国并行制为实体,州府刺史部为监察”,四百多年前英雄姬无涯自敦煌起兵,征战天下,打下了江山,后定都洛阳,论功行赏,在十四州大封王侯,时过境迁,就演变成如今的模样。普遍上,每一州,除了有一名州牧领袖,也会有一名诸侯王,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吴越都有州牧,也有诸侯王,但中州没有,中州只有皇帝,只有朝堂。再比如说说西南的益州,除了坐拥蜀地的的益州牧左怀玉,还有渝王、夜郎王、南诏王。又比如说西域,西域只有西域王。 越王句(gou)泉,便是越州南部的实际领袖。越州南部不算广袤,有巨城三座,衢州、绿谷、鹿城,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句泉就是天王老子。和越北的富庶相比,越南贫瘠,又因为句泉的暴政,以至于民不聊生,赋税的担子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这里空气阴沉,北方的战事没有波及到这里,人们惶恐不安,终日劳作,日落而息。和吴王一样,越王拥兵也少,只有寥寥几万人。和吴王不一样的是,吴越局势升温后,吴王不惜向中州商会贷款也要招兵买马,而越王却是不管不顾,依旧整日吃喝享乐,像是妥协了一般。有人认为,越王依附于越州牧,越北百万大军都败了,他再怎么招兵买马也是无济于事的,与其如此,不如不去想这些烦心事,该吃吃该喝喝。 王府。 越王虽穷,但王府却修建的气派,金碧辉煌。句泉没什么爱好,一则喜欢强抢民女,被他盯上的女人,只要是在他的土地上,不管有什么背景,总能服服帖帖被送到他的床上供他享乐;二则喜欢珍宝,他喜欢搜刮宝物,被他盯上的东西,第二天也能出现在他的橱柜。 今日一袭蟒袍的句泉带着部下亲自出城百里,迎接贵客,人们只看见句泉坐在马背上,和一男人谈笑风生,卑躬屈膝,都觉得诧异,有学识的人一眼认出那黑马上的男人是东瀛人,穿的是宽松武士服,脚踩木屐,长得肥头大耳,不是东瀛人是谁?但碍于句泉的淫威,百姓不敢议论,只觉得奇怪,现在越北在和东瀛人打仗,句泉还把东瀛人奉为座上宾? “大人,小王府上,最近来了一批女眷,有中州的美娇娘,不愧是中州,寸金寸土,那儿出生的姑娘骨子里就带着傲气,嘿嘿,也有雪国的女人,英姿飒爽,西域的也有,异域风情,大人,保准今夜您醉生梦死。”句泉满脸堆笑,讨好似的说道。 坐在黑马上的男人,赫然是田中仁大。 这次田中收到军令,率部一百,秘密入绿谷城与越王议事。 田中来的时候也了解过越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越王在吴越很低调,山不显水不漏,几乎算得上与世无争。他仔细了解才发现,句泉就是一个草包,坐拥广袤的土地,管理数百万百姓,却像个心智不成熟的纨绔一般,他更是不以为然。从一开始,东瀛人就没有想着全面挑起战火,二十年的卧薪尝胆,东瀛人早就把吴越的底子摸透了,什么人能打仗,什么人能拉拢,他们一清二楚。现在,鄞城大捷、禾城大胜,军府就派遣田中来劝降句泉。 句泉和田中可谓是臭味相投,男人更懂男人,句泉一眼就知道他和田中都是贪色好财之人。听着句泉的话,田中也是心窝子被挠的痒痒的,早就迫不及待去品尝一下这些大凉王公贵族们圈养的小妾了,便说道:“大王有心了。” “哪里哪里。”句泉赔笑。 要是让九泉之下的句泉的祖宗看到了这一幕,估计咬牙切齿,心想自己英雄一生,追随姬无涯打江山,征战四方,怎么有这样的子孙?不过嘛,这也怪不得越王的老祖宗,四百多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时间跨度太大,总能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谁能确定句泉真的就是初代越王的子孙?说不定传到某一代,有王妃偷情也说不定…… 田中在绿谷王宫住了三日,可谓是神仙般的日子,逍遥,醉生梦死。 一觉起来,看着左右枕边美艳的女姬,不禁感慨权力真是好东西,来了几日,也该谈正事了。句泉懂事,把田中伺候的红光满面,见田中来找他,立马嘻嘻哈哈让部下打开箱子,作揖道:“大人,这是小王的一点心意,您且收下。” 田中哈哈大笑:“大王有心了。” 如此,才进入正题。 田中和越王在酒席上,觥筹交错,便开门见山道:“大王,实不相瞒,某这次来,是想与大王结盟。” 句泉心里暗骂,他知道自己惹不起东瀛人,所以一直都把姿态放得很低,不敢端架子,以礼相待,笑脸相迎。东瀛人结盟?结他奶奶个熊,这群倭人狼子野心,谁人不知?但心中虽这么想,句泉却是皮笑肉不笑,说道:“大人,你们东瀛皇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何须与小王结盟?小王手里可没多少兵马……” 句泉是怕被东瀛人当了枪使。 让他享乐可以,让他去冲锋陷阵,那可不行。 田中心里冷笑,心想这越王也不算是酒囊饭袋,便收敛笑容,淡然道:“非也,大王误会了。军府的意思是,眼下我军数次大捷,吞并吴越只是时间问题,哦对了,大王不要抱有侥幸认为京城方面会出手,我们军府在大凉朝廷上也能说得上话,这次战争,也并非只是我们的野心。” 话说到这,越王已经明白了,心里了然,心想怪不得东瀛人胆子那么大。区区弹丸小国竟敢垂涎帝国江山,原来是和朝堂上的大臣有密谋。 “大王,您是聪明人,眼下局势已经很明朗了,说句不好听的,您要是听话,您还是越王,甚至是整个越州的王;您要是不听话,某虽不才,也能当一当这个王。”田中阴笑一声。 句泉面色一变。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但句泉心里清楚,田中说的话是对的,连程守玉百万大军都在垂死挣扎,抱着必死之心,他区区几万兵马,欺负老百姓还行,真要跟东瀛人真刀真枪的干,处境比禾城、鄞城好不到哪里去。句泉为赵王,掌管数百万人生死,也不是软柿子,他虽然胸无大志,但不能这么稀里糊涂把自己的基业交出去,便说道:“大人的意思是,小王当如何?” “大王是聪明人,某也就实话实说了。眼下程守玉如瓮中之鳖,他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相信程守玉的结盟信已送到了您的手里。” 句泉颔首:“不错,可我没回复。” 不是他不回复,而是没必要回复,他就几万人的可怜兵马,自顾不暇,去支援也是杯水车薪,回复个啥? “大王,眼下我军想攻克越北无异于探囊取物,只是为了避免人员伤亡,这才不得已找上您。大王,若您这次帮了我们,您就是军府的功臣,日后我东瀛控制吴越,您还是越王,还能这样行乐一辈子,若您不同意……”田中的话戛然而止,威胁意味浓厚。 “大人需要小王做什么?” “简单。既然程守玉求盟,那大王就发兵相助,军府打算调5万精兵乔装打扮,换上你们越南的盔甲武器,打着幌子去会盟,深入越北腹地,打一个出其不意,里应外合,如此这般,越北军队必定在年关前败北,到时候,大王,您也能过一个好年。” 句泉闻言,整个人愣了一下。 心想好狠。 东瀛人五万精锐扮作越南军队,前去会盟,无异于在程守玉的心脏上安插了一枚钉子,本来程守玉就忙得焦头烂额,如此内外夹击,里应外合,程守玉必败无疑。 “大人是把小王推到水深火热之境地啊。”句泉苦笑,他如果这么做了,岂不是吴越的千古罪人?不知道多少人要暗地里骂他,这岂不是遗臭万年?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大王自己考虑吧,某还会在绿谷待上三日。”田中说完,放下酒杯,转身就奏。 句泉沉默了。 他看着田中的背影,咬牙切齿。 不得不说,东瀛人是彻底拿捏住了句泉的脾性,知道此人贪生怕死,胆小如鼠,只想在自己的封地上作威作福,安度余生。这是一步死棋,句泉别无选择。第一,他只有几万人的可怜兵马,不敢反抗;第二,田中先是打一巴掌再给个蜜枣,他要是帮忙了,他就是东瀛人的功臣,他以后还能是越王,如果拒绝,他就是东瀛人的敌人,日后他就是阶下囚。怎么选择似乎早已注定? 越州南部谁都可以走,唯独他句泉走不了,因为他是越王,在绿谷,他是王,是当之无愧的王,可一旦离开了绿谷,他就没有军队,没有安全感,他就什么都不是,他不能走。那么他的选择呼之欲出。 但毕竟是重大决定,句泉也要掂量掂量。 于是,这一日,他把自己锁在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灵牌前的蒲团上,认认真真上了三柱清香,磕了几个响头。 “列祖列宗啊,孙儿无能啊。” “孙儿也是没有办法,现在脑袋被人用刀顶着,那群东瀛人凶残狡诈,孙儿要是敢拒绝,说不定就横尸街头了啊。” “孙儿也有苦衷啊。” “咱们越州南各郡,有数百万百姓,孙儿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百姓们考虑啊。” “要是孙儿敢反抗,孙儿死了是小,几万大军白白当了牺牲品,数百万百姓都要饱受战乱摧残,孙儿真是苦啊。” 昏黄的烛光下,句泉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讼自己的不易,阐述自己的处境。 他越说越起劲,把自己描述得如何爱国爱民,说自己是曲线救国,是迫不得已俯首东瀛人,是为了避免战火侵袭,是不愿看到百姓们流离失所。 和句泉三日的患得患失诚惶诚恐不同,田中可谓是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享受着越王搜刮来的各地的美女,吃着山珍海味,十分滋润,十分快活。最终,句泉下定了决定,同意了当东瀛人的狗,他只有一个要求。 “大人,你们东瀛皇军取得吴越后,万不能忘了我的劳苦功高啊。”句泉哭丧着脸说着。 田中哈哈大笑,像是对待哈巴狗一样拍了怕句泉的头:“放心吧,等活捉程守玉,你就是真正的越王,整个越州十城,都是你说了算。我们东瀛对你,就像我昨夜对你的王妃一样柔情似水。” …… 余杭。 程守玉愁眉苦脸,一连十日,无一支军队来会盟,密信如泥沉大海,没有溅起一丝水花,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密信半路被东瀛人截获了? 一行武将一行谋士也都是垂头丧气,这几日,防线外,东瀛人聚集了大军约四十万人,整日在防线外叫嚣,但各路联军都没有收到程守玉的军令,只能压抑着怒火按兵不动,都憋着火。他们不知道程守玉在怕什么,五十万大军还怕什么?程守玉确实怕,他就这么一点家底,打一仗就损失一点,打完了就没了。和平岁月太久,程守玉早就忘了什么叫战争,当战争真的发生,他才知道有多么惨烈和沉重。 十来年前的荆州之战,似乎只存在与沉重的文字背后,人们津津乐道,却忽略了战争背后的沉重。 程守玉也有说不出的难言苦衷。 说到底,程守玉锦衣玉食过惯了,从未领导过战争,只在史书上听到过战争,如今战争真的爆发了,他觉得缩手缩脚,瞻前顾后。 吴王没有支援。 程守玉不在意,吴王和越王那点可怜兵马,自顾不暇,就算来会盟,能来多少人?他在意的是吴州牧习深的部队。习深坐拥吴州北边广袤的土地,兵马情况与他不相上下,可现在习深没有回复,他很着急。 苦等十日,他绝望了。 上将军唐浩数次来报,说是防线外的东瀛人整日练兵,随时有大举入侵的意图,还请指示。 昨日更甚,说是一群东瀛人夜里偷袭,洗劫了一座县城,损失惨重,死伤了三百多士兵,粮仓失火。此举惹怒了联军,唐浩点兵点将,只等程守玉一声令下就要发动对东瀛盟军的全面反扑。 程守玉拒绝了,依旧是按兵不动。 他在等。 等各路兵马会盟。 然,他失望了,或者说绝望了。 “报——” 这时,有一军士匆匆进来,行至大殿跟前,恭恭敬敬道:“启禀府君,越王帐下上将军刘拓引五万精兵来援,已抵达婺州。” 程守玉闻言,耸拉的脸笑了笑,感慨道:“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是句泉来助我,唉。” 有官吏赔笑道:“府君,都说吴越一家,但毕竟吴是吴越是越,眼下之危机,大敌当前,还得是越王明事理知大义。” 程守玉内心是感动了,本来都绝望了,但这个时候越王的援军来了,他又重新振奋起来。 “是啊,靠人不如靠己,还是我们越州内部团结,哼,外界都说我们吴越是穿一条裤子,如此看来,不过也是咱们一厢情愿,真遇到问题,还得是自家人来帮衬。”有官吏说道。 “吴州的人巴不得看见怎么跟东瀛人打呢,咱们拼光了东瀛的精锐,他们才好坐收渔利,一群小人罢了。越王虽暴戾,但关键时刻还是靠谱,据说越王只有大军六万,这次也是下了玉石俱焚的决心。” “……” 群臣都在夸赞越王句泉,反而把吴州的两路诸侯贬低的一无是处。 程守玉颔首,“传我军令,命越南军从婺州深入,赶赴余杭防线,我要亲自出城去接待越南上将军。” “遵命。” 程守玉现在想的是拖,把战争拖下去,想用数十万大军作为防线,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震慑住东瀛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东瀛人缺乏补给,很难跟得上长期作战,但令程守玉恼羞成怒的是,东瀛人不讲武德,可偏偏东瀛人却根本不惧他的防线。 所以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也不是软柿子,既然要打,那就开战,几十万人怕什么? 现在得知越王支援,程守玉感动之余,也有了不少底气,这意味着越州的团结。 又过三日,程守玉见到了刘拓,也见到了刘拓带来的五万精兵,只看一眼,程守玉见眼前一亮,感慨越王兵强马壮,他调侃自嘲道:“怪不得越王不像我一样招兵买马,雄兵百万又如何?都是徒有虚名的花架子,比起越王的五万精兵,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唉。” 刘拓神色古怪,他心里叹息,其实……他身后的五万精兵,都是东瀛士兵,只是穿戴了越南的军械盔甲。实际上,越南的士兵比越北的好不到哪里去,都是酒囊饭袋,上了战场怕是尿裤子,连他这个上将军也是酒囊饭袋。刘拓现在是赶鸭子上架,越王跟他说,如果打起来了,就让他跑,找个地方溜了,其他的自然会有东瀛人帮忙擦屁股,等程守玉兵败,他在回绿谷。 有了这数万精兵,程守玉底气大作,当即将这五万悍卒任命为巡城军,保卫余杭内城安全。 他甚至想许诺高官俸禄贿赂刘拓,笼络他,想把这数万精兵纳入麾下,但犹豫了一下,程守玉没表示,因为他觉得,越王能打造出这么一支精兵悍将,这这支部队一定是非常忠诚的,很难策反。这个节骨眼,还是把精力留在对付东瀛人,免得节外生枝,要是失去了越王精兵的好感,那就得不偿失了。 刘拓看见程守玉喜出望外地把这五万东瀛士兵安排守卫余杭内城安全,感慨废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余杭沦陷的那一幕。 同时,他也忍不住佩服东瀛人起来。 和这样的军队作战,吴越实在是小孩子的幼稚,就东瀛人的战略眼光和布局,就已经太过领先了。 先是一夜之间攻陷鄞城,再破禾城,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剑锋直指余杭,让程守玉不得不求盟。再武力相逼拉拢越王,打入越北内部,玩一出里应外合。 这一手计谋,排兵布阵,堪称步步为营。 把程守玉玩的团团转。 刘拓忍不住心想,东瀛人是不是早就算到吴州不会发兵来援?吴州的兵马普遍集中在吴北,吴南的吴王只有十五万兵马,自顾不暇,吴北的吴州牧虽有雄兵数十万,但跨距两千里之遥,隔着一个吴南,深入援助的可能性不大。想到这,刘拓按照感慨东瀛人老谋深算。但旋即,刘拓又摇摇头,他觉得就算是吴州支援也没事,如果吴州真的支援,大不了一网打尽,如果是这样,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刘拓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随后,又释然了。 无所谓了。 他是吃越王的俸禄,现在越王都投敌卖国了,把基业卖给了东瀛人,东瀛人要是取得了战争胜利,他跟在越王屁股后面吃饭,也能吃得香睡得好,赚谁的钱不是赚? 太安二十三年一十二月十五日。 东瀛盟军展开对余杭防线的全面进攻,会稽、湖州、婺州三地沦为战场,双方总计投入兵力接近百万人,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拉开了序幕。 此次战役,史称“余杭保卫战”。 这也是越北战争开启以来,动员兵力最多,伤亡最大,波及最广的一场大型战争。 是越北联军最高总指挥程守玉帐下上将军唐浩与东瀛盟军副统帅上杉祁的一次较量。 各方瞩目。 都在等待着结果。 十四州的诸侯都在看笑话,如果此役败北,程氏沿袭四百年的爵位就跌落了神坛,日后再无余杭程氏。有深谋远虑之人仿佛看到了朝堂上的风云变化,现在两位皇子夺位,这空下来的爵位,就会成为他们笼络权贵的筹码,有人摩拳擦掌。但还不急,他们在等,等吴越彻底沦陷,到时候朝廷必定下诏天子书,发布讨贼檄文,收复河山,到时候,二十八路诸侯会盟,都会去吴越分一杯羹。替皇子殿下打下江山,平息战乱,日后皇子登基,也能论功行赏,分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何乐不为?所以,吴越就成了这场棋盘牺牲品。定格了四百多年的吴越爵位,是时候该改个姓了。 时节入冬。 天气转冷了,北方下起了鹅毛大雪,而吴越地区,因为地靠沿海,没下雪,却是日日夜夜的大雨。 战争陷入了焦灼。 在太安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这一天,会稽沦陷。 二十五日,东瀛军从会稽出发,设下埋伏,唐浩中计,率领三万兵马丢弃婺州,往南逃走,东瀛军前锋将军藤野谦信率军乘胜追击,将其围于天台郡。 余杭告急。 程守玉得知情况,心如死灰,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数十万大军会如此溃不成军。 深夜,程守玉把自己锁在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牌位之前,管家已经在收拾东西,程守玉自知沦陷是迟早的,他打算带着家眷和金银细软偷偷趁着夜色离开余杭,船都找好了,他要沿着曲江顺流而上,去荆湘大地,隐姓埋名,安度晚年。这也是无奈之举,死守下去,只会眼睁睁看着余杭沦陷,当东瀛人的阶下囚,他不想看到那个结果。 他是做不到像陆沉那样公开表明余杭守不住的,因为之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宣布要与余杭共存亡。 现在他却想跑? 这样一定会激起民愤,百姓会撕破他的,不会让他走。 其次,前线兵败如山倒,已经极大激起了军中的愤怒和不安,许多士兵都不想为他而战了,这个节骨眼,他公开表明要弃城逃走,谁会甘心? “孙儿有愧列祖列宗。” “越北的基业,葬送在我的手里。” “唉。” “想我五岁开始,饱读诗书,励志要做一名好官,造福百姓。” “想我三十即位,短短二十年,将越北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欣欣向荣,却不想,现在却如此狼狈。” “列祖列宗,守玉有愧啊。” “……” 程守玉痛哭流涕,如果可以,谁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谁愿意抛弃这偌大的家业?但他别无选择,过够了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他迷恋这世俗,他不想死。 “老爷,收拾好了,出发吧。”管家轻轻敲门。 “嗯。” 程守玉颔首,拍了怕膝盖,再一次深深鞠躬,然后头也不回出了祠堂,路上,他遇到了下将军,这次是他和下将军一起逃命。 “府君,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败北吗?”下将军轻声道。 二人边走边聊。 “为什么?” 这个问题,程守玉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因为吃空饷。府君,您一直认为,咱们越北号称有百万大军,实际上,真正可用兵马,不足七成。” 程守玉浮现一抹怔色。 吃空饷。 “大部分军队都在吃空饷,您一直认为余杭防线有五十万大军,实际上,真正的兵力只有大概三十五万,能作战的,更少。”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程守玉忽然警惕起来。 下将军苦笑,他没说话,只是脚下一顿,目光灼灼,“府君,我想说的是,我们走不了了。” “为什么?” 下将军没说话。 昨日,他起夜的时候,去巡城,看到几个越南士兵在说话,说的东瀛语言,他就什么都懂了。 这时,各大城楼火光冲天,一时之间,火光大盛,宛如白昼。接着,耳畔乱了,是喊杀声震天如雷霆。 程守玉悚然。 “唰——” 无数士兵如潮水地闯入了府邸,有士兵手持火把,那光芒把程守玉的脸庞照射的苍白无力,有许多士兵羁押着女眷仆役,手起刀落,便是人头落地,他们下手狠辣,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程守玉吃惊,指着他们:“你们,你们……”你们不是越王的部下吗? 这时,有一个胖子摘下盔甲,嫌弃似地丢掉,他变态般笑了笑,舔了舔长刀上的鲜血,对着程守玉阴恻恻笑了起来:“东瀛北海道军府副四品骁领,田中仁大,拜见府君大人。” “你——” 程守玉满脸惊恐,他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妻儿,满脸哀伤,不可置信:“你,你们,你们……”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东瀛人什么时候来的? 聪明如他,一时间脑子就有了无数个念头,越王……早就投诚了? “府君大人,很遗憾这么通知您,余杭,沦陷了。”田中仁大笑着说完,转过身去,冷冷吩咐道:“将他的头颅砍下来,悬于城楼,震慑城内百姓,命各部火速控制城内各大箭楼、鼓楼。” 程守玉眼睁睁看着持着染血长刀的士兵走来,一颗心沉入谷底,他看着一旁不动如山的下将军,“老于,你……” 下将军低下头,满脸羞愧:“府君,我,我已经投靠东瀛皇军了。” 第64章 钓鱼之道,整顿军纪 太安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越北上将军唐浩在会稽接受东瀛军受降仪式,自此,越州北部全境沦陷;次日,越王起草文书,在绿谷沉痛宣布,为保全社稷,为避免战乱使得百姓流离失所,无奈向东瀛盟军投诚,至此,越州十城,悉数落入东瀛人之手。 天下哗然。 吴越局势升温持续半年,各方准备了半年,可这场战争真正来临的时候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号称有雄兵百万的越州,在东瀛人的刀枪下,也只是苦苦支撑了三个月。三个月,灭亡越州,这是何等恐怖?人们震惊的同时,又不免狐疑,心想究竟是东瀛人太过骁勇,还是越州男儿太过孱弱,越州如此迅速沦陷,究竟是谁的责任? 这场战争成为了大凉帝国十四州各路诸侯津津乐道的谈资,这也是十年来,投入兵力最多、伤亡最大、波及最广的一次大型战役,备受瞩目。这场战争中也涌现出了许多着名人物,比如鄞城郡守宁致远、禾城陆沉,皆被东瀛盟军以最高规格厚葬,立下碑文,传示后人,又比如说大战在即,程守玉两斩两员虎将动摇军心。最终,这场战争以唐浩残余势力缴械投降而结束。当然,比起越北的负隅顽抗,越南的越王就彻底成了笑柄,令天下人耻笑,句泉不战而降,卖国求荣,被人怒骂是“国贼”“国奸”“……” 有兵家集大成者客观分析此次战役,鄞城兵败的根本原因在于宁致远无法统一联军思想,以至于军令无法贯彻,再加上各军涣散,纪律不严,最终让东瀛人钻了空子,其中,水师舰队还没开战就覆没是直接导致后续失利的直接原因。禾城沦陷,本质上各军仓促应战,军心涣散,索性,陆沉的巷战是本次战役中唯一的亮点,陆沉,乃当世不可多得的悍将,可惜生不逢时,他败给了越北的军政体系,而不是东瀛人,假如给他足够充裕的时间准备,未尝守不住禾城。而越北沦陷的根本原因,是在于军中腐朽,各氏族势力将军中架空,出现严重的吃空饷的行为,以至于越北军队战斗能力普遍不高,大部分军人都是混吃等死,一遇挫折便松散携带,一看敌军阵势便吓的丢盔弃甲。令人不耻的是越王,不战而降,与东瀛人达成密谋,让五万东瀛精兵乔装赴约,深入余杭,抄了程守玉的老巢,让越北军队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兵败如山倒。与宁致远、陆沉不同的是,上将军唐浩负隅顽抗半个月,最终无奈归降了,一世之晚节不保,终身要被扣上“卖国贼”的帽子。 …… 中州,洛阳。 大雪纷飞,宫廷湖中,有士卒打凿开一个小洞,“九千岁”黄石正指导着怀中的小皇子钓鱼,身后排场甚大,先是十几名面不改色的锦衣卫,端着新鲜瓜果低眉颔首的小太监,三十多人,愣是没出一声,似怕把湖中的鱼儿吓走。 小皇子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他时而抓耳挠腮,时而看一眼聚精会神的老太监黄石。 “殿下,忘了老奴说的了吗?钓鱼,要耐心、细心,若心性和心态不好,如何能有鱼儿上钩?”黄石慈祥一笑,怜惜得揉了揉皇子的额头。 “可是,好冷啊……这天气,能有鱼儿上钩吗?”小皇子弱弱地问,一脸人畜无害。 “殿下,有的事情结局是不重要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尽职去做了,也能无憾。” “可是……”小皇子不解,挠了挠头,更加想不通了:“可是做了这么精心的准备,要还钓不到鱼,岂不是更加遗憾?” “哈哈哈哈。”黄石大笑,却没解释。 此时,宫廷之外,兵部尚书严冬徐徐走来,却被锦衣卫拦在门外。 “拦我何意?”严冬皱眉,“我有要事禀报总管大人。” 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一人冷淡道:“尚书大人,大总管在湖心亭教导小皇子,还是不要叨扰的好。” 严冬神色不悦,都什么节骨眼了,还钓鱼?东瀛人三个月全线击溃了越州,下一步就该剑指吴州了,还有闲情逸致钓鱼?现在都火烧屁股了,严冬内心愤懑,只好耐心说道:“你去通报一下,事关山河社稷。”说着,严冬掏出两张金票塞给两名锦衣卫。 其中一人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便抱拳一下,然后进去了。 严冬内心是复杂和郁闷的,他升起一股悲凉,我大凉帝国,何时沦为这副景象了?宦官当政,把持朝纲,一手遮天。 “呵呵,想我严冬,纵横一生,竟有朝一日会给一个太监送钱。” 他这么想着。 湖心,一锦衣卫默默走来,在黄石耳畔压低声音道:“大人,兵部尚书求见。” 黄石慈祥的握着小皇子的手,此时,鱼鳔一动,小皇子欣喜的手舞足蹈,稚嫩的脸浮现笑容,回过头说道:“鱼上钩了,上钩了,今晚又有鱼汤喝咯。” “是啊,鱼上钩了,殿下。”黄石给那锦衣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领命退下。 黄石手把手带着小皇子操作一通,一条金色大鲤鱼被拖拽了上来,在冰面扑腾,小皇子嘴里欢呼“鱼上钩了鱼上钩了”然后恰巧,严冬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正好看着这一幕,他心情沉重,有些复杂,心里叹息自己是不是就像那条鱼儿?身不由己,却又无可奈何。 “微臣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严冬拍了拍膝盖,默默跪下行礼,然后又道:“拜见大总管。” 他内心是极度复杂的,自己堂堂武状元出身,深得先帝器重,如今却向一个阉人下跪。 黄石没说话,只是笑吟吟看着怀里激动高兴的小皇子。 严冬就这么跪着。 许久,黄石收了鱼竿,才淡然道:“严大人,殿下让你起来吧,天冷,地上也冷,容易着凉。” “谢殿下。” 严冬默默站起来,膝盖早已湿透,刺骨的冰凉。 “严大人何事?” 严冬叹息,心想你这阉党装傻充愣什么?只好将越州全境沦陷的事情细细道来,末了,又道:“殿下,大总管,越州自古便是大凉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吴越更是大凉东南粮仓,贸易港口,对大凉帝国的经济有着重要作用,如今倭人不宣而战,染指我大凉社稷,当举兵讨贼,驱逐倭奴,以息民怨。” 严冬细细说着,黄石细细听着,二人陷入了沉默。 许久。 黄石沙哑的说道:“再等等吧。” “什么?”严冬神色迷茫,极为诧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就看到黄石抱着皇子站起来,轻轻跟皇子说道:“殿下,鱼也钓到了,咱们该走了。” 严冬脸色铁青,目送一干人离开,他孤零零地站在冰面上,“奸贼误国啊。”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凉帝国会变成这样。 “奸佞当道!” 再等等,等什么,等吴越彻底沦陷吗? …… 广陵。 越州陷落后,吴王第一时间召开议会,所有人都没想到,战争会结束的那么快,那么突然。 “现在吴越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吴王叹息,心中感慨良多,当年西域战争,一代悍将林贪狼死守玉门关,以区区八千兵卒,在大荒民族的铁蹄下,断了粮谷,失了马料,硬是苦守了四十日,最终等来了援军。如今越州百万大军组成战线,百倍于林贪狼的兵马,却在东瀛人面前只支撑了三个月,何其悲哀? 他曾设想过这场战争会是以何种姿态展开,结局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吴王震惊的同时,又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像是被抽掉了全部的力气,一时间没了战意,像是屈服般低下头,“先生,以您之意见,该当如何?” 祁连子苍老的容颜下无喜无悲,像是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并未感到意外,他详细分析了越州兵败的前因后果,然后说道:“大王无需忧虑,我吴南在战前做足了充裕准备,实行了军改,杜绝了吃空饷以及氏族垄断的现象,各级各部,军令贯彻,严格执行,东瀛人想要从外部击碎,尚且需要时间。” 吴王唉声叹气,他失了底气,就算兵马再如何的精锐,战线再如何的巩固,却始终避免不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兵力太少了。 眼下他真是孤立无援,北边的吴州牧习深,没有半点动向。 前几日,吴王数次书信习深,习深是这么回应的,大意就是说自顾不暇,实在抽不出兵力,再说,他食大凉君禄,只听从朝廷调遣,深表歉意的同时让吴王好自为之。这让吴王气愤不已,习深的态度表明了是要坐山观虎。其一,吴州牧控制的区域在吴北,暂时无需担忧倭人侵略,可高枕无忧;其二,如果东瀛人全面发动对吴州的侵略,朝廷必定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颁布讨贼文书,诏令天下诸侯达成盟军,于吴州牧会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习深才能有恃无恐。 “先生,要撤民吗?”吴王苦涩询问。 祁连子犹豫了一下:“撤吧。” 有越州的前车之鉴,吴王没有底气,与其等战争开启后仓皇撤民,不如现在就开始撤。 …… 余杭。 曾经“上天的恩赐,人间的天堂”,现在被战火洗礼,满目疮痍,放眼望去,全是被集中管理的黑压压的难民。 东瀛盟军副统帅上杉祁入驻城主府,召开了表彰大会,先是对死去的士兵慰问,再是论功行赏。如今攻占了越北,越南又俯首称臣,军府和内阁要派遣官吏接手并治理各个郡城。 现在当务之急是几个政治和军事上的战略方针。 第一,秩序问题。越北诸个郡城县镇,一千多万百姓,这是相当巨大的数字,一个处理不好,激起民众反抗,他们这数十万东瀛军队,短时间很难镇压,要是再爆发出什么农民起义或者武装冲突,很难收场。别看东瀛盟军以雷霆之势强势攻占了那么多郡城,但实际上,东瀛军也元气大伤,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秩序上,上杉祁采取怀柔政策,即开放粮仓,赈济灾民。上杉祁深知一个道理,世界上永远是穷苦人多,他深知程守玉在位期间,政治腐朽,许多官吏和氏族利用职务之便,抽油榨税,吃老百姓的肉吸老百姓的血,所以,上杉祁就利用这一点。东瀛军队进城后,没有烧杀抢掠,没有入侵民宅,反而集中管理难民,安抚平民情绪,他命军队攻入那些世家豪门的庄院,抢占金银和物资,分给百姓,以度过这个冬天,如此一来,上杉祁就获得了百姓的好感,虽不说是百姓的支持,但也安抚了情绪,稳定了秩序。 第二,政治问题。既已全面拿下越州,越州滞留了千万人口,当采取新的秩序,第一是各军为巩固其政权,陆续分批进驻各大城镇,并且招募兵马,成立“伪军”,因百姓称东瀛盟军为“皇军”,所以这伪军就叫作“皇协军”。上杉祁深知人心险恶、人性复杂,利用这一点,招募大量的伪军,协助东瀛军管理百姓。百姓愚昧,缺乏家国和民族情怀,为了小小的官位就患得患失,更别说如今东瀛人当道,当了伪军,既能保全家庭免遭战乱,又有过冬的俸禄和粮食,何乐不为?几乎是在上杉祁下发文书的第一天,告示一经贴出,无数百姓响应,一时之间,投军的不再少数。这和程守玉征兵不一样,程守玉招兵买马是为了打仗,东瀛人招兵是为了管理百姓,说白了,许多人就是混口饭吃,既能保护家人,又能赚一笔银子,何乐不为? 第三是军事问题。军府和内阁的计划实施了一半,在越州战场投入了1\/3的兵力,当趁热打铁,一举拿下吴州。只有雄踞两州之地,才有足够的筹码与大凉帝国的朝廷谈判。 会议上,上杉祁宣读了天皇陛下的诏书,大意是暂时军府的大军将于十日后抵达东海湾,让上杉祁做好准备,三个月灭亡吴州。 大殿,酒香扑鼻。 “为我军胜利,干杯。” “干杯!” 晚上,上杉祁走向城外,巡视一番,他对下属严厉,对士兵有极高的纪律要求,所过之处,巡城官兵都伫立对他行礼。然,路过一府邸前,忽然听见内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府内旖旎不绝于耳,上杉祁皱眉,面色铁青,刚走过去,两名士兵浑身一震,“统帅。” “府内何人?”上杉祁态度很冷漠,他三令五申,进城后不得扰民,毕竟秩序才刚刚建立,要想让东瀛人的统治巩固,就得顺应民心,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欺男霸女,岂不是让前线牺牲的二十多万将士白白流血? 士兵神色惶恐,“是田中将军。” “让开。” “遵命。” 上杉祁进了府内,耳畔哭声更大,断断续续,十分凄苦,还传来田中放浪形骸的阴笑声,他默默推开门,泛黄的灯光下,田中赤着膀子,正把一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逼在墙角,地上满是破烂的衣衫,除此之外还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胸口上插着一柄长刀。女人的丈夫尸骨未寒,田中却行歹毒之事,忽然,他见女人抬头,田中似乎意识到什么,转过身来,就看到了面色铁青的上杉祁。 “扑通” 田中慌忙跪下,他的样子十分滑稽,赤裸着上身,大腹便便,全是恶心的肥肉,一点不像是习武之人,反而像是浪荡酒客。田中暗道一声糟了,心中胡思乱想,想着该如何狡辩,便恭恭敬敬道:“阁主……” “叫我大帅。”上杉祁语气很冷。 “大帅……”田中哆嗦了一下。 “田中仁大,你身为军中四品骁领,自知军法,为何藐视本帅的军令?”上杉祁盯着田中。 田中冷汗涔涔,低下头,一句话不敢说。 “你就当真管不住裤裆里的那一两寸的家伙?” 田中感受到上杉祁杀意的目光,慌忙磕头求饶:“大帅,我不敢了,我错了,饶命啊。” 上杉祁看着角落里似乎像是被吓傻了的女人,目光微微一变,手一张,直插男人心口的长刀“咻”的一声飞到了他的手里,他手起刀落,只听田中惨叫一声,下面血肉模糊,田中杀猪般的声音在夜里传出很远,他在地上打滚。 两名士兵听到动静走过来,看到这一幕,皆感到下体一凉。 好狠…… “把此人押下去,一早午时,斩首示众,以抚民怨。” 正痛苦不堪的田中闻言惊愕,也不哭喊了,当即连滚带爬到上杉祁脚下,痛哭流涕道:“大帅,你不能杀我。” “大帅,我是田中,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我是您的师弟啊。” “大帅,我斩杀程守玉有功,您不能杀我……” “……” 上杉祁面无表情,转过身去,一挥手,“拿下。” 两个士兵看着上杉祁高大的身躯,不敢说什么,当即将田中架着走了出去,上杉祁看着角落里的女人爬着来到那具尸体面前,痛哭起来。上杉祁犹豫了一下,闭上眼,此时,长刀轰鸣,顷刻之间,女人的人头落地,上杉祁大踏步走了。 这一日。 上杉祁雷厉风行,展开了清剿行动。 凡入室行凶者,奸淫民女者,不论军衔品阶,都被一一捉拿。 持续了一夜。 次日一早,余杭城楼前,就被五花大绑了一百多东瀛人,官阶最高者,例如田中仁大,官阶最小者,也有许多普通士兵。 城楼前聚集了数万百姓。 上杉祁这么做也是别无选择,没有人比他知道现在的越州局势有多么脆弱,百姓们心里都憋着火,紧绷着神经,毫不客气的说,这个是时候只要来一群人煽动民众情绪,例如大肆渲染家仇国恨,就能轻易发动一场民众起义。上千万人的百姓,足以生吞他们几十万东瀛军队。而且,上杉祁也不介意用这么一次斩首示威,宣誓东瀛的军纪。 宫本俊看到田中凄惨的模样,于心不忍,再怎么说也是一同拜入剑道馆的师兄弟,二人之间都有深厚的感情,他走到上杉祁身前执礼,“大帅,田中毕竟是初犯,我军能顺利攻陷余杭,他功不可没,大帅,还请功过相抵,施恩于他……” 上杉祁冷哼道:“宫本,你也视军法于无物?” 宫本俊迟疑了一下,他觉得上杉祁太过认真了,不就是抢走了一点财物,玩弄了一个女人嘛,有必要把事情闹那么大吗?他心中不痛快,说道:“大帅,我们刚在战场上杀了这些百姓的军队,那些军队中,有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现在我们打赢了,转过头来说要保护他们?他们会领这个情吗?大帅,您别这么自欺欺人,我们是侵略者,当我们拿着武器踏上这块土地,我们和他们就已经是血海深仇了,不管您做什么,他们都只会看笑话,说不得背地里骂我们一句‘狗咬狗’……” 上杉祁直勾勾盯着他,宫本俊怂了,低下头。 数万百姓直勾勾看着这一幕。 城楼前,一百多士兵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有人失声痛哭,有人心如死灰,哭声震天。 田中面目狰狞,不屈地抬起头颅,透过万人的目光,看向上杉祁,他不忿也不服,他高声怒骂道:“上杉祁,你不能杀我,我是军府竹下大帅亲自任命的四品骁领,我为盟军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你居然为了一个大凉女人,要斩杀于我,我不服!” 回答他的是上杉祁冷漠的脸庞。 田中悲从心来,“上杉祁,你好狠的心啊,你竟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女人,要斩杀你的同门,要斩杀你的同胞,想我田中赤胆忠心,为天皇陛下效忠,你竟要斩我!” 回答他的是刽子手冷漠的目光。 “时辰到。” “行刑。” “唰”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百多颗人头落地。 数万百姓麻木的看着这一幕,没有欢呼,没有呐喊,有的只是沉默,偶尔还有窃窃私语。 宫本俊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上杉祁忽然觉得内心被狠狠抽动了一下,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他盯着逐渐散去的围观的百姓,盯着沉默的士兵们,他觉得喉咙发干,喃喃自语道:“我做错了吗?” 第65章 苏州海战,全军覆没 苏州。 苏州是吴南的第一道防线。吴王吸取了程守玉在鄞城沉痛的教训,调兵遣将,在苏州部署了大量兵力,除了从广陵、金陵、海陵、润州、肃州调了大量兵马驰援,还严令苏州水师部队十二时辰待命,切不可被东瀛人钻了空子。鄞城失利的根本原因在于郡守宁致远难以服众,军令执行不够贯彻,但苏州不同,有世子殿下慕容桐亲自指挥,各军各旗都服从他的最高指挥。慕容桐相信,苏州已经在他的指挥下打造成了铜墙铁壁,他也随时做好了海战的准备,更是做好了与苏州共存亡的决心。 这一日,从余杭方面传来了消息,说是东瀛人企图三个月灭亡吴州,想在广陵欣赏三月的桃花。 慕容桐闻言,当即召开会议。 中军大帐,来自各城的蓝宝石军主,听到这个消息,又愤怒又想笑。 余雄更是夸张的笑得前仰后翻,“这群小倭人,真是盲目自大,老子们可不是越州那群娘炮,仗打了一两个月不知道敌人长什么样,他们倭人想来,十万个人来十万个人死,老子非得把他们拨皮抽筋。” 话虽如此,但将士们却格外严肃,因为他们知道东瀛人不可小觑。号称百万雄兵的越北,区区三个月就被击败,余雄这么说也是自己鼓励自己,避免被消沉取代。有一将军抱拳道:“世子殿下,援军什么时候到?” 慕容桐不假思索:“没有援军。” “没有援军?” 连一向性格大大咧咧的余雄也怔了一下。 “是的,没有援军。”慕容桐目光平静如水,他收到了父亲的密信,得知习深那老狐狸按兵不动,打算作案观火,现在苏州相当于是弃子,他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歼灭侵略者。 话毕。 大帐内陷入了诡异般的沉寂,鸦雀无声。 没有援军,这四个字就像是一柄利剑直挺挺插在他们的胸口,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没有援军,那还打个几把……有将军想爆粗口,可转念一想,援军从何而来?整个吴南,经过了军改,也才二十万兵马,而苏州,加上水师,就有兵马达六万人,已经是坚固的防线了。 慕容桐面沉如水,冷冷道:“诸位将军,没有援军,也没有补给,唯有死战,我不介意把话挑明,我等都是有志之士,当以死报国。在我身后,就是广陵、金陵、海陵、肃州,润州,是你们的家乡,那里有你们的妻儿父母,有你们的家业田产,有你们的,也有我的,我不管敌人有多么强大,我只有一个军令,那就是死守苏州,绝不后退半步,不管以任何为代价,都要给我守住苏州。” 沉默。 之前有将军认为世子殿下亲征苏州,只是走过场,打仗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打不过就撤,但现在看起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慕容桐说的不错,他们别无退路。 能退到哪里去? 余雄和世子殿下走的近,关系好,便硬着头皮问道:“殿下,那你说这个仗该怎么打?” 苏州只有部队六万人,如何抵挡数十万东瀛军队? “血战,至死方休!”慕容桐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火,朗声道:“传令各军,各部随时召开誓师大会,与苏州共存亡,下令封城,凡城中老幼,皆需佩戴兵戈,与我一同上阵杀敌,死守苏州。” 众人闻言,皆感到后背发凉。 慕容桐并非是鼓吹战争的狂热分子,他已经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要与东瀛人决战,他宁愿背负千古之骂名,也要死守苏州,拒不后退。 太安二十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苏州戒严,鼓楼敲响了沉闷而悠扬的钟声,一时间,火光冲天,无数军人训练有素从营帐出来集结。 “启禀殿下,发现东瀛舰队。” 世子刚从睡梦中惊醒,便听到下属来汇报,整座苏州都被惊醒,鼓声刺耳,他一边披上铠甲,一边下达军令:“立马调苏州水师进行阻击。” “遵命。” 等佩戴整齐,刚出军帐,就看到了披甲戴盔的余雄等将军面色凝重地走来,一行人徐徐登上城楼,此时夜深,一片漆黑,茫茫海面上有灯火闪烁,无数战船出现,苏州水师军团缓缓使出港口,阻击东瀛舰队。 海战,说白了就是箭战。 比拼的双方的弓弩工艺,涮上火油,点起火把,用弓弩发射,战船装备的弓弩非常强大。寻常的人力弓箭射程只有八十步,其实实际上普遍五十步才具备杀伤力;而城池的箭楼武装的弓弩,射程有三百步,二百步内都有超强的杀伤力;苏州水师的战船,装备的特质弓弩,射程在八百步,五百步内都具有杀伤力。 “擂鼓,壮威!”慕容桐下令。 “咚!” “咚!” “……” 紧凑而充满杀伐气息的鼓声响起。 蔚蓝色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副人间奇景,只见火光冲天,无数火箭划过夜空,形成靓丽的风景线。 第一波海战较量已经开始了。 茫茫画面,出现密密麻麻的东瀛军舰,相比之下,苏州水师只有三十艘战船服役,就显得十分可怜了。 很快,有人发现了端倪。 “为什么我们的弓弩射程不足?”慕容桐皱眉。 他发现苏州水师的战船无法射到敌方,本来没什么,毕竟第一波火箭,也只是起到火力覆盖掩护震慑的作用,敌军不是傻子,可关键是,慕容桐发现东瀛人的军舰上装备的弓弩,射程能射到苏州水师,有效距离比苏州水师的弓弩远上一倍,且杀伤力惊人。 慕容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似乎知道鄞城的水师是怎么覆灭的了。 也许,鄞城水师那日缺乏警惕心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东瀛战舰武装的弓弩射程非常之远。 一瞬之间,慕容桐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吴越水师的战舰,几乎都是全权交予东瀛人建造,他们是不是掌握了更为先进的工艺?他们是不是早就在酝酿这一日?慕容桐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战斗持续。 东瀛战舰数量多,且弓弩射程远,几乎相当于把苏州水师当狗来戏耍。眼看好几艘战场葬身火海,而东瀛战船却一艘也没损失,有指挥作战的将军发现了问题,暗骂东瀛人阴险狡诈,当即下令全力开赴战船,要拉近距离,与东瀛战船近距离作登陆战或攻坚战。 “轰隆” 又是一艘战船葬身大海。 火光冲天。 余雄眼睛都红了,这个紧要关头,除了大骂东瀛人无耻,还能有什么办法? 一支巨大的苏州战舰宝船上,一披着银色铠甲的老将军看此情形,怒吼道:“狗日的倭人,在老子们的战船上动手脚,传我军令,全军冲杀,火力掩护,与倭人拼命!” 接着,老将军下令升起军旗,要指挥战舰撞过去,与东瀛军舰血战。 苏州水师下令全力前进,不惜付出沉痛代价要全力与东瀛战船玉石俱焚,但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往往五艘战船,有四艘会在行军途中被击沉,葬身火海,另外一艘苦苦支撑,在四艘战船的掩护和火力覆盖下,面前能展开反击,狠狠撞向东瀛战船。总之,海战之惨烈,超乎想象,一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皮,那些东瀛军舰才撤离海面。 一夜之间,苏州水师部队全军覆没,三十七艘服役的军舰战船,悉数坠海,25旗的水师军团,全部阵亡,无一生还。 慕容桐嘴唇发黑,深感无力,痛心疾首,亲眼目睹了水师覆灭的惨状,他才觉得绝望。 茫茫海域,冒起浓烟。 能看到蔚蓝色的海上漂浮着战船的残骸,有许多尸体浮在水域上,触目惊心。 “殿下……” 慕容桐身子一歪,差点昏死过去,幸好被两位将军搀扶,才勉强站稳身形,慕容桐昏迷前夕,悲愤地喊了一句:“邓阳将军……” 邓阳,即苏州水师部队的总指挥,蓝宝石军衔,夜里的海战,正是他下令不计后果要全力冲杀过去给予东瀛人沉痛一击。 此役,苏州水师全军覆没,阵亡官兵约人。东瀛海军损失战舰4支,阵亡官兵约3000人。 惨败。 次日,太安二十四年一月一日。 一队东瀛使臣乘船抵达港口,被苏州军俘获,使臣代表拿出文书,想求见苏州最高指挥官,士兵就将这群倭人五花大绑,扭送到了中军大帐。一看到这些人模狗样的东瀛人,余雄和一众将军眼睛顿时就红了,当即情绪崩溃,张牙舞爪,抽出军剑就要把这些东瀛人杀了报仇雪恨。 那使臣面不改色,没有畏惧。 “放肆!”慕容桐一拍桌子,呵斥道:“退下!” 余雄等人依旧气愤,只能愤愤不平退下,但杀人般凌厉的目光依旧盯着那群东瀛人,恨不得把他们撕碎喂狗。 使臣微微颔首,来的时候他也听说了当初藤野谦信命使臣劝降陆沉,结果被陆沉给宰了,凌迟折磨而死,使臣还有些担忧,但信仰“武士道”的他从不知道后悔,便毅然决然地来了。现在,他看到慕容桐的态度,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劝降有望。 昨日海战大捷,以微末代价全歼苏州水师,振奋军心,想必现在苏州军定然颓废,正是劝降的大好时机。 能兵不血刃拿下苏州,何乐不为? “拜见世子殿下。”使臣微微作揖,不卑不亢,礼节十分到位。 慕容桐盯着使臣,冷笑道:“你们东瀛人,不会是来劝降本世子的吧?” 使臣颔首,说道:“殿下,您是聪明人,眼下越州全境都悉数落入我东瀛盟军之手,昨日之战,想必殿下也见识到了我东瀛军之骁勇。大凉有句古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殿下饱读诗书,识大体明事理,若像越王句泉那样甘愿臣服我大东瀛天皇陛下,归降我东瀛军府,您还是吴南的世子,哦不,您可能就是整个吴州的世子。若你执意负隅顽抗,死守到底,那等待的结果就是和越州牧程守玉一样。” “狗屁!”余雄怒喝一声,“唰”的祭出军剑,“程守玉之流也配和我们吴王相提并论?放你娘的狗屁,再敢胡言,老子宰了你下酒。” 使臣耸了耸肩。 也有将军义愤填膺地怒斥道:“什么骁勇,你们东瀛人偷奸耍滑,卖给我们苏州水师的战船动了手脚,方才让我等吃了大亏,若你们真有本事,还废什么口舌,敢不敢与我们真刀真枪的干?” 使臣阴险一笑,依旧是卑躬屈膝的模样:“诸位将军,我家统帅仁慈宽厚,自知吴南地灵人杰,尽出英豪,自有英雄惺惺相惜。眼下大凉腐朽,奸佞当道,吴南早已是朝廷弃子,诸位都是当世好汉,难道甘心为这样的朝廷白白流血牺牲?” “你们东瀛狗国,弹丸之地,也敢垂涎我吴州社稷?”有将军冷笑。 “非也非也,诸位将军,还是那句话,我家统帅惜才,只是不愿看到百姓惨遭战火蹂躏。我保证,若诸位将军放下武器归降,和平进行权力交接,也能避免流血牺牲,如若不然,只是给朝廷之人当了棋子。诸位将军都是好汉,都有家室,都有妻儿,给这样腐朽的王朝拼命,实在不值得,我们大东瀛天皇陛下仁爱宽厚,礼贤下士,才是诸位最好的归宿。”使臣依旧面带笑容,不紧不慢说道。 “狗屁!”余雄忍不了了,上去就是一脚,踩着那使臣的脸颊,恶狠狠道:“休要妖言惑众,你这小小的倭人,矮小如鼠,也敢妄议我吴州英雄?” 使臣面色一冷,阴恻恻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慕容桐一挥手,示意余雄放了他,余雄不情愿退下,双目喷火。 慕容桐看着不服气的使臣,说道:“你错了,我等虽为大凉子民,但首先,我们先是吴南百姓。你们这些东瀛倭人,狼子野心,带着兵马,提着武器,意图侵略我们的家园,践踏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子民,此仇,不共戴天。回去转告你们的统帅,有我镇守苏州,你们东瀛倭人,十万人来十万人死,我就算是死,也要让你们付出沉痛的代价。” 第66章 余雄大捷,振奋军心 使臣将慕容桐的原话传回了盟军总部,上杉祁闻言,苦思良久,他知道慕容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此次也并非抱有希望,只是惜才,不愿看到这等英雄人物白白流血牺牲。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慕容桐真归降了,那也不值得他这么敬重。三日后,上杉祁组织盟军总计约十万兵马,乘坐战船登陆苏州港,苏州保卫战拉开了序幕。 苏州的局势持续升温,山雨欲来,慕容桐多次登上城楼,纠集兵马展开誓师大会,昭示百姓,将死守苏州,血战方休。一连三日,慕容桐连斩数位有退却之心的将领,他做好了万全准备,视死如归,沉痛给百姓下发武器兵戈,向东瀛人宣战。 “我慕容桐的背后有千千万万的吴南子民,纵使敌人有雄兵百万,我又有何惧哉?如果他们敢来,那么苏州城下,就是他们的墓地。” 全民皆兵! 苏州是被武装到了牙齿。 慕容桐亲手断送了苏州的后路,凡老少妇孺,皆要御敌。 “如今苏州危如累卵,吴南社稷生死存亡,战事一开,不论男女,不管老幼,皆应有守土抗战之责任,亦要有牺牲一切之决心,当以死报国,与东瀛倭人血战到底!” 消息传到了余杭,上杉祁深感不安,吴南世子殿下亲征苏州,抱着必死之决心死守苏州,此则消息传遍越北,引起反响,许多百姓听说此事都被煽动了情绪,数日下来,不少人打着幌子揭竿而起,但迅速被皇协军镇压,皆已大败。与程守玉当初躲在余杭瑟瑟发抖不同,慕容桐直接去前线与将士们共存亡,不管他的做法是否偏激,他赢得了无数人的称赞和尊重。 因此,尽管军府和内阁多次催促,但上杉祁始终没有下令出兵攻伐苏州,他害怕了。 所谓弱的怕强的,强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现在的慕容桐,乃至整个苏州,就是不要命的,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冒着必死之决心,也要给予东瀛盟军沉重一击,这样的敌人是非常可怕的。东瀛盟军之所以能三个月前线占据越州,是钻了空子。其一,越北政治腐朽,官吏贪污严重,军中吃空饷的现象普遍存在,各部军官贪生怕死,军令无法贯彻,缺乏优秀将领;其二,越王是个酒囊饭袋,在威逼利诱下直接投诚了,内外合击,方才能迅速泯灭越州军队的战斗意志。但吴南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给上杉祁一点机会,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上杉祁已经可以预料到,如果此役爆发,东瀛盟军虽能依靠超强的军队素质和数量压制,但苏州占据地利,若不计一切代价负隅顽抗,一定会让盟军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元气大伤。 上杉祁是习武者出身,深谙兵法和剑道,用兵谨慎,从不打没有把握之战。 攻占苏州,乃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上杉祁犹豫了。 可军中鼓吹战争的狂热分子却是迫不及待,右翼的将领数次主动请缨,愿当先头部队,与苏州血战。其实,上杉祁的顾虑是对的,只是目前的局势不给他充裕的时间,如果就这么拖延下去,苏州支撑不了多少。苏州现在硬骨头一块,像是打了鸡血,这样的势头持续不了多久,只要拖延一个月,苏州必定不攻自破。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慕容桐的影响力不会一直持续,这样如火如荼的反攻浪潮,军民燃烧的熊熊烈火最终会熄灭殆尽,再者,越州局势也需要镇压,现在最好的战略便是按兵不动,休养生息。可是,内阁和军府不给他时间,因为内阁和军府也有顾虑,他们迫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吴越两州,因为拖得越久,陷入焦灼后,等大凉朝廷的局势稳定下来,必定召集二十八路诸侯共同出兵,到那时,东瀛盟军将彻底被拉入战争的沼泽,无法逃逸。 “启禀统帅,军府下达的军令,由首相大人亲自授予的文书,东瀛第二盟军舰队将介入苏州战事,目前已进驻东海湾。” 有军士进来,跪下行礼。 上杉祁面色难看,他统领的是第一盟军,上头真这么迫不及待吗? 原计划上,第二盟军将登陆舟山群岛,再转入越州,与上杉祁会盟,组成战线,现在却直接绕过了他。 “他们下一步动向在哪?” “苏州。” “我知道了。” 上杉祁站起来,看向白茫茫的天空,心情沉重,他仿佛已经能料到苏州战事的惨烈了。 …… 苏州。 今日世子殿下慕容桐沐浴焚香,祭拜天地,跪拜祖宗,他一改往日书卷气浓的公子模样,换上了盔甲,佩戴了兵戈,因为刚收到消息,东瀛战船驶入港口,大量士兵开始集结,看那海岸线上飘扬的旌旗,粗略估计这次东瀛人在苏州初步投入了十万兵马。慕容桐知道大战要来临了,亲自登上城楼,为将士们击鼓震威。 城下,乌泱泱的大军在集结。 “殿下,火箭三万发已蓄势待命。” 箭楼上的弓弩,实际射程只有五百步,敌军在射程之外,相隔甚远,因此,慕容桐并未下令发射。 接着,城下驶来一百骑兵,有一戴盔披甲的武士祭出长刀,用着蹩脚的大凉语言高声呵斥道:“城上之人,可敢出城迎战否?” 他们在关前叫战。 “殿下,还请下令,让末将前去会一会这个倭人。”余雄单膝下跪,主动请缨。 慕容桐面色犹豫,其实他想的是不开城门,只负责坚守,他想胁迫东瀛人强行攻城,可敌军已在关前叫嚣,若拒不出城交战,难免打击将士们的士气。 “世子放心,凭末将手上长刀,鞍下雕工,定能将这倭人十合斩落马下。”余雄拍着胸脯保证道,他确实没有什么畏惧之心,余雄虽然沉溺酒色,但绝对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一腔孤勇,铁骨铮铮,如今新仇旧恨,他何惧之有? 慕容桐犹豫再三,见众将士都是一脸坚毅,他也不再迟疑,一挥手,“来人,温酒,我要为余将军壮行!” 立马便有士兵抬来酒坛子,将冒着热气的酒水倒在碗口内。 慕容桐亲自递给余雄,二人举杯,相视一笑,一切尽在言中。 余雄穿戴着厚重的盔甲,手执大刀,带着上百骑兵冲出城门,城楼上,无数士兵高呼余雄将军之名,士气高昂。慕容桐亲自擂鼓,为余雄助威。 “前方是哪里的小将,安敢犯我境界?” 两军相距五十步。 余雄大刀一挥,泛着幽幽寒光的长刀直指那倭人眉心,满脸不屑,趾高气昂,斜睨着那东瀛倭人。 那东瀛武士也不恼怒,知道苏州都是一堆硬骨头,都是好汉豪杰,便郑重其事抱拳,沉沉道:“我乃是东瀛第二盟军编制,原四国岛军团第14军前锋骁领,安城皓。敢问将军,姓甚名谁?” 余雄听着一串自我介绍,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豪迈,以及一股油然而生的不屑,“小倭人,你且听到了,你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南上将军之长子,广陵军团‘莽’字军之副提督,镇守苏州之前锋将军,余雄是也。” 安城皓闻言一愣,广陵上将军之子? 江东地灵人杰,英豪辈出,安城皓出征的时候,也曾得知过吴南有几个名将,诸如广陵余昌龄、金陵孙良、海陵徐骁,这都是用赫赫战功堆积的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虽说,余昌龄年迈,已然上了岁时,恐未有当年驰骋疆场之快意风采,但人的名树的影,余昌龄之威名,如雷贯耳。 “小倭人,发什么愣,吃我一刀!”余雄见那倭人将军面色变化半响不说话,早就失去了耐心,扬起马鞭,一手猛拽辔头,绝地悍马嘶鸣一声,猛冲了过去,余雄提着长刀,狠狠劈下。他这一刀之风采,很难看出此人是被酒色掏空身子,倒像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 安城皓一惊,慌忙应战。 那霸刀几乎是擦着他的额头浮过。 余雄的刀法称不上精湛,但霸道无比,出手便是杀招,二人交战一回合,迅速分开,拉开身位。 “小倭人,不过如此,你就这点能耐吗?那你今日就把人头留在这里吧,我要用你人头祭我的军旗,用你的鲜血抹红我的披风,再吃我一刀!”第一回合占了便宜的余雄心情大好,扯着嗓子怒吼了一声,再一次驾驭绝地悍马冲杀上去。 那安城皓吸取了经验,有了警惕之心,主动接战,这一次,他利用剑法之精妙,和余雄打得难解难分,甚至隐隐压过余雄一头。这一回合,二人依旧是各有千秋。 双方再次退开。 城楼上,大量士兵欢呼。 余雄暂且未露出疲态,和东瀛人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还占了一定的优势,振奋军心。 “咚咚咚……” 世子庄严擂鼓。 士兵呐喊助威。 余雄像是打了鸡血,更是得意,挥舞着长刀,哈哈大笑:“你这倭人,好生无用,你余爷爷前二十年,都是在女人肚皮上打架,都能稳稳力压你一头,什么东瀛武士,一群鼠辈,鼠辈。” 被余雄轻视和侮辱,安城皓脸色微变,有些怒意,骂了一句“放肆”便主动策马杀来,他想强势震杀余雄找回自尊心。余雄见状,心里得意,冷笑不已,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其实他打得也很吃力,方才出此下策,激发安城皓的仇恨,让他自乱阵脚。果不其然,安城皓急切出刀,原本精妙无比的剑法很快就露出了破绽,余雄爆喝一声,纵身一跃,从马背上飞身而其,狠狠劈下。 安城皓因为急火攻心,长刀一往无前,这就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一点,要一击毙命,然这一切都被余雄精心计算,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唰”的一下,血溅三尺,洒了余雄一脸,余雄再次一跃,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一步上了绝地马儿。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 城楼上,士兵们见此,更是大呼万岁,余雄斩杀敌军悍将,振奋军心。 余雄斜睨着那一百余东瀛骑兵,冷笑一声,骑着马儿转身,扬长而去。果然,下一刻,从东瀛军那边传来擂鼓声,对方鸣金收兵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余雄提着安城皓的脑袋回了城台。不是这群东瀛人胆小,不敢乘胜追击,而是箭楼武装了弓弩,他们只要一进入射程,必定会遭到万箭齐发。 一群士兵上去将余雄围着走上城楼。 余雄龙行虎步,大踏步走到慕容桐身前跪下,双手将人头捧上,“殿下!” “好!”,慕容桐大喜过望,原本还有些忧虑,没想到余雄这么给力,首战大捷,三回合就斩杀敌军先锋,这一刻,苏州军的士气被点燃。 余雄故作轻松,哈哈大笑道:“什么东瀛武士,不过是插标卖首,不堪一击,世子放心,诸位将军放心,这群东瀛人也是人,也是两个胳膊顶着一个脑袋,何惧之有?” 余雄凯旋,挫败敌军,大大提升了军队的士气。原本东瀛军兵临城下,大军压境,苏州军内非常严肃,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因此,军队内普遍很沉重,但现在,眼睁睁看着余雄三回合手刃敌军先锋,士兵们后幡然醒悟。东瀛人也是人啊,也是一个嘴巴两个眼睛,怕什么?大不了拼命,谁敢说江东子弟无血性? 东瀛军队在苏州城外十里驻扎。 慕容桐下令全城戒严,时刻待命,提防东瀛士兵夜袭的准备。 现在是箭在弦上,紧绷着神经。 慕容桐担忧的是东瀛军之所以不敢大张旗鼓进犯,一定是在等待援军,如果慕容桐有选择,他真想率军趁夜突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形势危急,慕容桐没有那个胆子,他必须要坚守苏州,利用地利之优势,借用箭楼的威慑,杀他东瀛人一个片甲不留,所以,慕容桐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困境。 第67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中州,洛阳。 朱红色的城墙在鹅毛大雪中屹立,琉璃砖瓦都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泡雪。宫门前,群臣百官都裹着袄子,瑟瑟发抖,自黄石代理执政监国、皇后垂帘听政以来,不定期上朝,因此今日也和往常一般,大臣们打着哈欠,也没觉得今日会上朝,只等着走个过场,就回去搂着妻妾继续补个回笼觉。兵部尚书严冬默默站在一雕龙画凰的柱子前,眉头紧锁。与其他大臣三五闲聊不同,严冬独自一人,目光深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皱纹很深。细心的恭亲王姬载发现了短短数日,严冬的鬓角都斑白了一缕发丝,便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严大人,怎么了?没睡好吗?这鬼天气,你公务繁忙,这帝国各地都是烽火狼烟,担子压得你,唉。” 严冬面无表情,与姬载拉开距离,平淡回道:“王爷就不必挖苦我了。” 恭亲王讪笑,神神秘秘走过来,“严大人,你觉得今日要上朝议事吗?” “会的。” “哦?你这么确定?”恭亲王似笑非笑。 严冬懒得搭理他,冷笑一声,别过头去,果然,此时一小太监走来,见到百官,微微作揖:“太后与监国有令,宣百官上朝议事。” 此言一出,有人错愕,有人早已了然,也有人面色古怪,总之,神色各异。百官都觉得兴许是发生了什么,怎今日一改往常破例上朝了?有耳听八方的大臣眯起眼,若有所思;也有大臣暗中兴奋,摩拳擦掌,比如恭亲王姬载,他和户部尚书公孙澜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消息是灵通的。 自越州沦陷后,东瀛人在越州取得了胜利,只用了区区三个月就灭亡了号称有百万雄兵的越州。战事传遍帝国十四州,自然而然的,也传到了北方长城外驻防的草原人,也传到了西域之外大沙漠上的蛮夷耳中。这些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筹划着进攻大凉帝国,他们在观望着、等待着,寻找合适的机会,奈何帝国太过庞大和辽阔,铜墙铁壁,绝非等闲,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忌惮,他们害怕。但现在,位于东海之外的区区一个弹丸小国,便三个月灭亡了大凉最富庶的越州,并且还剑锋不改,直指江东吴州。总之,东瀛人在前线的胜利,极大刺激了草原人和沙漠人内心隐藏数十年的野心,他们心想,矮小的东瀛人都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大凉帝国就是纸老虎,何惧之有?于是乎,在北漠萨满教大巫希娅的领导下,策划了政变,囚禁了由大凉朝廷册封的北漠可汗勃尔只斤氏,组建联军,屯兵长城;大荒太阳神教大巫高渊以教义统一大荒七十二民族,组建盟军,进犯西域边关,战火如急弦外。数日下来,严冬的梨木案桌前,堆满了从长城防线和玉门关防线送来的求援信。 百官惊愕之余,都默默捧着芴板,走进了金銮殿。 “皇后千岁,万福金安。” 群臣跪倒一片,行礼之时,都觉得不痛快,内心憋着火,他们再不济也是装满墨水的文人,却对一个阉人宦官下跪?不错,皇后垂帘听政,皇位空着,但龙椅之侧,坐着一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太监总管、当朝监国,黄石。 “平身。”皇后清丽的声音从淡紫色的轻纱后传来。 紧接着,皇后让百官逐一汇报最近的政务,百官一五一十诉说,从始至终,黄石默默听着,皇后也不发表意见,如果是往常,等百官汇报以后,就该退朝了。但今日,黄石却咳嗽了一声,平淡道:“严大人,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忘了说了?” 严冬刚刚汇报事务的时候,的确没有说北漠和大荒的事情,因为不合时宜,如果说出来,必定导致后面的大臣无法汇报政务,现在被黄石问起,他才点点头,开始细细说来,“禀皇后、监国,长城来信,在一月一日夜,萨满教大巫希娅发动政变,囚禁北漠可汗勃尔只斤氏,组建联军,在长城外屯兵,意图进犯我大凉河山;一月三日,太阳神教主高渊获得大荒民族支持,达成结盟,意图进犯西域,边境告急……” 接着,严冬详细说明了情况。 黄石沉吟了一下,道:“长城防线和西域防线一直是大凉国防的重中之重,蛮夷之心,如同豺狼,不容小觑。如今外敌来犯,诸位有何高见?” 百官冷笑,彼此对视。 恭亲王暗道一声机会来了,便主动出列,微微鞠躬:“禀监国,小王觉得,眼下皇位空缺,大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都缺乏军功,不如趁着这次抵御外敌的机会,让二位皇子出征?我大凉以武立国,历代君王,都曾驰骋疆场,唯有取得那不世之功勋,方才能让十四州之诸侯信服。” 黄石颔首:“宣大皇子、二皇子入朝觐见。” 看着黄石和姬载一唱一和,百官冷眼旁观,他们当然知道黄石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无非是借着这个端点把大皇子和三皇子支走,如此一来,京城内就只有小皇子一人了。这正是皇后娘娘乐于看到的一幕。皇后并非是大皇子的娘亲,恰恰相反,皇后是小皇子的娘亲。 此事说来话长,当年太安帝并非是太子,而是三皇子,那一年,西域纷争不断,大沙漠上的蛮夷屡次挑衅边关,太安帝亲征西域,带兵打仗,立下赫赫战功,当世的老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赐婚给了太安帝,如此,太安帝就与西域的贵族结亲,封了王候。后来老皇帝病故,太安帝雄心勃勃,入了京城,与其余皇子争夺皇位,雷厉风行,便登基称帝。那时他的王妃红颜命薄,生了皇子便病故敦煌,没能见证到太安帝登基皇位的一幕。太安帝为了巩固其政权,增加其影响力,笼络权贵,风风光光迎娶了岐山帅府兵马大元帅林破军的外甥女,杨氏。杨氏也是中州贵族,也便是现在的皇后。自古血统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大皇子的母妃,始终是西域人,三皇子的母妃是冀州人,血统没有中州贵族的纯粹。再者,在中州,历代皇帝都会尽力拉拢岐山林氏。 半个时辰后,大皇子和三皇子前后到来。两个皇子不愧的母系出生将门之后,也继承了太安皇帝的血脉,生的高大,长得威猛,肌肉棱角分明,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两个皇子没有下跪,他们不屑向一个阉人下跪。 黄石也不勉强,说道:“三皇子殿下,今有北漠草原人在长城外聚集兵马意图进犯冀州、雪国河山,殿下深得北方各路诸侯支持,如今二位皇子为了这九五至尊之皇位挣扎不休,都缺乏军功,历代先帝,皆是以累累军功登基称帝,殿下,您意如何?” 三皇子冷笑,背负着手,穿着紫色龙袍,胸口的四爪金龙威猛霸道,闻言平淡道:“肃清蛮夷,自是竭尽全力。” 黄石又看向冷冰冰的大皇子,后者面无表情道:“本宫自会亲征西域,引兵抵御蛮夷铁蹄。” 其实两个皇子心中都有些不快,什么时候大凉帝国的朝廷,需要一个阉党来指手画脚了?两个皇子心中跟明镜似的,他们深知离开京城后,朝廷上就真的是坐在凤椅的女人说了算了。黄石就是想把他们支走,好独揽大权,扶持小皇子上位。可不走没办法,在这京城待着,只要林破军不同意,谁也不敢称帝,若得不到岐山帅府的支持,这大凉皇帝的位置就永远空着。 严冬犹豫半响,上前出列,捧着芴板,深深低下头:“禀皇后、监国,前日,东瀛第二盟军抵达东海湾,发动对苏州的全面战争……” 大皇子阴阳怪气道:“我去平大沙漠上的蛮子,老三去扫草原上的鞑子,这东海上的倭人,也该老六去打打吧,毕竟我大凉以武立国,若要争那位置,没点军功可不行。” 三皇子闻言颔首,也是露出看戏的笑容。 皇后淡然道:“过儿还小,带不得兵,他也无大志,就不掺和这皇位之争了。” “最好是这样。”大皇子转过身,斜睨着群臣,默默走出大殿,临走之时,他说道:“等我回来,必定将大沙漠上的蛮夷击溃,让我大凉的版图向西边再扩张三千里。” 三皇子闻言,有些恼怒,也争强好胜般说了一句:“等我回来也是一样,此役,我必定让草原人彻底滚出北漠。” 他们走了,但问题还没解决。 严冬看着黄石。 黄石嘴角上扬,看向恭亲王,姬载注意到黄石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自己身上,眼皮一跳,有些躲闪,急忙低下头。借着,黄石的声音传来:“嗯,吴越自古乃大凉领土,东瀛倭人胆大包天,发动战争,实在可恶,当发布讨贼檄文,召集天下诸侯会盟,驰援江东,诸位意下如何?” …… 苏州。 两日前,东瀛人大规模登陆,兵临城下,组织了二十万大军十面合围苏州,并且夜里进攻了几次,双方发生了大规模火拼,损失惨重。现在全城都被点燃,到处都是擂鼓之音,士兵伤亡过半。慕容桐发狠,命百姓捡起武器登上城楼,不惜一切代价守城。 阴云密布。 六万大军,两日下来就阵亡了一半。 苏州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火光冲天。 余雄两天两夜没合眼,他提着染血的长剑,拖着疲惫的身子,摇摇晃晃走进城楼,看着世子殿下也是这样的灰头土脸,不禁笑了,笑过之余,又严肃起来,他直挺挺跪下,眼光炯炯有神:“殿下,守不住了,您策马逃走吧,您回广陵,日后重整旗鼓,也能为我等报仇。” “走?”慕容桐哈哈大笑,“老余,你把我慕容桐当什么人了,大敌当前,将士们在前线御敌,我岂能一走了之?青史该如何评价我?” “不。殿下,您听我的,您要走,您无论如何都要走……”余雄却置若罔闻,他直勾勾盯着慕容桐,眼神坚定,“殿下,苏州守不住了,您是我江东未来的领袖,您不能死,苏州有我,小倭奴想要拿下苏州,就得从我身体上踏过去。” “不行!”慕容桐断然拒绝。 这时,陆陆续续有伤痕累累的将军进来,他们也都纷纷跪下,祈求慕容桐离开。尽管,慕容桐数次公开表明,要与苏州共存亡,但真到了这一刻,将士们也觉得要让慕容桐离开,他是尊贵的世子,是江东未来的领袖,他不能出事。死一万个人,和死一万零一人,是一样的。 “殿下,冲锋陷阵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您还是先撤吧,您只要回了广陵,日后一定能为我们报仇。” “是啊,殿下,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保家卫国,您还是走吧。” “殿下,快走吧。” “……” 城楼外,是惨叫声、喊杀声,战事进行到现在早已疯狂,只剩下了杀戮,城楼上随时有人死去,随时有人填补上,战争之惨烈,超乎想象。 慕容桐却兀自放声大笑起来,他目光坚定,郑重地戴上头盔,“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众将士还想劝说。 慕容桐却完全不给他们机会,他抽出军剑,燃起熊熊烈火,说道:“诸位将士们,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走。为将者,受命忘家,临敌忘身,众寡同力,护国佑民,以身许国,吾之荣也,有何憾之?” 言毕,众将士高呼道:“以身报国,死而无憾!” 说着,慕容桐拎着长剑,走出城楼,展开最后的誓师大会,一时之间,现场响彻排山倒海般的浪潮。 箭矢早就打光了。 现在城内军民,唯有死战,几乎是用生命铸造一座城墙,舍命扞卫苏州城楼。 慕容桐站在军旗下,大声道:“狗娘养的东瀛人扯大旗吹牛皮,扬言三个月灭亡我江东吴南,真是胡说八道,痴心妄想!” “在我身后,便是金陵、海陵、广陵、润州、肃州,那里有你们的妻儿,有你们的父母,那里是我们的家园。苏州,是我江东吴南的第一道防线,狗日的东瀛人想要攻占我们的家园,奴役我们的男人,践踏我们的土地,该当如何?” “唯有血战,血战到底!就算是死,也要让东瀛人知道,咱们江东男人之骁勇,就算是死,也要咬下一口东瀛狗杂种的肉。” “守土抗战,厮杀到底!” 话毕,无数军民响应,排山倒海的呐喊声响彻苏州城上空。 “守土抗战,厮杀到底!” “……” 慕容桐眼睛红了,那是心中的仇恨的战意被点燃,他扯破嗓子喊道:“等会,如若看到我不慎被敌军斩杀,不必管我,只管厮杀,用东瀛人的鲜血涂抹我们的军旗,让他们看看我们江东男儿的血性,杀!” 说完,他一马当先,下令打开城门,和东瀛军队决一死战。 …… 苏州城外十里,东瀛盟军中军大帐。 “将军,苏州已是强弩之末,最迟撑不到鸡鸣。”有一军士恭恭敬敬说道。 大帐内,有一黑脸将军正在浏览吴南地图,闻言叹息道:“是啊,苏州早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将军何故叹息?” 黑脸将军松井易冷笑,何故叹息?短短两日,东瀛军队伤亡惨重,据悉,先锋部队已经伤亡过半,意味着此役过后,有数万东瀛士兵要被注销军籍,这场战役太过惨烈。但这些是他的心事,他不能说出来,便随口说道:“嗯,我叹吴王世子亲征苏州,这种决心,前所未有。” 士兵一愣,旋即恍然,说道:“是啊,区区一个苏州,就这般棘手,也不知道后面的金陵、广陵,该当如何呢。” “江东地灵人杰,尽出好汉啊。”黑脸将军也不得不感慨。 然,此时一军士匆匆进来,行至跟前,跪下行礼,郑重道:“启禀大将军,苏州城门大开,苏州全军出动,向我军驶来。” “什么?”黑脸将军吃惊,苏州不是强弩之末吗?怎还有胆子出城血战?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苏州已经撑不住了,持续两天两夜的战争推进,让他们扛不住了,此番出城血战也是抱着必死决心。于是他立马追问道:“有多少人?” 士兵浮现一抹悚惧,支支吾吾:“不清楚,源源不断的,似乎……似乎参杂着许多平民,甚至是女人……” 黑脸将军闻言“噔”的坐在宝座上,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毛骨悚然。 看来,战事在鸡鸣报晓前就能分出结果了。 慕容桐真的是强弩之末了,手上无可用之兵了,连城里的老弱病残都被他“强迫”送上了战场,黑脸将军只觉得可怕,又觉得庆幸。 此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淅淅沥沥。 苏州城外,一片人间炼狱,死战,血战。 余雄策马奔驰,他已然疲惫,手执大砍刀,杀入东瀛军阵,虎虎生威,一刀下去就是一颗人头,血溅数尺,然很快被雨水冲刷。也有许多拿着武器颤颤巍巍的百姓,三五人合力围攻一个东瀛士兵,还被反杀两人,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解决了敌人,然,又有东瀛士兵冲进来,三五下就解决了老人孩子。战况太乱了,杀疯了,也杀麻了,军阵被冲散,只有厮杀,只顾得上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接着,有将军坠落马背,被三五个东瀛士兵长刀穿透盔甲,合力挟持起来。余雄太累了,恍如隔世,似乎前一夜他还在广陵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还在女人肚皮上驰骋,可转眼就来到了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他眼睁睁看着追随自己的士兵倒下,眼睁睁看着敌军倒下。原本,长刀一挥,便是敌军人头,这该是如何的逍遥,如何的桀骜?可现在的余雄太过疲惫,他眼里只有厮杀,杀人与被杀,强与弱,战争的目的不重要了,苏州守不住了,在思绪飘散的最后一刻,余雄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年,他少年懵懂,享受着父亲荣光带来的尊重,他决心投军,要上那战场,也凭借军功夺得那不世之功勋,青史留名,名垂千古。再回眸,他发现自己的身躯正在倒下,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看到了十几个东瀛士兵把他团团围住,他们疯狂的,怨恨的,各自长刀朝着自己胸口刺来,余雄苦笑,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早已中了数刀,弥留之际,他仰天怒吼,怒喝一声:“狗日的,我乃是广陵余雄!”说着,他用尽浑身力气,使出最后一招,斩杀了一名东瀛士兵,末了,他再无反抗之力,被十几把长刀穿透了胸膛,脖子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战事还在持续,惨烈而沉重。 慕容桐也好不到哪里去,武艺本身就不是他的强项,他接连斩杀十几名东瀛士兵后,就逐渐落入了下风。 眼看战事颓然,慕容桐又被数十名士兵逼落下马,慕容桐卷起军旗,冷冽的目光瞪着那些士兵,凡与之对峙者,皆忍不住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 他艰难站起来,双手紧紧握住长剑。 只有从手中兵器传来冰冷的触感,才让他沉下心来,此时,大雨滂沱,从天空中倾泄而下,重重拍打在慕容桐身上,他身上十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血水被雨水冲刷,顺着他的身子流淌,他的双脚陷入了泥泞之中,他脚步踉跄,披头散发,却不后退一步。 “杀!” 数十名士兵冲来。 与慕容桐展开最后决战。 最终,慕容桐不敌,全身几乎是插满了长刀,他眼睛一瞪,没了气息,却不愿跪下,硬生生用武器维持尸体半跪的模样。 此时,大雨如麻。 慕容桐就像是铜浇筑的艺术品一样。 …… 大战持续了一夜。 天蒙蒙亮,接近尾声,放眼望去,真乃一片人间炼狱。 松井易带着部下走入苏州城下,看到这堆积如山的尸体,也是忍不住灵魂战栗,他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慕容桐的尸体,他披着军旗,用长剑抵着,不屈的,刚毅的半跪着,目光看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广陵。 此刻雨水还没停止。 有军士低声道:“将军,那便是慕容桐。” “嗯。” 松井易不顾大雨走到尸体之前,摘下头盔,深深鞠了一躬,他身后,数百士兵也摘下头盔,默默鞠躬。 第68章 先攻金陵,再打广陵 中州,洛阳。 昨日大皇子与三皇子各自带着部下离开了京城,整个洛阳都安静了,这意味着在这京城,以黄石、皇后为首的拥护小皇子的政治集团的权力达到了顶峰。 今年的雪格外大,天气尤其之冷,刺骨通透。漫天的雪花漂浮在天空,千重万重的宫阙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梦幻泡影,宫内湖心,冰面上开凿了一洞口,小皇子姬过聚精会神,抱着鱼竿,可随着时间流失,始终没有鱼儿上钩,他怀疑是天气冷的缘故,又洒了一把饵料,然依旧没有鱼儿上钩。黄石笑吟吟地下意识捋着那光秃秃的下巴,他是阉人,没有胡子。黄石给小皇子裹紧了袄子,慈祥的笑着:“殿下,钓鱼讲究是一个耐心,就像身居高位者对万事万物总要有掌控之力。殿下,您要学的还有很多。” 小皇子闻言有些失落和担忧,“可是,我年幼,我什么都不会,我当不了皇帝,我不适合当皇帝,我当皇帝没人会服我,为什么不让大哥和二哥当皇帝?” 年幼的皇子哪里懂这些?他以为人生活着应该要做很多事,为什么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不理解。 黄石并未有异色,只是笑容愈发慈祥,“殿下,皇帝并不是神,如果皇帝是神,天下就不应该有战争,又有灾荒,如果皇帝什么都精通,什么都明了,他就不要百官。” 小皇子似懂非懂,可他还是想反驳什么,因为他觉得,能做皇帝的,都是德才兼备之人,自己什么都不会,连钓个鱼都要黄石帮忙,如何能驾驭群臣百官? “殿下,您还小,老奴会陪着你,辅佐你,帮助你。但是您要答应老奴,从现在起,您要严格要求自己,把自己当作皇帝来要求。”黄石目光倏忽之间严厉起来,口吻极为认真,不容反驳。小皇子欲言又止,疑道:“可是,我不想当皇帝啊……” 黄石严厉的脸庞堆着笑容,他怜惜地摸了摸小皇子的发丝,“殿下,这天下,没有人是不想当皇帝的,您还小了……” 太安二十四年一十五日,原本是新年初,年关期间,本应该万象更新,但江东诸郡却是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苏州战事的惨败最终传遍了十四州,江东子民,皆感到压抑和愤怒。 吴王听到这个消息,仿佛早已预料,两鬓斑白,暮气沉沉,把自己锁在了祠堂内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无人知道这一夜他下了什么样的决定。试问这红尘世间,还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沉重的感情?相比之下,余昌龄就镇定了许多,他得知儿子血战苏州,被斩杀在城楼下,虽是虎躯一震,但并未表现的太过悲伤,只是说道:“嗯,不愧是我的儿子。”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谁能想到背后的沉重?余昌龄是广陵军总督,是吴南上将军,他是数万将士的军魂,他不能表现的太过悲哀,正如他说的那样,余雄是他的孩子,但同时,余雄也是军人,他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能战死沙场,是他的荣幸,也是他最完美的归宿,与其当败军之将,灰溜溜撤离战场,不如就这样,浴血奋战,死得其所。 苏州战事吗,据不完全统计,江东子弟兵全军覆没,军民死伤无数,起码有二十万人,而苏州之战,也沉重打击了东瀛盟军的嚣张气焰。在苏州战场,阵亡的东瀛士兵多达七万余人,东瀛人虽取得了苏州,但赢得勉强,堪称惨胜。 慕容桐指挥的苏州保卫战,后世许多年,依旧被史学家评判。此役,东瀛第二盟军最高指挥官松井易下令指挥厚葬苏州将士,且立下碑文,记录慕容桐等人的英雄事迹,供后世之人瞻仰其风采。慕容桐赢得了敌人的尊重,苏州守军也获得了敌人的尊重。此役,让十四州那些看笑话的诸侯都哑火了,再也不敢调侃吴越无男儿。 苏州,一座死城。 杀气层层。 堆积如山的尸体,战火洗礼过后,又是连夜暴雨,大街上见不到人影。 松井易指挥的苏州攻坚战虽取得了胜利,但战果比起上杉祁在越州指挥的战争相比,损失惨重,军府上松井易的敌对派系都站出来指责其的军事指挥能力,说是因为他错误的决策,直接导致了东瀛数万士兵葬送在了苏州城,他要负直接责任。但最终,内阁首相田角荣鉴于松井易初步率军出征,功过相抵,保留意见,待战争结束后,再论此事。 消息传到了苏州,松井易的部下都为他感到不忿,因为只有他们知道此役之艰辛,苏州之战,不管是再优秀的将领来,结果都是一样的,松井易已经完美发挥出他的全部军事能力。东瀛局势很复杂,内阁和军府共同为天皇服务,互相掣制。政治内党派林立,可不简单是左右之分,在东瀛,军民一派崇尚“武士道”,一派崇尚“葫芦道”,有刚柔之分,而武士道内,又分众多流派,其中影响力最大的便是小千叶剑道,其次是北辰剑道。松井易便是北辰剑道馆这一代的大师兄,在东瀛与上杉祁起名,他对剑剑道的理解极高,因此,在慕容桐死守苏州战到最后一滴血的时候,松井易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厚葬于他,立下碑文。 苏州城,郡守府。 原先的金碧辉煌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战后的断壁残垣,失火后的痕迹,墙壁焦黑,大殿内,齐聚了数十位东瀛第二盟军的将领,青铜席位上设有瓜果、烤肉和美酒,众人奔波操劳了数日,早已疲惫,又是打扫战场又是整顿军纪,可算能歇下来喝一杯酒,惬意一番。战场是压抑的,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哪怕是性格再怎么坚韧的武士也会破防。 “为我盟军攻取江东第一道防线,干杯!” “干杯!” 众将士开怀畅饮。 三杯下肚,这吴南的桃花酿果真名不虚传,入喉润,甘甜可口,可下了肚子却后劲十足,比之东瀛清酒的后劲乏力让人酣畅许多。 松井易当即趁机制定下一步的战斗部署,“吴南是硬骨头一块,苏州乃第一道防线,苏州战败后,已经动摇了吴南各地死守的决心,想必最近几日,三陵之城定然瞻前顾后,人心惶惶;而我军势如破竹,气势如虹,军中士气高昂,正是一举歼灭吴南兵团的最佳时机。” 他的意思是,即刻起兵,乘胜追击,攻打金陵。 有将士露出忧虑:“将军,苏州刚败北,我军尚且需要休整,料想苏州的惨败一定会给广陵方面吸取教训,此番仓促用兵,是否不妥?” “是啊将军,苏州守将慕容桐乃吴南世子,广陵方面得知苏州惨败定然会调集各路兵马给予我们回击,说不定就等着我军大举深入腹地。其一,慕容桐之死,让吴南各军都对我东瀛皇军有了仇视之心,各军同仇敌忾,若金陵等城都抱有必死之决心与我军相抗,恐此役我军将损失惨重;其二,我军暂且未完成全军会盟,增援部队还有数日抵达舟山,眼下我军刚从苏州战场退下,还在修养,实在不易短时间再次陷入战争泥潭。” “……” 众将士都在极力劝说。 的确,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现在都是不适合继续发动战争的。 松井易默默听着众将士的谏言,一语不发,直到有将士发现了端倪,默默闭上嘴,再然后,嘈杂的大殿安静了,他才说道:“我自有考量,为将帅者,无非天时地利人和,夫骁战,不过一鼓作气。” 众将士洗耳恭听。 “其一,我早已散布军情,援军部队抵达舟山,在三日后,料想此军情早已被广陵截获。而增援部队要想来苏州会盟,从舟山到苏州,又需数日;整顿兵马,又需数日;劳军出征,又需数日,若真到那时,广陵军早已做好了军令部署,只会是铜墙铁壁。此时此刻,想必那三陵之城,早是人心惶惶,动员兵马,军心涣散,彼此之间还尚未有合纵之心。” “其二,我军血战苏州,将士们虽伤亡惨重,但心中都憋着一团火,此役打得太过憋屈,尚且未发挥出我东瀛军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金陵之城,四面平川,未有天险,乃易攻难守之地,再者,金陵守将孙良,乃江东豪杰,英雄人物,此人断然不会像慕容桐那般无所不用其极。” 松井易远在东瀛的时候就听说了禾城之战,禾城主将陆沉和金陵孙良,那都是一般无二的好汉,他们的用兵态度也是一样的。金陵有人口百万,这战端一开,孙良是无法做到像慕容桐那样草木皆兵不惜代价的,他只会被城中百姓束缚手脚。 众将士听完松井易的话,有一部分人露出认同的神色,松井易主张出兵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打一个出其不意。这天下,关注苏州战役的诸侯都知道松井易损失惨重,伤亡过半,都知道他需要时间整顿兵马等待援军,可偏偏,他反其道而行之,挑这个节骨眼去打金陵。 先打金陵,再打广陵。 征服吴南,松井易只给自己最多一个月的时间,他的主要重心是放在吴北。 当日,30旗的先锋部队启程,从苏州出发,前往金陵。 …… 东瀛军大军出发前往金陵时,孙良就收到了消息,他没想到东瀛人的动作这么快,让他猝不及防。 孙良,字公台,耳顺之年,曾在太安十年引兵响应朝廷号召,前往荆州江城作战,立下赫赫战功,乃吴南名将,是吴王帐下左将军,统领金陵军团。得知消息后,金陵命部下再三确认,是不是军情有误,但得到的结果都是一致,东瀛军最迟三日后抵达金陵城下。孙良暗恼,没想到东瀛人速度如此之快,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当即,孙良书信一封,飞鸽传至广陵。同时,孙良出发,召集各部军团,做战前动员。 广陵。 收到消息后的吴王也是眼皮一跳,他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看到孙良送来的密信,瞬间醒悟。可随之,吴王就有几个疑点,东瀛军损兵折将,为何还有底气敢发兵金陵?莫不是军情有误,东瀛已经增援苏州了?吴王心情复杂,思绪杂乱,早在苏州战事打响的时候,他就已经命部下遣散百姓,撤离广陵了,没有办法,没有援军,死守下去,都是徒劳。其实,他也知道慕容桐的死战的决心了,慕容桐知道他这个父亲固执,把祖业看得比什么都要,如果慕容桐没有死战,那吴王是说什么都要舍命与吴南社稷共存亡的。慕容桐用生命给自己的老爹上了一课,让吴王明白了战争之惨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其做无畏抵抗,不如下令撤军,等朝廷援军,再组成会盟,收复河山。这是慕容桐的良苦用心,所以,吴王打算撤离,只能将广陵等城池拱手相让于东瀛人。 于是,当日吴王立即书信一封,以飞鸽传至金陵。 孙良收到吴王回信,看完以后,眉头就没舒展过,他无奈发笑,却是有些恼羞成怒,当即不甘心再次书信,表示要与金陵共存亡。吴王的信很简单,下令孙良引兵撤离,时间完全来得及,东瀛军还有三日才能大举进犯金陵,孙良完全有时间组织军民离开。 他给吴王的信内这么写着:“末将正欲死战,大王何故先怯?” 苏州的惨败,让孙良肚子憋着火,眼下吴王下令让他不战而退,岂能如他所愿?孙良断然拒绝,但他也并非这么绝情,当日就开放粮仓,把全部的粮食和金银拿出来,给百姓分了,让他们当作盘缠,往广陵方向逃走,与余昌龄的部队汇合。副将问孙良,是金陵守不住了吗? 孙良为了不动摇军心,故意说道:“吴王给了军令,让我等坚守金陵半月,半月过后,吴王会合纵北边习深的部队共同来支援金陵。吴王决心要与东瀛人死战,金陵将作为防线和战场,所以撤民是必不可少的。传来全军,各部召开誓师大会,守卫我金陵安全。” “遵命。” 第69章 既知我名,安敢犯境 夜幕降临,金陵全城都在如火如荼进行着撤民和誓师。大军打开粮仓和府库,分发了盘缠,井然有序。在孙良的治理下,金陵城的撤民仪式显得充满了秩序,没有慌乱,没有暴动。其一是因为金陵军团,皆是金陵子弟兵,他们心甘情愿死守金陵,也心甘情愿让百姓先走,因为那里面有他们的家眷,是他们的亲人;其二,孙良一生用兵谨慎,在军中威望很高,各部将士都信服孙良,并非是禾城陆沉统领的各郡联军的杂乱可比的。总之,金陵撤民和禾城撤民,有着本质的区别,不论是心态上还是秩序上,都讲究一个心甘情愿。 孙良在中军大帐内处理文书,他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这时,外面传来军士推搡的声音,“大人,您不能进去,总督说了,任何人不能打搅。” “滚开。” “大人,您不能进去,总督在策划作战书……” “滚开……” 孙良合上竹卷,放下毛笔,怔怔地看着军帐帘外,须臾,有一穿着郡守官袍的中年人气势汹汹走进来,他阴沉着脸,进来便大大咧咧坐下,“啪”的一声拿起桌上的青铜酒樽就往地上砸,怒道:“孙良,你好大的胆子,假传军令,该当何罪?” 来者乃是金陵郡守,李丰。李丰是太安元年的举人,才高八斗,才华横溢,一腔政治抱负,不惑之年,比起孙良小二十岁。平日里他对孙良非常敬重,二人之间也是进水不犯河水,像今天这勃然大怒,还是二人同在金陵谋事十年的第一遭。 大凉的政治制度不算复杂,在藩王的封地上,各郡城的军事和政治是分开的,如果论军职官阶品级,孙良要压李丰一筹,但实际上,二人的职权范畴不同,李丰在政治,孙良在军事,并未有冲突。 “李大人息怒。”孙良给一旁的士兵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给李丰倒茶,李丰气头上,端起茶杯,阴阳怪气道:“息怒?孙将军,你知道你是什么行为吗?违抗军令,假传王命,私自开放粮仓和府库,私自调动z士兵,你这是诛连九族的重罪!” 孙良闻言,眯起眼:“李大人,本将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我不管大王是什么军令,我只知道,我要死守金陵。时间不早了,李大人,您也回去收拾东西,逃命去吧,你若有什么不爽,可去了广陵,对吴王禀报,吴王是要革除孙某的军职,还是要斩了我的家眷,孙某悉听尊便。” 看到孙良这么坚决,李丰叹息一声,其实他都是说气话,他和孙良谋事十年,同在金陵,同在屋檐下,他一直很敬重孙良,也敬佩孙良的为人。李丰是读书人,胸腹只有二两墨水,不懂军事,他哪里不知道这位老将军的心思?吴王下令撤民,是不想白白流血牺牲,可李丰知道,这偌大的金陵,百万多的居民,真要撤,那不是一时半会的,需要有人在前线顶着,孙良是想给百姓争取时间,也是给吴王争取时间。如果大家都走,东瀛人乘胜追击,百万人形成大溃败,那谁都走不了,甚至可能陷入泥潭,所以孙良是报了必死之决心,给吴王争取时间。 “孙将军……”李丰何尝不知道孙良的苦衷?他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愤怒,想来指责孙良,但真到了中军大帐,他又觉得自己不配,他只是一介文人,不懂舞刀弄枪,但却知道孙良的赤忱之心,所以,他眼睛红了,湿润了。 孙良粗犷一笑,亲自给李丰倒酒,说道:“李大人,孙某虽老,但两臂尚且有千斤之力,可开百石硬弓,无需为我忧虑。我是军人,军人当战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 李丰双手接过酒杯,眼含热泪。 “李大人,百姓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将军,一切有我。”李丰忍住泪水,他只恨自己不是军人,无法像孙良一样去前线保家卫国,战死疆场。 “保重,将军。” “嗯。” 送走了李丰,孙良感慨良久,他戎马一生,大小征战数十载,从未屈服,每一战都付出全身之力气,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不管是多么恶劣的局势,他总能寻找到一线生机。遥记得十来年前,在那荆州,他率部八百悍卒,死守汉阳关,坚守半月,等来了援军,那简直是军事上的奇迹,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那一次,他凭借百悍卒,守住一座雄关,这一次,有精兵良将数万人,何惧之有? 三日间,撤民事宜很顺利,没有暴乱,也没有怨言。 苏州的沉痛教训已经让金陵人口口相传,他们知道孙良的好意,感恩戴德的同时,只能默默离开。 太安二十四年一月二十日,东瀛第二盟军先锋部队兵临苏州城外十里驻扎。 有使臣来到城下,被金陵军俘获,送进了郡守府。使臣进城后,看着空荡荡的大街小巷,若有所思,有士兵踹了他一脚,骂骂咧咧道:“看什么看,活腻歪了?”当即就命人把他眼睛蒙上,免得此人看到了金陵城的防御工事。 一路进了府邸,有士兵将他压在地上,恶狠狠道:“跪下。” 孙良摆手:“远来是客,切莫怠慢。” “遵命。” 使臣起身,被解开了蒙面黑缎,他下意识打量四周,殿内是十几位将军,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一眼看到公台上端坐的老将孙良。孙良年岁已高,步入晚年,这个白发苍苍的六旬老人,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一点不显老态。使臣与孙良对视一眼,就慌乱别过目光,他只觉得眼前的不是一个迟暮的老人,而是尸山血海。金陵孙良,江东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将军,我乃是东瀛第二盟军本州军前锋军团骁领,牧野九次郎。” 孙良淡淡地看着他,“哦”了一声,轻笑道:“看你军衔不低,是东瀛从五品,怎会以身涉险,来担任使节?”毕竟,有陆沉斩杀使节泄愤拒不投降的先例,东瀛人也应该知道大凉军队并非是每个人是讲究的,总有的不讲道义,使节这个职务,便成了烫手山芋。 使节微微鞠躬,沉沉地说:“将军乃是当世名将,威名远播,我家大将军相当敬佩将军的为人,特命末将来送上劝降书。” 孙良大笑:“哈哈哈哈。” 他笑声豪迈,嗓门极大,十分粗犷,使节听得浑身汗毛竖起,又看到十几个将军凌厉的布满杀机的目光,更是毛骨悚然,心有畏惧。按理说,金陵军不过数万兵卒,东瀛军数倍于他们,他不该胆怯才对,可转念一想,连苏州战役都打得这么艰辛,遇上这江东第一老将,他实在没底气,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如果孙良要死守金陵,恐怕盟军所付出的代价,远比苏州。 “既知本将威名远播,安敢犯我境界?”孙良笑声戛然而止,苍老的脸庞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使节,后者没骨气的“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下,使节双腿哆哆嗦嗦打颤。 孙良的口吻带着质问。 再加上十几个将军审视的想要吃人的目光,使臣脸色惨白,他咽了咽唾沫,无力耸拉着脸:“将军是英雄豪杰,我家大将军仰慕将军威名,不忍老将军死守落得凄惨下场,特命我来劝降。” 孙良收敛目光,淡然挥手,道: 。“劝降就不必了。” “孙某一生作战,当竭尽全力,从不知道什么叫后路,孙某的字典里,也不知道‘降’这一字该怎么写。” “回去转告你们大将军,有我镇守金陵,十万个人来,十万个死。” 使节哆嗦点头,“我一定转告将军。” “送客。” …… 使节被士兵送出金陵城后,尽管旭日悬挂高空,暖洋洋的日光驱散了冬天的寒意,可牧野九次郎仍然觉得浑身冰凉,那是从心田蔓延全身的寒意。孙良让他感到害怕,那是一种对自己盲目的自信,是让人忍不住匍匐跪地的害怕。 牧野九次郎回了营地,把孙良的话转述给了松井易。 其他将军闻言,冷笑三分,“这孙良冥顽不灵,糊涂至今,据说此人已过六旬,太过自负。” “是啊,此人嚣张跋扈,根本不把我军放在眼里,该死,莫不是年轻的时候在荆州打些草莽流寇取得了一点小小的功绩,就自视天下无敌?等我军入城,如若能活捉了这老将,我必要狠狠羞辱他。” “……” 得知了孙良的回复,东瀛各部将军都很愤慨,只觉得受到了羞辱。 慕容桐拒不投降也就罢了,他是世子,是吴南未来的领袖,他不愿做亡国之君,孙良这老将军摆什么谱?这是得寸进尺,给脸不要。 松井易一摆手,制止住大帐内的喧哗和争论,他评价道:“孙良乃江东悍将,绝非等闲,诸位切莫轻视和羞辱他。” 很久以前,松井易就早就知道了东瀛和吴越迟早要有一战,他也深有忧患意识,很早就开始纸上谈兵,设想这场空前绝后的战争。他详细了解过吴越的各个将领,有酒囊饭袋,自然也有真正的英雄好汉,孙良,足以排进前列。孙良少年从军,一生征战,大大小小的战事历经数十起,经验丰富,相当棘手。此人军事素养极高,打出了数次以少胜多的着名战役,最典型的便是太安一十一年八月的“汉阳关战役”。那一战,孙良在荆州江城,率领八百残部死守汉阳关,他收到的军令是人在关在,务必坚守七日,面对失了粮草,孤立无援的处境,孙良带着八百人,硬是在敌众我寡,兵力相差悬殊十倍的情况下,坚守了半月,这简直是军事历史上的奇迹,由此观之,孙良定有过人之处。虽然现在孙良老了,耳顺之年,不知是否还能提的动刀枪,不知是否还能驾驭住悍马,但他身经百战,所向披靡,一定是一块硬骨头。 上杉祁指挥第一盟军三个月瓦解了越州全境,是压在松井易身上重重的担子。现在内阁和军府方面,支持他北辰剑道馆的大臣,都给了他无穷的压力,吴州战争,他必须要做的出色,做的好,做的无可挑剔,可江东人第一战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慕容桐煽动军民,慷慨赴死,给予了他沉痛一击。 同样是第一战,上杉祁指挥第一盟军,以微末代价就歼灭了越北第一道防线,以雷霆之势拿下鄞城;而他松井易,自问不比上杉祁差,却在苏州战事内阵亡了数万将士。孰强孰弱,高下立判。但松井易不觉得是自己的过错,因为吴南是硬骨头一块,名将辈出,绝非越北可比拟,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真的不想跟孙良、余昌龄、徐骁等人硬碰硬,如果能劝降这些名将,兵不血刃取得吴南,才是皆大欢喜,可他低估了吴南人的血性,这群军人是有脊梁的,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这时,一军士匆匆进来,行至松井易耳畔,低声汇报了什么,松井易闻言,虎躯一震,忍不住欢喜起来。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将军何故发笑?” “哈哈哈哈。”松井易是由衷感到高兴,他大笑道:“刚才,我派入广陵的细作传来消息,吴王下令撤离百姓,打算放弃广陵、海陵、肃州等地,沿着运河北上入吴北了。” 此言一出,众将士都是愣了片刻,然后是止不住的狂喜。看来,苏州的血战,让吴王没了打下去的底气,他没有魄力效仿慕容桐死守吴南。 “好,既如此,命驻扎苏州的部队全部调来,进攻金陵。” 既然如此,松井易就再无了后顾之忧。 可旋即,他又觉得有些惋惜,吴王下令撤退,孙良是自然知晓的,可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率部在金陵死战,松井易当然知道孙良打着什么算盘,事已至此,松井易心里只有深深的敬佩,他心里由衷感慨道:“孙良,赤血丹心,江东英雄也。” 能与这种英雄作战,松井易肃然起敬。 第70章 十万人来,十万人死 入夜,南方不轻易下雪,今年也不特殊,腊梅积攒着冰霜,含苞待放,走在梧桐树下,在副将的陪同下,孙良默默走着,百感交集。二人一路来到城楼前,只见前方无数士兵拥簇着抬着一副巨大的棺椁,见到孙良,无人说话,都是面色坚毅的看着他,此时,无声胜有声。孙良的目光徐徐掠过士兵们坚定的脸庞,最终定格在那巨大的黑棺材上。他笑了,他很老了,笑容总是这样充满感染力,让人忍不住信服,心情镇定,孙良笑得很满足。 孙良知道,这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战役。 他下令为自己打造了一口棺材,如今把这口棺材抬出来,立于城楼前,就是向将士们表明自己的决心。 抬棺出征。 孙良怔怔出神地看着棺材,开始思索自己短暂的充满光辉岁月的一生。 孙良一生好战,奋战。 有兄弟数人,各个都是英雄好汉。 有雄兵数万,个个都是铁骨铮铮,英勇顽强。 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孙良是十六岁投军,大小战事,遭遇无数,他早就忘了是什么让他参军,他只知道,他是军人,他不能愧对自己吃的每一粒老百姓交上来的税粮。孙良是孤独的,孤独了一辈子,他这样的人,注定是孤独的,因为强者,永远都是孤独的。孙良曾有三个儿子,全部都死在了荆州战场之上,永远沉埋在了那片土地。孙良的老婆和家眷,也被叛军领袖用以要挟,但孙良拒不投降,宁死不屈,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惨死敌军刀下。一次一次,一年一年,孙良的心早已冰冷,铸造了一层围墙。孙良不能假装不在意,但他身为军人,他没有办法。时至今日,孙良年过六旬,无数次想卸甲归田,回到故乡,购三五亩良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打发余生,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觉得这辈子他就应该属于战场,只有战场厮杀时,听着刀枪的峥嵘声,看着敌人倒下,快意恩仇,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中年时代的孙良,就开始孤独了,夜里辗转,他总会思考自己奋战一生的意义是什么?建功立业的热血和激情早就随着青春逝去而消沉,他早已过了那个年纪。什么沙场征战,什么扬名青史,什么万古流芳,那些太遥远,就像是近在咫尺想触摸却相隔海洋的梦幻泡影,太过不真实。他忘了自己渴望什么,但无容置疑,他离不开了这种生活,这种刀尖添血,腰带别着脑袋的日子。 “我这一生,征战数十载,从不知道后退二字怎么写,我是孙良,是金陵总督。” 孙良盯着棺材,说完,又看向士兵们,忽然笑了:“你们怕吗?” “不怕!” “不怕!” “……” 众将士众志成城,响声如雷霆。 孙良轻笑:“敌人就要打过来了,此役,我金陵军将不复存在,追随我,你们后悔吗?” “不后悔!” “不后悔!” “……” 依旧是喊声如雷。 无人退缩。 众将士都是前所未有的坦然,慷慨赴死的决心。 孙良哈哈大笑,祭出长枪,爽朗笑道:“好,好,你们都是我带过最好的兵,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提着长枪缓缓登上城楼,只觉得胸口中有一股力量喷涌而出,数十年的记忆,无数次绝境逢生,往事如流水,孙良闭上眼,陷入了回忆,等平复心情后,他兀自发笑,看着青天,大笑不止:“想我孙良,当年在荆州江城,身陷囹圄,单枪匹马,视贼军八千如同草芥,今有兵有将,有何惧哉?我乃是金陵孙良孙文台也!” 副将被孙良的气势感染,情绪激动,单膝跪下,“追随将军乃末将一生之快事也。” “将军,来世我还做您的兵。” “……” 数万人跪倒一片。 …… 自从松井易知道吴王是主动要撤民放弃城池后,并未选择强攻金陵,因为他知道了孙良是要拖延时间,给吴王争取时间,既然这样,那就遂了孙良的愿。松井易狂喜的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江东吴南诸郡,能极大减少伤亡,何乐不为? 孙良苦等数日,始终没能等到东瀛军的入侵,他迟疑了。 有下属汇报,说是东瀛盟军总计约三十万人陆续到位,将金陵围住了。 一连五日。 松井易两次送来了降书,想劝降孙良,但都被孙良拒绝。 可以说,松井易是真的欣赏孙良,他表示,只要孙良同意归降,一定会善待俘虏,不会杀戮任何一人,到时候,孙良依旧是金陵总督,而不是阶下囚。但孙良断然拒绝,依旧是那句话,“有我镇守金陵,十万个人来,十万个人死。” …… 广陵。 吴王沉痛宣布苏州沦陷,为保全社稷,不得已放弃广陵,此举惹得百姓怒骂,有居心叵测的更是给吴王扣上了一顶“贪生怕死”的帽子。试问,世子前线御敌,大王却不思防抗,只想撤退,安度余生,怎能得到百姓拥护?吴王召集了数次将领会议,表示放弃家园是无奈之举,我为保全实力,等日后再杀回来,尽管如此,许多将领依旧不情不愿,一度让军心溃散。为了稳住这种局面,余昌龄主动请缨,让吴王先走,他自己带着残部留守广陵。 “老余……” “大王,我儿子死了,我也不打算走了,也好,我们都走了总有人来戳脊梁骨,觉得咱们贪生怕死,既然这样,那我就用实际行动堵住他们的嘴。大王,您对我有知遇之恩,冲锋陷阵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相信您以后一定能带着盟军收复江东。” 这一夜,吴王与余昌龄促膝长谈,聊了很久。 要人所有人放弃自己的家园和社稷,这是很困难的,吴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始终说服不了太多人,总有人想留下。因此,选择走的百姓和士兵,只占三成。 就这样,由吴王带领,各部军团,带着百姓,押运着粮草物资和金银,浩浩荡荡从广陵、金陵、海陵、润州、肃州等地撤离,准备沿着运河汇合,进入吴北。有相当多的一部分百姓没有归属感,他们认为,东瀛人当道和吴王掌权,本质上没有区别,他们没有家国情怀,走了吴王,来了东瀛人,日子照样过,赋税照样缴纳,他们也不想放弃自己的土地,不打算走。其实根本原因是老百姓觉得自己命贱,本来就没什么钱,就靠着土地过日子,去哪里不是煎熬?反正日子都够惨了,不能更惨了,因此就没打算走。 …… 松井易收到了捷报,得知吴王的大军都彻底撤离,再无忌惮,当即前往金陵,下令攻城。 金陵,城楼。 孙良眺望着不远处聚集的乌泱泱的大军,面不改色,无喜无悲,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日,又收到吴王来的密信,让他保重,他明白了广陵方面已经是完成撤民了,再无后顾之忧。他转身来到摆放着巨大棺材的城台,看着身下飘扬着数十杆军旗的将士们,体内干涸的血液似乎重新沸腾,他吩咐副将,取酒水来,然后,有士兵押送来大量的酒水。孙良给自己倒上一碗,命士兵们倒酒,众将士默默倒上酒,举起碗口,看向孙良,他们知道,孙良要做最后的动员,要做最后的誓师大会了。 “是我孙良无能,这最后一战,不给诸位半点生还的可能。” “将士们,干了这碗酒,黄泉路上见。” 话毕,孙良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狠狠把陶碗摔碎,众将士也齐刷刷喊了一句“黄泉路上见”然后喝了酒,摔碎了碗。 孙良披上铠甲,执着长枪,翻身上马,他虽老,却依旧虎虎生威。 “擂鼓,为我壮威!” “刺啦——” 城门打开。 城外的曙光透射进来,孙良眼睛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彼时年轻,充满了朝气,不惧世间一切敌人,连刀剑上都是青春的热血,彼时年少,说不出的狂傲,孙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枪一戟平生意,负尽狂名数十年。” “咚——” “咚——” 悠扬沉重的鼓声响起。 孙良策马,手执长枪,身后跟着八百骑兵,六万步兵,他们的步履坚定,充满了杀气,不曾后退,骄傲的不屈的扬起头颅。 这最后一战,死守已经无意义了,孙良不打算憋屈而死,他要打出金陵士兵的威名。 原本都打算下令强行攻城做好死伤准备的松井易忽然看到金陵城门打开,精神矍铄的老将孙良提枪策马而出,顿感意外,仔细一看,那数万将士们一脸坦然,让他觉得心悸,毛骨悚然。副将恭恭敬敬道:“将军,您真是高,知道孙良是为拖延时间,就给了他时间,现在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果然不选择死守,出来和咱们血战来了。” 松井易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没想到孙良会这么光明磊落,真就直接出来迎战。 明知是死,却不后退。 孙良意气风发,枪执敌军,身后的副将挥舞军旗,大声道:“将士们,杀!” “杀!” 大战,一触即发。 三十万东瀛士兵对抗六万金陵守军,战果早已注定。 松井易眺望着战局,看着战场上杀人如麻意气风发的孙良,心情沉重,这样的将军,值得他尊重。这样动辄累计动员兵马达数十万人的大型战争,如同绞肉机器,持续了三日,三天三夜,哭声如麻,惨叫声如厉鬼,血流成河。杀到最后,早已神志不清…… 太安二十四年一月三十日。 金陵沦陷。 金陵总督孙良带兵出城阻击东瀛军,全军覆没,歼敌十万,震动十四州。 自东瀛第二盟军攻伐吴南到现在,短短一个月,吴南军队在苏州、金陵两次战役,皆取得重大结果,歼敌数量达到十五万人,虽以惨败告终,却给予了东瀛军队沉痛的一击。无容置疑,苏州慕容桐,金陵孙良,这两次战争,都将是吴越战场中最重要的两次战役,注定青史留名,流传千古,孙良用生命在吴越战争中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赢得了敌人的尊重,也赢得了十四州各路诸侯的尊重。 相比之下,吴王不战而退,下令放弃各大郡守,直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无数人背地里唾沫他昏庸无能,胆小如鼠。尤其是当孙良死守金陵,拼光了士卒,歼敌十万之时,吴王的许多将军都动摇了,他们真的觉得吴王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是一个金玉其外的草包,只顾着自己逃命,不顾部下死活,甚至有将军认为,如果吴王下令正式向东瀛宣战,未尝就怕了东瀛人几十万大军。不管怎么说,吴王注定要背负千古骂名了,但吴王也有苦衷,因为他深知凭借自己现在的军事力量,留下了死守,除了动辄十万的伤亡,最终也改变不了什么,与其如此,不如避其锋芒,下令撤军,保存实力,卧薪尝胆,等待盟军到来,再打回去。吴王不在乎,因为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也是慕容桐用生命想告诉他的唯一的办法,他别无选择。不过,当得知孙良之死的时候,吴王还是忍不住垂泪,因为他知道,孙良死了,下一个就该是余昌龄了。这些跟随他的忠肝义胆的大将,最终都因为他而死。 金陵。 松井易黑着脸踩着尸体进入了金陵城,刚入城门,就看到了摆放在城楼上的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他愣住了。 “将军,孙良早就抱着必死之决心了。”副将低声道。 “是啊。”松井易颔首,评价道:“有孙良这样的敌人,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传我军令,厚葬孙良,不……将金陵守军的尸首与我军已故英灵之尸首共同合葬,立下碑文,书写孙良将军的英勇事迹。” “遵命。” 孙良真的做到了,他用生命为代价,做到了他对松井易说的话。 ——“有我镇守金陵,十万个人来,十万个人死”。 第71章 天下为棋,众生为子 孙良之死,名动天下。 金陵一役,孙良以六万兵马,歼敌十万,可谓是一战成名。要数一数吴越悍将,孙良当属前列。孙良的影响力可不仅仅是在曲江中下游平原,而是在整个十四州,许多当年参与过支援荆州讨贼之战的各州大将,听说了孙良之死的消息,都忍不住潸然泪下;那些曾追随过他的老兵,也是失声痛哭,他们都回忆起当年在江城并肩作战的经历,那个一生爱笑的男人,那个什么时候都不认输的男人,那个爱兵如子训军严苛的男人,心甘情愿死在了战场。孙良,注定名垂千古,扬名青史。东瀛人自悍然发动战争其,吴越两州牺牲了无数将领,但真正让各路诸侯感到可惜的,唯有孙良孙文台,而他战死前喊出的那句“一枪一戟平生意,负尽狂名数十年”更是让群雄侧目。 孙良虽败犹荣,他赢得了东瀛人的尊重,死得其所,作为将军,他赢得身前身后数不尽的赞美,死而无憾。 东瀛第二盟军主将松井易特令部下厚葬孙良于金陵紫金山,立下石碑,记录其丰功伟绩,供世人瞻仰。 广陵以北百里。 淮阴。 一支三千人的队伍缓步前进在密林间,带头引路的军士扛着一杆大旗,上书“陈”字,黑底红纹,鲜艳如血,而后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悍将,骑兵占据了半数,押送着上百辆马车,有金银细软,有粮食马料,也有烟丝茶叶,再之后,便是愁眉苦脸的百姓,其中,三十悍卒众星拱月般拥簇着一辆枣红马车,尽管这全军疲惫,那马车却内敛奢华。这是驸马爷陈词的队伍,编制名曰“陈家军”。 自吴王下令放弃吴南,不战而退,陈词也是第一时间选择了响应号召,在桃源镇颁布了文书律法,有愿意走的,都赏赐盘缠,其中1\/3的百姓都愿意追随陈词离开,不愿走的,陈词也不勉强。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家国和民族情怀的,还是那句话,对于那些只为三餐漂浮、四季忙碌的百姓来说,东瀛人也没什么可怕的,走了吴王,不过是换一个掌权者,依旧免不了被抽油榨税,少不了被剥削,再说,大家都走了,东瀛人上台,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说不定还能分得更多田产,走吧,都走吧。所以,其实真正愿意背井离乡离开自己的家园放弃自己基业的,都是少数人,甚至不足吴南总人口的1\/3,愿意走的,都是有不得不走的理由,要么是军籍家庭,要么是氏族世家,或者富裕人家。因为他们知道,东瀛人进城,为了补充军费开销,一定会杀鸡儆猴,他们这些掌握了大部分资源的人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反正有钱,去哪里都能活得滋润,过得潇洒。 “驸马爷,还有六日路途,就抵达淮阴。”樊褚坐在马背上,驾驭马儿靠近了马车,恭声说道。 马车帘子掀开,陈词探出头来,“金陵方面可有消息?” 接着,樊褚将金陵总督孙良血战敌军,歼敌十万的事情说了出来,陈词闻言,浑身一震,“他不过大军60旗,东瀛军不少于300旗,他是如何做到的?” 樊褚摇头。 “素闻金陵孙良乃江东豪杰,深谙用兵之道,乃当代名将,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可惜了此等豪杰,白白葬送了性命,唉。”陈词由衷感慨,认为孙良死的太早,死得太可惜,他当然知道孙良甘愿舍命血战的原因,若无孙良,说句不好听的,吴王这次下令撤民事宜,恐怕不会这么顺利,孙良用生命短暂抵挡住了东瀛人入侵的铁蹄。 吴王早已书信吴州牧习深,想带领大军退至淮阴,淮阴欣然同意。淮阴是吴北最南部的一郡,也是习深对未来战场设想的第一道防线,原计划来说,习深是打算在淮阴屯兵十万人,但得知吴王请求退守淮阴,习深就下令撤掉了淮阴的军队,让吴王进驻。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按照东瀛人入侵的速度和目前战况的发展趋势,最多一个月,东瀛人就会剑指吴北广袤的土地,现在有吴王十五万大军驻守淮阴,习深可谓是高枕无忧,养精蓄锐,保存了实力,他巴不得这样做呢。 七日后,陆陆续续从广陵、海陵、润州、肃州撤离的士兵在淮阴聚集,陈词算是最晚到达淮阴的一批。樊褚汇报说是即将抵达淮阴的时候,陈词掀开帘子,眺望着城楼之上,十几杆军旗飘扬着,有士兵在城楼上远望他们一行人。 可算是到了。 这一路颠簸,披星戴月,马啸长群,吃喝都在路上,行军疲惫,连洗脸都是奢侈,陈词看着身侧坐着的公主,笑道:“早点让你去京城你不听,你瞧,这一路活受罪。” 公主莞尔,这几日她时常和陈词探讨战争的本质,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提着武器主动去侵略别人,战乱总是不好的,对此,陈词只云淡风轻回答道:“没有发过战争财的人,永远不会懂战争,也不会明白那些鼓吹战争的狂热份子。” 公主很是不解,说只要是战争,总是要死人的,而且是死许多许多的人,战争,意味着流血牺牲,陈词就反驳说死的都是士兵,和掌权的政客有什么关系?士兵如同棋子,只负责冲锋陷阵,只顾厮杀,赚钱的事情交给政客去做,也别管士兵手上是不是沾染了鲜血,过在当代,功在千秋。公主就问,钱从何来,她只听说陷入战争泥潭后,会严重扰乱经济和秩序,百姓流离失所,哪怕是战争胜利,也需要大量的金钱来重建城池,需要大量的时间恢复经济,总之,他根本不明白战争和发财有什么直接联系。诚然,这个问题是令人费解的,因为要想发动战争,所需要消耗的军费是天价,是令人仰望的存在,例如局势升温前夕,吴王为了实行军改,不惜向朝廷户部钱庄借了非常大一笔国债,就算是这样,依然无法弥补财政上的亏空,不得已,只好听从了陈词的建议,清剿氏族,将那些在军中独揽大权的氏族势力清剿,抄了他们的府邸,才得到一大笔钱,也就是说,吴王做了这么多动员,都是在花钱,至于赚钱,想都不敢想,所以公主不明白战争和发财有什么本质上的联系。 对此,陈词直言不讳:“战争的本质就是掠夺,东瀛人要的是吴越两州广袤的土地,现在他们前期投入的再多,以后也能赚回来,所付出的价值和未来的利润,是成正比的。坐拥两州丰饶的土地,凭借东瀛优越的政治制度,能短时间恢复到战前水平。” 公主还是不明白。 陈词说道:“就像大荒民族和北方长城外的草原人,数百年来,他们每隔一段时间总会蠢蠢欲动,一直惦记着十四州的土地,历代君王为了抵御这些少数民族,数次亲征,哪怕是将这些民族赶尽杀绝,逼迫退了数千里到了沙漠和草原的深处,数十年后,他们依然敢打回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公主冰雪聪明,立马就说是因为土地,大沙漠和大草原上的蛮夷,四百多年来一直发动战争,就是渴望十四州的土地。 “没错,正是因为土地。”陈词深知在这种农业为主的社会,土地才是第一要义,如果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还谈什么发展?沙漠和草原贫瘠,气候恶劣,昼夜温差极大,不适合人类居住,根本不足以支持可持续的经济发展,这才是沙漠和草原人持之以恒发动战争,对大凉帝国的土地念念不忘的缘故,“东瀛人也是想的一样的,他们的国度位于东海之上,就是几座孤零零的小岛,可发展性太低。” 公主又问:“那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我父皇当年下了诏书,都已经容许东瀛人在大凉土地上定居和贸易,他们这不是得寸进尺吗?” “殿下啊,你太天真了。人的欲望就像是高山上的滚石,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当一个穷人吃饱了饭,他就渴望吃得好,当他住上了房子,不再忍饥挨饿,他就渴望着住上大房子,过得更好,公主,你应该听说过饱暖思淫欲的道理吧?东瀛人就是显着的例子,当他们依赖和大凉的贸易得到了发展,经济繁荣,恰好,他们又看到了帝国的局势不安稳,野心就逐渐露出来了。” “可是,战争总是不好的……受苦的百姓,牺牲的是士兵,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吗?” “殿下,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和书上说的不一样,你应该多走走,你还是太善良了,太单纯了。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如果当年姬无涯没有从敦煌起兵,没有统一十四州,没有建立帝国,那么现在,吴越两州,不……乃至整个天下,都会碎成渣,会衍生出数十个上百个的小国割据,陷入持续不断的连年的战火。战争,只是为了更好的巩固政治,殿下,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朝廷不知道东瀛人的狼子野心吗?” 公主若有所思,她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是啊,我不理解,为什么战争都持续了数个月,朝廷方面依旧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其实她本来认为,东瀛人之所以敢发动战争,就是在于太安皇帝驾崩,帝国群龙无首,短时间没有能独挡一面之人站出来挑起大梁,不然为什么偏偏早点不开战,偏偏要等皇帝驾崩后再开战? 陈词一眼看穿她的想法,邪魅笑道:“这里面的水很深,殿下,你不会懂的,你也不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我……我想弄清楚。” “那好吧。”路上闷,陈词也不介意和公主探讨这个深奥的问题,解乏,便说道:“其一,东瀛人蓄谋已久,垂涎吴越很多年了,皇帝驾崩,帝国缺乏掌舵者,只是其中一个理由,他们深知就算是有新皇即位,缺乏影响力,短时间也很难调动十四州的兵马驰援吴越,这便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再者,朝堂之上风云变化,奸佞当道,那些玩弄权术的大臣可不在乎吴越是否沦陷,他们在乎的是利益,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把东瀛人放在眼里,他们也不介意敲山震虎,用吴越的教训来震慑各路诸侯。不过我猜测也快了,现在吴南也沦陷了,朝廷方面也该有动向了,我斗胆猜测,最迟三个月,朝廷就会颁布讨贼檄文,昭告天下,邀请各路诸侯发兵相助。” 陈词的话让公主听得云里雾里一愣一愣,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回味过来,“夫君的意思是,朝廷是故意眼睁睁看着吴越沦陷的?甚至说,有部分朝中的大臣暗中策划了这场战争,他们在幕后支持着东瀛人?” “不错。”陈词不禁刮目相看,公主聪慧,竟然能看出他的潜在含义。 公主悚然,旋即又有些失落,毕竟如果真相是这样,岂不是说吴越数千万百姓,全部沦为了朝廷大臣玩弄权术的棋盘上的棋子? “天下本为期盼,众生皆为棋子。”陈词也严肃起来,说道:“知道吗?这就是一场阳谋,战争无可避免。鹰派大臣们为了自己的目的,都会支持这一场战争,有的是为了钱财,有的是为了政治影响力;几个皇子也许是为了皇位,为了权力;各路的诸侯们也在观望着,等待着,殿下,如果当朝廷发布了剿贼檄文,各路诸侯出兵了吴越,依旧没能肃清倭奴,反而还使得战事扩大,那么到了那一日,帝国就不复存在,我并非是说东瀛人能灭了帝国,而是说各路诸侯,尤其是皇权影响力较小的南方的诸侯们,将不再听从朝廷的号令,都会宣布独立,届时,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公主闻言,眉目一颦,忧心忡忡。 第72章 知遇之恩,以死报国 换言之,吴越就是十四州和皇权对峙的牺牲品,吴越和东瀛人是朝堂之上各个派系政治集团的棋子,吴越也是觊觎皇位之人争夺权力的筹码。这场战争,其结果如何,将真正使得帝国走向各种形势。若东瀛人赢了,无容置疑,吴越将彻底被东瀛人纳入囊中,天下大乱,帝国将彻底分裂为无数小国,起码在南方是这样;若东瀛人败了,吴越将成为新皇笼络权贵、巩固政权的筹码;除此之外,细微的差别也会导致最终走向,可能性太多,千奇百怪。诚然,如果太安皇帝健在,早在余杭保卫战时,皇帝早已起草讨贼檄文,各路诸侯早已派兵赴越北作战,谁敢忤逆皇帝的旨意? 淮阴,陈词的部队顺利进城,得到了一片营地供大军进驻。 淮阴的百姓都没撤,原先淮阴军驻扎的营地,就理所当然让给了吴王,吴王也尊崇律法,严禁士兵私闯民宅,严格要求部下约束士兵,一百多万军民涌入了淮阴,造成了物价飞涨,索性,吴王走的时候准备充裕,自己带了许多粮食,金银细软也没少拿,能坚持个一年半载。吴王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丢了城池,就意味着没了收入,囊中的钱财是只出不进,不仅要维持军队的吃喝拉撒,还有每月固定的军饷,这些都是钱,更别说他还欠着中州商会一大笔钱财。如果未来一年内无法收复失地,他将面临严峻的压力,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轻则王位不保,引渡回京;重则被扣上帽子,遗臭万年。 陈词分到的营地很小,勉强能容纳千人,在淮阴城外三里处,原先是淮阴军的一处兵营,设施齐全。他是没资格待遇入城的,毕竟比起兵马,陈词就区区两千人,数量太少了,陈词也无所谓,他有钱有粮,若不是现在局势不行,离开大部队以后非常危险,有被东瀛军围杀的风险,陈词都想带兵出去单干,随便找一处山寨,择一天险,占山为王,效仿他那个时代的游击队。 当晚,陈词命部下洗锅烧油,把粮食都煮了,饱餐一顿,亏了啥都不能亏待将士们,然后他命樊褚带着黄金进城,购置柴米油盐和各类酒肉。他和吴王不同,吴王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能省就省,用一点少一点,毕竟吴王兵多将广,要养活十几万人,实在有心无力。 傍晚。 有一军士来到营地,闻到酒肉香味,心旷神怡,当即走不动路了,陈词得知此人是来通知他说是吴王邀请议事,陈词说知道了,见此士兵眼巴巴看着陈词的部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眼巴巴馋的走不动路了,觉得好笑,便让他也别客气,只管敞开肚子吃喝,然后在悍卒的陪同下,策马前往淮阴城。 淮阴的驻军都撤离到了海州、下相等地,连郡守和氏族豪强的家族都撤了,除了走不走的无所谓任人宰割的百姓,俨然一副空城。那些有权有势的,不走不行,他们也怕吴王穷疯了,再无忌惮,直接宰他们开刀,只能无奈走了。所以说吴王直接就住进了郡守府。 陈词到了后,扫了一圈,都是生面孔,除了吴王和他的幕僚祁连子,海陵徐骁,肃州杨万里,就再无其他人了,陈词纳闷,便问道:“余昌龄,余将军何在?” 吴王黯然:“他选择了留在广陵。” 陈词皱眉,余昌龄没有走吗?要知道,吴王都下令全军撤退了,余昌龄留在广陵,岂不是陷入了绝境,再无退路? 很快,陈词就明白了余昌龄为何不走,吴王放弃抵抗无奈撤退,势必会惹得天下人耻笑,余昌龄不走,是为了以死效忠吴王,为吴王振奋军心,增强其影响力。 “他只带了守军三千……” 吴王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便开门见山,他看向众人,唉声叹气:“我等背井离乡,实乃下策,实属无奈,诸位切莫灰心,日后必定收复河山。” 这场会议吴王简单说了几个点。 其一,淮阴是吴州牧习深的地盘,他们受制于人,得习深之恩惠,切莫气压百姓,要妥善管理兵卒,切莫生了事端,禁止私闯民宅,要维护好城池内的秩序。 其二,统筹作战意识,因为苏州和金陵的失守,再加上吴王不抵抗撤军,以至于军中普遍有怨言,升起了抗拒之心,别说士兵不痛快,吴王心里更不痛快,谁能痛快?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如此憋屈,沿途撤军,这比战死还要憋屈,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军中普遍都很绝望,因此,当务之急是统筹作战意识,凝聚军心,伺机而动,不能等这种绝望在军中蔓延。 第三,随时准备作战。东瀛人下一步一定会剑指淮阴,到时候,各军将再无退路,他们要为吴北守住这个防线,不管如何,都要坚守到朝廷颁布讨贼檄文,不惜一切代价守住。 …… 中州,洛阳。 金陵孙良舍命一战歼敌十万,朝野震动。 小皇子正在宫内捧着一本兵书看得怔怔出神,黄石守在一旁,慈祥笑着,他默默讲述着孙良指挥的金陵之战,小皇子听完,小脸煞白,懵懵懂懂:“吴王都让他逃了,他为何不走?我不理解,这上面写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孙良如果走了,还能减轻损失,吴王本来就兵马少得可怜,他这么做,不是拖累吴王吗?” 黄石哈哈大笑,他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笑容更盛:“殿下,你觉得一支军队能够打胜仗的关键因素是什么?” 姬过迟疑,试探性问道:“兵马数量?” “非也,若是依靠数量就能取胜,也不顾良莠,只管招募兵马即可,还需要什么兵法,需要什么将领?若是有足够多的兵马就能赢取战争,换一头猪来当将军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那……军队素质?” 黄石笑而不语。 “士气?” “殿下,考虑一件事是需要多方面多角度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简单的一个因素。” 小皇子眉头紧缩,似懂非懂。 “想要赢取战争,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为将者,所需要考虑的便是一点一点的改变自己的劣势,当战场上的的优势多了,战争自然胜利,反之,必定败北。一支军队能否取得胜利,其一,要有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他须有统军治兵的才能,亦要有运筹帷幄的胸略,还有要算无遗漏的才能;其二,士兵要有士气,要有骨气,要有脊梁,应有同仇敌忾的决心,亦要有视死如归的气概,还要有悍不畏死的精神。兵马数量是一回事,殿下,您看,孙良不也是只凭借六万兵马对抗三十万敌军,还歼敌十万吗?” “是啊,太神奇了。” 黄石说道:“殿下,这天下江山,数不尽的英雄豪杰,都将为你俯首称臣,您真不想当皇帝了吗?” 年幼的皇子沉默了。 “可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皇子觉得,就算自己当了皇帝,依旧改变不了什么,他尚且年幼,连三尺长剑都提不动,如何能号令群雄?无法亲自去前线作战,如何让将士们信服? “殿下无需担忧,若您为君,天下英雄,自当俯首。” …… 广陵城外十里,中军大帐,余昌龄带着三千兵马在此地驻扎。前线传来的消息,金陵打扫战场后的东瀛人已经占据了海陵、润州和肃州,吴南诸郡,也只有广陵尚未沦陷,最多三日,东瀛人就会来到广陵。余昌龄作为吴王一手提携的大将,他不能让吴王背负千古骂名,他要以死报答吴王的知遇之恩,他不能让东瀛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取得广陵。 当日,余昌龄命部下将酒水和肉食全部取出来,命三千部下吃好喝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军营上空弥漫着滚滚硝烟,死气沉沉,将士们都知道余昌龄的决心,还愿意留下来慷慨赴死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失了希望,对东瀛人恨之入骨。这些士兵,有亲朋好友死在了苏州,死在了金陵,他们的父老乡亲都跟着吴王去了淮阴,他们再无遗憾,只求跟着余昌龄,给予东瀛人沉痛一击。 次日,余昌龄命人抬出来十几箱金银,这些钱财都是这支编制未来一年的粮饷,是全军将士们一年全部开销所需的钱财。 三千士卒集结,面色坚毅的看着这一幕。 余昌龄一挥手,便有士兵抬着箱子去默默分发金银,他从包里掏出烟丝卷起来,然后点上,深吸一口,烟雾升腾而起,一支烟燃到尽头,众将士都分到了数量可观的金银,每个人折合官银差不多三十两,算是一笔巨款。众将士沉默地握着手里的银钱,面色迷茫。 “他娘的东瀛人扯大旗吹牛皮,对外宣传三个月攻占吴越,并且扬言说咱们江东士兵不堪一击,简直是胡说八道!” “在我身后,是广陵,是江东吴南的心脏,是二十万将士们背靠所有家庭的精神支柱。” “这些东瀛倭人狼子野心,带着长刀,提着武器,踏上我们的土地,侵略我们的山河,妄图奴役我们的子孙后代,你们答不答应?” 余昌龄嗓门极大,接连三句怒吼,震人发聩,众将士都憋着火,当即吼道:“不愿意,不愿意!” 气势如虹。 响彻营地上空。 “好!”余昌龄祭出腰间镶嵌有红宝石的长剑,挥舞道,“诸位将士们,杀尽倭人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存,随我上阵杀敌!” 副将见状,也抽出长剑,高呼道:“宁流全身之鲜血,不失国土之一寸,守土抗战,保家卫国!” 这一下就像是点燃了引线的鞭炮,三千士卒如同被煽动了情绪的虔诚的信徒,也都有模有样,挥舞着长枪或刀剑,高呼“守土抗战,保家卫国”八个大字。 余昌龄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幕,思绪却倏忽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一年,他响应朝廷和吴王号召,穿着盔甲,提着长枪,和无数心怀理想的年轻人一样,一起乘坐战船从曲江出发,深入荆州,剿灭百家逆党,那年他和这些士兵一样,都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不怕死,连刀枪之间都是青春的峥嵘声。但与彼时不同的是,这一战,几乎再无生还之可能,他忽然觉得有愧士兵们,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将这个念头强压在心底。 这时,有一个老兵笑了笑,走上前一步,握着手里的银子,大声道:“将军,眼下我们连命都不要了,还要钱干什么。” 余昌龄一愣。 他能做的,就是把全部的钱财都分给将士们,鼓舞士气。 老兵说着,将手里沉甸甸的“卖命财”扔在地上,笑道:“将军,留着这些钱财,等战争胜利了,等把东瀛人驱逐出江东了,别忘了给我们立块碑就行。” 说着,他把钱财扔在地上。 他身后的士兵闻言,也是有模有样把手里的金银扔了。 有士兵放声大笑,“将军,我等投军入伍,上阵杀敌,如果是为了这区区一点钱财,不如留在家中,侍奉老母,何须来此拼命?” “哈哈哈哈。” 显然,这点钱财并不能足以让士兵们卖命,不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去冲锋陷阵,但是信仰可以。 余昌龄眼睛红了,他深吸一口气,也强颜欢笑起来:“哈哈哈,好,取酒水来,我要与将士们痛饮一杯。” 营地上已经没有多少酒水了。 但每个人分到一碗还是足够的。 余昌龄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摔碎了陶碗,道:“干了这杯酒,黄泉路上有个伴,干杯!” “干杯!” 第73章 火光冲天,同归于尽 广陵城外。 一截长长的队伍驶过桃林,途经废弃兵站,天空上盘旋着滚滚的浓烟,一片寂静。 松井易立于马背之上,腰间别着佩剑,皱起眉头。 前几日,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海陵、润州、肃州,只差这广陵了,他给予吴王足够的时间撤军,可偏偏到了广陵外,让他感到了不安,作为武士和军人,他有一种天然的警觉。直觉告诉他,广陵是龙潭虎穴,有大危险等待着他。 随军副将展开地图,赶忙道:“将军,这里是南山兵站,曾经是直隶于余昌龄的广陵军团‘证’字军的驻地。” 松井易面色一凛,说道:“嗯,吴王都撤了,素闻余昌龄乃吴王帐下最得力的悍将,他应该也走了吧,进去看看。” 说着,松井易亲自带队,进入了废弃的兵站,兵站内到处都是焚毁的帐篷,房屋东倒西歪,吃饭的大锅都被砸烂的稀碎,松井易迟疑,心想按理说余昌龄的部队应该撤走了有一段时间,怎么这大火还持续不断?再者,就算是撤了,这行军所用的大锅就算带不走,也不必废这个力气给砸了吧?有古怪,他立马下令全军戒严。 “有没有可能,余昌龄没走?”松井易说完,直接祭出军刀,虎视眈眈注视着四周,生怕从废弃的房屋中冲出千军万马。 副将笑道:“将军,眼下我大军十数万人进驻广陵,余昌龄不是傻子,他岂会做这种只有纯粹牺牲的抵抗?” 松井易冷笑:“咱们一路走来,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的确,从苏州慕容桐到金陵孙良,例子太多了,江东吴南的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倔强和血性,他们明知道是死,明知道没有退路,可依旧这般,选择死守,宁愿战死,也要给盟军一个沉重的打击。副将不理解,松井易却是知道,他们并非是做无意义的抵抗,而是想用生命为代价,唤醒各地有志青年的反抗。 “咻——” 忽然。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废弃兵站内奔袭来。 松井易本就全神贯注,一时间汗毛竖起,当即挥舞军刀:“撤军,撤军。” 可是兵站挤满了士兵,水泄不通,数千上万人挤在这旮旯之地,短时间想走,谈何容易?在看到密密麻麻的箭雨的时候,士兵们早已乱成一锅粥,瞬间,兵站内就发现了严重的踩踏事件,罕有士兵能抵抗箭矢。松井易和副将挥舞倭刀,数千上万的箭矢愣是无法破开他们的防御,惨叫声、怒骂声……充盈双耳,松井易铁青着脸,一回头,就看到了一片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死在乱箭下的尸体,箭雨雷声大,雨点小,短暂之余就停止了,紧接着,从四面八方传来喊杀声,松井易头皮发麻,就看到从兵站内冲出来许多士兵,领头者,一袭长枪,骑着一绝地宝驹,冲杀而来。 “杀!” 副将吓得一个趔趄,当即破口大骂,让外面的援军进来,但无济于事。 余昌龄的部队如潮水般席来,将松井易等人团团围住,他们训练有素,像是抱着必死之决心,早就做好了打算,一出来就把尸体泼上了火油,点燃了火把,一时间,火光冲天。 副将见此,心如死灰。 逃不出去了。 松井易冷静下来,看着四周都是火海,他一脸坦然,握紧长刀,冷冷看向那提着红缨枪的高大魁梧的将军,“阁下就是广陵上将军,余昌龄?” “正是本将。”余昌龄面不改色,瞥了一眼松井易军刀上镶嵌的宝石,啧啧出言道:“不错,想不到某之一命,还能换掉东瀛军从二品的大将军。” 松井易没说话。 副将却怒不可言:“余昌龄,你好狠的心,你竟不惜以己为饵,想与我们同归于尽?” “哈哈哈哈。” 余昌龄大笑,猛拉辔头,绝地宝驹嘶鸣一声,健步如飞,余昌龄趁势一枪刺出,直取了那东瀛副将的头颅,此时,大火蔓延,火光冲天,所有人都被大火烘烤,浮现痛苦之色,余昌龄说道:“某上对得起皇恩,下对得起祖宗,死而无憾,你们这些狼崽子,提着武器,闯入我们的领土,妄想侵略我们的家园,该死,某就算是死,也要咬下你们的一块肉,看枪!” 松井易脸色难看,看着蔓延冲上天际的火龙,隐约可以听见火势外嘈杂呐喊的东瀛士兵的呼声,他心知是逃不走了,双手握紧军刀,冷冷道:“老将军,能与您这种当世豪杰共赴黄泉,是某一生之快事,看刀!” 二人话不多说,展开了决战。 最终,在大火中,余昌龄和松井易同归于尽。 大火持续了一天一夜,恶臭熏天,十来万的东瀛士兵只能干等着,焦急的等在兵站外,目睹这场火灾,要不是后来下了雨,浇灭了大火,说不定还要烧个几天几夜。火停了以后,有东瀛的将军忍着恐惧和恶心进了兵站废墟,他隐隐做呕,数千的士兵的尸体被烧焦,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他下令寻找松井易的尸首,他知道大难临头了,松井易可是北辰武馆的大师兄,在军府和内阁都有极深的影响力和背景,甚至可以说,他是未来东瀛政治或者军事内的接班人之一,如今他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死在了广陵,死在了十来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足以让东瀛震怒。完了,完犊子了,废了,众人惶惶不安,终于,天色渐晚,有士兵寻找到了松井易的武士刀,也寻找到了余昌龄的长枪。那将军一个晴天霹雳,心如死灰,明知道是一回事,可这种惊天的大事,总要抱着侥幸心理。 又是数日,广陵总督余昌龄舍命设下圈套,最终和东瀛第二盟军总指挥松井易同归于尽,消息传遍东瀛乃至十四州,天下震动。 原以为,吴王下令不抵抗撤军已经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并非这么简单?若吴王真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何能有慕容桐、孙良、余昌龄等当世豪杰舍命追随?众人如梦初醒,吴王撤军,只是无可奈何,并不能说明吴王没有骨气和血性。松井易之死,也是自吴越战事爆发以来,东瀛军阵亡的最高级别将领,余昌龄,足以留名青史。 余杭。 这里早就作为了东瀛第一盟军的大本营,第一盟军统帅上杉祁亲自坐镇,昨日他收到了消息,松井易惨死广陵,内阁和军府震怒。 大殿内,上杉祁召集了各部军官开会议事。 东瀛鹰派崇尚“武士道”,鸽派崇尚“葫芦道”,而武士道又分大小数十种流派,其中以“小千叶”和“北辰”两种剑道引领分骚,影响力深远,内阁和军府绝大多数要员都是信仰这两种武士道流派。松井易和上杉祁,是东瀛政坛上当代的青年才俊,他们背后都是数不清的支持者。之前上杉祁领导第一盟军三个月就占领了越州,极大增强了小千叶剑道流派在东瀛的政治和军事影响力,信仰北辰剑道流派的大臣不敢落寞,迅速组建了第二盟军,命松井易为统帅,亲征吴州。虽然松井易军事才能卓越,仅一个月就占领了吴南,可却惨死在了广陵,这就导致北辰剑道流派无人能挑大梁,无人能独当一面。 还是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纷争,就有对弈。 恰巧的首相大人即将换届,目前东瀛内阁的首相田角荣是信仰“葫芦道”的鸽派人物,而如今又是战争时期,正是鹰派崛起之时,而其余剑道流派都落寞了,唯有小千叶和北辰能独领风骚,未来数年内,若谁的军功更甚一筹,那一派才能登顶首相之位,独揽内阁和军府大权。 松井易的死,上杉祁虽然感到惋惜,但他的部下一个个都是欣喜若狂,暗道机会来了,一个个都摩拳擦掌。 例如宫本俊,他主动请缨,道:“统帅,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不如趁机书信内阁,让我第一盟军深入吴州作战?” 松井易死了,短时间,军府很难再派遣一名能担此重任的大将。 但伐吴之事,刻不容缓。 如此一来,这个光荣的担子自然就能被第一盟军接手。 上杉祁眉头紧缩,拿出一份竹卷,递给身旁的副将,副将呈上去,让诸位将领一一传阅,自始至终,上杉祁都是一语不发。 东瀛的政治派系一点都不比大凉简单,一样的复杂,家族林立,松井易之死,让那些落寞的武士家族都嗅到了机会,蠢蠢欲动的可不止一家,轮也轮不到上杉祁。竹卷上的密信,非常简单,是严令上杉祁切莫轻举妄动,坚守越州,不得私自调兵遣将。 众人读完,都觉得可惜。 …… 余昌龄与东瀛第二盟军总指挥松井易同归于尽的消息也传遍了十四州,那些原本在看吴王热闹,不惜冷嘲热讽的人,都哑火了,沉默过后,是深深的敬佩,敬佩余昌龄,此人有勇有谋,他的壮举足以载入史册,只是死的太可惜。 中州,洛阳。 大雨滂沱,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整个宫门都被笼罩在水雾泡影之中,连带着宫阙内那模糊的灯火,也显得婆娑、不真实。 “启禀监国大人,大元帅到。” “请。” 正在独自执棋的太监总管黄石嘴角上扬,一挥手。 须臾,一穿着洗练白袍,红光满面的老人走进来,坐在黄石身前,见棋盘上正好只落了一子于天元,林破军微微一笑,也落了一子,说道:“颇有雅致?这雨下得真是蹊跷,白日里还晴空万里呢,哦我说的是吴越,看这架势,是真连三个月都撑不下去了,真难想象到时候满山遍野的桃花换成了樱花,啧。” 黄石哈哈大笑:“大元帅,您也迫不及待了?” “我老了,很老了,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了,人世间的饭,是吃一口少一口,有的人啊,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我怎能不急?我这一走,我的几个孙儿定生不良,长孙无情,幼孙叛逆,可都是无法坐下来听我讲道理的人,再不着急,都不知道能不能下完这盘棋。”林破军苦笑,他很老了,年过九十,一只脚踏入了棺材,可他的几个孙子却都不是省油的灯……他的儿子都死了,有的死在了长城外的草原,有的死在了西域外的戈壁滩,幼子更是在十几年前战死在了荆州江城,可以说,他满门忠烈。这天下,谁都可以造反,唯独他不会,也不可能。岐山帅府雄踞中州数百年,替着大凉皇室掌控中州铁军,威震天下,他忠于皇室,忠于朝廷,一生全部的心血都奉献给了皇族。 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小皇子,小皇子是他外甥女的儿子,算下来,体内也流淌着他的一部分血脉,他必须要扶持小皇子登基。 提及生死,话题未免太伤感。人固有一死,这是天命。黄石也觉得自己老了,他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小皇子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但他一定要看到小皇子登基的那一天。 “大元帅,不早了,是该颁布讨贼檄文了。” “是啊,不早了,铁军早已等不及了,这天下,究竟还有多少人念及大凉的恩情,也该一探究竟了。” 第74章 朝廷颁布,讨贼檄文 一月末。 回首太安二十三年末,可谓是大事频发,在经历过持续半年的吴越局势紧张升温后,东瀛人终于按捺不住,策划了波及两州数十郡的战争。东瀛人先是以雷霆万钧之势侵略越北,程守玉死守社稷,最终血溅城楼,越王句泉俯首,标志着越州全境沦陷,大小郡城悉数落入东瀛第一盟军之手;一月起,东瀛第二盟军进攻吴州,苏州海战的爆发,金陵的沦陷,再到吴王下令不抵抗撤军,导致吴南诸郡被东瀛第二盟军占据。天下人都在关注这场战事,吴王和越王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越王不抵抗直接投诚,甘愿成为东瀛人的走狗,倭人扶持的傀儡;吴王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抵抗撤军,将吴南广袤的领土拱手相让于东瀛人。若非余昌龄以死报国,与松井易同归于尽,不然吴王真的是遗臭万年了。 中州,洛阳。 今儿和往常一样,群臣百官一早就侯在宫门前,虽是一月末,冬雪尚未消融,此时刚点卯,鸡鸣虽报晓,但天朦朦胧胧,只泛起了鱼肚皮,黑着呢。百官打着哈欠,有气无力得等待着太监来宣报,自上次大皇子和三皇子离开京城后,算下来又是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早朝了,估计今天也差不多,走个过场,就能回府上搂着小妾继续眯一阵子。 严冬靠在柱子前,眉头紧锁,这时,恭亲王姬载走了过来,讪笑一声:“严大人,你猜,今儿监国和皇后要上朝吗?” “王爷又来问下官,怕是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严冬眼皮都没抬一下,淡然道。 恭亲王尴尬一笑,犹豫一阵,神神秘秘道:“严大人,东瀛人伐吴一战,真乃惊心动魄也,啧,想我大凉天下,英雄好汉何其之多,岂是小小岛国可以比拟?小王听说前些日子广陵的那个总督将军,哦叫什么?是了,余昌龄,此人真乃英雄也,竟斩了东瀛大将松井易,啧,若非监国和皇后没上朝,不然小王真得斗胆启奏,给这余昌龄将军封一封侯。” 严冬冷笑,没有回应。这些朝廷上的大臣,只会打马后炮,死后追封侯爵又有何用?余昌龄一家都战死了,可谓是满门忠烈。 “不过……”恭亲王忽然压低声音,邪魅笑道:“大皇子去了西域,三皇子去了雪国,要是等些时日,这二位皇子拿着军功班师回朝,着急的可就是皇后娘娘和监国大人了。” 严冬斜睨他一眼,忽然,他看向宫门外,只见一迟暮老人,步履沉沉地走来,最惹眼的是此人一袭战甲,腰间别着象征统帅军衔的三尺长剑,让人无法忽视的是此人气吞山河的气质。中州铁军大统领,帝国兵马大元帅,林破军。 此人一出现,原本侯在宫门前窃窃私语闲聊的百官,立即沉默了。 例如像户部尚书公孙澜这种,立马就面带谄媚的笑容,走上去卑躬屈膝执礼:“下官拜见大元帅,今儿是什么风,连大元帅都要上朝了?” 有心思活络的,立马就站直了腰杆,意识到今天一定是要上朝的。 如果没有重大事件,老元帅几乎从不主动上朝,当然,他也没必要上朝,哪怕是当初太安帝在位,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次,因此,林破军在百官心中的存在感极低。此人虽大权在握数十年,战功赫赫,但从不拉帮结派,也对朝堂上的政治对弈不感兴趣。当然,也不是没有心思开朗之人想攀附他,可惜都吃了闭门羹,被拒之门外。 今儿可真是新鲜。 这时,有一小太监走来,扯着嗓子,鸭声细语道:“监国大人和皇后娘娘有令,宣百官入朝议事。” 众人心道果然。 老元帅随百官入了金銮殿。 “皇后千岁,万福金安。” “平身。” 接着,便是正常的程序,百官依次汇报政务,本来,严冬是打算启奏说明吴越战事的,可看到老元帅来了,他便没有说,只汇报了从西域和雪国传来的战事的捷报,便匆匆退回自己的位置。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看向林破军,林破军也不负众望,他捧着芴板,微微屈伸,声音浓重:“禀监国、皇后,东瀛人不宣而战,侵略我大凉河山,吴越自古便是大凉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今外敌入侵,当合力镇压,老臣斗胆,请监国和皇后,拟定皇旨,撰写讨贼檄文,召集二十八路诸侯,共同出兵,讨伐倭贼,收复我大凉河山,扬我大凉君威。” 来了。 恭亲王冷笑,心想林破军啊林破军,你真是按捺不住了啊。 他也冷笑着看向龙椅左侧帘幕后垂帘听政的皇后,心中腹诽不已。皇后是林破军的外甥女,可谓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了,如今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在外征战,皇后自然担心,迫不及待要为自己的儿子谋一条后路,自然,吴越便成了这个筹码。 黄石沉吟一阵,微微颔首:“不错,吴越两州乃是帝国的沿海防线,东瀛人狼子野心,所图过大,不得不防。” 老元帅再次朗声道:“我长孙孤命,少年成名,统兵治军,深谙兵法,愿主动请缨,率铁军五万,驰援吴越战场。” 看着二人一唱一和,恭亲王阴沉着脸,去吧,去吧,打吧,打起来吧,打得越乱越好。 “好!元帅心系黎明,心系社稷,实在有心了。” 百官跪倒一片:“监国圣明,皇后圣明。” 太安二十四年一月三十一日,由代理监国和皇后召集群臣议事,最终决定起草讨贼檄文,正式向东瀛宣战。 奉天承运。 兹闻东瀛狼子野心,策划战争,图谋大凉山河,先后不宣而战,攻陷吴越土地,举国怒之。凡天下之人,莫不爱其生,当今强敌入侵,内忧外患,当先为讨贼除害,且赴国难,效犬马之劳。大凉十四州,二十八路侯,未知军民之士,有几人肯以死报君之恩;忠义之士,有几人肯以命殉社稷之谊。当今大行讨贼之师,观者犹豫,而有心萎顿者,不可胜计。愿天下群雄上下精神一合,同心协力,深念国家大事,不顾生死,共图国之安定,社稷之永长。勿以私谲自障,勿以小计自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失国土,千古可耻。今公等若性命不顾,决心讨贼,定当震天动地,慷慨激昂。如或有怯懦之人,不肯奋发,留恋情怀,自取其辱。敌在虽远,人心可见;兵虽众,意志可决。特此,诏令天下诸侯共同出兵,剿贼救国,匡扶社稷,当立不世之功勋,取万古之荣誉也。 此致。 钦此。 讨贼檄文一经发布,林破军立即响应,令长孙林孤命领五万铁军,入吴除瀛。 天下群雄,收到檄文之时,都还在观望,在斟酌。 西域,敦煌。 大皇子衣着紫色四爪龙袍,抓着手里的檄文,冷笑一声,扔在地上,愤怒不已,一旁的西域王东方钰捡起檄文瞧了一眼,啧啧称奇道:“朝廷真是偏心呐,小王这西域也在打仗,那群沙漠里的蛮子聚集了兵马十几万在玉门关前叫嚣,却不见朝廷发布什么檄文,唉,爹生娘生,总是比不上亲生。这待遇,小王这西域这片荒芜之地,为帝国死守社稷四百年,始终也入不了那群大臣的眼睛啊。在他们心里,富庶的土地那才是帝国的疆土,小王这西域,始终是可有可无。” “皇叔切莫如此说话。”大皇子态度和颜悦色,说道:“西域自古乃大凉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帝国西部边线,兵家必争之地,如何能不重要?那女人偏心,那就万不能让他的儿子当了皇帝。” “殿下的意思是?”东方钰装傻充愣。 大皇子眼光闪烁寒芒,“既然那贱女人书写檄文,让咱们出兵,这兵,还非出不可,正好,咱们平定大荒尚且需要几年,总不能咱们仗没打完,吴越的仗先打完了吧?” 东方钰老奸巨猾,一眼就看出了大皇子的想法,他怪笑一声:“殿下的意思是,听调不听宣,阳奉阴违?” 大皇子没有正面回答西域王的话,而是平淡道:“二十八路诸侯出兵吴越,达成结盟,啧,谁能号令之?” 东方钰哈哈大笑。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言中。 最终,大皇子决定调西域军20旗,并州军50旗,山西军30旗,共计10万兵马出兵吴越。 出兵,自然是要出兵,大家都出兵了,就西域和并州不出兵,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不然日后大皇子携带着荣耀回京登基,也没哪个诸侯信服。但就算出兵了,二十八路诸侯,彼此谁也不服谁,谁能统一军令?可以想象,若真到了吴越,二十八路诸侯的兵马依旧是一盘散沙,要都抱有私心,那短时间,就只能和吴越形成对峙的局面,想赢取战争,简直是天方夜谭。 …… 雪国。 雪国位于大凉帝国东北部,和西域一样,也是少数民族聚集地,是帝国北方防线,长城东方末端在此地建立。 三皇子也收到了从京城发布而来的讨贼檄文,和大皇子想的不一样的是,他也深知各路诸侯难以贯彻军心的想法,三皇子苦思冥想,首先是决定出兵,调雪国燕云铁骑30旗、冀州军50旗,赵军50旗,共计13万兵马支援吴越。还是那句话,按兵不动会被落下口实,这都是不得不出兵,若他们皇子都带头拒绝出兵,南方群雄谁会出兵?这无异于提前让帝国分疆裂土。 但和大皇子不同的是,三皇子决定让雪国燕王长子燕昌亲自领兵去吴越作战。 燕王不解,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毕竟大军入吴越,反正也不主动招惹东瀛人,最多是捡便宜,能不出战就不出战,冲锋陷阵的事情让其余各路兵马去,反正到时候战争胜利了,论功行赏,也是为京城里的小皇子当了嫁衣,得不偿失。 三皇子却神秘一笑:“皇叔,恰巧,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燕王皱眉,仔细思索,随即试探性问道:“殿下是想,趁此机会,统一各路诸侯的决心,增进影响力?” 三皇子微微作揖:“正是。南方各路诸侯都是墙头草,一群见利忘义之辈,彼此隔阂已久,且对我大凉朝廷归属感极低,若凭此战,让舅舅亲自领兵前去作战,带领他们获得军功,彰显我北方军人的影响力,对我日后登基有至关重要的好处。” 原本,折服南方兵马的重任,是要交给中州铁军的。这是皇后和监国的一招阳谋,就是借此战争,让中州铁军之名,名动南方,整顿各路兵马,为小皇子的皇位铺垫影响力,三皇子偏偏不让皇后和监国如愿以偿。 燕王深思熟虑,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如此一般,皇后苦心经营,就为我等做了嫁衣。” …… 西南,益州。 作为大凉西南边陲之地,西北方向是昆仑山脉,阻隔了大荒民族,东北方向是十万大山苗疆,天然屏障。因此,益州是一处易受难攻之要地,这里也较为特殊,是藩王最多的一州。分为蜀、黔、渝、滇四地,益州牧左怀玉坐拥蜀地,蜀王坐拥渝地,黔有夜郎王,滇有南诏王,这里局势之复杂,民族之繁多,非区区百字能说明,这里暂且不表。 自讨贼檄文下发后,左怀玉就在参谋着如何统一益州,这便是千载难逢之机会。 巴蜀王、夜郎王和南诏王各自拥有兵马不过十万有余,他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这三王向吴越增兵50旗,如此一来,渝、黔、滇必定兵力空虚,这便是左怀玉一统益州的最佳时刻。 帝国社稷绵延四百多年,是该走到末路了,左怀玉高瞻目远,深知帝国是强行吊着一口气。 第75章 会盟前夕,暗潮涌动 朝廷颁布讨贼檄文,号召十四州各路诸侯共同出兵赴吴越作战的消息一经传出,江东吴地军民振奋,吴王更是长舒一口气,这意味着朝廷正式向东瀛宣战,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淮阴外,陈家军驻地,公主得知消息不甚欢喜,这数日下来,陈词多次劝说送她离开前往京城躲避战乱,待战火平息再回来团聚,公主总是找借口推脱,现在朝廷正式向东瀛宣战,意味着从各州的兵马将陆续开赴吴越,既能一同,何须分开?陈词却高兴不起来,整日郁郁寡欢,他看得远,深知远水救不了近火的道理,就算有各路诸侯组建盟军来相助,依旧难以避免血战。 公主问出心中疑虑,陈词只好胡乱搪塞,说道:“殿下,您不懂,且不说各路兵马奔赴吴北,一路奔波,兵马疲惫;再者,各州的将领可都是谁也不服谁,吴州牧习深,虽是州牧侯爵,但未尝就能使得盟军统一贯彻军令,我觉得吧,真打起来,还是各自为政,要么被东瀛人逐个击破,要么这些兵马彼此提防,只是来走个过场,真有心思匡扶社稷以死报国的,总是少数。总之,我猜想未来数年内,吴南始终只会是战场,至于收复越州,那更是痴人说梦。所以说,殿下,您听话,我让樊褚先送你去京城,免得到时候真打起来,再走就来不及了。” 陈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公主始终听不进去,她脾气倔,骨子硬,闻言又道:“夫君,您为未免对各路诸侯太过失望了。再不济,吴越也是我大凉疆土,古往今来便是大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承认我们大凉内部派系林立,争斗不休,可关起门来打架始终是一家人,如今是东瀛人发动战争,再大的仇怨,也该放下隔阂,同仇敌忾吧?” 陈词轻笑,一边用黄纸卷上烟丝,点燃后,深吸一口,“殿下,您还是太年轻了。倘若,东瀛人真的无可匹敌,是大患,那你的说法是对的,我相信各州诸侯定会放下私心,组成全民族统一战线,可公主你知道吗?东瀛人虽强,但也只是钻了空子,他们要的不多,只要吴越,如此一来,这火势就不会蔓延下去,那些诸侯只顾得自己利益,只要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皆大欢喜了,他们为什么要趟浑水去不惜代价跟东瀛人血拼?” 公主虽不谙世事,但也迅速明白了陈词的道理。简而言之,那就是东瀛人是看准了各路诸侯的私心,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甚至可能说是东瀛人会许诺好处。对其他诸侯来说,吴越是谁掌权,都和他们没关系,日子照样过,钱照样赚,甚至……如果说东瀛人赢了,中州的皇权将彻底被瓦解,各州诸侯也能趁此机会宣布脱离大凉管束,从此独立,割据一方。 “不行,我不能走。” 陈词叹息,也没有继续劝。 不过自从余昌龄与松井易同归于尽后,东瀛第二盟军暂时没了继续进攻的迹象,但这只是山雨欲来的前兆,他们在酝酿着、等待着,做最后的战前准备,只等东瀛内阁和军府空降一名大将前往吴南指挥战争,届时,战争将再一次点燃。 又过一日,陈词和樊褚受邀前往郡守府议事。 这次议事无非是关于讨贼檄文的事情。 吴王连损两员虎将,心情沉重,与他而言,得孙良和余昌龄一人,可比得上雄兵十万,如今孙良和余昌龄先后离他而去,吴王愧疚之余,懊恼自己无能。现在的吴王真的是被逼上绝路了,儿子战死了,爱将牺牲了,山河都被东瀛人占据,他只能无奈逃跑,若不是害怕辜负儿子和将军们,他真想披甲上阵,杀敌祭旗。经历了这些,吴王两鬓早已斑白,脸上是深深的皱纹,眼眶凹陷,浑身烟气,像是一蹶不振的迟暮老人。 “吴王。” 陈词来的时候,各军各部的将军都到齐了,只差他一人了,陈家军严格来说也是属于吴王的编制,只是相对独立。 “世侄,坐。”吴王一挥袖口,扫视众人,沉沉道:“三十一日,朝廷发布檄文,正式向东瀛宣战。” 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预计最迟二月末,从十四州各地的兵马都会奔赴吴北地区,进行会盟。 “二十八路诸侯会盟地点,也该是在徐州城,如此一来,淮阴势必成了盟军的前线,我军就将沦为棋子,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一幕。” 吴王的担心不无道理,会盟地点定然是在徐州城,那里是吴州牧习深的大本营,如此一来,淮阴就沦为了东瀛人进攻吴北的主力战场,吴王的兵马,将沦为盟军抵御倭寇的第一道防线。吴王现在就这么点可怜兵马了,几乎是打一点少一点,如果是这样,那会盟对吴王来说将毫无意义。 海陵军总督大将军徐骁朗声道:“大王,您也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也在受邀范围之内,不如这样,您率大军50旗精锐前往徐州城会盟,我部留守淮阴。” 吴王叹息:“我若再走,真当是被天下人耻笑了。” 现在吴王真是进退两难了,不去徐州城会盟吧,将沦为盟军的弃子,成为盟军抵御倭寇的牺牲品;去徐州城会盟吧,又会被各路诸侯耻笑,说吴王贪生怕死,卖将求苟活,让部下在前线御敌,自己躲在大后方享福。有人会说,连命都没了,还要什么脸?这话说的不错,但也不一定正确,正所谓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吴王是领袖,他若都背负了骂名和耻辱,就将失去拥护和影响,哪怕是是日后收复了失地,那吴南诸郡,也再也不会是慕容氏的社稷了。 陈词心中一动,他知道吴王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各路诸侯会盟以后,阳奉阴违,吃着朝廷拨下来的皇粮,但既然不追求功业,也不去战场杀敌,便主动开口道:“吴王,不如让我去徐州城,代表吴南参加会盟,您意下如何?” “你?” 吴王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在思索,一众将军都开始窃窃私语。 “吴王,我乃是当朝驸马,家父又是朝廷丞相,代替您去参加会盟,都不会有人评头论足、指手画脚。”陈词昂首挺胸道。 军师祁连子笑吟吟道:“大王,驸马爷说的不错,有驸马爷在徐州擀旋,也能说得上话。” 如此,吴王也不矫情,当即认认真真握住陈词的手,重重说道:“世侄,我命你带各部精锐兵马50旗,前往徐州会盟。” 陈词心中暗想,看来吴王是真打算和淮阴共存亡了,他让陈词带走50旗精锐部队,几乎就是吴王麾下大军的一半兵马,此举就是保存实力,养精蓄锐,不能让江东吴南子弟白白当了炮灰去流血牺牲,总要留下火种。 回到营地后,陈词辗转反侧,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为了避免惊动公主,陈词披上袄子,走出军帐,夜里冷,营地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一两队士兵在巡逻,陈词提着煤油灯,来到中军大帐,展开地图仔细端详。不一会,樊褚默默走上来,他时刻在守卫陈词安全,见陈词起夜,他也第一时间出来。 陈词盯着地图怔怔出神。 淮阴只是吴南北交界处的一座郡城,在防线上,还有下相、瓢城,这两处兵力相对薄弱,都是由两郡的士兵和从淮阴退下去的士兵共同守卫。 …… 上杉祁最终任命为了东瀛第二盟军的统帅,太安二十四年二月十五日,他收到了从内阁和军府送来的调令文书,连夜乘船从余杭离开,前往苏州,指挥第二盟军征讨吴北地区。并非是上杉祁神通广大,而这是自松井易战死后,北辰剑道流派内的支持者短时间推选不出合适的,能独当一面挑起大梁的杰出青年。再加上由大凉朝廷起草了讨贼檄文,正式对东瀛宣战,各路兵马都在陆续赶往吴北,局势紧张,刻不容缓,不得已,上杉祁只好临危受命,前去指挥战事。当然,并非意味着内阁和军府内北辰一派的支持者就能眼睁睁看着上杉祁独揽军功,相反,他们等待着看笑话,因为上杉祁这次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吴北的军队,而是来自十四州各路诸侯组成的百万大军,双方交战,且不管战况如何,最终等北辰一派的人找出何时的大将,自然会统领第二盟军。 军府内有老元帅在信里暗示上杉祁,此役,痛痛快快的打,无需有所顾及,只要能取得一定的战功,他们会施加给首相大人压力,会授予他从一品之军衔,届时,吴州是龙潭还是虎穴,就他和没有关系了。 第76章 徐州会盟,各军聚首 太安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五日。 徐州城下。 数十万大军演化军阵,骑兵掠阵,步兵紧随其后,这几日,陆陆续续从十四州开赴而来的大军在此地会盟。这些士兵穿戴着极易分辨的各式盔甲,其中以白、银、红、黑占多数,身材胖瘦,体型高矮,也有差别。城楼上,看着城前的军阵,阵前各军不同的旗帜,吴州牧习深可谓是笑得合不拢嘴,有这百万雄兵,何愁吴北社稷不保? 这时,习深忽然眼皮一跳,只见从城外传来密密麻麻的骑兵,看盔甲样式,像是两支军队,军容肃穆,震声如雷,“前方那是哪一支军队,竟如此之骁勇?” 习深看到这两支军队,口水都流出来了。 军师眯起眼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启禀府君大人,左边这支,看军马乃是中州独有的卷鬃踏云驹,盔甲呈现银白之色,武器多以三尺长剑,领头乃是重甲骁骑,定是中州铁军;右边这支,军马矫健,像是野马,盔甲蓝白相见,武器多以长枪为主,应该是雪国燕云铁骑。” “啧,中州铁军扞卫皇权,堪称铜墙铁壁,举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呐,也不知道这次率军来此会盟的,会是那岐山帅府老元帅的第几个孙子。”习深感慨完,又道:“燕云氏追随到数百年前也是皇室宗亲,燕云铁骑多有骑兵为主,虽比之铁军逊色一筹,但也是虎狼之师,不错,不错。” 见到如此气势恢宏的两支骑兵冲杀而来,城楼下的士兵急忙让开一条道路,那些骑兵,从老远看,那军马十分矫健,肌肉强壮,怕是一脚下去,就能踹死三五个好汉,谁敢硬抗?又看到领头骑兵扛着一杆大旗,上书一字“林”,黑底红纹,那字迹,鲜艳入血,定然是中州铁军的部队,那可是正儿八经吃皇粮的军队,横冲直撞,谁人敢拦?于是乎,习深眼睁睁看着许多地方军被冲散了军队,感慨中州铁军之骁勇的同时,又觉得地方军队真是肮脏不堪,素质比吴北军队不遑多让。 习深低头看下去,只见两军之中的大将都抵达城楼之下,习深暗道,是他? 引兵赴约的是老元帅林破军的长孙,林孤命,此人十六入伍,如今三十而立,一身建功无数,英姿勃发,乃是当代将才。让习深吃惊的是燕云铁骑的主将,燕昌,此人是燕王的长子,换言之,也是雪国的世子殿下,这种人不在雪国享受生活,来吴越干什么? 不等习深多想,从不远处又冲来一支军队,只不过相比中州铁军和燕云铁骑浩浩荡荡的声势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普遍以步兵居多,骑兵只占据了十分之一不到,军师见到盔甲样式,邪魅笑道:“府君大人,是吴王的部队。” “吴王?呵呵,他也有脸来会盟?”习深冷笑。 其实习深自然是有私心的,虽然说这各路诸侯派兵来支援,但既到了吴北,那就要拥护他吴州牧,一切军事行动都要以吴州牧的战略为重。看到燕昌的那一刻,习深就深感不安了,如今看到吴王竟然也厚着脸皮来会盟,习深只觉得好笑,心想待会一定要狠狠奚落一下吴王,可这时,军师皱眉,说道:“府君大人,好像不是吴王,军旗是吴王的,但将领……嘶,有一点像驸马爷。” 习深脸色微变,“是他?” 师爷也似乎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府君大人,他没死,会不会……” 习深一口回绝:“断然不会,哼,那群东瀛人都死了,空口无凭,再说,他陈词凭什么怀疑我?只是,啧啧,那群东瀛人真是不讲道义,说是什么断肠散,世间绝无解药,什么狗屁断肠散,陈词不也活蹦乱跳?还有那群北辰剑道的武士,什么土鸡瓦狗,连一个病怏子都杀不了,现在还能让他活蹦乱跳来我徐州会盟,啧。” 二人的谈话很小声,索性城楼上也没什么人。如果让陈词听到,一定会大跌眼镜,并且会思索吴越战事的本质,究竟牵扯了哪几方势力。 陈词策着吴南特有的军马绝地,牵着辔头,身后跟着三十悍卒,除了他的两千陈家军,还有50旗的吴南军。陈词心中五味杂陈,感触良多,这风水轮流转,他一下就成了吴南军目前的领袖,虽然吴王健在,吴南的其他将军也都在,但陈词心里清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指挥这一支队伍了。 数十万军队进城,进度非常缓慢。 陈词到来时,各部军马大都进入了徐州城,和中州铁军以及燕云铁骑如虹般的气势不同,吴南军就像是丧犬一样。这时,前方的一支军队被拦在了城门前,一黑脸将军正和守城官兵对峙,吵吵嚷嚷。陈词打量起这一支军队,和其他军队不同,其他军队都是军容肃穆,再不济,铠甲装束都是如出一辙,是训练有素的官兵,而这支军队,就像是土匪,没有统一的盔甲,武器也是各式各样,有长剑、弯刀、长枪、长矛等,军纪也很散乱,三五扎堆,站没个站姿,怎么说呢,不像是一群当兵的,倒像是一伙马贼,陈词斜目一看,他们的军旗,是金色的鲤鱼旗,上书一字“袁”。 “袁?” 陈词更加纳闷了,试问天下十四州各路群雄,真没听说过哪支军队用“袁”来当军旗的。比如现在城楼上,插着大小数十支军旗,有吴州牧的“吴北”,“赵”“冀”“青”“山东”“并州”“山西”“西域”“荆”“楚”“粤”“桂”“益”“夜郎”“南诏”“巴蜀”“赣”“江西”“湘”“皖”“闽”“秦”“燕云”“林”等旗帜,大都以州名或王侯国名为军旗,中州铁军特殊一点,是以帅旗。 “去去去,看清楚了,这是朝廷颁布的讨贼檄文,赴约会盟的可都是朝廷册封的世袭罔替的侯爵,你们这些野人,哪里来的腌臜兵,也痴心妄想进城混吃一份皇粮?滚滚滚,军爷我是好好说话,要是再不走,待会老子擂鼓,百万大军把你们围了,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你们袁当家的是干什么买卖的不用老子费口舌吧,也敢大张旗鼓来会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走,待会让你们吃不了吃饱了再走。”守城的士兵一手指着城门前粘贴的讨贼檄文告示,一边不耐烦的催促。 那黑脸将军冷笑:“我等是桃止山沛公的部下,如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家沛公心系黎明,得知朝廷召集天下英雄奔赴吴越剿贼救国,我等当义不容辞。” “英雄?你们算是英雄吗?”士兵满脸不屑,上下打量着那黑脸将军,抠鼻屎道:“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们这些贼厮,占山为王,你们也妄言说自己的英雄好汉?知道城里是什么人不?是天下各路诸侯的嫡系部队,你们这些贼军,今儿看在是各路诸侯会盟,懒得搭理你,免得生事端,哪里来的滚哪里去,这徐州城可没你们桃止山的席位。” 黑脸将军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强行压制怒火,他们不远千里万里,带领数万大军来剿贼,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桃止山位于东南沿海,位于粤闽交界处,他们为了来徐州城会盟,特意乘坐战场从东海而来。就这么灰溜溜回去,黑脸将军不甘心,便说道:“我们是来剿贼的。” “剿贼?去去去,你们桃止山就是最大的贼,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想走都走不了。”士兵可不给他面子,毫不留情的奚落。 这时,陈词策马走来,亮出自己的腰牌,说道:“我乃是当朝驸马爷陈词,我带领吴南精兵五万来会盟。” 士兵一听是驸马爷,虎躯一震,又听到是带着吴南军队,心中有些鄙夷,但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当兵的,那种军机大事轮不到自己议论,便满脸堆笑:“驸马爷,这边请。我家府君大人早已设下了您的席位。” 陈词没有搭理那个士兵,转身看向那个黑脸将军,拱手道:“这位将军,敢问是何方人马?” 那黑脸将军斜睨一眼陈词,冷淡道:“我等是桃止山沛公的部下。” “将军气宇轩昂,如何称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榕城陆仟是也。” “陆将军,若不嫌弃,随我一同进城会盟吧。” 陆仟闻言,有些诧异,旋即又想到吴南兵败的消息,料想现在陈词是用人之际,冷笑道:“多谢驸马爷好意,但末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清楚,这次来会盟,我等有自己的军令秩序,可不会提别人当了刀使,若驸马爷别有用心,须收起心思。” “哈哈哈哈,陆将军,你未免太小看我陈某人了,我只是见将军深明大义,有报国之心,见不得将军被拒之门外,我有兵有将,有粮有饷,何须挂念你们区区数万兵马?” 陆仟语塞。 那守城士兵见状,心有顾虑,便道:“驸马爷,桃止山的都是贼军,不安好心,我们不趁机剿灭他们一劳永逸,还让他们进城,是不是有些不合情理?要是……要是夜里这群贼军手脚不干净,失了什么粮草,总是不好的……” “啪”陆仟闻言祭出长剑,怒目圆睁:“你这贼厮,狗眼看人,胡乱说什么呢?老子们桃止山乃英雄聚义,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我家主公发兵驰援,你们这些贼厮非但不领情,还屡次为难我,还对老子泼脏水?” 陈词讪笑,急忙拉架:“陆将军息怒,何须跟个守城小吏动气?眼下吴越饱受战火蹂躏,正是用人之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陆将军能来支援吴越,当是一片丹心,走,随我入城,当痛饮三杯。” 如此,陆仟才气势汹汹长剑归鞘,但凌厉的目光恨不得把那个守城士兵给生吞活剥。 进城后,习深早已选择了一块地作为吴南士兵的军营,因为习深看不上吴南军,便选择了末端,地势坑坑洼洼,环境恶劣,陈词犯了难,毕竟他也要安置陆仟的部队,索性,陆仟没放在心上。 陈词觉得好笑,朝廷颁布讨贼檄文,召集天下各路诸侯发兵来徐州会盟,没想到袁沛也来了。 袁沛可是贼。 袁沛是何许人也? 此人是太安初年的落榜书生,曾和辛无忌的朋友,可惜此人的政治见解没有获得太安帝的赏识,此人落榜后,黯然回乡,后纠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草莽英雄,在桃止山起义,(桃花之乱)占山为王,举起谋反的大旗。粤闽两州的州牧数次发兵围剿,不仅寸功未建,反而极大刺激了袁沛的嚣张气焰,再后来,就不了了之。 有人会好奇,为什么同样是反贼,桃花之乱的主谋袁沛二十年来能在桃止山相安无事,持续发展;反而莲池起义却被朝廷以武力镇压? 莲池起义是以墨家巨子为首的百家人在荆州一带策划的武装起义,他们散布百家思想,宣扬人人平等,观念深入人心,严重动摇了帝国的根基和影响力。 桃花之乱不同,本质上只是一次武装叛乱,没有半点对朝廷的统治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本质上只在粤闽两州作祟。 这也是袁沛能雄踞桃止山二十年之久的原因。 只是…… 不管怎么说,袁沛始终是贼,是反贼。应该头疼是粤闽两州的州牧,天下群雄倒是无所谓,袁沛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在这两州活跃,和他们没有本质的利益冲突。 第77章 群雄聚义,推举盟主(上) 各军首次在徐州城会盟,持续了数日,陆陆续续的各路兵马都在这几日赶来聚首。这次因为是朝廷发布的檄文,因此,各路兵马都是吃皇粮,会从京城押送一大批粮食来让各路联军食用,倒也没有后顾之忧。在太安二十四年三月一日的这一天,各路诸侯的兵马都抵达了徐州城,如此,徐州城真可谓铜墙铁壁,驻军高达一百五十万。有了这些兵马,习深可谓是笑容一天都没落下过,合不拢嘴,沾沾自喜,再加上他自己的几十万兵马,吴北地区可调动的兵马达二百万,何惧区区小倭寇? 城主府,习深见所有将军的人马都妥善安置了,便迫不及待召集各部将军共同议事,一来是聚首喝酒,联络感情;二来,也算是探讨剿贼霸业,商讨大计。 陈词和陆仟来的时候,早已人满为患。习深作为吴州牧,吴北的确的实际掌舵人,世袭罔替,当仁不让坐在首位,左右客席第一分别是林孤命和燕昌,这二人一个是中州铁军的前锋将军,一个是雪国世子,皇室宗亲,也没什么好说的。陈词发现还有一席,应是自己的,但陆仟就犯了愁,他没有席位,只能干瞪眼,见被人怠慢,他涨红着脸,怒火中烧,嚷嚷道:“我的席位呢?怎么,府君大人,您莫不是看不起我们桃止山好汉,我等响应号召,率军会盟,只为剿贼,你安能如此冷落我等?” 原本喧哗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众将领都看向陆仟,他原本就生的皮肤黝黑,没少日晒雨淋,这一发怒,脸既黑又红,有些憎恶恐怖。习深正襟危坐,穿着大红色的官袍,闻言一愣,仔细打量着陆仟,疑道:“你是何人?” 他是在装傻充愣,早就听说桃止山的袁沛也派了部下来会盟,习深冷笑,袁沛这种反贼,既然也敢明目张胆出兵?所以,他略施小计,故意不给陆仟设下席位,就为狠狠打陆仟的脸,以此激怒他,如今群雄齐聚,当需要一件事来让各路兵马同仇敌忾,这打击贼军,就成了突破口。 陆仟强忍怒火,道:“我乃是桃止山沛公帐下,前锋将军陆仟是也。” “桃止山沛公?”习深再次故作疑虑,皱了皱眉,“那是谁?” 说着,他故意吸着凉气,“厮”了一声,惊愕道:“那不是策划‘桃花之乱’的反贼袁沛吗?放肆,你吃了什么狗胆,来人,给我拿下此叛军,拖出去斩首示众,他娘的,东瀛人打上来了,你们这些叫嚣的反贼也不消停,当我吴北孱弱,也来凑热闹?” 他一说完,立马就冲出数名军士,要扣押陆仟,陆仟也不是软柿子,当即抽出佩刀,虎视眈眈。 粤州和闽州的两位将军见状,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他们对桃止山本就深恶痛绝,现在是找到机会了,一人起身抱拳道:“习公,桃止山的草莽穷凶极恶,竟胆大包天,混进了我们会盟的队伍,真是找死,斩杀此贼将的重任,就交由末将来,正好,以这些寇军的鲜血,祭我之军旗。” 习深大手一挥,也想做这个顺水人情,当即色厉内荏道:“拿下!” 眼看几名士兵按捺不住走来,陈词笑了笑,谦逊地一作揖,“府君且慢,陈某有话说。” 习深看向陈词,莫名有些做贼心虚,不敢与之对视,低下头。陈词见此也是冷笑,心想这原主人早就死了,太安二十一年的时候出了徐州,就发了烧,料想是被下了什么猛药,后又在雨中遭遇了东瀛人的刺杀,说不定都是这习深幕后指导。 习深安抚情绪,尴尬笑道:“原来是驸马爷。” 他一说话,一众将士又开始交头接耳,时不时传来“丞相之子”“造纸术”“烟丝”的字眼。 “府君,如今倭寇入侵,越州沦陷,正是用人之际,桃止山的好汉不远万里前来会盟,实乃大义。”陈词彬彬有礼的笑着。 习深脸色一变,冷冷道:“可他们是贼,我们是军,自古军贼势不两立。” “府君,若您执意要做这种过河拆桥之事,格局未免太小了些,传出去只会惹人耻笑,日后天下有志之士如何敢来吴越增援?府君大人,说句不好听的,桃止山好汉名义上虽是贼,可也是我大凉子民,我们自己人关起来打架,依旧是自家兄弟的互掐,可东瀛人不同,他们是外邦蛮夷,谋图过大,眼下倭人大举进犯吴越山河,当竭尽全力,府君大人执意要斩杀来救国救民的有志之士,实在是下策,传出去,只会让东瀛人拍手叫好,这弄不好……府君大人,您会成为历史的罪人。”陈词不动声色说完,又给习深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还是那句话,在座的,都是来自十四州各地,除了粤州和闽州的将领,其他人根本就和桃止山没有利益冲突。习深之所以要这么做,也只是要以剿贼的名义,让各路兵马都联合起来。但对那些将领来说,如果留下桃止山的部队,也算是一份力量,日后真打起来,也有人能抗在前面,减轻不少压力。 这波,陈词直接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因此,有不少将领都站出来附和。 另外,也有一个原因是这一场战役会持续很久,未来陆续会从十四州赶来无数的有志之士共同御敌,现在把桃止山的人杀了,以后谁还敢来? 习深面色变化,重重握紧了拳头,见向着自己的人越来越少,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一挥袖口:“赐席。” 陈词抱拳感谢。 习深盯着陈词,冷笑一声,心里盘算着什么,忽然狞笑起来,陈词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须臾,便有军士抬来一张小竹篓凳子。 陆仟本想发作,但思前想后,又愤恨的坐下。 陈词坐在席位上,面前是青铜大案板,设列有瓜果酒水和烤肉,十分惬意,陆仟就没这个待遇了,他能有这个竹子编的板凳,还是陈词极力争取,如果他还要闹,那就是得寸进尺了,会惹人反感。 刚才发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不愉快,众将士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但有不少彼此都认识,都曾参与过荆州江城之战,算下来,还算是半个老战友。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这次的吴越战争,从鄞城之战的宁致远、徐达,到禾城之战的陆沉,余杭保卫战的唐峰,越王等人,将军们都是唏嘘一片。 “唐峰,太安一十一年葭月,我曾在江城小道山与他并肩而战,他不应该是那种人啊,唉。”有将军感慨。 唐峰在会稽向东瀛军投降,是他一生之污点,注定被人唾骂。 “是人总会变的,这一十二年匆匆而过,早已物是人非。” 谁又能想到,一个铁骨铮铮的好汉,最终会向敌军投诚? “最可惜的当属陆沉,若给陆沉足够的时间备战,未免不能守住禾城。” “守住禾城又有什么用?越州已经烂了,哼,吃空饷,贪生怕死,他陆沉再厉害,能守一个月,三个月,能守一年三年吗?别开玩笑了。”有人冷嘲热讽,因为陆沉犯了军人的大忌,那就是违抗军令,因为他擅自放开军民离开,自己把自己陷入了绝境,有人无法同情,认为陆沉全是自找的。 这时,有人撇开话题,幽幽说道:“越州无男儿,但吴南却尽出英豪啊。世子慕容桐,金陵孙良,广陵余昌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响当当的豪杰。” 提到慕容桐、孙良和余昌龄,众人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又开始劈里啪啦感慨起来,相比越州的拉垮,吴南的三次战役,那都是出类拔萃的,不管是苏州之战、金陵之战还是广陵之战,都足以载入史册,他们是真正的军人,拥有脊梁。 陈词冷嘲热讽道:“若非有人贪生怕死,吴南也不会失守。” 习深知道陈词是在阴阳他,脸面有些挂不住,他的确是在等朝廷发兵,他也知道朝廷会发兵,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在吴王书信他求援的时候,习深选择不搭理,他将吴南作为了挡箭牌和棋子玩弄,现在见被陈词公然戳穿了小心思,当即大怒:“吴南不是因为某些人不作为,下令不抵抗而失守的吗?哦本官知道了,是吴王贪生怕死啊。” 陈词玩世不恭的饮酒,淡然道:“是非功过,自有史学家评判,只是……吴南战火点燃了数月,与吴南本属一家的吴北,为何没有出动一兵一卒?” 习深哈哈大笑:“驸马爷,您这话本官真是要好好反驳了,本官吃大凉君禄,一切当以大局为重,若无朝廷文书,本官如何敢贸然出兵?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给本官扣上帽子,说不得,本官还被人辱骂说是垂涎吴南社稷,是去趁火打劫呢。” 陈词不说话了,他知道再怎么说,习深也会强词夺理。 在这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林孤命说话了,他一挥手,冷冷道:“诸位,我等是来商议讨贼的,而不是像青楼的娇娘一样斗嘴耍性子的。” 燕昌也笑道:“是啊,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论,我等是收了朝廷的檄文,来此剿贼,其他的,你们私底下去说吧。” 习深冷哼了一声,堆上笑容:“二位将军说得是。” 西域军第三兵团总督大将军达克起身,冀州邯郸军总督大将军陈东海面无表情道:“府君大人,诸位将军,正所谓兵不可一日无将,军不可一日无帅,如今我二十七路兵马组成盟军,若无一统一作战的盟主,恐形一盘散沙,无法作战,末将认为,当推选出一名有足够威望之人挑起大梁。” 赵军主将起身附和。 西域军第三兵团总督大将军达克微微眯起眼,陈东海打什么主意他心里一清二楚,他眼神会意并州军将军和山西军将军。 大殿内的气氛骤然一变,连陈词也捕捉到了不易察觉的某些情绪。 习深尴尬地坐在原位,本来,他垂涎这个位置,可自从燕昌来了,他就觉得这个位置不属于他了。 众所周知,雪国、冀州、赵国三地,乃是守卫长城防线的帝国北方疆域,唯三皇子马首是瞻,现在冀州邯郸军总督直言不讳要推举一名有足够影响力的大将担任盟主,还能是谁?自然是燕昌,论身份,燕昌乃是燕王长子,是雪国世子,皇室宗亲,体内流淌着一部分姬姓皇族的血液,又是当朝三皇子的亲舅舅;论地位,燕云铁骑威震天下,虽比不上中州铁军如雷贯耳之威名,但长期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征战,单兵素质强大。 南方的各路将领都选择缄口不言,对他们来说,谁当这个盟主都无所谓,反正该拿的军饷一点也不会少,至于作战的指挥权,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西域第三兵团的总督大将军达克脸色铁青,他自然不能把这个盟主之位白白让给燕昌,眼睛一转,心生一计,既然自己争不过,便祸水东引,于是站起来说道:“不错,我大军百万,自然需要一名深谙兵法具有军事战略的大将担任盟主之位。唔,中州铁军威震天下,举世无双,扞卫皇权四百多年,而林孤命将军十六入伍,统兵治军,堪称武宗,我觉得,除了林将军,恐无人能但此重任。” “没错,林孤命将军英姿勃发,少年成名,是该担此重任。”并州军主将附和道。 “我同意。”山西军主将也赞同。 众人冷笑,谁不知道西域、山西和并州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都是拥护大皇子殿下的忠实部下。 陈东海闻言,不自觉看向燕昌。 林孤命有些错愕,眯起眼,神色阴沉。 陆仟有些懵,不知道场上的冲突为何发生。 陈词就意兴阑珊了,他早就知道这些人会搞一个盟主出来,无聊至极,所谓盟主之位,形同虚设,如果盟主不是真正有军事远望之人,那换谁来担任都是一样,依旧无法号令全军。 第78章 群雄聚义,推举盟主(下) “说得好,兵不可一日无将,军不可一日无帅,我二十八路盟军在徐州城会盟,是为讨贼,保卫社稷,收复河山,若无统军之领袖,实乃一盘散沙。陈东海将军的提议,本官附议。”习深这个时候站出来响应,原本哄乱的诸位将军们,见东道主说话,也就不再争执,都齐刷刷看向他。 现在武将们都拥护林孤命或者燕昌,但话说回来,这里是徐州,习深才是徐州的主人,论地位和声望,习深乃是世袭罔替的吴州牧,习氏镇守吴北四百年,掌控吴北地区数个大郡,拥兵数十万,级别是比之林孤命和燕昌高上一筹。习深一说话,有将领便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了,只不过,将领们都有私心,习深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一介文人,和酸臭书生没什么区别,因此,越州牧程守玉的例子历历在目,习深当这个盟主,也难以服众。 皖州的将领说道:“林孤命将军乃朝廷亲自册封的南征先锋,理当担任盟主之位,统御全军。” “对,岐山帅府满门忠烈,世受皇恩,中州铁军又乃天下第一雄兵,若林将军不当盟主,谁能挑起大梁?”有来自青州的将领附和。 皇权的影响力,大概是在北方以中州为中心向四周折射,他们不盲目拥护哪个皇子,也不像南方诸侯那样利欲熏心,他们是皇室和朝廷的坚定拥护者,比如说皖州、青州、荆州等地。荆州就更不必说了,这一任的荆州牧和楚王,还是十几年前平定了莲池叛乱由朝廷论功行赏,重新册封的爵位,自然是皇权的坚定拥护者。除了这几州来的各路将领,以大皇子为首的西域、并州各将,也选择拥护林孤命。 眼看支持林孤命的人越来越多,陈东海有些着急,吴州牧习深也着急,但和陈东海不同的是,燕昌还能有竞争之力,但他习深可就真只能干瞪眼了。陈东海给赵军主将宁城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起身作揖道:“诸位将军,听某一言,诚然,中州铁军威震天下,林孤命将军也是少年成名,英姿勃发的将才,但毕竟一生尚为指挥过大型战役,说句不好听的,林孤命将军出道至今,也只是纸上谈兵,空有设想,而无军功,但此大任,恐能服众。” 为了不让林孤命当上盟主,宁城也算是豁出去了,他知道说了这番话定然要被许多人唾骂和指责,但为了大计,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众将士闻言,也是这个道理,林孤命徒有虚名,但还没指挥过大型战事。其一,距离最近的那一次荆州之战,林孤命尚且年幼,没有能去荆州作战;其二,中州乃是皇权直接统治的一州,从没有什么流寇草莽作祟,所以说,林孤命最杰出的功绩,无非是练兵,他能否有能力指挥这一二百万人的大部队还有待怀疑。 宁城笑道:“我极力推举燕昌将军为盟主,其一,燕昌将军乃是雪国世子,也是少年带兵,数次亲率大军阻击试图越过长城战线的草原鞑子,带兵打仗,燕昌将军可谓是经验丰富;其二,燕昌将军深谙兵法,研读谋略,有着极高的军事素质和战略眼光,他一生都在与外邦蛮夷对抗,对付区区东瀛倭寇,弹指可灭,实乃是盟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听到这,燕昌淡淡端起酒杯,向四周敬酒,一饮而尽,他对盟主之位,势在必得,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军功,也是为了给外甥铺路。只有他辅佐着三皇子登基上皇位,朝廷才能将军事重心转移到北方,恐再过数十年,燕云铁骑就将取代中州铁军,成为天下第一雄兵。 陈词听着这些将领高谈阔论,兴致盎然,用匕首切割烤肉塞进嘴里大快朵颐,满嘴都是溢出来的油水,相比之下,陆仟也对这些将军的争执不感兴趣,但他虽有座位,但没席位,自然无福享受这些酒食,只能眼巴巴看着陈词大口吃肉大口吃酒,哈喇都流出来了,陈词觉得好笑,便割下来一羊腿递给他,“诺。” 陆仟一脸警惕之色,虽心里很想接过,但怕陈词轻视,便强忍着渴望,“干嘛?” “吃啊,怎么,怕有毒?”陈词翻了个白眼。 陆仟犹豫再三,还是接过烤肉羊腿,他早就饿了,奈何没有席位,没有酒食,见他大口啃着羊腿,陈词又递过去一壶酒水。陆仟也不含糊,吃得起劲,说道:“驸马爷,不是我陆某人吹,在我们桃止山,豪爽的紧,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他娘的来了这里,受些鸟气,没个席位,吃食也不给,真他娘小气,还他娘是自诩什么朝廷正义之师,我呸。瞅瞅,真他娘的不害臊,一帮大老爷们,为了个小小的形同虚设的什么盟主之位,跟他娘的小娘子一样吵吵闹闹,泼妇骂街,真是丢嘴。” 也许是陈词的酒肉给了陆仟为数不多的面子,也算是拉近了些许关系,陆仟话匣子也打开了,他本就是豪爽之人,这几日是受了不公的待遇,窝着火,绷着脸,生着气,现在见陈词是唯一和自己有些亲近的和熟络的,便罕见的露出了本来面目。 陈词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用那油腻腻的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陆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啊,说句实话,陈某也看不起这些家伙争权夺利,什么盟主,什么大局,还不是为了自己肚皮里那点二两利益。” 几方人就盟主之位该谁来坐争执了半天,燕昌想当这个盟主,但林孤命就兴致缺缺了,见有人为了抬高燕昌而贬低自己,他冷不丁笑了一下,轻抚着长剑,“有的人说本将是沽名钓誉之徒,只会纸上谈兵?本将对什么盟主之位不感兴趣,但说出这番话的人可愿站出来,眼下倭寇占据吴南,那咱们就比试一番,各带兵马,谁先收复一座郡城,谁才有脸面贬低本将,如若不敢,哼哼,那本将的长剑可真是不长眼睛,势必要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倒行逆施之人,狼狈为奸之人,手刃于此。” 闻言,宁城脸色难看至极,他为了抬高燕昌的地位不惜贬低林孤命,早就知道会被林孤命等人盯上,便硬着头皮讪笑道:“将军,恕罪,是小人胡乱说笑了,中州铁军之名,威震天下,享誉南北,谁敢怀疑?” “那你就是怀疑本将的带兵打仗的才能了?”林孤命斜睨着他,幽幽开口。 宁城语塞。 “本将虽出身天下武宗之首的林氏,但也不是那种只知道驰骋女人肚皮的纨绔,你既这般瞧不起本将,看来你赵军骁勇非凡啊,又或者,宁将军武功高强?”林孤命说完,抽出军剑,冷冷道:“不如这样吧,既然宁将军如此托大,可敢与本将比试比试?是带兵打仗还是和我一教高下,任君选择。” 宁城现在是骑虎难下,见林孤命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不敢托大,只好卑躬屈膝低下头,余光看向燕昌,想让燕昌说句公道话。 陈东海笑道:“将军息怒,眼下倭寇入侵,我等作为讨贼盟军,如今还未大战,就自己闹了矛盾,传出去难免惹人耻笑。” 燕昌把玩着酒杯,笑吟吟道:“将军,铁军之名,如雷贯耳,中州岐山,帅府林氏,乃天下四大武宗之首,武艺之精妙,不言而喻,宁将军是喝多了猫尿失言,无需跟他一般见识。将军海涵,姑且算是宁将军吃醉了酒。” “最好如此。” 林孤命冷笑着坐下,长剑归鞘。 他的宝剑做工非常精巧,镶嵌有各类闪烁的宝石,若非那剑锋泛着寒光,恐让人第一眼看了还以为是一件艺术品。 “燕昌,本将话撩这,收起你的小心思,本将这次奉命出征,是为剿贼,是为建功,而非和你们争权夺利。本将也不管你们背后是三皇子还是大皇子在暗中对峙,但最好别扯到本将身上,如若不然,这朝廷派发的粮饷,究竟如何调配,依旧是本将说了算。” 林孤命说完,众将军都沉默了,一时之间,他们幡然醒悟。 是啊。 林孤命代表的中州铁军,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岐山帅府,而是朝廷。 二十八路诸侯出兵讨贼,在吴越地区所需的一切粮饷,都是朝廷掏腰包,若是谁惹怒了林孤命,他有权在军饷中动手脚。这人断了粮谷,马失了草料,军队就废了,岂不是任人宰割? 燕昌脸色微变。 各路兵马抵达徐州城,虽带了一部分粮草,但根本不能支撑太久,所以在林孤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众人看林孤命的眼神变了。大军出征,粮饷紧巴巴的,要是战事陷入了焦灼,他们的粮食来源只有三个途径,第一自然是朝廷给的,第二是吴州牧习深给,第三那就得去收复失地,缴获东瀛人的,要么就是收复郡县后征收的赋税。 提到粮饷,陈词压低声音道:“陆兄,你们桃止山义军,可并非是那一路王侯,到时候朝廷的粮饷来了,可没你们的份。” 陆仟不觉得意外,豪气云天:“将军多虑了,我等义军既然远赴吴越剿贼,自然抱着必死之决心,朝廷不给,那就我们义军自己去争取,在东瀛人手里夺下郡县,还怕养不起我军数万将士?” 陈词闻言点头,竖起大拇指,意有所指说道:“素闻桃止山沛公帐下群贤云集,雄踞东南二十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们桃止山的义军,比起某些只知道吃饭不办事的正规军可有责任多了。” 林孤命也不废话,扫视着一群武将,冷冷道:“本将也不吝啬告诉你们,凡有偷奸耍滑者、倒行逆施者、贪生怕死者、狼狈为奸者,就别怪我把粮饷给扣了,本将一生办事,只看军功。” 他的话已经挑明了。 来这里会盟,是讨贼的,让大家收起小心思,要是动歪心思的,别怪他不给粮食,饿死在这吴越。不过,还是那句话,兵不可一日无将,军不可一日无帅,他们二十八路兵马,加上吴北军队,有二百万大军,若无统筹作战的盟主,的确形如一盘散沙。为了兼顾,林孤命起身,来都习深背后一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外,他指着下相、海州和瓢城三郡,说道:“我观各路兵马,派系林立,既然合在一起无法选举出能贯彻全军的领袖,就此分开吧。” 众人面面相觑。 习深似乎猜到林孤命的意图,急忙站起来阻挠道:“将军,万万不可,您可千万不能分散大军,这样只会正中敌人下怀,恐被逐个击破啊。” 林孤命不搭理他,指着下相郡说道:“下相郡,有一城六县,乃是吴北南部防线,重中之重,我愿亲率大军驻守,谁愿合盟?” 青州军、山东军、皖州军、荆州军、楚军,秦军主将,皆站起来抱拳,异口同声道:“末将愿往。” 林孤命颔首,又指着海州郡的一城六县说道:“燕将军,海州就交付给你了。” 燕昌皱了皱眉,说道:“既然是前锋将军之令,定不敢违抗,有我镇守海州,将军放心。” 冀州军和赵军的主将都起身附和,表示愿意一同驻守海州。 林孤命见此,觉得海州的兵马不够,他当然知道以燕昌为首的北方军队代表了三皇子的利益,而以西域军为首的西部军队代表了大皇子的军队,于是说道:“达克将军,你们西域军、并州军和山西军,一同驻防海州。” 达克一愣,旋即皱眉,但毕竟粮草被拿捏着,也不敢拒绝,只好表示愿意镇守海州。 陈词看到这个场景,暗道林孤命用兵真是谨慎,他当然知道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恩怨,林孤命反其道而行之,让这两股不合的军队共同驻扎海州,一来,可以让这两支军队互相提防;二来,也能让他们不要多生事端。如此一来,几乎各城都是铜墙铁壁一般。 “瓢城,乃是重中之重,既是港口险要,乃是沿海第一道防线,由夜郎军、南诏军、巴蜀军、益州军、湘州军、粤州军、闽州军、赣州军、江西军共同驻守,谁有异议?” 那群南方各州的将军闻言狂喜,如此一来,瓢城虽然重要,但却有十二方兵马驻守,何惧东瀛人之有? 第79章 一步之错,步步都错 林孤命不愧是出身武宗世家,有极高的战略眼光,迅速做好了战略部署,但他刻意忽略了淮阴,也忽略了吴州南北自己的军队和桃止山来的义军。 “府君大人,你们吴北有雄兵数十万,和吴南的大军守住淮阴,没什么问题吧?”林孤命看向习深。 习深心中暗骂,他本来就不想出兵,也不想打仗,就想坐收渔利,但现在是刀架在脖子上,习深面露难色:“这……” “嗯?”林孤命虎目一瞪,淡淡道:“府君大人和吴王的数十万兵马,难道还守不住区区一个淮阴?” “守得住!”习深硬着头皮说道。 林孤命再次扫视众人,自顾自倒上一杯酒,单手举起酒樽,冷冷道:“本将丑话先说在最前面,眼下总计在四郡之地投入了不少于大军二百万人,若哪一座郡城失守,别怪本将不讲情面。” 众人一个哆嗦,都举起酒樽。 习深哭丧着脸,唉声叹气,心想本来是要利用各路兵马抗衡东瀛倭寇,他坐收渔利,结果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捞到好处,反而引狼入室,把自己的大军也给葬送了,这可如何是好?但这种事情他不能表露出来,一挥手,命部下抬来烤肉酒水,要与诸位悍将痛饮。 …… 广陵城。 原小千叶剑道馆旧址。 一袭便装的上杉祁在数十名将军的陪同下,乘坐马车进入广陵,来到了原先所在的东瀛街,上杉祁下了马,一手抚在长刀上,一手背负着,默默走进了武馆。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武馆内早已积灰,很久没人踏足了。 街道上依旧是那般热闹,虽然吴王下令撤军撤民,但除了有军籍的百姓,大部分都没走,反而因为没了吴王,来了东瀛士兵后,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了。当然,这只是粉饰后的虚假的表象,因为东瀛第二盟军损失了统帅,各部将军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严禁士兵饶民,务必不能让百姓升起反抗之心。上杉祁参观了武馆后,又骑上了马匹,在上百悍卒的陪同下,浩浩荡荡驶入吴王府,这里早已被军队占领,宫本俊微微作揖,“元帅,想不到时隔半年,我等再一次来,已是物是人非,谁能想到,这里会属于我们?” 上杉祁轻笑道:“战争还没结束,也许……我们也住不久远呢?” 宫本俊不以为然,却也没反驳。 自上杉祁空降吴南,任第二盟军统帅后,他起草了剿匪文书,命大军肃清吴南地区各个山间的草莽,预防输送粮草的队伍被洗劫的可能。除此之外,上杉祁还颁布了新的户役,抄了不少的富商和土豪,分了家产给穷苦人,下令招兵买马,扶持了许多亲瀛派商人和官吏,设维护城内治安的皇协军。他许诺的待遇可比吴王好多了,既有饷银拿,又不用上战场冲锋陷阵,踊跃参加皇协军的百姓很多,短短数日,就拉拢了不少于10旗的伪军编制。上杉祁当然不指望这群伪军能上战场,他深知底层百姓之愚昧,只要赋予他们一点可怜的微末的权力,他们就能最大限度的为难百姓,能管理一个城的秩序,让大凉人自己唱红脸,何乐不为?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上杉祁都会在广陵原先属于吴王的府邸内办公,指挥战争。 吴王走的时候几乎把王府乃至吴南地区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他为了不背负千古骂名,也不能把许多东西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吴王唯一带不走的,那就是吴南地区广袤的土地。 土地好啊,江东一带的土地丰饶,绿野如画卷招展,今年播下种子,秋天就能大丰收,到时候就是源源不断的粮食,有了粮食,军队才有立足之本。 宫本微微低眉:“阁主,大凉朝廷发布了讨贼檄文,前几日二十八路兵马在徐州城完成会盟,这是目前吴北地区的兵力部署图。”他在没人的时候,不会唤上杉祁为元帅。 他拿出一张军事地形图摆在上杉祁面前。 上杉祁细细端详。 如今吴北地区除了徐州城兵力空虚,其他地方可谓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吴北地区比不上吴南,只有郡城五座,以东南、南、西南、西四个方向的下相、淮阴、海州和瓢城,呈现包围之势,将徐州城众星拱月般拥簇着,东瀛人想要直取徐州,除非从另外几郡踏过去,不然,只能选择从青州或者皖州、中州方向攻去,不过那显然是天方夜谭。 “嗯,部署军令的主将,颇有风采,是个人物。”上杉祁简单评价。 他指着下相郡,笑道:“若我猜得不错,作这个军力部署的主将,应该就是守卫下相的林孤命吧?” 宫本俊百思不得其解:“阁主何出此言?” 上杉祁微微一笑,他指着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的文字,“你看,淮阴由吴南北军队共同镇守,南北素来不合,若那吴州牧习深和吴王不明争暗斗,吴王也不至于委曲求全,下令不抵抗撤军,所以,作兵力部署的,不可能是习深,也断然不会是吴王。其次,看这海州,竟是北方军和西部军共同驻守,这真是不可思议,如今大凉皇帝驾崩,以大皇子和三皇子为首的北方以及西部军队隔阂已久,他们竟然愿意联合驻守海州?不可思议,所以,作兵力部署的也断然不是他们。再看这瓢城,像是大杂烩,汇聚了南方各路兵马。” 宫本疑虑更重,他挠了挠头,“那究竟是哪一方兵马,有这个魄力,竟能统一如此复杂的联军。” 上杉祁托着下巴,思索着,“我心里有两个人选,其一是西南的益州军,可又不像,应该不是,不出意外,定然是中州铁军的将军,宫本,你去查一下,来吴北会盟的中州铁军的领袖,是林破军的第几个孙子。” “遵命。” 宫本领命就要离开,上杉祁随手一拦,“等等。” “阁主还有什么吩咐?” “大凉有句古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二十八路诸侯不远万里奔赴吴越想与我军作战,我也不能吝啬,得送一份薄礼。下令全军,调大军100旗待命。” 宫本大惊失色,原本他以为现在这个节骨眼,只需防守就行,因为比后勤,东瀛人有天然优势。他们占据吴南和越州全境,只要拖到秋天,就有足够的粮食继续发动战争;而大凉盟军不同,他们有二百万人的规模,只占着吴北可怜的土地,今年的赋税是肯定不够的,只能由朝廷提供,但就朝廷里那群大臣,想发战争财的,免不了层层剥削,真到了地方军队手里,说不定剩下不了多少,到时候必定士气受挫,再无可战之力。再说,现在大凉盟军初步会盟,正是士气高涨之时,此时发动战火,实在下策,宫本想不通,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阁主,那咱们……打哪?” “取十旗佯攻淮阴,90旗主攻下相,先试试中州铁军的作战能力。” “遵命。” 上杉祁是借用这次机会测试一下林孤命的军事素质,以及联军之间的动员能力。其一,先佯攻淮阴,他要看看海州和瓢城会不会发兵支援,支援速度如何,支援兵力如何,主攻下相,上杉祁也是同样道理,顺便再看看林孤命是不是真的有极高的军事素养。说句心里话,上杉祁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大凉盟军放在心上,但光靠武力,是无法赢得战争的,真正的战争,是心战,他要攻心。大凉帝国太过广袤,无边无际,兵马数量远不止这里,如果真的要发动持续的侵略战争,凭借东瀛的军事力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这个壮举。上杉祁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在取得越州后,他就开始在策划。战争,并非是要杀光对方的军人,这是下下策,人是杀不完的,大凉抵御大荒和草原的蛮夷数百年,不也只是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可以想象,就算东瀛真以武力取胜,拿下吴越,也只是名义上实行了军事统治,无法向大凉那样从文化、经济和政治上取得全民族的共荣。 徐州城。 习深怒不可遏,刚从床上爬起来,消遣了一番,发泄了心中的愤怒,便穿戴整齐,不顾榻上的美娇娘的呼喊,独自来到书房,他越想越气,本来自己养精蓄锐,眼睁睁看着吴南沦陷,是为了坐收渔利,苦等朝廷发兵驰援,却不想,自己这一招好棋,却不明不白葬送了自己,这是引狼入室。现在林孤命雷厉风行,下发了军令部署,连吴北军队也被编排在内,为了防止他习深暗中使坏,林孤命还直言不讳说是几十万大军都守不住区区一个淮阴,那徐州城活该沦陷。这就差指着他习深的脑袋骂了,习深担心的除了这些,还有其他。 现在各军占据了他的郡县,按兵不动,如果这些兵马不思进取,不去主动南征收复失地,就守着城池,等秋收后,他如何征收赋税?这些各地来的将军一定会横插一脚。这几日,已经有地方郡守书信他,禀报这些各路的士兵进城后,欺压百姓,造成了地方秩序的隐患。所以,习深害怕,一是害怕这些士兵不走了,二是害怕这些士兵真的就这么走了。总之,习深现在的情绪是复杂的。 习深长叹一口气,他不明白,自己这一步好棋,怎就下成了这样?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来。”习深很疲惫,有气无力瘫软在青铜宝座上,他下意识卷一卷烟丝,点燃,吞云吐雾起来。 军师满脸谄媚地走进来。 “何事?” “府君大人,东瀛第二盟军主帅上杉祁传来的密信。” 原本神态萎靡不振的习深顿时精神百倍,“信呢?” 军师从怀里摸出一枚竹卷恭恭敬敬放在桌上,习深叼着烟斗,拿起信笺仔细浏览,眉头紧锁,须臾,他恼火地一拍桌子:“放肆,这群东瀛人真是狼子野心,本官现在真是后悔当初上了贼船。” 军师哭丧着脸,赔笑道:“府君大人,当初可是您主动找上他们的,现在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大人,现在咱们可是别无选择了,这要是传出去,眼下我吴北地区可是有二十八镇兵马,要是传到林孤命、燕昌那群人耳畔,后果不堪设想啊。” 习深脸角抽搐。 他是既懊恼又愤怒。 的确,习深很早之前就和东瀛人有过合作。例如陈词从京城往广陵走,途经徐州城,他还特意设下酒宴款待,对陈词用了东瀛人送来的断肠散毒药,后为了万无一失,东瀛北辰剑道馆还特意派遣了杀手。此事说来话长,东瀛人很早之前就在策划战争,比如东瀛军府的右翼分子,他们是鼓吹战争的狂热分子,其中以北辰流派为首的大臣,无时无刻不是在想发动战争,当时习深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他和恭亲王姬载勾搭在了一起,又和东瀛人暗中谋划,想以驸马爷之死点燃战争的火焰,东瀛人也答应了他,等东瀛取得吴越后,东瀛人只要越州,吴州全境归习深所有。习深虽是吴州牧,可却是大凉十四州最憋屈的州牧。其余州牧的管辖范围都比藩王多,可吴州牧是吃了先祖的亏,功勋不够,以至于只有五郡之地。比如越州牧程守玉,占据八郡,越王只占三郡,所以说习深垂涎吴王的土地。 可战争爆发后,习深才看到东瀛人的本来面目,他们虽然会给习深一个完整的吴州,可习深知道,他如果想要坐稳吴州牧的爵位,就必须要和越王句泉一样,向东瀛俯首称臣,成为东瀛人的一条听话的狗。越王句泉背负了千古骂名,遗臭万年,他习深可不想,也不愿意,他还想光明正大进自家的祖宗祠堂,他要的是吴州的社稷,吴州百姓的赞扬,而不是当“卖国贼”“走狗”。 现在是一步错,步步错,开弓再无回头箭。 第80章 战争前夕,暗潮涌动 上杉祁的信笺的内容很简单。 但每一点都足够要了习深半条命,习深只能懊恼自己当初的决策,只能怒骂东瀛人狼子野心,含恨之余,习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信里,上杉祁表示,希望习深效仿越王,成为东瀛人安插在二十八镇盟军内的奸细和棋子,为他提供军情,必要的时候里应外合,粉碎盟军,事成之后,东瀛也不会亏待习深,他依旧是吴州牧,而且是和越王一样,坐拥整个吴州的府君,他将是江东的无冕之王。除此之外,若是习深不同意或不理睬,上杉祁将于七日后出兵征讨淮阴。 现在真是火烧眉毛,刀口架在脖子上了。 习深进退两难,虽然上杉祁没有在信中表示会揭开他习深曾与东瀛人有过合作的事情,但这就像是无形的利剑安置在习深的额头前,时刻提醒着他,东瀛人还掌握着一张王炸,随时能让他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为叛国贼。 他靠在位置上,含着烟斗,唉声叹气。 军师见状,心生一计:“府君大人,既如此,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怎一个走一步,看一步?” 军师嘿嘿一笑,甚为狡诈,“府君大人,咱们既佯装对东瀛俯首,为他们提供一部分军情,借机铲除部分心怀不轨的军队,例如那驸马爷、吴王,又或者桃止山的贼军,如此,还能稳住东瀛人;只要不让东瀛人得寸进尺就好,战场总是瞬息万变的,眼下知道咱们和东瀛人有合作的,也就只有北辰剑道派系的高层,现在松井易这种将领都死了,知晓一二的,也没几个人了,说不定哪天就战死了呢?只要稳住他们,不把这件事抖出来,那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习深闻言,浮现笑容,竖起大拇指:“此计策甚妙,妙不可言,为我研墨,我要书信一分,了表心迹。” “遵命。” 习深眼眸深邃,如碧蓝大海一样深不可测,他眼里浮现了许多人影,如果能借东瀛人这把大刀,暗中斩杀自己的仇人,肃清自己的敌对势力,似乎也未尝不可? …… 广陵。 上杉祁看着习深的来信陷入了沉思,他是在上任第二盟军主帅之位的时候才偶然得知习深竟和东瀛人密切合作,也才如梦初醒,怪不得吴南会这么快沦陷,所以,他正要利用这一点。宫本俊看着他苦思冥想的模样,轻笑道:“料想这习深和那句泉一样也是软蛋,只顾利益的家伙。” “不。” 上杉祁却坚定摇头,“习深可不是句泉能比的。习深吃的盐,比句泉吃的饭都要多。”说着,他甩出一份资料在桌上。 宫本俊好奇地拿起来细细浏览,上面详细记载着习深一年到头的大小日常,总结的非常客观且详细,包括习深的年龄、生平事迹、妻妾家室、生活习惯,以及做过的事情,兴趣爱好等。总之,资料非常齐全,如果不是长期观察习深,且是习深身边最信任之人的观察,不可能总结的这么到位,宫本俊深知习深身边出了奸细,他也不想去深究这个奸细是谁,因为没必要。看完这个资料后,宫本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道:“习深确实不是句泉那个酒囊饭袋能比的,阁主,恕在下多言,这种人不适合合作,此人也断然不会投诚,甘愿寄人篱下。” 阅读完了资料,宫本俊认为习深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这种人难以驯服。 习深非常自律。此人也好色,比如说他年过五十,儿孙满堂,却依旧热衷于男女之事,被他瞧上的女人,不管背景多么深厚,不管是什么忠贞烈女,还是黄花小姑娘,习深都不放过,但此人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七日必定要钻研一次男女之事,但却从不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第二次精力。从少年时代起,习深从不和哪个女人同床共枕,换言之,从不和女人过夜,哪怕是自己的妻眷和小妾也不例外。除此之外,此人心肠歹毒,嫉贤妒能,十分贪财,又十分小气,他也非常能忍,什么事情都能憋在心里跟个没事人一样,一旦找到机会,就会不顾一切发动怒火,总之,关于习深此人的缺点和优点,可以总结一大堆,这是一个可怕的男人。宫本俊这么评价他。 这样的人,是非常不容易控制的,他和越王句泉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就算是养狗,养着习深这种狗,以后也会找到机会反咬主人一口。 “阁主,既习深如此,您为何还愿与他合作?”宫本俊觉得,既然明知道习深是这种人,为何还要和他继续展开合作?万一习深给的假的军情,贻误了战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上杉祁微微一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间没有永恒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盟友,我利用的正是习深猜忌心和报复心强烈的这一点。毒药虽猛,但用好了也是王牌,二十八镇盟军,有习深在,注定难成大气。” “阁主是打算?” “继续出兵,试他一试。” 如果仅仅凭借一纸密信,就让上杉祁相信习深甘愿俯首,那他也不用带兵打仗了,早点滚回东瀛继续开个武馆算了。 …… 下相郡。 中州铁军驻地,中军大帐。 林孤命坐在席位,默默研读桌子上摆着的两封密信的手抄板,如果让习深撞见了,定然后背发凉,因为这正是他和上杉祁来往的两份密信的复刻版,他和上杉祁的来往密信,一切都在林孤命的掌控之中,林孤命的海东青,早已截获了二人的书信往来。 副将林开河沉声道:“将军,要去捉拿习深否?” “不必。”林孤命一摆手,闭上双眼,仔细思索局势,如果把习深通敌卖国的消息传遍各军,习深那一身官袍不保,定会被二十八路联军趁机合围。但林孤命不能这么做,一则,吴北是习深的地盘,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词,算不得什么,如果惹怒了习深,他那几十万兵马和盟军打起来,很难收场,还得被东瀛人钻了空子,说不定,这正是东瀛人的奸计。所以,林孤命不打算打草惊蛇,他要站在最高处,下这一盘棋;其二,正巧可以利用这一点,看看习深算盘里打什么主意,如果习深真的提出了部分的军情,那林孤命也可以从中揣测其意图,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总之,林孤命是打算做在后之黄雀。 “不过……”林孤命皱起眉头,却迟迟没说出下半句话,让副将的好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追问道:“将军,不过什么?” “东瀛人七日内可能出兵,传我军令,调各军10旗精锐出城三十里设下伏击,随时待命。” “将军……”副将林开河欲言又止,干笑道:“末将不理解,东瀛人在信里不是说如果习深不愿俯首,就攻打淮阴吗?” 也不怪副将不理解,毕竟淮阴吴州南北两军共同镇守,东瀛人打淮阴,也是给习深一个下马威。 林孤命面色冰冷,“若真是打淮阴那就当我军是战前动员了,正好借此机会整合我部各路兵马,看看青州、皖州、山东、荆州和楚军的军事素质,也好方便我日后做统战部署。开河,为将者,一定要用兵谨慎,要防范于未然。” “得命。”林开河肃然起敬,心想将军真是深谋远虑。 …… 淮阴。 自从林孤命一声令下,各部将军不敢反抗,纷纷开拔部队进驻相应郡城,淮阴原本是吴王驻守,现在,习深下令命上将军颜跃引大军十五万进驻淮阴,和吴王的部队共同协防。淮阴一下子就热闹非凡了起来,许多老百姓敲锣打鼓欢迎府君大人的部队进城。 淮阴外,陈家军驻地,陈词却犯了难,再怎么说淮阴也是第一道防线,随时可能沦为战场,但公主是好说歹说也不愿意离开,一定要跟陈词一起,陈词生气之余又无可奈何。晚上,陈词点燃一支烟,披着外套来到军帐,樊褚看出陈词心思不宁,说道:“驸马爷,既公主不愿意走,就别勉强了,末将定然会保护公主安全。”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陈词指着沙盘,上面插着二十多面旗帜,“各路兵马被分散了,虽然看起来各大城池更加坚不可摧,可也是突破口,我担心的是战争要开始了,东瀛人已经很久没有大动作了,他们一定是在寻找机会。” 樊褚是武状元出身,也懂兵法,闻言仔细观察着沙盘,若有所思:“驸马爷担心的是……东瀛人下一步会首先攻打淮阴?”也不怪他这么怀疑且肯定,因为沙盘上的几座郡城,包含下相、淮阴、海州和瓢城,只有淮阴上插着的旗帜最少,只有四面,甚至可以说只有三面,一面是吴北军、一面是吴南军、一面是桃止山义军,还要一面就是陈家军了。陈家军两千人的规模,实在微不足道。 放眼望去,下相郡插着“林”“荆州”“西楚”“青州”“山东”“皖州”“秦”七面小旗帜,海州也插着“西域”“山西”“并州”“燕云”“赵”“冀州”这六面小旗,至于瓢城,那就更多了,有“益州”“南诏”“夜郎”“巴蜀”“粤州”“闽州”“桂州”“赣州”“江西”“湘州”共计十面旗帜,唯独淮阴,兵力空虚,且南北两军极南调动。 “嗯,有这个可能。” 樊褚也觉得可能性很大,当即表示道:“是否要去找吴王?” 陈词一挥袖口,拒绝道:“不必,现在吴王也是焦头烂额,再说,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跟吴王说了,除了战前紧张,也没什么其他好处,这样,你连夜策马去陆仟的驻地,邀他来共商战计。” “驸马爷……”樊褚略有迟疑,他是在担心陈词的安危,陈词感动之余,指着中军大帐悬挂着的宝剑冬至,笑道:“放心吧,我现在也是有武艺傍身的,没有三五十人别想近我身。” 樊褚这才点头离开。 一个时辰后,陆仟带着两名士兵策马赶来,陈词命樊褚去纷纷后厨烧几个菜,备一点酒水来。 “驸马爷深夜唤我,所为何事?” 陈词指着沙盘,将东瀛人近期可能会出兵攻伐淮阴的事情说了出来,陆仟虽是糙汉子,但粗中有细,立马就觉得可能性非常大,当即询问需要他做些什么,这时,酒菜已经备好,陈词就说坐下来慢慢商讨,陆仟见陈词有顾虑,便指着两个部下说道:“这都是我桃止山的嫡系兄弟,在山上都是排有交椅的,驸马爷尽管放心。” 如此,陈词也不再矫情,让三人坐下说话,见樊褚也站着,便摆摆手:“老樊,你也坐。” 就这样,五人都落座了。 “陆兄,不知可敢做一桩买卖?” “什么买卖?” 陈词给陆仟倒满酒,陆仟双手接过酒杯,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待在淮阴也没什么,城里有兵有将,该打仗了,咱们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捡垃圾,实在没意思,既然东瀛人铁定发兵,咱不如主动出击,我有精兵两千,你有强兵五万,咱们强强联合,定能做成大买卖。” 陆仟又不动声色放下酒杯,觉得陈词是在消遣戏弄他,开什么玩笑,拿两千人和五万人比较? 陈词见状,摇摇头:“陆兄,你们可有军械?” “没有。” “巧了,我借你十万支箭矢,足以武装你们一万兵马,我打算在淮阴以南的几道必经之路设下伏击,倘若敌人决定开战,必定要往这几路来,咱们占据天时地利,打一个出其不意。我兵马虽少,但胜在富裕,我有军械,你有兵马,此战,定能打出一个大捷。我还能给予你一定的粮草和军饷。陆兄,如果我们留在淮阴,到时候打起来了,你们也是炮灰,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跟我打得过瘾和稳健。再说,咱们如果打起来,也算是给淮阴方面提了一个醒,他们定能火速支援,就算敌人兵马过多,咱们也能自保……” 第81章 佯攻淮阴,全军惨败 这一夜,陈词废了很多口舌,又和陆仟痛饮到日上三竿,直到陆仟喝得不省人事,才勉强把他说动,就这样,陈家军和桃止山义军初步达成联盟,将于明日夜里悄悄撤离,在淮阴外三十里的官道附近设下埋伏,防范于未然。陈词之所以这么迫切去做这件事,实在是苦于兵马太少,兵力不够,兵法来凑,反正在城里待着布防也是等着敌人打上来,不如就把军营安插在淮阴外,说不定还能打出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几日,局势虽然明朗,但背地里却十分紧张。 下相郡,在林孤命的指挥下,中州铁军、秦军、皖州军、荆州军、楚军、青州军和山军,各部抽调了10旗大军,累计兵马约七万人,在下相郡南部五十里屯兵驻扎,设下伏击。林孤命对内宣称是做战前动员准备,也就是俗称的“军事演习”,因为是第一次各部兵马的联合军演,林孤命严令必须严格贯彻军令,务必当作真实战争,要严格且秘密执行。这几路兵马,都是坚定拥护皇权的诸侯嫡系部队,不似南方群雄的散乱,也不像以西域或雪国为首的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因此调令执行的非常彻底。 淮阴郡,吴王和颜跃共同驻守,都互有私心,双方各占三县,淮阴城则由双方共同协防。颜跃和吴王每日都会召开例会,探讨日后的战争,对未来战事进行设想,但颜跃实际上骨子里是瞧不起吴王的。其一,吴王现在是败军之将,粮草可怜,又失去了土地,部下暂时死心塌地跟着他的都是少数,等粮食吃完了,军饷发完了,吴王又没有收入,还欠着户部一大笔欠款,如果未来不爆发战争,且吴王在战争中没有收复到失地,最迟一年,吴王就自己陷入了经济崩溃中,会被引渡回京,以战犯的名义被收回爵位,到时候,吴王的兵马定然会被吴州牧习深收编。颜跃深知现在只要拖下去,避免和东瀛人发生战争,等吴王没了爵位,大军南下,收复了江东诸郡,到时候还不是名义上归属吴州牧所有?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吴王可就犯了愁,一则,他自己不敢主动发起战争南下讨贼,只能等,等联军先动,他再趁机照应,他也深知自己的粮饷只能支撑到今年底,今年的秋收,就是他最后的希望。所以,吴王迫切希望看到盟军大军南下讨贼,他定会第一个响应。 海州郡,以西域军为首的兵马和以雪国燕云铁骑为首的北方兵马在此地共同协防,这两支军队都拥护皇子,他们巴不得战争打不起来,就这么在海州耗着,等着吃上皇粮,盟军如果打起来了,就去收一下渔利,打不起来,那就在海州吃喝玩乐,偶尔再和对方发生一点摩擦。建功立业,是为朝廷建功立业,现在朝廷是监国和皇后掌权,他们出兵就是装装样子,能混一日是一日。不过,如果东瀛人真有胆子去主动挑衅海州,两方势力也不会等着挨打,定然要让东瀛人剐下一层皮,让东瀛人再无胆子和他们交锋。也就是说,海州的兵马直接开摆了,打吧,打得越惨烈越好,打输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撤兵就行了。 瓢城郡就相对热闹了,南方群雄都聚在这里,他们都是墙头草,领兵来吴越打仗也是奉了军令,说实话也就是走个过场。有人在前面打,那他们就跟着去打,能捡便宜就捡,见形势不对就溜,想让他们冲锋陷阵,去卖命厮杀,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从益州四地,桂州、粤州、闽州、赣州、江西和湘州来的将军们,三天一大聚,一天一小聚,或三五人一起,听着曲子看着歌姬作舞,把酒言欢,好不痛快。打仗,打他娘的仗,打仗哪里有在女人肚皮上驰骋来得逍遥? 太安二十四年三月十五日。 上杉祁于广陵城秘密下发军令,抽调第二盟军各部军团出兵100旗大军,10旗佯攻淮阴,90旗主攻下相,入夜,浩浩荡荡的大军开始行动,直奔两郡而去,预计在天亮寅时前抵达两方战场。 淮阴以南三十里,长龙谷两脉,陈家军和桃止山义军共同驻扎于此,高地,十几名士兵无精打采的闲聊着,聚在一起吃着花生米喝着酒,有一士兵说道:“他娘的,好好的淮阴城不待,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他娘的憋屈,是不是那群自诩朝廷正义之师看不上我桃止山义军?” 另外一个士兵也抱怨着,他喝了很多酒,脸红脖子粗,闻言怒道:“有这个可能,他娘的,那群人摆明了把咱们当炮灰,不让咱们在城里协防,来这个荒芜的山旮旯,哼,说不定是怕咱们桃止山来的,不讲道义,怕咱们在城里生事端呢。” 众人抱怨也是有原因的,在这个山旮旯待了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在淮阴城,偶尔还能出去搓一顿好的,甚至手头宽裕的,还能出去青楼里找个美娇娘探讨人生乐趣,结果到了这里,真是有钱都没地方花,憋屈。士兵们也并非是对上头的政策有怨言,而是喝多了酒吐槽一下。 有士兵摆手,好言相劝道:“话不能这么说,驸马爷和他的部队不也跟着咱们来了?咱们的军械,还是驸马爷提供的呢,说不定上面自有打算。” “是啊,既然让咱们守好一线天,那就肯定有讲究,说不定哪天敌人就从这里摸过来了呢?” 结果士兵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发现不远处出现大量的黑影,他趁着月色仔细一看,大吃一惊,领头乃是数百骑兵,扛着旗帜,密密麻麻,看不清有多少人,但他们行军速度非常快,也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秩序非常稳健,士兵咽了咽唾沫,其余士兵也发现了端倪。 “等什么?赶紧去汇报将军。” “好。” 几人酒壮怂人胆,也不含糊,也不顾什么军令了,急忙去通报。 得知消息的陆仟和陈词都从睡梦中惊醒,当即穿戴整齐,武装兵器,命各部依照原计划设伏。陈词和陆仟来到山谷哨台,眺望着敌人的行军规模,陆仟咬着牙,“这群狼崽子,大晚上搞偷袭,照着找个速度,估计不到卯时就能摸上淮阴城,还是驸马爷有远见,提早在此地设伏。” 陈词眯起眼,努力想让自己看清楚敌军到底有多少人,但天太黑了,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 “你觉得倭寇出动了多少人?” 陆仟瞧了一会,挠挠头道:“想攻打淮阴,怎么着也得出兵个十万人吧,不过看这里的规模,就一个军的样子,莫不是先头部队?” “那应该就是先头部队了,他娘的,待会等他们进了一线天山谷,直接打。” “放心。” 山谷前。 稳坐一匹绝地宝驹的马脸武士一挥手,示意全军停止前进,这武士乃是此次佯攻淮阴的主将牧野右一,是信奉北辰剑道的武士,本来对上杉祁那一派小千叶剑道插手吴州战事他就非常恼火,现在更过分,大晚上让他领精兵一万攻打淮阴,虽然是佯攻,但也太冒险了吧?牧野右一严重怀疑是以上杉祁为首的小千叶一派借机肃清他们北辰一派,但军令如山,他只能无奈出兵,沿途他格外小心,只等矛头不对就撤兵。 “将军,前方是长龙谷一线天,是通往淮阴郡的必经之路之一。” 副将取出地图,恭恭敬敬道。 牧野右一盯着漆黑的山谷,冷风拂面,诡异般寂静。牧野右一也是深谙兵法的,严格来说通往淮阴郡有三处官道,但另外两路都大大增加了路途,要多走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天都亮了,还搞什么偷袭?此次出兵的目的就是趁着夜色打一个出其不意,试探一下淮阴军动员的能力,然后直接撤退。但真到了这一线天,牧野右一又迟疑了,漆黑的山谷,就像是吃肉不吐骨头的蛮荒野兽,看前方疑云密布,像是有伏兵。 副将笑道:“将军无需忧虑,此处距离淮阴郡不少于五十里,淮阴就两支军队,吴南军都是被吓破了胆的鼠辈,吴北军也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不可能有这个战略眼光在此地设伏,而且我军出兵也是临时收到的军令,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淮阴军怎么可能这么巧在此地设伏?”他没有笑话牧野右一的疑心病重,毕竟为将者,须用兵谨慎。 话虽如此,但牧野右一依旧不敢就这样大张旗鼓进去,便一挥手,说道:“命百骑探路。” “遵命。” 山谷之顶,陆仟趴在岩石上,等待许久,始终不见倭寇进山谷,不免心烦意乱,这时,他注意到山谷下方出现了一百多骑兵,声势浩大,还都提着油灯,身侧的士兵拉满了弓箭,蓄势待发,陆仟目光死死盯着,见一百骑兵后再无部队,当即判断可能是敌军是先锋骑,下令部下不要轻举妄动。 果然,等骑兵走过全长二里多的一线天山谷,没有看到人影,回去汇报,须臾,东瀛大军长驱直入,深入一线天。 “他娘的,这些小倭寇还真他娘的谨慎,传我军令,等老子吹响了冲锋号,就给老子狠狠打,不要给老子省箭。” “遵命。” 陆仟死死盯着,等东瀛军全部进入了一线天,他喊了一嗓子,“给老子打!” 无数早已准备好的士兵推动滚石,释放弓弩,第一批箭矢为了打一个出其不意,都涂抹了火油,此时一点上,顿时火光冲天,无数火箭配合着巨大的滚石从山谷两侧攻下,接着,不算空旷的山谷内传来了惨叫声和喊杀声。 牧野右一的军马被惊动,他一回头就看到了这奇景,无数火箭从天而降,自己的部下很大一部分都在第一波滚石中受伤,他当即下令:“快,冲出一线天!” 然,箭矢太多了,跟不要钱一样,从天而降,将闯入者一一歼灭,眼见身后是一片火海,牧野右一也不敢后退,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残部往前冲,结果刚冲出一线天,就从山谷两侧冲出来无数喊杀的士兵,领头者正是陈词。 “哈哈哈哈,小倭奴,你往哪里逃?”陈词手执冬至长剑,稳坐马背。 牧野右一回眸一看,自己的部下有半数都还在山谷内惨遭虐杀,他因为被阻隔了道路,无法前进,这就导致了身后的部下被困山谷,无法回击,只能等死,牧野右一愤怒之余,强忍着怒火,祭出长刀,用蹩脚的大凉语怒斥道:“来将何人,可敢报上姓名?” 陈词哈哈大笑:“听好了,你爷爷乃是当朝驸马爷,陈家军领袖,陈词。” “陈词?” 牧野右一见大势已去,身后只有区区两千余人,当即打算做最后的光荣一战,他跳下马,双手握住长刀,冷道:“你们凉人真是卑鄙无耻,只会使些奸计,今日我虽死,但却不服,素闻大凉武成风,武艺精妙,驸马爷可敢光明正大的与末将进行一场武士的较量?” 陈词斜眼看着他,冷不丁笑了笑:“我身后有大军数万,全歼你当是手到擒来,何须与你较量?” “你!”牧野右一怎么也想不到陈词这么不要脸,怒火中烧之余,悲愤喊道:“原以为驸马爷陈词也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卑鄙龌龊之徒。” “哈哈哈哈。” 陈词放声大笑,牵着缰绳,冷笑过后,眼光冰寒:“你们这些倭寇,侵略我国山河,蹂躏我大凉百姓,践踏我大凉领土,现在反过来说我卑鄙?杀,全歼倭寇!” 数万大军如浪潮一般冲去,直接将牧野右一等人吞没。 天蒙蒙亮。 此役,长龙谷大捷,陈家军和桃止山义军互相配合,以微末代价全歼倭寇一万人,等朝阳升起,有一军士行至陈词身前,跪下行礼,双手献上一柄长刀:“驸马爷,缴获一东瀛从四品骁令指挥刀。” 第82章 统一战线,南下讨贼 淮阴外的长龙谷一线天一役,因为己方占据地理天时人和,又是突袭,打一个出其不意,再加上占据地形优势火力碾压,一举歼灭倭军10旗,斩杀一名从四品骁领,可谓是大捷。将士们军心亢奋,此役虽没缴获什么粮草军械,但也得了许多倭刀和军马五百匹,这是自各路兵马聚义以来打的首战,必须得狠狠记上一功。陈词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在下相郡,发生了一场更为声势浩大的战役,林孤命率领各部军团歼敌九万,斩杀一名正四品骁领,缴获军械良马无数。 广陵城。 苦等一夜的上杉祁始终没有等到军情捷报,他不禁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太过自负了?一直到了下午,宫本俊沉着脸进了大殿,低下头,沉声道:“阁主,井上军团在下相郡被全歼,无一生还,牧野的部队也在进军淮阴的路上被埋伏,全军覆没。” 尽管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上杉祁还是忍不住双手颤抖,他从不这么失态,这次的战事似乎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怎么会?” “据探子来报,数日前下相郡总指挥林孤命就秘密下令调各部兵团出兵在下相郡外的必经之路埋伏,总计出兵达到七万人,井上的部队遭到了埋伏,腹背受敌……” “那淮阴呢?”上杉祁思索着,林孤命果然不容小觑,此人出身岐山帅府,接受过良好的军事熏陶,有勇有谋,此役是他上杉祁大意了,他太轻视林孤命了,但淮阴作何解释?他可不相信吴王或者颜跃有这么高的军事远虑,竟能有胆子提前在淮阴外五十里外的山谷设伏。 “这……”宫本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说是此次设伏的是陈词带领的陈家军和桃止山袁沛的义军,他们和吴州军素来不合,不愿在城里当炮灰,主动出城,是为了避免被吴州军利用,也就是说,这次惨败,纯属是撞到了狗屎运。 上杉祁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目光灼灼道:“宫本,为将者,排兵布阵,当十分谨慎,身为将领,要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要比普通人多看到三步、四步。你不必再安慰我了,这次是我的错,太过冒失,是我的轻敌白白葬送了十万英豪的性命,我对这次的指挥不力负全部责任。” 宫本眼神一变,赶忙低声道:“阁主,万万不可。” “哦?” “阁主,因为夜里的惨败,军中已经出现了骚动……”宫本的意思是,军中有心怀不轨之人在暗中策划,毕竟上杉祁是空降吴南,他是小千叶剑道流派的掌舵人,东瀛第二盟军,普遍是信仰北辰剑道流派,他们有理由怀疑上杉祁是故意借此机会铲除北辰剑道流派的武士,借机提高小千叶的影响力,并且这种呼声很高,不止一两人,持续下去,可能会将以上杉祁为首的小千叶剑道流派的武士推到风口浪尖上,要想破解这种棋局,除非带领他们火速打一场大胜仗。 “嗯,我知道了。”上杉祁眼光幽幽,轻轻咀嚼着:“驸马、丞相、桃止山、袁沛……” …… 三日后。 淮阴城,无数百姓敲锣打鼓,欢迎陈家军和桃止山义军入城。这几日,林孤命的部队在下相歼敌夜袭而来的数万大军传遍了吴北地区,同时,桃止山义军在陈家军的协助下,也歼敌一万有余,打仗嘛,都是喜欢谎报军情,比如说林孤命的部队宣布歼敌十万,陈词也宣布以雷霆之势歼敌一万,其余倭军见形势不对就跑了,我军乘胜追击。一夜之间,东瀛人发兵攻打下相和淮阴,皆以惨败告终,人们可不知道东瀛人是不是佯攻淮阴,还以为东瀛人是趁夜大举入侵,结果被桃止山义军给半路打一个出其不意,只好逃走;人们怀疑,如果不是陈词和陆仟的兵马太少,假如他们也有林孤命那么多的兵马,未尝不能歼敌数万人。因此,陆仟和陈词可谓是成了保卫淮阴的大英雄,无数百姓争相出来迎接,敲锣打鼓,献上粮食和横幅,城楼上,上将军颜跃脸色铁青,愤恨的看着这一幕。他是又后怕又愤怒,后怕的是东瀛人居然试图夜袭淮阴,愤怒的是桃止山义军和陈词私自出兵,也不打招呼,军功都被他们捞了,自己拥兵十来万,还得被人暗骂不敢出兵,不然都像林孤命一样歼敌数万了。 徐州城。 与淮阴和下相的百姓欢呼雀跃不同,习深愁眉苦脸,得知消息后愣是两天两夜没睡觉,茶饭不思,整日惶恐不安,他愤怒之余,又是无可奈何。习深愤怒的是陈词和陆仟不听指挥,竟然私自动兵,给予了东瀛军沉痛一击,无奈的是没想到上杉祁说话不算数,竟真的要出兵伐淮阴。不过,上杉祁的惨败倒是让习深觉得诧异,感慨林孤命用兵如神的同时,又觉得上杉祁真乃言而无信的小人。现在习深畏惧的是陈词和林孤命通过此战把上杉祁打毛了,他怕上杉祁怀疑是自己泄露了军情,玩一出就将计就计,怀着这种沉重的心情,果然,他接到了上杉祁的密信。 习深打开密信研读,如释重负,上杉祁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信笺里表示,希望习深修书一封,启奏朝廷,以陈词驸马爷、丞相之子的身份,暗中勾结桃止山贼军,图谋社稷,玩一出离间之计。 习深看着信纸,陷入了沉思。不管站在哪个角度,他习深都是要对付陈词和桃止山贼军的,其一,陈词有一定可能掌握他通敌卖国的证据,不可不除;其二,桃止山贼军乃是贼,他习深是断然不会和贼合作,再者,如果让桃止山的义军在吴越战场取得了卓越的军功,获得了百姓支持,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讲,做这件事都是只有利益而无弊端,习深当即修书一封,唾沫横飞讲述陈词和陆仟是如何暗中勾结,目无军法,虽歼敌一万,但因为他们不执行军令,以至于贻误了战机,让淮阴军痛失歼灭大部分敌人的机会。 他埋下了种子,剩下的,就是等待种子慢慢生根发芽了。 …… 下相郡。 中州铁军驻地,中军大帐。 前几日的战事,因为有林孤命的指挥,以微末代价歼敌九万,可谓是沉重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振奋了军心,各部将士都盲目信服林孤命,认为此役他功不可没,简直是料事如神。 大帐内,酒香扑鼻,众将士捧杯酣饮,大口吃肉,好不痛快。经过此战,让各路兵马彻底折服于林孤命的作战指挥能力。 林孤命正襟危坐,端着酒坛子,豪爽笑道:“诸位将军,我已启奏了朝廷,监国和皇后对这次下相之战甚为重视,下了诏书,要犒劳三军,诸位出兵,皆有功劳,皆有赏赐。” “多谢将军。” 众将士敬酒,感慨真是跟对人了,刚来吴北,就赚到了军功,若是长此以往,日后收复了失地,加官进爵,荣归故里,指日可待啊。 有将军说道:“将军,淮阴的陈家军和桃止山匪军,也在那日歼敌了一万,将军如何处理?” 毕竟再怎么说,陈词和陆仟也打击了敌人的气焰,充耳不闻不行,无法向联军交待。 林孤命颔首,他得知陈词率领部众秘密出城五十里在一线天埋伏了数日,便知道此人极其不简单,是一个可塑之才。但是朝廷递来的封赏书上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林孤命也知道是碍于陈词和陆仟的身份。林孤命是军人,不参与政治,但也深知要在京城那种地方混迹,不站队是不行的,就例如林氏,虽是忠于皇室,从不站队,但这次例外了,因为当朝皇后乃他的姑姑,小皇子严格来说还是他表弟,不站队不行了,可偏偏丞相辛无忌自诩清流,死不站队,这就以至于他树敌太多;其次,陆仟是桃止山的义军,说是义军,实际上在朝廷眼里,那就是反叛军,贼军,是草寇,朝廷不趁机剿灭这股草寇已经是大恩大德,还想要赏赐? “嗯,鉴于这次陈家军和桃止山军的骁勇,朝廷表示赏赐万金,良马千匹。”林孤命打算自己出资,他不能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 众将士闻言都是皱了皱眉,他们也猜到了林孤命要自掏腰包了。 林孤命选择揭开这个话题,“诸位将士,我等奉旨聚义吴越,是为剿贼,匡扶社稷,我不管其余人是怎么想的,但在座的诸位,都食大凉君禄,蒙受皇恩,当竭尽全力,驱逐倭寇。” “竭尽全力,驱逐倭寇。” “竭尽全力,驱逐倭寇。” 众将士齐声高呼。 林孤命的感染力极强,他一挥手,众人便安静下来,他严肃说道:“如今我军大捷,倭寇士气萎靡,当一蹶不起,我大军振奋,当一举南下,收复吴南,传我军令,命淮阴、海州、瓢城各部出兵,组成进攻线,南下剿贼。” “遵命。” 林孤命可不是胆小如鼠之人,既然围杀了倭寇,便要乘胜追击,而不是捞了点功劳就沾沾自喜,等待东瀛人休养生息再卷土重来,他深入吴越,是为了剿贼,是为了建功,而不是来混日子,他要携带着不世之功勋回归京城,为自己的表弟登上皇位,也为了自己的仕途。 淮阴城。 吴王收到了林孤命示意各部抽调兵马组成进攻线南下讨贼的消息,吴王可谓是非常激动,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如果再不收复失地,来年他将没有军饷下发给将士们,谁还肯为他买卖?再者,吴王还欠下户部一大笔借款,来年利息昂贵,他若无力偿还,只能被引渡回京,接受盘查,说不定这一身爵位就没了。所以,吴王得知调令的第一时间,就积极备战,他这次打算投入七成的兵力响应号召。 和吴王的亢奋不同,吴北上将军颜跃就脸色铁青太多了,这样的事情他是做不了决定的,只好书信习深,习深得知后,思索再三,让颜跃出兵五万跟在后面,一切以保存实力为主,见形势不对,不要恋战,马上撤兵。有了府君大人的命令,颜跃也松了口气,表面上开始备战,实际上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海州,听到林孤命的调令,不论是燕昌还是达克,都没有响应的打算,但毕竟是盟军,所以他们也就在各军抽调了10旗,总计兵马月60旗,算是盟军中出兵最少的势力。 瓢城,这些南方的兵马听到林孤命打赢了胜仗,朝廷下发了不少的金银马匹,都是心窝子痒,也想跟在林孤命屁股后面捞军功。不过这些将军没有吴王那么迫切和亢奋,也没颜跃那般自私和自利,更没达克和燕昌那样不放在心上,他们的态度一般,同意出兵1\/3。 也就是说现在的林孤命,真的是一呼百应,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习深夜里辗转反侧,苦思许久,还是打算修书一份,传给上杉祁,让他做好备战准备,毕竟他是不愿看到盟军把东瀛人赶出吴南的。 下相,习深的密信被林孤命截获,他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冷笑一声。副将林开河恼火道:“这个习深,两面三刀,卖国贼也,将军,依我看书信一份禀奏朝廷,收了他的爵位。” 林孤命一挥手,嘴角上扬,笑道:“不,有这枚棋子,也是我在东瀛人的眼睛,留着也好,既如此,那便就将计就计。” …… 广陵城。 上杉祁收到了习深的消息,对于林孤命即将调兵遣将大举南下,早已在他预料之内,因此他不慌不忙,因为他早就做好了战斗部署,只等瓮中捉鳖。 “阁主,海陵主将不愿退兵,该当如何?” 宫本俊走来,低声询问。 上杉祁下令让海陵守军撤退至广陵方向,然,海陵军主将竹下止息不愿这般不抵抗撤离。 “这是军令,不撤兵者,革除了他的军职。”上杉祁平淡道。 宫本俊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战而退,将海陵拱手让给大凉盟军?” “是。” “欲使敌人灭亡,必先使其膨胀。” 第83章 丞相大人,锒铛入狱 第83章 丞相大人,锒铛入狱 中州,京城。 早春的宫城真乃人间天堂,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潺水娟娟,万物复苏。这恢弘的皇城屹立东都四百年,经过历代君王的扩建,搜罗了天下各地的花卉和绿植,一到了早春,生机盎然,步入其间,眼花缭乱。冬雪消融了,小皇子执着鱼竿在宫内小湖垂钓,抓耳挠腮,好不容易鱼儿上钩,一看是一条锦鲤,小皇子有些不舍,但想起黄石说的,有色锦鲤不能吃,再好看也不能吃,抓到了只能放生,要钓黑色鲤鱼。小皇子姬过叹息一声,他坐了一上午,钓上岸了了四五条锦鲤,不得已,只能都给放了,重新去钓,这下,他都没什么耐心了。 小皇子悄悄咪咪回眸看了一眼正在小憩的黄石,犹豫再三,还是叫醒了黄石,黄石醒来后,见小皇子一脸委屈,不禁轻笑,刮了刮他的鼻子:“殿下,怎么了?” “我钓不到,黑鱼不上钩,都是彩鱼。”小皇子黯然。 “殿下,做事总是要讲究耐心的,这天下就像是湖泊,众生像是鱼儿,您是执竿者,若这点耐心都没有,怎能成大器?” “可是,彩鱼也是鱼啊,也能吃,只是味道稍微逊色了些。”小皇子不甘,还想反驳一句。 黄石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哈哈大笑,“殿下,彩鱼再漂亮,口感终究无法媲美黑鱼,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替代的,是就是,不是,永远都不是。” “那好吧……” 小皇子无奈,只好焉焉地继续钓,只是没什么兴致。 这时,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走来,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呈上一封密信。黄石接过,示意那锦衣卫退下,从始至终二人都没有交流,因为怕叨扰小皇子钓鱼的雅致。 黄石展开信纸,落款是吴州牧习深。 习深在信上,义正言辞谴责陈词勾结桃止山贼军,图谋不轨,私自动兵,虽歼敌一万,但使得大军贻误了战机。 黄石眯起眼,习深打什么算盘他当然是一清二楚,不过,他乐于看到那一幕,辛无忌此人,和百家逆党有牵连,他早就视辛无忌为眼中钉、肉中刺。之前皇帝在位,他知道辛无忌深受皇帝喜爱,黄石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后来太安皇帝驾崩,朝中又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在争夺权力,为了避免这二位皇子笼络辛无忌,黄石也只能按耐住想法,现在,大皇子和三皇子都远走中州,朝堂之上也就他黄石独揽大权,是时候动辛无忌了。 次日一早。 百官群臣打着哈欠侯在宫门外,在京城为官就是这样,寅时就得起床,卯时就得侯在宫门前,若是每日都上朝也就罢了,百官也没什么怨言,关键是,宫里掌权的是不定时上朝,谁也不敢赌,万一正好自己不来的那一日宣布上朝,那该如何推脱? 恭亲王满脸堆笑,走到严冬身边,低下头:“严大人,中州铁军真是骁勇呀,本以为十几年没开出去作战,却不想战斗力依旧是这般恐怖,天下第一,名不虚传。” 林孤命一役歼敌九万,当然是传遍了京城。 严冬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当然知道恭亲王有攕位之心,此人心心念念那皇位,才是真正躲在暗中的豺狼虎豹,严冬看不上姬载,认为这种人难挑大梁,几十万中州铁军坐镇京城,他姬载这辈子想登上皇位,无异于痴人说梦。严冬冷不丁笑了笑:“前锋将军少年成名,统兵治军,乃当代武宗,等他替朝廷平定了吴越战乱,日后回京接受封赏,帅府理当由他执掌。” 恭亲王脸色微变。 岐山帅府的男人都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软硬不吃,那林孤命更是过分,对谁都绷着脸,恭亲王记得有一次自己花费万两金珠邀请林孤命去听潮楼享乐,林孤命虽没拒绝,结果看到了楼里藏着的女人,大都是从十四州各地搜刮而来的可怜人,林孤命勃然大怒,当即带兵查封了听潮楼,把金银充公,一干女人全部无罪释放,让恭亲王损失惨重,但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背地里怒骂林孤命阴险狡诈。严冬这番话就是在敲打他,让他知难而退,有铁军守卫皇权,就算是轮八辈子,也轮不到他姬载来当这个皇帝。 恭亲王讪笑一声,余光看到不远处柱子下站着的孤零零的消瘦的身影,嘴角一扬。 那是辛无忌。 太安初年的恩科状元,传言他文采斐然,对政治有着独特的见解,先帝诵读了他的文章,惊为天人,立马召他入宫探讨政治大事。后十来年间,辛无忌一路摇扶直上,平步青云,竟在五十岁的年纪登上丞相之位,堪称前无古人,他乃是读书人的榜样,凭借着读书真正做到了改变阶级。 可惜此人也是一身书生风骨,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鹰派和鸽派都无他的容身之所。当年荆州战事闹的天下纷乱,据说传出来的消息,辛无忌暗中与百家逆党有不为人知的勾结,据说墨家巨子都曾受过此人的恩惠,可惜苦于没有证据,刑部尚书盯着辛无忌这块烂骨头很多年,追查无果,只能放弃。再加上当年荆州之战结束后,百家逆党在朝廷百万大军组成的钢铁洪流下被击溃,从此销声匿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恭亲王缓缓走去,微微作揖,笑道:“小王拜见丞相大人。” 辛无忌面庞消瘦,年过六旬的他,看起来十分苍老,暮气沉沉,见恭亲王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辛无忌平淡道:“王爷,下官可受不了这等大礼。” 恭亲王也不客气,开门见山说道:“大人,前线传来的战报,前些日子您那儿子真是骁勇啊,带兵打仗,歼敌一万有余,斩杀了倭寇一名从四品的骁领,大功一件啊,看不出来,大人一身从文,本以为只会卖弄文人傲慢的风骨和词锋,却不想,血液竟还流淌着带兵打仗的才能?” 他的嘲讽意味十足。 说实话,辛无忌也很奇怪,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虽不是没有血性的柔弱男人,但论带兵打仗、冲锋陷阵,他那儿子还差了些胆识和火候。别看恭亲王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辛无忌心知此人不安好心,定是来找茬的,果然,下一刻,恭亲王的话让辛无忌脸色一变。 “大人啊,听说当年您进京赶考之时,曾和一名叫袁沛的书生结伴而行,你们二人之间还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件事呐,在京城茶馆里那些说书人总是添油加醋的渲染,小王也是听了好几个版本,不知是不是真呢?” 辛无忌脸色难看。他的确和袁沛认识,并且当初视为知己。 那年辛无忌进京赶考,一路走来,江山如画,可百姓却过得疾苦,田租国赋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从广陵出发到皖州,目睹了旱灾之下,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官吏锦衣玉食,铺张浪费,奢靡成风,当地官府宁愿粮仓里放任耗子滋生,也不愿意打开粮仓来赈灾,辛无忌一路走,一路觉得心中悲凉。那时,他结识了袁沛。 袁沛也是读书人,也是为了进京赶考。 二人的理想竟一模一样,本质上都是为了改变时局,让天下换一个面貌,他们想靠着自己的才华进入大凉帝国的政治核心,劝谏皇帝从政治角度进行变法和改革。但是,他们也有理念相悖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辛无忌高中了状元,袁沛却落榜黯然回乡的原因。辛无忌主张的仁政,以民为本,主张削弱地方权力,避免贪污徇私的现象。袁沛主张的是成立军政府,实现军民一体,对军籍家庭分土地,刺激经济繁荣和国家昌盛。袁沛的理念太过偏激,自然落榜。再后来,辛无忌就听说了太安四年三月,袁沛纠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好汉,在桃止山起义,揭竿而起,占山为王,招兵买马,举起谋反的大旗,京城的史官将此事记为“桃花之乱”。 “是真的。”对于这些陈年往事,不算什么秘密,辛无忌也没反驳。 恭亲王哈哈大笑,正欲开口,这时一小太监走来,宣布上朝,恭亲王只好把想说的话咽在肚子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辛无忌一眼。辛无忌心头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先是变得很难看,旋即,又恢复镇定,变得十分坦然。 “监国和皇后有令,宣百官上朝。” 群臣作揖,便跟着小太监进了宫门,一路上金銮殿。 自林孤命在下相取得大捷,歼敌九万人,百官就知道近期一定会召开国会,皇后可是林孤命的表姐,她岂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宣扬中州铁军的战绩?更何况,这还是中州铁军入吴越作战的第一战,必当大肆渲染其卓越的军功和本战的战略意义。 果不其然,群臣例行上报其政绩后,皇后就表明了此役林孤命的统战意识,当即大肆封赏,且命林孤命为讨贼军总督大元帅。 恭亲王撇撇嘴,心想老婆娘这就迫不及待了?战争才刚刚打响,就着急把自己弟弟扶持为总督大元帅?他只能腹诽小心站得越高,摔得越惨,哼哼,等着吧,要是这场战争给打输了,或者林孤命将盟军拖入了战争的漩涡,拖垮了朝廷的财政,到时候,哼哼,有你好受的。心中虽这般腹诽,但恭亲王面上却是笑吟吟的,还起身附和夸赞林孤命之骁勇过人,乃是当代帅才。 如果是往常,到了这里,就该退朝了,但今日罕见的,黄石幽幽开口道:“前几日地方州牧表奏朝廷,是有一些见解,说是咱们朝廷的大臣,和地方的势力有不清不楚的勾结啊。” 此言一出,群臣惊愕。 有许多私底下靠着自己的权势在地方州扶持傀儡大肆捞钱的都忍不住泛起一身鸡皮疙瘩,比如说公孙澜,他靠着自己户部尚书的职权,在十四州都经营着歌舞戏院,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干那行的,难免沾染灰色生意,什么走私妇女,拐卖儿童,那都是小的。像公孙澜这种,朝廷上太多了,当官?就靠着每年那点俸禄,能养活一家老小? 众官员都低下头,生怕被牵连,有人甚至忍不住暗想,莫非是政治上的敌人给告了? 黄石停顿了半响,幽幽道:“丞相大人,您说呢?” “嗯?” 原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百官如释重负,都是看向辛无忌,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冷笑着,原来监国和皇后是要开始着手处理丞相了啊,怪不得。也是,之前京城里有大皇子和三皇子,现在他们都走了,朝廷上还不是监国和皇后说了算? 辛无忌面不改色:“下官不知监国大人何意。” “你那儿子,和桃止山的匪军暗中勾结,可是打了一场漂亮仗啊,在淮阴城外长龙谷一线天歼敌一万。” 辛无忌平淡笑道:“犬子大捷,剿贼一万,是大功劳,不知监国大人的意思是?” “哼!”黄石眯起眼,杀气腾腾,“丞相大人,你儿子和桃止山的匪军勾结,沆瀣一气,本监国好奇的是,你儿子区区两千兵马,是如何能差遣桃止山匪军五万人的?听说大人和桃止山的反贼头目袁沛乃是至交好友,莫不是这么多年,你和那袁沛暗地里还有来往吧?若无瓜葛,桃止山的匪军凭什么听你那儿子的命令?” 辛无忌沉默,他知道,如果水是浑浊的,无论他如何能力去使得水变得清澈都是无济于事,所以,他选择了闭嘴。 见此,黄石冷笑,既然辛无忌识相,还免得废他口舌。 “来人,将叛贼辛无忌拿下,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立马便有两名锦衣卫上前,将辛无忌羁押在地,辛无忌自始至终没有反抗,任由两人将他扣押。 黄石又命人前去相府搜查证据,如此,浩浩荡荡的一场争对辛无忌的阴谋开始展开。 第84章 抄家灭门,一股清流 第84章 抄家灭门,一股清流 于冉是太安十年的武状元,深受先帝器重,后被火速提拔为京城禁军大统领,十万禁军,都由他管。前两年太安帝龙体欠漾,卧病在床,大皇子和三皇子私底下都来找过他,希望他能加入二位皇子的阵营,只要助他们登上皇位,定能赏赐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但都被于冉拒绝了。于冉是聪明人,深知人心,大皇子和三皇子许诺的虽然眼馋,但毕竟都是虚名,皇位最终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虽然小皇子年幼,但他母亲可是兵马大元帅林破军的外甥女,有岐山林氏执掌中州铁军,大皇子和三皇子想取得这个皇位太难,若不引兵入京城,想从林氏手里取得这个皇位,简直难如登天。 今天是个好日子,于冉刚从听潮楼出来,昨日有幸和一个东瀛女子探讨心经,醉生梦死,一早起来腿都是软的,心里正满面春风的想着……嗯,各路英雄豪杰都在吴越战场打倭奴,我呢也在打倭奴,只不过是在床上,也算是尽了一份微薄之力,正美滋滋想着回去怎么应付家里的黄脸婆,结果就收到了部下的消息,说是监国有令,命他率部彻查相府。 于冉闻言是大吃一惊,他和辛无忌私交不错,对辛无忌的为人也很是赞赏,但辛无忌太硬朗,不屑和他为伍,于冉早就料到皇帝驾崩的一日就是他辛无忌被革职查办的时候,果不其然,这一天真来了。惋惜之余,于冉也不敢怠慢,当即领兵出发。 “啧,黄石这老太监,真是一朝得道,鸡犬升天,连辛无忌都不放过,我这种人,怕是以后也讨不了什么好处。”于冉心里想着是不是要找个借口辞官?在京城待了那么些年,钱没少赚,女人也没少玩,他这些你就总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要懂得进退,要知道分寸。现在他正值壮年,就这么走了,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待下去,说不定哪天清剿的就是自己。 于冉也不站队,因为没必要站队,放眼中州,除了铁军,就属他禁军独当一面,谁敢为难他? 现在不一样了,该走,还是得走,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衣锦还乡了。 相府。 空荡荡的相府,门口栽种着梧桐,此时值初春,嫩芽清脆,管家正在打扫枯枝,见到浩浩荡荡穿着红色盔甲的禁军到此,管家一脸错愕,旋即默然,恭恭敬敬站在一旁:“拜见于大统领。” 于冉拿出搜查令,道:“监国有令,命我等搜查相府,还请配合公务,违者,就地处死。” 管家默默去推开朱红色的大门。 “搜。” 于冉翻身下马,看着禁军们一拥而上,他也抚着腰间佩刀缓缓迈步进了相府,偌大的相府,显得格外冷清,连一个仆役女眷都没有,于冉不由好奇,转身问道:“相府连个使唤的丫鬟和仆人都没有吗?” 管家苦笑:“之前是有几个,但都被大人遣散回家了。” “几个,到底是几个?” “丫鬟两人,仆役四人,算是我,总计七人吧。” 于冉有些不信,鄙夷道:“偌大的相府,只靠区区几个人,说出去谁信?你觉得,本都督会信吗?” 管家面色如常:“是这么多人,大人一年俸禄只有三千两白银,大多数都命人送到了广陵,没有太多维持周转的银钱。” 于冉沉默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谁相信在京城当官的,一年只靠俸禄活着?要真就只靠那点俸禄,早就饿死了,就例如说听潮楼这等奢靡场所,光是一夜潇洒,估计就得花上千两黄金,在京城当官,还是丞相,光下面的人打点,一年随便也能捞一笔吧?于冉不相信,打算亲自去看,他沿着相府搜了很久,连个像样的奢华的家具都没有,陈列的瓷器也是最廉价的,总之,整个相府,没找到贵重物品。最终,在相府搜查了一下午,只查到了米面三十但,白银五千两。于冉失望,大手一挥,又前往中州商会,想查一查辛无忌在钱庄的账目流水,结果发现他除了每年定期往广陵拨一千两白银,就再无其他记录。 于冉见此,暗自感慨,辛无忌,真乃一股清流也。 …… 林孤命被朝廷册封为二十八镇盟军大都督,统领全军,消息传遍了吴北诸城,原本他拿捏着粮饷,本就是无冕之盟主,现在更是坐实了封号。有人暗自感慨,出身名门望族就是好啊,朝中有人就是好啊,出来打仗,就是来镀金的,等回去以后,摇身一变,说不定就成了镇国大将军。林孤命指挥各郡兵马组成进攻线,随时待命,即将攻打海陵、广陵、润州三郡,各郡都在陆续作动员。 淮阴郡,原本不打算掺和这件事的陈词,就闲在了驻地,偶尔和陆仟一起喝酒,偶尔去府邸和吴王议事。陈词掌握了大量的烟丝,他走的时候没带什么粮食,就只带了黄金和烟丝,果然,现在因为吴南被东瀛人控制,吴王不能大量栽种烟草,再加上现在局势紧迫,陈词的烟丝一下就成了奢侈品,万金难求。陈词也不吝啬,抛售给吴北军队赚了不少钱,然,今日吴王告诉他一个惊天消息,辛无忌被抄家,于太安二十四年四月一日午时被斩首,万民哭泣,为其祷告,虽然朝廷坐实了辛无忌与袁沛有勾结,并且私底下和百家逆党有来往,但百姓都不相信,辛无忌的为人老百姓是看在眼里,一连数日,京城大街上都是百姓在游街示众,希望朝廷给辛无忌平反冤情,但闹到现在,始终是不了了之。 陈词得知消息,整个人麻住了。 他没见过辛无忌,对这个便宜老爹没什么感情,但现在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不用想,肯定是他和陆仟合作的事情被人利用了,以至于辛无忌被奸佞坑害。 公主得知了消息,也忍不住落泪,她对辛无忌感情很深,特意来安慰陈词,希望陈词振作起来,等平定了倭寇之乱,她一定要回京城,给辛无忌讨要一个说法,为他平反冤屈。 陈词以“丧父之痛”的名义拒绝出兵,各路将军都没放在心上,心想有你那两千人和没你那两千人都没什么影响,倒是你带着两千人去参战,到时候还得捞一笔军功,所以陈词不去,各路将军都是窃喜,至于辛无忌之死?众将军只怪辛无忌自恃文人风骨,惹了不该惹的人,那是纯属活该;陆仟得知辛无忌之死是因为他帮助陈词,然后再加上辛无忌早年曾和袁沛是故友,陆仟很自责,认为是他害了陈词的父亲,也果断放弃和盟军出兵征讨倭寇。对于陆仟的拒绝出兵,各路将军那就更不放在心上了,他们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认为陆仟是贼军,不配和他们并肩作战,再说,陆仟要是不去,正好落了个口实,日后朝廷的皇粮来了,林孤命捏着架子也可以直接不给,本来就不打算给,正愁找个借口,这不,借口来了? 太安二十四年四月五日,林孤命整合各路兵马,出兵约800旗,呈现战线,向广陵、海陵和润州攻去,讨贼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而上杉祁早已做好了准备,在广陵、海陵、润州三郡投入了兵马约650旗,大战一触即发。这也是吴州战场上,首次投入兵力最多、波及最广、伤亡最大的一次战役,史称“林孤命会战”。 此役,注定要有无数人在这片土地流血牺牲,也注定要扬名青史。 第85章 林孤命会战(一) 第85章 林孤命会战(一) 负责镇守海陵郡的东瀛将领是原隶属于东瀛九州军团的三品将领,东条五郎。此人也是信仰北辰剑道,乃是松井易的同门师弟,有着剑道七段的荣誉称号,可谓是青年才俊,他的军衔品阶也就比松井易低一级,本来松井易牺牲后,他是最有能力也最有资格顶替第二盟军统帅之职的将领。但就因为他出生寒微,家世不算显赫,在东瀛内阁和军府缺乏影响力,再加上缺乏卓越的战功,综合考虑下,内阁和军府为了这次战争的总走向,不得已只能空降上杉祁为第二盟军统帅。东条五郎在上个月就收到了上杉祁退兵的军令,他非常愤怒,海陵常驻兵马达到100旗,占据地利天时,又处于广陵与润州之间,地理位置优越,为什么要无故放弃?要知道,三郡之间唇亡齿寒,只要牢牢守住了海陵,敌军就不敢大举进犯,他不理解,也不明白。本来就对因为上杉祁错误指挥在下相和淮阴白白葬送了十万大军而憎恨上杉祁的东条五郎,得知上杉祁竟然让他放弃海陵,直接撤兵?这还了得?他上杉祁安哪门子心?因此,东条认为是上杉祁故意借机削弱北辰武士在东瀛的影响力,懊恼之余,东条决定死守海陵,他就不相信,吴南的东瀛第二盟军,其将军大都是信仰北辰剑道,还能让一个小千叶剑道的武士倒行逆施不成? 这几日,敌军的推进越来越近,已经在海陵城外三十里屯兵驻扎,恐怕大战就在最近。 郡守府,东条五郎看着沙盘地形图上插着的旗帜,眉头紧缩,这次来攻打海陵郡的大凉盟军,乃是以西域军为主,包含山西军、并州军、燕云铁骑、赵军、冀州军,以及一部分吴北军、吴南军,可谓是声势浩大,总计兵马不少于200旗,两倍多于己方,真打起来,就算是占据地利,也是九死一生,胜负难料。 这时,副将匆匆进来,跪下行礼,双手捧着一卷密信呈上:“启禀将军,大帅的信。” 东条接过,随意一瞥,不禁怒骂,狠狠把密信撕碎,“上杉祁,倒行逆施之徒,奸诈小人也!” 副将犹豫片刻,说道:“将军,撤兵吧,这是大帅的军令,他应该是有其他打算,将军。” “撤兵?撤哪门子兵?他上杉祁自私自利,能有什么打算?海陵有我镇守,要想拿下海陵,除非从本将尸体上踏过去,哼,他上杉祁真是慷慨啊,竟然让我撤兵,主动把海陵拱手相让给大凉军?”东条五郎斜睨一眼副将,副将低下头,不敢回答,他才冷声道:“传我军令,九州军,做好战斗准备,给我死守海陵,不计一切代价死守海陵。” 副将一个哆嗦,“可是……将军,这是大帅的军令,军令如山啊……” “放屁!他上杉祁真有本事,就拿着内阁和军府的文书来,别的都是扯淡,滚开,谁在劝我,推出去斩首警示全军。村上君,你什么时候这么贪生怕死了?” 副将语塞,只好唯唯诺诺退下了。 …… 广陵。 半个月前就让东条五郎撤离海陵,现在上杉祁发现东条五郎竟然还没有消息,又听到有谈资来报,说是东条五郎下了军令,命全军不惜一切代价死守海陵,上杉祁叹息一声,他盯着沙盘,苦思冥想,始终无法做决定。 宫本俊沉吟,“阁主,您下令放弃海陵,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认为上杉祁下令放弃海陵,是觉得己方兵力不足,毕竟己方兵马比大凉军低200旗,也就是差了二十万人,这是一笔很恐怖的数字,但仔细一想,也差不了多少。如果分散来看,三郡,也就每郡少七万人不到,再说,己方占据城池险要,有鼓楼和箭楼,未尝就怕了大凉军,他只觉得是上杉祁谨慎过了头。 上杉祁笑道:“宫本,战争,有时候也是心理上的博弈,厮杀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所对敌人造成的伤害可观。” “阁主,还请明示。” 上杉祁指着沙盘,说道:“你看,海陵处于广陵和润州之间,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但你知道为什么第二盟军只在海陵驻扎了100旗部队,而在广陵和润州都驻扎了不少于280旗军队吗?” 宫本俊沉思一会,“其一,海陵城面积相对较小,城墙低矮,四周缺乏天险,一马平川,驻扎不了太多的部队;其二,海陵位于三郡之间,若海陵出事,广陵和润州都能第一时间发兵驰援,可高枕无忧……” 上杉祁露出满意的笑容,点评道:“不错,事实正是如此。我让东条撤兵,留下一座空城给大凉盟军,其一,大凉军需要养活那城里的几十万百姓,如若他们不能做到像我们一样把老百姓当作猪来养,他们首先丧失了民心,可惜现在晚了,东条要撤兵,也什么都带不走了,甚至,很难在盟军的包围下安然无恙的撤兵;其二,东条撤兵后,将进驻润州,而我会从苏州再往广陵调100旗部队,这样广陵和润州就成了铜墙铁壁,饶是敌军如何攻打,短时间也很难打进来,而我军呈东西夹击事态,海陵方面随时都处于紧绷的战备状态,将陷入被动;其三,大凉军旗帜较多,虽有林孤命暂时统一了军心,但这都是表象,若是大凉军全部进驻海陵,时间一长,矛盾自然就凸显了,远的不说西域军和雪国军的隔阂,就说那吴州南北军队的摩擦,也不是短时间能愈合的。” 宫本听完,瞪大了眼睛,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道:“阁主,您这一手真是高明。” 上杉祁黯然:“可惜,东条没撤兵,倒是让我不得不改变战略了。” 宫本俊也觉得可惜,只能怒骂道:“东条五郎,虽有剑道七段的荣誉,但料想也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只会逞一时之痛快,怪不得内阁和军府不调他为统帅。” 上杉祁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东条五郎带着十万大军做无畏牺牲死在海陵的,所以,现在上杉祁陷入了困境。最坏的打算就是只能放弃东条五郎,让他带着十万将士不计一切代价阻击敌军,能斩杀多少算多少,也算对得起天皇陛下了。 …… 京陵运河,大凉盟军驻地。 林孤命自组建二十八镇兵马进攻线以后,日夜调动兵马,却迟迟不作进攻命令,无奈,大军只好就地扎营,形成战线,以每日练兵震慑广陵、海陵和润州的倭寇,这种压抑紧张的氛围虽具有感染力,但就像是一堆柴火被点燃,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是会熄灭的,当激情被消耗殆尽,人们的热血也就干涸了,战斗力将大打折扣。数日下来,林孤命始终没有进攻意向,盟军之中的异样之音也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居心叵测者,暗自扬言林孤命胆怯。其实林孤命原计划是第一时间讨贼,然,他收到了军情,发现了端倪,例如说广陵和润州都屯扎了大量兵马,但军事战略意义重大和地理位置优越的海陵,却只有十万兵马,林孤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沙盘前演练了数日,他在思考倭寇的军事计划。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来,林孤命定然会选择大举进攻海陵,其一,海陵地理位置好;其二,海陵驻扎兵力少,林孤命若强行进攻了海陵,盟军驻扎在海陵,不论是挥兵征战广陵,还是举兵征讨润州,都能以最近的路程,后勤补给和支援都能跟得上。但如果他林孤命真的这样做了,其一,在攻打海陵时,就会被广陵和润州合围,就算攻下了海陵,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恐无力再镇守海陵;其二,就算真的盟军驻了海陵,海陵在吴南,会使得盟军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内,进退两难,一则,将被广陵和润州的倭寇死死盯住,困守在海陵,二则,缺乏补给,此地距离吴北太远,补给的粮草容易被敌军截获。有人会问,林孤命不是打算同时进攻广陵、海陵和润州吗?既然有800旗大军,为何不直接攻打三郡?虽然,盟军数量比之倭寇要多上150旗,如果分散在三郡,差距就很可怜了,倭寇占据着城池,易受难攻,有天然的优势,如果强攻,势必伤亡惨重,最坏的结果就是全军溃败,最好的结果可能是勉强收复三郡,但己方损失惨重,元气大伤,那等倭寇从苏州、肃州甚至粤州调兵投入战场,那盟军只能无奈放弃刚收复的三郡,得不偿失。如果那样,赢取这场战争所付出的代价的沉重的,收复三郡也很快就丢失,没有任何实际性的意义,这和林孤命的战略目的相违悖。 这就是林孤命迟迟没有调兵遣将的缘故。 “上杉祁,此人不容小觑。” 林孤命只能这样评价东瀛第二盟军的统帅,在中州的时候,他就听说了上杉祁曾指挥东瀛第一盟军三个月灭亡越州的光辉事迹,知道此人非比寻常。后他亲自研究了越州败北的综合原因,觉得上杉祁有投机取巧的成分,因此也没觉得上杉祁有多么厉害,现在这初步交锋,大军尚未开战,上杉祁随意一个调令,便让林孤命陷入了被动,他才知道此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副将林开河默默看着将军在发愣,他虽也懂兵法,但对于目前的局势看得没有林孤命这般透彻。他认为,既要开战,那就狠狠打,便说道:“将军,既如此,我军何不分散开来,同时佯攻三郡,但在不同的郡投入不同的兵力,混淆敌军视听?” “这也是我正在想的。”林孤命点头,事实上,他能想到的除了这个方法,再无应对之策。 …… 广陵。 宫本俊例行汇报。 大凉盟军主将熄灭了热血和雄心,东瀛军也是如此,持续几天的高度紧张,想象中的大战并没有爆发,军心都出现了不少的哗动。 上杉祁盯着沙盘,暗道林孤命果然乃天纵奇才,此人若是就此发展,日后定然能继承岐山林氏那世袭罔替四百年的帅职,林孤命竟然能沉得住气,这份定力,非比寻常,很有魄力。上杉祁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盘棋,他暂时处于优势,料想那林孤命定然在思索破局之法,他也必须要赶紧指定军事措施。这时,他看向宫本俊,微微一笑:“宫本,倘若你是那林孤命,下一步,你该做什么打算?” 宫本怔了一下,瞅了一眼沙盘,支支吾吾道:“阁主,我若是林孤命,我早就命人攻打海陵了,海陵就十万兵,若以雷霆万钧之态,三日便可攻下。” 上杉祁笑了笑,“可你看,凉军到了现在,不也没有攻打迹象吗?” “是啊,不过我觉得,肯定是要打的,他们八十万大军出动,每日所消耗的粮草都是巨大的,后勤很难跟上,我觉得如果不打,他们早就退兵了,肯定是要打的。”宫本老老实实说道。 “嗯。” 上杉祁眯起眼,又看了一眼沙盘,目光深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设想,如果他是林孤命,当该如何?宫本给的建议是不错的,林孤命定然是不愿意灰溜溜撤兵,一则,这是二十八镇联军第一次大规模作战,此役,至关重要;二则,后勤和粮草补给问题,如果就这么退兵,他林孤命就要掂量掂量后果,上杉祁定会乘胜追击,杀一个主动权。所以,林孤命大概率是选择会开战的,那么他会如何开战?上杉祁将林孤命视为杰出将领,他知道此人谨慎,满腔韬略,深谙兵法,一定是要找一个最稳妥的打法,给予东瀛盟军一个沉痛打击。 东瀛军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占据了地利,且因为三郡组成防线,随时可以支援,这就让三郡牢牢形成了防线,无坚不摧。那么,林孤命首先要做的,就是分散三郡的兵力,想通这一点,上杉祁豁然开朗,当即吩咐道:“传我军令,主动出城,擂鼓出战。” “出战?”宫本虎躯一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出战,但切记,不可恋战,随便打一战,就撤兵,此役,主要是扰乱凉军军心。” “遵命。” 当日入夜,广陵城门开启,3旗骑兵浩浩荡荡出城,袭击大凉盟军驻地,运河一带,军营从睡梦中苏醒,各部将士急忙擂鼓鸣笛,率部还击,凉瀛首次冲突爆发,这一夜,双方各有伤亡,因为是突袭,且东瀛军撤退极为迅速,此役,东瀛军阵亡一百余人,被俘三十余人;大凉军阵亡二百余人,此役虽没造成重大伤亡,但却加剧了两军的冲突和隔阂。军中喧哗一片,许多将领认为正是因为林孤命下令按兵不动,以至于被东瀛人轻视,大晚上就敢出兵偷袭,一时间,林孤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 淮阴,陈家军驻地。 夜色下,陈词执剑,漫天大雨,滂沱无比,从天空中倾泻而下,他在雨中舞剑,一招一式,都用尽力气,挥洒心中的愤怒。 他和辛无忌虽然没什么感情,甚至从未见过,但得知这个便宜老爹被奸臣所坑害,蒙冤而死,陈词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就打上皇城,把那些狗官拨皮抽筋,奈何,实力有限。 在这种愤怒的情绪下,他的剑道竟短暂升华,触摸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似乎要攀登上的另一幅天地的门槛。 “嗡嗡嗡” 军营一角插在木案内的一排长剑鸣动,似感到了什么召唤,要随时冲出天际一般。 “驸马爷好武艺。” 这时,陆仟爽朗的笑声传来,那一排铁剑最终还是没有出鞘,黯然无光,陈词收了冬至,任由雨水冲刷他的身躯,体内那蠢蠢欲动的真气也平息下来,像是龙入大海。陈词随口一笑:“随便练练。” “驸马爷太过谦虚了,你这一手剑术,炉火纯青,精妙无比,没个十年苦修,怕是练不成这个样子。”陆仟由衷夸赞,原先他认为陈词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是读书人,真正让他忌惮的是陈词身边的三十扈从,尤其是那膀大腰圆的大汉子樊褚,没想到陈词的武艺也这般高强,也是,他乃是丞相之子、当朝驸马,什么精妙的内功心法,武林绝学得不到? “陆将军,发生了什么?”陈词当然知道陆仟不可能是单纯来找自己叙旧的,便故意扯开话题。 “走,进去说。” 正好,陈词也要换一身衣物,擦一把脸,便点了点头,等设下宴席,又有士兵端上来酒菜,陆仟才将盟军和倭寇对峙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还把前日里东瀛军夜袭盟军驻地也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他感慨道:“林孤命这个人就是太过谨慎了,瞻前顾后的,八十万大军怕什么,要是我,说不定已经收复吴南了。” 陈词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当了那个位置,八十万大军的总指挥权都在身上,肩膀沉甸甸的,一旦出现战略上的指挥错误,那就立于风口浪尖了,元帅,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知道林孤命那小子怕什么,八十万兵马,就算是八十万头猪伸着脖子让倭寇砍,那也得砍个三个月吧?不过这样拖下去,感觉打不起来,动员了八十万兵马,寸功未建,啧,林孤命下次要还想指挥大军,怕是没什么人会听令了。”陆仟裸露着胸膛,开怀畅饮。 这一点,陈词深以为然,但他却觉得此战必定会打,“等着吧,一定会打起来的,林孤命不想打,东瀛人也会打。” “为什么?”陆仟一愣,他认为东瀛人应该会选择避其锋芒才对,怎么会迫切开战呢?就算是前日的夜袭,他也认为是东瀛人给的盟军一个下马威,并不是挑衅,意图开战。 陈词意味深长笑了笑:“其一,如果此战盟军退兵,再难形成这样统一的战线,东瀛人将很难有机会发动大型战役;其次,现在林孤命是被夹在火上拷,进退两难,东瀛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再者,林孤命也定然要打,此战不打,他将沦为笑柄,日后再无可能重整盟军,他必须要打,还要痛痛快快的打,要打出一个赫赫战功。” 陆仟闻言,心中赞叹,只觉得陈词真是文武双全,便说道:“那驸马爷觉得,谁赢?” 这个问题,陈词不好说,现在双方都是旗鼓相当,不过最坏的结果就是双方血战,都拼得个一干二净,最终不了了之,不过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 前日的夜袭,虽没对大凉盟军造成实际损失,但却影响了士气,军中越来越多人对林孤命的优柔寡断提出了质疑。原本,盟军气势汹汹,声势浩大,吓得东瀛军不敢出城,现在倒好,东瀛军不敢出城,还派了区区三旗兵马来挑衅偷袭,这不是赤裸裸的轻视?众将士都憋着火,这半个月总是吃不好睡不好,都紧绷着神经,要是林孤命再不宣布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林孤命也知道这个结果,在总结了全部的可能性后,林孤命当即下令,命西域军和雪国军为首的两方势力攻打润州,吴州军攻打海陵,他则带领大军其余大军主力攻打广陵。他的做法更令人质疑了。其一,雪国军和西域军两方势力隔阂已深,根本就不会配合,所谓攻打润州,无非是驻扎在润州外,不主动进攻,就被动防守,简称“围而不攻”,理论上,如果一般的将领,肯定会被以西域军为首的山西军和并州军,以雪国军为首的冀州军和赵军分开在其他郡,才能完美利用兵力协同作战,但林孤命偏偏反其道行之,让人看不懂。再说吴州军,吴州南北两军总计也只有125旗,比海陵东瀛军多25旗,根本没什么人数优势,这如何能攻得下海陵?倒是他林孤命,亲率大军,至少约55万人,攻打广陵,让人暗中怒骂林孤命真是好大的私心,拿着大军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争夺军功。 但是,军令如山,各部也只能无奈配合。 第86章 林孤命会战(二) 第86章 林孤命会战(二) 林孤命下发的军令,虽被各部将军唾弃,但执行倒也彻底,军令贯彻在全部队之间。这就造成了一个局面,其一,达克和燕昌虽带领大军攻打润州,但这二人为了私欲都秉承着摸鱼划水的理念,能不主动开战就不开战,就让大军把润州围着个水泄不通,倭寇要打,那就痛痛快快的打,随便打一下就撤,反正不主动去开战;吴王和颜跃攻打海陵,这二人可谓是心有苦水,那就是兵马不足,根本无法和海陵的倭寇血战,只能守在城外,围而不攻,是不敢主动进攻。但是林孤命的部队不同,他调集了中州铁军、皖州军、青州军、山东军、荆州军、楚军、益州军、夜郎军、南诏军、巴蜀军、湘州军、粤州军、桂州军、闽州军、赣州军、江西军共计十六镇兵马55万大军,攻伐广陵,呈现势如破竹之态的决心。这些南方群雄,对林孤命的军令,虽然心里不屑,认为林孤命自私自利,只为自己建功逞能,但也抱着私心,没有多说,心想跟着大部队,既能捡漏,还稳妥,不至于孤军奋战。 广陵。 上杉祁得知了林孤命的军令部署和作战企图,心情沉重,“林孤命,不愧为一代将才,此人断然不容小觑。” 所谓外行看热闹,上杉祁作为将领,统领百万大军,他一眼看出了林孤命的战略部署的目的。林孤命重点是要攻打广陵,且是以不惜代价收复广陵,他攻海陵和讨润州是假,只为拖延,实则是全部重心都放在广陵上。 大凉盟军内部本就是一团散沙,许多将领听调不听宣,比如西域军和雪国军为首的几路兵马,林孤命这番战备安排,杜绝了这种现象,真可谓用兵如神。 原本是上杉祁施加给林孤命的压力,现在压力又回到了上杉祁身上。 这次战役,是双方指挥统帅的博弈,究竟谁棋高一筹,还是未知数,现在林孤命这一步棋走的,让上杉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阁主……”宫本忧心忡忡,敌军两倍于东瀛军,即使占据了地利,也很难赢取战争。 上杉祁叹息:“假若东条五郎听我号令,撤兵至广陵,我军也不至于陷入这样的被动。” “阁主,是那东条鼠目寸光,现在好了,将祸水引到了广陵,他倒是安全了,该死!混蛋!”宫本恶狠狠说完,又露出愁容:“阁主,眼下该如何?” 宫本是想劝谏上杉祁,干脆撤兵算了,往金陵方向退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牢牢掌握了海陵和润州,日后随时能打回来,上杉祁看出了他的企图,哑然失笑,他指着沙盘上的旗帜,说道:“宫本,广陵不同于海陵,广陵若是失守,海陵和润州也会接连失守,我军想再打回来可就难了。” 宫本咬紧牙关,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凭借26万大军,如何抵御55万大军?而且还是骁勇的中州铁军为首,此役之艰难,已经可以预料。 上杉祁闭目沉思,问道:“凉军现在抵达了哪里?” “城外十五里处,在修建工事。” 动辄数十万人的战争,可不仅仅是直接厮杀那么简单,如果真是那样毫无章法的血战,双方都会损失惨重,如今林孤命借用人和,上杉祁占据地利,双方都不肯放过这个优势,定会不断扩大自己的优势,取长补短。按照林孤命修建工事的进度,最迟三日,就会大举进犯广陵,届时,战争将彻底开始。 “传我军令,武装箭楼、城楼、鼓楼,不惜一切代价死守七日。” “宫本,七日,这是我给你的最低期限,守住七日,你便是功臣,我会给你狠狠记上一功。” “若是不足七日,你就切腹自尽吧。” 宫本见上杉祁从未有过的严肃,也严肃起来,弯腰执礼:“遵命。” 上杉祁盯着沙盘地形图上属于海陵的方向,此役,若想取得功绩,突破口依旧是在海陵,现在他倒是希望海陵的东条五郎真能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死守海陵了。他有十万兵马,吴州南北军队有12万兵马,他又占据地利形态,再者,东瀛人的单兵作战能力强大,如果东条五郎能突围,再顺势进攻林孤命,那么就能冲散林孤命的部队,给广陵争取时间。只是……东条五郎对他上杉祁有偏见,如果他效仿燕昌和达克,坐岸观火,那这一战就会陷入泥潭。 他已经秘密下令金陵守将,发兵五万支援广陵,路程需要十日,只要宫本能拖住七日,战争的走向就会改写。 …… 润州郡外三十里。 润州以西南防线,被西域军、并州军和山西军控制,铜墙铁壁,放不走一只苍蝇;润州以西北防线,被雪国燕云铁骑、冀州军和赵军把控,无坚不摧。润州的守将田角信野观望了数日,见凉军既无进攻迹象也无退兵企图,他心窝子痒,心烦意乱,派了几旗精兵去阻击,但都被打了回来,田角信野得知来攻打润州的是为大凉镇守西域和长城边关的军队,心里凉了半截。要知道,西域军和雪国军是仅次于中州铁军的部队,十分骁勇,兵强马壮,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好不逊色东瀛士兵,若是战场厮杀,更是有以一敌十的气概。万幸的是这些士兵就驻守在防线,不进攻,也不撤兵,就像是来“游山玩水”的一般。田角心里一清二楚,西域军和雪国军是拥护大皇子和三皇子的部队,他们不肯为以拥护小皇子为戴表的朝廷势力效命,这次来攻打润州只是走个过场。但是,田角心里着急啊,他听说了林孤命率领了55万大军攻打广陵,广陵要是沦陷,接下来海陵和润州将孤立无援,被攻下是跳板订钉迟早的事情。田角一方面庆幸盟军不主动攻打他,双方就这么进水不犯河水,一方面又懊恼这两帮人堵在必经之路,让他无法发兵支援广陵。 城楼上,田角信野眺望着城外极远处上空弥漫的硝烟,那是做饭的炊烟,他只能暗中为广陵祈福。 海陵。 东条五郎得知来进攻海陵的是吴州本土部队,不免升起了轻视之心,他暗中不屑,吴南的军队不堪一击,真正强大的部队早就死在了苏州和金陵,剩下的都是和吴王一样贪生怕死的软蛋,他心里这么想着;再说那吴北的军队,更是一群酒囊饭袋。除此之外,得知来攻打海陵的军队只有120旗,他更是狂喜,本来都做好了和海陵共存亡的心态,不成想,老天有眼。 副将走来汇报说是林孤命引兵五十万万,兵临广陵城下,战况迫在眉睫。 “关我啥事?” 东条冷笑。 副将沉吟一会,犹豫开口:“将军,再怎么说,广陵的部队也是我第二盟军的主力,都是东瀛男儿,我等都为了天皇陛下效忠,当同心协力,将军,还请放下私人恩怨的好。” “他上杉祁让我不战而退,放弃海陵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副将又低声说道:“也许,大帅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让我们放弃海陵保卫广陵?” 东条一愣,确实,还真有这个可能,但他东条五郎自恃身份,知错改错,就是不会向上杉祁这个小千叶剑道流派的人认错,于是冷嘲热讽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那你说怎么办吧,现在也晚了,我也走不了了,真是有心而无力。” 东条五郎本身就对上杉祁有很大的成见,如果此役因为上杉祁的错误指挥而使得广陵沦陷,盟军兵败,那么再加上三月上杉祁秘密调十万大军突袭下相和淮阴被全歼,连续两次兵败,都是因为领袖的错误指挥导致,那么上杉祁一定会被军府和内阁联合弹劾,这正是东条五郎乐于看到的,他巴不得坐山观虎,要是上杉祁技艺不精被凉军活捉俘获,那才是他一身之耻辱。 副将知道东条在想什么,对于这种东瀛民族内部的自耗,副将只觉得惘然和可惜,最值坐收渔利的只会是凉军,为了大局考虑,副将不得不跪下,东条见副将一声不吭跪了下来,有些不悦,冷淡开口:“做什么?” “将军,末将知晓将军和大帅不和睦,但眼下凉军来势汹汹,广陵与海陵唇亡齿寒,若广陵沦陷,凉军必当剑指海陵,届时,我军危矣;其次,驻守广陵的大军皆是我第二盟军的子弟,都是一家人,将军,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刻,还请将军不计前嫌,出兵相援。”副将语气诚恳,声音铿锵。 这话也对,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自己人再怎么闹矛盾,都无伤大雅,都是自家人的事,但不管如何,也不能让敌人给钻了空子捡了便宜。 东条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看不惯上杉祁,看不惯一个小千叶剑道流派的武士对第二盟军指手画脚。见副将主动请命,东条也不再优柔寡断,当即说道:“传我军令,大开城门,进攻吴州军。” 吴州军,东条从未放在心上,他一贯保持轻蔑的态度认为吴州军都是一群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之人,最骁勇最有血性的吴州部队早就在苏州和金陵阵亡殆尽。再者,吴州军内分南北,两边素来不和,虽然敌军略高己方,但东条不放在心上,他认为,凭借己方骁勇且高贵的东瀛武士全军出击,定能将什么吴州军击溃。 …… 海陵外吴州联军驻地。 这一次攻打海陵,吴王相当重视,调遣自己麾下目前最得力的一员猛将徐骁亲自上前线指挥战事。徐骁,字峰峦,原海陵军总督,他曾在海陵统兵十余年,论资历,和余昌龄是一个辈分的。吴王命徐晓引兵作战,有诸多考虑。其一,徐骁原本就是海陵总督,他和他的部队对海陵的防御工事和周边地形十分熟悉,比东瀛人还熟悉;其二,徐骁以及徐骁的部队都是海陵守军,对海陵有独特的情怀,对驻守海陵的东瀛人深恶痛绝。综合以上两点,让徐山亲自引兵作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此时此刻,中军大帐内,徐骁面色难看,一脸怒容,正和一个吴北军的将领争执,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就差点撸起袖子开打了,幸好二人都是吴州联军的高级将领,现在大敌当前,己方因为意见不合真打起来了,那看笑话的可就是东瀛人了,所以,二人愤然,彼此气冲冲地坐在沙盘的两侧,谁也不看谁。 这次习深调来作战的将领叫沈剡,乃是原淮阴军总督,论军衔和地位,他和徐骁不相上下;但抡起资历,沈剡是后起之秀,家世显赫,这将军之位怎么来的都有待考究。徐骁不同,他的军职都是靠着在战场上厮杀积攒的滚滚人头赚来的军功,最终逐渐晋升,他看不起沈剡这种纨绔子弟,依仗着家世和背景,不知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在吴州牧那里购来的军衔,这次二人争执的原因就在于军令不合。徐骁建议强攻海陵,他对海陵的防御工事十分熟悉,知道海陵的薄弱点,只要大军联合一点强行进攻,收复海陵最多只需三日;然,沈剡却不以为然,他认为眼下林孤命的部队攻下广陵是时间问题,强攻海陵只是徒增伤亡,与其如此,不如就围了不攻,效仿燕昌和达克,只要等广陵沦陷,海陵和润州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届时,在与大军联合下,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海陵。徐骁闻言怒骂沈剡鼠目寸光,贪生怕死;沈剡也反过来嘲讽徐骁贪功冒进,为了那小小的军功不惜拿将士们的性命去开玩笑,总之,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吵到最后,沈剡一挥袖口,讥讽道:“你要真有那么厉害,怎么当初不放一箭一出一兵就把海陵拱手让人了?你要真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去强攻?说,你什么居心,你是不是想诓骗我,让我吴北大军当卒子去给你们当垫脚石?你好狠的心啊。” 徐骁脸涨红成猪肝色,这一番话可谓是奚落意味十足,被自己眼中的小儿如此侮辱,老将徐骁勃然大怒,祭出长剑,“小子,休要挑拨离间,老子上战场杀敌之时,你还在襁褓中喝奶呢,再敢出言不逊,我宰了你。” 沈剡见徐骁动怒,不俱反笑,他一把扒开盔甲,露出自己的胸膛,“来,往这里砍?好啊,徐骁,看不出来你真是一个白眼狼,我乃是淮阴总督,我家府君大人好心好意让我撤军淮阴,把淮阴让给你们吴王落脚,你却好,虚情假意,意图诓骗我利用我军冲锋,奸计不成,还想杀我?来,往这里杀,若是你没胆子杀我,那就是软蛋一个。” 徐骁怒火中烧,见被这般嘲讽,眼睛都红了,“黄口小儿,那本将就宰了你!” 说罢,他替剑就刺,不带一点犹豫,沈剡见徐骁动真格的,吓了一跳,慌忙一个翻滚躲避,徐骁在后面追,大营里一众武将看得瞠目结舌,徐骁在后面追,沈剡在前面跑,如同丧家之犬,一时间,大帐内鸡飞蛋打,乱作一团。沈剡变了脸色,边跑边怒斥道:“徐骁,你吃撑了狗胆,真敢杀我,你等着,等回了淮阴,我必将此事禀报府君,你等着被军法处置吧。” “格老子的,就算是被军法处置,老子也要先宰了你这出言不逊的小儿。”徐骁眼睛都红了,面目狰狞,无人敢拦。 眼看好几次险些差点被徐骁的长剑砍到,沈剡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怒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他拦下来啊。”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去说好话。 徐骁也只是被逼急眼了,见一帮人来阻拦,于是也妥协了,只是依旧红着眼,叫嚣着:“狗兔崽子,来啊,别跑啊,看老子敢不敢宰你。” 沈剡喘着粗气,见徐骁被人控制了,也休息起来,不服气道:“你等着吧,老子不告你,我誓不为人。” 见沈剡还敢嘴硬,徐骁又怒了,怒吼一声,挣扎了一下,将数人踹开,提着长剑又冲了上去,势必要给沈剡一点眼色瞧瞧,“杂碎,别跑!” 眼见徐骁被逼急眼了,动真格的,沈剡也顾不得那么多,开始狂奔,结果大营太小了,险些被徐骁追上,他只好跑出大帐,就这样,在数千士兵目光灼灼下,上演了一波徐骁提剑追沈剡。徐骁如同猛兽,红着眼,浑身迸发杀气,横冲直撞,数千将士愣是不敢阻拦,眼看要被追上,沈剡也红了眼,火道:“给我拿下,此人疯了,拿下!” 众将士一听,都冲了上去。 徐骁随意砍翻几个士兵,呵斥道:“我看谁敢,滚开!” 沈剡也怒了:“等什么,干什么,这是军令,给我把此人拿下,拿下此人者,赏百金,赐马百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都是沈剡的部下,许多人都开始蠢蠢欲动,须臾,数千士兵呈现天罗地网,就把徐骁给摁住了,徐骁双拳难敌四手,被扣押在地上,疯狂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瞪着沈剡,“狗日的,放开我,你等着,你要么宰了老子,不然老子宰了你。” 沈剡见徐骁被控制的不能动弹,松了口气,居高临下看着他,“老不死的,你敢杀我。” “老子要把你拨皮抽筋!来啊,你最好别放了我,不然老子第一个杀你。”徐骁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剡,恨不得把沈剡大卸八块。 沈剡见周围都是自己的人,又看徐骁不像是开玩笑,如果真把徐骁放了,岂不是放虎归山?于是,沈剡也严肃起来,走过去,祭出宝剑,抵着徐骁的下颚,冷冷道:“老将军,你最好冷静一下,如若不然,我的刀子真的是不会长眼睛的。” 徐骁狞笑着,不屈的扬着头颅,朝着沈剡啐了一口浓痰。 “呸。” “放肆!” 一群士兵大怒,徐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这么侮辱自己的将军,这还了得? 沈剡思前想后,觉得不能就这么把徐骁给放了,不然按照徐骁这火爆的脾气,说不定真能做出什么举动。沈剡心想,不如把徐骁给废了算了,砍断手脚,废掉经络,毕竟自己占理,真闹大了,府君大人自然不会胳膊肘往外拐。沈剡又觉得这样不行,留着徐骁的性命,总是隐患,他断了四肢,生不如死,但还有嘴,还能说话,日后真闹大了,他一张嘴胡说,自己还得费力解释,说不定还让他倒打一耙,于是,沈剡思前想后,有了主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徐骁给宰了,到时候该怎么说,还不是靠着自己的一张嘴? 见沈剡不说话,阴沉着脸,徐骁冷笑:“兔崽子,说话,怎么,不敢杀我,也不敢放我?” 沈剡冷笑,大手一挥,“徐骁,你目无军法,以下犯上,无故袭击我,乃是大罪,本想留着你的性命去建功立业,但你口无遮拦,屡次犯我,若我不斩你,难以服众。” 徐骁不屑,不仅不怕,还朝着沈剡又吐了一滩口水,叫嚣道:“来啊,斩我,你有这个胆子吗?” 沈剡也不再犹豫了,下令道:“传我军令,将叛贼徐骁,斩首示众!” 徐骁一愣,当即怒骂起来,什么污言秽语都在嘴里蹦出来。 当日,原海陵总督徐骁,因为与淮阴总督沈剡,意见不合,最终被斩首,血溅三尺。 此事在吴州军中引起不小的骚动,原本在等待将军去商讨攻城事宜的吴南军队,见将军迟迟不归,结果到了傍晚,吴北军队送来了徐骁的人头,吴南军队眼睛都红了,也不顾缘由,苦等一日,没等到将军带着战略部署来,而是等到了将军的人头,这是什么道理? 第87章 林孤命会战(三) 第87章 林孤命会战(三) “林孤命兵将虽多,然凉军中派系林立,所图不多,况且林孤命此人贪功冒进,军中有人不服管束,有人刚而犯上,有人贪而不智,有人专而无谋,有人果而无用。且不说南方兵马不思进取,得过且过,乃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并无大志,就则吴州军内部,也分彼此,军令无法统一,再者,大荒防线和长城防线的两路兵马彼此隔阂,势如水火,纵使林孤命引百万之众,这样的军队,何惧之有?” 广陵,上杉祁部下的一位将军分析着林孤命盟军之中的形势。 正得一帮人响应之时,有军士匆匆进了大营,行至中央,跪下行礼,“启禀元帅,海陵军情,吴州南北军发生冲突,正在进行大战。” “嗯?” 军士的一言,让大营内二十多位将军都怔了一下,不明所以,吴州军内部打起来了?上杉祁若有所思,一挥手:“发生了什么,你且细细道来。” “昨日,吴北军大将沈剡斩了吴南军总督徐骁,双方就此爆发内部冲突,战况愈演愈烈,保守估计,昨日距今一夜之间,吴州军内部死伤千余人,且战况还在持续。”军士不敢怠慢,将此事原委一五一十说出来。 大营内一众将军闻言都是愣了好一会,旋即狂喜,笑声一片。在这关键时刻,吴州军居然自己打起来了,简直是天赐良机,苍天不薄。有一将军洋溢着笑容,点评道:“素闻吴州南北两军不和,明争暗斗,果真如此。那沈剡也是人才,大战在即,竟主动先斩己方猛将,他难道不知道此举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吗?” “传我军令,书信海陵,命东条将军出城迎战,全歼吴州军。”上杉祁毫不犹豫下令。 “遵命。” 吴州军内部自己打起来了,这倒是出乎上杉祁的意料,他正愁该怎么破解棋局,却没想到习深献给他了一份厚礼。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上杉祁认为是习深在从中擀旋,不过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 广陵外十五里,盟军驻地。 林孤命看着眼前的飞雁书信,面色铁青,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该死,该死!沈剡此人,实在狗胆,放肆!” 一众部将都低下头,林孤命此时的状态太过吓人,杀机弥漫,深不可测的眼眸内是浓郁到极致定能杀气,他露出凶光,手中的书信化作灰烬。副将林开河赶马关切道:“将军息怒……” 林孤命胸脯波澜起伏,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愤怒,许久,他才镇定下来,但浑身上下再无之前的从容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寒芒,他火道:“沈剡,害我计策,真当死。开河,你且领命,率百骑前往海陵关隘,活捉贼将沈剡,我要以沈剡之首级祭我盟军之军旗。去!” “领命。” 林开河大踏步离去。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他们现在满心就一个疑虑,此战,到底还打不打? 林孤命盯着沙盘,他如此高明的战略部署,竟因为沈剡而痛失了战机,这可如何是好?此事实在怪不得林孤命,谁能想到沈剡竟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斩杀吴南军总督徐骁?徐骁之死,是此次战役中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是最大的变故。后世许多年后,有人翻开历史的卷轴,研读关于这个时代的历史,当试图寻找关于此战的资料的时候,在史官的笔锋背后,只能感慨徐骁的悲哀,堂堂江东名将,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马背上,没有死在敌人的埋伏下,没有死在酣畅淋漓的大战中,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中,死在了奸佞贼将的刀下。 徐骁之死,吴州军陷入内战,这无疑是让林孤命苦心积虑才营造的棋盘打破,好不容易掌握了一点战争的主动权,现在全部被沈剡葬送了。 林孤命仰天叹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爷爷的劝告。 恍惚中,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 林氏雄踞岐山四百年,执掌中州数十万铁军,扞卫皇权,历代林氏掌舵人都为中州铁军大都督、帝国兵马大元帅两个职位。何为兵马大元帅?四百年前,姬无涯从敦煌骑兵,统一十四州,建立大凉帝国,他将中州兵权交付林氏,曾在《大凉军律》中写道,若大凉生死存亡之际,天下各镇兵马都须听从林氏的最高指挥。虽然,“兵马大元帅”一职是虚职,严格意义上只在帝国全境作战的最高战时才有作用,但也是无上之荣耀。林氏也不负君望,忠心耿耿,四百多年来,换了二十四代君王,林氏始终不改颜色,一直是帝国最忠心的忠臣。到了这几代,林氏更是满门忠烈。例如现如今林氏的掌舵人林破军,曾有四个胞兄弟妹,除了林破军,都为帝国战死在了边疆,哪怕是林破军,也是功勋累累,立下了数不清的功劳;林破军有子嗣四人,男丁无一尚存,也都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死在了帝国各地,有的死在了大沙漠上,有的死在了草原,年纪最小的,也是林破军最疼爱的小儿子,十几年前死在了荆州江城,无法魂归故里。按理说,如果没有战争,林氏早该枝繁叶茂,可常年的战事,到了如今,岐山帅府可谓是冷清的可怕,林破军健在的孙儿,也只有长孙林孤命,幼孙林孤生了,世袭罔替四百年雄踞岐山的大家族,本该人丁兴旺,可到了现在,却冷清的可怕,更有甚者怀疑哪一天林破军撒手人寰,他那两个孙子还能不能挑起大梁,中州铁军是不是再无掌舵之人,从此被收回皇权了? 那是太安一十二年。 林及念战死江城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本就年过八十的老元帅,听到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直接告病不起,那是他最后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最心疼的儿子了。 在莲池起义前,林及念就主动请命出征荆州,想为帝国建功立业,收复社稷。太安帝拒绝了,他知道林破军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儿子,但林及念去意已决,找上了林破军,说林氏男儿无软蛋,既食君禄,当尽臣力,如今百家逆党起义,动摇帝国根基,中州铁军作为天下诸侯的执牛耳者,应首当其冲。林破军深知战场变化,想阻挠儿子上前线,然林及念铁了心要上战场,并且拿出了历代老祖的经历现身说法。林氏的孩子,就应该死在战场上,要为皇帝排忧解难,要第一个冲锋,要取得那不世之功勋,荣归故里,他不想让旁人看轻了林氏,他有自己的尊严和血性。最终,林及念上了战场,再后来,林及念身陷囹圄,带兵血战贼军,死在了江城,正是因为林及念之死,太安帝相当重视此事,立即书写战书,亲自调北方各路兵马组成联军赶赴荆州,也是那一战,朝廷百万大军组成钢铁洪流,粉碎了百家逆党企图颠覆皇权的阴谋。 那时,林孤命刚好一十八岁,投军两年,在军中名声大噪,颇负盛名。林破军夜里找上了他谈话,委婉劝说他为将者,并非是沙场征战,冲锋陷阵,也可以是排兵布阵,成为幕后的执棋者。战场变化诡异,危机四伏,哪怕是军神、战神,也不敢妄言说自己无敌、不败。 林破军只剩下两个孙儿了。 他不希望看到林氏断了香火。 少年林孤命哪里听得进去?他的父亲,大伯,三叔,四叔都死在了战场上,他们都是战争的一线人员,与将士们同生共死,他的几个堂兄弟也都死在了战场上,他怎能后退?他不屑,也不想,便直言告诉林破军,他一定要走林氏先辈走过的路,不会走其它的路。于是,林破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尊重孙儿的决定,便告诫道:“战争如泥潭,变化无常,没有人有必胜的把握,切记。” “那该如何赢取战争?” “以往数十年,你觉得我为何不败?” 林孤命沉默了很久,说道:“那是因为爷爷是‘军神’是‘战神’,论智谋,您深谙兵法,排兵布阵,都乃集大成者;论武艺,您枪法精妙,万军之中可取敌将首级;论兵马,中州铁军威震天下,举世无双……” 林破军却笑着抚摸少年的额头,“雁行,你错了。” “难道不是吗?” 爷爷是不败的斩神,天下谁人听到林破军的大名无不闻风丧胆? “为将者,无非天时地利人和,以往数十年,我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战役,我身为将领,能做的就是把己方的劣势一点一点变成优势,当棋盘上己方的优势逐渐多了,战争,自然取胜。但你要记得,战争如气候,变化莫测,谁也无法预料到下一步的变化,所以,万不能自满,在战争没有结束前,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终于,林孤命默默睁开双眼,他看到二十多位将军都满怀希冀地盯着自己,目光之中有迷茫、不解、坚定和疑虑。 “将军,还要依照原计划开战吗?”有将军询问。 “一切原计划行事。” 林孤命又看向中州铁军的一名将领,“你传我军令,令驻扎下相的铁军,全部出动,增援海陵,务必把海陵给我守住。” 那将军领命离开。 部署完毕后,林孤命脸色依旧难看,因为从下相郡到海陵郡,路途遥远,如果是步兵,所需的时间是非常大的,日夜兼程十五天都来不及,所以,下相的其他兵马就无法利用了。中州铁军有卷鬃踏云驹的加持,如果保持战力赶赴海陵战场,也需七日。七日,时间跨度太长了,谁也不知道变数有多少。他现在开始后悔把吴州军安排在一起了,如果把吴南军换成荆州军,可能这种场面就不会发生。 …… 淮阴,陈家军驻地。 陈词收到了吴王的邀请,前往淮阴。 吴王现在是心力憔悴,整日吃酒度人,徐骁是他现在的爱将,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他悲痛之余,只觉得世事无常。吴王现在是寄人篱下,在淮阴住着,不好和习深撕破脸,但就这么忍气吞声,他也觉得对不起徐骁。 陈词见到吴王的时候,吴王醉醺醺的,浑身酒气,烂醉如泥,一旁的润州军总督杨万里也愁眉苦脸,不知道如何安慰吴王。陈词看此情形,只觉得诧异,“吴王这是……”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前线出了什么乱子吧? “徐骁死了。” “海陵之战爆发了?” “不,是被奸人所害。”接着,杨万里开始讲述徐骁之死的前因后果,他越说越愤怒,到了最后,竟眼眶红了,“徐将军戎马一生,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不想死在了‘友军’手中,呵呵。” 陈词听说此事,感慨之余,也觉得这件事吴北军做得太过了。 “自古以来,血债血偿!此事是过在他习深,我要他习深杀人偿命!”杨万里红着眼,怒道。陈词知道他是在说气话,且不说就吴王这点可怜兵马如何与习深争锋,光说习深稳坐徐州城,谁能奈何他? 与吴王的悲伤和杨万里的愤怒不同,陈词表现的很平静,他在思索这件事会造成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须臾,他点了点头,拍着杨万里的肩膀,说道:“将军,此事是吴北军不占理,什么也别说了,命部下占据淮阴,把城内吴北军给控制起来。” “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拜别了杨万里,陈词回到营地,他盯着沙盘,开始思考。 “不好。” 陈词暗道一声完犊子,要糟! 樊褚一直守在一旁,见陈词面色变化,他急忙上前,“驸马爷,怎么了?” “你马上去请陆仟将军来这里议事,就说形势紧张,十万火急,越快越好。” “遵命。” 樊褚退下后,陈词盯着沙盘上的小旗帜忧心忡忡。眼下吴州军爆发内战,定然会被海陵的倭寇捡了便宜,一举击溃,届时,海陵的倭寇驰援广陵,林孤命还真就一时半会打不下广陵。 陆仟来了以后,陈词跟他讲述了一下海陵的轻快,陆仟闻言,瞪大眼睛,直吸凉气:“这吴北军队胆子也太大了吧,战前无故斩杀主将,格老子的,真他娘该死!驸马爷,你说该怎么办吧,咱们是不是要打去徐州去,活捉了习深那个老儿去兴师问罪?” “不,陆将军,我找你来,是希望你能帮忙去支援海陵,务必把驻防海陵的倭寇给阻击在城内,给林孤命的盟军争取时间。” 陆仟愣了愣,随意坐下,“驸马爷,不是我说,我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他林孤命作战斗部署的时候,可没把我桃止山义军当自家人,现在你们盟军内部自己出了问题,又要我来顶上?到时候战争结束了,你说我桃止山义军有没有功劳呢?他林孤命不会说是我桃止山义军自作多情吧?” 陈词苦笑,他就知道陆仟会拒绝,毕竟这相对笑脸迎人家冷屁股,陆仟能高兴就怪了。 于是,陈词只好耐心解释道:“陆将军,如果我猜想的不错,林孤命定然已经从下相调兵前往海陵,但从下相到海陵,距离遥远,恐需十五日,林孤命此人十分谨慎,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定会调中州铁军作战。你我们淮阴到海陵,距离相对较近,你带着步兵,最多也只需七日,你只要前脚到了,就能和中州铁军回合,到时候,你的压力会少很多,伤亡不会太过惨重。” “七天,驸马爷,七天黄花菜都凉了吧?我就算到了海陵,吴州军都死光了,或者该跑的跑。” “对,七日,广陵战场早就陷入了焦灼,海陵的倭寇一部分定然会前去支援,留在海陵的部队就很少了,甚至可能说是一座空城,到时候,你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控制海陵,何乐不为?这可是大功一件。” 陆仟一听,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陆将军,如果林孤命兵败,那淮阴危矣,此役你就是关键。” 最终,在陈词连哄带骗下,陆仟还是决定出兵淮阴。 …… 海陵。 东条五郎站在城楼上,眺望着山川景色,这个时间段,林孤命已经下令开始攻打广陵了,不过战事才刚刚开启,伤亡不会太大,无需他的支援。 “将军,眼下吴州军乱成了一锅粥,您何时出兵?” “不急,不急,徐骁死了,他们打成一片,短时间可冷静不下来,再观摩一日,争取把咱们的伤亡减低到最小。” 得知吴州军陷入内战,东条五郎心情格外舒畅,他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态打算死守海陵,结果短短几日,就演变成这样,东条可谓是浑身轻松。从海陵到广陵,需要三日,他打算今夜就出兵,先把城外的吴州军给歼灭了,再支援广陵,想必几日后,广陵战场已经陷入了被动,他东条五郎就是天降之兵,解除了广陵燃眉之急,是一桩大功劳。 此时此刻,广陵正在爆发大战。 …… 广陵城下,林孤命摆开阵型,有士兵击鼓助威,攻城器械早已准备到位,投石车、弓弩、云梯等一应俱全,双方正要展开第一轮比拼。 城下,数万精兵前,一身披银白战甲的年轻将领,提着一杆长枪,目光灼灼盯着城楼。城楼之上,上杉祁微微皱眉,他深邃的目光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和林孤命遥遥对视。 “元帅,那便是林孤命。” “嗯,果然如传言,生的器宇轩昂,有大将风采。”上杉祁不吝啬的点评。 此时,鼓声震天。 林孤命的军队开始向前,大部队稳稳停在了广陵防御工事的最远射程外,只要再向前百步,驻守广陵的倭寇就会下令进攻。 第88章 林孤命会战(四) 第88章 林孤命会战(四) 太安二十四年四月一十四日,林孤命与上杉祁酝酿博弈了十余日,苦心经营,排兵布阵,广陵之战正式打响。第一波战事比拼的是双方的军械和用兵的细节,战火持续了三日,消耗的箭矢不计其数,实际造成的伤亡却非常小,甚至在双方接近八十万兵马的规模上,可以说是忽略不计。林孤命虽然时间紧迫,但也没有莽撞,攻城事宜有条不紊,人力始终是有极限,数日下来,双方的精神和器械损耗颇大,夜里,林孤命下令攻城,预计将以死伤十万兵马的代价攻克关隘。 海陵郡外,吴南联军驻地,徐骁死后,他的副将,原海陵军团副都督,海陵军团‘建’字军提督,任淮,暂时统领全军。数日下来,吴南军不忍将军尸骨未寒,挑起战火,叫嚣着要把奸贼沈剡绳之以法的口号,屡次发动对吴北军的武装冲突,战事持续了三日,双方各有损失,阵亡官兵高达三千人。南北两军本就积怨已久,这次徐骁去开会议事,结果莫名其妙被沈剡给斩了,吴南军群龙无首,都憋着火,眼下收复海陵算得了什么?将军都死了,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他们满怀希冀等待着将军归来,结果等了一天,北军送来了将军的头颅,此仇,不共戴天。 兵营,大帐内。任淮披甲戴盔,听着属下的汇报,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前日,得知海陵的倭寇蠢蠢欲动,随时要出城开战,任淮深知双方内战让倭寇钻了空子,他必须要以大局为重,便打算主动示好结束内战,一致对外。将军之死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只要沈剡给他一个徐骁之死的缘由,只问缘由,不看结果,有了前因后果,他才能平息部下的怒火,将矛头暂时转向东瀛人。为此,任淮特命自己的亲信,李牛将军带着百人前往吴北军营和谈。然,沈剡十分傲慢,端着架子,姿态摆得很高,不把李牛放在眼里,不仅不愿意说出为什么斩杀徐骁的原因,态度十分恶劣,让李牛哪里来的滚哪里去,要是敢废话一句,就把李牛给宰了。李牛也是脾气火爆,闻言火冒三丈,当即就和沈剡吵起来了,沈剡宰了徐骁,还会怕区区一个李牛?李牛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发不可收拾,沈剡正好需要机会立威,大手一挥就把李牛推出去斩了。任淮在兵营苦等了一日,没有等到李牛和谈归来的好消息,反而收到了李牛的人头。任淮记忆犹新,狭小的盒子里,李牛眼睛瞪得老大,死得十分不甘。原本胸腔内就憋着一团火的吴南军,得知沈剡再斩己方大将,都愤懑起来,呐喊着要剿贼。 “沈剡,奸贼,恶贼,逆贼!”任淮面目狰狞,重重一拍桌子,青铜制的桌椅被震的一阵摇晃。 “沈剡此人,奸贼也,欺我江东无人吗!” “狗贼,我与沈剡势不两立,这群该死的吴北军!” 不管任淮怎么唾沫,都改变不了现在的局势,现在南北两军势如水火,他任淮虽是副将,但威望不比上徐骁,军中肯信服他的人不算多,尤其是得知任淮想要与沈剡和谈更是让人不耻,内战,不可避免。正当任淮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军士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急忙跪下行礼道:“启禀将军,海陵城门大开,倭寇出城往我军驻地冲杀而来,以越过战线!” “什么?” 任淮大惊,实际上他早就料到了迟早会有这种可能,但这一天真的来了,他更是茫然无措,偌大的吴南军,自徐骁死后,更是一团散沙,谁能挑起大梁? “传我军令,退兵,退兵!” 那军士点头,领命离开。 任淮穿戴整齐,和一众将军出了兵营,就看到不远处声势浩大,倭寇大军来袭,前锋部队全是骑兵,横冲直撞,杀人不眨眼,一时间硝烟滚滚,狼烟徐徐,耳畔内全是喊打喊杀声。任淮只是粗略一瞥,就知道撤兵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撤,估计真跑了,也跑不了多少人,仓皇之间定然会被倭寇斩杀的七七八八,甚至会被倭寇把部队打散。任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尽力去回忆徐骁是如何指挥战争的,但眼前的紧迫无法给予他充裕的时间,不得已,任淮咬定主意,“格老子的,吴北军轻视我等,东瀛人也来凑热闹,那就打,狠狠给老子打,传我军令,各部主动迎战,把战场引到吴北军驻地去。” 他要把沈剡的部队也拖下水,要打就一起打,不能让自己在前线冲锋陷阵,他沈剡在屁股后面捡便宜。 “上阵杀敌!” 任淮祭出长剑,翻身上了一匹绝地军马,朝着气势汹汹的东瀛骑兵冲杀而去。 现场太乱了。 吴南军仓皇迎战,原本就心力憔悴,沉浸在徐骁之死的悲痛和愤怒中,被东瀛骑兵奇袭,许多人都反应不过来,再加上因为没有主将,各军之间的军令无法贯彻,眼见东瀛人打上来了,仅刚交战,便有无数士兵丢下武器,屁股尿流,毫无战斗意志;有拿起武器奋起反抗的,但也无济于事,骑兵骁勇,远非步兵可能敌。任淮只能眼睁睁看着数千东瀛骑兵在军营内横冲直撞,肆意妄为,长刀一落,便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毫无反抗之力。东瀛人杀的过瘾,居高临下,骑着威风凛凛的军马,如猫捉老鼠,往往一骑,便能追着七八人砍杀,他们疯狂地笑着,贪婪地舔着唇,似觉得不过瘾,纵火烧了帐篷,一时间,偌大的军营化作火海……任淮的军令显然是杞人忧天了,东瀛人无需吴南军去勾引,主动冲入吴北军营,大肆杀戮,践踏军帐,这群骁勇的东瀛武士军团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长刀无情,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又是军马,就这么堂而皇之掠过,吴州军如土鸡瓦狗一般。 任淮很快被十来名东瀛骑兵团团包围。 这群东瀛人单手牵着辔头,稳坐马鞍,一手提着染血长刀,讥笑着,放声大笑着。 “凉童,你叫什么名字?”有东瀛士兵用强调怪异的大凉语言质问,说是质问,不如说是调侃,他们都看到了任淮的军剑,剑柄正反两面都镶嵌有蓝宝石,晶莹剔透,意味着任淮军衔不低。 “瞧瞧你们大凉童子军,毫无战斗意志,十数万大军如同一盘散沙,连我们区区数千人都拦不住。”有人满脸戏谑。 十来骑兵将任淮团团围住。 任淮军衔很高,将会是他们此行最大的收获,他们要活捉任淮。 这次东条五郎派遣他们而来,也只是打一个出其不意,试探一下吴州联军的动员能力,结果比想象中还要不堪,他们数千人出入吴州军驻地如若无人之境。 任淮面色铁青,想不到短短时间,自己的大军就被冲散,根本组织不起来,任淮叹息,他仿佛已经看到兵败的一幕了。 “凉童,下马受降,饶你不死!”有东瀛人趾高气昂地看着他,长刀一挥,对准任淮,似随时要冲来斩了任淮,泛着寒意的刀锋之上还滴落着鲜血,也不知道上一个死于刀下的是哪个倒霉蛋。 “哈哈哈,这凉童是不是被吓傻了,要是带入了海陵大营,岂不是尿裤子?”有人大笑。 接着,这群东瀛人便换了东瀛语交流起来,任淮听不懂,不过看他们满脸不屑和讥讽的样子,估计也没说什么好话。 任淮双手握住武器,手中长剑传来的冰冷感,才让他镇定不少,他死死盯着这群东瀛人,一字一句道:“记住,杀你们的人名任淮,字元之,海陵副都督,海陵军团‘建’字军提督,酆都城见了阎王爷,记得问声好。” 话毕,任淮猛拽缰绳,主动冲了上去。 “哟呵,是条汉子。”有东瀛人收起了不屑,认真起来。 有人低语:“合力杀了他!” “杀!” 四周沦为一片火海,大战一触即发。任淮虽然没参与过什么重大战役,但能被提携成一军之主,又深得徐骁之器重,也是有武艺傍身的,在抱着视死如归心态加持下,任淮越战越勇,一人独战十几人,短时间竟难分伯仲。 “此人不可小觑,结阵!”有人指挥。 当即,十来人演化阵型。 很快,任淮就逐渐落入下风,有些力不从心,十几人呈现特定方位,袭击而来,任淮要躲避十几把长刀,仓皇间被击落马下,肩膀、手臂、脖子、脊梁都被砍了一刀,鲜血淋漓,任淮刚想反击,下一刻,数柄明晃晃的长刀夹在他的脖子上。 任淮现在披头散发,喘着粗气。 “带走!” 数千骑兵扫荡了吴州军营,然后迅速撤离,并未恋战。 数千人想要打赢十来万人,简直是痴人说梦,他们训练有素,心里有谱,此次来的目的一则是试探吴州军的动员能力;二是打一个下马威。 …… 大火烧了数个时辰,等平息以后,许多吴南士兵灰头土脸走出来,看着被焚毁殆尽的兵营,沉默寡言,各部将军简单报数,才发现这一役,有三成的士兵都跑了,没了踪迹,死伤数千人。 吴北军营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次东瀛人的奇袭非常有效,他们计划缜密,目的明确,就是趁机骚扰和袭击部队,打击己方的士气,趁乱来捞一波好处。 沈剡看着狼烟过后东倒西歪的驻地,许多黑着脸的士兵唉声叹气走出来,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军军令。经过东瀛人这么一折腾,他们再无战斗意志,东瀛人的骁勇深深烙印在他们眼中,那是一种绝对碾压的压迫感,让他们无法升起反抗意志。沈剡本来也不想打这一仗,见此情形,暗道正好有机会可以撤兵,然,此时一军士匆匆跑来,行至跟前,跪下行礼:“启禀将军,中州铁军前锋副将林开河率部而来。” “哦?”沈剡闻言狂喜,这个节骨眼上,中州铁军来了?莫非是他们知道吴州军无法抵御东瀛人的铁蹄,来支援了?可旋即,沈剡也觉得不对劲,中州铁军在广陵战场,广陵距离海陵路途遥远,哪怕是铁军普遍都是骑兵,驾驭着卷鬃踏云驹,虽有日行千里之能,但要想保持战斗力,没有个两三日,是很难到达海陵,如此说来,中州铁军起码在两日前就出发了,莫非林孤命真的是料事如神?沈剡的激动熄灭,目光阴沉,他林孤命不会是听说自己斩了徐骁,来兴师问罪的吧?别说,还真这个可能,沈剡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他们在哪?” “在营地外。” “快快有请。”沈剡原本想的是自己亲自出去接待,但转念又害怕林孤命是来问罪的,便不敢贸然去。他对部下使了个眼色,等那军士走后,他压低声音道:“待会林开河若是敢动武,无需废话,宰了他们。” 一众部将面面相觑。 “愣什么愣?他林开河想插手我吴州自己的事情?” 见沈剡动怒,一群人也不好说什么,默默下去部署士兵。 兵营外,林开河等一百骑兵稳坐卷鬃踏云驹马背上,眺望着一片狼藉的军营,若有所思,他随意问面前的一个吴北士兵,“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乱?”他还以为是吴州军内战导致的,心想这内战未免打得太大了,这么大个军营都要被烧成灰烬了。 士兵黯然道:“前不久东瀛骑兵突袭我军阵营,临走时随手放了一把大火。” 林开河一愣,“他们有多少人?” “几千人吧,都是骑兵,从吴南军营那边横冲直撞,打到了我们这边。”士兵老老实实回答。 “那他们人呢?” “回去了。” 林开河:“……” 林开河内心是复杂的,本以为是东瀛人发兵了几万,趁吴州军陷入内战来捡便宜才让他们得逞的,却不想,东瀛只出动了数千人的骑兵,就把吴州军从南到北给狠狠拿捏了一番,最后扬长而去,这是何等的憋屈? 数千人,视十万大军如无物,出入如无人之境,杀了人,放了火,最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士兵见林开河脸色复杂,自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有些羞愧,低下头:“他们来得太快,兵强马壮,又都是善战的骑兵,我们被冲散了阵营,无法有效组织回击,还有……我们也担心,担心这几千人是先锋部队,后面还有大军压阵,当时脑子没想那么多,见倭寇来了,被吓了一跳,就跑了。” 林开河叹息,他知道吴州军队素质不堪,没想到这么不堪。 如果这种事情放在中州铁军,那简直是不敢想的。开什么玩笑,己方十万大军的兵营,被区区数千人冲散了,愣是让他们杀了人放了火,然后什么代价也没付出,就这么走了?都说吴越无男人,这话果然不是空穴来潮,这哪里是男人,这简直是软蛋。 那士兵见林开河嘴角抽动,似乎想找回自己的面子,闷闷不乐道:“这算什么,我军还好,吴南军才恼火,据说主将任淮都被东瀛人俘了,要怪,也得怪任淮无能,他连组织军队还击的能力都没就被活捉了。,哼,都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如果他任淮硬气一点,能阻挡东瀛人一段时间,我吴北军也能有时间组织动员起来,哪里会让这群倭寇就这么潇洒的走了……” 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林开河听见了,他怔了一下,“任淮被俘了?” 任淮,林开河听说过此人的大名,此人是徐骁的副将,徐骁可是参与过荆州之战的老将,他能一手提携的副将,自然不是软蛋。正当林开河思考的时候,有一士兵匆匆策马出来,来到林开河身前,他急忙下马,单膝跪下行礼道:“将军,我家将军有请。” 林开河不悦,斜眼看着那军士,“沈剡将军面子这么大?还要本将亲自去请?” 军士有些惶恐,赶忙解释道:“将军一路颠簸,疲惫不堪,我家将军设下了宴席,为将军接风洗尘。” “不必了,叫沈剡出来见我,你回去转告他,这是大元帅的命令,马上!” 军士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骑着马又回了军营。 林开河可不是傻鸟,他这次是奉林孤命之军令,来捉拿沈剡的,兵营里都是沈剡的人,要是弄不好,被数万人围攻了,那他可真是插翅难逃。沈剡连徐骁都敢杀,林开河还真怕他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军士来到中军大帐,如实汇报沈剡。 沈剡闻言,冷笑道:“他林开河也是一个软蛋,哼,看来他真是来捉拿我的,不必管他,就去跟他说,我军务繁忙,备下了酒宴,他要来就来,不来就算了。” 沈剡是要撕破脸了,得知林开河就带了区区百骑而来,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军士没办法,只好又去回禀林开河。 林开河见此,什么也没说,直接撤兵,这倒是让那连续来回折腾了几次的军士一头雾水。 沈剡得知林开河走了,大笑一声:“什么中州铁军,还以为都是什么英雄好汉,不过如此,哼,连进我军营的魄力都没有,看来我还高估了他林开河。” …… 海陵。 夜幕降临,东条五郎召开了会议。 这次奇袭十分顺利,不仅重创了吴州联军的士气,还活捉了吴南军的主将任淮,原本就群龙无首的吴南军,现在更是一蹶不起。此役,东瀛人不仅摸清楚了吴州联军的兵力部署,也从侧面知晓了他们的动员能力。东条心神大定,当即制定作战计划。 “嗯,现在吴州联军被咱们白日里袭击,料想现在定然惶恐不安,现在当趁机再杀一个出其不意,他们一定反应不过来。” 东条这么想着,一挥手,“把任淮带上来,此人是条汉子,我有话要与他说。” 士兵颔首,须臾,被铁链五花大绑的任淮就被羁押了上来,任淮浑身染血,伤势很重,见层级属于海陵郡守杨逍的位置被东条五郎大大咧咧坐着,他非常愤怒。有士兵见他都成了阶下囚还这么傲慢,忍不住踹了一脚,恶狠狠道:“混蛋,跪下!” 东条一挥手:“此人是豪杰,无需怠慢他,住手。” 两人交谈说的语言任淮不懂,他看到东条说完,两名士兵利索退下,他也活络了一下四肢,就这么站着,看也不看东条。 “任淮将军,我听说过阁下的威名。”东条用一嘴不算流利的十分有口音的大凉语言说道。 “哼,你们这些腌臜之人,若非我军出了变故,怎会让你们这些贼厮轻易得逞?” “哈哈哈哈。”东条笑了,他站起来,背负着手,说道:“任淮将军说笑了,这就是战争,没能和你们的徐骁将军较量一番,得知了徐骁将军的噩耗,我也觉得遗憾。徐骁将军被奸人所害,实在可惜。” 徐骁就是海陵总督,东条很久之前就详细了解过此人,知道徐骁会是他最大的敌人,却不想,二人从未见过面,也没有过较量,徐骁就死了。 “哼。” 事已至此,任淮也不屑去解释。 “任淮将军,你且放心,我敬重徐骁将军,我会为你报仇的,嗯,坑害徐骁的是……吴北军的沈剡是吧?今夜我就活捉他。” 任淮面色一变。 东条的潜台词,就是今夜可能要大举进攻吴州军。 …… 与此同时,吴北军驻地。 沈剡震慑走了林开河,心情大好,他知道如果此事传到了习深耳朵里,府君大人一定会保他,到时候,谁敢兴师问罪?自己这些年真金白银没少往习深府里送,还特意给习深笼络美女,要是习深这都不保着自己,那还有天理? 正当沈剡和一众将领喝得伶仃大醉之时,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沈剡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久经沙场的他知道危险来临,当即抽出军剑,下一刻,他悚然,只见数十名身穿铁军盔甲的士兵出现,为首的林开河正冷漠地看着他。 “沈剡将军,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89章 林孤命会战(五) 第89章 林孤命会战(五) 中州,洛阳。 四月天已经逐渐转暖,这东都的景色盎然,花卉万千,应接不暇。听潮楼是东都内最负有盛名的青楼,最早是官方背景,可追溯到四百多年前,那些年姬无涯打下江山,却无所谓后宫佳丽。姬无涯是敦煌人,血统彪悍,大凉延续至今,历代君王也秉承着姬氏风骨,从不搞什么后宫三千。但毕竟是男人,还是天下之主,常年在那几个女人肚皮上耕耘也实在乏味,姬无涯听说江南女人温柔,又听说荆州的姑娘婀娜,还听说西南的女子干烈……总之,姬无涯心窝子痒,又想自己打了一辈子仗,还不能享受享受了?但毕竟天下初定,大兴土木去修建行宫不妥,便做了个掩人耳目的办法,在东都修了一个听潮楼,搜罗天下美女,供姬无涯挑选享乐。此后数百年的发展,楼里的女子多为歌姬,又不得姬无涯的正统封授妃衔,终生只能为娼妓。到了现在,听潮楼只是有着官方背景的妓院,除了有钱,还需一定的社会地位,换言之,听潮楼就是专供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今儿天刚黑,闲来无事的于冉哼着小调子迈着步子刚到了听潮楼前,余光一瞥,就看到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楼前。于冉可谓是老于世故,心下嘀咕,仔细一看,从马车里走出来的老头子,不是东瀛军府的某个大佬吗?好像叫什么,竹下未卜?于冉下意识停下脚步,心说这老东西,虽然乔装打扮,一般人估计真认不出来,但他于冉是何许人也?禁军大统领,维护京畿治安,守卫皇城安全,什么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无所遁形。于冉正思考要不要带兵把这个老东西控制住,结果愣神之际,又驶来一辆马车,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于冉彻底愣住了……恭亲王,姬载。姬载没穿蟒袍,只是一袭青衫,像是儒雅的文人,但于冉还是一眼看出,于冉看得清清楚楚,恭亲王和竹下未卜寒暄了一阵,然后笑着进了听潮楼。 “嘶……”于冉直吸凉气。 他知道恭亲王曾和竹下未卜的私交很好,但现在是什么节骨眼?东瀛人正侵略大凉的吴越两州,战火如急弦,恭亲王竟然胆子那么大?还敢相约东瀛的高级将领共赴听潮楼?于冉思索再三,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原本不想掺和朝堂政治的他,也不得不为国家社稷担忧了,于冉最终没有去听潮楼寻欢,而是前往岐山帅府。如今京城的局势不明朗,政治派系林立,但说话管用的,林破军绝对算一个。 听潮楼,天字雅间。 恭亲王与竹下对坐,面前摆着一盘围棋,没有女人伺候。恭亲王执棋于天元,笑道:“大帅,战争打响了,广陵一役,小王得提前祝贺大帅歼灭二十八镇盟军了。” “王爷,是老夫该提前祝贺王爷即将登基九五至尊之皇位。” 二人相视一笑。 “王爷放心,此役,我军必定活捉林孤命,届时,您的计划也能顺利实施了。” 恭亲王哈哈大笑,“是啊,有铁军在中州一日,小王总是心神不宁,尽快吧。” 前些日子,朝廷向二十八镇盟军派发了第一批粮饷,恭亲王在粮食中动了手脚,是一种持续性的慢性毒药,不致命,必须要吃上这种粮食十五天到二十天,毒性积攒到一定程度,才会爆发。症状是头晕、眼昏、腹泻、四肢抽搐甚至无力、这种毒药是东瀛秘制,大凉尚无记录,绝对无人得知,计划缜密无比,投毒之人早已被恭亲王秘密杀死,而东瀛方面,除了竹下未卜代表的东瀛政治派系,再无人知道,此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恭亲王想要窃取皇帝之位,他要除掉大皇子、三皇子,他与东瀛人合作,密谋了这场吴越战争,也是一桩买卖,即将吴越割让给东瀛,其一,会借用这次战争,削弱地方军队,铲除整个中州铁军;其二,东瀛人助他正式登基,也能得到大凉皇帝亲自颁布的文书,以证明吴越归属东瀛的合法性,互帮互致,互赢互利。当然,恭亲王臣服极深,他当然知道后面会有许多不可控的因素,除了这些,他还做了许多准备,这里暂且不表。 …… 太安二十四年四月十九日,驻守海陵的东瀛军队倾巢出动,进攻吴州联军,联军因失去了最高将领,群龙无首,无法组成有效的动员,被杀的丢盔弃甲,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就被打散。无数人奋起反抗,最终倒在敌人的刀下,更多人选择逃跑,东瀛军不想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选择乘胜追击,一时间,积尸盈野,血流成河。 同一时间,广陵战场也彻底爆发,比之海陵更为艰难,战况焦灼,林孤命的大军攻占了关隘,但遭遇到了敌军的殊死反抗,但因为林孤命的部队占据人数优势,逐渐在主导战争地位。 仅一夜,据不完全统计,海陵一役,吴州联军阵亡约七万人,海陵的倭寇守军只阵亡了三万人不到;广陵一战,林孤命阵亡十五万人,上杉祁军团阵亡十万人。 …… 海陵。 东条五郎大获全胜,不甚欢喜,他去了大牢,提着酒坛子,亲自去见任淮,“将军,实在遗憾,昨日我军全歼了吴州联军,杀了七八万人,愣是没看到沈剡,料想此人估计是跑了,真乃小人也。” 任淮默然,心中却是泛起悲凉,见东条难以掩饰的欣喜和自豪,不用怀疑,昨日不知多少江东男儿惨死在倭寇的刀下。 “我听说你们吴南的人最爱这‘桃花酿’,将军若不嫌弃,我陪你喝一杯。” “不了,我这一生,从不与敌共饮。” 东条沉默了一会,将酒坛子放在地上,推到任淮面前,“如此,我不喝便是,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只喜欢我们东瀛的清酒,实在也喝不习惯这个。” 说着,他还尴尬的笑了笑。 任淮知道他的意图,平静地看着东条,“你若是来劝降我的,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任淮一生行事,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良心,是断然不会做卖国贼的。” “将军,你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东条叹息,只觉得可惜,好不容易看到一名好汉,他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把任淮杀了,便抱有侥幸,循循善诱道:“将军,你难道不憎恨沈剡吗?是他害了徐骁,让徐骁死后无法瞑目,也是他葬送了你们大军的生路,现在这个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你甘心吗?” 任淮坦然的闭上眼,不愿说话。 东条见此,只觉得可惜,摇摇头:“将军,喝了这杯酒,我亲自送你上路吧。” 当日,任淮死后,东条又得知广陵陷入了苦战,当即不再犹豫,命一万精兵留守海陵,自己则率领大军支援广陵。 …… 广陵外。 林孤命军营。 自昨日攻陷了广陵东关城门,军心振奋,虽然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敌军也损失惨重,林孤命恼怒无奈暂时停止进攻的原因是军中普遍士兵出现了症状,大部分士兵出现了头晕、眼花、腹泻等情况,并且十分普遍,哪怕是他林孤命,也有这种针状。林孤命第一时间就觉得可能是食物出了问题,当即命军医展开调查,可惜半日下来,一无所获。原本攻克了城楼,本该大军长驱直入,但发生了这种情况,林孤命不得不暂时停止用兵。 “查清楚了吗?”林孤命面色惨白,这一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也是心力憔悴,现在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像是熬夜熬了三天三夜一样,连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军中的士兵?这几日,陆陆续续越来越多士兵都有了类似的针状。 军医低着头,抿着嘴,“将军,老朽无能……” 林孤命叹息,只觉得老天都在戏弄自己。 “大帅,老朽觉得,应该是毒……只是这种毒,闻所未闻,实在高明,老朽无能,查不出来。”军医诚惶诚恐,其实他也有轻微的症状,见林孤命不说话,他又补充道:“不过老朽觉得,此毒并不致命,只是短时间会扰人大脑。” 军医也心烦,他一日下来用尽了各种办法,始终束手无策。 “可有办法暂缓?” 军医摇摇头:“需要时间。” “多久?” “这……”军医迟疑,咬咬牙道:“半月,不,十日,最多十日。” 林孤命不说话,让军医退下,军医走后,林孤命又召集了部众,一群将军都是脸色青白,都有轻微的症状,气色都不好看。林孤命最终没有选择继续开战,情况太过严肃,其实,摆在他面前更严肃的问题是,己方没有太多粮食了,粮食吃完了,拿下广陵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诸位,军中有多少人无力作战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下去调查一下吧,无力作战的,先歇息,我势必要拿下广陵的,这是唯一的机会。” …… 徐州城。 习深看着面前的文书,沉默了。沈剡斩了徐骁,惹毛了吴南军,至此,沈剡为什么要杀徐骁成了未解之谜,关键是,沈剡失踪了,大军没了,现在等待的他是结局,一则,会和吴王彻底决裂,有消息传来吴王已经控制了淮阴的守军,意味着吴王彻底掌控了淮阴;二则,他要面对林孤命的质问,如果林孤命兵败广陵,到时候,战争的责任就会推卸到他的身上,说不定会被引渡回京,革职查办。这不是习深愿意看到的结果。 唉。 习深心里叹息,他实在不想当卖国贼,但眼下的情况不得不去当这个卖国贼了,只有林孤命的大军死在了广陵,他才能安然无恙。 于是,习深秘密下达军令,令驻守徐州的部队秘密前往下相,只要传来林孤命兵败的消息,他要第一时间响应,控制下相的盟军,公然向东瀛盟军投诚。 这真是一个愧对列祖列宗的决定。 可以想象,日后青史对他的评价,他一定是要遗臭万年的。 …… 海陵郡外五十里。 一截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行驶在山间,旌旗蔽空,上书一字“袁”,鲜艳如血。陆仟听了陈词的建议,支援海陵,大军日夜兼程,赶了几日的路,总算要抵达海陵了,这时,有一士兵走来,说道:“将军,前方发现了一支三十人左右规模的溃兵,看盔甲样式,像是吴北军。” “哦?”陆仟来了兴致,早就听说了内战的消息,如今这里距离海陵还有五十多里路,就看到了吴北军,莫非是海陵的倭寇发动了总攻,且取得了大捷?陆仟深思熟虑,下令道:“传我军令,捉拿这些溃兵。” “遵命。” 大军继续前行。 走了一刻钟左右,就有士兵羁押着三十多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吴北军而来,有士兵让他们跪下。 陆仟满怀笑意,扯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哟,怎么这副腌臜样?不在前线作战,怎么跑这里来了?” 有一个士兵低着头,他脸颊上沾满了污垢,像是泥人,见被一群土匪打扮的桃止山义军控制,大气也不敢喘,慌慌张张道:“将军,我们是淮阴军,是沈剡将军的部下……前线,前线败了,东瀛人夜袭,把军队打散了,死了很多人,我们是侥幸逃过来的。” 陆仟一见这个士兵的软蛋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们这些贼厮,吃着老百姓的税粮,不干人事,其他人都去作战冲锋,你们倒好,自己跑了?你家将军也是小人一个,哼,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 “将军,我们也不想啊,东瀛人太厉害了,我们被杀的毫无反抗之力,我们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实属不易……” “还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子最看不起你们这些怂蛋,当逃兵?哼哼,来啊,给我就地处决,用他们的鲜血以祭我军之军旗。”陆仟下令。 一群士兵听到这话,顿时就慌了。 接着。 便是鬼哭狼嚎般的求饶声。 可惜陆仟不为所动,随着他的下令,手起刀落,便是三十多颗人头落下。 …… 与此同时。 淮阴。 陈词这一夜莫名没睡好,只觉得头晕眼花,大晚上走出兵营,就听到驻地里许多士兵都出现了腹泻的现象。樊褚黑着脸走来,汇报说是这几日越来越多士兵都出现症状,原因暂且不详,已经命人去检查,樊褚还说吴王的部队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他娘的,是不是水土不服?莫非是习深这个老东西动了什么手脚?”陈词第一直觉就是水源出了问题。 “应该不是,吴北军也有同样的情况。” “嗯?”陈词一愣,“你确定?” “千真万确。” 陈词思前想后,觉得此事非常不简单,便让樊褚去调查,看看城内百姓有多少这种状况的,陈词心事重重回到兵营睡下。他又觉得应该不是粮食出了问题,毕竟公主就没这种状况,依旧气色红润,一如往常。 次日。 樊褚汇报说是淮阴城内的百姓都一切安好,没有谁有头晕、眼花、腹泻的症状,出现这种情况的,普遍都是军人,不管是吴北军还是吴南军,亦或者他的陈家军。如此说来,这就比较蹊跷了,出现这么大范围的情况,一定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结果下午的时候,他收到一个令人悚然的问题,下相、海州和瓢城方面都传来书信,询问有没有同样的针状,他们怀疑是朝廷赈发的粮食出了问题。 粮食有问题? 陈词一听,仔细一分析,好像还真有这个问题,目前只有二十八镇盟军吃了朝廷赈发的粮食,老百姓没吃。公主娇贵,吃不惯粗粮,陈词便没有给他吃这种军粮,莫非真的是粮食有问题? 下一刻,陈词悚然! 莫非是朝廷上有心怀不轨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毕竟,东瀛和大凉的这次战役,朝堂之上若无人支持,打死他陈词都不信。这场战争背后,代表的势力集团的利益太多,非常复杂,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但不管那个人有什么目的,可以预料的是,林孤命指挥的这次战役,一定会以失败告终。 糟糕! 陈词心急如焚,他前脚才让陆仟前往海陵支援,此举无异于害了陆仟啊。 …… 广陵城。 东关城门被攻陷,上杉祁已经做好了全军血战的准备,可足足等了一夜,始终不见林孤命大军来攻打,他十分困惑和不解,他只要再坚守三日,从金陵方面赶来的援军就会抵达广陵,届时,将会给予林孤命沉重的反击,可林孤命的做法让他十分疑惑,莫非,林孤命是考虑到在攻城战争中的损失,在酝酿什么计谋,避免损失? 此时,上杉祁正在府邸内踱步。 宫本俊徐徐走进来,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窃喜,走到上杉祁身边,作揖执礼,压低声音道:“阁主,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何事?”上杉祁还沉浸在思考林孤命的下一步动向。 “探子来报,林孤命的大军中普遍出现了中毒迹象,连林孤命在内的一众高级将领也没能幸免,疑似军粮出了问题,林孤命苦于寻找良方,暂时无力动员全军。” 上杉祁闻言,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无奈,宫本只好重述了一遍。 宫本想象中上杉祁露出笑容的一幕没有出现,相反,上杉祁叹息一声,他攥紧拳头,叹了口气:“林孤命是输给了他自己的国家。” 宫本懵逼。 “传我军令,整合各部,做好大战准备。” 宫本疑道:“阁主,不趁夜奇袭吗?” “不了,我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做这种落井下石之事,三日吧,等金陵方面的援军抵达,若他林孤命还未调整好军队,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宫本犹豫了一下,说道:“东条来信,正在赶来途中,预计三日抵达。” “嗯,罢了,罢了,就给他林孤命三日吧。” 第90章 林孤命会战(六) 第90章 林孤命会战(六) “太安二十四年春,林孤命会战,广陵城外,二十八镇联军与倭寇决战,乃绝尸横野之惨状。战火如急弦,血流成河,护城河水色,赭红一片,积尸盈野,哭声震天,以城外百里之内,荒无人迹,孤雁回翔,无枝可栖……” 后世许多年后,史官在青书上这般评价这场战役。 青史的沉重超乎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往往轻描淡写的一笔,可能就是无数人波澜壮阔的一生,人中龙凤尚且举步维艰,更何况普通人呢? 三日,整整三日,寻方无果,军中出现症状者越来越多。这毒,效果轻微,不致命,但在战场上应用于士兵,却能倾斜战争的局势。 林孤命三日来开了不少于五次会议,最终各部将军汇报可作战的兵力占据七成,另外三成,实在是病入膏肓。尽管如此,士兵作战能力也会大打折扣,本就素质不比上东瀛人,现在感染了莫名毒药,想要赢取战争,简直是天方夜谭。 恍惚间,林孤命的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彼时年轻,年轻的不可思议,自负、自傲,他认为世间的一切都能寻到答案。年轻好,有理想有抱负,他一生都争取把事做得好,做到更好,做到完美,做得无可挑剔,他把林氏的荣誉视为自己奋斗终身的一切,只为了向爷爷证明自己,父亲、叔伯们能做的,林氏老祖宗们能做到的,他林孤命也能做到,他不弱于任何人。现在,他才感到战争的残酷,棋盘上的变化太多,他认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并且无数次设想战争的进程和发展,可每走一步,他走觉得自己差的很远,比爷爷差得远。林孤命从未否定过自己的军事才能,之前他和上杉祁的博弈,一次一次陷入被动,他总能寻到原因,可这一次,他失策了。战争的走向出乎了他的预料,他曾无数次设想这场战役会如何结束,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可笑。他千算万算,最终棋差一子,偏偏是这一子,将他推向万丈深渊。 “传我军令,调集各部军团召开誓师大会,强攻广陵。” “遵命。” 林孤命没了退路。 眼下人断了粮谷,马无了草料,若是退兵,其一,白白让十万士兵流血牺牲,好不容易攻克的关隘就这么拱手让人;其次,大军撤退,将把后路留给了东瀛人,倭寇乘胜追击,大军威矣。 林孤命集结了可作战的三十万兵马。 他要作最后的誓师大会。 兵营内,林孤命披甲戴盔,抚着腰间佩剑,徐徐登上高台,他身后插着十几杆军旗,随风飘扬着,款式各一,大多是红纹黑底,书写着“林”“荆州”“楚”“皖州”“青州”“山东”“秦”“赣州”“江西”“益州”“南诏”“夜郎”“巴蜀”“湘州”“粤州”“闽州”等字样,台下,三十万大军也都是来自这些地区的兵马。此时此刻,有人擂鼓助威,众将士虽然有中毒之症状,但都面色严肃,直勾勾盯着台上的林孤命,他们在极力克制着中毒后的压抑。 林孤命是最恨召开誓师大会的,以往他只在兵书和野史上听说过,毕竟一支军队要展开最后的动员大会,一定是一场血战,是一场不计后果、视死如归的血战。他林孤命自负,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有那一天,没想到造化弄人,他指挥的第一场大型战役,却不得不召开誓师大会了。他心中悲愤而又羞愧,悲愤的是被人陷害而无能为力;羞愧的是他要欺骗将士们了。 “狗日的倭寇吹牛皮扯大旗,扬言三个月灭亡吴越。但现在,都他娘要五月份了,这场仗,打了整整半年,咱们已经粉碎了倭奴的计划!” “原本,三日前,在将士们同心协力下,我们就攻克了广陵东关城门口,即将发动总攻,彻底收复广陵!” “然而,咱们内部出现了一群狼心狗肺之徒,他们背信弃义、倒行逆施、狼狈为奸,公然投敌卖国,不惜拿咱们数十万大军的性命开玩笑!你们说,该怎么办!” “吴州牧习深,此人老奸巨猾,密谋东瀛人,卖国求荣,将士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随着林孤生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数十万将士顿时哗然一片。 林孤命一直就掌握着习深和东瀛人有合作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此役必死无疑,自己死后,一定会有更多的有志之士奔赴吴越战场,他不能让那些好汉白白流血牺牲,他必须要曝光习深。再者,他要利用此事点燃将士们的怒火,他羞愧的也是不得不把中毒之事推卸到吴州牧身上。实际上,林孤命知道军粮中毒,是朝堂上心怀不轨的奸臣所致,但现在他别无办法,只能把责任暂时推给习深。 果然,众将士都是义愤填膺,叫嚣着剿贼,恨不得把习深拨皮抽筋。 “驱逐倭寇,诛杀国贼!” “驱逐倭寇,诛杀国贼!” 喊声震天如雷霆。 将士们心里都憋着火,他们奉朝廷的讨贼檄文支援吴越,只为了收复河山、匡扶社稷,结果他们深入吴州作战,吴州牧却背地里当了卖国贼,不仅如此,还在军粮中下了毒,不惜设下计谋诓害他们数十万大军,这是何等的阴险狡诈? 一时间,众人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战意昂扬。 “好!诸位将士们,那就随我上阵杀敌,先除了广陵的倭寇,若有幸者,赢了此役,再随我杀入徐州城,活剥了习深!” “先除倭寇,再剿国贼!” 一时间,无数人附和响应。 林孤命一挥手,林开河便命部下羁押上了一名五花大绑的青年,众人一看,赫然是吴北淮阴军总督沈剡。 沈剡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他听到了数十万将士高喊的口号,浑身一震,得知习深居然是卖国贼,他一下子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当即大小便失禁,开始痛哭求饶起来。然,林孤命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大声宣读他的过错。林孤命让沈剡和徐骁联合协防海陵,结果沈剡无故杀害了徐骁,使得吴州南北两军陷入了内战,让海陵的倭寇钻了空子,以至于吴州南北两军被拼光了士卒,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沈剡。 原本就被认为习深的国贼的士兵们,听到了沈剡的罪责,当即怒斥起来,认为他也是国贼,和东瀛人通敌,这才杀了徐骁,就是故意让东瀛人找到机会。 “杀了他!” “杀了他!” “……” 无数士兵红着眼,叫嚣着,恨不得把沈剡大卸八块。 林孤命一挥手,冷冽着目光,“来人,将叛军沈剡,凌迟处死,以祭我盟军已故英魂之在天之灵。” 沈剡听到消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陷入了灰色绝望之中。 在对沈剡处于极刑之时,林孤命让部下端上来酒坛,为每一位士兵倒满酒,他亲自敬将士们一杯酒,为己方壮行;做完这些,再命士兵把锅碗瓢盆都给砸了,一把火把大营给烧了,一时之间,广陵城外是一副人间奇景,偌大的军营被焚毁殆尽,燃烧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 他这么做,是断了将士们后退的决心,此战,将血战广陵。 林孤命豪迈大笑道:“诸位,广陵城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只要赢了,广陵百姓挨家挨户都会送来粮食,广陵兵站会为我军敞开,我们只顾厮杀即可。杀尽倭寇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存,杀敌!” “杀敌!” 此时,军旗早已被沈剡之鲜血染红。 林孤命翻身上马,提着红缨枪,率先冲锋而去。 …… 同一时间,陆仟展开了对海陵的总攻,他有兵马五万,拿下区区一个海陵只是时间问题,最多只需一日。桃止山义军不输于二十八镇诸侯的任何一路,严格来说还是匪军,所以并没有吃的上朝廷的军粮,吃的是他们东拼西凑加上在陈词那里借来的粮食,勉强度日,没想到踩了狗屎运,正好在各路兵马都中毒的情况下,他们还保持着战斗力。 …… 广陵。 上杉祁得知林孤命会盟后,也打开了城门,不再保留,要与林孤命血战,广陵城内还有兵马二十万,最多几个时辰,从海陵的五万援军和从金陵赶来的五万援军一到,他和林孤命再无兵力上的差距。实际上,就算两路援军没来,凭借东瀛士兵过硬的单兵素质和林孤命部队普遍中毒的情况,二者的差距,也无需援军。上杉祁之所以等援军,是想给林孤命机会,给他主动撤兵的机会,因为林孤命是输给了国家,输给了他自己国家的奸臣,而不是他上杉祁。上杉祁惜才,不愿看到林孤命这种英雄豪杰输的这么不光彩,他上杉祁赢得也不光彩。可惜事与愿违,林孤命是铁血硬汉,他没有后退,反而选择了破釜沉舟。 上杉祁在铜镜面前,认认真真换上了盔甲,拿出了自己最爱惜的长刀,他要以武士的最高礼仪和林孤命决战。 说起来可笑,上杉祁都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动用全力,上一次,还是五年前,他武力全开,与老疯子剑知秋大战,他使出了浑身解数,竟被老疯子轻松化解,无法伤其毫毛,也是那时候起,他改变了自己盲目自大的心态,认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五年,大凉除了剑知秋和传说中皇宫地下深处的剑神,仿佛就再也没什么高手了?上杉祁知道,这是错觉,真正的强者是不屑于沾染世俗的恩怨的,强者都不屑去争个高下,他们大隐隐于市。 林孤命,出身天下武宗之首的林氏,一身武艺,精妙绝伦,是一个能让他上杉祁全力以赴的对手。 这不仅仅是在战争。 也是在武艺。 上杉祁出了府邸,宫本早已命二十万大军候着,城内,空无一人,百姓们死后早知道战争的到来,都死死锁住房门,不轻易踏足外面一步,这场浩大的战争,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影响到百姓的日常生活,只是涨了一点物价罢了。 “出发。” 暮色下,城外,大军压境,绵延不绝,战马嘶鸣,汇聚如雷。 这是广陵战场上,爆发最惨烈的一战。也许是林孤命视死如归的气概,也许是上杉祁亲临战场的决心,双方看不上眼的士兵都变得悄无声息,彼此间都很沉默。 忽然之间。 双方像是有了默契一般,马蹄声如雷霆,黑压压一片,上杉祁在这群冲杀而来的士兵眼里看到了愤怒和坚毅,他知道,再无可避免了。 广陵以西五十里外,东条五郎牵着缰绳立于马背,身披灿烂金甲,眺望前方,志得意满,笑容满面。他还不知道海陵正陷入苦战即将落入桃止山义军之手,此时他只觉得自己击败了吴州军,即将支援他上杉祁,这是无上荣耀,等平定了二十八镇盟军,他就能拿着这份荣耀荣归故里。 虽然,盟军比东瀛军人数占据优势,但这样冲锋而来的战况,那点优势实在微不足道。 根本无需任何冲锋号角,也无任何伏击,双方陷入泥潭。 林孤命枪出如龙,枪芒闪烁,便是十数人倒下,逍遥无比,以他为中心,死于他战马之下的东瀛士兵不计其数。上杉祁也是一般,战力非凡,长刀掠过,便是狂暴的剑气,瞬间就有十余人死于非命,二人在战场中很快相遇。 “听说大凉北方,有一名枪圣,姓张名之鹿,阁下一手红缨枪出神入化,定是得了枪圣的秘籍。”上杉祁开口。 林孤命面色清白,冷淡道:“‘小千叶’乃东瀛第一剑道流派,阁下融会贯通,又杂糅了我大凉剑岛的真传,果非虚也。” 二人交流间,展开第一轮比拼。 剑乃百兵之君,枪乃百兵之王,这是一次君与王之战。 一人枪芒如虹,一人剑意繁琐,可谓是难较高下,旗鼓相当,二人打得有来有回,闲暇间,彼此又互相斩杀敌军百余人。 林孤命一跃而起,腾入半空,眨眼间就飞身至了广陵城楼之上,他觉得战场太小,施展不开,上杉祁也是如此想法,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上杉祁立于城楼之上,身后便是擂鼓。 “你很强,你是我踏足大凉土地十余年间,第一个这么强大的年轻人。”上杉祁点评。 林孤命忍住目眩头晕,讥讽道:“不愧是岛屿小国来的倭寇,目光短浅,我大凉能人辈出,像我这样的,论武艺,还排不上名号。” 上杉祁没说话。 二人再次较量。 上杉祁一剑之下,如九天之银河,飞泻三千里,但这一剑被林孤命轻松躲避,那剑气不减威势,直接削掉了一座城楼,“轰隆”一声,无数砖瓦巨石掉落,声势浩大,十分可怖。林孤命一枪而下,直取上杉祁之人头,那一枪之威,恐怖如斯,上杉祁本可躲避,但他选择了硬抗。长刀,轰鸣,伴随着丝丝剑吟。 此时,城楼下,一个蓬头垢面的老疯子睡眼惺忪眯起眼,抬头看向半空中交战的二人,嘴角上扬:“张之鹿这老东西,交出来的徒弟倒是不差,只是可惜咯,让奸佞给害了。” 二人的决战,惊世骇俗。 双方血战三百回合,难分胜负,若是仔细一看,定会发现林孤命气喘吁吁,呼吸不畅,他中了毒,本就头晕目眩,这般大范围调动真气,气血不顺,败落是迟早的。上杉祁却是越战越勇,他从未像今天这般酣畅淋漓过,能碰到林孤命这样的对手,是他最渴望的事情,只是可惜了,他也知道林孤命今日状态不佳。 “再来!” 随着大战的持续,林孤命愈发跟不上速度。 他余光一瞥,才发现己方的士兵也陷入血战,忽然,他看到了从广陵南边和西边冲来无数的东瀛士兵,他面色难看,知道此战大概率是不可能赢了。 大战持续了一日。 最终,双方几乎都消耗殆尽。 随着最后一名中州铁军倒下,林孤命的身子一个踉跄,也从城楼上摔了下来,他再无力气血战,上杉祁见状,纵身一跃,接住了林孤命。林孤命气息奄奄,昏死过去。 上杉祁看着城外铺天盖地的尸体,一阵惘然。 “将军……” “打扫战场。” 上杉祁抱着垂死的林孤命默默回了广陵。 …… 又过三日。 林孤命兵败广陵的消息传遍了十四州。据不完全统计,广陵一战,东瀛第二盟军累计阵亡约三十万人,堪称惨胜。 太安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林孤命会战落下帷幕,此役虽以失败告终,但战略意义重大,瓦解了东瀛企图三个月灭亡吴州的计划,使得大凉帝国进入全民族抗战统一战线时期。 …… 中州,京城。 上次于冉夜访帅府,林破军听到消息后并没有什么表示,让于冉不要再管此事,但得知林孤命兵败广陵,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元帅,这位让北方少数民族闻风丧胆的老元帅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独自小酌,喝了个伶仃大醉。次日一早,他就召集旧部,集结了数十万中州铁军,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听潮楼。 今日恭亲王姬载再一次会见了竹下未卜。 “王爷,广陵之战我已汇报了天皇陛下,您是大功劳,若无您背后推波助澜,我军不可能取得这般胜利。” 恭亲王谦虚一笑,一摆手:“听说林孤命没死,只是被囚禁起来了?” “是的,我已书信了上杉祁,相信他会处死林孤命的。” “嗯,必须要处死林孤命,只有林孤命死了,林破军那贼厮,才会不顾一切想要奔赴吴越战场,到时候,还请你们出手,让那老东西有去无回,中州没了铁军,宫里那太监和那小娃娃,也就没什么威慑力了。” “自然,自然。” …… 然,此时此刻的上杉祁陷入了两难之境地,内阁和军府的高层都给他发来了贺信与军令,一方面恭喜他击溃大凉盟军,取得大捷;二来严词下令让他处死林孤命,以祭奠已故将士们之英灵。上杉祁并非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而不舍得杀林孤命,相反,他觉得林孤命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这种人,一旦为敌,将后患无穷,可上杉祁却不能杀。 宫本看出了上杉祁的烦躁,问为什么不能杀林孤命。 “宫本,你看待问题总是太浅显了。” “一则,林孤命乃是兵马大元帅林破军的长孙,也是目前岐山帅府唯一有资格和资历继承元帅职位的年轻人,如果他死了,林破军会疯掉的,他再无束缚,你知道吗?几十万中州铁军若是要深入吴越战场,他们要是不顾一切,凭借咱们,断然不可能抵抗,吃力不讨好。” “二则,这件事背后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我们东瀛也是棋盘上的棋子,杀了林孤命,百弊无一利,只会后患无穷。” “阁主,您的意思是?”宫本觉得不痛快,抓了人,不能杀? 第1章 林孤命兵败广陵被俘,三十万将士折戟沉沙 第91章 林孤命兵败广陵被俘,三十万将士折戟沉沙 林孤命兵败广陵三十万将士折戟沉沙的消息传遍了十四州,这场波及十四州,双方动员兵力超一百万的会战,落下了帷幕,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各方都在关注,等待下一步东瀛人的动向。林孤命少年成名,被誉为统兵治军的英才,英姿勃发,乃是这一代林氏最杰出的年轻人,是帅位的继承人,却不想,他指挥的第一场大型战役,本是被人们认为是镀金的一次战争,却以这样的转折结束,不仅拼光了盟军精锐,还被东瀛人活捉,关于此役,各方群雄都没有第一时间评价,都在等待着,期待着。但不管怎么说,广陵之战只是开端,谁也不知道后续发展,一时间,原本会闹得沸沸扬扬的战事,竟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沉寂下来。 徐州城。 习深坐立难安,他在等待广陵的消息,如果传来林孤命的死讯,他将第一时间控制下相郡,公然投敌卖国,与东瀛达成合作,第一时间引兵马入吴北各大郡城。习深心里苦啊,若有选择,谁愿意当卖国贼,背负千古骂名,遗臭万年,下了地府该如何有颜面见列祖列宗?但现在他别无选择,若不投靠东瀛人,就沈剡战前无故斩徐骁,导致盟军溃败,这是直接导火索,他习深将成为让盟军败北的罪魁祸首。 “府君无需忧虑,林孤命必死无疑,反正咱们和东瀛人也有合作,走到今天也是别无选择,背负骂名算得了什么?古往今来,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南边的句泉,不也一朝得道,鸡犬升天,当上了整个越州的王?府君,习氏守着祖业四百年,也只是守着这五郡之地对大凉俯首称臣,为那大凉的朝廷效命,和为东瀛的天皇俯首,无非也只是换了个当家的。再者,大凉的皇帝小家子气,倒是那东瀛的天皇慷慨,咱们人生苦短几十年,不就是为了这点东西吗?大人上跪天地,下跪祖宗,原本跪那大凉皇帝,现在跪这东瀛的天皇,没什么大不了的,府君这只是为了社稷忍辱负重,切莫要有心理负担。”军师满脸堆笑道。 “陈兼啊,我心里闷啊,我习深五岁识文断字,十岁精通四书五经,十八岁摄政掌权,这些年我十年如一日的严苛要求自己,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天下人竟会拿我和句泉那个草包相提并论,我心有不甘啊。”习深黯然,攥紧了拳头。 陈兼干笑一声:“主公,世事无常。” …… 海陵城。 当今天下,不论是朝廷还是十四州,亦或者东瀛内阁和军府,目光都盯在广陵,倒是鲜有人关注海陵的陆仟。陆仟可谓是因祸得福,本来心有怨念吃不上朝廷的军粮,还吃力不讨好去发兵支援海陵,结果不成想,海陵兵力空虚,大部队一部分被吴州联军残部歼灭,一部分支援广陵去了,留下了不足十旗士兵驻守海陵,让陆仟顺理成章轻易取得海陵。抛开战况不谈,林孤命在广陵的失利,陆仟在海陵的大捷,再加上达克和燕昌在润州的协防,此役不算输的太难看,陆仟倒是为盟军挽回了一点脸面。结果林孤命兵败的那一天,从下相郡赶来的中州铁军余部姗姗来迟,不得已,只好进驻海陵,这让陆仟更多了底气。 现在,陆仟正在和中州铁军余部的左峪谅将军商议,经查实,林孤命是被活捉,应该是被软禁在了广陵。左峪谅认为广陵东关城门沦陷,又因为广陵的倭寇伤亡惨重,短时间无力再战,甚至无法修筑城楼,此时正是营救林孤命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左峪谅主张发兵攻击广陵,给予广陵方面压力,让他们释放林孤命。陆仟闻言冷笑,毫不留情面冷嘲热讽道:“你当上杉祁是猪?林孤命是倭寇手里最拿得出手的棋子,他会不知道咱们的心思?我劝你少打我的主意,你要救他,那你就去,老子从淮阴出来,攻打海陵,为你们盟军挽回了一点损失已经是仁至义尽,当初朝廷下发军粮的时候,可没老子的份,现在知道求我了?晚了,滚犊子。” 陆仟态度恶劣,左峪谅闻言脸色阴沉,但他也能理解陆仟,见左峪谅还是不愿意放弃,陆仟摆手道:“我劝你也别作无畏的牺牲了,依我看,东瀛人是不敢杀林孤命的,起码短时间内林孤命是安全的,再者,你就算是要去,也是去送死,你们才一万多人,广陵再怎么空虚,也有不少于十万兵马,更何况囚禁林孤命的防守,可谓是天罗地网,就等着你们去送死呢。” 左峪谅觉得心中不痛快,此役输的太憋屈,竟是军粮出了问题,左峪谅恨不得杀回中州,去那朝堂之上,揪出幕后之人,当面质问他。 “放心吧,短时间林孤命无虞,倭寇留着他比杀了他得来的利益更多。” …… 中州,京城。 这几日恭亲王姬载整日忧虑,茶饭不思,在府邸内踱步行走,林孤命一天不死,他一天无法心安。今儿有探子来报说是岐山帅府门前聚集了数万中州铁军,随时待命,并且驻扎在中州各郡的铁军都在动员,老元帅林破军为自己打造了一副巨大的青铜棺椁,姬载冷笑,心想林破军还是没沉得住气,可以想象,只要东瀛人敢杀林孤命,林破军必将抬棺出征,为孙儿报仇,这正是他处心积虑蓄谋多年的目的。现在他心烦的是都那么多天,上杉祁始终没有杀掉林孤命,这让姬载很头疼,拖得越久,变故越多,他等不了,也等不及。 这时,一只乳白色的鸽子飞入府邸,停在了他的肩头之上,姬载绷着的脸终于舒展开来,他解下鸽腿的信笺展开,默默研读。 傍晚。 乔装打扮的恭亲王如约来到听潮楼,会见竹下未卜。 恭亲王很愤怒,质问竹下,为什么到现在林孤命还没死,你们是在打什么主意?莫不是想撕毁协议? 竹下满脸堆笑,示意姬载稍安勿躁,说道:“王爷息怒,我已经向天皇陛下提交了议案,内阁和军府正在给广陵方面施压,需要些十日,稍等。” 竹下心里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这个时间段上杉祁应该是斩了林孤命才对,可为什么还没有消息传来?他上杉祁莫非是想违抗内阁的旨意和军府的命令?其实,关于如何处置林孤命,在内阁和军府内也有不同的声音,持杀林孤命意见的只占一部分,并且那部分反抗意愿呼声很大。还是那句话,东瀛政治体系也是极其复杂,比之大凉政治结构不遑多让,并非哪个集团一家独大,甚至就算是天皇陛下和首相大人,也没有绝对的权力,任何事宜都需要内阁和军府召开会议,制定计划,起草方针,并且签署通过,才能执行,显然,处置林孤命的事情只是广陵之战的一部分,还没有到内阁议员开会一致通过的地步。竹下心里也着急啊,东瀛和恭亲王合作的政治集团,只是以他竹下未卜为首的本州军府,他可没有资格代表整个东瀛。 “稍等,稍等,本王已经等到了数日了,还欲拖延几时?大帅,本王谋划数年,只为今日,这是借你东瀛之手铲除中州铁军唯一的机会,痛失良机,日后再无办法。于本王而言,是取得皇位至关重要的一步;于你,铲除了整个中州铁军,也是军功一件,待本王登基帝位,也会支持你们本州军府一派在东瀛的政治影响力,你自己看着办吧。”恭亲王黑着脸说道。 竹下心中腹诽,他是看不上恭亲王的,但想要让东瀛在吴越取得合法地位,就必须要有大凉朝廷正式的文书,不然哪怕是东瀛完全控制了吴越,在天下百姓心中,吴越依旧是大凉社稷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长久来说,还是会导致许多不可控因素,例如农民起义。但纵观天下,他也只能和恭亲王合作,恭亲王是除了太安帝的几个儿子外,唯一能有合法身份取得皇位的人。于是,竹下微微颔首,礼节十分到位:“王爷放心,三日,最多三日,必定传来林孤命的死讯。” …… 淮阴。 陈家军驻地。 陈词心中百感交集,想不到朝廷组建的二十八镇盟军,首战就失利,主帅林孤命被俘,三十万将士折戟沉沙,他关注的是本次战役失败的根本原因并非是主帅林孤命指挥错误,也不是东瀛人太过骁勇,而是朝廷有人在给盟军的军粮中下了莫名毒药。从东瀛人不宣而战以至于鄞城沦陷,朝廷迟迟不出兵,甚至足足等了三个月,舒舒服服过了年,等越州沦陷,吴王撤离江东六郡,朝廷才正式颁布讨贼檄文召集天下诸侯出兵剿贼,不难看出,朝廷上那些一手遮天的奸佞权力大得可怕。再到前一个月,辛无忌被革职查办,一直到现在,种种迹象,陈词的内心是悲凉的,也是冰凉的。 “夫君,夜深了,休息吧。”公主见陈词愈发憔悴,还以为他沉浸在丧父悲痛中没走出来。 因为查清楚了是军粮出了问题,陈词没有继续再食用军粮,病情好转多了,也无头晕目眩之情况,看来此毒无色无味,却不致命,只是长期服用,日积月累的毒素积攒后爆发,会清扰神经。 “公主,我让人送你走吧。”陈词一本正经看着公主。 “去哪?我不想去京城……” “这次不去京城了,去……嗯,去江城吧,那儿远离中州那刀光剑影的朝堂,也远离这战火纷飞的吴越,等战争结束了,我来寻你,再与你团聚。”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公主像是赌气一般转过头,俏皮捣蛋,见陈词有些生气,她又焉了,紧紧攥着陈词的手,“夫君,我从小就待在宫里,哪里也没去过,敷着金粉,像是锁在笼中的喜鹊,十六岁嫁给你,这几年一直伴你左右,我不能跟你分开。” 公主真情流露,说的都是心里话。 陈词黯然,只好将公主搂在怀里,说来也是啊,公主出生就没了娘亲,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十六岁就嫁给了陈词,至此跟着陈词出了宫门,之前陈词为公主考虑安全,实在没考虑她的感受,在公主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了。陈词心里暗想,陈词啊陈词,你死了就算了,还留下这么一个老婆,唉。倒不是是说公主是累赘,留在身边是拖油瓶,陈词是担心现在的局势。 眼下林孤命兵败,盟军群龙无首,再加上朝廷腐败,军粮出了问题,军心溃散,迟早要出大问题。 陈词大胆对未来战争进行了一次设想。 其一,如果上杉祁真的下令处决了林孤命,那位远在京城,在中州一手遮天,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兵马大元帅林破军一定会发了疯一样带领几十万中州铁军奔赴吴越战场,届时,吴越将沦为人间炼狱。可以想象,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在暗中密谋,老元帅深入吴越,朝堂的奸佞必定使绊子,且不说监国和皇后没了林破军的庇护,该如何掣制百官?朝廷必定大乱。再者,老元帅不顾一切厮杀,最终也只是两败俱伤,更何况背后有人在酝酿天大的阴谋,林破军真来了吴越,想回去,可就难如登天了。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局。 上杉祁应该不会傻到被人当刀子使,最好的打算就是牢牢遏住林孤命这枚筹码,用以和大凉朝廷谈判,此役双方都损失惨重,短时间很难再进行一次有效的大型战役,都需要时间整顿兵马,留着林孤命,要挟盟军,是最完美的打算。 且看上杉祁如何抉择了吧。 但就算是后者,一旦林孤命活着离开了广陵,再过些十日,上杉祁指挥东瀛军队一定会发动对吴北诸郡的侵略。现在盟军士气低落,连林孤命都败了,谁还有决战之心?可以想象,到时候上杉祁攻打吴北诸郡,就跟他当初横扫越州一样轻松。 到了那时,淮阴必定沦为战场,陷入战争的沼泽。 这才是他让公主提前离开的根本原因,他只有区区两千兵马,很难保护公主的安危。 “言卿,你不要丢下我……” 公主感受到陈词的情绪变化,攥紧了他的衣襟,咬着朱唇说道,语气带着一丝祈求。 “唉。” 陈词什么话也没说,只能看着漆黑的夜色,心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新人第一本,开书前没做好市场调研,走了弯路,在写作手法和塑造剧情上出了问题,不过既然铁了心要吃这碗饭,第一本无论如何也不会烂尾,定然写完。 第2章 上杉祁公然抗令,林破军以武相逼 第92章 上杉祁公然抗令,林破军以武相逼 “阁主,内阁和军府的文书。” 广陵,王府,上杉祁疲惫地坐在曾属于吴王的宝座上,他面前的青铜案几上堆满了正式文件,有传统竹卷,有丝质锦帛,有御用黄纸,无一例外,都印着内阁和军府的金印。这几日内阁和军府的各方大佬都陆续发来贺信,对他指挥的这一次战役给予表彰和肯定,同时也在对他进行施压,普遍都在劝说他赶紧处决林孤命,只要杀了林孤命,二十八镇盟军将彻底失去了领袖,再无可战之力,东瀛将顺势拿下吴越地区。 上杉祁揉了揉太阳穴,哑然失笑:“放这吧。” “是。” 宫本恭恭敬敬放下文书,迟疑一会,面露犹豫之色:“阁主,您究竟打算如何处理林孤命?” “宫本,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理林孤命?” 上杉祁把这个难题推给了宫本俊。 “这……”宫本俊咬了咬牙,说道:“阁主,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觉得,如果真放了林孤命,无异于放虎归山,他日后卷土重来,一定是我东瀛的心腹大患。” “可是,如果杀了他,你,我,还有第一第二盟军百万将士们,能抵挡住林破军的怒火吗?” 宫本语塞。 “宫本,你我都是武士出身,但是内阁和军府的那些人,都是政客,我们都是棋子,他们可以不在乎将士们是死活,我却不能袖手旁观,我要为我做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可是……阁主,您这么做,内阁和军府会革除了你的军职的。” 上杉祁微微一笑,一挥袖口,“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宫本颔首,无奈退下了。 上杉祁看也不看那份从东瀛本土递交而来的文书,直接放在一旁,他想了想,起身前往地牢。 地牢。 滴答滴答流淌着水声。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馊味儿,老鼠和蟑螂悉悉索索爬行,这里暗无天日。 林孤命被十几道粗壮的铁路束缚了手脚和身躯,他已经涂抹了药膏,伤势暂且无大碍,上次和上杉祁的大战伤筋动骨,若不治疗,恐会伤了经络,断了武途。见到上杉祁,林孤命咳嗽了一声,微微眯起眼,“你是来杀我的?” 得知部队败北的原因是因为吃了朝廷下发的有问题的军粮,林孤命深知这是一出阴谋,是有人在幕后酝酿着这场战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想要对铁军和林氏不利,而他林孤命,只是开胃菜。想通这一点,林孤命不免生出一股悲凉,林氏守卫皇权四百多年,忠心耿耿,竟要被奸人坑害,他想到了家里那眼底容不下半点沙子的爷爷,想起了那个年少无知大大咧咧单纯的弟弟,他就觉得不甘心。 上杉祁微微摇头:“我不想杀你。” 林孤命沉默。 “你的国家,有许多人想看到你死,我的国家,也有许多人想看到你死,我夹在中间,很难做。” “那就杀了我吧,你是军人,军令如山,我知道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林孤命认为上杉祁是来送自己最后一程的。 虽然他和上杉祁不熟,但也知道上杉祁的为人,绝对称得上光明磊落,不可能是过来劝说他投降的。 “我准备放了你。” “哦?”林孤命觉得意外。 “但我有几个条件。” 林孤命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上杉祁,你谈条件,是找错人了,我如今只是阶下之囚,没有资格也没有筹码能跟你谈条件。” “你有。”上杉祁目光坚定,盯着林孤命,与他对视。 二人的眼神都充满了压力,却谁也不让谁。 “说来听听。” 最终是林孤命妥协了,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怕自己死后,爷爷冲动,正中了奸人下怀,葬送了林氏四百年的基业。 上杉祁背负着手,说道:“放了你,你就回中州去吧,我不想面对几十万中州铁军不计一切代价的怒火。你也很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坑害你和你的家族吧?那是你的事,哦对了,你留在吴越,我想你也很难再指挥盟军了。” 林孤命不说话,其实从他指挥广陵之战时,优势逐渐以不可控的因素流失,他才想起了爷爷的嘱托,他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也许,他林孤命根本无法当一名合格的将领,无法有资格号令铁军,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政治。林孤命下定了决心,以前叛逆,不听意见,现在他决定听从爷爷的建议了。 …… 太安二十四年五月一日,东瀛第一、第二盟军统帅上杉祁对外宣布,就林孤命一事,想与大凉朝廷谈判,消息一经传出,天下哗然。 十四州的各路诸侯都暗地里评价上杉祁不愧为一代东瀛名将,战略眼光超前。有人暗中怒骂倭寇胆小如鼠,敢杀吴越将领,却不敢杀一个初生牛犊的林氏青年,这不是欺软怕硬吗?侧面也看出,那几十万中州铁军的威慑力有多么强大,连一向自负,骁勇善战的东瀛民族都不敢正面应对铁军的怒火。有人嘲讽说是这次朝廷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不仅失去了对各路诸侯的掌控力,还折损了铁军的面子,可以预料,如果朝廷真答应为了林孤命而和谈,以后朝廷要是再发布类似的讨贼檄文,恐怕没有多少诸侯愿意买账了。各路诸侯都在暗中观摩,无容置疑,这个时候只要谁敢揭竿而起,宣布脱离大凉管束,定然会有许多人响应,纷纷谋求独立,但一时间,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只能静观其变,走一步再看一步。也有人说这次东瀛人肯定会借机狮子大开口,狠狠敲诈朝廷一笔,想要从东瀛人手里赎回林孤命,怕是要大出血一回了。 总之,朝廷面临的舆论压力很大。 …… 京城。 寅时过半,天刚微亮起,百官就侯在了宫门前,小声交谈,窃窃私语,围绕的话题都是“林孤命兵败”,罕见的,今日兵马大元帅林破军竟然穿戴盔甲,带刀上朝,这倒是稀客,他铁青着脸,听着百官议论,独自靠着柱子,眯着眼,盛气凌人,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恭亲王看着不远处满脸笑意的公孙澜,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言中,这次盟军兵败,能顺利在军粮中投毒,全靠公孙澜一手帮助了。但毕竟是在朝堂上,他和公孙澜虽都是鹰派代表,但彼此都经营着势力,也不好私下联系太密切,免得被人落下口实,说自己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恭亲王又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严冬,主动走了上去,满脸堆笑道:“严大人,你觉得今儿监国和皇后要宣布上朝吗?” 严冬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他没说话,只是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林破军。 恭亲王尴尬一笑:“老元帅都来了,定然是要上朝的了,是小王的疏忽。” 见严冬还是不说话。 恭亲王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林孤命被俘了,那群东瀛人真是骁勇啊,东瀛方面不是说要就林孤命一事和朝廷商议吗?严大人,你觉得东瀛人会狮子大开口向咱们讨要什么?” 严冬冷笑:“从他们赢了战争却不敢杀前锋将军的这一刻起,他们已经输了,想要什么,还不是我们说来算?” 恭亲王语塞,他只觉得不痛快,心想竹下未卜这个老杂毛,屡次三番向自己保证,说一定会杀了林孤命,结果呢?现在他只求上杉祁会狮子大开口,然后他在朝堂上主张拒不和谈,他都想好了一套说辞了,千算万算,谁能算到上杉祁具容敢违抗军令?于是,恭亲王便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这几年收成不好,自荆州战争爆发到结束,许多州都遭逢了水灾虫患,西域边关外的蛮夷和草原上的鞑子数次出兵,百姓的担子重啊,咱们这国库也空着呢,现在哪里都是连年的战争,唉,要是东瀛人要的多了,严大人,还是希望你秉公办事啊。” 严冬撇撇嘴,心想赋税和你有什么关系?老百姓过得压抑和苦恼,这真金白银每年也不照样往你的府邸里流? 这时,有一小太监缓缓走来,微微作揖,扯着嗓子喊道:“监国大人和皇后娘娘有令,宣百官入朝议事。” 一众大臣捂着芴板低着头进了宫门,一路进了金銮大殿。 跪倒一片。 “皇后万福金安。” 接着又是一套正常流程的百官宣读自己的政务。 皇后是林破军的外甥女,算下来,还是林孤命的表姐,林孤命身陷囹圄,又是为了她的儿子征战去吴越争夺军功,得知林孤命兵败,皇后痛心疾首,以泪洗面。林孤命兵败的意义和影响深远,对以皇后代表的政治集团来说,一则,使得朝廷失去对吴越战争的主导控制权,小皇子很难再有军功顺利登基;二则,若林孤命死了,林破军亲率大军出征吴越,小皇子将再无缘登基皇位,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等等等等,总之,影响很恶劣。 恭亲王给公孙澜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意会,捧着芴板,恭声开口:“启禀皇后,监国,下官有本。” “讲。”黄石面无表情。 “兹闻广陵倭寇主帅上杉祁以前锋将军林孤命做要挟,意图与我大凉朝廷谈判,下官觉得当竭尽全力,为保前锋将军之无恙。”公孙澜当然不会这么好心,他这么说,也是退而求其次。 黄石颔首:“嗯,有理。此役虽败,其细枝末节有待考究,不管是功是过,前锋将军都有无可推卸之责任,当引渡回京,接受调查,方才能平息十四州诸侯之怒火。”黄石也是人精,从另一个切入点说明要救回林孤命的决心,不让自己落下口实,避免被人嘲讽说他偏袒林氏。 恭亲王看着二人,冷笑连连。 公孙澜又道:“只是,眼下国库空虚,若是东瀛人狮子大开口,户部有心无力,该当如何?监国,眼下战事频繁,若实在无力,也当该放下就得放下,我大凉以武立国,从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若真涉及到了原则问题,还请监国大人和皇后娘娘要拿捏的下分寸才好。” 黄石冷笑。 这时,林破军抚刀上前,斜睨一眼低眉颔首的公孙澜,波澜不惊道:“不劳大人费心,若是牵扯到钱的问题,某自有办法。” 公孙澜满脸堆笑:“那是,那是,老元帅威震天下,若那东瀛人敢张口索要钱财或是想名正言顺要挟咱们大凉割地,老元帅锋芒毕露,刀枪无眼,谅那东瀛一群鼠辈也不敢说什么,自会乖乖把前锋将军送回来。”他这番话带着奚落和讨好。 看着公孙澜一脸媚态,像是假惺惺的拍马溜须,实则词锋之间暗藏刀光剑影,百官都觉得不寒而栗。 公孙澜的意思是,东瀛人要钱,户部没有,大凉也没有割地赔款的例子,再说,为了区区一个前锋将军,就让大凉朝廷对东瀛人赔礼道歉,这有失礼法,不合理,也不可能。要钱?不好意思,户部没有。大凉有武立国,尊严只在剑锋之上,你林破军有能耐,你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元帅,既然人家拿着你的孙子当筹码威胁朝廷,那你就带兵去打,把东瀛人给打服,如若不然,那才是让人耻笑。可以说,公孙澜真是杀人于无形,无愧为鹰派代表之一。 恭亲王看着公孙澜的奚落话语,悠然捋着胡子,十分满意,心想公孙澜能坐稳这个位置这么多年,脑子里是有些墨水的。 林破军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公孙澜,后者莫名觉得发毛,他笑道:“户部确实没钱,国库也空虚,但某听说许多官吏,一年拿着两千两白银的俸禄,却能出入奢靡场所,一夜消费万两金珠,眼皮都不眨一下。嗯,万两金珠只买一夜笙歌,也不知家中究竟有多少财产,收入是否合法,某真的很想知道。” 百官面色一变。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这天下,哪个当官的不贪?不贪,就那可怜的俸禄,谁会去当官?不贪能叫官吗? “唔……铁军的军饷,每人每年是33两白银,啧,有些人在那听潮楼一夜之消费,就抵得上三千精锐一年的军费开销,某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林破军说完,看向龙椅旁端坐着的穿着锦绣飞鱼服的老太监黄石,笑吟吟道:“监国,你的锦衣卫都不调查一下的吗?还是说,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3章 林破军武力震慑,淮阴城议会在即 第93章 林破军武力震慑,淮阴城议会在即 林破军这番话的威胁意味十足,赤裸裸的挑衅了以公孙澜为首的鹰派大臣的小心思,他背后的潜台词就是,就算他要出征,也要铲除对小皇子有威胁的人,等无了后患,再论其他。恭亲王见林破军和黄石一唱一和,冷笑三声,又见公孙澜满脸尴尬,惶恐不安,他赶忙上前打圆场,堆笑道:“元帅说的是,此次二十八镇兵马结盟是唯朝廷牵头,出了责任,自然当竭尽所能。” 如此,一场无形的厮杀才幸免遇难。 林破军淡然一笑,“不管东瀛人要什么,某都要做好最坏开战的打算,嗯,这些年铁军休养生息,还没有过集体动员。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几十万铁军的军粮,还且需要兵部和户部批准预支,哦对了,公孙大人不是说国库空虚嘛,某就做个表率,以林氏的名义募捐军饷十万两金珠。” 严冬捧着芴板作揖道:“下官为铁军募捐金珠万两。” 龙椅旁的老太监黄石捋着光秃秃的下巴,说道:“既元帅已有决心,那我也私捐万两金珠吧。” 三人表率,百官却迟疑起来,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看着三人一唱一和,公孙澜面色铁青,心都在滴血,心里都把林破军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这不是摆明了趁火打劫吗?但现在是林破军好言相劝,要是以武力相逼,那可就不是捐赠的说法了,而是抄家,是灭门,于是,公孙澜只好硬着头皮作揖:“那下官也为铁军动员募捐金珠万两吧。” “尚书大人,你家大业大,就捐这么点,是不是有些不妥?”林破军斜眼看着他,一手抚在刀柄之上。 “这……” 公孙澜咬了咬牙:“那就二万两。” 林破军幽幽叹息:“二万两,恐是不够尚书大人去喝几夜的花酒吧?” 公孙澜心知今天是要大出血了,其余观望的大臣也都知道林破军是借机狮子大开口,都在试探他的底线。说实话,他们心中苦,不懂林破军究竟是要钱,还是要打着筹集军饷的名义来铲除不拥护小皇子的政治集团,如果是后者,那今日必定是一番腥风血雨,朝野震动。 “大帅,金珠十万两,便是下官能拿出来的极限了……”公孙澜也摊牌了,别看他平时呼风唤雨,生活过得奢靡,这些年在十四州借着影响力扶持了许多产业,但府上真正账目上流通的金银,非常可观,十万两金珠,虽不是他的极限,却是他能接受的最大额度。如果这样林破军都不满足,那也坐实了林破军并非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铲除他们的借口。 林破军沉默了一下,看向其余官吏,众人纷纷大献殷勤般最大限度报了金额,林破军很满意。 “那某就替几十万中州子弟兵感谢诸位大臣了。” 众人如释重负。 林破军只求财,不害命。 人群中,最紧张的莫过于恭亲王,他真害怕林破军死脑筋,不顾背负千古骂名,要为自己的曾外孙铺路,那他苦心经营十余年的棋局就毁于一旦。幸好,他没有看错林破军。 林破军行事光明磊落,不屑于用这种腌臜的方式为小皇子铺路登基。 …… 太安二十五年五月五日,有消息传出,东瀛第一、第二盟军统帅上杉祁与中州铁军副都督孙瑜在淮阴城就林孤命一事将在十到十五日五天内议事促谈。消息一出,十四州无不观望,有人戏称是朝廷顶不住压力要和谈了,说不定会借着这次机会签署停战协议,正式将吴越两州割让给东瀛人,但说这种言论的都是居心叵测之人。如果朝廷真这么做了,那朝廷将再无能力束缚十四州,各地群雄必将揭竿而起,影响相当恶劣,为了避免舆论持续升温,监国和皇后当即书写檄文,昭示天下,严辞宣布吴越自古便是大凉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此,才堵住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嘴。 淮阴现在已经被吴王彻底控制,常驻兵马有五万余人。 其实,如果从战争中双方角逐来看,严格意义上大凉盟军占据优势,第一,桃止山义军占领了海陵城;其二,达克和燕昌为首的部队依旧封锁了润州,从这两点看,盟军在此次战争中依旧占据着主导地位。这次谈判的目的,只为林孤命。 林孤命原本就是年轻名将,出身贵族,武宗世家,将门之后,少年成名,枪出如龙,集一身美誉称号,现在更是闹得天下皆知,统兵治军无人问,一朝被俘天下知,林孤命算是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但从侧面来看,朝廷为了区区一个林孤命,竟大费周章,连东瀛人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和谈,由此观之林孤命对朝廷的重要性。林孤命一人,可抵得上百万雄兵,这难免让那些冲锋陷阵的士兵心中不忿。凭什么他林孤命这么重要?就因为他身份尊崇? 这几日,淮阴的局势紧张。 陈词和吴王都在精心准备迎接这次会谈,谈判的结果是影响战争的走向,不得不重视,再者,他们也要对东瀛将领和中州来的达官贵人的安全进行保障,避免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 …… 中州,京城,听潮楼。 恭亲王面色铁青,盯着竹下未卜,冷冷道:“大帅,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了,之前,机会给你们了,你们自己不中用。” 竹下笑容勉强,端详着酒杯,“王爷,恐怕此事需从长计议。” “啪!” 恭亲王一把拿起青铜酒樽砸向他,滚烫的茶水溅了竹下一脸,他面色如常,依旧勉强的笑着:“王爷息怒,息怒。王爷有所不知,前往淮阴议事的是上杉祁亲自前往,他乃是‘小千叶’的阁主,习得一身真传,一身武艺,深不可测,早已达到了化境,下官实在有心无力,整个东瀛能找出胜了他的人,太难了。” “呵呵,本王不相信你们偌大的东瀛,高手如云,会奈何不了区区一个上杉祁?” 这倒是。 上杉祁再强,也只有一人,只要派出十名顶尖刺客,那上杉祁定然有死无生,可竹下未卜是东瀛人,他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坑害自己的同胞?并且这个同胞还是东瀛最杰出的青年才俊,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于公于私,也不管立场,他都是不能害了上杉祁的。 但是,如果真让上杉祁和中州铁军达成了协议,也会坏了他的大计,于是,竹下笑了笑,“王爷息怒,王爷无非是想阻止这一次会谈,让林破军和我军撕破脸,不需杀了上杉祁,还有其他法子。” “说。” 竹下一摆手,从雅间轻纱帘子后走出一名身段婀娜的女人,此人穿得十分紧凑,玲珑的身姿凸显的淋漓尽致,背负着一柄长刀,英姿飒爽,恭亲王也算是御女无数,一时间竟也花了眼,但很快,他皱了皱眉:“这是谁?” 女人作揖:“在下本间芽衣子,拜见王爷。” 竹下解释道:“她是上杉祁的同门师妹,她和上杉祁青梅竹马,王爷放心,芽衣子会劝说上杉祁的。” “最好如此。”恭亲王冷笑,拂袖离去。 等他走后,竹下默默用丝绸擦拭着脸上的茶水,面色难看,握紧拳头,他堂堂东瀛本州军府的元帅,竟被他心中嗤之以鼻的小丑给了脸色,奇耻大辱,若非留着恭亲王这条听话的狗还有用处,他早就宰了姬载。 本间芽衣子坐下,为他斟茶,忧心忡忡道:“大帅,我也没万全的把握去劝说我大师兄。” “我知道。” 本间不说话了。 “芽衣子,无需紧张,尽力去做便好。此路不通,总有其他路子的。” …… 距离两军谈判暂定日期距离的前一天,陈词陪同公主乘坐马车进城,刚到城门口,就发现有大量的巡城军在严加盘查,有两个大汉被拦下,正在对骂,吵得不可开交,陈词本没放在心上,打算亮出令牌,速速进城,然,他打开帘子余光看了一眼,不禁迟疑起来。 练家子。 陈词正式习武有一年之久了,得到了老疯子的真传,又有上杉祁的悉心指导,在武途之上可谓是突飞猛进,有了一定的成就,当即看出这两个大汉不凡。所谓高手都是心意相通的,似乎是觉察到了陈词的目光,这两个汉子也同时回眸,一双如鹰隼的眸子一闪而逝,又迅速收回。陈词若无其事的合上帘子,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江湖中人吧?恰好,有士兵看到了马车队伍,驱散了城楼前的百姓,让陈词的队伍先行进城。 陈词的表情变化很微妙,但还是被公主捕捉到了,后者挽着他的胳膊,“夫君,外面发生了什么?是何人在争吵?” “应该是江湖上的人。”陈词自从习武以后,见过最多的就是军人和普通百姓,似乎传言的江湖十分遥远,若非见识过老疯子,他真以为江湖是少数人的圈子。 可他知道。 并不是。 当年莲池起义,就是一群江湖人掀起来的热潮,最终席卷曲江中游平原荆湘两地。 这两个大汉给陈词的压迫感,非常强劲,其磅礴的真气,和陈词不相上下。 公主笑靥如花:“夫君多虑了,你是与明日的会谈联系在了一起吗?” “难道不是吗?” “夫君,江湖是什么?我曾在书里寻找这个答案,书上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很大,亦很小,大隐隐于市,他们前来,可能是为了讨生活也说不定呢。” “但愿是我多想了。” 来到郡守府,这里守卫更加森严,接见陈词的是吴王帐下唯一的大将,杨万里,陈词就把城外偶遇的事情跟杨万里随口一提,后者却放在了心上,一本正经的说道:“驸马爷担心不无道理,当年莲池起义后,虽然在朝廷百万大军组成的钢铁洪流下,那群策划叛乱意图巅峰政权的百家人并没有被斩草除根,而是隐居在了各地,据说,很大一部分就隐居在咱们吴越地区。” “哦?还有这种秘辛?”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只是这群百家人已经是人人喊打的存在,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能隐姓埋名,也许路边随便拉出一个人,说不定就是百家人呢?哈哈哈。”杨万里开了个玩笑。 百家人,并非是陈词那个时代历史上百家争鸣的“百家”,而是一群提出了各种思想的人,严格来说类似邪教,他们着作了许多禁书,提出的思想大同小异,例如“天下为公,无生即奴”“天下芸芸,众生平等”“……”,像这种大致相同,但强调的细枝末节不同的各家势力,有一百多门,因此统称百家人。他们提出的言论非常具有煽动性,他们的支持者最开始都是武林人士,后来发展到了平民百姓,最终从涓涓细流汇聚成了汪洋大海,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陈词没有看过百家的着作,因为是禁书,市场上很难寻到踪迹。如果抛开大凉帝国延续四百年深入人心的政治体系而言,百家的思想其实是利于推进时代进步的产物,可惜,在封建制度下,这种思想是触碰许多人利益的东西,被视作毒瘤。 陈词也半开玩笑道:“不会这群百家人卧薪尝胆十余年,按捺不住了,要借这个机会阻挠这次会议吧?” 杨万里哈哈大笑,一抡长枪:“驸马爷放心,要这群人真有这个胆子,就让他们十万人来,十万人死,当年朝廷打击百家思想,闹得十分轰动,悬赏最多的时候,捉住一个百家人,赏银百两,找到一本百家禁书孤本,赏金百两,后来运动虽然中止,但不用驸马爷提醒,各地都对百家人深恶痛绝。” 陈词心想,悬赏力度这么大可是要出问题的,若是有贪财之人铤而走险,自己书写禁书,自己去洗脑百姓,然后拿去领赏,钻法律的空子,长此以往岂不是要把朝廷的财政给掏空?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陈家军也是维护淮阴治安的部队之一,因此,陈词询问道:“这次双方会盟的代表是谁?” 杨万里摸着下巴,思索一阵,憨厚一笑:“不太清楚,但是东瀛的话,应该是上杉祁为首的代表团;朝廷方面不清楚,据说中州铁军副都督孙瑜要来,还有应该是朝廷上兵部的人吧,管他呢。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吴越一战死伤无数,朝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区区一个林孤命,就闹出了这样劳民伤财的动静。” 第4章 谈判前夕 第94章 谈判前夕 今日一支从北方京城来的车队打破了淮阴城的宁静,区区三十骑众星拱月般般拥簇着一辆奢华内敛的马车。领头者,骑着象征中州铁军骁勇的卷鬃踏云驹,腰别镶嵌有大红宝石和玛瑙的军剑,满脸胡茬,十分威严,充满了军伍烙印,三十人的嚣张气焰却远比六百人还要目中无人。孙瑜左右,也是军衔不低的实权将领,一人指着前方的关隘,略有讥讽一笑:“都督,给我八百悍卒,就能攻下这座雄关。” 这将领并非轻视淮阴,他一生戎马,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只一眼就看出了淮阴城军事布防的破绽。孙瑜并未理会,看着城前聚满着的数千精兵,若有所思,“素闻吴州军纪散乱,疲靡不堪,果然如此。” 那将士哈哈大笑:“都督,地方州的军队不都是这样吗?” “嗯,如此,也怪不得少主广陵失利。” 孙瑜奉命亲自前往淮阴与东瀛人谈判,来的时候他就将上杉祁的身份背景打探的一清二楚,此人极其不简单。孙瑜在沙盘上演化了上杉祁领导的越州战争,愈发收起了轻视之心,再者,他听从了上杉祁能与林孤命打成平手,甚至力压他一头,就更不得轻视了。不过,论武艺,孙瑜可完全不怵他上杉祁,也不怕上杉祁在谈判途中靠武力逼迫他。 车队缓缓驶到城楼前,一袭四爪深黑色蟒袍的吴王亲自接见,吴王自从晚年丧子后,部下接连战死,故人陆续凋零,再未露出笑容,一直保持着严肃的神态,现在见到了孙瑜,吴王微微作揖:“拜见都督。” 孙瑜翻身下马,豪迈一笑,抱拳道:“参见吴王。” 他心里是有些看不起吴王的,甚至认为是吴王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纵观吴越四路诸侯,他吴王虽不是兵将最多,但却有数位独当一面的大将。在孙瑜心里排得上号的,整个吴越两州,也就吴北宁珂、颜跃,吴南余昌龄、孙良、徐骁,越北陆沉、唐锋,吴越太狭窄了,英雄太少。如果当时东瀛第一盟军进攻越州之时,吴王就出兵支援,也不至于让东瀛人这么快得逞。弄得现在,儿子死了,部下死了,自己还不抵抗跑了,落下了千古骂名。 “小王已设下了酒宴接风洗尘,都督,还请随小王入城。”吴王将姿态端的很低。 孙瑜笑了笑,指着身后的马车,“吴王,这次是兵部尚书严冬严大人亲自来与东瀛人谈判,我也只是个扈从,大王无需对我客气。” “嗯?”吴王眯起眼,兵部尚书……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身材消瘦、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步履沉沉,走了出来,严冬并未穿官袍,而是一袭洗练之感的白衣,他行至吴王身前,瞥了一眼吴王身后的陈词和樊褚,轻轻点了点头,作揖道:“下官拜见吴王。” 吴王有些惶恐,赶忙还礼:“严大人,请。” 严冬的职务和级别可比孙瑜高太多了,严冬虽无实际性的军权,但政治影响力极高,他在朝廷之上的话语权极重,绝对称得上是一名大臣,的确,严冬也是朝廷鸽派代表大臣之一。 吴王以最高规格接待着这一行从京城来的大人物。 一进城。 淮阴百姓夹道欢迎。 陈词骑着一匹绝地马儿,也在车队里,他注意到孙瑜目光若有若无盯着街道两行的百姓,嘴角上扬,冷笑道:“都说当年莲池之乱的那群逆党还没有铲除干净,看来果非如此。”他的话音不算大,只有旁人能听到,陈词习武后淬炼了筋骨,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发了人体潜能,耳目极好,完整的听到了孙瑜的话语,他一回头,果然看到四五人顺着人群默默离开,陈词皱眉,心想这次谈判看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平静啊。 百家人想干什么? 陈词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个其间的原因,他不禁大胆猜测,莫非是那群百家人也想看到朝廷和东瀛人彻底撕破脸,让吴越陷入战争的泥潭?完全有这个可能,这群百家人对朝廷深恶痛绝,提出了禁止的思想言论,意图颠覆政权,不过陈词是打心眼看不起这群百家人的,只是一群宵小罢了,东瀛人入侵吴越,他们躲在暗中,置之不理,现在却蹦跶出来,由此观之也是一群鼠辈,眼里只有利益罢了。 这一日,吴王热情款待了他们。 次日,上杉祁为首的代表团抵达淮阴。 接待东瀛人的规格就很一般了,杨万里和陈词带兵去接待,没有昨日百姓的欢呼和热情,有的是军人的愤怒和仇恨。 “陈。”上杉祁咧嘴一笑,伸出手,由衷开口道:“你不应该留在淮阴的,你应该去京城。” 陈词冷笑,看也不看他伸在半空的手,“上杉,我说了,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我必杀你。” “那你现在,是想杀我了吗?”上杉祁语气有些失落,本是同门师兄,相见如故,情同手足,却因为战争的立场走到了对面,势如水火。 “那就得看你们谈的怎么样了。” 上杉祁叹息,看向身材魁梧的杨万里,笑着伸出手,“阁下就是润州军总督杨万里杨将军是吧。” “哼。”杨万里抚着剑柄,也没有握手的意愿。 被两人冷落,上杉祁有些尴尬,他道:“我十分敬重江东好汉,金陵孙良、苏州慕容桐、广陵余昌龄,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只是可惜未能有幸与他们交手,我倒是希望能与将军交战。” “那你就洗干净脖子吧。”杨万里冷笑。 上杉祁干笑一声,没往心里去。 …… 夜里。 上杉祁住进了淮阴城的一处酒楼。 他推开窗沿,看着夜幕下的悄无声息的景色,宫本默默走过来,递上一份文书。上杉祁展开,是一份淮阴城的详细的军事地形图,上面详细标注了许多小字,且不说淮阴城内的军事设施,甚至连城楼高低多少尺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上杉祁细细看着,忽然,房内的蜡烛烛光闪烁,倏忽间,全部熄灭了。 “何人!”宫本如临大敌,祭出武器。 他虎视眈眈盯着寂寥的黑暗。 上杉祁嘴角上扬:“小师妹,一别五年,别来无恙。” “师妹?”宫本一愣,旋即欣喜若狂,“是芽衣子啊,吓我一跳。” “咯咯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师兄的眼睛。”黑暗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声音,紧接着,一窈窕的身影出现。 上杉祁一挥手,屋内的蜡烛忽然又毫无征兆亮了起来。 这是他强横无匹的内气与空气摩擦产生了火花。 宫本长刀归鞘:“我倒是忘了,师妹一直在洛阳,保护竹下大帅的安危。” 本间芽衣子轻颦一眼,看到上杉祁面前合着的文书,有些嗔怒笑道:“师兄还是这样,日理万机,连带着出使淮阴,也不忘记处理公务。” “芽衣子,你这次来,是劝说我处决林孤命的吗?”上杉祁开门见山。 他知道本间芽衣子代表竹下未卜的立场,而竹下也是坚定支持处决林孤命的右翼分子。 本间芽衣子笑容满面,有些埋怨,“你我师兄妹之间,青梅竹马,难道师兄眼里,我来就只为了军务吗?” 上杉祁不说话。 “好吧,师兄,你好大的胆子,公然违抗军令,你知道后果吗?”本间也干脆摊牌了,不装了。 “无非是卸了我的军职。”上杉祁倒是看得开,他靠在椅子上,笑吟吟道:“芽衣子,我是统帅,我要对我的将士负责,只要是我掌权一日,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视我同胞如棋子。” 本间芽衣子眯着眼。 一时间,气氛紧张。 宫本夹在中间,尴尬一笑,看了看二人,硬着头皮说道:“大师兄,小师妹,都是同门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话好好说,老师也不愿看到咱们反目成仇的一幕。” “芽衣子,如果你是来劝我的,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了;如果你是来阻挠这次会议的,那你也得掂量一下。” 话毕。 本间背着的长刀忽然自己颤动起来。 发出丝丝剑吟。 本间面色微变,旋即,她又捂着嘴笑了起来:“师兄还是老样子,一本正经的小家子气,不过我还是得恭喜师兄功力又进一步。” 实际上,本间有些迟疑,因为五年前,上杉祁的武艺就已经达到了剑道九段,已经是东瀛剑道的极限,再无路可走,唯一提升修为的,只能是另辟蹊径,从剑意和剑法上再有收获。可这次,他分明感受到一股让人灵魂战栗的不安,莫非是这五年上杉祁有了什么机缘? …… 夜里,吴王和陈词秘密交谈,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不眠之夜。 吴王老了,晚年丧子,丢了社稷,失了部将,走投无路,他知道随着林孤命的兵败,他此生再无可能收复江东六郡了,不免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吴王,这么晚了,您找我?” “是啊,坐。”吴王为陈词斟酒,桌上摆满了刚出锅的热菜,还有卤味,吴王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樊褚,陈词会意,给樊褚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默默退下,如此,大殿内真就只有这一老一少两人了。 陈词看着吴王憔悴的面庞,也不免感觉唏嘘。 “世侄啊,我命不久矣,这次谈判结束后,我会主动要求刺配京城,接受调查,我会跟杨万里说一声,若他愿意,可卸下军职,回家养老吧,将士们想回家的就都回去吧,不打了,打下去也是无故的伤亡,我累了。” 吴王语气伤感。 “吴王,你要考虑清楚啊……”陈词皱眉,心想吴王要真跟着严冬他们回了京城,这世袭罔替四百多年的爵位可就没了,贬为庶人是轻,流放雪国都有可能。 “我考虑清楚了,再打下去,也是无故的消耗,将士们也都看不到了希望,你……”吴王本来想说劝陈词也走,可转念一想,陈词的老爹辛无忌在上个月刚被斩首抄家,他要是去了京城,谁说得准是什么下场?便硬生生忍住了想说出口的话,转而道:“你也带着公主殿下乘船走吧,去荆州,去江城,你不缺金银,又有头脑,你去那里购置一些良田,足够安安稳稳过往余生,当一个闲散庄主,和公主一起享天伦之乐。” 陈词急了,吴王浑身弥漫着一股颓废的气息,令陈词很不舒服。 “我不走。” “唉。” “吴王,难道就真没有办法了吗?” “没有了,再也没有办法了,吴越收不回来了。” “何出此言?” 吴王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陈词,而是端起酒坛给自己倒满一杯,他已经喝的微醺,脸颊滚烫,闻言有些激动起来,“世侄,你知道吗?以前是我把这盘棋看得太简单了,但是从严冬来了以后,我就知道根本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暗中推波助澜的,除了东瀛人,除了鹰派,除了地方州,除了朝廷,还有百姓啊。” “什么意思,吴王,您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陈词十分懵逼。 吴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觉得不过瘾,便拿起酒坛子往喉咙里灌,喝了一大口,都把他黑色的蟒袍染得湿透,他才觉得痛快,但他什么都没说,陈词也不敢问,等吴王喝得烂醉,他时而疯狂大笑,时而沉沦,时而癫狂,嘟囔着,陈词凑近听了个大概,说什么禁书,说什么百家…… 从郡守府出来,陈词只觉得怅然若失。 意气风发的吴王,最终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第5章 淮阴谈判 第95章 淮阴谈判 太安二十四年五月十日,备受瞩目的淮阴谈判正式召开,由兵部尚书严冬、中州铁军副都督孙瑜、中州铁军第二军团总督贾亮、吴王慕容盛,驸马陈词组成的大凉代表团,与由东瀛第一、第二盟军统帅上杉祁、东瀛驻广陵军从三品骁领宫本俊组成的东瀛代表团,双方于辰时在淮阴郡守府会面。 府前,两行军士伫立,天罗地网,从卯时距今,为了维护治安,陆续从淮阴各地调来了不少于30旗士兵。 城内,万民空巷,无数百姓挤在府前等待结果,尽管他们知道这样重大的谈判要持续几日,远非这一下午就能商讨出结果的,但他们依旧执着地等待着。百姓心里幻想着,双方会就此次谈判使得大凉与东瀛停战,人都自私的,淮阴的百姓没有遭到战火摧残,也不期待战争,他们无所谓南边流失的国土,只顾得自己的生计,立身报国太遥远,远不如一日三餐来的踏实。 桌上,上杉祁和宫本面对着五人,神色平淡,毫无惧色。 严冬始终拿捏着架子,不说话,孙瑜是军人,糙汉子一个,开门见山道:“倭人,说出你们的条件,是继续开战,还是日后开战,选择在你们。”至于停战?想都别想。 被赤裸裸蔑称为“倭人”,宫本脸色涨红,似要发飙,但他极力克制着,因为他深知现在是在淮阴,城内不少于五万驻军。 宫本不理解,既是谈判,为什么上杉祁会选择把地点定在淮阴?宫本一开始是认为上杉祁是要趁机窃取淮阴的军事设施分布情况,但转念一想,完全没这个必要,何须以身涉险? 上杉祁笑道:“世人皆说中州铁军之中个个都是咬钉嚼铁的汉,铁骨铮铮的人,此言非虚。” “上杉祁,我记得你,你也别在我面前装蒜,说这些没用的是浪费彼此的时间,也别想耍什么花样,有我在此,凭我腰间长剑,手上长枪,你能胜了我家少主,我心里憋着火,早就想找机会报仇,要再敢油腔滑调,正好拿你练练枪。”孙瑜声音粗犷,大大咧咧,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宫本俊脸一沉。 传言孙瑜乃林破军的得意门生,一身武艺深不可测,出入十万军中无敌手,连林孤命都能跟上杉祁战得平分秋色,可想而知身为铁军副都督的孙瑜实力有多么强劲。 “都督息怒。”上杉祁依旧是彬彬有礼的笑容,闻言也不再废话,直言不讳道:“说起来,这次能捉了林孤命将军,也算是捡了便宜,若非你们大凉朝廷赈发的军粮出了问题,或许被俘的就是我了。” 孙瑜脸色一变,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不少捕风捉影的说法,只是毕竟事关政治,他一介武将不好过问,连严冬都没说什么,他自然只能选择闭嘴。但是,如果是林孤命兵败的原因是在于己方阵营出了窟窿,那这件事就耐人寻味了。 孙瑜深吸一口气,摆手道:“说重点。” 宫本若有所思,他知道上杉祁是在担心什么。上杉祁是担心中州铁军全面介入吴越战争,就算朝廷里有倾向东瀛方面的国贼,但真打起来,也许东瀛方面能以沉重代价赢取战争,并且将从此使得吴越正式成为东瀛的土地,但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这也是上杉祁一直扣押这林孤命的原因,杀不得,放不得。如果就这么放了,林孤命重整盟军,战争依旧是焦灼状态,上杉祁要的是林孤命回京,并且不再干涉吴越战事,如此一来,盟军群龙无首,失了能独当一面的领袖,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我选择,无条件释放林孤命。” 上杉祁的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甚至是宫本俊也是一脸惊愕。 “什么?”孙瑜本来想狠狠为难上杉祁,结果得知这个回答,瞠目结舌。 吴王还是老样子,暮气沉沉,看不出喜怒,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陈词陷入了沉思。 孙瑜和贾亮对视一眼,都觉得古怪,如果上杉祁要无条件释放林孤命,还大费周章搞这个谈判干什么?因此,孙瑜铁青着脸,虎目一瞪:“上杉祁,你在耍什么花招?” 上杉祁温和笑道:“没有花招,不管你们怎么想,五日后,等我回了广陵,定会释放林孤命将军。” 孙瑜目光灼灼,恶狠狠地盯着上杉祁,想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其他什么,可是让他失望了,上杉祁的脸色深不可测,他看不出一点端倪。孙瑜心里诧异啊,他当然不认为是自己以武力震慑住了上杉祁,又或者说是城内的驻军,让上杉祁感到了不安,让他插翅难逃,这断然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可孙瑜看不透,他不懂。 严冬托着下巴,他余光在上杉祁的侧颜上打转,这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算得上是俊杰和帅才,能在这个年纪取得这个成就,不管是东瀛还是大凉,都是罕见的。严冬忙于政治,深谙权谋,一眼就看穿了上杉祁的目的。 要钱要粮,太过肤浅了。 上杉祁大费周章弄出这天下皆知的“淮阴谈判”不过是拿掉林孤命引以为傲的脊梁和骨气。 林孤命此人极其自傲,亲率八十万大军攻伐倭寇,却令数十万将士折戟沉沙,自己被俘获,此乃奇耻大辱,他日后如何带兵打仗?虽然,林孤命知道兵败的原因是朝廷的军粮,是出自己方阵营出了奸细。可以想象,现在上杉祁无条件释放林孤命要是传了出去,人们也只会说是上杉祁迫于了中州铁军的压力,要是他林孤命不是林孤命,而是另外一名大将,早就被斩首了,此举是把他钉在耻辱柱上,他将再无有资格统领盟军。上杉祁这是摆明了玩一出阳谋,就是让林孤命沦为笑柄,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料想此次之后,林孤命颜面扫地,回了京城,甚至会卸下军职。并且,因为朝廷有奸佞暗中操控朝廷军粮,帅府一定会彻查到底,京城方面自会有政治厮杀。 不过。 谈判进行了一下午。 五日后。 双方完全签署协议,其具体细节并未对外界公开,上杉祁释放林孤命,此次事件,史称“淮阴之盟”。 林孤命被释放回来以后,孙瑜检阅了其伤势,发现并未有大碍,不伤及根骨,保住了武途。吴王主动提出要回京接受调查,便和严冬一行人一起出发,吴王走的时候,全军将士,乃至从广陵等地跟来的百姓都痛哭挽留,万民祈求,呜呼哀哉。 …… 润州城外。 北方联军驻地,中军大帐。 败军之将林孤命和吴王慕容盛被引渡回京接受盘查的事情传到了燕昌的耳朵里,燕昌大喜,当即令部下杀鸡宰羊,敞开肚子吃喝。 “将军,此役过后,他林孤命怕是要弃兵戈从文坛了,几十万大军都让他打没了,势必沦为天下人的笑料。”副将谄媚赔笑。 燕昌端坐主位,捧着酒樽,一饮而尽,十分痛快:“沦为笑柄是对的,林孤命走了,盟军分崩离析,正是我雪国部队崛起之时,那些南方来的兵马都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往哪边倒,也好,就这样看看,到底是他西域军厉害,还是我雪国燕云铁骑骁勇。” 副将迟疑:“可是……将军,林孤命走了,朝廷的粮饷该由谁来控制?” 燕昌瞪了他一眼。 副将讪笑一声,赶忙退下,惶恐道:“是末将口误,您乃皇族宗亲,自然该您来掌控。” “此言差矣,西域王东方氏族,和我燕氏一样,追溯到四百多年前,也是姬姓皇族,这军粮的掌控权和分配权该谁来掌握,有待争议。” 正当二人为了这个话题争执不休之时,一军士匆匆进了军营大帐,行至中央,跪下行礼,恭敬道:“启禀将军,前线传来的消息,中州代表团在淮阴北关郊外遇刺,上杉祁归途时在淮阴南郊遇刺,身负重伤。” “嗯?” 燕昌一愣。 上杉祁遇刺了,中州代表团也遇刺了? 这是什么情况? 第6章 习深积极备战,陆仟放弃海陵 第96章 习深积极备战,陆仟放弃海陵 徐州城。 习深看着案上的信笺陷入了沉思,这是上杉祁发来的密信,内容也十分简单而霸道,信上详细说明了太安二十四年五月二十日,上杉祁将指挥东瀛军进攻海陵,长驱直入,直抵淮阴,并且会以四面夹击之事态全歼海陵的桃止山义军、润州外的西域和雪国盟军。他严词要求习深弃暗投明,发动兵变,引兵控制各大交通要塞,和东瀛军里应外合,全歼大凉盟军。 字里行间,除了霸道,还是霸道,根本不给习深第二个选择。 军师陈兼看着习深变化的神色,略一犹豫,道:“府君大人,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我倒是觉得,林孤命和吴王引渡回京,盟军本就形如散沙,是无论如何无法抵抗东瀛人的铁蹄,咱们这个时候投诚,还能协助皇军取得军功,日后论功行赏,府君当记头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习深怅然若失:“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这次上杉祁甚至连第二个选择都没有留给他。 如果习深这次不派兵参战,日后东瀛人打到徐州来了,有他一壶吃的。 “主公,那您还犹豫甚?” 陈兼不解。 习深高瞻目远,盯着漆黑的夜色,手指轻轻敲击着青铜案桌,发出有规律有节奏的响声,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道:“朝廷代表团遇刺了,上杉祁也遇刺了,从他们两方的反应来看,倒像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可恰恰,这就是最细思极恐的,完全可以排除二人之间是故意的。” 陈兼更加不解。 忽然。 陈兼面色微变,瞳孔一缩,似乎想起什么:“府君大人,您是担心……他们?” “是的,是他们。” 这个“他们”,就是所谓的百家传教士,习深之所以迟迟不敢公然投敌卖国,就是忌惮这暗中的躲在吴越各个旮旯角落里见不到天日的传教士,这群人蛊惑人心,散布思想,是非常可怕的。习深最热衷于看到的就是东瀛人和大凉盟军打得不可开交,势如水火,最好打一辈子,打十年百年千年,就这么打下去,最好这大火永远烧不到他的家门口才好,可这不可能,这不,现在就波及到他了,他再无选择的余地。 习深害怕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自己投敌卖国,协助东瀛人铲除了吴越境内的反抗军,从外界看来,吴越是陷入了短暂的和平,他也和句泉一样成了吴州表面上的王。他在这官位上,该捞钱捞钱,该潇洒潇洒,可这都是表象,那群传教士一定会站出来煽动百姓,他将是罪人,会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府君,可您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陈兼低眉颔首。 习深不说话,依旧是叹息。 许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传我军令,命各部军团以积极备战和押运粮草的名义赶赴各郡,听候待命。” “遵命。” …… 淮阴。 朝廷代表团和上杉祁双双遇刺,虽爆发了大战,但没有伤亡,甚至在双方高强的武艺加持下,还斩杀了一两名刺客,此事不了了之。但陈词却记在了心里,首先,上杉祁不会多此一举派人来暗杀严冬和孙瑜他们,这和上杉祁的目的有相违背,其次,严冬和孙瑜更就不可能派人暗杀上杉祁了,一定是另有其人。任何事情,都有原因和结果和利益。刺客同时刺杀两人,无非是想引发中州铁军与东瀛军队的冲突,挑起战火,不愿看到双方就此停战。谁热衷于看到双方陷入无休无止的大战?在这里,陈词斗胆猜测,其一,嫌疑最大的,那就是东瀛人自己内部的鼓吹战争的狂热的右翼份子,因为有消息传出了内阁和军府右翼分子多次书信上杉祁,严词要求他处决林孤命;其二,要么是朝廷上这次对军粮动手脚坑害盟军的奸臣,这两方人都有杀人动机;嫌疑第二的,就是陈词前几日见到的疑似百家传教士的江湖人,可能性也很大。陈词也大概知道这群传教士的目的,无非是想看到中州铁军代表的朝廷与东瀛人厮杀,削弱朝廷的力量,他们伺机而动,煽动人心,发动起义,颠覆政权。这群百家人,严格来说,是支持各路藩王独立的,他们意图先分裂帝国,再从地方入手,逐渐扩大起义队伍,最终席卷全国,再让时局改朝换代。 想通这些关系,陈词毛骨悚然,他想到一个可怕的结果,那就是东瀛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继续发动战争? 要知道,淮阴谈判只是谈判,签署的协议也只是无条件释放林孤命,只是细节尚未公开,才给了无数人遐想的空间。淮阴谈判,并不是宣告着大凉和东瀛停战,相反,只是更大的一场战争来临的前兆。 这时,樊褚走来,轻声道:“驸马爷,杨万里求见。” “请。” 陈词收起心神,出了大门,命人热几盘酒菜,备一壶浊酒,杨万里愁容满面,这个糙汉子,自从两天前吴王毅然打算回京请罪,他就再也没笑过,一直是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见昔日膀大腰圆十分豪迈的杨万里大将军变得这般憔悴,陈词为其斟酒,旁敲侧击其来意:“将军,吴王走的时候可曾给你下什么军令?” “驸马爷,您也别打听那些了,我今日来,有一事相求。” “将军但说无妨。” 杨万里叹了口气,双手接过陈词递给他的一碗酒,一饮而尽,说道:“实不相瞒,驸马爷,吴王走的时候命我遣散部众,将军饷分了,留作将士们的安家费,无需为江东社稷死战下去……” “啊?”陈词佯装惊讶,其实他早就知道吴王的打算了,于是问道:“将军不觉得遗憾吗?倭寇肆意践踏江东社稷,百姓流离失所,金陵、苏州、广陵,牺牲了那么多将士,死了那么多同胞,说不打就不打,将军甘心吗?” 杨万里眼睛红了,直勾勾看着陈词,旋即,他攥紧拳头,闭上眼:“我当然不甘心,可是军令如山……再说,吴王的担心是对的,唉,再打下去,无非是徒增伤亡,就这样吧,府库里没有多余的饷银了,也没多的粮食了,耗到最后,弹尽粮绝,多添些尸骨罢了。” 吴王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干脆跟着严冬一行人刺配回京,听候发落,且不说他指挥不利,不抵抗撤军,让江东六郡悉数落入东瀛人之手,再者,他欠下户部一大笔金钱,无力偿还,他想拿慕容氏世袭罔替四百年的爵位换取江东残余部队的余生。 “那你……” 杨万里赶忙抱拳,铿锵有力道:“末将是有一事相求,希望驸马爷收下我,我愿投入驸马爷帐下,当驸马爷的一个兵。” 陈词诧异之色浮于表。 要知道,自己兵将颇少,只有区区两千余人。 凭借杨万里的身手和地位,随便去哪里,都是座上宾,何须来投奔自己?不过很快,陈词就明白了杨万里的意图,杨万里乃是润州总督,地位尊崇,不逊色那二十八镇援军的主将,眼下吴越大部分都沦陷了,连吴王都走了,留给杨万里的选择,要么是自己招兵买马单干,要么是加入盟军,但他无兵无将,还曾担任过总督,那些地方州的将军自然会有警惕之心,最后一个选择就是加入吴州牧习深的阵营了。可是他杨万里最看不起习深,和吴北军有隔阂,这个选项也就被否决了,所以,杨万里才不得不来找陈词。 陈词略一沉吟,也没拒绝,眼下战事吃紧,正是用人之际,当即颔首道:“欢迎将军加入。” “驸马爷,您同意了?”杨万里没想到陈词同意的这么快。 “嗯,正巧,我虽有两千兵马,但却无优秀将领,樊褚虽文武双全,但他要保护公主的安危,如今将军愿意加入我的阵营,也好为我统领兵马。” 杨万里狂喜,当即半跪,捧着拳礼,正色道:“末将杨万里,谢驸马爷抬举,末将定当为驸马爷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将军请起,将军请求,言重了。” 接着,杨万里又说他还有三千多将士不愿意走,都是他的亲信部队,其大都是孤寡之人,希望陈词也一并收留,为了怕陈词拒绝,杨万里还说他的部下都不收军饷,只要给口饭吃,能打东瀛人就行。陈词欣然同意,但毕竟是为将者,士兵为自己出生入死不给军饷怎么行,当即大手一挥,说军饷肯定是要正常发的,让杨万里无需考虑。 次日,杨万里正式遣散了部众,淮阴城楼上原先插着的吴南各军军旗,也被换成了陈词的军旗,就这样,陈词的部队取代了吴南军,进驻淮阴。 …… 海陵。 今日陆仟可谓是意气风发,红光满面,他正命部下将淮阴的原先属于东条五郎的九州军团的军粮府库打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足足二十万石粮食,陆仟得知了消息,命部下把粮食通通带走,还搜刮了一圈郡守府,把能带走的都带走,连锅碗瓢盆都不放过,让人看了还以为陆仟是饿死鬼投胎呢。 本来,陆仟以微末代价收复了海陵,算是为林孤命会战扳回了一局。陆仟带着四万多将士在城里胡吃海喝了几日,享受百姓们的爱戴,走哪里都是趾高气昂的,简直是走上了人生巅峰,要多得意有多得意。但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淮阴谈判后上杉祁释放了林孤命,且林孤命还回了京城,陆仟就觉得不对劲了,当即什么也不管了,动员部下,要撤离海陵。 副将极为不解,说我军占据了海陵,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里吃得好睡得好,为何要走? 陆仟叹息,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再不走,海陵就是我军的葬身之地。” 副将问为什么。 陆仟说道:“你看,咱们占据了海陵,却不见那盟军来会盟,共同协防,反而都在忙自己的,这不是看笑话吗?” 副将不以为然,说道:“将军多虑了,他们不来还是好事呢,城里的东西都是咱们的,他们要是来了,咱们还得分他们物资,岂不是血亏?” “你知道为什么你是副将,只能去厮杀,而我是主将,指挥你们厮杀不?你个草包玩意,脑子里只有这点利益。”陆仟怒骂一声,踹了他一脚,说道:“盟军不来共同协防,咱们就算是占领了海陵,迟早也会被动员人抢走,前几日,倭寇是在忙于林孤命的事情腾不出手脚,现在林孤命都放走了,咱们再不走,倭寇就打过来了。你觉得,他林孤命几十万大军都打光了,就咱们这几万人,你能有把握守得住海陵?” “呃……”副将脸一红。 “收拾东西,能拿的都拿走。” 副将点头,他似乎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将军,要不要……” 陆仟见他这个猥琐表情顿时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骂骂咧咧道:“这里是吴越,不是闽粤,咱们现在可不是土匪了,是正儿八经的义军,知道什么叫义军不?你他娘的还想抢老百姓?他娘的,老子打不死你,东瀛人都没抢老百姓,你他娘要是敢抢,这不是败坏咱们的名声吗?以后咱们要是收复了哪座郡城,老百姓还能像这样温顺?你能睡得着觉?” 副将脸色羞愧,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将军恕罪,我这不是……在桃止山的时候穷日子过惯了嘛……” “啪” 陆仟抬手又是一巴掌。 “知道咱们现在有多少粮食不?说出来吓你一跳,二十万石。你知道二十万石是什么概念不?狗咱们吃上三年五载,你知道咱们得了多少金银细软不?说出去吓死你,从府库里搜刮来的,东瀛人没来得及带走的金子,都有他亮的几万两,你怎么好批意思开这个口去抢老百姓的?” 副将更加羞愧。 “好了,传我军令,各部赶紧打包,咱们今夜就出发,越早跑越好。” “往哪里跑?” “啪” 回答副将的是一巴掌。 陆仟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当然是淮阴啊,别几把废话了,赶紧去,我眼皮一直在跳,说不定东瀛人明天就打过来了。” 第7章 既食君禄,当尽臣力 第97章 既食君禄,当尽臣力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陆仟具有非常高远的军事素养,搁一般人,占据一城,见到那么多的金银细软和粮草米面,肯定会赖在海陵不走,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然陆仟的忧患意识十分强硬,说撤就撤,一点不带含糊的。当晚,四万多桃止山义军打包了府库内被东瀛人搜刮得来的二十万粮食和大量的金银,桃止山义军如同山贼一般,连锅碗瓢盆都打包一并带走,趁着夜色,能看到一支长长的队伍。 陆仟稳坐高头骏马,原本桃止山义军只有两千马匹,甚至许多士兵连武器都无法统一,刀枪剑棍应有尽有,这来了海陵洗劫一空,摇身一变,连军械和马匹也捞了不少,陆仟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役,以微末代价得到了那么多好处。陆仟现在十分佩服陈词,他都在组织措辞等回了淮阴好好感谢一番,若非陈词执意劝他出兵,恐这些好处真轮不到他。 果然。 在陆仟走后的第二天,一支训练有素的东瀛刺客趁着夜色摸上了海陵城楼打探虚实,然,城楼空荡荡的,连箭楼固定武装着的弓弩都被拆卸,更别说箭矢了。 刺客狐疑,一路摸到了郡守府,别说士兵,连许多陈列的家具都被搬走了。 调查了一夜,刺客们返回营地,禀报东条五郎,东条闻言气的鼻子都歪了,暗骂一声,部将问要不要出兵直取海陵,但疑心病重的东条却迟疑起来,心想不会是桃止山义军的空城计吧?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万一是空城计,真等己方进了城,遭遇了偷袭,打起了巷战,那可得不偿失,所以东条并没有第一时间下令攻城,而是让部下继续去调查。不怪他这么想,哪里有军队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偌大的海陵不要,把粮食米面军械都搬空了?这本身就显得可疑。大凉盟军发动这么一场大型战役,其目的无非是收复失地,现在好不容易攻下了城,就这么一走了之?东条不相信。 结果调查了两天,部下完全确认海陵是一座空城了,除了海陵的老百姓,真的没一个士兵了。 东条气的脸都绿了,耽搁了几日,高估了陆仟,还以为陆仟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真的是一个软蛋怂狗,这下好了,贻误了最佳追杀桃止山义军的机会。 等东条五郎的大军进驻海陵后,他看到空荡荡的粮仓、空无一物的府库,东条真的是一口老血差点气了出来,整个人都麻了。 “狗贼!” 东条欲哭无泪,如此虽兵不血刃重拾了海陵,但却损失惨重,士兵吃什么喝什么?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军中引发一阵骚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没有粮食,士兵们闹情绪是正常的,短短一日,甚至许多士兵将怒火洒在了百姓身上,发生了好几起入室抢劫的案例。东条第一时间将违抗军律的士兵抓起来,虽没有动刑,但也算给了老百姓一个交待。 东条深知“以民为本”的道理,侵略和殖民是本质是不同的。眼下吴越百姓普遍没有对东瀛人升起反抗之心,就是因为东瀛人的纪律严明,很少有仗着身份欺压百姓的例子,这是内阁和军府的政策。一来,东瀛官方需要吴越的百姓,今年秋收后,东瀛要以合法政府的名义向老百姓征收赋税,以此来补充军用消耗;二来,战争结束后,东瀛官方只是想取代大凉朝廷在吴越的合法地位,从而达到两个民族兼容殖民。现在是多事之秋,如果让老百姓心中普遍对东瀛人失去了好感,甚至有了反抗之心,无异于是内患。东瀛人在吴越战场节节胜利,其根本原因在于利用了地方政府的腐朽,对于老百姓来说,不管是越州牧还是东瀛人,无非是换了一个当官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甚至许多氏族世家逃走后,东瀛人还打了地主分了土地,得到了老百姓的赞赏和拥护。 …… 中州,京城。 “殿下,字如其人,人如其字,练字,没有捷径可走,做人也是一样,不论是练一手好字,还是做一个好皇帝,都不是一朝一夕能促成的。殿下,切莫焦躁,当一步一步耐心前行,别急,殿下……老奴会辅佐你的。” 宫廷,奇花异木,流水涓涓,湖泊像宝石一样透彻,小皇子执毛笔,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正艰难书写着一行方方正正的楷书。 “既食君禄,当尽臣力。” 短短八字,却把小皇子耐心消磨殆尽,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书写完毕。 黄石认认真真端详,点评道:“少了些许神韵,不过殿下尚且年幼,已然不错了。” 得到了黄石的褒奖,小皇子喜笑颜开,搓着手,俏皮道:“那咱们可以去钓鱼了吗?” 黄石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不说话。 小皇子黯然,低下头,无耐只好重新书写起来,一老一少身后,是十几名宫女和太监,有人端着果盘,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名穿着囚服浑身束缚粗大铁链的男人跪在地上,脑袋深埋,瑟瑟发抖。小皇子时而好奇抬头瞥了他一眼,但见黄石沉默,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重新书写,这次他尤为认真,争取一把得到黄石的赞赏。 终于。 八字完毕。 “不错,今儿就到这里吧。” 得到黄石的肯定,小皇子如释重负,稚嫩的脸庞浮现了笑容。 黄石这才回眸,斜睨着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你……” “启禀九千岁,小人袁棘。” “哦。” 袁棘惶恐不安,见黄石沉吟着不说话,赶忙磕头道:“小人太安一十一年被捕入天牢。” “所犯何事?”黄石明知故问。 袁棘硬着头皮道:“传播禁书思想。” “哦。” 黄石不说话,袁棘就只能战战兢兢,他深知黄石的恐怖。一般人也许认为黄石是老太监,只是自幼入宫跟随太安帝读书识字,后阉割当了太监,可鲜有人知道黄石一身武艺早已跨入集大成者行列。开什么玩笑,大凉以武立国,历代君王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没有一点武艺,如何去战场上取得军功?皇室心法精妙,上乘无比,黄石跟着太安帝,衣食同寝,修行最顶尖的功法,享用最宝贵的药材,换言之,论武艺,黄石就算无法闭上那些隐居在名山大川内潜修的老怪物,但在天下间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去吧,吴越,需要你们百家人添一把柴火。” “遵命。” 黄石也想不到林孤命会惨败无奈回京,不过得知原因后,黄石也没有埋怨林孤命无能。 袁棘退下后,有一锦衣卫上前,压低声音道:“大人,恭亲王……” “留着他。” “诺。” 黄石知道始末是恭亲王一手所为,原本在那一瞬间,他起了杀心,但权衡利弊,觉得留着恭亲王的收益远大一些。其一,恭亲王是皇族宗亲,是太安帝的胞弟,要杀恭亲王,须起草文书布告,以合法名义昭示天下,可这檄文该如何写?难道写恭亲王投敌卖国与东瀛人密谋?真这么做了,影响是极其恶劣了,因为恭亲王一己私利葬送了二十八镇盟军,地方州的诸侯如何看待朝廷?有些事情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戳穿了窗户纸,没人能承受这个结果;其二,恭亲王在暗中笼络了不少的权贵,惹怒了他,让他明着造反,一定会引发朝野的地震,短时间很难收场,一个处理不干净,将后患无穷。闫妮下东瀛人在吴越发动战事,大凉本就是多事之秋,在风雨中摇曳,如果让恭亲王发动一场政变,看笑话的就是各州诸侯了。诛杀恭亲王是必然的,但不是现在,需要寻找机会。 …… 淮阴。 陈词把自己锁在府邸内,整日钻研沙盘作战演习,眉头却一天都没舒展来过。现在的局势非常复杂且微妙。 自从林孤命回京后,广陵一役,盟军损失惨重,55万大军八成皆已阵亡,中州铁军更是拼光了一个军团。现在驻扎在下相、海州和瓢城的盟军都没任何表示,有消息传来说是燕昌和达克已经相继撤兵,返回了海州,也就是说,此次战役最终也失败告终。 东瀛人定然会卷土重来。 而盟军群龙无首,无一人能站出来挑起大梁,组织各部将军召开会议,四郡之间彼此都在混吃等死。 这是非常可怕的。 杨万里走来,看到陈词满脸愁容,出言宽慰道:“驸马爷,无妨,林孤命一战,东瀛人元气大伤,短时间无力再组织兵力对我盟军实行有效打击,再者,虽然林孤命撤军了,但盟军尚且还有兵马不低于五十万,再加上习深的四十多万吴北军,光吴北四郡,不低于百万大军,东瀛人要想来,也得掂量掂量。” 话虽如此,道理陈词都懂,但他总有些心思不宁。 归根结底恐惧都来源于未知和火力不足,眼下淮阴只有驻军五千,与一座空城没有半点区别,他担心的是这个。 这时,樊褚走了进来,从怀里摸出一份金色纸帛,“驸马爷,林孤命留下的。” 陈词怀着疑虑,打开布帛细细研读起来,林孤命写得一手好字,是行云流水的行书,字迹工整端庄,苍劲有力,见字如见人。林孤命在信笺中含蓄表明习深与东瀛人有书信往来,此人疑似投敌,有卖国之心,希望陈词暗中注意。 陈词眉头紧皱。 林孤命说的虽然含蓄,但却言之凿凿。 习深和东瀛人有染,陈词一想,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比如之前的下相之战,林孤命设下埋伏,奇袭敌军九万人;又比如吴北军主将沈剡莫名其妙战前斩了徐骁,以至于盟军陷入了被动,综合以上两点,习深还真有这个可能。 “糟糕。” 陈词一颗心沉入谷底。 “怎么了?” 陈词直接把信笺递给杨万里,后者一看,吓了一跳,“可信度如何?” “林孤命留下的,许是真的,八九不离十。” 杨万里也皱紧眉头:“不好,如果是这样,淮阴危矣。” “传我军令,命各部军士时刻待命,随时准备撤离淮阴。” “遵命。” 如果习深真的有投敌卖国的嫌疑,那么现在当务之急赶紧放弃淮阴才是重中之重,陈词只希望还来得及,他担心的是淮阴附近驻扎着吴北军。 夜里,炸开了锅,士兵们如火如荼开始打包物资军械,陈词啥都不多,就是金银细软和粮草烟丝多。 出了府门,就见不远处万家灯火竟还亮着,有一家酒楼灯火通明,传来喧哗声,人影绰绰,生意好得一塌糊涂,陈词莫名觉得烦躁,回眸看着还在忙碌的士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抬腿就往那家小酒馆进去。陈词记得之前这里虽然也是酒馆,但生意不太好,怎么一下这么热闹了? 刚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酒香。 酒馆格局老旧,陈列有四五张大桌子,墙角有蛛丝网,环境邋遢,坐满了人,或三五吆喝着划拳,或一人独自小酌,陈词一进门,偌大的酒馆先是一静,旋即恢复如初。 陈词皱眉。 江湖人? “哟,这不是陈家军领袖,当朝的驸马爷嘛?”这时,一道略有三分慵懒的女声传来,陈词循着声音源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是趴在柜台上的一名美妇人。这女的莫约三十五岁,妩媚撩人的眼泛着春水柔情,一眨一眨亮晶晶,她胸前那波涛汹涌的几斤肉堆在柜台上,像是猫咪一样趴着,一手捂着嘴,像是偷笑,又像是倦了在打哈欠,总之,魅惑丛生。 一时之间,陈词如临大敌。 众酒客都放下酒杯,其目光若有若无打量在陈词身上。 陈词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多充满江湖气息的“好汉”,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百家人? 不过,且不说此地距离军营极近,陈词自负有武艺在身,也没什么惧色,当即摸出一枚碎银,笑道:“半斤酒。” “自身难保了还喝酒?驸马爷,恕奴家嘴拙,奴家还是头一次听说自个儿花钱买断头酒的,这钱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腰包里留着再多,死了难道黄泉路上还能给牛头马面当买路财?”妩媚女人娇笑着说着,边给陈词打酒。 陈词一听就明白了女人的言外之意,大概是讥讽陈词要走了还不忘让士兵把物资军械都打包带走。 第8章 淮阴之危 第98章 淮阴之危 钱虽是身外之物,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在这乱世,有钱才能招兵买马,这一点无需赘述。 陈词平淡地看向这个女人,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女人几乎已经挑明了,那就是陈词火烧眉毛了现在,他心中悚然,强压欲望,心说莫不是东瀛人或者习深,早已趁着夜色摸上来了?这么快?但毕竟是自己吓自己,陈词不敢怠慢,当即双手接过酒坛子,微微作揖:“还请姐姐解惑。” 女人捂嘴偷笑:“驸马爷嘴巴真甜。” 陈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以表示自己的诚意,如果是往常,他一定谨慎,担惊受怕认为酒里下了毒,但现在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相信,他和这群百家人并没有什么根本的利益冲突,要杀自己,无需这么拐弯抹角。 女人倒是高看了他一眼,笑得眉毛都弯了,“驸马爷不怕奴家在酒里下了毒?” “与其不明不白死在倭寇和国贼的奸计下,不如死在姐姐的怀里,倒是温柔些。”陈词脸不红心不跳说道。 女人哈哈大笑。 酒馆内的一众江湖人也都忍俊不禁,酒都不喝了,一时间,狭小的酒馆充斥着欢快的气息。 “你倒是巧舌如簧……”女人幽幽开口,语气有几分嗔怪,他名张巧巧,荆州襄阳人,江湖诨名张大娘,别看他生的一副媚骨,但却是十分的阴狠歹毒。据说此人出身氏族,父亲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员外,家财万贯,可却被山贼惦记,那伙山贼打家劫舍,时常照顾他家,每年都要破财消灾拿出相当丰厚一笔银子息事宁人。那年张巧巧十八岁,正是待嫁闺阁的千金小姐,一日随家丁去礼佛,归途中被那伙山贼盯上,见色起意,不仅杀了一群家丁丫鬟,并且轮番对她进行糟蹋,这便是一切梦靥的开始。等奄奄一息的张巧巧被家人找到,已是深夜,后来张巧巧惨遭街访邻里的白眼和议论,不堪重负,离开了那里。再后来,张巧巧靠着美色诓骗了不少的英雄好汉,也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身本俩,摇身一变,竟成了女大王。他报了仇,将那群侮辱她的山贼草寇全部血洗了,剁下了他们裤裆那二两肉喂狗,十分解恨。但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昔年那个单纯可怜的张巧巧再也没了纯真,江湖上只有叫张大娘的女屠夫,令人闻风丧胆。 “姐姐是哪一家人?”陈词端着酒樽,随口一问。 女人凑近了些,声音柔柔的,那波涛汹涌的胸脯差点贴在陈词的脸上,她就这麽居高临下看着陈词,语气十分动人,热气吹在陈词的脸颊上,让他脸色一阵泛红:“甭管奴家是谁,今儿驸马爷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哦。” 陈词若有所思,又回眸看向大厅里的汉子:“你们呢?你们不走吗?” 张巧巧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一众汉子也都笑了,像是嘲笑陈词的无知,又或者是盲目自大,总之让陈词很不舒服。 …… 广陵。 今日内阁和军府联合下发了文书,要弹劾上杉祁东瀛第二盟军最高战时统帅的军职,并从东瀛本土的北海道地区调遣了一名叫作“本间千鹤子”的女将军前来吴州地区就职,与本间千鹤子一同赶赴吴州的还有东瀛第三盟军。林孤命会战,双方虽然势均力敌,无分胜负,但伤亡是惨重的,东瀛的政坛不仅借机革除了上杉祁在吴州地区的战时指挥权,也继续增兵吴州。 宫本得知消息,虽然早已预料会有这么一日,但还是为上杉祁感到不忿,但这毕竟是最好的结果,上杉祁只是被弹劾了第二盟军的统帅军职,再说,上杉祁本来就只是第二盟军的代理统帅,这次之所以被革职,根本原因在于上杉祁违抗军令。 “阁主,那群老东西是怎么想的,此役若非阁主神机妙算,排兵布阵,料想就这第二盟军,断然无法抵御大凉盟军。”宫本不痛快。 上杉祁却不以为然,笑道:“无妨,我等皆是为了民族之利益。” “那个本间千鹤子何时能到?”本间千鹤子,是本间芽衣子的姐姐,年过半百,此人也是信仰小千叶剑道流派,比上杉祁资历大一个辈分,早在三十年前就出师了,一直活跃于内阁政坛。因为上杉祁在吴越战场上的战功,以至于小千叶剑道流派的影响力扩大,再加上现在是用人之际,本间千鹤子不得不亲自上阵,为了家族荣耀和民族利益出战。 “还有七日。” 宫本颔首:“阁主,那咱们这场仗……” 他想问现在还打不打?因为各部军团都做好了准备,连习深也随时能策反,只要上杉祁一声令下,顷刻之间,就能全面占领吴州九郡。宫本俊觉得浑身不痛快的原因是如此容易拿下的吴州,马上就要拱手让人。 上杉祁没放在心上,说道:“同门一场,算是我送前辈的礼物吧。” 战争,就在今夜,因为今夜就是太安二十四年五月二十日,是他上杉祁和习深的约定的时间。 …… 淮阴以南五十里。 桃止山义军正在行军,刚抵达长龙谷,陆仟看到这关隘口,思绪飞到了之前他在此地设下伏击全歼来犯偷袭之倭奴一万余人,斩杀了一名东瀛将领,是以声名鹊起,如今兜兜转转又回了这里,陆仟心中五味杂陈,笑道:“这里倒是一处天险,可惜距离淮阴太远了,后勤顾不上,不然在此地扎营,和淮阴互称犄角之势,唇亡齿寒,倒也能提防南方的倭寇入侵。” 这时,副将笑道:“将军,眼下咱们有兵有将,有粮有马,何不就在此地扎营?” 陆仟斜睨他一眼,他当然知道副将在想什么,从桃止山出来的,大都是草寇出身,一身匪气,说白了就是穷惯了扣扣索索,又做惯了土匪,和官家士兵亲近不来。副将想的是这次桃止山义军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进了淮阴,说不定还要被陈词敲诈一笔,与其如此,不如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何乐不为?陆仟仔细一想,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到不是他陆仟小气,而是自己有几万人要养着,要为钱财和粮食发愁,陈词也许不惦记他的粮食,可吴北军呢?其他盟军呢?到时候让陈词夹在中间难做,陆仟想到这,大手一挥,“传我军令,越过山谷,就地扎营。” 副将狂喜,欣然离开。 大军如火如荼进行着安营事项,然,这时陆仟和几个士兵来到山顶之上,鸟瞰下去,发现了端倪,只见同门来的方向,出现了大量黑压压的部队在夜里行军,距离此地只有不足十里,隐约间的马蹄声和飘扬的军旗在月色下十分显眼。 东瀛人? 陆仟警惕心大起。 莫不是从海陵来的追兵? “传我军令,隐蔽,命各级将士随时准备进攻,他娘的,这群东瀛倭寇,这么快就追上来了,真他娘的该死。”陆仟迅速调整了状态,心中却是感慨自己运气正好,刚到了这长龙谷,占据里地理位置,就发现了敌军的队伍,天助我也。 数万将士忙碌起来,都来到一线天山谷两侧,紧张的盯着漆黑的闸道。 …… 一线天外三里。 一披着紧凑红黑相间盔甲的武士目视前方,一手抚着腰间长刀,一手牵着辔头,稳如老狗,副将压低声音道:“将军,前方就是一线天。” “一线天?”东条五郎嗤笑一声,仔细一看,只间前方不远处乃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峰峦起伏,波涛如怒,怪石嶙峋,只有一条十分狭小只供十人并排的山谷可以行走,在这夜色之下,如同吃人的魔鬼张开了漆黑的大嘴,甚是阴森且恐怖。 东条五郎回到海陵第二天,就收到了上杉祁的军令,命他兵分三路,剑指淮阴,与习深的吴北军里应外合,一举攻克淮阴,东条五郎心里憋着火,本来自己出征援助广陵,结果归来家被桃止山义军趁虚而入给偷了,偷了也就算了,这群山贼草莽出身的贼军,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把粮草军械给洗劫一空,连锅碗瓢盆都给打包带走,等东条赶来的时候,陆仟早就没影了。后来收到了上杉祁的军令,本听到上杉祁要被革职查办弹劾军职的消息,东条不想服从,结果一听是去攻打淮阴,还是和吴北军一起,那简直是十拿九稳,他又想到陆仟的贼军撤退,定然是回淮阴去了,这下好了,新仇旧恨,东条急不可耐,白白送上门来的军功,不赚岂不是傻子? “现在是何时?” “启禀将军,子时过半。” “哦,绕路吧。”东条五郎毫不犹豫下令。 绕路? 副将懵了,一众士兵也都懵了,这要是绕路,少说也得多走三十里路,定会错过和其他两路军会和的时间。 东条五郎面无表情道:“之前上杉祁有一次秘密调了一个军的兵力夜袭淮阴,就在此地,被淮阴军设下埋伏全歼。” 副将尴尬笑道:“将军,眼下淮阴就是一座空城,习深和慕容盛之间势如水火,据说慕容盛在回京前,还下令把驻守淮阴的吴北军给驱逐了,眼下就是一盘散沙。将军您是太过谨慎了,咱们这次夜袭计划,咱们自己都是临时收到的通知,就慕容盛的部下,那点可怜的兵马,能想到出城设伏?” 纵然副将说得头头是道,但东条不为所动,他笑了笑:“大凉有句古话,叫作‘兵者,诡道也’前方疑云密布,若有伏击,将耽误我军战机,传我军令,折道绕路。” “遵命。” 在长龙谷上埋伏的陆仟见到不远处的大军豁然转道,十分诧异,挠了挠头:“啥情况,莫不是看穿我军在此地伏击了?” 副将诧异:“不应该吧?” 陆仟皱眉,心想如果是这样,这群东瀛人的目的可能是夜袭淮阴,他当即吩咐道:“传我军令,你亲自骑一匹快马,去淮阴,通知驸马爷,让他和吴南军做好防御准备,咱们来一个内外夹击。” “遵命。” …… 淮阴城。 陈词思前想后,觉得这群百家人并非是在危言耸听,当即回了军营,看到军士们都还在忙碌,毕竟粮草和军械太多,没有一夜之准备很难打包,说到底是陈词兵马太少,就区区五千人,若是有五万人,世间效率上嫩能有效提升。 “杨将军,还有多少东西没装卸?” 杨万里正组织士兵往马车上搬运粮食,闻言思索一阵,说道:“金银倒是都装载好了,粮食不足半数,军械和烟丝都还在仓库。” 陈词忧心忡忡,如此说来,时间上完全来不及了,他权衡利弊,思索再三,说道:“命将士们别装了,马上出发,离开淮阴。” “驸马爷,这么急?”杨万里也很诧异。 “来不及了,赶紧。” 杨万里咬了咬牙:“可是……” “这样,找到原本属于吴南的军籍家庭,把剩下的粮食都送他们。” 杨万里看陈词一脸认真,也不好说什么,闷闷不乐下去了,一刻钟后,淮阴如同被点燃,许多百姓都跑了出来,在士兵的协助下,都在哄抢粮食,效率之快,令人咂舌。陈词又去了酒馆,找到了张巧巧,把拿不走的烟丝都转赠给了他,如此一来,总算是安置了时间。 忙完这些,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 这时,有人来禀报,说是城楼前来了一军士,自称是桃止山义军,是陆仟的部下,有要事禀报陈词,陈词一听立马接见,来者陈词认识,是陆仟的副将,宋元。宋元表明来意,说是在一线天外发现了倭寇的踪迹,陆仟猜测是夜袭淮阴的,希望陈词和吴王做好战斗部署。 陈词苦笑:“吴王遣散了部众,去京城了,城里只有我的五千精兵。” 宋元瞠目结舌,“都走了?岂不是说淮阴是一座空城了?” 陈词脸色凝重,心里估算着,心想倭寇从长龙谷转道,如今过了一个时辰,恐怕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这里,陈词不再犹豫,命部下准备离开。 他找到公主,和公主乘坐马车准备出城,他只觉得时间太仓促了,不仅粮食没拿完,军械烟丝都没拿完,亏大了。 然,一行人浩浩荡荡刚出城门关隘五里处,四下漆黑中一下子蹿出无数火光,耳畔传来喊杀声。 “哈哈哈,陈词,你往哪里逃?” 有一嚣张跋扈的声音自山林中传来,接着,四面八方都冒出清一色早已埋伏多时的士兵,看装束,皆是吴北军。 陈词的一颗心陷入谷底。 还是晚了一步。 第9章 十面埋伏 第99章 十面埋伏 月色寂寥,四面都是阴森之密林,此时此刻,那些早已埋伏在暗中的吴北军都蹿出来,拴着弓弩,提着刀剑,将陈词的部队团团围住,视他们为猎物。须臾,一绝地马儿一跃从林中奔来,骑马的将军猛牵辔头,马儿仰天嘶鸣一声,双蹄腾空,那将军提着一杆大刀,面带揶揄之笑容,斜眼看着惊慌失措的士兵们,目光最终锁定在那马车轿子内,“陈词,你往哪里逃?” “来将何人,哪里的宵小,报上名来。”杨万里厉声呵斥,长刀一挑,闪烁寒芒。 那将军大笑,“杨万里,我识得你,你家主子都遣散了部众回京接受审查了,你这厮,大逆不道,竟又投一主子,只是可惜了,这刚坐的将军位置屁股没捂热乎就得白白丧了性命,你和你家主子慕容盛一样无能,你这厮倒好,少了几分判断力,真不识时务。” 杨万里面色阴沉,爆喝一声,策马迎上,口里喊道:“你这宵小之辈,不敢报上名号,吃刀。” 那将军面色不屑,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便开始放箭。 “咻——” 上千箭矢袭来。 杨万里无所畏惧,长刀被舞动的虎虎生威,罡气弥漫,上千箭矢愣是无法近身,但他身后的士兵却没有实力,短短时间便有一百余人中箭倒地,顷刻之间就丧了性命。 惨叫声不绝于耳。 杨万里恼怒。 见杨万里被震慑住,那将军笑得更加得意,冷笑道:“杨万里,你且听好了,去了黄泉路,到了酆都,见了阎王老子,就说送你们上路之人,乃是淮阴小霸王沈河。” 沈河?杨万里顿时怒火中烧,双目充血,沈河乃是沈剡的弟弟! 马车上。 公主一脸惊恐地挽着陈词的胳膊,趴在他的怀里,小脸煞白,陈词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拍了怕她的胳膊,“有我。” 公主罕见的安宁下来。 陈词深深看了公主一眼,轻声说道:“待会我会让樊褚保护你趁乱突出重围离开,你去江城等我。” 公主摇摇头,死死抓住陈词的胳膊。 “听话。” 陈词温和的脸色忽然严肃,吓了公主一跳,说完,陈词强行把她胳膊抽下来,默默下了马车。 樊褚和三十悍卒默默抽出长刀。 陈词递给了樊褚一个眼神,后者低下头。 一切之间,都无需多说。 沈河抬头,看到了从马车之中走下来的陈词,舔了舔唇,眸光之间满是贪婪,陈词,就是他沈河的第一道军功。沈河也知道了习深的打算,习深卖国求荣,日后那是要和越王一样平起平坐的,说白了,日后习深就是东瀛人在吴州扶持的傀儡,但说是傀儡,那也是无冕之王。 “你要杀我?你敢杀我?”陈词下了马车后,上前几步,来到杨万里身前,面对沈河。 沈河闻言更是肆无忌惮笑了:“陈词,你还没弄清楚你什么处境吗?你那老爹都被人杀了,你觉得还有人会为你撑腰吗?” 陈词默然,他回忆起了两个时辰前,在酒馆内和张巧巧的谈话。 “驸马爷啊,你的性命娇贵着呢,一定程度上来说,你就是林孤命,第二个林孤命,但那年可没有林孤命那样好的命了。”这是张巧巧的原话。 陈词不明白,“姐姐何出此言?” 张巧巧幽幽的说道:“你觉得,上杉祁为什么大动干戈不惜以身涉陷与大凉朝廷就林孤命一事情进行谈判?” “不知道。” 说着,张巧巧就给陈词解释了来龙去脉。 其一,东瀛方面有一部分人是热衷于杀掉林孤命的,并且持续给上杉祁施压,但都被上杉祁顶住了,他不惜违抗军令,也要保下林孤命,只是为了不想承担几十万中州铁军的怒火;其二,大凉朝廷内有一部分人也是热衷于杀掉林孤命的,他们想借刀杀人,让东瀛人把中州铁军给铲除掉。其三,上杉祁不能代表东瀛,他不想和朝廷全面开战,但不代表东瀛方面不想与朝廷全面开战。表述起来很复杂,但本质上就是,这次之所以没有开战,是因为上杉祁和大凉内一部分人达成了和解,但不代表东瀛方面和大凉达成了和解。现在,东瀛人迫切需要一个矛头点燃战争,无疑,陈词就是最好的导火索。 因为陈词的妻子是当朝公主。 这就足够了。 东瀛人杀了皇族,如果连这个导火索都不能让朝廷出兵,那朝廷的威严就会面临挑衅,十四州谁还会听从朝廷的号令? 可以说,这是一步死棋。 这也是习深投敌卖国送给东瀛右翼政治集团的礼物。 “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陈词忽然嗤笑一声,目光淡淡的,背负着手。 沈河狞笑,“试试便可。” 他这次带了三万兵马,如果连区区五千人都对付不了,那他可以洗干净脖子去死了。 陈词叹息一声,看向四周的士兵,“你们知道你们是什么行为吗?习深大逆不道,甘愿当这卖国贼,你们都是吴州的士兵,食大凉君禄,也想背负千古骂名去拜入倭寇门下?” 众士兵不语。 沈河满脸讥笑,“陈词,别费口舌了,你这话说得我怎么这么想笑?” 陈词故作诧异。 沈河也许是认为自己稳操胜券,也不急着杀陈词,想让陈词做一个明白鬼,“陈词,大凉腐朽,人尽皆知,说什么食大凉君禄,老子们吴州士兵,吃得每一口粮食,哪一个不是吴州人自己耕种出来的?越州沦陷,朝廷可管我们死活?为了区区一个林孤命,阵亡了数十万军士,结果呢?人家只是引渡回京了,屁事没有。朝廷?呵呵,只会吸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一群不吐骨头的东西,我们吴州人的命运,就应该我们自己主宰,而不是一个所谓的朝廷来指手画脚。你说话说得冠冕堂皇,什么狗屁朝廷,眼里只有田租国赁,若是没有这个狗屁朝廷,我们吴州人的生活会变得更好。” 陈词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朝廷的作用,形同虚设。 “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投身加入倭寇的阵营。二十八镇盟军入吴作战,为了保家卫国,奉献了自己的生命,可你们,躲在背后,见形势不对,贪生怕死,不仅躲避战火,还将屠刀挥向自己人,卖国贼,就那么好当吗?”陈词又质问道。 “卖国贼?”沈河笑了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既然大凉不管吴越的死活,我等何须为大凉做无畏之牺牲?大凉只会吸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东瀛人好啊,善解人意,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哦,我跟你这个将死之人说这么多干什么呢?陈词,多说无益,记得,去了黄泉路,报我之名。” 陈词见状,也不再多说,手一挥,马车内一剑匣忽然炸开,飞出一把做工十分精湛的古拙宝剑。 ——冬至。 “诸位将士们,随我诛杀国贼!” 陈词话毕,主动飞身上前,一跃入黑夜,执着冬至古剑朝着沈河刺去,沈河见陈词动作这般犀利也是吓了一跳,慌忙接招,大战在此地一触即发,数万吴北军对战五千陈家军。 樊褚携三十悍卒硬生生为公主杀出一条血路。 因为是黑夜,月色下,战局彻底乱作一团。 沈河原本就没把陈词放在眼里,其一他有六倍于陈词的兵力,此役十拿九稳;其次,他潜意识认为陈词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不懂什么武艺,因此也没放在心上,结果一交手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狠离谱,陈词何止是有武艺,而且武艺超群,他的每一剑都十分精妙,沈河根本无法躲避,眨眼间就被打得节节败退,许多士兵见状冲出来一起合力杀陈词,但都被陈词一力降十会打飞,陈词如若人间兵器,所过之处,刀光剑影,眨眼脚下就堆满了尸体。 这也是陈词习武至今第一次这般用尽全力。 樊褚和三十悍卒艰难前行,脚下不断有士兵倒下,源源不断,可惜人太多了。 不远处某山顶之上。 百余江湖人站在山顶驻足观看那爆发的大战。张巧巧赫然在内。 这时,有一青衫男人出现,他负手而立,站在山巅,浑身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质,十分出尘,像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一般。这人看似也就不惑之年,但一双眼睛十分深邃,像是能洞穿一切。这群人,无一例外,都是百家人,这青衫男子,姓姜,名子期,字路之,是朝廷十大通缉犯之一,当年和墨家巨子等人一起策划了莲池起义,在太安一十二年就此销声匿迹。 “剑岛的剑法。” 姜子期点评。 “哦?先生可没看错?”张巧巧狐疑。 姜子期颔首:“不会有错。” 剑岛在数十年前惨遭灭门,其正统的剑法和剑诀就此失传,世间尚且还有两股截然不同的传承。一则,乃是老剑神江一,他深居皇宫地下深处,以有二十年未曾出山,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二则,乃是剑魔剑知秋,此人常年活跃于西域之外的戈壁滩和长城之外的大草原。 “啧,看不出来,他还得了剑岛的真传,只是不知道他是剑神的弟子,还是剑魔的徒弟?”张巧巧在一旁打趣。 姜子期不说话。 “先生,要救他吗?” “救他,不救公主,再等等,东瀛人要来了。”姜子期说道。 张巧巧点头。 这时,战场中,陈词披头散发,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提着沈河的人头,他浑身染血,样貌恐怖,上前一步,便吓退数百士兵,无人敢上前阻拦。但士兵中有人煽动,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杀了他,赏千金,赐良马百匹”,重伤之下,必有勇夫,原本不敢乱动的士兵们又克服了恐惧,朝着陈词步步紧逼起来,此时,樊褚带着三十悍卒也陷入了重围,有数名悍卒都倒在了血泊之中。陈词不再犹豫,默念剑诀,主动出击,霎时间,一道青碧色的剑光涌动天际,百余士兵丧命黄泉。 “走!” 陈词硬生生为樊褚等人杀出一条血路,但数万士兵,足以吞噬一切。杀了一人,还有无数士兵悍不畏死冲来。 陈词感慨如果这群吴北士兵面对东瀛人也能这般,战争何须打得这么费力? “杀了陈词,活捉公主!”有人喊道。 “杀。” 陈词心说今日怕是走不掉了,飞身上前,拦在樊褚身后,一剑斩出,便是一抹璀璨红霞,吞噬了百来人的生命。 “老樊,带公主走,别回头,我来拦住他们。” 陈词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后退,他一退,还剩下的士兵就都没了战意,谁都走不了。 樊褚咬着牙,“走!” 这个时候不是争论的时候。 马车内,颠簸中,公主掀开帘子,就看到陈词衣衫染血执剑站在那里,像是巨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愣是吓得无数士兵不敢上前,只能握着武器蠢蠢欲动。 “快走!” 公主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 还剩下的十来悍卒和樊褚护送公主的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 陈词再无负担,看着被无数士兵团团围住的己方士兵,他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壮硕的胸膛,大笑道:“诸位将士们,是我陈某无能,无法带你们离开这里。” 有士兵负伤,艰难笑着,豪气云天道:“驸马爷你说什么话,我等投军入伍,驸马爷给吃给喝给烟抽给钱用,如今正是我等报答之日。” “能与驸马爷并肩作战,虽死何憾?” “驸马爷,黄泉路上一起走,我们跟着你!” “……” 杨万里也受到了感染,也是扯开自己的盔甲,露出了血淋淋的胸口,提着大砍刀,大笑道:“诸位,我等投军入伍,保卫家园,苏州沦陷,我们走了,金陵沦陷,我们走了,广陵沦陷,我们还是走了,现在,还走他娘个卵,东瀛人欺负咱们,吴北人也来凑热闹,那就打,格老子的,军人,当战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能与驸马爷并肩作战,虽死何憾?” “跟卖国贼拼命!” “杀了卖国贼!” 还剩下的两千多精兵听到陈词喝杨万里的战前动员,都燃烧起来,不惧一切,要拼命。 “杀!” 陈词一马当先,入了战场。 第10章 樊褚兵败,公主被俘 第100章 樊褚兵败,公主被俘 夜色下,樊褚和仅剩下的十三名悍卒保护着公主刚跑出包围圈,来不及歇息,一路疾驰,樊褚是含着热泪在跑。跑着跑着,这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竟眼含热泪,实在是绷不住了,但他不能哭出声来,只能忍着。 皎洁的月光中,樊褚的思绪回到了数个时辰前。 那时,陈词刚从酒馆出来,就找上了他,见陈词面色凝重,饶是樊褚心思细腻,也洞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陈词跟樊褚说这一夜可能要面临东瀛或吴北军队的袭击,他们的目标是公主,他们想借用公主试探朝廷,让樊褚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公主离开。 樊褚闷闷不乐,“驸马爷,我接到老爷的任务是,保护你。” “一样的,我是男人,习了武,要你保护成什么样子。”陈词一摆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道:“先保护公主,他们的目标是公主,我就算是被捉了,性命相对不这么重要,知道不?” 樊褚还是不乐意。 陈词怒了,一脚踹过去,骂骂咧咧道:“你像个男人一点,几把什么节骨眼了,优柔寡断的,他们的目标是公主,抓了我有啥用?再说,老子和上杉祁是老相识,上杉祁还能杀了我不成?这是军令,你敢违抗军令?我爹都死了,你要听我的,听话。” 樊褚擦干泪痕,目光坚定起来,这是东瀛人和卖国贼的阴谋,他不能让他们得逞。 然,一路疾驰不到三十里,忽见前方疑云密布,出现大量的黑甲士兵,数杆军棋飘扬,在夜色下十分醒目,樊褚愣住了。 “警戒!” 三十悍卒默默抽出佩刀。 东瀛人。 来者赫然是东条五郎。 他也看到了前方策马赶来的十四骑兵和一辆马车,不明所以,便示意大军停止行军。 “前方何人?”有东瀛人用怪异的大凉语喊道。 樊褚不语,只是杀气腾腾,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 东条五郎坐在马背上,凝视着樊褚,此时天空早已泛起鱼肚,已快要到寅时,东条目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樊褚身上的血液,定是经历了一番血战后的结果。东条凝望着前方,仿佛猜到什么,此番他来就是和吴北军一起围剿淮阴城内的驻军。 副将见樊褚跟个闷葫芦一样连话也不说,顿时怒了,叽里呱啦骂了一句,色厉内荏道:“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吗?” 回应他的是樊褚冷冰冰的眼。 那士兵被吓了一跳。 东条五郎一挥手,主动牵着马儿上前百步,当看清樊褚的真面目,暗自吃惊,他有幸看过樊褚的画像,此人乃是太安二十年的武状元,名震天下,后在京城相府当门客,他看了看樊褚身后的马车,哑然失笑,莫非马车里是所谓的驸马爷和公主?连驸马爷和公主都乘车逃跑,看来淮阴应该是被吴北军拿下了,这倒是省却了他不少的时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东条五郎,是东瀛第二盟军驻守海陵将军,车内,是驸马爷和公主殿下吧?”东条五郎彬彬有礼,笑容满面。 樊褚依旧是那般巍然不动,眼神更加冰冷。 “看来,淮阴失守了。”东条笑着说道:“樊将军,我这个人惜才,就喜欢和英雄论道共饮,还麻烦跟驸马爷说一声,本将设下宴席,诚心邀请驸马爷赴宴。” 樊褚终于开口了:“要战,便战。” “哈哈哈,素闻阁下乃太安二十年皇帝点评册封的武状元,一身武艺,忠肝义胆,可否让末将领教一番?”东条哈哈大笑。 樊褚握紧了长刀,喉咙沙哑道:“来。” “来!” 东条爆喝一声,抽出军刀,策马而来,樊褚也是一般,二人展开交锋。 樊褚虽为武状元,并非有多强的武艺,而在于所学之多,集军中各种兵器都会,且知晓兵法,刀枪棍棒,无所不会。 刚一交战,东条就倍感沉重,此人力气极大,一招一式,虽然简单,却极其霸道生猛。 东条只觉得双臂发麻,暗道此人好大的力气。 那些东瀛人见将军落入下分,都开始焦急起来,有些蠢蠢欲动,见状,东条大手一挥,“都别动,我要跟此人好好比试比试。(东瀛语)” 说罢,他的攻势加快,眼花缭乱,他本就身法轻盈,打起来根本不含糊,须臾,樊褚就逐渐落入下风,有些力不从心。见此情形,一众东瀛人都开始拍手叫好。樊褚是所学在多不在精,以至于吃了大亏,更何况东条五郎还是仅次于松井易的年轻一代的剑客,其实力恐怖,在北辰剑道流派中都能排得上号。 东条找到一个破绽,一剑挑飞了樊褚的长刀,剑锋直指樊褚的眉心。 “好!” “……” 一群东瀛士兵助威。 樊褚坦然闭上双眼,却迟迟不见东条五郎的长刀落下,他不由怀疑,下一刻,一道滂沱的剑气倾泻而出,直接搅碎了马车。 受了慌乱的公主浮现在众人眼前。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 东条一愣,他原本只是想震慑一下躲在马车内的陈词和公主,却不想,里面根本没有陈词。 十三名悍卒上前,紧紧保护着公主,死死盯着东条。 东条嘿嘿一笑,竟然收了刀剑,装模作样执了一个礼节,“末将东条,拜见公主殿下。” 公主脸色煞白,看到那么多东瀛士兵不怀好意盯着自己,知道入了虎穴,只好强装镇定,抿着嘴,什么也不说。 “哈哈哈哈。” 东条五郎放声大笑,其笑声十分渗人,让人害怕,传遍很远,他笑着看着担惊受怕的公主,只觉得真是上天眷顾,这一来什么都没干,就俘获了大凉公主。 樊褚面色铁青。 …… 陈词醒来的时候,眼睛始终睁不开,因为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了,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五脏六腑都痛,恍惚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的记忆。他看到了杨万里等人一个一个惨死在敌人的围殴之下,倒在了血泊之中,没了气息,他看到自己被无数的士兵包围,他们前仆后继,他们贪婪的看着自己,就像是看一个脱光了的小娘子,他记得自己血战过后没了力气,连剑都拿不稳了,踉踉跄跄,随时要倒下,似乎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一百多个人飞身而出,其中一个婀娜的女子,他还认识,是张巧巧。 我是死了吗? 不。 应该没有,意识还在,还有知觉。 忽然,陈词悚惧,公主,公主怎么样了? 强大的求生欲让他睁开了眼皮,就和一张脸四目相对,那张脸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乍一看,很老,满头银发,半截入土的老,尤其是那一嘴的大黄牙,发出酸臭,他还恶心的看到牙齿上有一块辣椒皮,陈词一阵恶寒。幸好,这张脸只盯着陈词看了一会,就离开了,老头站起来,哼着小曲儿:“没死,是块硬骨头,这都没死,老子医术不减当年啊。” 陈词满头黑线,趁着闲暇时间,他趁机打量了一下四周。 木屋。 屋内摆满了各类柜子,看标注,里面应该是药材,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中药味。 老头穿着麻衣,吊儿郎当地坐着,哼着小曲儿,时不时看向陈词,陈词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不见了,被脱了个精光,关键是浑身太痛了,被绑着绷带,涂抹了药膏,他动弹不得,挣扎了一会无法控制身体,陈词干脆不动了,就这么躺着。 现在。 他有几个疑问,这里是哪里?老头是谁?公主何在? 陈词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只能呜呜呜叫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作罢。 “程老,他怎么样了?”这时,门口走进来一风韵女人,正是张巧巧。 “诺,躺着呢,暂时无虞。” 老头瞅了一眼陈词,随口打了个哈欠,笑眯眯地打量着张巧巧的丰臀,流着哈喇,“巧巧姑娘啊,你这身材真是好啊,老头子在这里寂寞了十几年,你呢也单身了十几年,咱们简直是天作之合,唉,春天来了,小动物都开始繁衍了,你就没什么想法吗?”说着,老头子邪笑着伸出手,想摸一把,却不想,被张巧巧一巴掌打回去。 张巧巧媚笑一声:“程老前辈就别开奴家的玩笑了,奴家一个失了贞洁的人,您老人家也喜欢穿破鞋?” 老头嘿嘿笑着,咽了咽唾沫,搓着手:“我倒是不嫌弃。” 张巧巧看向陈词,捂嘴偷笑:“驸马爷,奴家就说吧,早不走,这下好了,钱也没了,粮也没了,兵也没了,哦对了,小娘子都没了。” 陈词面色铁青,想发作,奈何动不了,话都说不了。 张巧巧见状也不调侃他了,说道:“放心吧,公主没事,东瀛人想动公主,短时间还得多方协商,哦对了,你现在需要调理,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安心养伤。” 这一点陈词很认同。 从目前东瀛第一、第二盟军的军事纪律来看,是很严明的,其根本原因在于这还只是战争初期,东瀛方面的伤亡不算惨重,出征的士兵都是有军事素质的。公主落入了东瀛人之手,短时间是安全的,就怕到时候右翼分子下了文书,公主就危险了。 …… 三日后。 广陵。 宫本来汇报,将这几天的战果说了一遍,上杉祁和习深联合发动了对吴北包括下相、淮阴、海州和瓢城在内的四郡展开进攻,淮阴沦陷,目前已经被东瀛军和吴北军共同占领,其余几郡战事还在持续。宫本认为战事最多会在七天内,也就是上杉祁离开吴州的时候结束。宫本略一思索,便将陈词带着五千悍卒血战吴北军,最终不敌,全军覆没,陈词被莫名闯入的百来江湖人士救走,公主在撤离途中,和樊褚等人一起被东条五郎活捉。 上杉祁闻言,大吃一惊:“陈词现在怎么样?” “暂时没有消息,不过受了很严重的伤。” 上杉祁低着头,“东条五郎,捉了公主?” “是。” “他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没有。” 上杉祁点头,那就好,他完全是杞人忧天了,东条五郎军职不低,自然知道大凉公主意味着什么,定然不敢对公主怎么样。宫本见上杉祁脸色变化,叹了口气,说道:“阁主,看来右翼那边,还是不甘心啊。” “我知道。” 因为上杉祁违抗军令,和大凉朝廷谈判,无条件释放了林孤命,扰乱了右翼分子的计划。内阁和军府的右翼集团,是鼓吹战争的狂热分子,他们和恭亲王有合作,意图覆灭中州铁军,扶持恭亲王上位,以取得东瀛在吴越的合法地位。上杉祁不愿看到这一幕,他有自己的顾虑。其一,中州铁军之骁勇,想要击溃中州铁军,很难,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就算只拿下吴越,东瀛都要付出很大的伤亡,再多一个中州铁军,不知道会牺牲多少士兵,上杉祁不愿看到这一幕;其二,他认为就算是铲除了中州铁军,恭亲王也很难在大皇子、三皇子和小皇子之间取得皇位,最终可能会导致大凉分裂成无数的诸侯国,如此一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战争,是政客的游戏。 那些位高权重的老头子提供军械,有钱的富商提供粮食,穷苦人家提供孩子,战争胜利后,老头子的位置坐的更加稳固,富人得到更多的财富,穷苦人只能在墓碑里寻找孩子的枯骨。 “书信东条五郎,马上把公主安全护送到广陵来,即可,马上,违者,斩。” “遵命。” 四天后,本间千鹤子就要抵达苏州港口,届时,就是他上杉祁和本间千鹤子进行移交权力仪式的时候,他就要离开吴州了,到时候他再也无法干预吴州的军事。本间千鹤子是右翼大臣,在内阁中有很大的话语权,如果她来了,她为了发动战争,想将中州铁军拉入战争的泥潭,一定会对公主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到时候,公主性命不保。 上杉祁保公主性命,并非是为了陈词,当然,抛开公主的身份不谈,战争是男人的游戏,公主是陈词的妻子,陈词和他是同门师兄弟,虽然划地绝交,但上杉祁也要念及旧情。 上杉祁现在担心的是东条五郎素来与他不和,上次就敢违抗他的军令,不知道这次东条五郎是不是也要违抗军令,再三思索,上杉祁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淮阴。如果公主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其一,他对不起陈词;其二,他对不起东瀛数百万户穷苦百姓。 第11章 习深卖国投敌,朝廷撤销爵位 第101章 习深卖国投敌,朝廷撤销爵位 习深投敌卖国,与东瀛第二盟军合作,发动了对下相、淮阴、海州和瓢城内驻扎的大凉盟军的偷袭,战事进行了数日,舆论影响恶劣,这是继越王句泉后,第二个公然卖国的国贼,并且比句泉还要可恶,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戳习深的脊梁骨。 当然,由这件事引发的讨论也是多方面的。 习深为什么会卖国? 关于此事,西南霸主左怀玉特意召开了会议,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习深卖国这件事,背后藏着许多深层的点值得推敲。 其一,习深的处境和句泉不同,他们的性格和势力也截然不同。句泉投敌时,只有兵马五万,习深是他的十倍;句泉是玩物丧志的酒囊饭袋,习深不同,他城府极深,严格要求自己,野心极大,习深竟愿卑躬屈膝向东瀛人低头俯首,令人意外。 其二,句泉投敌时,东瀛第一盟军攻城拔寨,几乎要灭了越北半壁江山,越州牧程守玉没有援军,只能死守;习深不同,习深现在不仅得到了二十八镇盟军的支援,在林孤命会战中,还使得东瀛第二盟军损兵折将,短时间很难有再战之力,这个时候投敌,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中州,洛阳。 即将入夏,花卉都凋谢了,太阳的炽热让东都的气候都升温了不少,和吴越局势的持续升温一样,只是少了些许紧迫感。京城的百官,像是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蔑视一切,所以哪怕是习深投敌了,这群官吏依旧醉生梦死,没有什么表示。宫内,罕见的今日小皇子没有纠结去钓鱼,而是在黄石的悉心教导下,在研习兵书。 “习深为什么要投敌啊,我们不是给他增援了百万大军吗?”小皇子不解,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还是那句话,如果习深要叛国,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个时间? 黄石红光满面,捋着光秃秃的下巴,“殿下,若您是皇帝,这时该干什么呢?” 小皇子迟疑,面露难色,弱弱的说:“可我不是皇帝,公公,您不是说皇帝不是神吗?若我真是皇帝,我又能如何?” 他天真的想着,就算自己是皇帝,总不能梦中一剑就能把习深给杀了吧? 黄石笑容更甚,他轻轻摸了摸小皇子的眉头,慈眉善目笑着说道:“殿下,还记得老奴说的吗?天下如棋盘,世人皆为棋子,您若是皇帝,就是执棋者之一,现在您虽不是皇帝,但有老奴辅佐,勉强也能执棋。” 小皇子为难,脸色涨红,有些懦弱,捧着兵书,说道:“我会先摘了他的爵位!” 黄石听到这个答复,心满意足,更是满意:“哈哈哈,不错,殿下,就该摘了他的爵位。” 当日,黄石用监国身份,书写诏书,昭示天下,革除习深之吴州牧的爵位,并且言辞斥责习深卖国求荣的罪行,文风毒辣,字里行间全是习深的血债。要知道,习深和句泉不同,句泉卖国之时,越州局势早已无力回天,句泉是真正意义上的东瀛人在越州扶持的傀儡,可有可无,没有句泉,也有张泉李泉。但习深不同,他直接影响了吴州格局,他联合东瀛人将好心好意奔赴吴越战场救国匡扶社稷的盟军一举铲除,将吴州拉入血与火的浩劫,他的罪行,罄竹难书! 果然。 在黄石的檄文颁布的第三日,吴北诸郡就发生了许多暴动,有将军揭竿而起,策划兵变,将矛头指向习深,不愿当卖国贼,并且这样的有血性的将军还不少。其一,这些将军食大凉君禄,都有朝廷正式册封的金印和文书,他们心中都有家国情怀,是无法接受习深公然卖国的;其二,也有许多士兵是老兵,曾参与过当年荆州之战,有着军人的血性;其三,也有不少是投机取巧,趁乱谋取利益的:参与反抗的,也有许多百姓,他们本来就期待着赶走倭寇,避免陷入战火,结果习深这个老杂毛,关起门来把他们都卖了,还对来支援的盟军出手,无疑是惹怒了他们……总之,朝廷只用一道弹劾习深爵位的旨意,就使得吴北军队大乱,可谓是是十分高明。 黄石的文书只是一道催化剂,让习深方寸大乱,却改变不了战局,只会让习深付出沉重的代价罢了。 …… 战事开启第五日。 陈词在药力下得到了恢复和调理,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他已经摸清楚了这个白胡子老头的脾性,此人姓程名九姜,诨名万毒散人,是一个用毒的高手,所谓医毒不分家,药和毒,只是截然不同的一种东西,听说了程九姜这个名字,陈词下意识联想到宫廷太医程三虚,心想这二人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此时,已要天黑,陈词饥肠辘辘,见程九姜捧着一本竹卷书籍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愣是没发现他起身坐了下来,陈词嚷嚷道:“饿死了,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给我弄点吃的。” 程九姜斜眼瞪了陈词一眼,“你是太爷?要老子伺候你吃喝,饿了就忍着,老子还没吃呢。” 陈词没办法,只好自力更生,便默默走了过去,到了门口,他随意一瞄,老头手忙脚乱的收起竹卷,但还是被陈词看到了几个字,陈词一阵无语,内心恶寒,程九姜老脸一红,怒道:“看什么看,老子看的是《春秋》,小兔崽子滚蛋。” 陈词汗颜,什么几把春秋,明明就是黄书,不过陈词实在是太饿了,也懒得戳穿他,这个老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太色了,每次都当着他的面调侃张巧巧,说一些污言秽语,但就是有贼心没色胆,只敢口嗨,然后陈词也注意到这个老头为老不尊,自己屋子里收藏了许多女人的贴身衣物,还是原汁原味的,每天深夜程九姜就对着那些东西偷偷摸摸自嗨,动静贼大,陈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腹诽他是一个老变态。被陈词戳穿,程九姜更是丢脸,只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但还是装模作样,把书藏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夜里挑灯攻读医书,却不想在偷偷浏览黄书,这也是没谁了。 “就你这样的,也能当百家人,怕不是传播的什么歪风邪气吧?”陈词翻了个白眼。 老头急了,撸起袖子,脸红脖粗,就要跟陈词理论,然,此时一阵清香飘进来,穿得清凉露着大腿胸脯的张巧巧进来,就看到了程九姜的架势,有些诧异,但看到活蹦乱跳的陈词,张巧巧打趣道:“哟,恢复的不错,都能站起来了。”说着,她随时将拎着的一份叫花鸡丢给陈词。 “有公主的消息吗?” “有,奴家四下打探,在今日,东瀛军的领袖上杉祁去了淮阴,从东条五郎手里接走了公主。”张巧巧如实相告。 陈词松了口气,公主落入上杉祁手里,总比落入其他人手里强,这几日他实在是担惊受怕,生怕这群东瀛倭寇丧心病狂,无所顾忌对公主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情。 “樊褚呢?保护公主的那些贴身悍卒呃?”陈词又紧张起来,他和樊褚相处两年,早就把樊褚当成了兄弟,情同手足。 张巧巧说道:“不清楚,没消息。” 陈词默然,撕开荷叶,开始吃了起来,他的确是饿了,一日粒米不进,吃起来更是狼吞虎咽。 程九姜识趣的离开了。 屋内只有陈词和张巧巧,张巧巧沉默的看着陈词吃饭,还不忘递给他一个水壶,让他别噎着。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这里是哪里?” 张巧巧捂嘴一笑,魅不可言,笑声撩人心弦,但陈词现在没兴趣想那档子事,直接免疫了,见陈词闷闷不乐,连多看她一眼的耐心都没,张巧巧只好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里是紫竹林。” 紫竹林? “是哪里?” “运河江畔,严格来说,这里还是淮阴范畴。” 陈词皱眉,“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我带你见一个人吧,见了他,你就会知道答案的。不过还要再等几日,你先恢复,哦对了,你的剑。” 张巧巧摸出被白布缠绕的冬至递给陈词,意味深长的看了陈词一眼。 …… 淮阴。 上杉祁亲自来了淮阴,强行带走了公主,令东条五郎十分不满,但没办法,不论是军职还是武力,都没有东条五郎拒绝的理由。 东条五郎来到地牢,这里看押着樊褚等十四人,樊褚被铁链束缚,五花大绑,动弹不得。东条进了地牢,端着酒坛子和一些烤肉,递给樊褚,樊褚冷哼一声,直接转过头去不搭理他。东条黯然,说道:“樊将军,你已有三天不吃不喝了。” 樊褚冷笑。 “我很欣赏你,你是一条汉子,值得我的敬重。” 樊褚不说话。 东条思忖一会,忽然开口:“你难道忘了你的职责吗?你没能保护好公主,你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驸马爷?留着力气才有资格报仇,将军,吃饭吧。” 樊褚干脆闭上眼睛。 “唉。” 东条深深看了樊褚一眼,点了点头:“将军,吃吧,吃饱了我送你上路。” 樊褚这才开口,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猛兽低沉的吼声,没有感情,十分冰凉:“不必,某无需你的施舍和怜悯,动手吧。” 其余悍卒也是一样的坚毅神色,坦然闭上眼。 东条真的表示惋惜,他很欣赏樊褚,但樊褚就像是难以驯服的野兽,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只能杀掉,以绝后患,否则,就是放虎归山。最终,东条下令,处决樊褚等人。 …… 中州,京城。 自从被林破军武力胁迫后,恭亲王就整日把自己锁在屋内,大门不出,足不出户,他苦心经营数年的棋局往另外一种方向发展,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姬载一时半会无法接受。然,今日得到消息,说是黄石又以监国名义发了檄文,详细看了内容,姬载拍手叫绝,大呼过瘾,习深竟然卖国了?这是姬载想不通的,令他十分意外。 “哈哈哈,本王以前看错了他习深,却不想习深胆子竟也这般大啊,他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姬载卷起烟丝,放入一个烟斗,躺着,缓缓吸着,十分惬意。 管家卑躬屈膝,“王爷,习深这厮,也是别无选择。” “是啊,别无选择。”姬载闭目养神,吐着烟圈,“林孤命都撤了,盟军群龙无首,那西域军和雪国军为首的也不想打,南方的诸侯都是墙头草,真正有意愿想打的,屈指可数,哦荆州军、西楚军、青州军、山东军、皖州军、赣州军、江西军,就这么几支吧?聊胜于无,习深这个时候投敌,利益最大化,算是明智之选。” “王爷说的是。”管家点头称是。 恭亲王吧塔吧塔抽着,摇摇头,心想习深真是一个傻卵,他难道不知道那群百家人都躲在吴越地区?那群人心怀不轨,可都盯着吴越局势,只要找到机会,到时候他习深作为吴州领袖,定然第一个被杀。 管家压低声音凑到了恭亲王耳畔,俯身道:“前些日子,听刑部尚书大人说,黄石从天字号囚牢里放走了一个人,叫袁棘,此人是百家逆党,在牢里饱受折磨十年。” “哦?消息可靠否?” 刑部尚书是鸽派大臣,算是墙头草,按理说这种消息他该是守口如瓶,怎么还爆料出来了?这不得不让恭亲王怀疑消息的真假。 “消息无误。” 恭亲王闻言,笑了起来,将烟灰弹在香炉内,眼睛眯成一条缝:“黄石啊黄石,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姬载觉得这里面就像是一团迷雾,他被迷雾阻隔了视野,想一窥究竟,却始终无法拨开雾霾。 忽然。 正陷入苦思寻找破局之法的姬载似乎想起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举动太突然,吓了管家一跳。 “是了,是了,本王怎么没想到,还有转机,还有机会。” 管家看着自言自语欣喜若狂的恭亲王,不明所以。 “公主和驸马在吴州,在淮阴,本王怎么忘了。” 管家也明白了恭亲王的意图。 相比之下,公主的分量可比林孤命重太多了。 如果公主死在了东瀛人手里,朝廷无所作为的话,必将天下大乱,各路诸侯都将揭竿而起。天下乱了才好呢,到时候恭亲王才能趁机捞鱼。 第12章 陈词和姜子期 第102章 陈词和姜子期 海州。 当初林孤命以朝廷军粮为要挟,勒令达克和燕昌率部共同协防此地,本意是让二者之间互相掣肘,不要节外生枝,自从林孤命兵败广陵,这两股势力就开始蠢蠢欲动了,都想制霸盟军,获得掌控权。然,习深投敌的消息一出,达克和燕昌就取消了这个想法,开始骂玩笑,家都被偷了,还打个几把?这下达克和燕昌罕见的心思都想到了一起,都打算从吴越撤兵了。这趟浑水,不掺和也罢。原本二人出兵,也只是装模作样,大家都来了,不来岂不是落了朝廷的面子,给人扣个造反的帽子? 中军大帐。 燕昌摆下宴席,请军中将领喝酒,这算是从海州撤军的最后一顿饭了,据消息,达克带着西域军、山西军和并州军昨日就走了。 此时,谋士范珂摇着纸扇,压低声音道:“将军,我觉得,不走也是可以的。” 范珂年过八十,身子骨却硬朗,此人才华横溢,不仅是燕昌的军师,还是燕昌的义父,他几乎是看着燕昌长大的,一直随军出征,他在军中的威望很高,他是燕昌的母亲亲自挑选的谋士,当年就辅佐燕昌的父亲登上了王位,现在也会辅佐燕昌继承雪国王位。 “亚父,何出此言?”燕昌愣神,大家都走了,习深都投敌了,吴州沦陷只是时间问题,此时不走,岂不是洗干净脖子等着东瀛人来砍? 范珂笑而不语。 燕昌托着下巴思索起来,面色古怪:“亚父,还请明示。” 范珂也不再倚老卖老,合上纸扇,笑吟吟道:“将军,正是因为大家都走了,咱们再无竞争之力,此时不走,这大把的军功,不仅能助三皇子殿下登基,还能稳固将军您在北方的威望,何乐不为?” 燕昌面露难色,一挥手,命大殿内的歌女都退下,众将士不明所以,燕昌干脆起来,跟着范珂来到作战室,看着演练沙盘,说道:“亚父,习深的几十万大军,再加上东瀛人,咱们不走,就守着海州,是断然不够的,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范珂不慌不忙分析着局势,说道:“将军,朝廷下了诏书,革除了习深在吴州的爵位,军中大乱,现在习深早已是焦头烂额,他可调动之兵力,不足六成,除此之外,吴州的百姓对习深的抵抗和厌恶也是与日俱增;其二,上杉祁也被东瀛政坛革除了军职,即将回广陵去了,新上任的统帅名本间千鹤子,此人乃是东瀛右翼分子,是鼓吹战争的狂热信徒;其三,小公主落入了东瀛人之手;对了,听说隐在吴越的百家人也在暗中运动了……” 燕昌揣测着范珂的用意,豁然开朗:“亚父的意思是,此战不会这么快结束?” “没错,我猜测,此役如果这样持续下去,没个一年半载局势无法稳定下来。” “那我该怎么办?” “佯装退兵,放弃海州,实则按兵不动。” “可是……”燕昌觉得不痛快,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粮食能维持到以后,看着范珂古怪的笑容,燕昌明白了,那就是去抢,抢海州老百姓的粮食。 “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我军别无退路了。” 心不狠就站不稳,这个道理出身贵族的燕昌比谁都懂。 范珂见燕昌犹豫,当即下了一记猛药,开始指着沙盘推演占据。 “将军你看,现在吴北军中大乱,习深自顾不暇,他唯一的机会就是东瀛人为他稳住局势,扶持他继续坐稳这个位置,习深早已立于道德之外,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忠心部将会越来越少,而东瀛方面,即将进行权力交接,本间千鹤子对吴越的态度暂时不明朗,未来的局势只有几种可能。第一,习深像越王一样坐稳位置,成为东瀛人在吴州地区的傀儡吴王,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习深卖国,让剩余的盟军无法安然离开,他得罪了各路诸侯,日后定会源源不断的发兵来这里打着报仇除贼的名义来捡便宜,暗中的百家人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吴州只会越来越乱;第二,东瀛虽取得了吴越地区,但没有获得大凉朝廷的文书,吴越始终还是归属于大凉,他们迫切发动战争,将朝廷拉下水,迫使朝廷签订协约,承认东瀛在大凉的合法席位,但现在林孤命已经回了京城,那么导火索就在公主。上杉祁保得了林孤命,这次很难再保得住公主,战争一定会扩大……” 总之,各方的利益纠葛在吴越,以至于水很深,三言两语道不明。 水有多深呢? 例如。 恭亲王知道自己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取得各路诸侯的拥护,他想窃取皇位,就和东瀛人达成了合作。只要恭亲王登基称帝后,就以大凉皇帝的名义割让吴越两州给东瀛人,以保证东瀛人在吴越的合法权益。他要做的,就是借刀杀人,用东瀛人铲除中州铁军,不管他有什么计划,中州铁军始终是绕不去的一个坎,所以,他会想方设法寻找机会,找到矛头,让中州铁军不得不奔赴吴越参战。 黄石支走了大皇子和三皇子,整个京城,就是他黄石独揽朝纲,他要扶持小皇子上位,小皇子的母亲是中州贵族,要以平定吴越之乱的功绩为小皇子铺路,但却不能动用铁军,只能躲在宫廷内,用其他法子击退东瀛人。 习深野心很大,他不想真正俯首东瀛,不想当东瀛人的狗,不想像越王一样当一个听话乖巧的傀儡,他的本质目的就是想控制吴州九郡,仅此而已。投敌卖国只是他的委曲求全,他真正的目的是和十四州各路诸侯一样,彻底脱离大凉管束,做自己的王,不再被朝廷压着,做独立的领袖。所以,他想让东瀛人和大凉彻底爆发冲突,并且从中擀旋,坐收渔利,让朝廷崩溃,他是先驱者,他要是独立成功,十四州二十八路诸侯有半数以上都会选择独立。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的目的和恭亲王是一样的,都是利用东瀛人。 百家人,就说姜子期,此人当初联合墨家巨子在莲池起义,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是为了推翻大凉的暴政,是为了粉碎这个腐朽的王朝,重新建立一个百姓自己当家作主的崭新的国度。现在,机会来了。大凉如同一头病入膏肓的巨龙,从内到外都是腐朽的气息,长满了蛀虫,姜子期躲在暗中,他也和东瀛的右翼狂热分子一样,想看到朝廷和东瀛人血战,只要朝廷败北,天下必将大乱,到时候,就是他们百家人在民间散布自由思想的时候。大凉,十四州拧成一团,同心协力,那才是大凉,如果乱了,那就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朝廷倒了,树倒猢狲散,才是他们百家人最愿意看到的一幕,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借机趁乱游说传教,蛊惑百姓。 也有想借着战争发一笔横财的。 比如公孙澜,墙头草一个,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他只想暗中动用户部钱庄的钱财倒卖粮食和军械,让源源不断的金钱流入自己的口袋。 再比如,东瀛内阁和军府,也分数个派系,左翼分子只想迅速结束战争,在吴越地区进行殖民,他们不想太过劳民伤财;右翼鼓吹战争,所图甚大,其野心不止在于区区吴越两州,而在于整个大凉。恭亲王利用东瀛人,东瀛右翼分子何尝不也是在利用恭亲王?能扶持一个越王当作越州的领袖,为什么不能扶持恭亲王当皇帝作为大凉的象征? 总之,局势十分复杂。 因为有这么复杂的局势,这才让范珂断言战争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燕昌最终下定了决心,先命大部分收拾东西制造出退兵海州的假象,然后来到海州五十里外一处天险,修建山寨,再命部下乔装打扮成吴北军进海州城,大肆抢劫,私闯民宅,把老百姓的东西都抢了,不管是粮食还是米面,能拿走的都拿走,遇到反抗的,直接杀了,也不顾及那么多。他要粮食养军队,又要把这件事嫁祸给习深的吴北军。 …… 太安二十五年六月十日。 从东瀛群岛本土乘坐战舰的第三盟军登陆苏州港口,本间千鹤子与上杉祁在广陵进行权力交接仪式,这次东瀛内阁和军府下了文书,在吴州地区增兵五十万,势必以摧枯拉朽之势要结束战争。 …… 陈词已恢复的七七八八,他如愿以偿见到了姜子期,正是姜子期下令救了他,不然陈词早就去了阎王殿报道。陈词一直好奇究竟是谁想救自己,他猜测到应该是百家传教士,但弄不清楚这些传教士救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 紫竹林,江畔,有一古色古香的凉亭。 姜子期含笑着看向陈词,一挥袖子,打出真气,短时间竟让那壶茶水冒出了热气,逐渐沸腾,十分骇人,他拾起茶壶,给陈词倒了一杯,说道:“西湖的龙井,桃止山的绿袍,都是稀罕物件,尤其是这战争时期,这些年,桃止山出了匪患,闹得凶,有个落魄书生纠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草莽,占了桃止山,垄断了桃止山的绿袍,这流在市面上的,是吃一点少一点,哪怕是北方的皇宫里的人,想品尝一二,也是一件稀罕事。哦对了,说起来,我这一斤绿袍,还是一个故人赠的,和你颇有渊源。” “谁?” 陈词端着茶杯,很烫,热情氤氲。姜子期展露的一手真气烧水,虽是云淡风轻的一手,却震慑住了陈词,眼前的儒雅青衣秀士,可不是只知道白手穷经的无用书生,而是实力强横的内家高手,怕是在江湖上也是数得上一流之人。 “你的父亲,辛无忌辛大人。”姜子期笑着,一手捧杯,一手搭起袖子,算是执了一个礼节,抿了一口热茶。 陈词不语。 他和那个便宜老爹是真没什么感情。 但世人传言辛无忌仗义疏财,私底下和许多江湖好汉都有来往,更是利用职务之便在牢里救下了许多江湖人,不过,姜子期是因为辛无忌才出手相救,这倒是让陈词始料未及。 “你救我,不单单是为了我父亲的交情吧?” 姜子期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通透,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父亲是一个愚忠之人,至死都不愿反抗。” 陈词洗耳恭听。 “你对这个国家,对这个王朝,有什么看法?”姜子期目光灼灼。 陈词心里冷笑,他何尝不知道这群传教士意欲何为?他们散布禁书,宣扬自由平等,意图颠覆皇权,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度,可口号说的太响亮,未免让人嗤笑,世人慌张,皆为利益,他可不相信这群利欲熏心的人真有这么好心? 姜子期哑然失笑,仿佛看穿了陈词的不屑和讥讽,自顾自感慨道:“往前数千年,都城十分崭新,往后数千年,王朝的更迭,如同花开花落枯荣。陈词,世界不应该是这样,人生下来不应该是这样,起码不能只是这样。你出身世家,钟鸣鼎食,没吃过苦,没见过百姓的疾苦,你是权贵阶级,你目力所达之地,都是繁华,所以你不理解我。” “呵呵。” 回答他的是陈词的冷笑。 姜子期也没生气,反而站起来,背负着手,看着江畔,平静道:“陈词,我问你,你知道《十三户役》吗?” 十三户役? 陈词有所耳闻,《十三户役》是二百多年前颁布的一项关于徭役赋税的律法,并且沿用至今,它包含了很多条款,也是维持国家经济运转生生不息的纳税标准。 “略知一二。” 姜子期说道:“陈词,你知道吗?大凉很大,有广袤无垠的土地,这就像是一个阶级固化的金字塔,处于顶端的人可以利用权力任意剥削底层之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凉的物资,足够让每一个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你睁眼看看,沉重的田租国赋压弯了人们的脊梁,上位者视他们如同牛马牲口,他们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有些东西,出生有就有,出生没有,那就没有。底层之人活着的目的就是耕作,不断耕作,他们唯一的作用便是用劳动养活金字塔上的人。说了那么多,你都不懂,因为你也是上位者,你永远不明白什么叫食不果腹,什么叫衣不蔽体,什么叫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明天。你知道吗?东瀛的倭寇,草原的鞑子,沙漠上的蛮夷,都不是最可怕的,起码老百姓是不怕的,怕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权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13章 《十三户役》 第103章 《十三户役》 姜子期越说越激动,语气动情,仿佛他就是那个被世界压迫之人一样,末了,他怅然若失感慨一句:“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起码不能是这样。” 陈词冷笑,装,接着装,别看姜子期说得再如何冠冕堂皇,说得再怎么大义凛然,他只觉得这是姜子期的伪装面具。 人性的本质就是自私的。 “遗憾,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姜子期面色错愕,他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他瞪大了眼睛,瞳孔一缩,“陈词,是我看错了你吗?” “不,是我看不懂你,我也不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姜子期心里咀嚼着陈词的话,忽然笑了,他意识到陈词对他的偏见,因为幕后,他也在主导这场战争,便轻笑一声:“陈词,也许昨日你看错了我,今日你依旧看错了我。” 说着,他继续开口,只是语气逐渐温和。 “我想表达的就是,天下不公!你明白吗?这个世界上的资源是完全足够的,是充沛的,且不说均分,只要放出来一部分资源,就能让全天下所有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哪怕是将草原上鞑子,沙漠上的蛮夷,东瀛的倭寇,都放进来,天下大同,这个世界的资源依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知道我的意思吗?然而,自从姬无涯征战十四州,建立大凉帝国,上位者采取了一些列举措,他们将资源聚拢起来,夺走了属于底层的资源,将九成九的资源拿出来,给上位者享用,而底层者,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们采取各种措施,颁布各种律法,麻痹底层人……大凉,就是一个吸血的蛀虫,我辈青年,悲天悯人,路见不平,当推翻暴政,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度,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天下公主的新时代。到时候,人人都能吃得饱饭,不会再有资源的掠夺,不会再有战争,百姓安居乐业,时代焕然一新。” 姜子期说完,目光有些希冀。 陈词却是冷笑不已,心想姜子期的理念很美好,可是现实是骨感的,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陈词心里清楚,只要是人类社会,就永远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时代。没有任何理由,就因为人也是动物,不仅是动物,还有七情六欲,贪痴嗔,人性是复杂的,绝不可能和平共处。 “可是,人本来就是三六九等的。”陈词这般怼道。 姜子期一怔,惊愕之色浮于表里。 他心中犹如一个晴天霹雳。 可是。 人本来就是三六九等的? 他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陈词口里说出来,这天下,谁都能说这句话,唯独他陈词不行,因为他是辛无忌的孩子。 陈词不管他诧异的眼神,也是站了起来,走到江畔,来到姜子期身旁,说道:“人本就就是三六九等的,这一点无容置疑,因为总有人天性懒惰,总有人奋发图强,如果资源均等,何其不公?人是群居动物,就意味着人类社会必须会有领袖,这个领袖必须是强大者。” 姜子期被干沉默了。 “凭什么努力的人要和懒惰的人享用同样的资源,这公平吗?” “好,姑且算你说的,推翻了帝国,谁来当这个领袖?” 姜子期立马回道:“没有领袖,人人平等,天下共主。” “呵呵,那我且问你,资源如何调配?还不是由更强大者说了算,我再问你,如果两个穷苦人因为资源而发生冲突,谁来调解?是你吗?还是我?说白了,还不是要一个更为强大者来。” 姜子期再一次沉默。 陈词说的不错,他也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人就应该分为三六九等,因为人性的劣根,群体社会的稳定性就在于必须要有一名领袖,要有管理阶级,优胜劣汰,物竞天择,是世界的唯一生存法则。”陈词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不敢苟同。” 姜子期压抑着怒气,气的一挥衣袖:“一派胡言。” 陈词静静看着他。 “当今天下,大凉江山延续四百多年,国政衰弱,四方嚷嚷,庙堂之上,朽木为官,宦官当道,禽兽食禄。他们不思变法图强,眼睁睁看着国家千疮百孔,屡次挑起战火,策划战争,大发横财,只为了巩固政治,赚取政绩。他们只会这样满目疮痍的国家上缝缝补补,百姓愚昧,失了希望,断了前途,世界该是这样子吗?” 陈词平淡道:“还是那句话,适者生存,物竞天择。” 姜子期说道:“你听说过《十三户役》,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单单说这个?” 陈词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姜子期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起来。 所谓《十三户役》,是二百多年前大凉朝廷正式颁布的徭役律法,其中最经典的就是“三十三两白银”,何为三十三两白银?这里面有一个耐人寻味的事实,那就是大凉经济持续发展了二百年,一直到现在,繁荣昌盛,可普遍上的粮食作物和市场商品的价值始终没有太大的转变,根本原因就在于这个“三十三两白银”,当时的大凉朝廷发现,一户百姓,一年所需的全部的衣食住行的开销,大概在三十三两白银之间,后来,《十三户役》就诞生了。有了这个《十三户役》,政府从各个方面控制物价,使得一户百姓无论如何也赚不到三十三两白银,根据不同地区的经济,赋税也不同,市场商品也不同,不管是繁荣的地区,还是贫穷的地区,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都相差不大,都在三十三两白银以内。如此一来,老百姓唯一要做的就是拼命耕作,想赚到三十三两白银,不然就要忍饥挨饿。后来,老百姓就发现了,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赚不到三十三两白银,今年收成好,赋税就高,商品就贵;反之,赋税略低,商品略贱。但这里面有一个点,那就是如果不拼命耕作赚钱,那就要饿死,缴不起高昂的赋税就要田产就要收归国有。这就导致一个恶性循环,经过二百多年的发展与沉淀,最终形成了氏族掌控土地,许多老百姓为了吃一口饭,只能给氏族打工,这样子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氏族缴纳了赋税,老百姓无需为赋税头疼,但氏族不是善人,当收成不好的时候,他们会变着法子剥削老百姓,抽油榨税,到了如今,老百姓一年到头的耕作,只能勉强果腹,连稍微吃上肉都是奢侈。 简而言之,“三十三两白银”的核心就是更好的管理底层,让他们一生都在为了生计发愁,大凉很繁华,长城很雄伟,但和百姓无关。 《十三户役》的本质是统治阶级加强管理和巩固政权。 这是大凉朝廷颁布最成功的律法,延续至今。 并且,“三十三两白银”还只是《十三户役》中的其中之一的一个条款,其他各项条款累计有一百多项,密密麻麻。 又比如说《十三户役》中规定的科举制度,凡要参与科举者,皆要是门第之士,何为门第?简单来说就是要有房子,要有土地,这就导致彻底断送了真正底层想靠读书改变命运的情况。 姜子期说到这,神色厌恶:“大凉的统治阶级为了巩固皇权不可撼动的地位,颁布了《十三户役》,让老百姓为吃喝发愁,为生计奔波,一生无法抬头,终为牛马。你知道吗?他们罗列了四书五经,让读书人去钻研经文典句,一辈子出不来,磨灭读书人的思想,给他们一个小小的官位,利用他们的私欲,用手上那可怜的权力去剥削和他一样的可怜人,说白了,他们都是可怜人,可那些读书人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改变了命运,甘愿成为朝廷的鹰犬,实际上他们都是牛马,只是相对更好控制的牛马。天下的读书人都安定了,老百姓都麻木了,就算还有人想造反,也不过是一群匹夫,不足为虑。” 世界非黑非白。 陈词沉默,他当然知道这就是封建社会唯一能有效对地方实行控制的制度,不,不止是封建社会,任何社会都是这样,只要是人建立的政权,就永远无法避免剥削,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呢?”陈词反问。 “所以,我们这些有志之士聚在了一起,我们提出了先进的思想,我们要启蒙百姓的麻木,我们要推翻暴政,我们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崭新时代。到时候,天下再无不公,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每个人都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饱饭,每个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陈词毫不留情面奚落道:“那你的理想倒是挺丰满的。” 陈词想说的是,姜子期这简直是在做梦。 天方夜谭。 “陈词,你现在不会懂的,总有一些时代,会涌现出一些不一样的人,他们如同天命召唤,他们视理想和信仰为生命的一切,宁愿为了而终身奋斗。” “我确实不懂,如果你们真有这么崇高的理想,为何会挑唆东瀛人和大凉朝廷的战争?为什么想坐山观虎斗?哦对了,我猜猜……”陈词故作冷笑,讥讽道:“无非是忌惮,十年前的荆州之战,你们怕了,所以你们想看到朝廷分崩离析,伺机而动,是吧?可你们想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无非是将天下拉入一场浩劫中,百姓过得会更加贫苦,你们和那朝廷上的奸佞,又有何分别?” “过在当代,功在千秋。”姜子期只是轻描淡写回了一句。 “呵,你说得倒是轻巧,可我问你,大凉朝廷倒了,十四州诸侯犹在,没有了皇帝的约束,北方的鞑子,西边的蛮夷,东边的倭寇,谁来组织御敌?那些诸侯都是贪婪自私之辈,他们巴不得天下大乱呢,只要火没烧到自己屁股上就永远不会着急,到时候谁来结束战争?再者,十四州的诸侯要是为了争夺地盘,再一次开战,该当如何?谁来结束战争?是你吗?你有那个能力吗?” 陈词语气咄咄逼人,不让半步。 姜子期迟疑起来,说道:“我承认,大凉覆灭后,短时间会使得天下陷入血与火的浩劫,但只是短时间,凭借我等百家人的不懈努力,一定会改一改时局,振一振民心。还是那句话,历史会铭记那些为天下而战的可怜人,青史会评价你我的功绩。到时候,我是好人还是坏人,自有后人评判。” 陈词也还是那句话,不管姜子期说的如何巧舌如簧,如何天花乱坠,他始终对姜子期抱有戒备之心。 “你大费周章救我,不单单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吧?” “不是。” “说吧,目的。” 姜子期沉吟了一会,开门见山道:“我需要借助你,利用你父亲的影响力,聚集天下百家传教士。” 陈词一惊,心想辛无忌的影响力这么大? 似乎看出陈词的疑虑,姜子期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太小看你父亲了,哦对了,我有你不能拒绝的理由。” “道来听听。” “第一,你要救公主,虽然短时间内公主在上杉祁手里不会受到什么危险,但时间久了,上杉祁是无法左右内阁和军府内右翼分子的压力,眼下大凉朝廷迟迟没有动作,如果没有其他势力干涉,公主迟早会身陷囹圄,你我之间,互赢互利,我借助你的名义,聚拢百家,以壮声势,而你,也能借用我们百家人在这乱世之中崭露头角,你将有一定的地位足够和东瀛人谈判,赎回公主。 “第二,你现在有选择吗?东瀛人在通缉你,朝廷上也对你不待见,你有钱财有粮食去招兵买马吗?” 陈词沉默了。 姜子期说的不错。 “呵呵,你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无非是要扶持我为傀儡,是吧?” 姜子期看着陈词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只要等,我已向天下发布了消息,近期从十四州各地的传教士都会陆陆续续赶来,我等会尊你为盟主。” …… 太安二十四年六月十三日,海州沦陷,被东瀛第二、第三盟军占领。 同月十五日,下相沦陷。 十七日,南方群雄放弃瓢城,向吴州北部边境退兵至青州境内。 二十日,习深赶赴广陵,在本间千鹤子的扶持下,加冕称王,成为了东瀛人在吴州地区扶持的傀儡。 第14章 上杉祁弹劾军职,本间千鹤子空降广陵 第104章 上杉祁弹劾军职,本间千鹤子空降广陵 广陵城。 上杉祁走了,带着公主,以及从越州调来追随的部将,离开了广陵,卸任了第二盟军统帅之职。在他离开之前,赠给了空降吴州的本间千鹤子一份厚礼。上杉祁被弹劾了第二盟军的指挥权和失去了在吴州的话语权,是军府和内阁深思熟虑以后的决定。上杉祁回到余杭后,第一盟军的各部将领都感到愤慨和不忿,都闹起了情绪,为上杉祁鸣抱不平。当时第二盟军时任统帅松井易在广陵外的兵站遭遇余昌龄伏击,最终二人同归于尽,使得盟军群龙无首,那时大凉朝廷又正式对东瀛宣战,起草了檄文,二十八镇诸侯发兵支援,这时,是上杉祁站了出来,在广陵一役中,他排兵布阵,用兵谨慎,歼敌四十多万,使得大凉盟军伤亡惨重,并且还活捉了林孤命,这才使得局势好转。虽然他违抗了军令,释放了林孤命,但也避免了大凉朝廷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反扑东瀛,减少了伤亡,最后在卸任之际,更是利用了习深,内外结合,全面攻陷了吴州,等本间千鹤子抵达之时,只需命东瀛第三盟军加入战场,肃清残余反抗武装就行了。 本间千鹤子是女人,是本间芽衣子的姐姐,也是信仰小千叶剑道的武士,东瀛右翼。 上杉祁违抗军令,被弹劾了职务,第二盟军之位暂时空缺出来。东瀛内阁和军府里左翼和右翼明争暗斗,信仰“北辰剑道”和“小千叶剑道”的也在争斗,局势十分复杂。最终,还是小千叶略胜一筹,右翼崛起,本间千鹤子临危受命,带着军团抵达吴州。 千鹤子英姿飒爽,披着战甲,巾帼不让须眉,她站在江东九郡沙盘地形图前,细细打量着每一座郡城上插着的旗帜。 “大帅,目前江东九郡已全部被我军占领。” 副将看着沉默寡言的千鹤子,忍不住说道,他很高兴,在东瀛的时候就听说吴州战场打得惨烈,几十万大军葬送死守城池玉碎,何其悲壮,他就是一个有着浓烈军国主义思想,被右翼势力鼓吹战争,并且向往战争的狂热分子,他早就迫不及待想提着长刀来到吴州,沙场征战,斩杀敌军,为天皇陛下效忠,然,让他憋屈的是第三盟军刚登陆苏州,号称雄兵百万的大凉盟军,就吓得落荒而逃,不堪一击,甚至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全线占领了吴州,还没有和大凉盟军正面交锋一次。憋屈,太憋屈了,副将是来打仗的,是来浴血奋战的,不是来打扫战场的。 千鹤子纤细的手轻轻搭在沙盘上,披着战甲,这个五十岁的女人,没有半点老态,反而精神十足,她泛着星光点点的眼眸内闪过一抹寒光,像匕首般的锐利,她感慨道:“上杉祁送了我一份大礼啊。” 副将觉得不痛快,心想仗都打完了,岂不是白来一趟?他是来赚军功的,而不是来混吃等死的,当即道:“大帅,上杉祁和左翼分子来往密切,他可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啊。” “他当然不会那么好心,这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呢。”千鹤子冷笑。 “嗯?”副将不解,心中疑窦丛生,“大帅,此言何意?” 大凉盟军都乱成一锅粥,都四散逃窜,溃不成军了,吴州牧习深都公然卖国了,吴王也被引渡回京了,东瀛军都全面占领九郡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接下来无非是像越州一样进行战后重建秩序罢了,还能有什么大麻烦?副将不懂,他的确不懂,他只是一个糙人,让他冲锋陷阵还行,哪怕是至死方休,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让他去考虑这些鸡毛蒜皮的琐屑,这些没有头绪的事情,他脑袋不够用。 千鹤子白了他一眼,骂了一句:“草包。” 副将羞愧难当,低下头。 “宫本,你和你那个哥哥比起来,差了太多,我屡次教导你,凡事要动脑子,这是战争,不是武士间的决斗,你莽莽撞撞,只是一介匹夫。” 副将心里不痛快,他叫宫本茂,是宫本俊的弟弟。大概是几年前,宫本茂也拜入小千叶剑道馆研习剑法,他和他哥哥的性格截然不同,二人骨子里虽然都是好战的基因,但宫本俊显然多一分理智,他哥哥的性格阴冷,城府极深,凡事都会考虑起因经过,权衡利弊;然,宫本茂却不同,他鲁莽,行事果断,无所顾忌,简单来说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一次宫本茂在花楼吃酒,看上一女子,真金白银花了钱,结果来了一个世家纨绔,那公子哥父亲是内阁政府的议员,是大官,那公子哥仗着权势,当着他的面让那原本该服侍他的女人钻进了他的怀中。那公子沉溺酒色,仗着家世显赫,作威作福惯了,虽然武士在东瀛的地位很高,备受尊敬,但那公子打心底瞧不起这群出身寒微的武士,认为他们不过是军府养的一条狗,再有能力还不是被他们内阁挥之即来?所以,公子讥讽地笑了笑,随手扔了一点银子丢在宫本茂身前,懒洋洋道:“拿去买酒吃,这女人我要了,等我哪天玩腻了,你再来。” 宫本茂一懵,也没说什么,心想一个女人罢了,虽然心里不爽嘴边的鸭子被人截胡,但他也不想节外生枝,起身就打算走。 结果那公子哥见宫本茂看也不看他的赏钱,顿时觉得有些恼怒,以往自己随手的赏钱,谁不是跪在地上点头哈腰感激涕零?这也是公子要打赏的原因,他享受拿钱侮辱武士的快感,也享受看到别人心里虽然不忿但要装作诚惶诚恐对他磕头感谢的快感,可现在被宫本茂直接忽视了,这位被美色掏空身子的公子顿时脸面挂不住,勃然大怒,让宫本茂站住:“大胆,你为何不捡起本少赏赐给你的钱财?” 宫本茂皱眉,轻蔑一笑,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那点钱财,你还是自己留着没点壮阳药吧。” 公子当即怒了,拔出身旁卫士的长刀,怒不可遏:“放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可知道我是谁?” 宫本懒得跟他废话,骂了一句傻鸟,也不想跟他纠缠,转身就走。但公子不依不饶,拦住宫本,用长刀抵着他,威胁道:“你要么捡起钱跟我跪下磕头道歉冒犯了我,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宫本茂也是个暴脾气,斜睨着他,嗤之以鼻,这公子面相发白,一看就是常年沉迷酒色,拿刀都拿不稳,他根本不怕,于是面无表情道:“滚开,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吃撑了再走。” 公子看着宫本不屑的表情,愤怒至极,愤怒之余又想笑,便冷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敢拿我怎么样。” 说完,他直接丢了长刀,吊儿郎当站在宫本面前。 “来啊,我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你杀了我,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没有?哼哼,那就从我胯下钻下去。” “来啊,你敢吗你?” “废物,不敢就乖乖跪下,捡起钱财,从我下面钻过去,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废物东西。” 看着这个公子得意洋洋出言挑衅,宫本茂也是性情中人,本就鲁莽的他,也不考虑什么后果,直接一剑下去,就斩了那公子的狗头。 手起刀落。 血溅三四尺。 后来,宫本茂因无故杀人遭到了官府追杀,他也没反抗,任由官兵羁押至大牢,他虽莽撞,但却是敢作敢当,既然杀了人,就没什么后悔的。杀了内阁大臣的儿子,这无异于捅了马蜂窝,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宫本茂被处于死刑。当时京都一片哗然,因为宫本茂当街杀了那个公子哥,引起了很大的骚动。这个骚动是多方面的,因为那个公子的口碑不好,仗着家世背景,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法无天,藐视王法,被他坑害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太多了。当时京都城内,大街小巷,万民空巷,都走出来游行示威,逼迫内阁无罪释放宫本茂。事情闹得很大,造成了京都城内一定的秩序混乱,官府装傻充愣,内阁也选择了沉默,因为死的可是内阁大臣的儿子,但民众的情绪高涨,暴动持续了十几日,后来见内阁依旧无动于衷,许多逼急眼的百姓趁着机会暗杀官兵,一时间,死了七八人,许多内阁大臣的宅子都被百姓偷偷泼了粪。有一次天皇出宫巡视,得知了此事,要求官府重新审理案子,以平民怨,不得已,官府只好开庭审理,这次,因为有天皇陛下的旨意,官府也不顾及那位内阁大臣了,该怎么审理就怎么审理,许多百姓都趁机跳出来控诉那个公子的罪行,后来,宫本茂被无罪释放了。 这件事得到了本间千鹤子的关注。宫本茂虽被无罪释放,但却不能回小千叶剑道馆继续学艺,可因为他杀过人,虽然被称为英雄,也都说那个公子死有余辜,但他毕竟是杀了人,自然就贴上“杀人犯”的帽子,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所有人敬佩他为名除害,但还是保持着敬畏之心,敬而远之,没人敢主动接触他。宫本茂遭到了排挤,又去投军,本来按照他作为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投军肯定是最好的选择,甚至会被授予九品均军衔,但他杀了内阁大臣的儿子。那个大臣虽然不敢把宫本茂怎么样,但暗地里动点手脚还是可以的,宫本茂走投无路了。本间千鹤子得知此事,她就把宫本茂招揽入军府,留在了身边。 宫本茂被本间千鹤子训斥,羞愧低下头。 本间千鹤子眯起眼,托着下巴思索,她在考虑,见宫本茂不说话,她便开口道:“你觉得,我该不该杀了习深?” 宫本茂闻言一怔,瞠目结舌:“您要杀习深?” 他面色狐疑,心里嘀咕着为什么要杀习深呢?东瀛能如此顺利在大凉盟军手里拿下吴州九郡,习深功不可没。 这就是本间千鹤子面临的难题,也是上杉祁留给她的难题。 其一,虽然吴州看似平静,实则不然,盟军虽然撤兵了,但都只是和平的表象,因为此战败得是稀里糊涂,是因为习深卖国。现在朝廷撤销了习深的爵位,许多吴北军脱离管束,而且百姓对习深也是深恶痛绝,认为是因为他自己为了利益心甘情愿当东瀛的牛马,是他害了百万将士,许多民间势力,都自发的***深,并且吴州军心动摇严重,许多大将都蠢蠢欲动,不再想听习深的号令了。 第二,习深这个人城府极深,和句泉不同,他更狡猾,也更阴险,他是一把双刃剑,非常不好控制,千鹤子害怕养虎为患。 第三,他作为左翼,这次来吴州,带着最善战的第三军团,是为了和中州铁军来一次较量,助恭亲王登基,以获得东瀛在吴越的合法席位。可现在上杉祁带走了公主,让她暂时没了机会,只能另寻时机。 “习深这个人,心机深沉,所图过大,不易掌控,我不是上杉祁,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思跟他周旋,既然他有威胁,那便留之无用,不如以绝后患。再者,大凉朝廷已经撤销了他的爵位,他在吴州也失去了威望贩,扶持一个被人唾弃且野心勃勃的傀儡,不如重新找一个听话的狗。” “大帅说的是。”宫本茂拍了个马屁,又道:“可咱们找谁来当这个傀儡?放眼吴州九郡,除了他习深和慕容盛,怕是寻不出能有足够声望的人了吧?” 千鹤子一拍宫本茂的肩膀,似笑非笑:“宫本,忘了我说的话了吗?凡事要动脑子,为将者,要无所不知,要算无遗漏,你来的时候详细阅读了关于吴州局势的一切资料,我不相信,你找不到这么一个人。” 宫本茂尴尬低头,大脑飞速运转,心想吴州就两个诸侯,一个习深,一个慕容盛,再者,慕容盛去了京城,连儿子都死在了苏州,相当于断子绝孙了,还能找谁来当这个傀儡?但忽然间,宫本茂似乎想起什么,试探性开口道:“大帅的意思是……驸马爷,陈词?” “记住,以后多动脑子,别再莽撞,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到,而是你不愿去想,心直口快,口无遮拦,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第15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105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徐州城。 习深站在铜镜面前,有丫鬟细心为他披穿衣物,戴上王冕,那是象征王后的黑绸蟒袍,谋士陈兼站在一旁,摇着纸扇,满脸堆笑,谄媚道:“恭贺府君大人,哦不,恭贺大王,大王千岁。” 终于如愿以偿穿上了蟒袍,登顶王位,习深却迟迟高兴不起来,他的目光迟疑,这件蟒袍和王冕,是上杉祁走的时候命人送来的礼物,做工精湛,黑色锦缎上修饰蟒纹的材料是金丝,王冕上有数百颗晶莹剔透的宝石点缀,十分贵气,庄重无比。这件蟒袍比起大凉朝廷赐他的官袍可贵气多了,但他始终觉得差了点,差了什么? 他心中有一种冲动,还不如他那件官袍呢。 “陈兼啊,穿上这件蟒袍,我就是东瀛人养的狗了,唉。” 陈兼微微一笑:“主公,世事无常。” 习深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莫名发现自己憔悴了许多,也许是老了,积劳成疾?不,并不是,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日后下了九泉,去了酆都,到了列祖列宗前,如何跟他们交代?他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这时,习深忽然觉得背后一凉,紧接着,一股刺痛席卷全身,陈兼怒喝一声,赶忙上前,习深反应很快,迅速一脚踢开那丫鬟,他这才发现,就在自己失神的瞬间,那丫鬟掏出了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腰腹,陈兼大吼道:“来人,来人!” 习深直吸凉气,几名士兵闯进来,将那丫鬟狠狠按在地上,丫鬟笑得凄惨,直勾勾盯着习深,笑容残忍,阴恻恻的笑着:“卖国贼,你该死,我计不成,自有人收拾你,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带走,好好审问。”陈兼一挥袖子。 须臾,又是老医进来为习深治疗,幸好,匕首上无毒,扎得也不深,敷了药,包扎了绷带,也就差不多了。 习深看着沾染了鲜血的蟒袍,低头不语。 这几日,类似这样的刺杀发生在他身上太多了,不止一次,那个丫鬟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却是第一个伤到他的人。习深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陈兼看在眼里,自从他看到朝廷下了诏书,收回他的爵位以后,习深就再也没笑过,终日闷闷不乐,患得患失。如果是往常,被一个小小的丫鬟给偷袭了,还受了这般伤势,他一定会暴跳如雷,下令严查,把与那个丫鬟有关系的人都掘地三尺都查出来然后拉出去砍了,震慑那些狂徒,然,这次习深却没了那个想法。他看着染血的蟒袍发呆,甚至对于这件象征权势的蟒袍被捅出一个血窟窿,他也没放在心上。 “大王,开弓没有回头箭。”陈兼安慰。 习深苦笑,“陈兼,你无需在安慰我了,这件衣物只是催命服,我真是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现在天下都容不下我了。” “大王,您现在是东瀛扶持的新王,只需要等待吴州重建秩序,您就永远是王。” 习深心里自嘲,他怕的是,新来的东瀛统帅本间千鹤子,她会放过自己吗? 陈兼低头,他知道习深在想什么,只能说大凉朝廷降下诏书收回习深世袭罔替四百多年的吴州牧爵位,令人意想不到。要知道,虽然这爵位是四百多年前习氏先祖追随姬无涯征战天下打下的赫赫战功所授得,四百多年来,放眼十四州,除非出现特定事件,例如某位诸侯造反,或者地方州府发生了有农民起义造反而推翻了那位诸侯的治理,使得位置出现了空缺,朝廷才会取消这个爵位,例如程守玉的越州牧的爵位,再比如当年莲池起义,荆州牧和楚王都死在了战乱中,爵位自然就取消了。越王句泉叛国投敌,朝廷依旧没有取消这个爵位,这是个例外,原因很复杂。比如说朝廷鸽派担忧取消了越王的爵位,越王虽昏庸,胸无大志,但好处是他是墙头草,他今天能倒戈东瀛,以后见形势不对也有可能重回大凉怀抱。 …… 淮阴以西南五十里,潘家寨。 潘家寨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山寨,其山势连绵十数里,易受难攻,地势险峻,四周坐落有大大小小的七八个村落。此时,桃止山义军带着粮草军械驻扎在潘家寨。陆仟那日在长龙谷一线天见到了东瀛军,就命人去淮阴城给陈词报信,结果那部下没有回来,却传来了淮阴城沦陷的消息,陆仟暗道好险,幸好没有去淮阴,又不免忧心忡忡,心想陈词危险了,他本想发兵援助,深思熟虑,还是算了,他并不知道吴王的军队被遣散了,还以为淮阴城有驻军几万,如果陈词不幸战死,那他陆仟只能在清明为陈词上一炷香,也算是悼念了。后来传出消息,说是淮阴只有五千陈词部队,全军覆没,公主殿下被俘获,陆仟愧疚之余,又感慨幸好自己聪明,没去支援,不然也是有命去没命回的十死无生的局面。 陆仟来到潘家寨后,当地村民热情款待,陆仟跟这里的庄主道明了来意,说要在潘家寨屯兵,但不会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还会帮助他们抵御东瀛人的杀戮洗劫。当地百姓欣然同意,要知道在这乱世之中,老百姓就像是嗷嗷待哺的绵阳,谁知道今年秋收后,东瀛人会怎么压榨他们?桃止山义军来了,不仅保护他们,还自带粮食,分文不取,今年还能省去一笔纳税的粮食,何乐不为?再者,如果桃止山义军打不过了,什么时候撤兵了,东瀛人来了,也没事,该纳税纳税。 战争的本质就是资源的掠夺。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 老百姓看得开,对他们这些没受过教育,脑子里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缺乏家国情怀,不管是东瀛人还是大凉人,无非是换一个纳税的对象,对自己的生活没有本质的影响,只是苦一点,和相对再苦一点。 陆仟其实没有沙盘作战的习惯和经验,但自从来会盟后,发现各军都喜欢在沙盘上进行实战模拟和战略部署,陆仟就跟刘姥姥进城一样觉得很新鲜,经历过了几次战争,又觉得沙盘模拟具有非常好的战略效果。于是乎,建立山寨后,陆仟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内设立了简易沙盘,按照地图刻画,山川河流,大小城镇,应有尽有,只是做工相对粗糙了些,但无伤大雅。 他站在沙盘前,一手抚在腰间佩刀上,严肃地盯着沙盘,看起来还真有大将风范。 副将在一旁偷笑,他知道陆仟的斤两,让他冲锋陷阵还行,让他看着沙盘排兵布阵,那真是高看他了,见陆仟沉吟半响不说话,副将笑道:“将军,属下问过了,村里还真有读书人,据说太安一十六年考上的秀才。” “秀才?”陆仟有点看不上,烦躁地摆摆手,说道:“秀才就算了,太安一十六年的秀才,到现在连个举人都没中,要来有啥用?咱们44旗大军的性命,要是交给一个迂腐书生,出了什么问题,谁能负责?” 副将尴尬一笑。 陆仟叹息:“现在不一样了,咱们是在为民族而战,对手是骁勇的东瀛人,他们阴险狡诈,不能玩以前咱们莽莽撞撞的那一套了,打仗,还是要动脑子的。你看,老子们这次打了海陵,要是按照咱们义军以前的性子,哪里舍得走?” 副将竖起大拇指,吹捧道:“将军说得对,若非将军下令,咱们掏空了海陵深夜逃走,不然咱们早就被东瀛人包围而死了。” 陆仟盯着地形图,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抓耳挠腮,可谓是绞尽脑汁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他寻着记忆中的陈词的模样托着下巴,一本正经的说道:“嗯,东瀛人近期一定会有动作。” 副将满脸黑线,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老奎,如果你是倭寇,下一步你该干啥?”陆仟斜眼看向副将,副将心里叫苦,心想我要是知道东瀛人心里在想什么,还要你当什么大将军?心中虽然腹诽不已,但副将不敢怠慢,一五一十道:“将军,当然是清剿残余势力啊。” “哦?何出此言?” 副将只好老老实实道:“将军,咱们当年桃止山起义,打下了桃止山周边的几个县城,占领以后,就该打周边村镇了,打完了村镇,总有头铁的不服管束的,还得慢慢清剿。将军忘了吗?当年有一股溃兵,宁死不降,躲在山旮旯,和咱们对峙,咱们也不想耗费伤亡,就留着他们,结果这群白眼狼,一有机会就溜出来洗劫咱们,烦不胜烦,不得已,沛公只好下令,不计代价也要剿灭那股叛军……” 陆仟眼前一亮,是啊,打完了郡城,就要打县城村镇了。东瀛人要的是整个吴越的土地的控制权,而不是那些郡城。他们的战略部署是先拿下经济重心,攻下兵力部署最雄厚且是最有难度的郡城,击败了郡城的驻军,就击败了吴越的主力部队,剩下的县镇,无非都是些散兵游勇,不足为虑,清剿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江东九郡悉数落入了东瀛人之手,虽然扶持了习深作为傀儡,但据说习深被革除了爵位,各地反应很强烈,出现了许多暴动;再者,二十八镇兵马来不及撤兵,总有被打散了队伍的,像陆仟一样不得已选择了山寨退守。下一步,东瀛将领将把矛头指向县城村镇。 想通这点,陆仟悚然。 他一拍副将肩膀,沉沉道:“老奎,说的不错,如此一来,咱们恐怕过不了多久的苦日子了。” 陆仟原本的打算就是借用潘家寨的地理位置,其一,潘家寨位于淮阴和海陵之间的位置,虽然不是交通要塞,但距离交通要塞不远,他计划是随时打一些伏击战,洗劫掠夺从淮阴到海陵东瀛人中转的物资,但是现在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能想到的,东瀛人想不到吗?潘家寨距离两城之间的咽喉要道太近,东瀛人一定不会放任不管,也许近期就会有东瀛人来潘家寨搜查,一旦得知了潘家寨驻扎着桃止山义军,定然会面临东瀛人的围剿。 陆仟,忧心忡忡。 “他娘的,看来是咱们自掘坟墓啊,这可如何是好?”陆仟焦急不安地在大营里踱步,神色沉重。 副将说道:“将军,实在不行咱们撤吧,吴州都沦陷了,打下去也是必死的局面。” “撤?说的轻巧,撤,往哪里撤,吴州全面沦陷,咱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走了。” 副将变了脸色,有些绝望。 …… 紫竹林。 最近,从十四州的百家传教士都收到了风声,赶赴紫竹林,姜子期利用辛无忌之子的名号起草了文书,秘密散布出去,许多传教士都赶赴紫竹林来会盟。 经过多日的修养,陈词恢复了巅峰状态,每日起床都会拿着冬至古剑去江畔练一番,直到大汗淋漓,顺势洗一个凉水澡,然后才返回竹林小筑。相处数日,陈词也大概知道了张巧巧的可怜身世,用她的话来说都过去了,往事随风,人该向前看。陈词心里知道,任何一个女孩子发生了这种事情,都会是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镜子碎了哪怕是再粘起来,也有裂缝,何况人呢?张巧巧的彪悍的阴冷,都只是一个可怜女子在这乱世的伪装。 倒是今天,陈词发现没有姜子期的踪迹,有些纳闷,数日以来,姜子期都会寻他一起商议事情,陈词都习惯了。 “有一位贵客要来。” 张巧巧解释。 “贵客?莫不是像墨家巨子那样的执牛耳者一样的人物?” 张巧巧捂嘴偷笑,端着碗筷,轻启朱唇,“自然不是的,事实上十余年前那次大战,早已把我们百家人打散了,各家的家主我们都是联系不上的。这次来的贵客,叫袁棘,武艺超群,门下有无数门徒,桃李满天下,他的影响力,振臂一呼,能随意招揽出心中有信仰的数千门客赶来咱们这里。” “袁棘?”陈词轻轻咀嚼这个名字,打趣道:“姓袁,莫不是和桃止山那个沛公是本家亲戚?” 张巧巧笑靥如花,“驸马爷猜的真准,此人和桃止山沛公正是堂兄弟,不过……他们的理念有悖,倒是没什么瓜葛。” 陈词没放在心上,他心底还是看不起这些所谓的什么传教士,认为和山贼草莽没什么本质区别。 第16章 违法军纪,士兵被杀 第106章 违法军纪,士兵被杀 中州,京城。 林氏的帅府雄踞岐山,千门万户,极草之盛。 自从林孤命被引渡回京后,他接受了兵部和吏部的盘查,还原了战争始末,最终被无罪释放。开玩笑,就算真的是林孤命指挥不利,谁敢给他扣上帽子?本来也就是走一个过场,但当兵部尚书严冬亲自审问得知战况的来龙去脉,气得青筋凸起,可又无可奈何,只能心里大骂奸佞误国!审查结束后,林孤命主动辞去了军职,不顾铁军挽留,毅然回了岐山,把自己锁在院子里,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受了多么大的打击。 院子内,栽着梧桐,郁郁葱葱,林孤命穿一袭青衫,褪去了昔日威风凛凛的战甲,林孤命倒像是一博学渊广的读书人,他捧着兵书细细研读,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那厮杀声和刀枪声交织的峥嵘战场,他脑海中浮现了尸山血海,杀人与被杀,冲锋,倒下,陌生人和熟人,皆因为他一个指令而付出了生命。林孤命瞳孔微缩,脸色煞白,急忙放下兵书,捂着胸口咳嗽,这一咳不得了,等抬手,才发现掌心上是一抹殷红的鲜血。 回京已有半月。 林孤命的心始终无法静下来,每次夜里都迟迟无法入睡,一闭眼,就能想到那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战士与敌人血战的模样,他看到他们倒下,却无可奈何,鲜血染红了大地,染红了他们的盔甲,他们将永远留在那片土地,再也回不来了。 他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和焦虑中,每当那个时候,他看到昔日战友像是厉鬼一样看着他,跟他索命,质问他,“为什么,你不是说好了黄泉路上一起走的吗?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回家的吗?为什么,我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凭什么,为什么?”林孤命只想拿起长枪,重返吴越,和那些倭寇一战方休,可他不能。 “咕噜……” 这时,院子的墙壁上,有一清秀的身影小心翼翼趴着,林孤命随手一挥,真气加持于落叶,如同飞镖一样极速射去。 “轰隆” “哎哟……”那少年人摔下墙来,捂着小腿,幽怨地看着林孤命,心疼地抚摸着摔伤的小腿,林孤命刻意控制了力道,伤的不严重,只是淤青了点。 “大哥,下死手啊。”来者是林孤命的亲弟弟,林孤生,他比大哥整整小了十二岁,现在也不过才刚加冠的年华。 “大哥,你咋了,闷闷不乐的,都好多天了,从吴越一回来就这样,不就是吃了败仗嘛,爷爷不是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何须这么自责,要是我啊,拿起长枪,再去启奏一下朝廷,势必再打回去,倭寇怎么羞辱咱们的,咱们就怎么羞辱他们。再说,此役过不在你,是朝廷里那些狗日的大贪官自己出了问题,那些杂种为了一己私利,拿腐烂的粮食充当军饷,已经开始整治了,大哥,你可别沉沦啊……”林孤生喋喋不休在一旁安慰林孤命的情绪。 因为有奸佞对军粮动了手脚,暗中下了毒,这种事情传出去的舆论影响不好,所以朝廷抓出了点替罪羔羊,对外宣称说是这些贪官污吏借机捞钱,购置便宜的低贱粮食充当军饷,害了盟军吃了普遍出现中毒迹象。 林孤命怔怔地看着弟弟。 林孤生谈话间,慷慨激昂,意气风发,恍惚间,林孤命在弟弟青涩稚嫩的脸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彼时年少,也是这般自傲。 少年人的心性总是好的,眼里只有对错,只有该与不该,敢与不敢。可少年人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阴阳共存,有许多东西是寻不到答案的,是对的,也是错的,是错的,可能也是对的。世界就像是泥潭沼泽,我们都只是挟裹在历史洪流中的棋子。 林孤命指挥的第一战役,就彻底磨灭了他的雄心壮志。 “大哥,你到底怎么了?”林孤生有些生气,愤怒地责骂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我认识的大哥,你看看你,不就是吃了一次败仗嘛?又算得了什么?当年爷爷去打草原上的鞑子,不也是吃了大亏?” 林孤命哑然失笑。 是啊,不就是吃了一次败仗吗? 为将者,谁能保证自己是不败的?谁敢言不败? 哪怕是他们的爷爷,威震天下的帝国兵马大元帅,林破军,被誉为“战神”“军神”,不也吃过败仗? 但林孤命自己迈不出去这个坎子,每次闭眼,他总能看到那些曾追随他的战士们倒下的恐怖样子,他放不开,他纠结于此,他被困住其中,无法逃逸。 “也许,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当一名将军,不,也许我不适合当将军,我没那个资格去当将军。”林孤命终于说话了。 “怎么会呢?大哥,你这么优秀,我们都看在眼里,你都没资格当将军,试问天下,谁还有这个资格?”林孤生急了,赶忙安抚。 林孤命笑了笑,自嘲道:“我是没那个资格。”他做不到视战友之生命如草芥。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无非是,忠于皇权,忠于祖宗。他从小习武,研读兵书,少年从军,无一日想的不是去建功立业,想带着兵马去那战场之上取敌军首级,想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去为大凉,为林氏,去争夺那不世之功勋,取得那万古之荣耀。可真到了那一天,他才发现,比起那自己的荣耀,那虚无缥缈的名利,他对不起他的士兵,他不敢面对部下的牺牲。他觉得,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们也是谁的孩子,也是谁的丈夫,也是谁的父亲,他们也有家人…… 见大哥沉沦,少年的热血让林孤生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恨地瞪了一眼林孤命,转身就走。 …… 太安二十二年七月一日。 紫竹林。 百家大会召开。 这是继吴越彻底沦陷后,也是在荆州之战结束后十年间,唯一一次汇聚于十四州的各家传教士首次抛头露面聚义,其中半数是卖了辛无忌面子,更多的,则是想趁此机会在这乱世之中增加己方的影响力。 虽然姜子期扶持陈词为话事人,但实际上的会议却不让陈词参与,陈词知道,姜子期只是利用自己,或者说利用他那个便宜老爹的影响力,谁叫现在是寄人篱下?如果不是公主殿下被上杉祁俘获了,危在旦夕,生死未卜,陈词哪里会任由这些江湖人摆布?会议具体内容暂且未知,只是姜子期回来以后,对陈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陈词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 广陵城。 宫本茂觉得不痛快,因为没仗打,原本按照吴州的形势,应该是源源不断的战火,他只能去揣测本间千鹤子的意图,为什么不打仗?在顾虑什么?这次,他又怀着沉重的心情找到本间千鹤子,“大帅,咱们的粮食,从广陵运输到海陵的粮食,已经被洗劫了两次。” 海陵被陆仟洗劫一空后,东条五郎的部队不得已向千鹤子要粮食,从六月一十五日到现在,前前后后派出去五支押粮队伍,有两次被民间的山贼草莽或者溃兵土匪给抢了,这些粮食来之不易,都是向百姓花了高昂的价格购买的,就这么一声不吭没了,说不心疼是假的。如果不是没有军令,本间千鹤子一直强调不能节外生枝,就他这个暴脾气,早就带兵杀了出去,把洗劫粮草的草寇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弄死。 本间千鹤子盯着沙盘,一挥手:“无妨,先不管。” “大帅,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恕末将直言,江东九郡,蛰伏了太多反动势力,如果咱们不清理,恐怕今年秋收后怕是不安宁。” 这倒也是,虽然东瀛人控制了吴州九郡的九座城池,但对县城村镇的影响力太弱,那些旮旯地方活跃着大量的反动武装势力,如果秋收后,这些贼军会不会出来捡漏,谁也说不清。这一点,本间当然心里清楚,她笑了笑:“宫本,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但你知道吗?吴州有多大吗?一郡有六县,一县又有多少村镇?你算过吗?想剿灭流寇,就算把第二、第三军团全部投入进去,也是剿灭不完的,再者,匪患这个东西自古有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剿灭的。” 宫本不服气,这一点他当然知道,但就让那些草莽耀武扬威,他心里不忿。 “书信习深,让他来广陵赴宴,就说我要给他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加冕之礼,昭示江东百姓。” 宫本茂闻言,喜笑颜开,上次他知道本间千鹤子想除掉习深扶持新王他就觉得爽,因为意味着肯定要有流血事件,习深死了,肯定要打仗,他就盼着打仗,盼着杀敌,结果苦等数日,始终没等到本间千鹤子做出什么实际性的指示,左等右等,这一天可算是来了。 “好,属下马上去。”原本打算退下的宫本茂,忽然想起什么,又没走,本间千鹤子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摆手:“还有何事?” “哦对了,最近出现一批武艺高强的汉子,在城里暗杀我东瀛武士,十分嚣张,这些人训练有素,出手就是杀招,奔着命来的,您看……” “说实话!”本间千鹤子语气严厉。 宫本茂打了一个哆嗦,低下头,恭恭敬敬道:“大帅,士兵都是男人,普遍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您并非下令解除军纪,之前有仗打,现在闲下来了,您也知道,都是男人,难免会有那方面的需求,这最近广陵重建秩序,军中便有不少人趁夜溜出去买醉寻欢,这……” 本间千鹤子冷笑:“违法军纪,死有余辜。” 宫本茂黯然,低声道:“大帅放心,士兵们都受过严苛的军事教育,自然不敢忘却大帅的军令,欺男霸女自然是没有的,都是通过正规渠道,去那青楼酒馆寻欢,银子也不少给,谁知道城里那些歹徒胆大包天,设计陷害我等东瀛勇士。” 本间千鹤子虽然生气,但毕竟死的是自己的士兵,要是坐视不管,肯定不行,便问道:“死了多少人?” 宫本茂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从六月二十日到现在,死了……107人。” “死了多少?” “这……死了107人……” 本间千鹤子直吸凉气。 宫本茂又补充道:“这还只是咱们广陵城,据说其他郡也有类似案子,死最多的,淮阴死了四百多人。” 原本对于这种小事本间千鹤子是没放在心上的,她是女人,知道男人在想什么,虽然宫本茂说的义正言辞,钱没少给,也没祸害良家妇女,但她不信,现在发现没想到死了那么多人,她也觉得不对劲了,道:“尸体在何处,带我去看看,为何不早点禀报?” 二人边走边说。 宫本茂老老实实道:“本来我也不知道,下面的军官刻意隐瞒……” 千鹤子明白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光彩。 违反了军纪,夜里出去喝酒,祸害女孩子,结果把命搭上去了,说不定还有军官从冲捞钱发财,结果士兵死了,军官害怕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违法军纪害了士兵的性命,结果都不敢汇报,结果死的人越来越多,彻底压不住了,才传到了宫本茂的耳朵里。 宫本茂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才顶着压力汇报本间千鹤子。 “大帅,因为天气燥热,有些尸体已经烧了,还留在军营里的,只有几具。” 千鹤子颔首,沉着脸,一语不发。 来到军营。 因为到了七月,天气异常炎热,军中许多汉子都是赤着膀子在操练,千鹤子一介女流,也不觉得脸红,铁青着脸走进来,见到千鹤子突然前来,还是这副脸色,许多士兵慌了,窃窃私语。 一路来到某个军帐。 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恶臭。 宫本茂解释道:“大帅,本来今天都要把尸体处理了的,我特意留下的。” “嗯。” 千鹤子是大帅,杀的人自己都数不清,区区尸体,哪怕是发臭了,她过硬的心理素质也没放在心上,蹲下一看,仔细检查尸体。 果不其然,都是一击毙命。 伤口不一,有刀伤,剑伤,棍棒,绝非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千鹤子脸色难看,尸体普遍都是赤身裸体,凶手就是趁着士兵行欢之时放松了警惕,如此一来,那么青楼就显得可疑了。 “都是在哪些地方死的?” 第17章 你跟我多久了 第107章 你跟我多久了? 千鹤子蹲在尸体前,仔细检查伤口,死因是脖子下有一道深不可测的血洞,凶器是锋利的匕首,一击毙命。关键是,死亡的士兵大都是这样,在毫无防备时被人偷袭,丢了性命,如果只有几例也就算了,关键是短短十天死了一百多人,凶手就是奔着命来的,就是专门猎杀东瀛士兵。 本间千鹤子追问士兵死亡的场所,宫本茂难以启齿,涨红了脸,低下头,千鹤子明白了,什么也没问,恐怕这些士兵还真都是死在了民宅里。 “哼,死有余辜。”千鹤子冷笑一声,一挥袖子:“把这些尸体抬下去,焚了。” “遵命。” “还有,这段时间谁再敢违抗军律私自溜出军营,斩立决。” 宫本茂虎躯一震,赶忙点头,其实他有一句话没跟千鹤子明说,那就是他自己也偷偷出去买醉过几次。 …… 徐州城。 今日习深穿戴一袭黑色蟒袍,抱着沉木箱子独自来到祠堂,祭奠列祖列宗,他自从收到本间千鹤子传来的密信,邀请他前往广陵,为其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加冕之礼昭示吴州地区。从那一刻起,习深就知道,此一去,九死一生,广陵就是他习深的墓地,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不算晚,习深心情沉重,却没有什么后悔之意,平静之余,只有一丝惆怅。 我习深,有愧列祖列宗。 他跪在灵位下的蒲团上,三叩九拜。 将那沉木盒子打开,露出一件崭新的大红色的官袍。 习深视野模糊,恍惚间,回到了十几年前,彼时步入青年,何其意气风发,他文采斐然,对政治有着独特的见解,太安帝一旨诏书,下了圣旨,习深得以顺理成章继任父亲留下的爵位,成为吴北一州之牧,悠然记得他第一次穿着官袍整理政务,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可现在,他亲手将祖辈四百年的基业拱手让给了东瀛人,投身当了卖国贼,穿上了东瀛人增他的蟒袍,这一去,定是要遗臭万年,永世不得超生啊。 “想我习深,五岁识文断字,八岁执剑杀人,熟读四书五经,深谙兵法谋略,却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青史该如何评价我?” 自从黄石书写了檄文,收回了他习深的爵位,习深才幡然醒悟,自己虽然渴望权力,可更在乎基业。 习深恭恭敬敬叩了九下,眼神坚定起来,他知道,这一去广陵,再无生路,东瀛人都是狼子野心,是断然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杀了他,以绝后患。他习深自傲,自负,绝不能坐着等死,寒光闪烁间,习深有了主意。 这时,陈兼缓缓走来,低眉颔首道:“大王,马车已备好。” 习深看着大红色的官袍,忽然笑了,“陈兼,你跟我多久了?” 陈兼不假思索:“回禀大王,太安三年,下官中了举人,留在了徐州,后被募于府上,辅佐先主;太安九年,下官被您封了军师,一直到今。” “哦,算下来,也有一十四年了。”习深说着,始终还跪在灵牌前,不曾回眸,他背对着陈兼,陈兼尴尬一笑,催促道:“大王,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是该上路了。”习深笑了笑。 忽然间。 从祠堂内外,冲出来数十名军士,长刀出鞘,泛着寒光,将陈兼团团围住。 陈兼面色一凛,皮笑肉不笑道:“大王,您这是何意?” 习深依旧没回头,只是盯着官袍发愣,笑道:“陈兼,我走了,我这一走,要去办一件大事,你是我的心腹,你知道的太多了,你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我,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陈兼瞬间变了脸色,合上纸扇,转身就想跑,可他刚跑出祠堂,就站着不动了,因为祠堂外早已埋伏了上千精锐,领头者,赫然是习深最得力的悍将,颜跃。 颜跃一挥舞钢刀,狞笑道:“军师,大王有令,得罪了。” 陈兼面色绝望,他转过头,看到从祠堂内步步紧逼而来的数十名士兵,他丢下了扇子,闭上眼,哈哈大笑起来,“习深,那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我等着你!” 数十人一拥而上。 陈兼身死当场,血溅三尺。 习深低头看着那身州牧官袍,盯着列祖列宗的灵位,握紧了拳头,沙哑道:“孙儿有错,此一去,定会拿倭寇之血,涂红这身官袍。” …… 中州铁军以武力冠绝天下,铜墙铁壁,举世无双,令人闻风丧胆。 为什么被誉为铁军?就是因为中州铁军在服役的,俱是重甲骁骑,清一色的卷鬃踏云驹,只需八百人,就能攻克一座雄关,天下之大,哪里都去的了。几十万铁军,也只有大凉朝廷,倾全国之力,如此庞大的军费开销,才能养得起那么多铁甲骑兵,毫不夸张的说,放眼十四州,所有的重甲铁骑加起来,也没中州铁军的规模大,这就是为什么皇权能屹立不倒数百年的缘故。 林孤生是林孤命的亲弟弟,文不成武不就,顽劣成性,捣乱有道,被誉为京城第一纨绔,虽不像那些膏粱子弟一样做些欺男霸女的龌龊事,但平日里架鹰牵狗,行事霸道,口碑也不好。林孤生喜好赛马,有一次花了万两金珠从西域购得一匹上好的“胭脂”,骑着马儿,挑衅许多大臣弟子,无所顾忌,被欺负的也只能无可奈何。林孤生就看这些膏粱子弟不顺眼,懊恼自己不能习武,对文学也没什么造诣,不能当冲锋陷阵的大将军,也不能当兵法韬略的谋士辅佐大哥,又看不惯那些自恃身份欺负人的世家纨绔,就故意找茬,偶尔带着大兵去拦下他们,百般羞辱。最近这位大少爷消停了,因为大哥吃了败仗,京城议论纷纷,林孤生多次站出来,看到谁敢私底下议论大哥,就带着士兵不由分说给抓了,先拉下去暴打五十杀威棒,他骨子里是不相信大哥会打败仗,认为是失误,结果回到帅府,看到大哥沉沦的模样,林孤生心里惆怅,恨不得自己带兵去战场上杀敌。 他私底下找了保护自己的扈从,问了清楚,含蓄表达自己想去江东打仗,跟倭奴人真刀真枪干上一仗,扈从一听,这还得了?好言相劝,百般安抚他的情绪,然后那些扈从又怕林孤生做什么傻事,赶忙汇报给了孙瑜。 林孤生看着扈从们的表情,暗骂一句怂包,都他娘的是怂包。 于是乎,在七月三日夜里,趁着夜色,林孤生携带着金银盘查,偷偷摸摸出了帅府,上了一辆押送往皖州物资的马车,悄无声息离开了京城。 他不知道,他之所以这般顺利,离不开一个人的推波助澜。 在林孤生坐着马车远离京城后,恭亲王府,姬载就收到了管家的汇报,忽然,烛光一闪,一高挑的人影出现,赫然是本间芽衣子。 “参见王爷。” “呵呵,据说上杉祁走了,现在吴州的领袖,是你姐姐,叫……哦,本间千鹤子是吧?”姬载端着茶杯放在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芽衣子从黑暗中走出来,她和她姐姐一样英姿飒爽,天生就是女中豪杰,虽是女人,但干练的紧身夜行服,背着长刀,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赤足,若定力一般的男人见了,一定会失魂落魄,恭亲王何许人也?见过的女人比吃过的猪肉还多,在他这种位高权重的男人眼里,女人如浮云。 “是。” “呵呵,偌大的东瀛无人了吗?竟让一介女流来执掌军权。”恭亲王奚落一句。 芽衣子含笑,没有反驳,而是站在一旁,说道:“王爷放心,我姐姐是内阁右翼大臣,在内阁中话语权极重,她会是您最好的合作战略伙伴。” “最好是那样。”姬载冷笑。 姬载迫切利用东瀛人击碎中州铁军,本来大凉朝廷和东瀛爆发战争几乎是铁板定钉,因为上杉祁俘获了公主,可上杉祁却拿着公主跑了,化解了矛盾,虽然本间芽衣子三令五申保证,说一定会完成姬载的心愿,但姬载不相信任何人,他只能做双重保险,这次林孤生之所以能顺利离开京城,都是他姬载在后面暗中策划。 …… 紫竹林。 最近越来越多从十四州的江湖人赶赴于此,他们由姜子期和袁棘统一调配,潜伏在各大郡城中,暗杀落单的东瀛士兵,激化本土矛盾,今天姜子期带来一个消息,说是本间千鹤子邀请习深前往广陵,举办加冕之礼,这可是好机会。 如果能在加冕之礼上杀掉习深,一定会掀起惊涛骇浪,刺激各地豪杰之心。 袁棘说道:“习深,乃当世国贼,此人背信弃义,倒行逆施,拱手将江东社稷送给倭寇,甘愿当狗一样的傀儡,不惜拿着吴州千万百姓的性命当作礼物,当任人摆布的棋子。若我们能诛杀国贼,定能震慑各地宵小,让东瀛人知道我等反抗之决心。” 习深要在东瀛人的扶持下,在广陵加冕称王,定是备受瞩目的。 习深卖国贼的身份天下皆知。 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军中,亦或者那些山贼草莽,都将习深视为笑柄,不屑与他为伍,认为他是吴州社稷的罪人,不知道多少人暗中盯着他,想把他大卸八块,拨皮抽筋。 姜子期点头认同:“袁兄说得不错,目前我等有志之士暗中狙杀东瀛士兵,毕竟都是小打小闹,不足为外人道也,本质上对东瀛军没有太大威慑,若是能在加冕之礼上当着东瀛人的面宰杀国贼,其影响一定是深远的,也方便我等日后游说传教。” 陈词也得到了席位,像这种例行会议,他都有资格参与,但心中却对这个袁棘有意见。 袁棘来了紫竹林有数日了,原本姜子期的打算是命传教士潜伏在各地城池内伺机而动诛杀东瀛士兵,但袁棘却固执己见,认为杀士兵没有什么震慑效果,要狙杀军官,二人因为此事大吵了几架,最终还是袁棘主动退避。而且,这个袁棘看陈词的眼色也不对劲,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陈词说不清,就是觉得不爽,有时候,袁棘也会对陈词指手画脚,甚至阴阳怪气的说,“这个小娃娃是驸马爷吧?我们和朝廷势如水火,虽然辛兄当年对我们有恩,但让一个朝廷的鹰犬来参与我们的军机大事,是不是不妥?” 总之,陈词对这个袁棘没什么好感。 见袁棘提出要在广陵狙杀习深,陈词冷笑,广陵是重中之重,有东瀛驻军二十万人,固若金汤,就他们这点江湖人,想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杀了习深,简直难如登天。 袁棘也明白这个问题,当即表示:“为了提高威慑能力,杀国贼习深,须在加冕之时,此事须从长计议。” 然后,陈词就意兴阑珊听着这帮人讨论。 要知道,***深的任务是无比艰巨的,也是十死无生的,那么多东瀛士兵眼睁睁看着,无论如何也套逃不了。 …… 余杭城。 公主被上杉祁转移到余杭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尽管如此,公主的精神状态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也是,得知樊褚死了,陈词生死未卜,吴州全境沦陷,公主整日以泪洗面,愈发抑郁,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这一日,上杉祁来到公主的小院,带来了礼物,刚进门,就看到公主在院中抚琴,演奏一曲《红鸟赋》,这曲子是中州宫廷礼乐之一,整体风格抑扬顿挫,描述的是战争的惨烈和悲壮。见到上杉祁来了,公主松开手,低下头。 “你杀了我吧。”公主平淡开口。 上杉祁微微一笑,将一盒糕点放在桌上,“这是中州的‘一品酥’,公主殿下。” “你杀了我吧。” 公主还是那句话。 “公主,于公于私,我都是不能杀你的。若你死了,我如何对得起陈词?再者,若你死在我们东瀛手里,大凉朝廷定然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战争,不知多少无辜士兵会死在战场上……” 公主哭了。 上杉祁叹息一声,背对着公主,不愿去看她哭花了的妆容,“放心,殿下,陈词还活着,我若有他的踪迹,会把你安全送还到他身边的。” “他还活着?”公主停下哭声,目光怔怔。 “还活着,你且放心吧,再过些时日,你们就能相见了。” 第18章 昔年隐患,皖州旱灾 第108章 昔年隐患,皖州旱灾 徐州城。 身披黑色蟒袍的习深来到大殿,他召见了颜跃。放眼整个吴州,此时的习深,还能相信的人,只有颜跃了,颜跃是习深帐下最得力的悍将。在之前,习深公然投敌卖国,军中骚乱,无数将领就揭竿而起,唯有颜跃,他无条件相信习深的每一项举措。虽然颜跃心里也不爽,但他对习深有知遇再造之恩,就算习深让他去杀自己的爹自己的娘,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颜跃第一时间整理了军纪,避免了徐州城大乱。 “颜跃,你跟我多久了?” 颜跃不假思索:“回禀主公,太安一十一年,莲池之乱,末将引征入伍,随八千江东子弟兵一起入荆州作战,太安一十三年返回徐州,您就封了末将为大将军,算下来,也有十一个冬夏了。” “十一年了,人生还有多少个十一年?”习深苦笑。 颜跃不语。 “颜跃,你知道我投身当了国贼,为何不弃我而去?” 颜跃铿锵道:“蒙主公恩德,末将当不离不弃。” 略一犹豫,颜跃又补充道:“末将认为,主公所作一切之事,自有缘由,您身为吴北领袖,所作一切都是为了吴北。” 习深苦笑更深了,他走过来,拍了拍颜跃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一股气,跟着我当了国贼。我马上要去广陵了,你听我军令,十日后,你带兵秘密前往吴北诸郡,将徐州、下相、海州、瓢城和淮阴的所有东瀛士兵,铲除干净。” 颜跃瞳孔微缩。 “主公,你……” “放心吧,这些日子,我早已在各郡的粮食里下了毒,此一去,定是十拿九稳。” 颜跃满脸震惊之色。 震惊之余,颜跃心情大好,豪迈笑道:“主公,末将就知道您是在委曲求全,为的就是在等这一天。” 习深笑了笑没说话。 …… 中州,京城。 入夏了,天气转热,以往七到九月,历代皇帝都会乘坐马车前往东都以南五十里外的行宫避暑。去年和今年例外,这也是自古之罕见的时期,偌大的帝国,竟长达一年多没有推举出新皇?幸好,帝国根基扎实,哪怕是现在,十四州各路诸侯都有小心思,都有独立之心,但帝国江山依旧稳固。监国和皇后治理的井井有条,天下没有大乱。 “大人,岐山的小公子乘着马车去了皖州,是四王爷暗中帮忙的。”有一锦衣卫来汇报。 黄石坐于湖畔,闭目假寐,怀里抱着鱼竿,闻言颔首:“知道了。” 锦衣卫面露难色,迟疑一会,又道:“大人,皖州今年出现了史无前例的旱灾……” 黄石皱眉,“旱灾?再过两月就要收成了,早不旱灾,晚不旱灾,偏偏这个时候旱灾,这么?他曾立储见盟军吃了败仗,也坐不住了,想独立?” 锦衣卫低下头,抿着嘴,咬着牙,“监国大人,曾大人在外候着呢。” “哦?”黄石收敛阴冷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吃惊,“去请他进来。” “遵命。” 须臾,锦衣卫带着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进来,曾立储穿一袭大红色朱袍,面容憔悴,看起来风尘仆仆,他行至黄石身后,作揖:“拜见监国大人。” 这满朝文武,天下群雄,只要熟知黄石的,都不敢轻视,至于像恭亲王这种骨子里傲慢的,私底下骂一句“阉党宦官”的,实在是少数。黄石自幼跟随先帝,读书写字,习武练功,同吃同寝,不论是武艺还是影响力,黄石都是顶尖的。就在朝堂之上,虽然有居心叵测的暗骂黄石霍乱朝纲,但说实话,谁敢说一个不字?没有,没有一人。 “曾大人,皖州旱灾,是真是假?” 曾立储黯然,“千真万确,监国大人,自上月起,皖州境内的支流就出现了干涸的迹象,我命各郡开通水渠,可无济于事。” 皖州自古被誉为大凉粮仓,但其地理位置尴尬,处于黄河与曲江之间,并非是两河流域,只靠着支流上的小河取水。 黄石沉吟着,“自古旱灾过后,必有虫患。” 曾立储不言。 实际上,二人都心知肚明,皖州的旱灾,绝非一朝一夕。自从荆州之战结束后,当年那些百家逆党,山穷水尽时,凿了运河,垮了大坝,开了河堤,将滚滚的曲江水释放出来,水淹诸郡,以至于战乱之后,百姓流离失所,恼人的水灾虫患就像是软刀子割人,一直持续至今,虽有好转,但实际上还遗留着祸根。从荆州之战距今虽有十年之久,但各州的粮食产量依旧受了波折,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皖州偶有旱灾,不是什么秘密,算下来,也该来了。 曾立储这次来,是说明缘由,一则,是关于今年赋税问题;二则,是向朝廷下放粮食赈济灾民。因为这两点,这位七十岁的老人才不远千里奔赴京城禀报。 黄石托着下巴不语,说道:“你这样,将这些虫患引到江东去,你若能做到这一点,本官保你皖州今年有粮食度过这个冬天。” …… 陈词在紫竹林待了那么大一段时间,闲的淡都要出来了,每日闻鸡起舞,洗漱一番,就是听姜子期讲大道理给他洗脑,这样子的日子太无聊了,这一天一早,张巧巧来找到了陈词,说是有公主的消息了,张巧巧命在余杭的传教士打探,说是公主被上杉祁养在程守玉的庄园内,暂且安全,让陈词放心。 “既是在上杉祁那里,暂且无恙。” 对于上杉祁的为人,陈词还是放心的,但毕竟是眼下是战争时期,他和上杉祁处于政治的对立面,他心里始终悬着放不开。 “驸马爷,你啊就别担心了,这马上仗就要打起来了,你脑子里可千万别想着逃走,离开了紫竹林,各地的东瀛人可都盯着你呢,到时候被挟持了,可没人能救得了你。”张巧巧调侃道。 “你们这些传教士,自诩清高,说白了也不就是躲在阴暗中的老鼠罢了,没点斤两,只会趁火打劫做些买卖,也不敢跟东瀛人真刀真枪的干。”陈词毫不客气讥讽道。 张巧巧比以为然,抱着起伏的酥胸,一笑百媚,“驸马爷可别激奴家,奴家只是一介女流,算不得豪杰,若是驸马爷不着急,再等着些时日,自然知晓咱们的打算了,这仗啊,是要打的,眼下敌强我弱,当避其锋芒。” 陈词也知道,若他们真能得手,狙杀了习深,吴州势必大乱。 剩下的,只能静观其变了。 陈词心里盘算着,如果到时候习深一死,吴州大乱,他要不要趁机逃走?留在紫竹林寄人篱下,不如自己出去寻找机会,可惜樊褚死了,从京城相府带出来的扈从也都阵亡了,他陈词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 太安二十四年七月十日。 东瀛人扶持的傀儡吴王习深乘坐马车抵达广陵。 沿途都有东瀛士兵护送,习深来广陵,不带一兵一卒,可谓是表足了衷心。城楼之上,披着战甲的女将本间千鹤子杵着长刀,居高临下看着城楼下的华丽马车,眉头皱成一团,她发现,她失算了,她发现,她好像看不懂习深了。 “习深,有些东西。” 千鹤子点评。 宫本茂不知所云,疑道:“大帅,您说什么?” “你觉得习深这种人,会是傻子吗?” 宫本茂思索片刻,“那肯定不是,我研究过习深的卷宗档案,此人城府极深,如蛰眠的雄师,不容小觑,他绝对称得上老奸巨猾之辈。” 千鹤子笑了笑,“我之前看错了他习深,却不想,这次依然看错了。” 宫本茂愣神,“什么?” 在千鹤子心里认为,这次要轰轰烈烈给习深加冕,昭示全州,习深也应该能猜测到她的意图,那就是借此次机会杀了他,以绝后患,本以为,习深会带大量兵马而来,可他居然是独自一人,就不令人奇怪? 那么。 有几种可能。 其一,习深知道此行是龙潭虎穴,他知道东瀛人是忌惮他不服管束、拥兵自立,所以干脆就不带兵,让东瀛人放松警惕,表达自己忠心耿耿的决心。这是一招以退为进的计策,如果东瀛人真杀了他,首先是利于道德背面,让人耻笑。东瀛人能这么顺利拿下吴北诸郡,习深功不可没,如果东瀛人借机杀了习深,谁还敢当这个傀儡? 其二,习深有其他想法,有什么你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阴谋诡计,比如说,他提前吩咐了部下,只要他身死,立马就展开对吴北诸郡的进攻。 此时,正巧,一袭黑色蟒袍的习深走出马车,享受百姓们假惺惺的欢呼,他抬起头,看向城楼,和本间千鹤子遥相对视。 “咯噔” 本间千鹤子被习深嘴角上浮现的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盯得浑身发毛。 “大帅……” “无妨。” 千鹤子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 滁洲城。 帅府骄扈的小公子林孤生偷偷跟着一群镖师历经艰难险阻来到皖州,一路上可谓是受尽了苦头,蓬头垢面,满脸胡茬。这下终于到了目的地了,林孤生下了马车,伸了个懒腰,往街道走去。滁州城是皖州北方部赫赫有名的郡城。 街上鳞次栉比的房屋错落有致,酒肆,饭馆,作坊,应有尽有,人潮攒动,人间烟火气息十足。 林孤生哼着小曲儿,悠闲散步,随意来到一家饭馆,忙活的小儿见林孤生虽面如黑炭,看起来风尘仆仆,但定睛一瞧,嘿,那沾满污泥的长衫品质极佳,是个上等布料,腰间别着宝剑,也没狗眼看人低,凑来堆笑着脸问道:“小爷,要点啥?” “有啥上啥,好酒好菜只管上,爷有的是钱。”林孤生大大咧咧坐下,把那镶嵌有宝石做工精美宛如艺术品的宝剑放在桌上。 店小二大吃一惊,顿时喜笑颜开,心想掌柜的说的不错,这年头还是不能以面示人,别看这小哥邋遢的不成样子,但一口纯粹的中州腔,生的这般气宇轩昂,怕是什么路上遇到危险逃难的富贵子弟。小二笑脸相迎,赶忙吩咐后厨去做,林孤生打开挎包,展开地图,仔细一看,心想这里是滁州城,再往南走四五百里就要到徐州城了,得去购置几匹快马。 没多久,店小二大献殷勤般端来了几盘上等好肉,有酒,虽劣,但在这种作坊也不错了。小二可见过大世面,滁州城虽小,但来往密切,青州、吴州和赣州想要去中州,都得路过这,小二也算是慧眼如炬,老于世故,知道伺候好了林孤生这种大家族子弟少不了赏钱。 林孤生虽出身豪门,但也吃得惯粗粮淡饭,开什么玩笑?岐山帅府,林氏子弟,哪一个不是要上战场杀敌的铁骨铮铮的汉子?娇贵的跟个娘们一样成何体统?要是吃不惯粗茶淡饭,去了战场,如何与战士们同甘共苦?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卤肉尝了尝,心满意足点了点头。这一路跟着镖师出中州,算是偷渡,吃不好睡不好,为了躲避官兵盘查,就没吃的上一顿好的,好不容易进了城,远离了中州,不得敞开肚子吃喝? 此时,林孤生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可怜巴巴看着他,不,准确来说是看着他桌上的食物,他们目光灼灼,流着口水。 林孤生哪里都好。 唯有一个缺点。 那就是见不得人间疾苦,用他大哥林孤命的话来说,就是妇人之仁,难成大气。 林孤生一挥手,大大方方叫来店小二,指着那几个流浪儿,“皖州自古被誉为‘天下粮仓’,怎会出现这种幼无所养,无食可饥的情况?莫不是你们这地方太守,私增赋税,干些伤天害理的事?” 他说着,虎目一瞪。 店小二尴尬一笑,捏着鼻子,“爷,您是中州来的贵人,您不知啊,今年旱灾遍地,又是虫患,今年的赋税都交不起咯,老百姓啊都把粮食攒起来,这不攒不行啊,不然怕是没有过冬的粮食,苦哦。” “嗯?你这厮,满嘴油舌,诓骗本少不是?这才七月,既无秋收,还怕什么旱灾?你们州府大人呢?为何不引渠灌水,驱虫除害?难道眼睁睁看着旱灾和虫患肆虐?” 小二苦笑:“说起来,都是老毛病了,州府大人哪里不知道?只是实在没办法,当年那些逆党在荆州开了渠,放了水,就一直是蓝窟窿,一直到现在,也没个处理,最近这几年州府大人倒是相当重视,但短时间引水,哪里有这么简单?怕是没一年半载行不通,小人猜测啊,今年的旱灾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了,也不知道皖州要饿死多少人哦。” 第19章 林孤生出走滁州 第109章 林孤生出走滁州 “你这白面贼厮,把旱灾虫患说得这般轻巧,咋地,你们开门做生意,就想着老百姓吃不起饭惦记他们腰包里那点银子?”林孤生虎目一瞪,一拍桌子,极为不爽。 小二如丧考妣,苦着脸,唉声叹气道:“爷,您是中州来的阔人,今儿来了明日就走了,不为这柴米油盐发愁,咱们皖州老百姓啊那就苦兮兮咯,又是赋税,又是徭役,压在身上,早就垮了脊梁,这不,隔壁吴州在打仗,虽然战火没波及到咱们这,但州府老爷心里慌啊,咱们心里也慌啊,谁知道那群倭寇尝到了甜头会不会打过来?又是修水渠引曲江水,又是修建防御工事,本来今年就恼火,估摸着要颗粒无收了,这一来二去,哪里都是钱,哪里都是粮。官府要粮,老百姓没粮,最终还不是落到咱们这些小商贩身上?这年头,这乱世,又是山贼又是草寇,又是官府又是差爷,哪里不得打点?乱世嘛,人命贱,小人这种也是一样的,得过且过是一天,能混一天算一天,说不定哪天啊,时运不济,充了军,得去守防线;或者实在是没钱了,山贼来打劫没银子买命,还得去见阎王,这世道,真得把人往死里逼啊。” 他说的滔滔不绝,喋喋不休,林孤生却听在了眼里。 唉。 这一路走来,虽没停留,但也见识到了人间疾苦,虽说江山如画,可老百姓却过得煎熬,水深火热,林孤生心里不是滋味。 小儿抱怨的不假。 “爷,您啊就别瞎想了,您是中州的少爷,金枝玉叶,您就算带了再多的盘缠,也救不了多少人,那几个娃娃固然可怜,但可怜的人大有人在,您要真有本事,何不去那京城,求那朝廷里管事的,从根本解决问题。” 林孤生笑了笑,随手摸出一枚金珠放在桌上,“去,吩咐后厨,搞点好菜,让那几个娃娃敞开肚子吃。” 小二叹息一声,掂量了一下金子含在嘴里咬了一下,点了点头,等他去后厨知会了一声,又被林孤生叫了回来,问道:“你方才说,想要救这些娃娃,只能去找朝廷?” 店小二见林孤生随性温和,也放下戒备心,再加上他常年揽客,一手口才,和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都能天南海北扯上一嗓子,闻言也就坐下,林孤生给他倒酒,小二诚惶诚恐,连连喊着“使不得使不得”,执拗不下,他也就释然了,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虽是一脸落魄样,但绝对不是等闲人家,便苦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爷,您是有大本事的人,不过小人还是多嘴说一句,目前就皖州这个局势,谁来都不好使,谁来都是治标不治本,废的,您啊就别管了,乱世,人命贱,要怪,就怪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公平,要怪就怪他们无知,明知是穷养不起还生。” 林孤生默默饮酒,这酒劣,辛辣,入口很闷,几杯下肚,他略微有些昏了,便问道:“为何是治标不治本?” 许是压抑了许久,忍受了太多无奈,小二喝了酒,也口无遮拦起来,大胆了许多,也没什么忌惮了,说道:“爷,您看,皖州今年之旱灾虫患,缘由是啥?还不是当年荆州打仗,那群该死的狂徒,打不过朝廷的大军,把南边的水渠大坝给卸了,哦豁,这倒好,害苦了曲江中游几州的老百姓,前几年是水灾虫患,现在好了,没水了,想来水都难,这短时间想要挖渠,谈何容易?前几年治水,现在又要挖渠,估摸着每个一年半载是挖不出来的,你说,这一年,老百姓吃啥喝啥,咋度过这个冬天?挖渠,那么大的工程,要工人吧?州府老爷一道命令,还不是那些穷人上,那么多人,总要吃粮食吧?今年本来就没收成,州府老爷没收到税,还得自掏腰包养那么多难民,你说粮食从哪里来,天上来吗?废了的,废了,这真是无药可救了,老百姓难,州府老爷也难,大家都难,这就是死胡同,要怪,就他娘的怪当年造反那些狗贼,造反就算了,打仗就算了,还把水渠大坝给推到了,害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 林孤生默默听着。 关于当年荆州的“莲池之乱”,他也算有所耳闻,却不想,背后还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那年那群百家逆党组建的叛军,在朝廷百万大军的钢铁洪流之下瞬间瓦解,兵败之际,那群狂徒推了大坝开了水渠,要引水淹死联军,同归于尽,虽然战乱被平息,可造成的后果却是让荆湘皖赣四州广袤的土地受到水灾波折,持续了数年之久。 “嘿,爷,您说如今这局面,且不说山贼草莽了,也不说溃兵倭寇,就咱们皖州自己的矛盾,自己的烂裤裆,谁来管?缝缝补补了几年,这下好了,一下子爆发了,怕是没个万全之策,来年就能看到皖州饿殍满地,白骨盈野的样子了。”小二摇摇头,端起酒杯,格外珍惜这酒水,喝完,又擦了擦嘴角,十分满足之色。 “造成这样的局面,无非是粮食问题,是吧?”林孤生询问。 “可不就是粮食吗,没有粮食,咋活下去?”店小二翻了一个白眼,似乎觉得自己说话有失分寸,小二又叹息道:“爷,您不知道,皖州这个情况,好吧,实际上原本来说,荆湘赣皖都是一样的,都是粮仓,本不缺粮食,奈何先是水患,偏偏我们皖州又只种植小麦,荆湘赣倒好,水稻来说,只要治虫灾就好了,我们不一样,水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前几年忙着治水,收成也不好,州府老爷裤腰带里也没粮食,也没钱财,自掏腰包垫付了户部的国赋,他自己没收到啥粮食,每年还得赔本,先是战争,又是水患,现在好了,又是旱灾,这真不让人活了,州府老爷现在就一穷光蛋了,没粮食,没钱财,又要应付户部,又要养活今年的难民,还要养活士兵。对了,边境地区又要修建防御工事,提防倭寇的入侵,唉,虽说倭寇对外宣布只要吴越两州,就怕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拿了两州不死心,硬要惦记咱们,那咋办?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哪里都需要粮食,哪里都挤不出粮食,苦啊。” 林孤生听着他的抱怨,又给他倒满一杯,他也不客气,也许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外乡人诉苦,他一股脑又喝下肚,想借着酒劲把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全部吐出来,“你说,打仗就打仗吧,倭寇打进来了,吴越两州也差不多完蛋了,就是苦了老百姓,苦了我们。州府老爷没钱也没粮食,又要养难民,又要养军队,必须要备战啊,不备战,说不定落得跟越州牧一个下场,唉。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倭寇在吴越耀武扬威,本来叫了二十八镇诸侯发兵去围剿,楞是寸功未建,还死了几十万,这下好了,据说另外几十万大军也灰溜溜撤了,你说图个啥呢?要打不打,不打又要打,半死不活的,粮食吃了,人死了,捡便宜的还不是倭寇,依我看啊,如果能把倭寇赶出去,皖州的燃眉之急就解了。” “嗯?”林孤生一脸诧异,“为何?” “你想啊,吴越两州,四路诸侯,一个战死余杭,一个引渡回京,一个投诚当了傀儡,一个卖国当了叛贼,要是把倭寇赶出去了,那吴越两州可就没什么诸侯了,收税还不是户部说了算?把从吴越两州的税粮,调到咱们皖州,灾情,迎刃而解。”说到这,小二似乎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便一把手,话锋一转,道:“说错了,户部可没那么好心,如果这个时候,吴越出现一名心怀天下黎民的大英雄,他赶走了倭寇,代替朝廷收税,然后又把粮食分给了皖州灾民……” 不过,他似乎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便默默闭上了嘴。 林孤生眼前一亮。 大英雄。 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此时,后厨叫了一声,小二赶忙回去,须臾,端来一大锅酒菜米饭,他招呼那群衣衫褴褛的可怜孩子进来吃,那群小孩估计是饿坏了,也没说什么谢谢,一进来,也不用筷子,直接手抓,吃的满嘴是油,哄抢着,小二苦笑,跟他们说要感谢那位大贵人,结果,当他回头时,才发现属于林孤生的位置早已没了人影,桌上留着一枚金珠。 小二狐疑,掂量了一下金子,入手沉重,是真金。 他看着没吃完的饭菜,挠了挠头,心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压根没有人来过?可手里的金子是货真价实的。 …… 徐州城。 颜跃今日换上了自己的盔甲,召集自己最得力的亲信召开会议,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一天,是因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他要兵变,围剿在徐州城内的倭寇,并且在这之前,他将习深对他的嘱咐,发了密信,发送给了在淮阴、下相、瓢城、海州几郡的将军。 中军大帐内,众将士赤着膀子,开怀畅饮,好不痛快。 颜跃用匕首切着烤全羊,塞进嘴里咀嚼,满嘴油腻,大笑道:“诸位,算下来,明日午时,便是大王加冕之时,我等今日不醉不归,一醉方休,为大王提前贺礼。” “干杯!” 众人纷纷举杯。 唯独颜跃,他没举杯,依旧漫不经心吃着烤肉,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时,有一军士匆匆进来禀报,跪下行礼道:“将军,牧野将军受邀来了。” “哦?速速请,算了,我亲自去。”颜跃一马当先站起来,和一众将军一起出去迎接,果不其然,迎面走来十几降临,披着东瀛盔甲,普遍比颜跃等人矮一截,颜跃实际上还是打心底看不起这群矮小的倭寇,奈何文化的差异,大凉虽崇尚武力,但要管理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所出台的政策,就极大限制了普通人习武的途径。 “牧野将军,请,末将已备好薄酒,就等着将军了。”颜跃满脸谄媚之色,低眉颔首。 牧野微微一笑,伸出手在颜跃肩膀上揉了揉,心情大好,当年他也是来过一次吴州,当时是以武士侨民的身份在吴州学习,受惯了冷眼和歧视,这群官兵骨子里总是找茬,现在时过境迁,牧野摇身一变,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翻身做了主人,不仅得到了尊重,还能反过来歧视别人。 “那就有劳将军了。” 牧野满怀笑意,看着对自己点头哈腰十分尊敬的颜跃,心情大好,大踏步进了军营,他身后的十几位将领,也都趾高气昂. 颜跃看着他们的背影,眸光闪烁一抹阴冷之色,去吧,喝吧,吃饱喝足好上路。 中军大帐,众人依次落座,牧野当仁不让坐了首席之位,颜跃命人弄来酒水,主动举杯敬酒,笑道:“牧野将军,我家大王明日完成加冕之礼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来,为实现吴越与东瀛共荣,我敬诸位一杯。” “干杯。” 牧野心想,对,以后确实就是一家人了,只不过我们是爷爷,你们是孙子。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连喝了两个时辰,众人都微醺了,颜跃起身去上个茅厕,这很正常,酒都水喝,谁还不撒泡尿?因此谁也没怀疑颜跃,颜跃出来后,先是走到路边抠喉咙催吐,将肚子里的酒水和肉类吐得一干二净,然后拿出一枚瓷器瓶子,往喉咙里灌,服完了解药,原本双眼迷离的颜跃逐渐清醒过来,恢复清明,他走到一旁,拿起火折子,吹了一下,火苗蹿起,然后点燃一枚炮竹,刹那间,无数烟花冲上云霄绽放,如大写朱红色的牡丹。 声势浩大,许多将军都听到动静出来围观。 牧野沉着脸,问道:“颜将军何意?” 颜跃早已准备好了说辞,“明日大王加冕,我这不是提前放烟花庆祝吗,将军,咱们继续进去吃喝。” 但是牧野有警惕之心,“唰”的抽出长刀,虎视眈眈,盯着颜跃。 颜跃见状,也不装了,撕破脸了,认认真真说道:“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送你上路了。” “放肆!” “混蛋!” “……” 一群东瀛人怒喝。 牧野调集真气,想先发制人,忽然惊恐发现自己的经络之间被堵塞,似乎有什么药力在涅化他的内息,他抬头,满脸吃惊,语无伦次,“你,你下了毒……” 第20章 习深之死,江东大乱 第110章 习深之死,江东大乱 太安二十四年七月一十一日,习深在东瀛人的扶持下,在广陵举行加冕礼称王,昭示九郡。 加冕大典举办的轰轰烈烈。 也不知是凑热闹还是怎么,十来万的百姓自发前来,围在王宫前的广场上,当然,谈论最多的还是怒斥习深的恶行。相比起吴王的不抵抗撤兵,习深更加恶心,他公然投敌,把矛头转向好心好意来支援他的盟军同胞,用无数人的鲜血涂红他的官袍,大多数百姓来,只是看看习深长什么样子,卖国贼是长什么样子,是三头六臂还是凶神恶煞,此时还不到午时,大典尚早,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广场外,本间千鹤子布置了大量的士兵维持治安,或乔装隐匿在人群中,这是千鹤子对吴州实行统治的第一步,至关重要。 此时。 擂鼓,鼓声震天,庄严而悠扬。 从王宫深处传来。 习深穿戴好蟒袍,随身拿出一枚盒子,拿出烟斗,开始卷着烟丝,走到燃烧熊熊烈火的青铜台上随时点燃,深吸一口,只有那尼古丁刺激多巴胺分泌,他才能勉强克制自己的情绪。耳膜沙哑间,他听不清了,什么都听不清了,庄严的钟声如礼堂里的祷告,习深看向天空,阴沉沉的,像是积攒了滂沱的暴雨,想要一次性发泄个干净。 本间千鹤子缓缓走来,微微左翼,用带着浓烈鼻音的大凉语说道:“大王,时辰要到了,大典要开始了,该上路了。” 习深吐了一个烟圈,看着千鹤子,忽然笑了,“素闻东瀛人骁勇善战,崇尚武士精神,怎让一个女人来统兵治军?” 这番话的挑衅意味十足。 千鹤子眯起眼,杀机一闪而过,依旧谦卑地低下头,笑道:“大王说笑了,女子一腔孤勇,从未逊色男儿。” “大帅,你知道吗?其实你挺可悲的。” “嗯?” 千鹤子不解。 习深背负着手,叼着烟斗,看着古老的宫殿蒙着一层朦胧水雾,他笑了笑,“上杉祁聪明,松井易勇武,而你,我只看到了可悲,可怜,大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哦对了,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千鹤子愕然,什么鬼? 随着礼钟响起。 习深漫步登上了王宫楼台上,他走的很慢,目光深邃,似乎想通过这短短半刻钟的功夫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彼时年少。 那年,他坐在一片空荡荡的草地上,那时他怄气,父亲不让他带兵打仗,让他习文,父亲对他的全部期待,就是希望他能学有所成,辅佐大哥。少年心性的习深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他暗中扶持党羽,策划了内乱,制造了父亲巡视途中意外遇袭的表象,以雷霆之势坐上了府君之位。时至今日,父亲的死,大哥的死,一直是折腾他翻来覆去的疼痛,如今功成名就,习深幡然醒悟,自己真的错了,错的太离谱。 权力,如同浮云。 习深笑了,他笑自己是不是老了,只有老人才会犯了怀旧的毛病,才会这样多愁善感。 忽然。 习深仿佛听到一阵破空之音。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他背后一凉,不知何处驶来的箭矢正中了他的后背,鲜血淙淙而下,习深闭上眼,没有运功疗伤,而是坦然地从石阶上滚落下来。 一瞬之间。 王宫乱了,他听到了士兵们叽里呱啦的怒吼,骚乱的人群,面色凶狠和愤怒的千鹤子冲过来,似乎喊着什么。 不重要了。 习深坦然闭上眼睛,他用尽了生命,震碎了心脉,再无半点生命迹象。在那最后一刻,习深是解脱的,是轻松的,卸去了这辈子的全部的热情,他觉得,再也不用这么累了,父亲,大哥,等我,列祖列宗,孙儿不孝…… …… 同日,徐州城总督颜跃毒害东瀛将领,夜里下令各部攻伐倭寇,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歼敌八千。 下相、淮阴、海州、瓢城四郡的吴北将领也都第一时间进攻协防的东瀛士兵,战况拉开了序幕,往往都打了一个出其不意。后世有研究这个时代历史的学者指出,此役,东瀛起码在一夜之间死伤两万余人。 习深死后,吴北各郡陷入了混战。 先是吴北军不宣而战,开始袭击东瀛驻军,接着,有隐匿在各地来不及撤走的盟军也开始趁火打劫,冲进城里开始杀戮。 吴州的黑暗日悄悄降临了。 …… 徐州城外。 满身邋遢的林孤生被人五花大绑晾在地上,三五个草莽蹲在地上把林孤生的挎包瓜分,骂骂咧咧,“穷狗,看你宝剑那么精致,包里咋和老子裤裆差不多?一样的黑,除了几根毛啥都没,亏你还是个中州人呢。” 有一山贼把玩着林孤生的宝剑,原先琳琅满目镶嵌的宝石早就不见了,坑坑洼洼,连刀刃都卷了,除了勉强算是一把利器,连菜刀都不如。不怪山贼鄙夷,林孤生这一路真是吃尽了苦头,从滁州城出来,刚走三日,即将到边境地区,路过一家酒肆,赶路口干舌燥,天气又热,林孤生就招呼老板娘叫一壶酒,结果被蒙汗药给麻了,等醒来的时候,财物已经不翼而飞,林孤生暗骂,心知是遇到了黑店,只能认栽,那吃人的老板娘不讲武德,拿了金银细软,还把他宝剑的镶嵌的宝石给戳了下来。 没了钱财,真是举步维艰。 林孤生这一路,硬着头皮走,上山偷狗下水摸鱼,最落魄时,也顾不得了,能吃的草都不放过,啃过树皮,有一次路过一处瓜田,管他三下五除二,先吃了再说,结果被一老农追了十几里地。好死赖活可算是到了徐州,林孤生心想,不管说习深是不是当了王,管他是不是卖国贼,定然会忌惮自己身份,到时候就不愁吃喝了,这一路,真的是场子都悔青了,生命大侠气概,什么英雄梦想,都他娘的扯淡,古人说得好,饱暖思淫欲,这话一点不错。结果,还没进徐州城呢,就被一伙拦路打劫的山贼给蹲了,上来不由分说就给绑了吊在树上,把他的包袱打开一看,发现这小子比他们还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一棒子,解解恨,怒骂道:“你这白脸厮,年纪轻轻,中州来的,咋这么穷?穷狗还学人南游?害的老子们白欢喜一场,你这厮,今儿是撞我们兄弟几个刀口上了,不狠狠给你个教训,都对不起你那爹娘,他娘的真是生气,你这厮,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富人家,咋就这么寒酸了?” 林孤生饿的眼冒金星,有气无力,被打了也不吭一声,闷闷睁开双眼:“几位好汉,赏一口吃的吧,几天没吃饭了。” “吃饭?老子还想吃饭呢,真他娘晦气。”大汉一口浓痰狠狠吐在林孤生脸上,觉得不过瘾,又狠狠踹了一脚,怒火中烧道:“你他娘个赔钱货,耽误老子时间和心情,竹篮打水,你说怎么办吧,今儿我不管,你小子要是拿不出钱财,老子就把你卖到窑子里,要么……哼哼,就把你送去充军。” 充军? 林孤生一愣,“大哥,充哪门子军?吴越不都沦陷了吗,还招兵买马?莫不是当国贼伪军?” “呸!”大汉撇撇嘴,得意洋洋道:“你这小白脸知道啥,现在吴州都乱套了,当伪军?不要命啦?你还不知道吧,州府老爷佯装投敌,结果憋了波大的,他是故意让倭寇进城,然后合而歼之,前几天州府老爷被倭寇害死了,各郡的官兵都打起来了,杀了好几万的倭寇嘞。现在各城自立为王,都在招兵买马,你小子,要是拿不出钱财,老子就把你送去当兵。” 林孤生惊愕。 吴州发生了这么大变故? 习深是佯装投敌? 什么情况? 林孤生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大汉大笑:“我就说嘛,府君老爷咋会想不开投敌?他这是以退为进,表面投敌,实则是放松倭寇警惕,你看,现在好了,东瀛人损失惨重,府君老爷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激发起吴州有志之士抗倭的决心。” 林孤生沉默了。 在大汉滔滔不绝吹嘘时,林孤生干涩道:“那你送我去当兵吧,我要杀倭寇。” 此言一出,大汉愣住了。 几个山贼也都愣住了。 当兵? 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兵可没什么俸禄拿,都是炮灰,听指挥,管一口饭,只管杀敌,可没什么钱财拿。 “你要去当兵?” “是的,我要去,我从中州而来,就是来抗倭的。”林孤生认认真真说道。 这下,三个山贼大眼瞪小眼,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 淮阴以南,潘家寨。 吴北军事冲突爆发了数日,陆仟一直在等待,现在等不及了,各地蛰伏的军队都骚动起来,晚了可就连汤都喝不下了,但毕竟是犯险之举,陆仟缺乏谋士出谋划策,始终摇摆不定,下不了决心。陆仟心里烦躁,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嗓子,这时,一军士匆匆进来,跪下行礼:“启禀将军,暗哨打探,传来军情,说是昨天夜里,有不明军队攻打淮阴,数量庞大,不少于五万。” 陆仟掐灭烟头,瞠目结舌:“什么,多少人?五万?” “是的。” 城里本来就陷入了内乱,吴北军袭击东瀛军,各地的豪强也都暗中支援,现在又冒出来一支五万人的部队,陆仟怎能不吃惊? “他娘的,不管是谁在打淮阴,咱们必须也帮帮场子,不然到时候淮阴收复了,咱们半点好处没捞到……”陆仟嘀咕了一句,吼道:“传我军令,命上10旗,中10旗准备,随我出征,响应盟军号召,收复淮阴。” …… 紫竹林。 刺杀行动出乎意料般的顺利。 习深死了,带着他“梦寐以求”的权力死了,死在了东瀛人为其举办的大殿上。在他死后,江东震惊,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习深洗去了自己卖国贼的骂名。 他将扬名青史。 诚然,当初若非习深投敌卖国,暗中和东瀛人沆瀣一气,使得盟军瓦解,让东瀛人顺理成章占据江东全境。可现在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打了脸。 有人认为,习深是假意卖国,实则是寻找机会,伺机而动。其一,当时林孤命兵败广陵,盟军群龙无首,纪律散乱,不堪一击,让盟军退兵是不可能的,习深便佯装投敌,使得盟军主动退兵,实则是保存实力,避免更大的伤亡。他知道,上杉祁离开广陵后,东瀛内阁和军府会空降一大将来广陵指挥战争,习深不想看到那个以卵击石的场面,便退而求其次。习深当了东瀛人的傀儡吴王,让倭寇放松了警惕,本间千鹤子派调集了各军团驻扎吴北郡与吴北军协防,这正是中了习深的下怀,他用这种方式,既保存了吴北军的底蕴,没有完全沦为伪军,又使得东瀛盟军分散了兵力,可逐个击破。据不完全统计,此时此刻,有超过十万东瀛军滞留在吴北,陷入了战争的泥潭无法逃逸,等待他们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也有人认为,习深卖国是真,投敌也是真,他知道自己这个傀儡王当不长久,最后的结果也是被本间千鹤子压榨完了利益而赐死。与其坐着等死,最后背负千古骂名,不如主动出击,还能谋一个好名声。 不管怎么说。 习深是预谋已久也好,是走投无路也罢,他做到了,他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下了一步棋,缓解了局面,瓦解了东瀛人占领吴州的雄心,激发起了吴州有志之士抗倭的决心。 几家欢喜几家愁。 袁棘和姜子期却闷闷不乐起来,原本***深,是为了增加传教士在吴州的影响力,激发起百姓的抗倭决心,可结果事与愿违,现在普遍人认为杀习深的是本间千鹤子,将本间千鹤子描绘成一个生性多疑、性情暴虐、喜怒无常的小人,将习深描述成慷慨就义,为国为民的好官,如果这个时候传教士出来澄清说***深的是他们,那就会被百姓排挤,甚至是唾沫。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计划落空,反而使得事件往另外一个方向进行,袁棘整日唉声叹气,大呼可惜。 陈词看到这个结果,也是忍俊不禁,这就是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百家人的目的是想***深,使得吴州百姓都明白传教士的壮举,继而深化人心,现在好了,战争反而加剧了,各路盟军都起来捡便宜,可以想象到,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是处于开战状态。 第21章 战后 第111章 战后 广陵。 七月,烈日炎炎,完全入夏后,如蒸笼一般燥热,就像本间千鹤子的心情一样。她在大殿内焦急踱步,眉头紧锁,面色铁青。习深死了,吴北乱了,十几万大军深陷战争泥潭,现在想要发兵援助,为时已晚,无力回天了,从吴南到北,哪怕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也晚了,来不及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万大军葬送在那片土地。 习深。 我看错了你。 每次想到这,千鹤子总是咬牙切齿。 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昔日贪生怕死的卖国贼,心甘情愿当东瀛人的狗,反过来狠狠咬了自己一口,让自己白白损失十万大军,现在只怨自己听信了谗言,太过自负,说什么都晚了。千鹤子很自责,也很愤怒,此时,宫本茂步履沉沉走来,作揖,低声道:“大帅,淮阴东条五郎将军发来的书信。” 说完,宫本茂恭恭敬敬呈上来一份竹卷。 千鹤子展开竹卷,略一研读,破口大骂:“混蛋,混蛋!桃止山的贼寇没走,雪国的燕昌也没走,冀州军、赵军,都没走,他们一直在蛰伏着,混蛋,混蛋!” 她此时失了形象,像是泼妇一样咒骂。 宫本茂不语,他心情也很沉重,眼下支援已经晚了,事实上,在习深遇刺时,千鹤子就应该发兵支援,可谁能想到习深这么会装?他几乎是骗了所有人,也骗到了千鹤子。 又过一日。 在惶恐不安中。 本间千鹤子收到了从淮阴方面的噩耗。 东条五郎率部出城与敌军血战,不幸战死,四万大军玉碎,无一人生还,积尸盈野,血流成河,全军覆没。 有侥幸逃回来的哨兵跪在千鹤子面前大声哭诉,说那伙贼军十分可恶,将东条五郎的尸首悬于城楼,昭示民众,将数万将士的尸体推进了山谷,放了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千鹤子得知消息,心痛之余,是无尽的仇恨,一连数日,从下相、瓢城、海州都传来消息,东瀛大将接二连三的阵亡,千鹤子终于坐不住了,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十万大军。 就这么没了, 吴北诸郡全线失守。 夜里,子时,病床上,千鹤子挣扎着醒了,看到床头前站着的宫本茂,她略微安心,“敌军打到哪里了?可曾南下?” “大帅,放心,他们没有来,只在吴北耀武扬威。”宫本茂轻声安慰。 千鹤子在昏迷中,数次说了梦话,陷入了梦魇之中,嘴里含糊不清,说什么为天皇陛下效忠,死战方休等,宫本茂一直不离不弃守着,直到千鹤子苏醒。 …… 余杭。 余杭历史悠久,是一座千年古城,素有“上天恩赐,人间天堂”的美誉,程守玉死后,东瀛人全线占据越州,扶持句泉为越王。越王依旧是原来的越王,他被东瀛人当猪一样养在绿谷,余杭就成了第一盟军最高统帅上杉祁的办公地点。 上杉祁在府邸内作沙盘演练,吴州的局势,他早已了然于心,宫本俊此时走来,说道:“阁主,查清楚了,***深的刺客,是百家传教士,我部以摸清楚他们的行踪,藏匿在广陵外紫竹林一带。” “紫竹林?大凉有句古话说的不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此言不虚。这群乱贼躲匿在紫竹林,千鹤子竟然无所察觉,唉。”上杉祁摇摇头,似乎觉得自己之前是高估了千鹤子的才能,她有一点……沽名钓誉。 “阁主,要提醒她吗?” “提醒吧,都是同胞,现在她失了吴北,要是再让那群乱贼得逞,失了吴南,咱们的处境也不好,即将秋收了,相信短时间,吴北的军队不会南下。” 宫本俊不解,“为何?按理说,此时习深一死,各路都揭竿而起响应,又拿下了吴北诸郡,斩杀我军将士十万人,军心振奋,正是士气高昂,南下之时,为何不会南下?” 上杉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动物尚且知道不在水源地厮杀呢,何况人呢?秋收在即,若是开战,势必影响,没了过冬的粮食,如何作战?不过,我倒是觉得,在这之前,还会发生些什么。” 宫本俊颔首。 …… 中州,京城。 自从帅府的小公子林孤生偷渡离开以后,林破军整日焦急,四下打探,得知幼孙去了吴越,他也释然了。原本看到林破军焦头烂额,恭亲王还沾沾自喜,故意放出林孤生去了吴州的消息,可这个消息传到了林破军耳朵里,林破军却不着急了,该吃吃,该喝喝,这让林破军很奇怪,他又故意放出声,让京城人议论这件事。要知道,林孤生可是被誉为“京城小霸王”,哪个权贵的孩子没被林孤生打骂威胁过?林孤生一走,京城的少爷都松了口气,可以光明正大的玩女人喝酒赛马了,好不惬意,暗地里都在嘲讽林孤生是老寿星吃砒霜,胆大去吴越。林破军后来这么说,说我林氏的孩子,死在战场上,是死得其所,就应该死在战场上,带着和父辈一样的荣耀魂归故里,这才是真正的军人。林破军虽然关心孙儿,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只能往最好的方面想,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孙都战死在了疆场,林破军可不会这么上心,但现在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悼念孙儿吉人自有天相,让他在战火中洗礼,褪去戾气和痞气,成为一名真正独当一面的将领。 这一日。 黄石与林破军对座而弈,林破军抬手执棋子于天元,哑然失笑道:“黄石,算下来,我也要走到尽头了。” 林破军比黄石高一个辈分。 “老元帅,一样的,您是武将,我是阉人,怕是我比您先走一步。也好,上了黄泉路,多赶些时日,还能追到陛下,还能继续侍奉他老人家。”黄石温和笑着。 “你还能支撑个一二十年,我就不一样了,大限将至,我有预感,许是明年,许是后年,近了,越来越近了,没什么活头了。”林破军叹息,继续开口道:“我这一去,最担心不下的就是你和皇子殿下,长孙刻板,幼孙叛逆,都不是能坐下来听我讲道理的人,若是孤生在吴越遭遇不测,我走后,怕铁军无人能挑起大梁啊。”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那就是怕他走后,黄石震不住百官,震不住天下群雄。 “大公子只是战争失利暂且沉沦罢了,小公子也是个好孩子,他骨子里倔,好强,善良,他一定会好好的,这场战争,他才是主角,你我啊也就静观其变吧,等小公子回来,定是褪去了青涩,能接受您的基业。” “哈哈哈,若真是那样,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 徐州城。 林孤生自从说出自己要投军的消息,几个山贼就把他放了,用山贼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虽然落草为寇了,但也是被逼无奈,若非肩抗千斤担,谁愿拿命博明天?他们虽是草莽,但也是时局所迫,敬重林孤生是一条沥血剖肝的好汉,还真就放了他。 “你中州来的,那儿可不得了,据说是撒下一把种子,来年就能长出硕果的地方,看你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什么穷苦人家,哦也对,穷苦娃儿咋有能耐走那么老远来吴州?你咋想的,来投军?”汉子询问。 林孤生松绑以后,活动了一下筋骨,奈何饿的饥肠辘辘,实在没什么力气,故作轻松道:“投军需要理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朝廷不作为,地方不不担当,我辈年轻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倭寇蹂躏我大凉河山,践踏我大凉社稷,奴役我大凉百姓?你们也是男人,有几斤力道,不去对抗倭寇,倒转过头来为难自己的同胞,你们咋想的?难道,你们愿意看到子孙后代永远臣服于倭寇,当他们的牛马,做他们的走狗吗?” 几人面面相觑。 一人苦笑道:“小哥,方才是得罪了,但你有所不知,到不是我们不作为,这眼下,倭寇闹得凶,州府大人之前也不招兵,我们是有心报国而无门啊。先前各镇诸侯发兵结盟,我兄弟几人也去了,奈何被拒之门外,人家的粮饷都有标准的,没咱们的份,就是想当个炮灰,也得给咱们一副披挂不是?现在好了,州府老爷死了,各军倒是抗倭情绪高涨,奈何还是粮食问题啊,投军是投军了,倭寇也跟着去打,没有俸禄,就靠一腔热血,这谁去拼命啊。” “迂腐。”林孤生骂了一句,说道:“没俸禄就不投军了?咋想的,要是联军败了,吴北军亡了,吴州那真的是没希望了。如今乱世,你还想要军饷?人家能给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能打倭寇,还管他这么多干啥?再者,你就惦记那点饷银吗?那点够干个啥?投军后,要是打到了广陵,打到了苏州,收复了失地,要啥没有?我军穷,倭寇富庶,抢了他们,还怕没银子赚?话又说回来,再说了,现在打倭寇,那是积攒军功,日后论功行赏,说不定封你个将军当当,你们这些厮,眼里只要眼前利益,却看不到长久的将来,真是迂腐。” 几人被训的面红耳赤。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人活一口气,他们就是心有芥蒂,去投军也是当一个大头兵,冲锋陷阵的事情他们干了,没俸禄,只够吃喝,日子苦,还浑身不自在,要是运气不好,死了,谁还记得自己?不如得过且过是一天,好死不如赖活着。但,都是男人,又是有血性的男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不懂什么家国情怀,但谁看得惯倭寇横行霸道,占据他们的家园,耀武扬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有一汉子说道:“小哥,那你说怎么办吧?我敬佩你,不远千里万里从中州来投军报国,我就一粗糙之人,不懂那些,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咱们要是投军了,建了军功,谁来给我们统计?日后那群当官的翻脸不认,咱们不是白白流血牺牲了?” “是啊,小哥,你说咋搞?你要是能说个一二三来,我们就跟着你去投军。” “……” 林孤生见三个悍匪都看向自己,也是豪气云天,从腰间摸出一枚令牌,青铜制造,纹路繁琐,十分古拙,几个汉子虽然没见识,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有令牌之人,那绝非等闲,不说王侯将相,但一定是钟鸣鼎食,家财万贯,是氏族阶级的子弟。几人瞪大眼睛,定睛一看,发现令牌上镌刻着一古老的文字,赫然写道“林”,林?放眼中州,还有哪个大家族敢用林?莫非…… “瞧好了,我乃是东都洛阳,岐山帅府,林氏的旁系宗亲,正儿八经的贵族。”林孤生一脸傲然之色。 几个汉子擦了擦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 铁军之林氏,威震天下,声名如日冲天,谁人不知? 林孤生没敢说自己是林破军的孙子,毕竟太匪夷所思,对这些乡野之人来说实在是太夸张了,说不定他们不信,还以为自己吹牛,便退而求其次,说自己是林氏的旁系宗亲。林氏枝繁叶茂,四百多年的繁衍,属于林氏本家的旁系宗亲子弟,就有小两千人以上,其大都在军中任职,有不低的军衔。尽管如此,几个汉子还是吃惊不已,心想怪不得这翩翩少年孑然一人从中州而来投军,有如此浓厚的家国情怀,感情是林氏的子弟,一人扑通一声跪下,惶恐道:“公子恕罪,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绑了公子……” 另外两人也慌忙跪下。 林孤生一摆手,将他们抬起来,不在意道:“怕什么,都是误会,我见几位也是好汉,若非时运不济,谁愿意做些打家劫舍的买卖?若三位有意,干脆与我一同投军,为帝国建功立业,日后驱逐了倭寇,我回了中州,自会禀报铁军大都督。” 有林孤生这句话,几人再无犹豫,纷纷跪下立誓追随林孤生。 一行人沿着官道走,进入徐州城,城下,早已排满了入城队伍,青年居多,普遍都是来投军报国的,最引人注目的城楼上悬着一染血尸体,有一汉子压低声音指着尸首道:“大哥,那便是之前东瀛驻徐州大将军牧野,城楼上的监军大人,是咱们徐州总督颜跃将军的侄子。” 第22章 动物尚且知道不能在水源地厮杀 第112章 动物尚且知道不能在水源地厮杀 “颜跃?此人如何。” 汉子讪笑,压低声音道:“大哥,这颜跃是府君老爷帐下最得力的战将,军衔最高乃是徐州军团总督,吴北上将军,据说,他还是太安八年的武举人,勇冠三军,其一手枪法出神入化,先前徐州大战中,颜将军使一长枪,策马冲杀入人群,斩杀倭寇一百有余。不过嘛,颜将军的风评不是太好。” “哦?怎么说?”林孤生正听的津津有味,谁料汉子话锋一转,让他更加好奇了,这样一名赫赫有名的悍将,有啥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风评? 汉子打量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便悄悄咪咪道;“我们吴北的府君大人,奢靡成风,哦好吧,其实当官的都一样,不对,是人就都这样,谁不爱美人?但咱们府君老爷在吴北那就是天王老子,凡他看上的女人,不管是富家千金也好,良家妇女也罢,都得乖乖就范,偶尔也会遇到一些贞洁烈女,这不,到那时,颜将军就会出手,老规矩是先带着大兵把那一家围了,威逼利诱之下,若还不从,轻则押入大牢听后发落,重则当场砍头格杀勿论,那几年是不讲究什么王法的,谁敢说半个不字?索性倒好,女人嘛,都是那样,这种事倒是不常见,多少氏族老爷巴不得把自家闺女和媳妇送到府君老爷的府邸里让他随意折腾呢。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颜将军抹不去的黑历史,我记得好像是……嘶,应该是太安二十年,那年就有一女的,黄花大闺女,待嫁闺中那种,一次出游礼佛,就被府君老爷远远盯了一眼,就被惦记上了,那小娘们嘴硬,骨子也硬,不管颜将军许下什么好处,楞是不松口,死活不愿意,还出言不逊,怒斥府君老爷德行败坏,这可捅了马蜂窝。颜将军何许人啊?他蒙府君老爷知遇之恩,就算是府君老爷让他把自己的媳妇送过去,也不皱眉头,颜将军气坏了,被驳了面子,也懒得废话,当着那女的面就把她一家老小给押走了,还要强行把那小娘子带走,那小娘子也是骄烈的很,一头撞死了,当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也见了那场面,着实壮观,我当时还心想,真有人能自己撞死的?” 林孤生闻言,抬头看向城楼,说道:“他娘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这种龌龊行径和强盗禽兽有何差异?” 汉子脸一红,心说我们之前哥几个也是强盗。 但毕竟是林孤生训斥的,这件事任何人听了都愤怒,便说道:“大哥,没办法的,少说两句吧,自古民不与官斗,人家是府君老爷,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庶民,那就是牛马,本来就卑贱,世道就是这样,也幸好是府君大爷,要是换作皇帝老子,那还了得?” “不。” 林孤生摇摇头,“世界不该是这样,颜跃这种行为,和倭寇又有何区别?” 几个汉子没话说了。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自然界的法则就是强者为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压迫是自古就有的。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动物之间尚且有弱肉强食之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奥义。站在虾米的角度,凭什么大家都欺负我,跟鱼讲道理,有用吗?世界就是这样残忍。可话虽如此,林孤生依旧不忿,他认为这样的压迫是没有王法的,是藐视律法的,是不该存在的。 “吴北,还有哪些军队?” 汉子沉吟:“军队倒是多,下相、淮阴、瓢城、海州,都有吴北正统编制的军队存在,据说海州和淮阴有雪国军、冀州军、赵军,淮阴那边有桃止山义军……” 林孤生不说话了。 …… 淮阴。 陆迁可谓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从桃止山来江东打支援,从徐州城下会盟被拒之门外,陆迁心里就憋着一团火,无处释放,若非当时被陈词拦了下来,按照他的脾气,早就一早了之了。从林孤命会战的失利,到盟军的溃败,陆迁一直跟着大部队屁股后面捡漏,十分自在,这下更好,和燕昌一起,直接把淮阴给拿下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从吴州战事全面打响开始,到如今,兜兜转转,淮阴转手易主了数次,一开始,由淮阴总督沈剡治理,后拱让给吴王,与吴南军协防治理;再后来,吴王遣散部众,被引渡回京,习深投敌卖国,打开关隘,放了倭寇进城,至此,淮阴沦陷。现在,绕了一圈,死了那么多人,当初陆迁怎么灰溜溜撤兵扎营潘家寨的,现在就怎么风风光光返回了淮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和燕昌一起分享这胜利果实。 种种迹象,来江东作战了半年之久,别的几镇兵马,损失惨重的,例如中州铁军,马革裹尸,无一人生还;伤亡惨重的,如荆州军、西楚军、赣州军、江西军等,元气大伤,百不存一;又苟着安稳摸鱼划水的,像西域军、冀州军或者南方群雄,来的时候多少兵马,现在依旧是多少兵马,不折一兵一将,不过,大都灰溜溜撤离了江东;像既贪功舍不得走又不想当炮灰的雪国军,在淮阴一役,也有大量伤亡,反倒是他陆迁,一直在捡便宜。打海陵的时候,恰逢遇到东条五郎打了吴州联军,支援广陵,留下一座空城,只费了几千兵卒就占了天大的便宜;现在,燕昌的部队刚浴血奋战,敌人所剩无几之时,他陆迁又带兵而来,直接瓜分了半个郡,偏偏,燕昌还毫无办法。 陆迁得意洋洋,心想,一次是运气,两次是运气好,这接二连三,那就不是简单的运气了,那是气运。 上天眷顾? 不不不,这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陆迁愈发觉得之前在桃止山打仗白打几年,都是在逞匹夫之能,打打杀杀,皆是比拼武艺和勇气,只是莽夫之间的较量,谁凶谁狠,谁兵多谁将广,谁就略胜一筹。那不是打仗,那是打架,现在不同,来到了江东,打了几次战役,都是以微末代价换得了巨大利益。陆迁,这个糙人,也意识到兵法谋略的重要性了。他盘算着,是不是该去找个读书人拜入其门下,研究一下韬略,增加自己排兵布阵的能力? “将军,燕云铁骑前锋指挥使大安尔求见。” “让他进来吧,嘿嘿,咱们占了人家世子殿下那么大的便宜,估计是请我去喝酒,兴师问罪来了,躲不过,避不过,不如看看他们想干啥,是开战还是谈和。”陆迁心情好,说话都嘚瑟,曾几何时,燕云铁骑这种在天下都能排前列的骁勇部队,那是他仰望的存在,可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不,不止是燕云铁骑,什么中州铁军,什么西域骠骑,都是世人吹嘘的。 笑到了最后的,还不是他陆迁? 试问当时徐州城会盟前,谁把他们桃止山义军放在眼里了?可现在呢?林孤命被引渡回京,达克灰溜溜撤兵,地位尊崇的世子殿下燕昌也得主动放下身段来找他谈判。 须臾。 有一披着银蓝相间盔甲的青年大踏步走来,此人身高怕是一九尺,魁梧异常,膀大腰圆,满脸胡茬,具有浓重的军伍烙印,一看就是北方彪汉。陆迁是闽南人,论身高,比大安尔低了一个头,他需要仰视才行,身高的差距,自然会影响心态,更何况雪国人骁勇,大安尔面无表情,只一眼,原本还准备打着笑脸嘻嘻哈哈的陆迁也不由自主收敛了心神,抱拳了一下,说道:“早就听说世子账下也一得力悍将,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赤手空拳便能战上百人而不落下风,说的便是前锋指挥使了吧?” 大安尔默然,嗓音沙哑:“陆将军,我家将军有请。” 陆迁心里觉得不痛快,原本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大套说辞,可真见识到了大安尔,莫名的,心中一一丝压力,憋在心里的话,堵在喉咙,愣是硬生生忍住了,只好颔首道:“那行,我准备一下。” “时间有限,还请将军现在就走。”大安尔根本不给陆迁准备的机会。 副将祭出长剑,厉声呵斥:“放肆!” 话毕。 中军大帐十几名士兵也纷纷抽出刀剑,虎视眈眈看向大安尔。 大安尔依旧是没有表情,没有畏惧之色。 陆迁心神一凛,心想此人不愧为前锋指挥使,且不说武艺如何,胆识如何,光这非凡的定力,就绝非常人。深思熟虑,陆迁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准备的,他料定了燕昌不会动他,起码,不敢杀他。 因为淮阴初定,燕昌也是元气大伤,据说,燕昌非常贪心,兵分两路,一部分主力去攻打了海州,他则亲率大军来打淮阴,陆迁猜测,燕昌手里可用之兵马,算上燕云铁骑、冀州军、赵军,最多不足三万人。更何况,淮阴城现在是三足鼎立,三分淮阴,燕昌独自占领了淮阴半郡,也有一部分吴军的势力在城内,粗略估计有二万人之多。这个时候,燕昌宴请陆迁,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商讨淮阴的利益分配问题。 “好,我跟你走。” “请。” 燕昌进城后,第一时间占据了郡守府,而陆迁只能在外安营扎寨。 燕云铁骑不愧是冠绝天下排行前五的正规局,纪律严明,从内到外,府邸两行,皆是站满了士兵,威武如松。 陆迁莫名一些自卑感。 瞧瞧,这才叫军纪。 什么叫行伍悍卒百战之兵? 一路进了府邸,陆迁看到军事演练沙盘前站着一青年,正是燕昌,他正盯着沙盘斟酌,见陆迁来了,一挥手,笑道:“陆将军,你来的正好,我正在研究淮阴的防御工事该如何布置。” 燕昌虽是在笑,却让陆迁觉得极不舒服。 陆仟瞥一眼沙盘,发现了许多小旗帜插满了地图,其中有二十几支插着他桃止山军旗在南部位置。 燕昌说道:“陆将军,淮阴来之不易,即将要秋收了,不管是我们,还是东瀛人,都必须放下隔阂,以备秋收,淮阴共计六县一十八镇,此番收复淮阴,我雪国军、冀州军、赵军乃是主力,功劳最大,且兵将伤亡最惨重,我呢,也开门见山跟你说了,我要半城三县,剩下的一半,你桃止山义军和地方游击部队以及吴州军瓜分,你意下如何?” 虽然燕昌是在征讨陆仟的意见,但口气不让质疑,陆仟心想,若是自己敢反驳,怕真出不了这个门,怕是真的马上就会爆发淮阴之间的内战。 陆仟觉得不痛快,但转念一想,能收复淮阴,他本来就没出多少力,应该反驳燕昌利益分配的是吴州军和地方游击部队,他们才是最不公平的。其一,能歼灭倭寇,是淮阴方面的吴州军率先打响战局,结果利益分配是时候却只能得到这么一点。 陆仟思索一阵,觉得并不是不能接受,首先,如果接受燕昌的分配,就代表可以合法进驻淮阴,如此一来,和燕昌的部队、地方游击部队、吴州本土部队共同协防,能一定程度保障安全,再者,本来就是白捡的利益,只是多寡问题。 “那我,能控制多少田产?” 燕昌闻言会心一笑,“将军,我给你透个底,目前吴北军不足万人,地方游击部队不足千人。” 陆仟懂了,也是回了一个笑容。 吴北军区区万人,一县之税,完全足够养活他们了,给他们一县,绰绰有余,给多了,他们也守不住不是? …… 广陵。 吴北诸郡全线失守,在这秋收前,发生这种局面,本间千鹤子吐了血,卧病在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动物尚且知道不能在水源地厮杀。 千鹤子憋屈的是到嘴的肉长翅膀飞了,还没有办法,却是这时,宫本茂走进来,面色沉重,“大帅,余杭方面递交来的书信。” “在哪?” 宫本茂将一封信笺递给她。 千鹤子细细研读,瞳孔一缩,握紧拳头,脖子上青筋凸起,咬牙切齿,“传教士,传教士,都怪这些杀千刀的传教士!” 宫本茂不解。 千鹤子将信笺甩在宫本茂脸上,后者捡起来读了一遍,脸色微变。 现在本间正在气头上,竟然得知之前跟苍蝇一样趁机杀害东瀛士兵的人是这些传教士,且这次***深的人也是传教士,最后,上杉祁还说明了传教士就躲在广陵北边的紫竹林一带,真是撞千鹤子怒火上了。 “传我军令,掉各部军团,倾巢出动,围剿紫竹林,活捉全部传教士。” 第23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第113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千鹤子刚下了军令,这时,有一军士匆匆进来,行至病床前,跪下行礼,“大帅,有外来使者求见,自称是大凉监国派的使者。” “哦?那就是皇宫里来的人了?”千鹤子迟疑,她卧病在床,原本得知了紫竹林藏匿有传教士,想带病上战场,亲自去围剿,便一挥手,“人在何处?” “还在府前。” “备宴。” 军士退下后,宫本茂说道:“大帅,这个节骨眼,大凉朝廷派人来干什么?” 本间千鹤子斜睨他一眼,不咸不淡道:“那个老太监可代表不了大凉朝廷,看看再说吧。” 府内。 袁棘打量着吴王府的装饰,依旧保留浓郁的吴越风格,现在是战争时期,鹿死谁手还说不定,东瀛人没有完全取得吴越地区的合法席位,就没有必要大兴土木去重修宫殿,这时,本间千鹤子随宫本茂走来,远远就看到一袭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 “下官袁荆,拜见大帅。”袁棘微微作揖,用了假名。 本间千鹤子画了淡妆,很好的掩饰住了憔悴之色,斜眼看着他,上下打量,“堂堂大凉官吏,为何这般打扮?” 袁棘尴笑,“局势紧张,下官也是秘密来访,此次面见大帅,只代表监国大人,而不是大凉朝廷。” “赐座。” 千鹤子说完,径直走到宝座上坐下,宫本茂去搬来一枚小凳子,袁棘看着府邸内陈列的数个席位,面色愈发尴尬,千鹤子是摆明了瞧不起他,轻视他,故意赐一小凳子,将袁棘不视为同等阶级。 宫本茂则轻抚长刀,站在一旁,释放内息,给予强大的压迫感。 袁棘保持着谄媚的笑容,内心却是十分不屑,若是用这种方式就觉得能羞辱自己,那东瀛人不愧是弹丸小国的倭寇,没有半点大国气概,他心想,东瀛人在自己眼里,如猪狗一样被自己把玩。 “你们监国大人,派你而来,所为何事?” 袁棘笑了笑,“路途劳顿,口干舌燥……大帅不吝啬赐杯茶水解渴吧?” 千鹤子给宫本茂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下去沏茶去了。 “你入了虎穴,不怕我借机在水里下毒,为难于你?”千鹤子似笑非笑,她的腔调怪异,有浓浓的东瀛风格。 袁棘微笑:“既来之,则安之,若是大帅执意为难下官,下官也认了。” “哼。” 须臾。 茶来了。 热气氤氲。 袁棘双手捧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千鹤子看在眼里,并非有什么不耐烦,但她的糟糕之状态还是让袁棘看在了眼里。袁棘冷笑,他当然知道千鹤子最近在忧虑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东瀛人扶持的傀儡王被人杀了,短短几日,吴北诸郡完全沦陷,十万大军被滞留全歼,她负很大责任。 千鹤子刚任盟军统帅,就遭遇这种变故,若是其他时期也就罢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即将秋收,丢了城池,军中呼声很高,许多士兵都抱怀疑态度。 最终,本间千鹤子还是坐不住了,“茶也喝了,渴也解了,说说吧,你们监国大人,让你冒死来见我,总不能是讨一杯茶喝吧?” 袁棘笑了笑,又看向宫本茂。 千鹤子皱眉,心里想杀了袁棘的心都有了,一挥袖子,宫本茂只好退下。 这下。 大殿只有二人了。 袁棘不再作妖,避免真把千鹤子给激怒,“大帅,我家监国大人早就料到了习深会死,特命下官赶来广陵,面见大帅。” “哦?” 本间千鹤子一愣,那老太监早就料到会有人***深? 她思忖着。 她推断这并不是说黄石有多么神机妙算。 其一,习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黄石心里也知道,堂堂吴州牧,府君大人,投敌卖国,甘愿当倭寇的傀儡鹰犬,定会遭人算计,惹人反感,被刺杀是正常的,或许习深自己都知道会被人杀;其二,黄石也大概知道东瀛人因为忌惮可能要杀掉习深,以绝后患;其三,或许大家都看错了他习深,黄石算到习深有求死之心,总之,非常复杂。 实际上,黄石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让袁棘来吴越,搅乱局势,乱起来,再乱起来,越乱越好。 “那你说说,你不远千里,能为本帅做些什么?”千鹤子语气一冷。 袁棘依旧是谦卑的笑容,不卑不亢道:“大帅,眼下吴北失守,兵马颇多,您面临的敌人太多了,秋收在即,您若是强攻,怕是只能碰一鼻子灰,当然,您当务之急是扶持一名新的傀儡,若无傀儡,秋收后,没有合法名义向百姓征税,强行收税,怕是引起民愤啊。” 这倒是。 越州有越王句泉,收税会很顺利。 可吴州,什么都没有,原先还有个习深,他是吴州牧,正因为东瀛暂时需要他,才让他来广陵,当着吴南百姓的面,加冕称王,只有这样,秋收后百姓才能心安理得给东瀛人纳税。本来,秋收后,千鹤子就会亲手找个借口把习深给杀了,结果半路杀出一帮刺客,坏了她的计策。 “继续说。” “我家监国大人早就料到了您的处境,特命下官前来献计,可惜路途遥远,下官赶来时,又恰逢吴北战乱,还是晚了一步。”袁棘感慨,故作惋惜。 千鹤子冷笑,心想你这贼厮,装,接着装。 “继续说。” 袁棘收敛惋惜之色,表情逐渐严肃,“大帅,实不相瞒,秋收在即,摆在您面前的无非是两条路,一则,北伐盟军,收复失地,赶在秋收前夺下城镇,但此举不妥,毕竟秋收在即,您若大量动员兵马,除了陷入战争泥潭,也会失了民心;其二,忍一时风平浪静,休养生息,扶持傀儡王,征收赋税,随时备战,伺机而动。” 千鹤子不说话,的确,现在她只有这么两条路可走。 她心里想的很通透,大不了就把吴北给他们,等他们收了税,这个冬天就发动战争,该杀的杀,到时候粮草还不是就回来了? “您现在是在为寻找一名德高望重的有足够身份之人称王作傀儡,是吗?” 千鹤子冷笑:“明知故问。” 袁棘笑了,“大帅,下官倒是有一人可以推荐。” “谁?” “当朝驸马,陈词。” 本间千鹤子冷笑意味更浓,“那陈词先前在淮阴城就跑了,生死未卜,连他的扈从都被俘获,你能找到陈词?” “下官既然来了,自然知晓驸马之位置。” 千鹤子一下子认真起来,倏忽起身,直勾勾盯着袁棘,“说,他在何处?” 袁棘不紧不慢端起茶杯。 本间千鹤子皱眉,她就看不惯袁棘这样装模作样,冷冷道:“说出你的目的。” “大帅,下官的确能提供陈词的下落,但下官有一事相求。” “说。” “您先去与上杉祁交涉,将公主送来,下官要带公主回京。” 千鹤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 袁棘不语。 她笑了许久。 “你觉得,公主和陈词的价值,几何?” “你觉得,上杉祁肯卖我这个面子?” “你觉得,本帅能拿到公主,会寻什么陈词?” 这一番话,原本应该能怼的袁棘哑口无言,可恰恰相反,袁棘微笑道:“公主与陈词,自然是公主价值更高些。” 千鹤子心里冷笑,心想如果自己能控制公主,早就杀之后快,逼迫大凉朝廷发动战争,只要她能将中州铁军拉入战争泥潭,大凉必定内乱,十四州必定揭竿而起,纷纷独立,到时候,就是东瀛在吴越建立战后秩序的时候。 袁棘说道:“您只要将监国大人的意思传达给上杉祁,他自然会有定夺。哦对了,大帅,您是无法拿到公主的,上杉祁会有自己的渠道将公主送回京城。” 千鹤子不说话了。 “来人,收拾客房,备下酒宴,为袁钦差接风洗尘。” 最终,本间千鹤子还是取消了今日的行动,原本她打算亲自带兵围剿紫竹林,但现在她犹豫了,相比之下,还是陈词尤为重要些。当然,如果让她知道陈词就在紫竹林,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 “籍贯。” “许昌。” “哪?” 徐州城,征兵官拿着毛笔正欲书写,闻言抬起头,一眼望尽之诧异。 林孤生目光灼灼,“许昌,双流县,花梨镇,彭村人。” “许昌,中州的许昌郡?” 征兵官不信邪,反复确认,世间只有一座许昌,那就是东都之东的许昌,而且他此刻也明白了,此人口音怪异,不是吴语体系,莫非真是中州人?中州人怎么跑吴州来投军了?征兵官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林孤生重重点头,目光坚定,“是,中州的许昌。” “好吧,为何来投军?” 征兵官只好收敛探寻的目光,说出按照规章流程要问每一个投军之士的那句话。 “天下,理想。” “嗯?”以往,征兵官今日听到最多的话无非是抗击倭寇,人人有责,收复失地,南下讨贼,建功立业,还我河山,不怪他这么想,也不怪当地青年都这么想,习深之死,颜跃之兵变,以十万倭寇之尸首,唤醒了吴北诸郡青年心中的火焰,抗倭情绪高涨。之前他们背地里有多么憎恶习深卖国投敌的行为,现在就有多么敬佩习深慷慨就义的决心。 林孤生加重了语气,“投军报国,以死效尤,不为别的,只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征兵官莫名的升起一股敬佩。 说老实话,他一大把年纪,十八岁投军,至今二十年,大的战役没打过,早就把当兵成了一种职业,哪怕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林孤命会战,他依旧没有参与,在军营中,无非是得过且过,每日参与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拿到饷银,孝敬爹娘,养着妻女。就算是这次颜跃大将军击退倭寇,歼敌三万余人,他也没有半点感情波澜,原因无他,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他早就堪透了军队之中的腐朽,吴北政治的腐朽,国家的腐朽。所以,哪怕是这次征兵,他虽然听到了无数慨慷激昂的誓词,也没往心里去,认为那只是底层青年愚昧的心偶尔得到了一次慰藉,这种冲动会伴随着真正惨烈的战争而消耗殆尽,能做的,只有死亡,冲锋,倒下,站起来,受伤,以及无尽的迷茫和沉沦。 什么家国情怀,什么建功立业,什么抗击倭寇,都是扯淡。 征兵官打心底认为,这个世界上你目前认为的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无论是少年得意,金榜题名,娶妻生子,衣锦还乡,还是安度晚年,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活着,好好活着,用力的活着,这才是生命的意义。 时至今日。 征兵官尤记得彼时的年少,他何尝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毅然投军,风光无限,成为保家卫国的军人,当时他的上级询问他,为什么来投军? 少年的他憨厚老实,对这个问题却十分重视,义正言辞道:“保家卫国,人人有责。” 他记得,他的上级笑了,只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后二十年。 征兵官逐渐懂得了这个笑容背后代表了什么含义。 今日,在有投军志向的几百青年身上,他仿佛又看到了彼时年少的自己,他笑了,年轻好啊,充沛的精力,有探索,有热血,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问题都能寻找到答案。 所以,他没放在心上。 直到林孤生这位从中州远来的年轻人的一句话,却是让征兵官的眼眶湿润了。 “你这小子,乳臭未干,何谈天下?什么保家卫国,越州沦陷了,不见得谁来救他们,不见得朝廷有派一兵一卒,之前倒好,吴州陷落,朝廷倒是发了二十八镇兵马,结果怎的,打两个月就作了鸟兽散,还不是得我们江东人自己来?小子,回家去吧,你这年纪,正是娶妻生子的年华,回你的故乡去,那里才是你的前程,江东不是诗人笔下的田园,是英雄的坟冢,是穷苦人尸体堆砌的荒丘。” 征兵官轻轻揉了揉眼睛,说完,心里又嘀咕道,还是老了啊,热血未干,这么容易就因为一点小事而感动。 林孤生轻笑一声:“官爷,你这话说得怕是不对,我始终相信,吴越之乱,这把火终究会烧到天下,我尚且能来,天下有志之士何其之多,如何不能来?你且稍等,若是我不幸战死了,日后天下,定会有源源不断的侠义之人随我之心走我未走过之路。” “姓名。” “林岐。,双木林,山支岐。” 征兵官挥洒墨水,记下姓名。 第24章 死在青山,就葬在青山 第114章 死在青山,就葬在青山 广陵城。 上杉祁收到了本间千鹤子送来的密信,详细说明了袁棘的要求,让上杉祁自行定夺。 “阁主,这会不会是本间千鹤子的奸计?”宫本俊忍不住说道。 上杉祁卷起烟丝含在嘴里,他其实不抽烟,认为抽烟有害健康,奈何战争的压抑,士兵的死亡,又以己为律,不能饮酒,要随时保持精神在线,所以,他无可避免沾染了烟瘾,当然,算不得瘾。 他在思索,本间千鹤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交出公主,说实话,上杉祁有这个打算,但绝对不能交给本间千鹤子为首的东瀛右翼分子,一旦公主在他们手里有什么闪失,战争,一触即发。 不怪宫本俊如此怀疑,因为习深死后,本间千鹤子手里没有了足够显赫的身份地位的权贵,放眼吴越大地,除了公主殿下和驸马爷陈词,再无合适人选。他怀疑是千鹤子故意使诈,骗取公主,实则是利用公主稳住吴越局势,等发育完善,再发动大型战争,这种可能性很大。 “不管是不是她别有用心,无妨,都无所谓。”上杉祁笑了笑,道:“宫本,你亲自出发,带三十勇士,护送公主,乘坐商船前往中州,将公主安心送往京城。” 宫本俊一愣,“阁主,就带三十人,会不会……冒失了?” “没什么,今年的烟叶成熟了,即将售往十四州,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宫本俊深知事关重大,不敢掉以轻心,当即作揖,严肃道:“阁主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 徐州城。 今日从各县乡镇的百姓自发前往城内擂鼓上诉苦衷,一夜之间,从皖州而来的蝗灾虫患馋食徐州诸县,许多即将收割的麦子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损失不计其数,且虫患范围很大,闻所未闻,灰压压一片,不计其数,如果不加以治理,恐会席卷各郡。 颜跃得知情况后,相当重视,当即策马带兵前往农田查看,果不其然,虫患之灾惊天动地,他甚至升起一股悚惧。 几日后。 吴北诸郡都受到了虫患骚扰,蝗虫南下,开始危及吴南地区。 …… 紫竹林。 陈词得知此事,坐立难安,姜子期却兀自发笑,陈词恼怒,质问道:“你口口声声心怀天下,何故笑得出来?此虫患如此不得了,恐难以治理,如今秋收在即,这些该死的蝗虫把粮食吃了,百姓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姜子期笑着摇着折纸扇,云淡风轻,“驸马爷,看不出,您还真是忧国忧民啊。老百姓没有粮食,东瀛人会不管吗?他们若是不管,那就立于道德之外,你放心吧,不管是什么政权,都是以民为本,东瀛人若是放弃了百姓,就等于放弃了吴越,至于这虫患……啧啧。” “虫患怎么?” “朝廷之人坐不住了,我记得,前段时间是皖州在受灾吧?怎么虫子被赶到吴越来了?” 陈词不说话了。 “驸马爷,不是我想笑,你看看,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运作,你放心吧,今年之后,东瀛人必定陷入疲态,重整河山,指日可待。” 陈词现在只觉得,姜子期是一个十足的小人,阴险狡诈,眼里只有利益。 或者说。 他早就把姜子期看透了,此人就是一个歹人。 …… 京城。 盛夏,烈日高悬,小皇子焉了,钓鱼的心思也没有,寅时就起来诵读经文,卯时就得拿起长剑习武,这好不容易喘口气,就看到黄石走了过来。 “殿下,您的姐姐要回京了。” “姐姐?” 小皇子心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二姐,那是一个很凶狠的女人,总是一身红衣,风风火火,不过上一次见到二姐,还是三年前,记忆很模糊了。 “是的,小公主,姬子衿。” “啊?是四姐啊,她不是在……吴越?”小皇子本想脱口而出四姐不是被倭寇俘虏了吗?但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是啊,她回来了,要回来了,刚收到的消息,已经抵达青州,预计半月后抵达京城。” 小皇子不说话了。 他是小皇子,姬子衿是小公主,他们同父异母,没什么感情,小公主的母亲是庶出,是宫里的宫女,坏下她后,就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小皇子应该是知道些的,是被害死的。太安帝有那么多子女,母氏都是出自名门望族,都被授封了妃位,唯独小公主的母亲。死于政治博弈,太安帝也不能说什么,但很心疼小公主,一直将她养在宫中,避免血腥和杀戮。 黄石慈祥的看着小皇子,“殿下,您知道该怎么做吗?” 小皇子迟疑了。 他忽然觉得,对自己一向和蔼可亲的公公,是如此的陌生和冷漠。 他低下头,弱弱的说:“我知道了。” “唉。” 这位在朝中只手遮天的监国大人叹了口气,揉了揉小皇子的脑袋,语气温和,似在感慨:“殿下,生在帝王家,别无办法的,这不是你的选择,而是你的宿命。” “我知道了。” 黄石的意思是,让他亲手杀掉他的姐姐,一劳永逸。 公主是一个隐患。 不,甚至说,大皇子、三皇子都是隐患。 只要是大凉没有正式皇帝,太安帝遗留下来的几只有正统皇族血脉的皇族,都是隐患,大皇子是,三皇子也是,大公主和二公主也是。 只不过,他们都有能力和小皇子争夺皇位,暂时铲除不了,但小公主就不一样了,她无权无位,随手就能镇杀。 黄石非杀小公主不可的原因还有一个,其一,眼下时局不明朗,皇位没有确立,他忌惮公主会流落在未,成为被人要挟的筹码,比如说心怀不轨的恭亲王,虎视眈眈的东瀛右翼,还有杂七杂八的人;其二,也是拿公主给小皇子练练手,让他以后杀起其他几个兄弟姐妹来不会手软。 …… 这一日,袁棘得知公主安然抵达青州境内,不由松了口气,算是完成了任务,他第一时间被本间千鹤子召见,询问陈词下落。千鹤子早就下定了决心,如果袁棘是在利用她,或者是耍什么阴谋诡计,那么她将让袁棘生不如死,结果袁棘倒也利索,直接表明了陈词就躲在紫竹林,距离广陵城不足六十里,和陈词一起的还有三百多传教士,听到这个消息的千鹤子楞了许久,旋即怒火中烧,早知如此,何须大费周章,当即命各部军团准备,围攻紫竹林,活捉陈词。 …… 淮阴。 燕昌面色凝重,看着密信,这是探子发来的,说是徐州方面遭遇前所未有的虫灾,来源可能是皖州,燕昌心情复杂。 范珂道:“将军,若无意外,应是朝廷暗中策划,其目的是加剧吴州的战事。” 燕昌闭上眼,手里的密信瞬间化作齑粉。 如果虫灾真的来了,该如何应对? 好狠的心啊。 燕昌已经可以料到,两个月后,吴州全境,饿殍遍野,饥民相食的惨烈景象了。 朝廷这一招,直接将吴州全境,不论是老百姓还是军人,不管是东瀛人还是大凉人,都害了。 “亚父,如果是这样,我军占据淮阴,岂不是毫无用处了?” 范珂点了点头,“嗯。” 如果蝗虫袭掠到了淮阴,那时的景象,将把作物和粮食啃食干净,百姓将无粮食纳税,甚至,他们为了安抚民意,还不得不把军粮拿出来赈灾,否则就失了民心,立于道德之外。 “亚父,我该怎么办?” “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范珂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燕昌明白了。 无非是像上次乔装倭寇抢劫百姓一样,再抢一次。 范珂的意思是,让燕昌放弃淮阴,既然虫患来了,淮阴也没用了,此时不走,未来淮阴这几十万百姓将拖垮大军。他的潜台词也是,让燕昌命部众继续乔装成倭寇,把淮阴的百姓再给抢一遍,反正大家都要饿死,不如抢了,还能补充军粮。 燕昌觉得,是不是惨无人道了? “将军,这是战争。” “我知道了。” 当晚,雪国军乔装打扮成倭寇,趁着夜色放火,闯入民宅,烧杀抢掠,残害无辜百姓数百人,抢得粮食无数,然后扬长而去,燕昌佯装愤怒,组织士兵追击,最终宣布无功而返。一连数日,燕昌都这般结束战斗,洗劫了数日,腰包里赚的盆满钵满,再然后,燕昌无颜面见百姓,宣布要率军抗击倭寇,还淮阴一个太平,带着大军撤离淮阴,美其名曰追击倭寇去了。 至此,淮阴城内,桃止山义军一家独大。 淮阴。 看着空荡荡的府邸,陆仟只觉得眼熟,思前想后,才回忆起来,不禁哑然失笑。 “将军,何故发笑?” 陆仟指着连锅碗瓢盆都被打包走了的空荡荡的大殿,说道:“你不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吗?” 副将微微一怔,“是有些眼熟。” 须臾。 副将大吃一惊,“将军,你这么一说,确实眼熟啊。” “咱们当时在海陵,撤兵的前一夜,就是这么干的,如今燕昌也这么干,说什么追击倭寇,我看,他们是不会回来了,留下一座空城。”陆仟黯然。 副将迟疑了一会,低声道:“将军,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无外人,何不能讲?” 副将点头,“最近有百姓来找咱们诉苦,说是夜里洗劫他们的,不像是倭寇,倒像是……北方军队,将军,您说会不会是燕昌自己策划了这起事件?” 陆仟眯起眼,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桃止山义军是杂牌军队,燕昌是食大凉君禄的正统部队,还是雪国最骁勇的燕云铁骑,燕昌随军出征还带了军师,且他的眼线遍布,所掌握的军情,不是陆仟可以比拟的。哪怕是再怎么神经大条,陆仟也觉察到了不对劲,莫非,燕昌是知道了什么? 他知道什么? 他为何无故放弃淮阴? 放弃淮阴也就罢了,还洗劫了一波百姓的粮食。 要知道,即将就要秋收了,未来三个月内,东瀛人也忙于秋收工作,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发动战争的,也就是说,未来三月内,淮阴是绝对安全的,什么都不用做,坐享其成就行,可燕昌走了,偏偏这个时候就这么走了? “不对劲,不对劲,传我军令,咱们也准备一下,随时撤军。”陆仟只认为,莫非是燕昌得知了倭寇即将大举入侵? 别说。 有这个可能。 虽然潜意识里大家都认为,秋收阶段,是最和平的时期,连动物尚且知道不能在水源厮杀,何况人呢?再说,东瀛人狡诈,不按套路出牌,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丧心病狂在这个时候出兵? 这时,有军士匆匆进来,行至陆仟身前,跪下行礼道:“启禀将军,探子来报,广陵倭寇于三日前动员超过兵马约十万,秘密赶赴紫竹林。” “紫竹林?”陆仟一愣,得到部将的汇报,更是深信不疑,“紫竹林是来我淮阴的一条路之一,他娘的,莫非东瀛人真就不讲武德,要攻打淮阴不成?” 陆仟骂完,又骂燕昌:“狗日的燕昌,你自己提前知道了军情,自己跑了,让老子在这里给你卖命,真他娘的畜生一个。” 接着,陆仟又忧心忡忡起来。 因为三日前倭寇就开始抵达了紫竹林,那么现在呢? 他们是不是秘密赶赴淮阴城各大县镇埋伏?就等打一个措手不及了? “将军,要撤兵吗?”副将也慌了。 十万倭寇啊。 他们也就几万人,再加上城内的几万散兵游勇,也完全抵挡不住。 陆仟很想说马上就撤兵,但他不能这么做,其一,东瀛人早就出发了,提前了三日出发,现在还没有所行动,估计是在埋伏,如果这个时候撤兵,无异于正中倭寇下怀,要么出去就遭到了东瀛人的埋伏,要么撤兵了淮阴就被倭寇占了,都是不划算的。 想通其中之缘由,陆仟当即表示,“不,我们不撤。” “将军,不撤?”副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仟豪气云天,哈哈大笑:“不走了,天下之大,何处为家?我等是军人,从桃止山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杀敌报国,我等是军人,军人当战死于边野,死在青山,葬在青山,天下青山都一样。我们走了,淮阴城数十万百姓当如何?燕昌走了,我们就更不能走了,这次,当与淮阴共存亡。” 第25章 蝗灾虫患 第115章 蝗灾虫患 自袁棘出卖消息后,千鹤子发兵十万围剿紫竹林,姜子期不知所踪,三百传教士死伤七七八八,万毒散人程九姜也没了踪迹,唯有陈词和张巧巧被俘,还有不下十名传教士被活捉,这场突袭,十分顺利且完美。 地牢。 暗无天日。 滴答,滴答。 陈词听到水声,幽幽醒来,他记得,那日的夜里,火光冲天,竹林被付之一炬,大火蔓延数里,直到江畔。 他刚苏醒,就听到了脚步声。 还不止一人。 须臾,一群人大踏步走来,为首者,赫然是本间千鹤子,她保养的很好,年过半百,半老徐娘,尤其是穿着盔甲,英姿飒爽,十分惹眼。他身后跟着几名东瀛军官,还有一低眉颔首的阴沉男人,陈词看清此人容貌,暗骂一声,是袁棘! “唔,当朝驸马,论起大凉的皇亲国戚,就数你,混的最差了,这般英气的年纪,却这般狼狈。”千鹤子点评,满脸鄙夷。 陈词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袁棘,缓缓吐出两个字,“国贼!” “袁先生,让你暴露了,真是不好意思,这骂名,你怕是洗不掉了。”千鹤子调侃了一句。 袁棘态度依旧谦卑,“大帅说哪里话,某也有某的利益,一时的骂名算得了什么,比起公主的安危,老奴就是死,也无憾了。” 他说的一本正经。 千鹤子却是冷笑,心想大凉人就是这样,装模作样。 陈词一愣,公主之安危?什么安危? “你在说什么?” “什么公主?” “什么安危?” 陈词一连串询问,有些焦急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和公主虽只有夫妻之名,暂无夫妻之实,但这番分别,一直是陈词心中的愧疚。 袁棘叹息道:“驸马爷,出卖你的位置,实在是我不愿看到的,但监国有令,无论如何也要救回公主,不能让她落入东瀛人之手,卑职也是无奈之举,只好出此下策,用您,来换取了公主殿下。哦对了,现在公主殿下已经抵达青州,相信再过些时日就能安全到达京城,您也不想公主殿下身陷囹圄吧?” 陈词松了口气,笑了笑,“素闻传教士对朝廷深恶痛绝,你乃是传教士之一,门生三千弟子,遍及十四州,为何也当了朝廷的鹰犬?” 面对陈词的冷嘲热讽,袁棘轻笑道:“驸马爷说什么话,您被传教士威逼利诱,视作傀儡,卑职可是日思夜想,也想把您救出来,您是皇亲国戚,是大凉的主人之一,莫不是和传教士走动了几日,信仰坍塌,发生了变化?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陈词还欲说话,千鹤子早已不耐烦了,她最看不惯大凉人文绉绉的阴阳怪气,不如真刀真枪的干,便一挥手,“好了,少说两句。陈词,本帅只给你两个选择,一,生不如死;二,享受荣华富贵,当吴州的领袖,选吧。” “大帅,什么时候你们倭寇也会说漂亮话了?”陈词似笑非笑,什么领袖,无非是像越王一样当走狗傀儡。 千鹤子强压怒火,只是看着陈词。 陈词无奈,叹息道:“若能生,谁愿死?” “松绑。” …… 太安二十四年,七月二十日,蝗灾席卷下相,往淮阴和海州方向奔进。 驸马爷陈词公然倒戈、投敌卖国的消息被千鹤子散布了出去。 本间千鹤子决定,在太安二十四年八月一日,举行加冕大典,拥护陈词为吴王,此消息传出,天下哗然,吴越震动,议论纷纷。 关于陈词投敌,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陈词出卖了传教士的位置,以至于东瀛人发兵十万,围剿传教士,最终因为陈词剿贼有功,获得了东瀛人的认可。 有人说是东瀛人活捉了陈词,软禁了他,想利用陈词驸马爷的声望,取得对吴州地区名正言顺的统治地位。 有人说是陈词贪生怕死,主动卖国,只为了在乱世中不至于那么苟且。 总之,说法万千。 …… 淮阴城。 等待了十日,始终不见倭寇来犯,陆仟悬着的心总算是沉了下来,有士兵汇报说是倭寇从紫竹林退兵,接着又传来倭寇在紫竹林围剿了传教士活捉了陈词的消息,陆仟才明白,原来倭寇并非是为了攻打淮阴而大张旗鼓。再后来,他得知了下相受灾,徐州受灾,蝗虫马上要袭入淮阴了,陆仟也才明白,为什么燕昌丢城而走,现在他心情烦躁。 他断然不相信陈词会投敌卖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东瀛人囚禁起来了,东瀛人想利用陈词,获得暂时对百姓的合法席位。 其二,他也开始摇摆不定,心想该不该效仿燕昌,也弃城而走? 但旋即,陆仟否定了这个提议。 前几日他才许下豪言壮语,说出死在青山便葬在青山的那句话,如今自己遇难而退,将士们如何看待自己?淮阴百姓如何看待自己? 若真一走了之,说不定背后无数人戳他脊梁骨,视他为贪生怕死的小人,和燕昌之流没有任何区别。 “传我军令,命各部军团整军,除虫救稻。” “遵命。” …… 夜色寂寥。 今日的月格外之圆,一轮银盘悬于半空,泛着淡黄色的光晕,如水中花。 陈词轻叹,来到这方世界时,他意气风发,自诩为人中龙凤,想凭借其一腔孤勇燃烧其野望,实现其满腔的军事抱负和政治理想,然,短短两年,遭逢变故,一下子压垮了他的脊梁。累,太累了,陈词多想,这一切只是黄粱一梦,什么穿越,什么战争,什么狗屁,都是扯淡,他应该躺在医院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寸步难行,任人摆布,沦为傀儡,被人唾弃。 这时,房檐略微松动了一下,有一蒙面黑衣人悄悄爬了上来,倏忽间一个瞬移,身法刁钻,直接出现在了陈词面前,陈词瞳孔一缩,暗淡一声好精妙的身法,那黑黑衣人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陈词默默闭上嘴,收敛惊愕之色。 那黑衣人纵身一跃,无声无息跳进了屋内,然后娴熟的关上窗户,来到座位上坐下,端起茶杯自顾自痛饮三大碗,打了一个饱嗝,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见陈词直勾勾盯着自己,黑衣人缩了缩脖子,笑道:“驸马爷,可算找着您了。” “你谁?”陈词略有警惕。 此人来路不明,如今又是深夜,要知道,这里是吴王府深处,王宫外就驻扎有接近八千倭寇,府邸内外,天罗地网,不知暗中潜伏了多少东瀛武士,任凭一个纵横江湖的一品侠客闯入,也断然不可能活着出去,此人其貌不扬,如何能来这阳间鬼门关? 黑衣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满脸胡茬十分平凡的脸,微微一笑,抱拱手礼,“驸马爷,小的江湖诨名‘小泥鳅’,姓张名籍,特奉姜先生之命,来王府救您于水火。” 小泥鳅,张籍? 陈词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若有所思,早听说姜子期身边高手如云,有一绰号名叫小泥鳅的好汉,自幼拜入其盗圣门下,洗得一身轻功真传,号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扬言只要给足了筹码,连皇后娘娘红事用过的丝绸都能偷到。当然,这话有些夸大其词了,但从眼前的情况来看,此人武艺算不得什么,甚至不入品,但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摸进王府深处,见到陈词,足以看出此人的不凡。 “救我?呵呵,救我何干,在此地,有吃有喝,你还是回去转告你们姜先生,让他自己注意点吧。”陈词冷笑。 姜子期? 陈词看得清楚,此人就是十足的伪君子,他坚信,像姜子期这样的百家人都是打着匡扶社稷开创盛世的幌子,心里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连袁棘都是三面贼,何况姜子期呢? 姜子期无非是利用他的身份,正如本间千鹤子利用他一样,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被束缚在笼中的鸟儿,没有自由。 小泥鳅一愣,还欲说话,陈词一挥手打断他,“你走吧,如若不走,我便叫人了。” “驸马爷,您真打算一意孤行,投身做贼?驸马爷,若丞相大人泉下有知……” 陈词目露凶光,瞪了他一眼,“滚开,你们也配说贼?啧,贼喊捉贼是吧?” 张籍见陈词心情不好,也不敢耽搁,说了一声保重,推开窗户,飞身离去,消失在夜幕。 当晚,张巧巧被救走。 本间千鹤子雷霆震怒,下令封城,掘地三尺也要把百家逆党找出来,三日之间,不知多少无辜群众被牵连,他们或多或少和传教士有过接触,甚至还私自让传教士在他们家中逗留,三日,斩首接近千人,千鹤子的理念是,宁珂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 该事件也震慑了广陵百姓。 在这之前,广陵沦陷,不论是松井易死后,东条五郎占据广陵,还是后来上杉祁空降广陵,再后来林孤命会战爆发,一直到现在,千鹤子亲临广陵。广陵的百姓都没放在心上,在他们眼里,不管是吴王掌权,还是倭寇当道,无非还是过日子,只是换了一个人交税,直到见识到了千鹤子的残酷凶狠。 这个老女人,不是善茬。 这正是千鹤子乐于看到的一幕,不仅如此,她还贴出告示,痛斥传教士的无耻行径,凡广陵百姓,只要找出和传教士有过接触的人,皆有赏赐。告示一出,广陵百姓先是沉寂了一下,接着沸腾了,有人半信半疑举报了和自己平日里不和睦的死对头,结果当晚就得到了十两白银的报酬,然后眼睁睁看到那个闲暇时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欺负自己的仇人被砍了脑袋。 人心是复杂的。 有一个就有两个。 以前吴王掌权时,若是遇到案子,得打官司,当堂对质上许久,东瀛人来了就不一样了,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认准了你,那就推出去砍了,不给半点机会。 又是十日。 广陵城内,因为互相猜忌检举而无辜惨死之人,有上千人,人头滚滚。 发展到了现在,人们可不管对方是不是和传教士有接触,甚至相当一部的人连传教士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他们借助倭寇的屠刀,陷害自己的仇人,平日里积压的怨念一下子爆发出来,相当恐怖。 在百姓炸开锅的时候,本间千鹤子收到了一份来自吴北地区的军情。 据悉,从皖州的蝗灾虫患,不知什么原因,竟进了吴州境内,波及数个郡,最终虽被治理完毕,但北方诸郡,损失惨重,田地间,稻穗被啃食一空,这个秋天,将无稻可收,这个东条,将无粮可食。 原本,发生了这种事情,千鹤子应该欣喜若狂才对,没了粮食,北边的那些乱军,就不攻自破,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人断了粮谷,马无了草料,战争必败无疑,更何况,北边虽兵多将广,但彼此之间互相提防,没有实权领袖整顿全军,形如散沙,不足为虑。 但是。 恰巧。 即将要秋收了。 北边都没了粮食,那些灾民,那些当兵的,眼里对南边倭寇掌控的未受虫患侵袭的土地垂涎三尺,眼红不已。 他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虽然,动物都知道尚且不能在水源厮杀的道理,但,现在的情况是,北边的上千万老百姓没粮食吃了,军队有粮食,但也支撑不了太久,他们如果不为老百姓解决粮食问题,饿昏了的人,那就不是人了,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吃人的魔鬼,他们能把北边的军队吃干净,如果他们不帮老百姓解决粮食问题,其一,会面临千万人的动荡和秩序问题;其二,自己也没了退路,无过冬之粮。 千鹤子盯着天,此时,一览无云,晴空万里。 “该死,混蛋!” 她暗骂一声。 宫本茂说道:“大帅,末将愿率十万大军北方,组建防线,将北边贼寇抵挡在防线之外,不让他们进入吴南土地半步,为秋收提供充裕的时间。” “不够,光你一人,断然不够,十万大军,怕是也不够。” 她预计,北边的军队,包括吴北军各系军阀、燕昌领导的部队,桃止山义军,以及几股农民军,总计兵马不少于二十五万。 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他们不惜代价之战,宫本茂一定守不住。 奈何。 千鹤子又不敢把全部兵力派遣出去,不然几郡势必会乱了秩序。 “你即刻传我军令,命金陵、海陵、润州、苏州军各部抽调半数以上兵力,北上组成防线,宫本,你则亲率五万大军前去会盟,切记,此战不管结果,哪怕拼到最后一个士兵,也要坚守到秋收的最后一刻。” 第26章 徐州兵变 第116章 徐州兵变 “末将定抱必死之决心,誓死效忠天皇陛下。” 宫本俊作揖,语气坚定,铿锵有力。 他心中的血液在翻滚,似要沸腾,那是一种属于武士的荣誉在召唤,他不仅要以此役来证明自己的武学,也要用军功来报答本间千鹤子的知遇之恩。从东瀛乘坐战舰抵达吴州,他没有一刻不想深入前线,骑上战马,手持长刀,去那疆场上挥洒自己的血汗,要与敌将一教高下。 本间千鹤子严肃地看着他,走上前,轻轻抚摸住他的肩膀。千鹤子一生为嫁,她是女强人,独当一面的女将军,没有人能驯服这样的野马,她自傲、自负,也不屑于用婚姻来束缚自己,女人对镜贴花黄,上马亦能杀贼将,她要证明,谁说女子不如男?对于宫本茂,千鹤子视若己出,等同于自己的孩子对待,此役之重要,不言而喻,她希望宫本茂活着,好好的活着,但身为盟军大帅,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换做轻飘飘一句:“我等你凯旋。” 这一刻,宫本茂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心里暗暗的想,对于此战,他虽没有必胜之把握,但如果可以,他愿意用生命为代价换取胜利的机会。 ……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又因为北边几郡的情况,本间千鹤子不得已放弃举行加冕大典,但消息已经颁布出去,百姓心里知道,陈词将成为下一任吴王,一个由东瀛人肆意操控摆弄的傀儡吴王。 罕见的。 这一次,吴南噤声,没人议论。 上一次习深轰轰烈烈的卖国行为,最终倒戈,以生命为代价,歼灭倭寇十余万人,这一次,谁也不知道陈词是不是也佯装投敌?再说,他本来就是被倭寇绑来的。 当然,除了这些原因,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百姓意识到了千鹤子和上杉祁的不同,她凶残,暴虐,不讲律法,不留情面,如果这个时候因为他们的议论把陈词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作为倭寇扶持的傀儡,会不会也无奈地协助东瀛人进行惨无人道的殖民统治? 人们不敢赌。 有一东瀛士兵送来一件黑锻蟒袍,语气毕恭毕敬,让陈词好生休息。 看着这身蟒袍,陈词心中百感交集,穿上了它,那可真就是遗臭万年了,说是象征权力的蟒袍,不如说是一身狗皮。北边的虫患,陈词略有耳闻,如果这件事背后是朝廷在推波助澜,那未免太冷血了,可以想象,不知有多少灾民要死在这个冬天。朝廷这一步棋,不仅将无数百姓推向深渊,还将原本想坐岸观火的各路军民也都不得不抗倭了。 今日,陈词罕见的有了自由,在本间千鹤子的授意下,用三百全副武装的东瀛悍卒的保护下,他必须要巡游广陵,然后回到故地桃源镇,看望父老乡亲。千鹤子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广陵百姓见到陈词的模样,也让百姓知道陈词的确是成了吴王,再加深印象,再者,安抚民心,即将要打仗了,千鹤子不希望看到城内百姓骚乱,响应贼军。 陈词穿戴整齐,就看到大殿外走进来一帮人,为首者赫然是千鹤子,她隔着老远就布满笑容,“不错,不愧是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当朝驸马,有气质。” 陈词面无表情。 “哦对了,以后你就是吴王了,不再是什么驸马爷了,你还年轻,路还长,当以事业为重,哦对了,你这个年纪我也知道,血气方刚,榻上没个女人暖床怎么行?” 千鹤子说完,陈词莫名起了寒意,一脸警惕地打量着她,心想这老娘们打什么歪主意,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现在他是吴王,千鹤子是盟军大帅,她不会想什么珠联璧合? “你想干什么?” 千鹤子微微一笑,看着陈词,十分满意,“别紧张,大王,大王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我也是从年轻时期过来的,你这个年纪,夜里没个暖穿之人怎么办?马上冬天来了,更应该如此,我呢,就特意给大王物色了一个王妃,是我们东瀛的贵族,绝对配得上你。” 陈词懵了。 搞什么鬼?还送老婆? “大王,这老婆,你要是不要?” 陈词懂了,心中冷笑,看来这群东瀛人是要把自己捏的死死的,还不惜赐婚,想用婚姻束缚自己。 “我能说不要吗?”陈词幽幽开口。 千鹤子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大王,时辰不早了,出发吧。” 陈词叹息。 他开始思考现在的处境,该如何是好? 眼下,谁能救他? 出了王府,陈词坐着一匹胭脂宝马,身后跟着三百悍卒,可谓是风风火火,招摇过市,从王府出发,驶入街道,无数百姓抬头观望,纷纷跪倒一片,高呼大王万岁。陈词看着这些百姓麻木的神色,黯然,广陵依旧繁华,可却是换了主人,街道上曾经小孩追逐打闹的场景不见了,泼皮打架斗狠的场景消失了,连叫卖的小厮,也不敢大声吆喝。陈词一时间有些恍惚,如同置身一副寂静诡异的画卷,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一股绝望和麻木。人是群居动物,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不应该是这样死气沉沉,他觉得,这不是城市,而是一片牢笼。 这时,陈词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熟悉身影,他浑身震悚起来,定睛一看,激动万分。 只见有一酒肆前,圆木下,躺着一老疯子,此人蓬头垢面,满头银发,穿得破破烂烂,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乞丐,陈词看他的时候,老疯子翻了个身,惬意的打着呼噜,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睡的十分香甜。 陈词翻身下马,不顾身后紧张的士兵,三步跑了过去。 由于他的举动太过突然,不仅把那些士兵吓了一跳,也把老百姓吓了一跳。 三百悍卒都纷纷下马,跟上陈词,生怕他趁机溜了。 百姓见陈词往他们这里走来,也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以为是自己以前重装了这个新吴王,他来报仇了。 但等两帮人看到陈词是走向一个蓬头垢面的老疯子,不由都松了口气。 士兵们心想,莫不是陈词这么快就进入了状态,要开始主动拉近和底层百姓的关系了,打感情牌? 百姓心想,难道这个吴王是做样子给他们看?无非就是位高权重者体恤民间疾苦的戏码,老百姓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接下来。 他们震惊了。 陈词竟然跪下了,拉着老疯子的手,轻轻呼唤道:“师父,师父,你醒醒,你醒醒……” 士兵们不明所以。 老百姓们瞠目结舌。 这一幕相当诡异。 整条街,都寂静了。 “唔……” 老疯子模模糊糊中,呻吟了一声。 陈词热泪盈眶,当看到老疯子的这一刻他就绷不住了,泪水在眼中打转,现在直接喷涌出来,老疯子浑身酒气,估摸着昨日是喝嗨了,被陈词这么摇晃,也没醒来的迹象。 “大王,时辰不早了。” 有士兵用蹩脚的大凉语言提醒到。 陈词松开老疯子的肩膀,抹了抹眼泪,点头。 …… 徐州城。 有属下回报,说是徐州范围内的良田大都被蝗虫损害,所剩不足三成,颜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第一时间下令调遣了八千兵马去强行占据了这些良田,对外宣称说是保护粮食,当然,此举是稳住了氏族势力。 大凉帝国的土地制度是国有制和私有制。在四百多年前,姬无涯定下江山,分封了诸侯,土地本质上属于帝国,不管是个体还是王侯,都需要向户部缴纳一定的国赋。这些诸侯,在四百多年间,也赏赐或者分出去了不少的田产,而那些掌握田产的人,就成了氏族阶级,也有许多流落在外个体经营的田产,但都是少数。徐州受灾后,尚且留存的田产,有三成是属于徐州城经营的,有五成是氏族阶级的,另外两成,则是百姓拥有。但不管土地是谁拥有的,粮食都是农民劳作耕种出来的。按照规定,这些老百姓是能拿到一定份额的,剩下的,要么归徐州府库,要么归氏族势力。 军中有传言说是有氏族势力勾结了颜跃,陪着笑脸,贿赂了不少真金白银。 不管怎么说,颜跃下令派兵武装接管这仅剩的田产,都惹了民怨。 本来今年就受灾了,要是当兵的还来掺和一脚,该怎么办? 颜跃也是焦头烂额,刚刚,又有士兵来回报说是百姓和士兵发生了冲突,出现了死伤情况,颜跃闻言,怒火中烧:“什么?伤亡?死了多少人?” 士兵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回答:“将军,许多县镇赋发生了千人规模以上的暴乱,我军昨日总共阵亡于冲突中的有三十多人。” “放肆!反了天了!”颜跃一拍桌子,面目狰狞。 士兵哆嗦一声,低下头。 颜跃阴沉着脸,立即下令道:“传我军令,凡参与暴动者,不管老弱病残,一律视为反贼,皆以武装镇压,格杀勿论。” 士兵有顾虑,“将军,许多军团中的士兵,不乏新招纳的,他们大都是农民出身,参与暴动者,甚至有他们的亲属,此举怕引发哗变啊……” 颜跃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现在他没什么选择,一挥手,不容置疑道:“这是军令,军令如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胆敢造反者,斩立决。” “遵命。” 士兵刚准备退下,就听副将摆手叫住了他,“等等。” 颜跃盯着沙盘上的地形图,陷入了沉思。 实际上,他也是有苦难言。 副将走过来,微微一笑,“将军,我有一计。” “哦?讲来听听。” 副将说到:“将军,想要破除眼前的窘迫,您只需这么做,如今受灾后,田里没了作物,老百姓有苦难言,就盯着那点田产,游行示威也是正常的,咱们要是实行武装镇压,可就彻底失了民心,说不定真能引发军中哗变,不妥。” 颜跃不语,他当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武装镇压是下下之策,他也是被逼无奈。 “将军,您可起草文书,贴示徐州百姓,只要说明这些粮食都将作为全郡百姓应付冬天的赈灾粮即可。一旦老百姓知道咱们没有放弃他们,就不会闹了,说不定还会主动维护治安。” 颜跃瞻前顾后,“可这样,我岂不是得罪了另外一批人?” 副将会心一笑,“将军,穷人多,富人少。” “唉,可是……”颜跃还有一句话没说,他还有顾虑,那就是徐州一城六县十八镇,不少于二百多万百姓,那就是二百多万张嗷嗷叫的嘴,就这么点粮食,还要养活军队,又要养活百姓,根本不够吃的,就算勉强够吃,他还怎么捞钱?换言之,颜跃舍不得粮食去养百姓,他有一种冲动,想放弃徐州了,只是良心上过不去。 习深死后,颜跃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但这些话显然不能跟其他人说。 …… 徐州。 林孤生因有武艺傍身,之前颜跃扩军,正是用人之际,反正也都是临时军团,又是战争时期,没有之前那样复杂繁琐的手续,人员调动频繁。林孤生虽然是京城第一纨绔,文不成武不就,被人戏称为尊贵血脉里的一滩烂泥,但出身武门,虽没什么扎实的功底,但靠着林氏精妙的心法秘籍,林孤生也有不错的身手,在前几日的临时军团比武大会中,拔的头筹,被破格提升为副提督旗主。 还是那句话,因为是战争时期,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讲,人员调动频繁,林孤生这个旗主,连象征军衔的配剑都没有。 提携他的旗主将军也是有私心的,是看中了林孤生的满腔孤勇和正义感,这样的年轻人最好糊弄,只要给他一顶官帽,就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林孤生刚收到凋令,让带兵去镇压暴徒,许多士兵得知消息后,都焉了,颇有怨词。 事实上,昨日他们就去参与了镇压暴乱。 军中许多人都在埋怨,军心涣散。 有士兵说:“老子们投军报国,是来杀倭寇的,不是关起门欺负自己的父老乡亲的。” “他娘的不干了,本以为当兵是去保护亲人,现在倒好,拿起武器来残害我们自己的亲人了,这和倭寇有什么分别?” 一夜之间,已经有好几人跑了,当了逃兵,但被人抓了回来。 第27章 安城鸣子 第117章 安城鸣子 帅府雄踞岐山,林氏乃是天下四大武门之一,和皇姬姓,敦煌东方氏、雪国燕氏并立,这一代的林氏家主,更是被誉为“武宗”“军神”“战神”。林孤生出身武宗,有浓郁的家国情怀,是正儿八经的民族主义,如今他偷偷离开中州,来到这千里万里之外的吴越,只为了凭借军功荣归故里,让昔日那些背地里咒骂自己的人看清楚,我,林孤生,也是真男人! 军中的哗乱,自然落到了林孤生耳畔。 副将李阳不忿道:“将军,我是粗人,是穷苦人家,我来投军,是来杀敌的,是去打倭寇的,不是拿起刀,对准养我育我的乡亲们的。将军,我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但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中州人,有学识,有韬略,我就跟你摊牌了吧,这兵,不当也罢。” 大营内,许多军官响应,都对上面的军令颇有怨言。 林孤生笑道:“诸位将士们,实不相瞒,我林岐不远千里万里,爬山涉水,好不容易来了徐州城,也是和你们一样,是来打倭寇的,而不是欺负老百姓的,他娘的颜跃,贪生怕死,中饱私囊,蝗虫来了,不思如何救灾,他娘的倒好,眼睁睁看着蝗虫吃完了粮食。咱们投军报国,本就没什么军饷,他颜跃倒好,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中饱私囊,借着战争名义,大发横财,格老子的,诸位,我等都是有志者,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副将大笑一声,高声道:“将军,你说怎么办吧,我他娘是一天都不想跟颜跃卖命了,你若反他,我必随之。” “倭寇是吃人的猛虎,颜跃何尝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与其助纣为虐,不如反了,我等愿意追随将军!” “好!” 当日,林孤生召集千余部众,召开誓师大会,策划徐州内战。 颜跃的军团构成极其复杂,有颜跃自己的亲信部队,原隶属于徐州军团的两个军,总计步兵一万三千人,骑兵一千,是徐州军精锐部队;一部分是从淮阴、下相、瓢城等地来的溃兵编制,约四个旗;一部分是原先的徐州六县的守城军,约六个旗;一部分是最近招纳的新军团,约有两个军,兵力超两万三千人。 林孤生兵变后的第二天,徐州新军团内部发生重大骚乱,许多人都第一时间响应,除此之外,除了颜跃的精锐部队,其余各支兵马都响应了哗变。 …… 淮阴。 淮阴受灾的情况和徐州大相径庭,所剩未受灾的田产,也只剩余四五成。 陆迁得知了此事,积极进行了救灾,勉强为老百姓挽回了局面。前日,淮阴有名的几位氏族富商找到了陆迁,委婉说今年受了灾,他们愿意缴纳更多的赋税,甚至以私人名义对陆迁的军队实行了募捐。这些富商的目的是害怕陆迁强人所难,以武力胁迫,抢夺粮食,给予穷人。自古商人逐利,要是让陆迁真的把粮食赠给了老百姓,那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年?对此,陆迁没有任何表示,笑吟吟接待了富商们,收了他们的好处。 结果第二天,就有富商来见他,主动把良田交了出来,又说自己昨日思来想去,觉得眼下是灾年,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不能见死不救,不然到时候老百姓都盯着他们,秋收的时候有风险,与其等着到时候被哄抢,不如把粮食主动分下去,为了避免秩序问题,就把粮食交给了陆迁。 陆迁坦然受之。 尽管如此,淮阴今年的粮食还是不够吃的。 这时,徐州城内乱的消息传来了。 有探子来报,说是前几日徐州军中出了一个年轻将领,此人武艺非凡,带着千人造反,许多人响应,短短一日,徐州六县有一半都宣布与颜跃势不两立,甚至连颜跃自己的精锐部队内部也出现了奸细。 陆迁叹息,“看到没,不管什么政权,失了民心,就是这样,咱们要吸取教训啊。” 副将深以为然。 “咱们桃止山为何能屹立不倒十几年,在闽粤两州大军围剿十余年之久,依旧能茁壮成这般?” 副将不自觉傲然笑道:“当然是咱们桃止山义军爱民如子,桃止山周边地区百姓深得我军庇佑和照顾,我们和百姓打成一片,他朝廷大军算个卵?” “不错。” 陆迁背负着手,来到沙盘前,与此同时,沙盘上原先是军事布防图的模样,现在转变成了残留的粮食田地,他说道:“传我军令,咱们又要走老路了。” 副将闻言,先是一惊愕,旋即狂喜。 所谓的老路,那就是桃止山的口号,“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当晚,陆迁调大军秘密赶赴各氏族豪宅,除了今天主动过来愿意把田产交出来的富商,其余人都没有幸免于难,一家上百口人,除了家丁丫鬟,连他们豢养在宅内的一两百门客,都惨死在了义军刀下。 次日一早,淮阴城,人心惶惶。 一夜之间,包括淮阴城在内的六县,被灭门的氏族超过二十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无数百姓茫然的自发来到街上,就看到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桃止山义军井然有序进了那些富人的庄园,搬空了粮仓,打包了金银,连锅碗瓢盆都不放过。老百姓们心里着急,还以为桃止山义军终于露出了爪牙,更有甚者,直接开始唾骂桃止山义军,认为他们不愧是土匪贼军,这么快就暴露出了自己的野心,现在是富人,马上就会轮到穷人了。但是这个顾虑很快就被消除了。 因为中午的时候,淮阴各地都贴出了告示,安抚民众。 陆迁更是亲自登上城楼,表示桃止山义军对此次行动负责,除此之外,还对外说此举是劫富济贫,是为了让淮阴城的百姓有机会度过这个冬天,百姓闻言,无不欢呼雀跃。 就算如此,淮阴也知道,就这点粮食,根本就不支持百姓度过这个冬天的,还是会有数以万计的百姓要被饿死。 …… 吴北乱了。 燕昌高瞻目远,早早离开了淮阴,也撤离了海州,临走时还洗劫了一波,赚的盆满钵满,不必再为粮食发愁了,剩下的,只需看热闹就行了。徐州兵变的事情,传遍了北边几个郡,没人援助,都在观望,颜跃的人品不怎么样,口碑也实在不敢恭维,落得这个下场,是所有人都预料到的。 八月十五日。 有消息传出来,颜跃的副将兵变,颜跃可谓是众叛亲离,被人五花大绑,捆到了城头,被斩首示众。 至此,徐州持续半个月的混战落下了帷幕,出现了十几支大小不一的军队,各自为政,都管控了区域,本以为,这次徐州的混战应该是几败俱伤的局面,最终会被其余郡的捡便宜,却不想,在颜跃死后,徐州第一时间停战,民怨停止,组成了徐州军临时联盟。 颜跃虽死,但问题还没有解决,粮食危机依旧存在。 …… 广陵。 陈词“视察”了广陵后,衣锦还乡,小住了几日,他看到了乡亲们异样的眼光,没有说什么。 本间千鹤子对陈词相当重视,这一路,三百东瀛武士贴身保护,一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陈词没有半点自由。 回到广陵后,千鹤子第一时间组织了一场宴会,邀请了广陵城内的各大将军,还有许多商贾氏族阶级的权贵,看着这些人假惺惺的恭维,陈词心中冷笑,只说自己不胜酒力,不想饮酒,他这辈子,除了上杉祁,就没和其他东瀛人饮过酒,也不屑饮酒,整个东瀛,除了上杉祁,他看不上任何人。 酒宴上,觥筹交错。 陈词注意到千鹤子身侧坐着一穿着和服的精致女人,论颜值,她生的一副好皮囊,面容姣好,有闭月之姿,羞花之容,三分拘谨,三分羞涩,三分惹人怜惜,绝对担当得起美人的称号,这样的美人,不是蛇蝎毒妇就是贤淑良妻。陈词在看她的时候,那个女人也在看陈词,她嫣然一笑,然后低头,陈词默默看向酒杯,心想,莫非这女人就是千鹤子说的给自己找的老婆? 一开始,陈词认为这个女人可能是千鹤子的亲戚,比如说她的妹妹、侄女什么的,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酒局到最后,千鹤子一挥手,遣散了舞女,指着自己身侧的温婉女人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东瀛内阁参议大臣的小女儿,哦对了,她也是我的侄女。” 众将军和富商都夸张的赞叹起来,连带着把本间千鹤子说吹捧了一遍。 女人爱美,位高权重掌握生杀大权的千鹤子也一样不能避免世俗,本间千鹤子心里暖洋洋的,等一番吹捧后,他看向客席首位上的陈词,笑道:“大王,我这侄女,不知配不配得上你?” 陈词喉咙一干,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只是没想到本间千鹤子是真的下得去这个血本啊,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能成为她的棋子。 本来,最开始千鹤子是只打算利用陈词的,甚至等秋收后,会杀了陈词,借机策划发动与朝廷的战争,然而,现在没机会了,其一,公主回了京城,陈词虽然是当朝驸马爷,丞相之子,但地位比起公主,实在差得太远,更何况辛无忌都被抄家问斩了,陈词也就无足轻重了;其二,东瀛需要取得在吴越的合法席位,就必须要扶持傀儡,放眼吴州,除了陈词,还真没有第二个选择。为了让陈词踏踏实实成为他们的傀儡,她就下了这么一计猛药。如果陈词娶了东瀛人,还是东瀛内阁大臣的女儿,他将再无退路。 千鹤子也有自己的私心,她认为,东瀛拿下吴越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大凉地方军队的负隅顽抗,迟早会被彻底打败,她要在为自己的试图铺路。战争结束后,她要增加自己的影响力,不论是在吴越,还是在东瀛,不论是军府,还是内阁,扶持陈词为王,稳赚不赔。 陈词点头:“配得上。” 此言一出,本间千鹤子愣了一下,她身侧的女人娇羞地低下头。 什么鬼? 千鹤子觉得,陈词是一块硬骨头,软硬不吃,没想到答应的这么爽快? 这弄得她都不自信了。 本间千鹤子半信半疑道:“那大王可愿娶她为妻,纳她为王妃?” “吴州什么时候是我说了算了?”陈词讥讽。 本间千鹤子干笑一声,“大王说哪里话,你是吴王,自然是你说了算,若你实在不愿意,那便算了。” 陈词嘴角上扬,“有何不愿?素闻东瀛女子娇小玲珑,温婉贤淑,只是大凉禁止通婚,如今大帅给这个机会,有何不愿意?” “大王真的愿意?” 陈词反问:“怎么,你不愿意了?” 本间千鹤子皱眉,心里摸不准陈词是什么意思,便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挑选一个忌日,操办了婚礼吧。” “我看算了吧?”陈词摇摇头。 千鹤子更加不解。 陈词似笑非笑道:“现在是战争时期,今年收成也不好,当一切从简才对,依我看,不如现在就交换订婚物件,以在场之人做个证人,免得我以为,大帅是开个玩笑,喝多了酒说的胡话,转眼就忘了。” 本间千鹤子有些生气,陈词这话的讥讽意味十足,让她十分不爽,当即道:“有何不可?本帅向来一言九鼎,来人,抬酒来,大王真这般急切,喝个交杯酒如何?” “哈哈哈,喝了交杯酒,算结婚吗?” “自然算。” “上酒吧。”陈词大大咧咧挥手。 千鹤子铁青着脸,心想不管陈词玩什么花招,既然同意了,那就跑不了了。须臾,有人抬来了酒坛子,给陈词倒满,陈词端起酒杯,冲那勾了勾手指头,满脸戏谑道:“小娘子,来啊,你家姑姑方才说了话,把你嫁给了我,过来,陪我喝一杯。” 陈词的形象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就像是去习惯了勾栏听曲纸醉金迷的纨绔少爷耍酒疯那样。 “鸣子,去吧。(东瀛语)”千鹤子轻声说道。 “嗯。” 本间千鹤子看着这一幕,更加看不透陈词,不过无所谓,不管是酒后耍疯还是胡言乱语,既然陈词敢娶安城鸣子,那他就得这辈子都当东瀛的傀儡,任由她摆布。 第28章 风雨飘摇的帝国 第118章 风雨飘摇的帝国 安城鸣子父亲是东瀛内阁的参议大臣,是右翼分子,是鼓吹战争的狂热信徒。出身在这样痴迷武士道的家族,女人的命运是很可悲的,一切都为战争服务。如果刚烈点,努力点,像千鹤子这种,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要么嫁给某个将军,为茁壮家族而努力。鸣子娇羞着走来,大大方方举起酒杯,陈词见状,也不扭捏,笑呵呵的伸出手,顺势就刮了刮她的鼻尖,一挑下巴,邪魅笑道:“是个美人胚子。” 鸣子娇羞地低下头,娇滴滴道:“大王,请喝酒。” 她说的是标准的大凉语言,字正腔圆。 陈词心想,这样的女人别看外表柔弱,实则心思缜密,绝非常人,但表面上,陈词不动声色,顺势将她揽入怀里,贴近了脸,几乎是唇对唇,陈词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沁人心脾,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挑逗道:“听说东瀛女子温柔,活好,又润,一直不曾知道,不知今夜可否与本王同床共枕否?” 二人态度暧昧,说悄悄话,众人都没听到,但看到这一幕,都开始起哄起来,一边说着恭贺声,东瀛的将军也在调侃。东瀛人保守,千鹤子看到这一幕,发现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陈词,莫非,陈词就是沉迷女色的登徒子?如果是那样,控制陈词就轻松太多了,就怕,这是陈词的伪装。 安城鸣子被陈词的一番话挑逗得红了脸,跟熟透的苹果一样,面红耳赤,低下头,语气如细蚊一样酥麻,“大王若是想,妾身当然愿意。” “哈哈哈哈,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二人一杯酒喝完。 千鹤子一挥手,做一个顺手人情,给安城鸣子使了一个眼色,说道:“既如此,你们二人好好接触接触。” …… 中州,京城。 今日这位为朝堂奉献半辈子心力憔悴权倾朝野的监国大人病了,卧病在床,小皇子在皇后的陪同下来看她。皇后娘娘实际上是很怕的,说白了她也是女人,娘家是落魄的贵族,虽和岐山林氏沾亲带故,勉强算是林破军的外甥女,但老元帅年事已高,谁也说不清哪天他就撒手人寰了,黄石年纪也大了,说不定哪天也去了,皇后心里空荡荡的,看着还没长大不谙世事的年幼儿子,皇后作为母亲可谓是操碎了心。出身帝王家,比之战场还要残酷,朝堂之上就是腥风血雨,就是暗潮涌动。 “老奴中了奸人的毒,此毒十分恐怖,能涅化真气,老奴怕是不行了。”黄石严肃道,他的状态很糟糕,气息起伏,生机在溃散。 皇后忧心忡忡,“此毒该如何化解?要……传御医吗?” “不,不行。”黄石有顾虑,御医,称三虚,此人不明不白,说不定和恭亲王有瓜葛,黄石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皇后轻齿朱唇,“那,监国,你该怎么办?” “此毒十分狠辣,老奴怀疑……先帝病逝的原因,怕也是因为中了这个毒,十之八九。” “啊?” 殿内,二人沉默了。 太安帝血气方刚,天命之年,在一次巡游中摔下了马背,从此就卧病在床,本身就非常值得怀疑,黄石在暗中一直调查,可惜三年过去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安帝生机溃散,最终奔赴黄泉,如今,轮到了自己了吗?此毒实在恐怖。 “娘娘无需担忧,此毒,暂时要不了老奴的命,支撑到吴越战争结束,足够了,届时,有老元帅的支持,小皇子殿下足够顺利登基了。” 黄石和蔼笑着,说起小皇子,这位杀人如麻的老太监,仿佛就看到了希望一般。 皇后眼眶红了。 …… 太安二十四年九月一日。 浩浩荡荡的秋收开始了,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在开始收割粮食,准备迎接秋天,度过冬天,又是崭新的一年,新年新气象。 这一日,淮阴城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会盟,来自徐州、下相、瓢城、海州的一百多位各方代表在此地召开会议。 原因无他。 受灾后,粮食不够,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发动战争,南下讨贼。 这一百多人,都代表了一路军阀,其兵力最少的,甚至只有一旗数量千人规模的打着义军旗号的山贼草莽,数量多的,比如燕昌的副将,正规军、杂牌军、农民军、山贼草莽,都有,甚至,有蛰伏的传教士也混迹在了人群中,他们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打倭寇,抢粮食,过冬天。因为粮食,他们前所未有的团结,统一了战线。 因为各镇兵马太多,总计数量却没多少,很难推举出合适的能独当一面的领袖,哪怕是燕昌也不行。 但又不能乱。 一乱,那就容易被倭寇逐个击破,最后一网打尽。 来到了淮阴,陆迁就要尽地主之谊,他将所有人都安排在了原先的郡守府,不能私自走动,然后开了好几天的会议,最终制定了方针,以淮阴以南五十里外的长龙谷为线,沿着该山谷,横贯东西方向组成战线,各部军团都要派兵,最终预计盟军起码要投入兵力不少于二十万人。 一场战争,即将要开始了。 而在西南益州,四世三公的霸主左怀玉也开始蓄谋战争,调集兵马约五十万人,展开了对西南益州的黔、渝、滇三地发动战争,有一统西南之野心。 桃止山的袁沛,也调集了大军二十万,和潜伏在闽州各郡的堂口分舵里应外合,分批攻打闽州。 北方长城防线,由三皇子领导的雪国军、冀州军和赵军组成的三十万大军也展开了和草原上崇尚萨满教的蛮夷爆发战争。 西域,敦煌,大皇子在西域王东方钰的支持下,率领西域军、山西军、并州军组成的三十万大军奔赴玉门关前线,与大漠戈壁滩上崇尚太阳神教的鞑子展开了一场血战。 大凉十四州,不论是北方草原,还是西域戈壁滩,沿海两州,还是西南高原,东南沿海,都在进行战争。吴越之战事,并非天下瞩目。 ……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不会在乎别人的死亡,别人的安危,他只在在乎自己。这类人掌握着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他们几乎是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掠食者,他们可以随意玩弄别人的生命,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他们什么都不缺。不缺钱,但却比穷人更迫切拥有更多的钱,他们疯狂敛财,尽管他们不缺,却和狗一样护食;他们也不缺粮食,宁愿粮食堆积如山在仓库烂了,被老鼠吃了,也不愿意拿出来分给穷苦人。这类人,叫做贪官污吏。 莫千尺就是这样一个贪官污吏。此人才高八斗,是太安初年的举人,在吴王府下做官,当了一县令,享受到了来自权力带给他的享受,他开始痴迷于权力,后来步步高升,慕容盛念他劳苦功高,曾最高任海陵郡守。吴王下令不抵抗撤军后,莫千尺不愿放弃自己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基业,后来偷偷溜走,等东条五郎率军进城后,他主动卑躬屈膝投诚,甘愿当牛做马,俯首称臣。如今他年过天命,依旧过得奢靡,娶了不知道多少房的小妾,连如厕也要用最好的丝绸,过着惬意的生活。 “当狗又如何?我会嗷嗷叫,当狗也得看品种,也他娘是一个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当的,江东百姓千万人,谁能像我一样知进退,识大体?”莫千尺这么沾沾自喜的认为。 他觉得吴王太愚昧了。 争口气有什么用? 命都没了。 他觉得死在越州的几十万士兵都太傻了,那么年轻,就这么死了,付出生命,能改变什么呢? 有时候,莫千尺也会钻研生命的意义,活了快一甲子了,他觉得,生命的本质就是活着,什么百世功名,千古霸业,万载功勋,都是扯淡,命都没了,说那些干啥?人活着才能看到世界的繁华,好好活着才能享受生活。你看,吴王死了,什么都没了,还背负千古骂名,我就不一样了,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唯一要做的,无非是给东瀛人当狗。事实证明,当狗没什么不好的,一样可以顺风顺水,像越王他多聪明,人家程守玉拼命血战,最后得到一个尸骨未寒的下场,图什么呢?莫千尺记忆犹新,当年他出身寒苦,吃不起饭,连如厕都只能用树叶,住的是茅草屋,母亲死了,父亲死了,他受够了冷眼,被人看不起,他奋发图强,一定要考取功名,让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统统跪倒在自己的脚下,后来,他做到了,并且做的很成功。莫千尺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审时度势,他是精致的利己主义。 这时,他正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左边是一妙龄女人,端着一叠樱桃,一颗一颗喂他;右边是一女人,轻轻半蹲着,给他按摩揉肩,这样的生活,真是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前方,是有小厮,跪在地上,念着账单。 看着不费吹灰之力,又狠狠捞了一笔,莫千尺可谓是得意忘形,然,此时他忽然觉得空气一冷,有些窒息之感,抬头一看,就发现原本正在报账的小厮满脸惊恐之色,莫千尺发现了不同寻常,回头一看,不禁头皮发麻,两女人也都呆滞住了,大气也不敢喘。 只见有一黑衣人手持染血长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男人一手提着一个麻袋,随手扔在地上,十几颗带血的人头滚落在地上,血水染红了青砖地板。 “你……” 看清那些脑袋分别都是自己的妻儿,莫千尺只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心情难以言喻。 男人邪魅一笑,长刀轻轻抵在莫千尺的脖子上,他吹了一口气,嘿嘿道:“老东西,挺会享受啊,国贼,今儿来送你上路了。” “你,你是谁?” “打听这么清楚有必要吗?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莫非是想去阎王老子那里告状?”男人幽幽笑道。 莫千尺打了一个寒噤,只觉得整个人都麻了,他磕磕绊绊道:“好汉,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放了我,钱都是你的。” “杀了你,钱也是我的。” 莫千尺紧张急了,说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有钱,有很多钱,有很多钱我藏在了其他地方,你们不知道的,好汉饶命,你放我一条生路……” “你不是好奇我是谁吗?我是除贼队的,你们这些卖主求荣的国贼,一个都跑不了。” 话毕,在莫千尺的惨叫声中,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上。 短短七日内。 吴南地区,类似莫千尺一样的倒戈倭寇的国贼,死伤数十人,吴南地区出现了恐慌,许多替东瀛人办事混一口饭吃的伪军都慌了,不慌不行啊,因为有走夜里逛窑子出来打算回家的伪军,在路上被杀了,死状凄惨,连人带头都给砍了下来,伤口卷了,估摸着砍了好几刀,七日下来,伪军就死了上百人,人人无不胆寒。这些伪军本来就是混口饭吃,让他们打仗,比谁都怂,让他们管理一下城内治安,欺负欺负老百姓还是可以的,一时间,吴南地区,伪军国贼,无不人人自危。 这件事陈词知道后,心知是姜子期在搞鬼。 前线的战争开始了。 姜子期为了增加战争胜利的天平倾斜的筹码,暗中策划了这一系列事件。 陈词本打算将计就计和安城鸣子结婚,其一,也是麻痹本间千鹤子,放松其警惕,然后获得足够的自由,借机去寻找老疯子,然而失败了;其二,安城鸣子长得不差,绝对是美人一个,自己既然不能打倭寇,就玩一玩倭寇的女人,也算是给将士们出了一口恶气,白送来的,不玩白不玩,不仅要玩,还要玩的花,十八班武艺都得使一次。 整了几日,安城鸣子也被整的遭不住了。 这几日,本间千鹤子果然被忙的焦头烂额,先是各地有名的东瀛人扶持的伪军或者官吏被杀,人心惶惶,其二,随着战争的推进,双方损失惨重,虽然宫本茂没有发信求援,但千鹤子知道宫本茂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当即又发了五万精兵去支援。 “林岐?” “中州人?” “哼。” 本间千鹤子看着从探子手里送来的名单,都是北边一百多支军队的领袖,其中林孤生的名字落入了她的视野。 第29章 鞠躬尽瘁 第119章 鞠躬尽瘁 “早听说岐山帅府满门忠烈,这一辈却出了一个顽劣成性捣乱有道,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道架鹰牵狗横行霸道的二世祖,姓林,名孤生,字向阳,今年刚满一十八岁。如果没猜错,这位年轻将领,应是那岐山的小公子吧?有意思,真有意思,走了大哥,来了小弟,孑然一人,就敢来跟孤身作战,该说你年轻不懂事一时兴起满腔热血呢?还是说你太自负自傲呢?” 本间千鹤子托着下巴,思索一阵,自从看到名单上的“林岐”二字,她就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真是林破军的小孙子,那这场博弈就好玩了,她正愁没机会惹怒朝廷方面,这不,送上门来了? 千鹤子打算,亲征,她要活捉林岐,见识见识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与此同时。 吴州南北战线,如同绞肉机,无时无刻不在收割着将士们的生命,天空的黑压压的一片,有阴霾,像是随时可能下雨,人间,充斥着厮杀声,悲天悯人。林孤生坐于马背上,手中长枪滴着血,穿透了有四五颗人头,他满脸疲惫,每一次冲锋后,等战况结束,他总会陷入短暂的沉寂。看着昨日还在身边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年轻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性命,被残忍杀害,林孤生心里很冷,越来越冷。但随之而来的是热血,血液里烙印的基因觉醒,他觉得自己就应该驰骋战场,上阵杀敌,他觉得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无畏和英勇,短短数日,死在他枪下的东瀛武士,就有三十余人。 “咚咚咚。” 鸣金声传来。 原本糜战在一起的双方士兵,纷纷收兵,如潮水般退去。 林孤生喘着粗气,驾驭着马儿,马儿也几乎力竭,走起来似强撑般踉踉跄跄,林孤生放眼望去,身后是三百来勇士,他们都沉默着走着,有的手上抱着倭寇的头颅,有的背着战友的尸体,有的像是穷疯了的人一样抱着许多缴获的军刀武器。 狼烟四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恶臭和硝烟,但大家都是军人,不会娇惯,坚毅的看着前方,眼眸中是不甘和熊熊烈火。 回了营地,林孤生翻身下马,那战马仿佛早就支撑不住了,他一下马,马儿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颤抖不止。 “各营清点人数。” “遵命。” 须臾,便有士兵来回报,原本林孤生就只有区区千余人,经过数日的血战,现在只残留着334人。 战争如同绞肉机。 得知答案后,林孤生挥舞长枪,把长枪上串着的七八颗人头扔在地上,然后又从随身挎包里倒出二十多支耳朵。 这是代表他斩杀了多少倭寇的军功。 三百多勇士有模有样,也从身上的荷包里拿出耳朵、手指等可以证明自己军功的物件。 经过清点,不算阵亡的士兵的军功,在场之人加起来,保守斩杀了倭寇一百余人,同时,己方也失去了一百多士兵。 看平分秋色,实则是惨败。 因为这次的小型战役,整整出动了二十九个编制,累计有大军三万多人,而倭寇,只有区区九千人,不足一个军。 “林将军,辛苦了,先命将士们进去吃点酒肉休养一下吧,剩下的交给我们。”有一壮汉走来,此人生的魁梧,提着一柄大砍刀,搀扶起林孤生。 “肖将军小心些,这群倭寇武艺十分高强,有极强的单兵作战能力。” 林孤生善意提醒。 汉子严肃点头,笑道:“将军放心,我等投军报国,早就置身死于肚外,何惧之有?将军稍等,等我去宰几个狼崽子,剖下他们的肝脏,带回来给你下酒。” “好,我等你,平安归来。” 汉子出了帐篷,吆喝道:“肖家军集结!” 战事在不断推进。 几乎是十二时辰随时都在爆发冲突。 北边的一百多支盟军,有十几支已经拼光了,连编制都不在了,只有山头孤零零插着旗帜还在飘扬,每一杆旌旗后,都代表了少则千人,多则数千人的军魂。 大帐内,林孤生褪下战甲,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下深深的伤口,是刀伤,伤及骨骼。经过了数日的征战,林孤生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位传言中不成器的二世祖,最终是没有被战争吓尿裤子,而是成功蜕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给伤口倒上清酒,咬着牙,用小刀挑开烂肉,再用清水清洗一番,随意包扎,这时,有一将军走进来,正是陆迁,陆迁看到这位眉清目秀的少年竟有这么男人的举动,肃然起敬,说道:“你回来了,前方伤亡怎么样?” “很大。”林孤生极短回复。 的确,伤亡十分沉重,东瀛人的单兵作战能力太强,往往一个就能打三个,要杀死一个倭寇,需要三五人合力,甚至要付出伤亡。 陆迁黯然,因为他的淮阴军主力,兵多将广,这几日也派遣部下参战,累计出兵一万三千人,死了整整八千。 可战线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推进。 这是持久战。 秋收还在进行,但显然,留给盟军的时间不多了。 …… 中州,京城。 算下来,监国和皇后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宣布上朝了,百官都在焦急等待,因为这个月发生了太多大事件。比如说三皇子率军越过长城,和北漠萨满军交战,一役歼敌三万余人,收复长城防线大部分失地,堪称大捷。 又比如说大皇子领导大军在玉门关与大荒民族联军血战,退敌三百里,歼敌五万余人,振奋军心。 再比如说,西南霸主左怀玉不宣而战,同时发动对渝、黔、滇三地的战争,八月十五日,益州军攻克林城,夜郎王为保全贵族体面,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妾儿女,自刎宫门,同月一十八日,六万黔军放下武器投降,林城上将军扎尔公然投诚。 东南桃止山袁沛调二十万大军,与蛰伏在闽州的堂口和分舵,一起策划了兵变,短短数日,攻城拔寨,占领了三郡土地。 以及,吴州一百多支军队组成的民族军,在淮阴至广陵一带,爆发武装冲突,投入兵力超四十万。 总之,北方、西部、西南、东南沿海、东部沿海,都在爆发战争。 帝国的大厦在风雨中飘扬。 不论是告急还是捷报,无数道书信都堆到了兵部尚书严冬的案几上,他焦头烂额,屡次入宫面见黄石,始终无果,不得已,他只好把此事禀报了皇后娘娘。自太安帝驾崩后,朝廷名义上虽是黄石监国、皇后摄政,但实际上,政治、军事和经济三大权力,都由黄石一人说了算。 恭亲王府。 今日艳阳高照,姬载心情愉悦,不为别的,只为他打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黄石病了,且病入膏肓,真是天助他也,而且,据他观察,黄石得的病和当初太安帝得的病让如出一辙,药石无医。姬载欣喜的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铲除自己登基皇位的最大障碍,但同时也有一丝迟疑。 是谁给黄石下了毒? 他有什么目的? 作为知情者之一,恭亲王深知这种毒药是东瀛人秘密调制,现在黄石也得病了,莫非是东瀛人没跟他打招呼就对黄石出手了?姬载又怒又气,他把东瀛人视为棋子,现在,这个棋子不听他的差遣,做事没跟他打招呼,他怎么能高兴? 这时,管家走来,恭恭敬敬道:“王爷,竹下大帅求见。” “设宴。” 姬载一挥手,换上一袭崭新的黄色四爪蛟龙袍。 在大凉帝国,只有皇帝陛下才能穿金色五爪龙袍,亲王可穿黄色四爪蛟龙袍,而皇子可穿紫色四爪龙袍;在地方,比如异姓王,有着皇族血统的燕氏、东方氏,其异姓王可穿黑色四爪龙袍,而其余诸侯王,只能穿黑色蟒袍,这中间的微末区别,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王府内的凉亭中,竹下未卜如约而至。 “又开大打了?” “是。” 关于吴州现在正爆发的战争而言,竹下未卜相当重视,又补充道:“王爷放心,此役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此役后,战争将彻底结束!” 他有这个底气。 但同时,对于此役,竹下未卜也深表忧虑,他知道了虫灾的事情,饿急眼了的人,就不能称之为人了,那是一群疯子。 姬载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拿起茶壶为他斟茶,竹下见状,赶忙微微起身,双手端起茶杯,余光一瞥,似笑非笑道:“大帅,你们的野心,比本王想象中要大上不少啊。” 竹下未卜有些懵,眼含迷茫之色:“王爷您指的是……” “哼。”姬载冷笑,说话间,滚烫的茶水倒在了竹下的手上,竹下疼得“嘶”了一声,姬载放下茶壶,冷冷道:“装傻充愣,哼,看来本王倒是小看了你们,竹下,大凉虽有句古话叫‘吃不了兜着走’,但本王不希望,到时你们吃不了吃饱了再走的局面。” 竹下觉得不痛快,更加迷茫,“王爷,我不懂,还请明示。” 姬载闻言,有些恼火,装,还在装,便端起茶杯,将那滚烫的热茶浇在竹下的脸上。 这天气,本来就热,竹下被淋成了落汤鸡。 “你们现在敢对黄石下毒,是不是再过些时日,就敢对本王用毒?” “嗯?” 竹下懵了。 “怎么?你敢说,黄石的毒,不是你们投的?” 竹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黄石也中毒了,中的还是他们毒害太安帝的毒,竹下不明所以,皱眉道:“王爷,我以我信仰的武士道起誓,此事我绝不知情。” 姬载见他这幅神色,也是懵了一下,但还是觉得竹下是在装,便冷嘲热讽道:“竹下,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你在想什么,本王一清二楚,此事确定你不知情?” “不知情。” 姬载皱眉,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以他对竹下未卜的了解,此人虽然阴险狡诈,但这种事情,肯定不会瞒着自己。 “你回去,调查清楚,莫不是你们东瀛内阁或军府有什么企图?” “好。” …… 虽然黄石没有漏出什么马脚,但京城依旧传的沸沸扬扬,消息不胫而走,暗中不知多数人在骚动。 与此同时。 皇宫。 病榻上的黄石面无血色,老元帅林破军站在病榻前,叹息道:“黄石,你真是忠臣啊,一片赤胆在乱世,大凉有你,安能不再续三百年之江山?” 黄石笑了笑,“元帅过誉了。” 黄石的脸色呈现蜡黄色,咳嗽着,艰难坐起来,一低头,竟咳出血来,他干涩笑道:“这毒,是我低估了这毒,小小东瀛,狼子野心,竟能调制出这般恐怖之毒,无色无味,侵人经络,涅化真气,唉。” 他知道这毒的厉害,太安帝中毒后,卧病在床三年载,黄石为他寻遍了四海十四州,药石无医,无数名医束手无策,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每况日下,最终一命呜呼。 “回想,我自陛下驾崩之日,弄权谋政,鞠躬尽瘁,行事只问,不问是非,所做之一切皆以先帝为榜样,殊不知,为君之道实则一无所知,我一介阉人,怎堪担此重任。于此深悟往日种种是非,不由汗流浃背,卧坐不安,不可好勇斗狠,当徐图解之,当以仁义昭示天下,以形势化解戾气,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奴常后悔,目光骄狂,自以为是,如今辗转,悔之不及。”黄石感慨。 林破军面色平淡,他也老了,朝廷的事,他鲜少再过问了,但他却知道黄石是要干什么。 没错。 这毒,是黄石自己给自己下的。 皇子年幼,蹒跚学步,不经历一些事情无法大彻大悟。 黄石也需要一个借口,宁背一世之骂名,也要为小皇子铲除一切障碍,登基称帝。 “元帅,未来的事情,就劳烦您了。” 林破军拱了拱手,“都是为大凉社稷,何谈这些?” 林破军走了。 小皇子走进来,他年幼,才十岁,却要经历无数的腥风血雨,他眼睛红了,趴在床榻前,攥着黄石的手,“公公,你不是要教我帝王术的吗?你起来啊,你起来。” “殿下,会有人教你的。” 皇子哭了,语无伦次,“我不学了,我不学了,公公,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殿下,老奴老了,很老了,算下来,也是花甲之年,别哭。” 黄石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皇子布满泪痕的脸,谋权一生,他也不得不感慨,时光难复。 这个月发完了就不写了 第30章 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 第120章 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 岂不闻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 “殿下,是老奴太老了,让他们起了轻慢之心,这一次,不会了。”黄石攥着小皇子的手,轻声安抚,他的状态很糟糕,经络涅化,真气干涸,随时可能羽化而去。 黄石是阉人,没有太安帝那样强横的体魄,也无大凉气运的加持。 小皇子早已泣不成声。 黄石看着为自己难受而痛哭的殿下,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那是心满意足的笑容,有此,死而何憾? 恍惚间,前一甲子的记忆纷至沓来,占据他的脑海。 彼时年幼,黄石出生在一农户家里,家里穷,这世道,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到最后,养不起,又是天灾,大旱之年,颗粒无收,家里十来张嘴嗷嗷待哺。黄父听说周王府在招幼童,只要通过了,顺利进入王府,能拿到一大笔银钱。黄石的父母心想,家里几张嘴,吃不饱穿不暖,靠老天爷赏饭吃,能活到什么时候全靠运气,看着饿得骨瘦如柴的幼子,夫妻俩心一狠,干脆送黄石去试试,卖身为奴,起码是在王府,一辈子吃穿不愁,性命无忧。留在家里,这么年幼,肩不能抗,干不了活,还得白吃白住。 六岁的黄石,什么也不懂,进了周王府。 周王府内,等级森严,黄石经历了无数的毒打和吃亏后,总算摸清楚了主仆之分,十岁时,周王府来了一个人,和他一般大,衣着华丽锦袍,腰佩宝玉,还别着配剑。黄石随百十来个同龄孩子站成一列,排成一排,像是牲口一样等待被挑选。听人说,能被选上,就能离开周王府,去其他地方了,对于这群自幼入府为奴的孩子,王府四角的天空就是他们最广阔的天地。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太安皇帝,年轻的太安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排行第四的皇子,姬子城。 他就像君临人间的神袛。 “你,跟我走。” “就是你了。” “过来。” 惶恐不安的惊愕中,黄石抬头,发现那个少年的目光盯着自己,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淡。 他看到了周围人的羡慕。 那是第一次相遇。 此后数十年,黄石始终伴随太安皇帝左右,他成了少年的书童,每日一起读书识字,皇族严苛,皇子的功课太多,有时候皇子睡过了头,按理说,黄石该去唤醒他,但黄石没有那么做,皇子有过,书童受罚,他每日都心甘情愿替皇子受罚,记得那是第一次,皇子从西域朝贡的使臣那里得到了糕点,还分他一起吃。后来,他们关系越来越好,同吃同睡,终于,要到了分别之日。 皇子要走了,要去西域从军。 建功立业。 按理说,黄石该走了,他可以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宫阙,得到一笔丰厚的盘缠,回乡,购三五良田,置办一小屋,娶妻生子,过完余生了。 然而,命运偶然的交集,也许就是神明的指引。 黄石早已和姬子城有了深厚的情谊,他不愿走,想留在他身边,伴他左右,但宫里有宫里的要求,他想要继续留在姬子城身边,只能自行阉割,成为太监,纵然如此,黄石也欣然同意。 后来,姬子城在西域征战,立下不世之功勋,老皇帝驾崩,他带着大军返回中州,铲除了和自己为敌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太子败北,最终姬子城取得了皇位,登基称帝,年号为“太安”。 再回首,已是数十年的蹉跎。 若要问一句,黄石,你心有悔吗?黄石心想,追随先帝的脚步,何悔之有? …… 宫门前。 兵部尚书严冬和中州铁军第3骑兵军团总督林萧策、禁军大统领于冉,三人并肩而行。 今日黄石秘密召见于冉,结果刚当宫门前,就看到林萧策,二人闲聊下,才得知林破军居然也在宫里,于冉看着一片雾霭中的皇宫,心里百感交集,黄石中毒之事不是什么秘密,于冉也不得不怀疑黄石是不是自知时日无多,想借此机会杀了自己吧?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黄石要是死了,树倒猢狲散,监国大位,谁有资格?黄石一死,小皇子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当听到林破军也在,于冉心中这个念头愈发强烈,心想今天是九死一生了。 清剿行动要开始了。 “严大人,你也收到了召见?”于冉正心里不痛快,就看到一袭官袍的严冬走了过来,不禁愕然。 自己掌握十万禁军,被黄石惦记和忌惮也就罢了,严冬虽是兵部尚书,但没什么实质的兵权,只是鸽派代表大臣之一,也被牵连了? 他不禁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唉。 严冬摇摇头,“没有,是我主动要求见监国大人。” “此言何意?” 严冬盯着雾霭下的千重万重宫阙,像是在水雾中的泡影,他的思绪也回到了数十年前,彼时年岁,毅然从军,在军中比武拔得头筹,又被举荐入京城参加御前比武,荣获了武状元之位,至此开启了他长达二十年的政治生涯,兜兜转转,他迷茫了,自己的满腔抱负,最终化为了一次次的妥协和失望。 “于统领,咱们相识几年了?” 于冉沉吟一声:“严大人是太安五年的武状元,力拔山兮,我是太安八年从军,太安十年参加武举,被陛下钦点为武状元,后先是在兵部军机处任职,次年加入禁军,算下来,你我相识已有一十四年了。” “是啊,十四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四年?”严冬轻声感慨,像是自嘲。 林萧策一直沉默寡言,闻言笑了笑,似乎看出了严冬的意图,说道:“京城就像是笼子,朝廷就像是网,我们都是鸟儿和鱼。” “走吧,监国大人等久了。”于冉开口。 看着雾霭下消失的宫阙尽头,严冬又问:“于统领,你觉得我能走到对岸吗?” “能的。” “刚为官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从宫门外,走到宫门内,需要多久,可真想通这个答案,却已是两鬓斑白,用了快二十年了。” 于冉心情沉重,什么都没说。 这一日,黄石秘密召见了于冉,达成了协议,严冬主动请缨,想南下讨贼,发挥自己的余热。 次日,严冬卸去了兵部尚书的职责,特被钦点为抗倭大元帅,统领十万铁军南下,他和林萧策进行了权力交接,林萧策,林破军的第九个义子,成为了新的兵部尚书。 …… 余杭。 曾经作为沿海地区最颇负盛名的天堂,现在这里是东瀛人最大的据点, 吴州的战事,备受瞩目,上杉祁一直在关注,他来到作战室,进行沙盘演练,宫本茂站在一旁,他看到上杉祁排兵布阵,虽是纸上谈兵,但效果不容乐观,不禁露出愁容:“阁主,咱们要不,发兵支援?” 上杉祁进行了数日的演练,推演了战场局势未来发展的十几种趋势,答案始终不能称心如意,虽然,谋事在人,而不是在天,上杉祁目光灼灼:“来不及了,千鹤子此役必败,传我军令,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大战要开始了。” 宫本茂不可置信:“来不及了?” 上杉祁叹息,他收到了不为人知的消息,洛阳的消息,监国黄石中了毒,生死未卜,而且还不是东瀛人下的毒,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 太安二十四年十一月十日,吴北上百支军队组建的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瓦解了东瀛人组成的战线,千里奔袭,挺近海陵和润泽,广陵告急。十万大军折戟沉沙,尸体沉埋,联军拿下海陵和润州后,东瀛人连粮食都来不及撤走,就落入了盟军的手里。 据悉,盟军中数位将领,诸如陆迁、林孤生、陈东方、肖国良等,整日练兵,耀武扬威,时刻准备收复广陵、金陵和苏州。 …… 广陵。 宫本易败了。 十万大军覆没,没有抵抗得住敌军的厮杀,阵亡的一干二净。 千鹤子得知消息,不仅大军被杀了个干净,连海陵和润州两城的粮食都没来得及撤走,就落入了敌军手中,不用想,按到敌军的嚣张气焰,下一刻就该剑锋直指广陵了。 “噗……”千鹤子吐了一口老血,艰难躺在床上,他的气息绵绵,如烟斗一样上喘下气。 这一战,之所以败北的本质原因就在于己方人员调动的不充分。 他们忙着秋收,前线战士没有补给,面临敌军上百支军阀组成的盟军的彻夜不断的进攻,惨败已成定局。 “大帅,敌军在集结,末将愿率大军三万,出城阻击敌军。”有大将军视死如归。 “大帅,末将愿往!” “……” 面对众人的请命,千鹤子知道,广陵守不住了,她此刻咬牙切齿,因为她败的不痛快,如果开战,那么就影响秋收,如果避战,就会被敌军牵着鼻子走,她心不甘。 如果再这样打,广陵一定守不住。 “他们不就是要广陵吗?给他们便是。”千鹤子冷笑。 众将士无不错愕。 把广陵拱手让人? 他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鹤子背负着手,其实她受了内伤,气血攻心,但不能在部下面前露出马脚,她的心腹宫本死了,她再无左膀右臂,她信不过所有人。 “没错,本帅要放弃广陵,谁有异议?”千鹤子转身,一手抚刀,斜睨众人。 一群大将军大眼瞪小眼。 “传我军令,第一,马上将粮食全部押送回金陵和苏州。” “其二,解触军纪三日,凡广陵城内,能拿的统统拿走,拿不走的统统毁掉,城中百姓,凡有阻挡者,皆斩。” “其三,纵火焚毁广陵外所有为来记得秋收之良田,走时,将广陵城付之一炬。” 此言一出,全场皆是惊愕。 随之而来的狂喜,解除军纪三日? 这些将军都是憋着火,他们来征战,却不得约束部下的纪律,既然不能伤害老百姓,不能私闯民宅,还要拿性命去保卫广陵城,这还不算,夜里出去寻欢找个女人,阳奉阴违的,给了钱财,还得被军法处置,心里都不得劲。 三日。 广陵以及周边,彻底沦为了人间炼狱。 无数士兵开始闯入民宅,烧杀抢掠,平时不敢干的,现在都随便干,看中哪个女人,直接为所欲为,进了人家的宅子,先把钱财和吃的抢走,遇到敢反抗的,直接杀无赦。 夜里,陈词来到府前楼台上,俯视着广陵的街头景色,只见城内乱作一团,士兵们发泄自己的愤怒,点燃火把,烧毁了许多房子,杀戮,这一夜,注定是杀戮,杀戮,再杀戮。 安城鸣子穿着和服走出来,从背后轻轻抱着陈词,声音温柔,“夫君,夜深了。” 陈词忽然转身,单手掐住了安城鸣子的脖子,眼里有杀气,“你们下了什么样的军令,城里发生了什么?” 安城鸣子凄然一笑,眼里是来自战争的狂热,她不顾脖子的疼痛,说道:“战争,总是这样的,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大帅在前线吃了大亏,无处发泄,敌军又惦记着广陵,杀戮是必然的,大帅得不到广陵,他们也别想得到。” “疯了,你们疯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道要死多少人不,你们些该死的丧心病狂的倭寇!”陈词愤怒呵斥,手上加重了些许力道。 安城鸣子喘不过气,即将死亡,陈词厌恶地骂了一句,将安城鸣子甩在地上。 他穿着蟒袍,走出府邸,就被两名东瀛士兵拦下。 “大帅有令,吴王哪里也不能去。” “滚开!我要见本间千鹤子,滚开,她人在哪里。”陈词厉声呵斥。 两个士兵不为所动。 “放肆,本王想走,谁敢拦?”陈词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士兵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觉得不可置信,他是东瀛人,土生土长的东瀛人,本来就打心底瞧不上陈词,吴王,什么吴王,不过是我们东瀛人的走狗,今天能扶持你为吴王,那你的就听话点,当一条温顺的狗,你还是吴王,如若不然,阿猫阿狗也能当吴王,结果,他就被打了,被他眼中卑贱的狗给打了。 士兵骂了一句,拔出长刀,就想给陈词一点颜色看看。 “你敢跟本王动手?放肆!”陈词求之不得,抬手间,抓住了长刀,反手一脚,长刀就将两个士兵穿透了一个透心凉。 提前加快日程省略一些东西,把这一卷写完,就把书设置完结了, 第31章 京城之变 第121章 京城之变 今日依旧如往常一样,卯时不到,宫本外就候着文武百官,大都数人都三五扎堆,或在闲聊昨日去哪里寻欢,或是皖州虫灾,或是倭寇战事,蛮夷之乱,又或者是西南左怀玉明目张胆造反,东南袁沛的桃止山贼军。人们窃窃私语,忌讳莫深的还是黄石卧病在床的事情。对百官来说,今日也是走个过场,等会见没人宣布上朝,就喜滋滋回去搂着美娇娘大战三百回合,再美美补个回笼觉,这都成了默认的潜规则。 恭亲王姬载看向某个雕龙画凤的柱子,皱了皱眉,顿感意外,以往,严冬就喜欢独自靠着那根柱子,思考人生,今日严冬却不见踪影,什么情况? 姬载找到户部尚书公孙澜,后者见状,当即拱手作揖,摆出架势,压低声音道:“王爷,您也听说监国大人……” “严冬严大人呢?他莫非是请了病假?”姬载皱了皱眉,一挥袖子。 公孙澜闻言也看了过去,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仔细在人群中寻了一遍,并未发现严冬的影子,也觉得奇怪,心想这个接骨干,谁还敢不上朝?要是被逮住把柄,黄石那狗太监,心思歹毒比海深,革职查办都是轻的,他再三确认,依旧没找到严冬的踪迹,摸了摸鼻子,沉吟道:“这,也许是来没来吧。” 姬载点头,没往心里去,严冬虽是兵部尚书,但现在这个官职形同虚设,若不是于冉是个软硬不吃的墙头草,而严冬又是鸽派大臣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也不费尽心思去拉拢严冬了。结果姬载左右瞅了一眼,忽然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林萧策。 林萧策如今是而立之年,皮肤古铜,常年军旅,不苟言笑,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得让人不敢轻视。 林萧策是林破军的第九个义子,是中州铁军第三骑兵军团的大都督,平时都在军营里,处理军务,操练士兵,怎么也有闲心来上朝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姬载心里很不爽这些军伍之人,崇尚武力,总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文官,许多大臣也都看着林萧策,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起了好奇之心。 “将军,莫非是战事吃紧,您的刀剑峥嵘,热血沸腾,有了感染,特意入朝主动请缨,想去地方征战了?”姬载走来,拱了拱手。 林萧策面无表情道:“某已卸去了军务,特被钦点为兵部尚书,此番是来上朝的。” “什么?”姬载愕然。 林萧策当了兵部尚书,那严冬人呢? “这……”姬载本想说是不是不符合规矩?黄石是监国大人,又不是皇帝,任命文武百官的事情他恐怕还不够格,他心中有不痛快,心想好啊黄石,你私自用传国玉玺钦点大臣,组建党羽,其罪当诛,莫不是想窃国?姬载高兴的是想看黄石笑话,趁机发动政变。 不过…… 黄石重病了,还能上朝吗? 姬载心中有些猜测,莫不是黄石中毒了,自知时日无多,也知道不能上朝了,特意组建党羽,这样一来,文武百官就不能当着面找黄石质问,真是好棋! 然,此时有一小太监走来,扯着嗓子鸭声细语道:“监国大人和皇后娘娘有旨,宣百官上朝议事。” 原本黄石卧病在床的消息文武百官或多或少都听到了风声,都知道黄石不行了,这段时间怕是不会上朝了,结果就听到整个消息,所有人都先是怔了一下。 金銮殿。 黄石气色红润,一点不像是重病垂死的模样,倒像是大病初愈的老爷子,身强力壮,他坐着,穿着蟒袍,气吞山河,他看着百官跪倒,面无表情,接着,便是百官宣读政治事宜,等全部人都宣读完毕后,黄石才开口说道:“前几日,严冬严大人私下找到我,请命去吴越作战,我同意了,六部乃是朝廷的重中之重,互相掣肘,不可一人无主,正好,林萧策将军少年成名,统兵治军,不论功勋还是韬略,都是兵部尚书的不二选,我和皇后娘娘商议后,暂且命林萧策将军为兵部尚书,诸位可有异议?” 百官低着头,捧着芴板,大眼瞪小眼。 恭亲王给公孙澜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硬着头皮走上前,道:“启禀监国大人、皇后娘娘,于情于理,命林萧策将军为兵部尚书,都是说不过去的,如今天子未定,局势尚且不明朗,微臣拙见,当空下此官位,等日后新皇登基,确立了年号,得到了正统大位,再以传国玉玺,论功行赏,选贤举能,才能让百官信服,让天下人信服。” 百官都是人精,这个节骨眼,严冬自己卸任了,告老还乡了?谁信?如果人家真走了也就算了,黄石还命一个铁军旧部,且是执掌十万大军兵权的将军来担任兵部尚书,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组建自己的党羽,扩大他黄石在朝廷中的话语权?是了,黄石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他怕朝廷大乱,且不说于冉掌控了十万禁军令他坐立难安,这不,扶持一个铁军将领,朝廷的百官,谁还敢有非分之想? 见有出头鸟,百官便都有了底气,都附和起来。 黄石面无表情,等百官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等喧哗声逐渐少了以后,黄石才开口道:“还有谁不服的吗?” 众人沉默了。 姬载皱眉,心想黄石想干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黄石见没人说话,忽然笑了,咳嗽一声,竟咳出鲜血来,百官鸦雀无声,盯着这一幕,黄石用蟒袍袖子擦拭了一下鲜血,看向恭亲王,说道:“恭亲王,你就没什么说的吗?” 姬载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不解道:“说什么?百官说的很清楚了,若监国大人真要小王说,那小王的态度也是一样的,不过一切以监国大人为重,我们也无非是提一下意见。” 百官闻言赶忙又站出来附和,都说只是自己的拙见,算不得真,如果监国大人自有考量,可随意定夺,他们只是发表自己愚蠢目光的短见,没有参考价值,见众人墙头草一样,姬载心里冷笑。 黄石叹息一声:“恭亲王,你还要装傻充愣到几时?” 姬载满脸疑惑,他确实不明白黄石在说些什么。 黄石站起来,目光灼灼,手一张,蟒袍宽大的古制袖子灌注了狂风,内有丝丝真气环绕,他盯着姬载,一字一句道:“恭亲王,你真要我罗列出你的罪名,你才肯如实招来吗?” 姬载皱眉,心想果然来了,莫非黄石要杀自己?他不想坐以待毙,回道:“小王不知道监国大人的意思。” “好,恭亲王,那我就说了。” “你与东瀛人密谋,设计毒害先帝,策划了战争,可曾有假?” “你暗中煽动北漠草原上的萨满教独立,挑起战火,可曾有假?” “你与大荒七十二民族勾结,发动了玉门关事变,可曾有假?” “你与东南的左怀玉密谋,使得其不宣而战,吞并了夜郎、南诏、巴蜀三地,可曾有假?” “你暗中支持了袁沛在东南沿海的军事行动,意图谋反,可曾有假?” “哦,我还有一句没说,你见形势发展可靠,又对我下毒,企图趁乱登基,我说的,可曾有假?” 黄石说完,恭亲王脸色瞬间变了,别说他,百官无不为之震撼。 姬载震惊的是黄石血口喷人,因为黄石根本不是他姬载去毒害的,不过黄石也没说错,大荒民族信仰的太阳神教,北漠草原人崇尚的萨满教,东瀛的倭寇,西南的左怀玉,桃止山的袁沛,甚至是十年前的莲池起义,都是他在暗中推波助澜,可他没想到,这些原本是秘密的东西,且是被他潜藏的很好的秘密,甚至是自己的心腹都不知道的东西,居然被黄石一口道出来。恭亲王双腿有些发软,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知道,今日自己纵然如何狡辩,就算是把黑的都说成白的了,哪怕是真的洗刷掉了冤屈,也是走不出这金銮殿的了。因为黄石中毒了,他没有活路了,他死之前,一定是不会放过姬载的。 姬载不说话。 百官却是哗然一片。 黄石继续面无表情道:“你策划了‘桃花之乱’,策划了‘莲池之乱’,又煽动了北漠人的战争,挑起了大荒人的战火,甚至还勾结东瀛人,做了这些,你还觉得不够,你密谋左怀玉,利用袁沛,使得大凉帝国变得满目疮痍,你且说说,你可知罪?” 姬载张了张嘴,憋了半响,说道:“本王没有给你下毒。” 黄石冷笑,他当然没有给自己下毒,是他一心求死,他知道,只有他死,才能平息战火,才不会为小皇子落下名声,不然他活着,清剿了朝廷上的百官,各州一定大乱,说不定各路诸侯还以为他黄石一个太监想造反自己当皇帝。那个后果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只要各地诸侯认为让一个老太监当了皇帝,必定造反。 “我问你,你可知罪?” 恭亲王没有狡辩,也没有认罪,反而冷笑一声,指着黄石,“本王乃是皇族,是先帝的亲弟弟,你个老太监,你有什么资格杀本王?” 黄石不废话,“禁军何在?” 于冉手持大刀站出来,一挥手,便从金銮殿外冲出来数百禁军,这些禁军,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一个个站如桐松,面无表情,杀气腾腾。 姬载哈哈大笑,像是发了癫狂一样,“黄石,你个太监,咱们黄泉路上见,我死了,你也活不久,我等你。” 恭亲王笑完,阴冷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凡与他对视这,皆低下头。姬载眼睛有些恍惚,心想,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失败了啊。 想着想着,姬载抽出自己的佩刀,自刎而死。 人死了。 尸体冰凉。 百官无不胆寒,叱咤超纲的鹰牌代表之一的恭亲王,就这么自刎了,他保留了属于皇子的体面,死在了自己手里,死在了自己的野心里。 黄石余光斜睨,看向公孙澜,后者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下,瑟瑟发抖,“监国饶命,监国饶命。” 他是真怕了。 此刻,百官大都知道黄石的意图了,他要杀人,要杀奸佞,他自己时日无多,要为小皇子铺路。 这一日,黄石处决了京城权贵三十多人,这一夜,十万禁军和十万铁军出动,抄家灭门,凡被牵连者,皆被罗列出一大框的罪名,诸如什么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策划战争、走私父女、贩卖儿童,杂七杂八,数不胜数。这一次,京都洛阳,可谓是真的弥漫在腥风血雨之中,这场大凉末年最大的一次宫廷政变,史称“洛阳之变”,该事件直接影响了历史走向,使得大凉帝国彻底走向深渊,十四州彻底将分崩离析,这也是天下大乱的导火索,开启了崭新纪元的篇章。 …… 余杭。 上杉祁在作战室进行沙盘演练,得出的结果都是本间千鹤子兵败吴州,他在动员士兵,随时准备进行最后的决战,这一日,他收到了从洛阳方面传来的消息,他知道,最后的决战真的要到来了。当他听到本间千鹤子下令解除军纪,纵兵三日,且在广陵放下了大火,烧毁了房屋和田产,他就知道,这一战再无回头路,甚至可能必败无疑。 “千鹤子,鼠目寸光!” 定力如上杉祁这样温和的人,也忍不住开口唾骂起来。 宫本茂守在一旁,说道:“阁主,本间大帅也是别无选择,前线的兵败,敌军的压境,她也没办法。” 本间千鹤子之所以这么下令,一则,是为了震慑百姓,敌军压境,人心惶惶,怕引发百姓变故,采取这种血腥残酷的方式。二则,她准备放弃广陵,留给敌军一滩烂摊子。 上杉祁冷笑:“她这是作茧自缚。宫本,你要明白一个事实,不论是什么处境,都是要以民为本,人心所向,才是大道。千鹤子失去了民心,她杀了这么多无辜百姓,烧了广陵,虽然表面上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但会面对大凉人不惜一切代价的反抗和仇恨。” 上杉祁说完,叹了口气。 只能说,本间千鹤子是自寻死路,她是无可救药了,说不定,还要把大凉人的仇恨引燃到越州,上杉祁似乎已经看到了不远后的将来,东瀛惨败的一幕了。 第32章 那就是,心上人 第122章 那就是,心上人 三日。 解除军纪,纵兵三日。 广陵城及其周边县镇,彻底沦为人间炼狱,三十万东瀛士兵没了约束,释放心中的魔鬼,拿起刀剑,肆意屠杀、洗劫、奸淫,一时间,这一片区域都沦为火海,浓烟滚滚,哀求声和厮杀声充斥耳畔,这是真正的炼狱,随时有人死于刀下,在这种压抑的杀戮中,有百姓提起菜刀和棍棒反抗,和东瀛人斗在一起,这更加激其了东瀛士兵内心的阴暗。 陈词走在路边上,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一柱子上悬着十几颗滴血的脑袋,眼睛瞪着,死前十分不甘,有被穿心的孩子,有被剥光了衣物的女子,尸横遍野,有几个东瀛士兵提着酒水和鸡鸭,欢天喜地,有杀红了眼的士兵点燃火把,将一栋酒楼付之一炬,有士兵扛着一女人,那女人在他肩膀上挣扎,大声哭着,她的丈夫刚才死于了倭寇的刀下,街上有一大锅,沸腾的水中煮着几个孩子…… 陈词静静地走在街上,他眼神麻木,时而有被七八个士兵追赶的女人哭着跑出来,跌跌撞撞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脚,控诉倭寇的暴行。 乱了。 没了秩序,人如野兽。 …… 与此同时,海州城,丰收后,东瀛人被瓦解了战线,许多粮食来不及撤走,此刻一百多位军阀大哥正聚集在城内协商,其一,是利益分配问题,其二,是继续征战还是退兵,对此,各路军阀都持不同意见。 以陆迁为首的军阀势力认为,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解决冬季的粮食危机,现在目的达到,继续打下去无非是劳民伤财,不如就此罢兵言和,甚至可以和逼迫本间千鹤子签署停战协议,以获得更多利益;以林孤生为首的军阀势力认为,此役大捷,倭寇定然人心惶惶,将士们士气高涨,当乘胜追击,全面收复吴州。两边人争执的面红耳赤,最终不欢而散,不得已,双方只好转移商讨点,讨论粮食分配问题,如今得了那么多粮食,足够各路军阀招兵买马,度过这个冬天,考虑这个问题,又不得已吵到继续开战了。 陆迁主张将这些粮食调配各军,以求度过这个冬天,凡军籍家属,皆能分到粮食。 此言一出,林孤生顿时怒了,“我等出生入死,不是为国为民吗?你这么说来,岂不是不管那些老百姓了?他们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陆迁面无表情,淡淡道:“林将军,你要明白,是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牺牲了不计其数的战士,才缴获了这些粮食,粮食来之不易,分给那些贱民,他们无子嗣参军,又无任何贡献,凭什么分给他们?” 林孤生一拍桌子,“我不管,我等血战,就是为了给百姓夺得过冬之粮食,现在城池拿下来了,你倒好,中饱私囊,你这是什么行为?” 陆迁也不客气,冷冷道:“我等招兵之时,那些人畏手畏脚,不愿牺牲,现在赢了,又想要粮食,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买卖?” 最终,双方又是不欢而散。 无奈,陆迁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诸君,我是军人,诸位也是军人,军人,当战死于沙场,如今倭寇未灭,我军遭逢大战,整军疲惫,正需休养,粮食来之不易,当合理分配。林将军,你要明白,战争来临时,是我们先带头冲上去,是我们,不是百姓,如果饥荒来了,饿死十个百姓,也不能饿死一个士兵,饿死十万个百姓,地,还是我们的,饿死一万个士兵,倭寇就会卷土重来,我们就要败北,就要输,地,就不是我们的,是倭寇的,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那就打,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为将者,瞻前顾后,如何挑起大梁?” 双方再次不欢而散。 此时,有一军士匆匆进来,见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士兵赶忙跪下行礼,“启禀列位将军,探子来报,本间千鹤子解除军纪,纵兵三日,在广陵城内烧杀抢掠,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不仅如此,他们还携走了城内的物资,据悉,三日内至少有五万平民死于倭寇刀下……” “什么?” 众人瞠目结舌。 陆迁直吸凉气,在他心里认为,本间千鹤子吃了败仗,肯定会从金陵和苏州调兵来,保卫广陵,严防盟军的入侵,却不想,千鹤子直接打算放弃广陵,还洗劫全城物资,不顾百姓死活,还把屠刀挥向无辜百姓,这……这多少让他措手不及。 林孤生闻言脸色微变,猛拍桌子:“该死,该死!本间千鹤子不遵守开战条例,其罪当诛,诸君,还等什么,整顿军马,火速攻伐广陵。” 陆迁点头,严肃道:“传我军令,整顿兵马,进攻广陵。” 虽然传了军令,但陆迁仍然忧心忡忡,恐怕等他们抵达广陵的时候,本间千鹤子的大部队早就撤退了,留给他们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广陵,以及饱受战火蹂躏的百万平民,他们的担子很重。 …… 与此同时。 陈词在广陵城内走着,目力所及,看到了东瀛士兵,就出手镇杀,无情狠辣。 一上午,他漫无目的的走着,死在他手下的东瀛士兵,不计其数,累计破百,纵然如此,对广陵正在进行的杀戮而言,实在微不足道,但时间一久,有人发现了端倪,渐渐地,有数百倭寇围住了陈词,杀气腾腾。 陈词看向天空,此时乌云密布。 这时,有一穿着和服踩着木屐的女人小跑而来,嘴里还焦急地嚷嚷着什么。 紧接着,数百士兵不情愿退下,安城鸣子一下子扑进陈词怀里,她哭得梨花带雨,嘴里含糊其辞说着什么,但陈词什么都听不到,现在他的心很冷,很冷。本间千鹤子也走了出来,目光冷冽地看着陈词,“吴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词张了张嘴,安城鸣子极力给他使眼色,想让他说什么,但陈词没听进去,而是平淡道:“是你们在干什么?” 三日。 死亡。 阴霾。 杀人与被杀,随时在上演。 “吴王,看来留你不得了。”本间千鹤子本就在气头上,得知属下回报,说是陈词突然逃走,出现在街上,杀了上百的汉子。 “哦,那就杀了我吧。”陈词面无表情,他现在的心情很沉重,当这个所谓的傀儡吴王,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原以为东瀛人会遵守战争守则条例,却不想依旧是一群狼子野心的屠夫。 “给我拿下。” 数百军士缓缓逼近。 安城鸣子着急了,赶忙伸出臂膀,挡在陈词面前,“住手,你们别过来。” 千鹤子目光阴冷,看着安城鸣子,质问道:“鸣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忘了你的职责了吗?” 安城鸣子眼睛红了,依旧没动,她生得柔弱,比陈词矮一个头,弱小的身体,却死死受着陈词,让那些军士不敢上前。 “大帅,你就饶了他吧,让我们走,去金陵,我们不是马上就要撤离广陵吗?让我们走,去金陵,去苏州,实在不行,去越州……”安城鸣子苦苦哀求。 “放肆,滚开,如若不然,勿怪本帅不念旧情。”千鹤子厉声呵斥。 安城鸣子目光坚定,泪水流下,却无动于衷。 “杀。” 第一轮冲锋。 安城鸣子被十几名士兵穿透心脏,临死之前,她转过去,想在陈词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悲伤或者缅怀的情绪,可她失望了,陈词的眼睛无神,像是被剥离了神采,她凄然一笑,意识溃散。 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陈词看着安城鸣子的尸体倒下,脑子一震,这个这些日子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就这么死了? 恍惚间,他回忆起了前几日他和安城鸣子一番激烈战斗后,说起来也是逢场作戏,白送的女人不整白不整,一身热汗,鸣子趴在陈词怀里,说了这么一番话,“大王,有朝一日您会明白,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其实比起一件事来都不重要,甚至微不足道。” “什么?” 鸣子捂嘴偷笑,深埋陈词怀里,娇羞道:“那就是,心上人。” 本以为,只是东瀛人为了更好的控制自己推出来的美人计,陈词不应该为之难过的,可真看到了安城鸣子躺在血泊之中,陈词的心里却十分难受。 “杀了他!” 一众士兵面露阴狠,冲杀而来。 陈词沉浸在悲伤中,他蹲在地上,看着安城鸣子临死之前的失望和黯然,他的心就像被猛然抽动了一下。 死亡没有到来。 空气安静了许久。 “少年,你要止步于此了吗?” 耳畔,一道如闷雷般的怒吼炸开,震的陈词耳畔发麻。 他一抬头,看到了数百士兵目光之中的惊愕,看到了本间千鹤子的严阵以待,他看到了恐惧。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头站在陈词身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他就这么站着,穿着破烂草鞋,满脸胡茬,像是十几年没洗过澡,唯有一双眼睛泛着炯炯金光。 老疯子。 剑魔,剑知秋。 “你是何人?”千鹤子看到眼前的不速之客,大吵一架。 老疯子没有去看她,转头看向沉浸在悲伤之中的陈词,露出笑容,“徒儿,为师助你一次。” “放肆!”本间千鹤子一挥手,令人释放信号弹,要集结附近的兵马,他就不相信,还能让一个老疯子翻了天不成? “咻” 烟花绽放。 须臾,一阵地动山摇传来。 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无数的喊打喊杀的东瀛士兵。 本间千鹤子露出得逞的笑容,面目狰狞,看着老疯子,抽出长刀,指着老疯子:“我不管你是谁,你们都走不了。” 老疯子叹息一声,看向陈词,“徒儿,为师给你的冬至古剑呢?” 陈词露出歉意的神色。 老疯子闭上眼,手一张,指着天空,顿时,不远处的王府发生爆炸,只见一把古拙的宝剑如流星一样飞驰而来,稳稳插在陈词身前。 看到这一幕,本间千鹤子彻底畏惧了。 “你,你究竟是谁?” 隔空御剑? 还是隔着数里之遥。 眼前的老疯子,一身真气可谓是亢龙有悔,深不可测。 老疯子温和笑着,看着聚集的士兵,看向陈词,“徒儿,拿起武器,与我并肩而战,这乱世,才刚刚开始,这也是为师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了,徒儿,且先听听剑吟。” 话毕,老疯子掐动剑诀,所有士兵都只觉得手中的长刀似乎感到到了什么召唤,要随时脱手而去。 这一日,老剑魔武力全开,破敌倭寇三千甲,其风采不弱于昔年的剑神,此后,剑魔销声匿迹。 …… 皇宫。 黄石密谋于冉,在林破军的协助下,以禁军和铁军进城扶政,雷厉风行,展开一些列政治行动,清剿了朝堂之上数十位高官,满门抄斩,并且颁布一些列举措,从军中提拔出了不少优秀军官和谋士入京述职,整个朝廷焕然一新,黄石在太安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病逝白鸽楼,在朝廷之上只手遮天呼风唤雨令人深恶痛绝的老太监,最终是去了黄泉路,追随先帝的脚步了。 小皇子没了主心骨,失魂落魄站在湖畔。 黄石死了。 仿佛这京城,这皇宫,这天下,他再也没了依靠。 他像是一夜之间成长了。 “殿下,宴席开始了,皇后娘娘在等您,该来的都来了。”有太监轻唤了一声。 “嗯。” 小皇子负手进了大殿,果不其然,上百双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小皇子这次没有怯懦,凌厉的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眼神投射出去,无人敢与之对视。 “母后,公公立碑,是什么爵位?” 皇后闻言低语:“没有爵位。” 说起来也难以启齿,黄石毕竟是太监,是阉人,能有什么爵位? “传我令,追封黄石公公为许昌王,以异姓王规格修筑王陵,厚葬于许昌。”小皇子面无表情吩咐着,黄石祖籍是中州许昌。 此言一出,反对声顿时传来。 首先,于情于理,黄石都是没有资格封王的,不合法度,礼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反驳。 毕竟,小皇子只是皇子,连太子都不是,他没有资格动用传国玉玺颁布圣旨去封王,如果真让他这么做了,岂不是说,小皇子有资格罢免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官位? 小皇子冷笑,“禁军何在?” “在。” “将反对者,拉出去,斩了。” 第33章 收复江东 第123章 收复江东 广陵,留下了一座空城,本间千鹤子走了,三十万大军携带着全城粮食、金银细软、锅碗瓢盆、军械良马,能拿的统统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付之一炬。陈词没走,幸得老疯子庇护,他安然活下,老疯子终究只是人力,不是神袛,一剑斩杀倭寇三千人已是极限,惊才绝艳。 狼烟徐徐,衣衫破烂蟒袍的陈词缓缓走到城楼之上,看着这满目疮痍、断壁残垣的城池,这座屹立在东方千年不倒的名城,遭逢千古之变,三日,死于倭寇刀下的无辜百姓就超过十万人,且数量只多不少。渐渐的,天黑了,火还没熄,滚滚浓烟,冒上青天,越来越多百姓朝着城楼聚集而来,他们眼里是不甘,是仇恨,是迷茫,是彷徨…… 陈词杵着冬至宝剑,使得自己的身躯勉强能站着,他扯开蟒袍,道:“江东男儿们,如今国破家亡,东瀛倭寇,背信弃义,无故孽杀百姓,残害生灵,撕毁战时条例,猪狗不如。自朝廷颁布讨贼檄文以来,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死,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铸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磐石,陷阵之志,牺牲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髓,奠定我大凉江山之社稷。” 越来越多百姓麻木地走到城下。 “诸君,倭寇正在猖狂地侵犯我们的土地,今日,他们在广陵犯下了人神共愤的杀戮,他们走了,去了金陵,去了苏州,他们的野心,人尽皆知。他们屠杀我们大凉的同胞,抢夺我们的财产,烧毁我们的房屋,奸淫我们的妻女,诸君,你们能眼睁睁看着倭寇蹂躏我们秀丽的河山吗?你们难度愿意看到倭寇在我们的土地上胡作非为吗?” 陈词试图唤醒这些麻木的百姓。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消灭侵略者,驱逐倭寇!” 似乎人们干涸的血液被唤醒,江东人从来不是柔弱的娘炮,也不是纸糊的汉子,都是咬钉嚼铁的汉,沥血剖肝的人,“誓死保卫领土,扞卫江东尊严!” “收复失地,驱逐倭寇!” 陈词道:“我等绝不投降,绝不能向倭寇低头……” 这一日,陈词站在琼楼上进行演讲。 …… 等陆迁等上百支军阀带着大军来到广陵的时候,他们都被震撼住了,昔日繁华的城池,被战火沉埋,房屋东倒西歪,大火蔓延,无数人在火海中挣扎,等一众官兵骑着高头骏马而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这是一片地域,沿途的稻田都被焚毁,这里遭受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有数以万计的百姓聚集在城楼前,聆听着陈词激情的演讲。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陆迁等一百多位将领下马,深表歉意。 据不完全统计,广陵范围内及其城镇,死伤无辜百姓超十万人,震惊大凉帝国。 未来半月内,陆迁等来自吴北地区的将领默契地不得不把粮食都分给广陵难民,他们觉得自责,因为他们强行进攻海陵和润州,才以至于广陵遭遇这等迫害,他们拿出粮食,帮助当地百姓重建家园,度过这个冬天,同时,有许多人以陈词为主,拉拢军队,建立义军,短短月余,自发投军之人就破万,且不断从周边地区赶来有志之士投军。陆迁等北部军阀也拥戴陈词为领袖,吴州联军正在积极建设。 …… 皇宫。 小皇子站在铜镜前,有两名宫女伺候着他更衣,难以想象,这位前一段时间还幼稚着缠着黄石钓鱼踢蹴鞠的小皇子,忽然转性了一般,变得沉默寡言,再也没笑过,整日阴沉着脸,两个宫女都打着寒噤,生怕一个伺候不好就领了刀子下了大牢。大皇子穿戴好后,又束起玉带,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颔首,若是让之前的老臣看到,又会忍不住指指点点,说小皇子大逆不道,竟敢穿五爪金色龙袍? “嗯,小皇子心满意足。” 这时,有太监兵败,说是兵部尚书求见。 “请。” 小皇子来到大殿,面见了林萧策,自从黄石以生命为代价策划政变,肃清了朝廷上的奸佞,将满朝文武百官一半以上的重要官位都换成了中州铁军的将领,朝堂之上,唯小皇子是瞻,谁敢不从? 林萧策穿着官袍,将本间千鹤子在广陵屠杀十万百姓血流成河的事情汇报了一遍,原以为小皇子会雷霆震怒,甚至会露出害怕之色,却不想,小皇子十分平静,沉吟道:“本宫知道了,严冬不是南下了吗?也是该奔赴战场了,这场战争,是该结束了。” 林萧策欲言又止。 “尚书大人,你是在担心皖州的饥荒吧?” “是的,殿下,皖州灾荒若是视若罔闻,定会引起骚动,如今帝国早已是千疮百孔,需休养生息,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嗯,本宫自有打算,传令,命户部开放粮仓,赈济灾民。” “遵命。” 林萧策退下后,小皇子去了东宫,找到了小公主,这个比自己大上八岁的公主殿下,曾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公主。 小公主精神失常了,先是得知陈词被东瀛人扶持为傀儡,当了吴王,又得知前线倭寇兵败,陈词生死未卜,她整日担惊受怕,这时听说小皇子带着糕点来看望她,小公主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弟弟,但听说他在朝廷中的呼声很高,年仅一十二岁,就获得了中州铁军的支持,甚至获得了禁军的拥护,成为朝廷的实际掌舵者之一,小公主有心想让弟弟帮忙,出兵吴越,打探丈夫的消息。 “姐姐,我给你带了糕点,尝尝。” “谢谢。” 看着姐姐品尝了糕点,小皇子眼眸浮现一抹寒光,糕点有毒,无色无味,三日便能要人性命,且无药可医,三日后,皇宫戒严,公主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最终,小皇子将这件事嫁祸给远在北方长城御敌的三皇子,因为这糕点,正是邯郸赵王纳贡的糕点。 朝野震怒。 …… 广陵之乱,传遍天下,倭寇三日在广陵内作案,残害无辜百姓十万余人,血流成河,纵火烧城,焚毁稻田,屠杀百姓,奸淫女眷,以至于广陵江畔,积尸盈野,方圆百里,血流成河,树木坍塌,落雁无枝可栖。此事传遍天下,各路诸侯同仇敌忾,都放下了彼此的恩怨,对倭寇的暴行深感愤怒,要知道,大凉立国洛阳,江山延续四百多年,虽爆发过不知道多少大型战役。草原上的鞑子,大沙漠里的蛮夷,岭南的野人,数次来犯,虽有摩擦,却从未对无辜百姓有过这等血腥的屠杀,不,是虐杀,此举,人神共愤,天怒人怨。 太安二十五年一月十日,青州牧发兵八千铁骑,奔赴吴越,与吴州义军会盟。 同月十一日,山东王、皖州牧、江西王、赣州牧、荆州牧、西楚王皆举兵赶赴江东之地,前往广陵会盟,此次,各方诸侯出动兵马不少于二十五万人。 十八日,原兵部尚书严冬领中州铁军第3骑兵军团赶赴江东,与盟军会盟,成为盟军最有力的前锋军团,十万骑兵,随时可践踏倭寇。 盟军的气势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涨。 不仅如此,许多有志之士也都自备盘缠和粮食,前往吴越,投靠盟军,用自己的力量和方式扞卫国土尊严。 陈词以吴王的身份,在江东招兵买马,短短月余,就聚集了不少于五万余人的义军,且源源不断有人来参军,更有甚者,在金陵和苏州两地听到倭寇暴行的年轻人,也都在城中发动骚乱,想趁机控制城池,或是纵火,或是杀人,干扰两城之秩序。 江东的黑夜来了。 太安二十五年一月三十日。 万众瞩目的金陵会战和苏州会战同时开启。 数十万义军组成战线,同时发动对金陵和苏州的总攻,反扑的号角吹响了,在两地内应的联合下,仅仅三日,盟军高歌猛进,攻破金陵,一夜之间斩杀倭寇不少于三万人,更多倭寇不得已向苏州靠去。 十五日后,苏州城破,至此,吴州全境被义军收复。 本间千鹤子带来残兵败将退到海平面,慌忙乘坐战舰想逃亡越州,但因为撤退仓促,许多士兵被歼灭,只逃出去不足一成。 “大帅,走吧。”有副将灰头土脸,看着千鹤子盯着海面,忍不住劝道。 谁能想到,败北来的如此之快? 谁也没想到,大凉军队能有这般顽强的作战能力和动员能力,他们悍不畏死,只为冲锋,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力量。 千鹤子盯着不远处乌泱泱袭来的骑兵,军旗飘扬,鲜艳如血,她看到了穿着盔甲的陈词,二人隔着数里。 本间千鹤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大帅,您莫要意气用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还没输,咱们去越州,还能卷土重来,他们不过是一群临时为了利益聚集起来的散兵游勇……” “哈哈哈……” “佐藤,你走吧,带着将士们去找上杉祁吧,我不走了。” “几十万大军都败了,我还能走去哪里呢?” “怪我,无法带你们取得荣耀回归故乡,怪我,都怪我。” “我有愧,愧对数十万大军。” 佐藤唉声叹气,是啊,几十万大军都败了,他心想,就算是几十万头猪,伸直了脖子让敌军砍,也得砍个十天半个月吧?怎么就败北的这么快呢?就算是如今,他也觉得晕头转向。 最终,海平面来不及撤离的数千士兵和千鹤子站在沙滩上,看着战舰缓缓离开,他们都放下了武器,一个个面色沉重,再也没了战斗意志。 近了。 陈词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数十位将领。 “你赢了,荣耀终归属于东瀛民族,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千鹤子阴狠的目光扫视着一群人,然后拔刀自刎。 至此,在东瀛内阁和军府都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一代大帅,就此谢幕,血水被海浪吹散。 数千士兵放下刀剑投降。 “杀了他们,全部杀了。”有将军呵斥道。 数万大军逼近,蠢蠢欲动,想将这些残兵生吞活剥。 那些士兵也都紧张的看着敌军逼近,一个个面色麻木,有许多甚至闭上了眼睛,却不想,这时,陈词一挥手:“住手,留着他们,先别杀,留之有用。” 众将军皱眉。 但陈词毕竟是吴王,是目前义军的精神领袖。 陈词说道:“让他们就这么痛痛快快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了,留之有用。” 众人如梦初醒,且不说现在特殊时期,需要大量劳动力建设新城,这几千人,就是免费的苦力,他们可舍不得就这么把他们杀了,不然岂不是便宜他们了?杀之前,一定要百般折磨,再者,陈词留着他们,确实还有其他用处。 …… 江东收复的消息,举国沸腾。 这是倭寇之乱的转折点。 挨家挨户百姓都披麻戴孝,自发出城游行,为来自五湖四海的有志之青年为了江东社稷牺牲在这平片土地的年轻人默哀,建立英雄墓冢,立下碑文。从苏州海战起,到现在,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军人,累计数量超过五十万人,他们都是别人的孩子,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父亲,他们都是英雄,他们将毕生奉献给了江东社稷和国家安全,他们值得流芳百世,受世人瞻仰。 余杭。 上杉祁焦躁不安,这一日,从海平面上驶来无数的战舰,有超过三万人的东瀛士兵慌不择路逃窜而来。 本间千鹤子死了。 宫本茂看着这一幕,满脸震撼,他知道战争来了,可没想到战争结束的这么快,本间千鹤子几十万大军就全面败北了,这不禁让人感慨,真是风水轮流转。 上杉祁额冒青筋,怒火中烧,“千鹤子,鼠目寸光也。” 正是因为她违反作战条例,残害无辜百姓,才使得敌军怒火点燃,遭逢大败,全是因为千鹤子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落此下场,实属活该。 “书信一封,禀报内阁,通告军府,追封本间千鹤子为东瀛上将。” “遵命。” 上杉祁看着甲板上退下来的士兵,一个个都失了神,精神错乱且萎靡,不禁摇摇头,宫本茂疑道:“阁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随时做好开战准备吗?” “宫本,你马上乘船,亲自送信回东瀛本土吧,别回来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军令。” 宫本茂似乎意识到什么,吃了一惊,“大帅,您……您……” 上杉祁露出宽慰的笑容,“宫本,有我镇守余杭,大凉军若来,当全部埋葬在这里。” 第34章 与君相识,若饮醇醪 第124章 与君相识,若饮醇醪 这一日,小皇子用传国玉玺以皇后的名义拟定昭示,以小公主惨死东宫,最终查明真相,死因乃是邯郸赵王纳贡的合酥糕被投了毒,最终,剑指三皇子,诏书内,小皇子怒批三皇子的罪状,如今大凉内忧外患,三皇子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操控朝政,对公主出手,他下令断了北方联军的粮草,正式对三皇子宣战。人们想着,如果不是毒死了公主,那么死的就是小皇子了。 宫内,小皇子浸泡在玫瑰玉液中,寒光闪烁,接下来,想要坐稳这个皇位,他的对手只剩下大皇子了。 他早已有了念头。 当日,小皇子邀请皇后娘娘欣赏西域歌舞,据说小皇子从尝春楼搜罗来一群敦煌女子,这群女子擅长歌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浓烈的异域风情。皇后没有怀疑,这些日子,她亲眼看到了小皇子的蜕变,主持朝纲,操控兵权,是一个合格的皇子,有真龙气运。 席间,小皇子没有邀请任何人,和皇后隔着对岸相坐。 “过儿,你长大了,黄公公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对于小皇子的变化,皇后很是满意。 小皇子微微一笑:“是啊,我要秉承公公意愿,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有些事情,只有失去了,才会大彻大悟。 “过儿,下一步,你该对大皇子宣战了是吧?”皇后旁敲侧击,她发现自己也看不透这个年幼的儿子了。 小皇子叹息,目光意有所指:“母后,可惜,我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皇后笑着安慰道:“皇儿,你聪慧过人,定是能找到的,为君之道,当杀伐果断,一切为帝国利益出发。” 小皇子寒光闪烁,内有杀气敛去。 “皇儿,你能亲手杀了你的姐姐,嫁祸给三皇子,母后很欣慰,你长大了。” 小皇子忽然幽幽开口:“母后,你愿意牺牲吗?” 皇后一愣,脸色瞬间变了。 “皇儿,你……” 小皇子站起来,一挥手,十几女姬纷纷从袖口掏出宝剑,将皇后团团围住,小皇子长长叹了口气:“母后,对不起了,你活着,我就永远是笼中之鸟,你总是教导我懂得牺牲,你死在了西域歌姬的手里,也好将祸患包揽给大皇子身上,我才能坐稳皇位。” 皇后蠕动着嘴,面色苍白,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呵护有加的亲儿子,会把杀心投向自己。 十几名女姬冲去,长剑下。 血溅红楼。 小皇子一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搂着躺在血泊之中的母亲,原本一直面色冰冷的他,终于绷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他哭了。 “母后,对不起。” “母后,你活着,儿永远是傀儡。” “……” 从小到大的记忆纷至沓来,占据脑海,遥记得当年,母后抱着他,哼唱着歌谣,轻轻拍着他,安慰他,爱护他。 可旋即,记忆又被黄石干枯的脸取代。 黄石阴沉的背影在黑暗中,他独自垂钓,“殿下,孤身入局,可曾后悔?” 小皇子泣不成声。 “出生帝王家,你别无选择。” “这是你的宿命。” “你背负着大凉末年的命运与诅咒,老奴相信你,殿下,你将亲手结束这血与火的未来。” 当日,有消息传遍京城,皇宫戒严。 皇后死了,死在西域歌姬手里,死在了敦煌女婢手里,大皇子成了可疑对象。 传出来的消息是,因为黄石发动政变,将文武百官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扶持许多铁军旧部为官,拥护小皇子的绝对主导地位,令在北方长城和西域戈壁滩上征战的三皇子和大皇子感到不安了,三皇子先是以邯郸朝贡的名义,献上了下了毒的糕点,却阴差阳错杀了小公主;大皇子命绝世歌姬入京演奏,杀了皇后,毕竟,天下人皆知小皇子年幼,难挑大梁,黄石死了,皇后就是朝廷的实际掌控者。 朝野震怒。 短短月余,小皇子就以传国玉玺拟定诏书,起草讨贼檄文,号召天下群雄、命令各路诸侯进京勤王觐见,剿灭大皇子和三皇子。 …… 苏州。 广陵重建的事情提上日程,数十万大军涌入金陵、苏州战线,组建同盟,这一次,不像上次的二十八镇盟军会盟一样群龙无首,这一次,天下群雄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驱逐倭寇,收复失地,建功立业,还我河山。吴王陈词成了盟军的精神领袖,原因无他,因为他名正言顺。 各军都在进行积极动员,荆湘、赣州等地各路诸侯,都命了战舰奔赴吴越,想南下与倭寇进行海战。 这是一场全民族的抗战。 真正做到了,地,无分南北,人,不论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雄心,亦有牺牲一切之斗志。 太安二十五年三月十五日,双方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战争,一触即发,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着,这一战,将直接影响未来历史走向。对于各路诸侯来说,是取之不尽的军功;对于江东百姓来说,此役后,吴越两州将重返和平;对于小皇子来说,此役后,他就能名正言顺登基称帝,并且着手对抗大皇子和三皇子。对于上杉祁来说,这也是东瀛民族最后的机会。 上杉祁送来了请帖,邀请盟军领袖陈词前往江面会见。 苏州大殿内,聚集了一百多人,都是有头有脸,来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将军,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都是当代英雄豪杰,他们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聚集在此。 “这定然是上杉祁的权宜之计,吴王,还是不去为好,如今我军做好了全面开战的准备,连本间千鹤子都败了,他上杉祁定然是怕了。”有将军拱手道。 严冬位于客席第一,他领导的中州铁军骑兵团是盟军最精锐的力量,他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但他什么都没说。 陆迁笑道:“怕不是投降的,若是投降的,那就洗干净脖子,准备好赔偿款项,不然,哼哼。” 大殿内,一半人认为是东瀛的奸计,无需搭理,只要按照原计划进行战前准备,最终南下讨贼,先等打赢了海战,再命各部骑兵团冲锋,由中州铁军打头阵,最多三月,就能拿下余杭,只要海战之中取得了优势,哪怕是不惜代价撞坏倭寇的战舰,他们就无法逃出吴越,届时,他们将面对全民皆兵的埋伏,有死无生。面对江东百姓同仇敌忾武装到牙齿的军队,倭寇如何能战? 胜败已定,无非是负隅顽抗罢了。 东瀛人之所以之前能在吴越取得这么大的战果,无非是钻了空子,各路诸侯关起门来各有隔阂,互相观望,朝廷局势不明朗,再者,百姓也对官府有怨言。 一半人认为上杉祁是来主动求和的,毕竟,败势已定,无力回天,谁都能看得出来,再打下去,无非是双方都付出沉重的代价。 如果,上杉祁真愿意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避免血战,也是不错的结果。 陈词开口了,他一说话,全场安静下来。 “上杉祁不是来投降的。” “我与上杉祁曾是同门师兄,此人性情高傲,十分自负,断然不会低头。” “他找我商谈,无非是想告诉我,他会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 陆迁闻言骂骂咧咧:“那就打,他娘的,十万青年十万兵,老子们还怕他们不成?既然要打,那就狠狠的打,把这些倭寇全部杀干净。” “对,打他娘的。” 例也有严冬这样沉默寡言的,等众人争执完后,陈词笑了笑,“诸君,既如此,那就原计划行事,既然明知是开战,说不定上杉祁是来放松我军警惕,暗地里积极备战呢?” 严冬开口了,“一个小小的倭寇,竟敢伤害我朝臣民,算什么东西?当年先帝在时,四方胡虏,莫不拜见,胆敢犯境者,先帝御驾亲征,渴饮血,饥吞毡,身先士卒,既然要打,那就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王者之师,雷霆之怒。” 他曾是兵部尚书,曾是武状元,是坚定的朝廷拥护份子。 众人不自觉燃起了熊熊斗志。 经过一夜商议,最终确立了议案。 三月二十二日时,陈词带十名悍卒陪同,前往江畔与上杉祁会面,而提早一日,荆州水师、湘潭水师、西楚水师、苏州水师做好准备,越过战线,开拔越州;中州铁军为首,带领骑兵军团和步兵大军从赣越边境出发,从西边进攻越州,同时进行。 这一战,数十万精锐倾巢出动。 这几日,全军各部都在进行着动员调令,陈词还亲自进行了誓师大会的演讲。 此役后,战争将彻底结束。 所有人都能得到朝廷的封赏。 …… 余杭。 上杉祁让宫本茂返回东瀛后,召见了越王。 越王句泉是一个玩物丧志的废物,整日只知道在女人肚皮上驰骋,哪里有半点骨气?一开始,他得知本间千鹤子兵败后,屠杀广陵百姓十万余人,那一刻他怕了,他才知道东瀛人的血腥和恶劣,这是一群劣迹斑斑的倭寇,他居然与虎谋皮,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钻? 句泉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上杉祁废黜他这个王位,也落得个凄惨下场。 又听说北边的盟军气势如虹,形成摧枯拉朽之势,组建了钢铁洪流,随时要来越州作战,句泉就心乱如麻,寝食难安。 怎么办。 怎么办? 倭寇要杀自己杀鸡儆猴吗? 倭寇能抵挡住北方义军的铁蹄吗? 这时,他又得到了上杉祁的召见,句泉终于精神崩溃了,他早已憔悴,见到了上杉祁,扑哧一声就跪了下来,哭哭啼啼:“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勿要杀我,勿要杀我。” 上杉祁笑着挽着他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大王无需忧虑,有我镇守余杭,定能击退敌军,大王,余杭即将沦为战场,你即刻启程,返回绿谷吧,那里在越州的大后方,尚且安全。” “真的吗?你真的肯放我走?”句泉泣不成声,不可置信问道。 上杉祁笑道:“当然,越州是大王的越州,末将只是大王的左膀右臂,去吧,余杭要开启大战了,大王可返回绿谷,休养生息。” “谢谢,谢谢。” 越王感激涕零。 然,句泉刚出大殿,就看到黑暗中跑出来十几个蒙面刺客,皆持着东瀛武士刀,杀气腾腾。 句泉扑通一声吓得哆嗦了一下,慌慌张张转头,看向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上杉祁,“大帅,您不是说……” “大王,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您先行上路吧,这路途之上,惦记之人颇多,您与其死在叛军手里,惨遭蹂躏,不如死在王府,还能保留一丝贵族体面。” 句泉艰难抬头,露出苦涩的笑容,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却不想,来的这么快。 …… 二十一日夜,海战爆发。 由曲江流域各路诸侯组成的水师舰队,全面南下,展开了对东瀛舰队的海战。 同一时间,各军各部星夜驰援,进攻余杭。 大战拉开了序幕。 三月二十二日,陈词抵达江畔,见到了上杉祁,他只有一人,这里摆着酒桌,陈列有美酒,陈词见状,遣散了悍卒,示意他们退后十里。 “陈,坐。” 上杉祁招了招手,端起酒坛,为陈词倒酒。 “喝酒就不必了吧?”陈词冷笑,坐在他面前。 上杉祁穿一袭宽松和服,踩着木屐,腰间别着竹剑,人畜无害,温文儒雅。 他双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再示意给陈词看,仿佛在说,放心吧,没毒,陈词自然知道上杉祁不可能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因为陈词虽然是吴王,是军队的领袖,但实际上并无军权,军政大事都是提前协商的,杀了陈词,并不能影响什么。 “陈,遥记得三年前,你我就是在这一日相遇,那日下了小雨,你还记得吗?” “记得。” “陈,我们终究成了对手,兵戎相见。”上杉祁感慨。 “我说了,从你拿起武器,侵略我的家园,你我,就是敌人,再无和解的可能,我们早已划地绝交,战场再见,绝不手软。”陈词语气冰冷,腰间长剑,有丝丝剑吟。 上杉祁沉默了。 “陈,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未与你有机会把酒言欢过,难道,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吗?” 陈词思忖许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桃花,是故乡的酒。 上杉祁笑了,感慨道:“与君相识,若饮醇醪,不觉自醉啊。” 第35章 小皇子登基,上杉祁之死(大结局) 第125章 小皇子登基,上杉祁之死(大结局) 理想主义的花,最终会盛开在浪漫主义的土壤中,但是热情不会熄灭在现实的平凡中。 这数年间,烽火不断,英雄辈出,用生命书写了壮丽的篇章。 太安二十五年八月,三皇子兵败长城,萨满教大巫希亚与雪国燕王签署停战协议,至此,双方总计付出二十五万勇士、持续三年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同年九月,大皇子在玉门关不幸中箭身亡,西域王东方钰不得已同意大荒民族的条款,被迫签署丧权辱国的停战协议。 小皇子乘坐九龙皇家御用马车从洛阳前往许昌,去了黄石的墓地,许昌王墓,悼念。 庄严的碑文前。 小皇子一步一扣首,却没人轻视这位年仅一十三岁的少年皇子。 耳畔响起黄石的叮嘱。 “帝王之家,三代人中,必定有人野心极大,有人剑走偏锋,有人心狠手辣。” 放眼天下,谁还能有资格跟小皇子争夺皇位? 有老臣心里不是滋味,劝道:“殿下,许昌王毕竟是阉人,您地位尊崇,将是九五之尊的龙体,跪一介阉党,不符合礼法。” 小皇子斜睨着他,冷淡道:“若这大凉江山,无许昌王黄石,真不知,有几人称王,有几人要称霸?许昌王薨了,有人见本宫年幼,欺皇族无人,妄加猜度,疑他有异心,此大谬也,若无许昌王,鞠躬尽瘁,匡扶社稷,天下必定大乱,人心必定惶惶,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还敢说什么?” “殿下……” “来人,拖下去,砍了。” …… 十一月,江东战场,几乎陷入了尾声,上杉祁排兵布阵,用尽了一生所学,但尽管如此,依旧不能阻挡得了义军的铁骑,余杭失守后,东瀛军不断后退,在内外刺激下,越州也不断涌现出有志之士,兵败如山倒。 十一月十日,陈词起草宣言,为了尽快结束战争,召开誓师大会:“在去年至今的惊心动魄的大战中,全军上下凝聚一个共识,就是狠狠的打,收复失地,驱逐倭寇,哪怕我江东男儿纵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停止抗战之决心,几乎伤亡殆尽,这一战,给江东子弟兵留下了最后的光辉历史……” 同月十二日,陆迁带领的桃止山义军进攻郢城,付出沉重代价,陆迁不幸战死,全军覆没。 死前,有人传言他曾召开动员大会,喊道:“青山处处埋枯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陆迁的桃止山义军在江东活跃了数年,为江东之战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十五日,严冬的大军全线占据郢城,切断了东瀛军撤离江东的最后一条防线。 十七日,东瀛第一盟军第19路兵团负隅顽抗,与严冬进行血战,严冬力竭,不幸战死,死前,他命令不重不计代价死守郢城,不要放过一只苍蝇出去,有人说严冬留下的遗书中写道:“报国尽匹夫之责任耳,富贵不过身外浮云。” 严冬自从领兵作战时,就散尽了家财,遣散了女眷,他早就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心态,后来很多年后,人们才知道,严冬为官二十载,府邸里只有三百石粮食,没有一点的金银细软。 青史数几页,当留他姓名。 十二月十日。 东瀛第一盟军第5、第6第11水师舰队妄想突破义军封锁线,与大凉水师盟军展开激战,最终全军覆没。 十二月十八日,上杉祁带着残部约七万人不得已退守会稽山,做最后的战斗。 一年下来,东瀛军数十万大军都拼光了,只剩下那七万余人,而大凉义军虽越打越多,但实际上也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几乎死伤两倍于倭寇。 …… 会稽山。 即将入冬了,天寒地冻,山里十分阴冷潮湿,连生一堆火都成了奢侈。早上林间结着冰霜,又冷又潮,将士们在这种严苛的环境,因为吃了败仗,又断了粮食,只能浑浑噩噩去捕猎,一连数日的逃窜和奔波,战意疲惫,一早上又有军官找上杉祁回报,夜里被饿狼咬死了十几个士兵。 这场战争打得太久了。 将士们都不自觉放下了武器,再也没有战斗意志,有绝望的,被心中的武士道精神刺激了,切腹自尽。人们彼此靠着,疲惫的打着呼噜。 山林冷清,时而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凄惨的叫声,将士们灰头土脸,他们眼里,是信仰的火焰熄灭后的灰烬。 “是我无能。” “将士们,是我无能,对不起。” “我不能把你们都带出去了。” 上杉祁沙哑着开口。 如果是以往,肯定有士兵义愤填膺举起长刀,说一声:“大帅,我们杀出去,我们和敌军同归于尽。” 但是现在,没有人搭理上杉祁,他们都相顾无言,面色凄惨。 他们太疲惫了,现在只渴望回家,回到故乡。 回想三年前出征吴越,百万大军何其的所向披靡,意气风发,兜兜转转,短短四年,却落得这步田地。 百万大军都败了,再说什么,有什么意义? 萦绕将士们脸庞上的是麻木和沉重。 今年要走到尽头了啊。 可是,上杉祁觉得奇怪,眼下他们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敌军一拥而上,或是纵火烧山,他们七八万大军再无生还之路,但敌军却什么都没干,既没有进攻迹象,也没有撤离念头,令人奇怪,上杉祁知道,敌军是在磨灭他们的战斗意志,使得伤亡降低到最小,要知道,七八万大军,没了退路,作困兽之斗,是非常可怕的。 …… 会稽郡。 百来位次将军在参议。 这些日子,他们都对陈词对会稽山围而不攻的政策感到怀疑,但陈词解释缘由后,众人也都释然了。的确,七八万人聚集在会稽山,如果他们真的下令进攻,可能会致使得倭寇作困兽之斗,殊死一搏,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七八万拿着武器的士兵? “吴王,你且下令吧,我军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围着吧?”有汉子粗犷问道。 众人都看向陈词。 陈词沉吟须臾,道:“传我军令,命部下从各地运送桃树、樱花树来,栽种在会稽山下,数量越多越好。” “吴王,这是为何?” “我要瓦解东瀛人的战斗意志,让他们主动投降,我军将士也不多了,这场战役,牺牲了太多人。” 众人虽有不解,但只能照做。 有士兵从广陵桃源镇砍了数百万万株桃树,用军舰运送来,轰轰烈烈的动工事宜开始了,人们开始在会稽山下种植桃树和樱花,如此劳民伤财的事情,居然没人反对,不为别的,就因为陈词立下了军令状。现在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年轻人最重要。 这一年来,死伤的士兵太多了,甚至江东各家各户皆妇孺,皆白衣缟素,没了顶梁柱。 谁也不愿意再做无畏的牺牲了。 …… 皇宫。 小皇子梳妆打扮后,穿上了修饰有五爪龙纹的金色袍子,戴上了象征九五之尊帝王的冠冕,他缓缓走到龙椅上,此刻,他就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他是大凉的皇帝。 末代皇帝。 这天下,战火纷飞,波谲云诡,最终归于一统,这天下,终归焕然一新,还是姓姬。 金銮殿内,跪倒一片,文武百官,莫不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子看着这一幕,脑海中闪过一个一个人影。 大哥。 三哥。 黄石。 母后。 姐姐…… 这一日,江东战事趋于尾声,一个又一个捷报传来,小皇子当即论功行赏。 追封南征大将军严冬为护国将军。 册封吴州义军领袖林孤生为中州铁军大元帅。 追封桃止山义军主将陆迁为淮阴侯。 册封荆州远征军主将李上阳为海州侯。 册封江西远征军主将杨钰为海陵侯。 …… 小皇子将吴越两州一十八郡的土地,分给了一十八个护国有功的将军爵位。 唯独没有留下陈词的爵位。 太安二十六年一月一日,小皇子姬过在洛阳登基称帝,建年号为“天授”,“太安二十六年”为“天授元年”。 …… 天授元年三月。 冬去春来,雪花消融,万物复苏。会稽山下,桃花殷殷,潺水娟娟,沿着山下一路行走,如置身花海,徜徉在红色的海洋中,美不胜收,漫山遍野的桃花,如云霞璀璨,暗香浮动,春意朦胧。 上杉祁蓬头垢面,杵着铁剑,俯视山脚下,看到了这一幕。 这几个月,因为盟军停止了进攻,他们七八万残兵败将才能得以一足够的喘息时间,在山里打猎,捡拾柴火,勉强苟且偷生,如今看到这一幕,越来越多士兵走出来,看到了花海,都思念起了故乡的樱花,无数将士放下武器,彼此抱着,失声痛哭。 战争无情。 可人有情,他们也是人家的孩子、丈夫或父亲。 他们背井离乡,拿着武器,来这片土地,为了心中的信仰,为了政客的野心,几乎付出了一切。 半夜。 从山下不远处又传来断断续续的东瀛的歌谣,若有若无,和寒风交织在一起,像是无数思念孩子的母亲在哼唱着。 声音越来越大。 以至于,传荡很远。 上杉祁感受到了将士们被瓦解的战斗意志,自嘲笑道: “盟军到山下了。” “诸君,你们还想战斗下去吗?” “你们在这里等着,放下武器,脱了盔甲,哪里也别去。” “他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你们可以回家了。” 说完这些,上杉祁捡起军刀,独自一人朝着山下走去,没人阻拦,所有人都痴痴呆呆,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山下,灯火阑珊,密密麻麻有无数的军人,八千降卒在卖力的歌唱着东瀛的歌谣,他们都是去年在吴州被俘获的追随千鹤子的士兵。陈词承诺,会放他们走。 山下。 早已齐聚了十几万义军,无数高头骏马焦急不安的嘶鸣着,上百位将军抚着长剑,阴冷的目光盯着上杉祁。 他们身后,是无数飘扬的军旗。 旌旗蔽空。 这是最后的决战,上杉祁,早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陈,隔着数里,我都能感受到你剑锋上的寒意啊。” 陈词沉默,一挥手,祭出了冬至古剑,翻身下马,来到上杉祁身前。 上杉祁深吸一口气,凄然一笑,微微作揖,双手献上了自己象征军衔的指挥刀:“吴王,东瀛第一盟军统帅上杉祁,向您投降,诚恳希望吴王遵守作战条例,不要残害我放下武器的同胞。” 看到这一幕。 陈词身后举着火把的数百将军都是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看向上杉祁的目光充满了轻蔑,不屑,质疑和仇恨。 “哈哈哈,上杉祁,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吗?”有人吹着哨子阴阳怪气嘲讽道。 “上杉祁,你放心吧,你们都逃不了,都得死在这里。” “……” 上杉祁沉默寡言,只是满怀希冀地盯着陈词。 陈词叹了口气:“抱歉,上杉,我做不到。” 上杉祁仍然高举着象征军衔的佩刀。 陈词接过,随意扔在地上。 反手祭出冬至古剑,剑指上杉祁眉心。 “上杉,拿起你的武器,和我决一死战,我说了,当你们拿起武器,闯入我们的家园,践踏我们的土地,残害我们的同胞,我们就不死不休。” 上杉祁盯着陈词,忽然笑了,此刻他的笑声悲凉。 他在笑,自己终归无法带将士们回家。 上杉祁缓缓握住竹剑,“陈,我也渴望我们之间有一战,那就来吧,且看你的剑道究竟走到何种境界。” “那就,且听剑吟吧。” 二人拉开身位。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战场大战。 上杉祁乃是东瀛最强大的武士,一身剑道精妙无比,早已升华。 人这一生,所活不过百年,所识不过千人,所行不过万里。江湖太大了,再惊才绝艳的人也会被时间掩埋,但是上杉祁之名,如雷贯耳,谁都知道他的武学造诣很高,乃是一代宗师,成名已久,人们都想观摩陈词和上杉祁究竟谁更胜一筹。 然而,这场比武最终是雷声大雨点小。 陈词一步跨入天空,祭出冬至,似要一剑开辟日月星辰,令人吃惊,那一剑将山下桃花隔绝开来。 刹那间,风云汇聚,漫天剑光。 这一剑,真就不可一世,令人神往,不禁沉醉在梦幻中,赞不绝口。 周围的景色变得虚幻起来,似水中月,镜中花,显得极不真实,这一剑的光辉震耀古今,让大地为之震撼,难以形容,却是忽然,变得平淡,返璞归真,朴实无华。 上杉祁没动,眼睁睁看着剑光朝着自己脑门而来,他放下竹刀。 他闭上眼,忽然笑了。 解脱一般的笑了。 陈词见状,仓促收剑,可还是晚了,长剑穿透了上杉祁的胸口,陈词慌了,跌跌撞撞抱着上杉祁,后者垂着头,凄然笑着:“陈,我要走了。” “陈,世间得尔,知己一二,胜过所有泛泛之交。” “黄泉路上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