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第1页 《病》作者 铮洺 文案 佛教云:“人生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一个肿瘤科医生和绝症病人的故事。 短篇be结局。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倾,白鸣 ┃ 配角: ┃ 其它:绝症,肺癌 第1章 初见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 —1— 这是一所高级私人疗养院,坐落在s城郊外的一座半山腰上,周围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空气清新,风轻云淡,内有庞大的小型别墅群,附带私立医院、室内体育场和一个迷你高尔夫球场,入住者非富即贵。 容倾于g国读完博士,在熟人的介绍下来到这里,并面试成功,成为了疗养院医院里的一名肿瘤科医生。他今年不过二十九岁,身材修长匀称,理着清爽的黑色短髮,戴一副无框眼镜,面容白皙英俊,尽管气质偏冷,在穿上浅色衬衫和白大褂后,却转化成了一种高冷的禁慾感,跟公立医院里常年无休劳累过度的医生们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有颜,有钱,还有才。容医生是众多年轻女子的梦中情人。奈何他清心寡欲,尚未而立却练就了一身不为诱惑所动的功夫,令无数追求者惨澹地鎩羽而归。 这男人的生命里好像就只有学术和病例,业余生活简直乏味到一种境界,犹如一架高精度高效率运转的工作机器,毫无情趣可言。 直到他遇见了白鸣。 —2— 九月的前一天,这个年轻的男人孤身住进了疗养院的一栋位置稍偏的小别墅。 他是被家里的司机送来的,随身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里面简单放着几件衣服和日用品。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保姆助理一大堆,总是自己做吃的、偶尔去体育场动两下,或者趁阳光好的时候,在小别墅前的小花园里坐一坐,随手侍弄两盆不知名的花草。所幸s市靠南临海,植物长青不败,一时半会儿倒也不怕被他养死。 容倾出去参加了为期一周的医学研讨会,从外面回医院时正好要经过白鸣的门口,惊鸿一瞥之下,他只看见花园里的那个男人的背影瘦削的不正常,而后就将之抛到了脑后。经常有一些闯了祸的青少年被他们高贵的父母丢过来,美其名曰“疗养”,实则“关禁闭”,因此有年轻男孩子出现在疗养院里,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当天晚上,他就又一次见到了白鸣。 凌乱的脚步声伴着急救床从走廊上唿啸而过,白鸣双目紧闭躺在上面,口鼻罩着唿吸器,浑身冷汗淋漓,打湿了鬓边一缕碎发。漆黑的髮丝就像某种瑰丽而诡异的纹路,印在他脸侧,将他的脸色衬托得愈发惨白。 他宛若一条搁浅的鲸,每一次唿吸都伴随着空洞的啸音和撕裂般的痛。容倾的目光从口罩上方投射到他脸上,恍然多了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肺癌。”容倾的同事将白鸣的病例调给他看,站在一边摊了摊手,“他没多少时间了。” 容倾快速浏览过那些ct图片和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客观理性地评估了一下,这个“没多少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 结束急救后,白鸣被转移到了单人病房。容倾进来的时候,他手上还打着吊针,安安静静地躺在绵软雪白的被子里,脑袋深深地陷在枕头中央,睫毛将他的双目勾勒出清晰的黑色弧线,唇无血色。 容倾帮他调整了一下鼻氧管,白鸣感觉到了他的动作,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筋疲力尽,似乎连眼皮的重量都支撑不住,于是只是懒洋洋地半睁着眼,扫了一眼病床边这位高冷的容医生。 容倾发现他的眼珠格外漆黑,仿佛两颗墨丸,隐带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在看清他脸的时候,居然还微微睁大了少许,声气微弱地道:“哎,帅哥。” 容倾歪了歪头,对这个死到临头尚不忘舔颜的傢伙产生了一丝兴趣。 “你是接手我的医生?”白鸣吃力地咳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说,“你忙吧,我这里没事的。” 容倾问他:“你知道你的病情吗?” 白鸣眨了下眼睛算应了个“知道”,淡淡道:“我要死了。” “怎么不早点检查治疗?你这病纯粹是拖到这一步的。”容倾皱眉道:“你能来这里住,应该不差钱。” 白鸣眼睫微垂,嘴角扯出一个凉薄的弧度,胡说八道:“作呗。” 容倾一顿,心想自己的问题可能触动了他某些不想说的秘密,遂顺势沉默下来,帮他压好被子,例行嘱咐了一声“好好休息”,便拉开了门。 “哎,帅哥医生,贵姓啊?” 容倾推了推眼镜,“容。” —3— 白鸣是个闲不住的,总说自己对医院消毒水味道过敏,情况稍微稳定一点就要往外跑。医院又不能强制把人锁在病房里,在对他施以无数遍警告仍被当做耳旁风后,只得无可奈何地把他送出了大门。 他于是走一步喘三步地回了自己的小别墅,体育场也不去了,活动范围仅限门前的小院子,日子过得比他隔壁七十岁的老大爷还清闲。 白鸣是彻底弃疗的典型。容倾作为一个医德尚存的白衣天使,不太看得惯他这副德行。然而他又知道,白鸣时日无多,目前的医学手段已经无法再给予他更多帮助了。只是工作闲暇之余,想起这个十分年轻的青年,心里依然会有些堵。 白鸣八月底刚过了二十二岁生日。 疗养院里的私人医院,工作强度没有公立大医院那么大,容倾偶尔也会有比较大块的空闲时间。往常这个时候,他要不就研究疑难病例,要不就看书学习。可今天分明阳光正好,温度适宜,他却频频走神。眼睛落在字上,心思却不知跑去了哪个角落。 这么坐了半个钟头,他难得烦躁地合上砖头书,打算出去转转,换换心情。 他原本只打算在医院附近随便走走,谁知待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白鸣小院门口,而院子的主人正坐在摆在草坪的靠背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容倾难得感到有些窘迫,短促地沖他点了个头,转身就打算从哪来回哪去。可是白鸣叫住了他:“容医生,喝茶吗?” “不,我不喜欢茶。”容倾一本正经地在心里说,脑袋却转了回来,面无表情地道:“什么茶?” “铁观音。” “好的,麻烦了。” 白鸣咳嗽着,稍稍坐直身体,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汤色泽清透,缕缕香气随着裊娜的热气升腾而起,功夫茶杯小小的,仅盛一口的分量。 容倾不太会品茗,于是只是轻抿了一下,只觉得茶水有些浓,先苦后甘,别有一番滋味。
第2页 “好喝吗?”白鸣笑眯眯地看向他。 容倾点了点头,看不出是出于礼貌还是确实觉得好喝。 白鸣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悠然嗅了口茶香,却勐地气息不顺,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小茶杯在他手中剧烈颤动,里面冒着热气的茶水飞溅出来,浇到了他的手指上。容倾赶紧拿走他的杯子,给他顺着背,急急问他:“你的药呢?” 白鸣咳得声嘶力竭,没嘴回他,只是简单沖他摆了摆手,半晌才缓下来。 “没事,我习惯了。”白鸣喘着气说,还遗憾地瞄了一眼湿哒哒的草地,“可惜了一杯好茶。” 容倾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在多管闲事,这个人分明是在找死。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容医生?”白鸣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人生已然苦短,尚需及时行乐啊。” “不吃药,找死,这是乐?”容倾毫不留情地道,一点避讳也没有。 白鸣“唉”了一声,自有一套歪理:“明知根本不可能有转圜,为什么还要捨弃最后随心所欲的时光把自己套牢在‘医嘱’的枷锁里呢?” 容倾站起来,拂袖就走。 白鸣在他身后笑着轻咳,道:“明天我煲汤,晚上记得来喝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风格偏散,感谢捧场啦!再次强调~此乃短篇~结局be~ 第2章 汤 —4— 容倾看了看表,五点四十五分,还有一刻钟才下班。 “我没有期待汤。”他一脸严肃地对自己说,“病人的味觉很可能出现紊乱,万一他把盐放多了怎么办?我不想当着他的面吐出来,那样实在太不礼貌了。” 然而他还是拎起办公桌抽屉里的小礼物,在六点钟响后准时下班,直奔白鸣的房子。 刚走到院门前,一阵微风拂面而来,容倾不由自主地耸了耸鼻子,果然闻见了风中夹带的美味鲜香。 白鸣拉开门,微笑着请他进去。容倾把小盒子递给他,一本正经地说:“礼物。” “谢谢。”白鸣好看的眼睛弯起,仿佛两座漂亮的小桥。他没有拆包装,把礼物放在餐厅的胡桃木餐桌上,便进了厨房。 “随便坐,汤马上就好。” 容倾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意四处打量着。这栋小别墅的室内多採用了美式风格,白鸣还没搬来几天,生活痕迹不多,只在茶几上随意丢了一本薄薄的书,一张餐巾做的书籤从中露出了一个角。 他瞥了一眼书名:《朝花夕拾》。 “你喜欢读鲁迅的作品?”容倾稍稍提高了点声音,向厨房的方向问道。 正好白鸣将陶锅端了出来。他将陶锅放到事先放好的垫子上,摘掉两只厚厚的隔热手套,转身把堵在嗓子里的咳嗽咳完,这才嘶哑地回答:“不,只是刚好这本比较薄,比较有可能在我死前读完。” 容倾万万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粗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然你想想,你死了,但你看的故事才看到一半,不好奇后续和结局吗?换我肯定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但偏偏没法知道了。”白鸣撇了一下嘴,认真地表示:“我会死不瞑目的。” 容倾顿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这么看得开?” 白鸣笑道:“因为我觉得,我死后说不定就穿越重生,开启新的人生篇章了呢?这么一想其实还挺期待的。” “那些只是人们的想像。事实上,死了就是死了。”容倾道。 白鸣有些无奈:“容医生啊,你就是太严肃了,老这么端着不累吗?” 还不待容倾再开口,他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柄汤匙:“来来来,喝汤!” 不是什么复杂的汤品,只是萝蔔排骨汤,白鸣撒了一把小葱在上面,色香味便俱全了。容倾自十四岁出国后,就再没喝过这道汤,他还担心着白鸣味觉失常的问题,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口,打算无论咸成什么样都咽下去,起码给个面子。 谁知,这道汤萝蔔甜,排骨鲜,汤汁浓靓,居然十分美味。 容倾微微睁大了眼睛,迅速又舀了一口。 白鸣又问他:“好喝吗?” 容倾又点了点头,并身体力行地表现了他对这道汤的喜爱之情。 白鸣当然不会只炖了一锅汤,两三个小菜围绕着小陶锅,伴两碗白米饭,留容倾吃了个便饭。容倾难得晚餐吃多了,直到放下筷子抬起头,才发现白鸣还在自己碗里挑米粒。 他这才想起癌症患者口苦,其实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 白鸣见他吃饱了,干脆自己也搁下了筷子,“看来我的厨艺没有退步。” 容倾道:“你经常做饭?” 白鸣道:“当然,不然吃外卖吗?外卖很贵的。” “难道你家没有厨师?”容倾在疗养院待了这么久,还没见哪家请不起厨师,实在不行保姆也是有的。 白鸣微笑:“我妈喜欢我做的菜。” “……令堂没来陪你?” “她已经过世了。”白鸣平静地说。 容倾一愣,“抱歉,请节哀。” “没关系,我很快就能去陪她了。”白鸣摇了摇头,浓黑的眼瞳荡漾着柔和的目光,轻声说。 容倾垂下眼睫。他佩服白鸣在死亡面前岿然不动的平静,却也为他的平静感到痛心和焦急。他不由得有些不高兴地道:“你真的不会不甘心吗?” 白鸣听出了他的认真,嘆了口气,道:“若说不甘心,只有一件事吧。” “什么事?” “我还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白鸣做痛心疾首状:“以前光为女同志们只爱我的颜而不了解我高尚的灵魂感到痛苦,现在可好,病得连颜也没有了,更没人愿意喜欢我啦。” 容倾:“……” 他决定告辞,跟这人简直不能好好说话了。 白鸣显然被他脸上的表情取悦了,笑得咳倒在桌上。 临出门,容倾又听见他在他身后叫道:“明天我泡大红袍,记得来喝啊。” “才不来。”容倾苦大仇深地想,“气死我了。” —5— 容倾接下来几天果然没有去白鸣那里。一来他确实有事,二来也是不想见到他笑谈生死的潇洒样。 容倾暗骂自己咸吃萝蔔淡操心。以往病人若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往往会很容易崩溃,医生必须不停地开解他们、安慰他们,帮他们接受现实。可白鸣倒好,让医生一肚子劝慰全无用武之地,淡定得仿佛准备得道升仙,叫容倾着实憋得慌。 他觉得白鸣此人,恐怕是自己行医生涯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场奇遇了。 奇得他心口疼。 如不是容倾知道自己身体没问题,他可能想去心内科挂个号。 这日,容倾正在接待一个病人,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不一会儿便风雨大作,瓢泼下了起来。
第3页 “一场秋雨一场凉。唉,这天总算要降温了。”病人年过五旬,是s市某着名建筑集团的前董事长,前段时间查出个良性肿瘤,惊吓一场后将工作丢给了儿子,自己跑到这里来享受退休生活。 “目前情况很稳定,药还是需要继续吃,注意保暖,适量运动。”容倾笔下刷刷刷地龙飞凤舞,平淡地嘱咐道。 “肯定,肯定,我还是很惜命的。”男人呵呵笑道,半晌试探地说:“容医生真是一表人才啊,我最欣赏青年才俊了。我妹妹家有个女儿,刚上了大四,一直嚷嚷着非白衣天使不嫁。呵呵,我看啊,容医生这样的白衣天使就很合适嘛。” 容倾扯了扯嘴角,“您过奖了。” “哎,我可是实话实说。”男人摆了摆手,又道:“容医生好像没有对象啊?有什么特殊择偶要求么?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这外甥女儿啊?别的不敢说,她长得还是挺不错的。” 容倾笔下一撇,将一种药剂的分量写错了。他划掉写错的地方,一脸诚恳地回答:“您外甥女儿很好,只有一点可惜。” 男人奇道:“啊?是哪一点?” “性别不兼容。” 容医生慢条斯理地说。 第3章 奶茶 —6— 送走了面色宛若便秘的“媒董”,容倾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拉开储物柜,取出里面常备的一把雨伞,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雨还在下,不过已经渐渐转小了,雨丝仿佛一根根银白的针,将空气织成了一片朦胧的雾毯,无端给容倾带来了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 他扣包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嘆了口气,将雨伞重新塞回柜子里,就这么一身西装革履地走进了雨幕。 白鸣听见了门口传来的门铃声,但不想动弹。抱着一个红色绒面封皮的本子,修长的手指间游刃有余地转着一根黑色中性笔,瞄了一眼门口,继续一动不动地窝在柔软的沙发里。 偏偏门外那个意志坚定,只要没人来开门,他就没完没了了。 白鸣烦躁地把笔往本子中间一夹,掀开腰上的毯子,带着一脸凶神恶煞爬起来去开门,并做好了一打开门就把一串国骂喷到来人脸上的准备。 谁知,他拉开门后,见到的居然是一只看上去十分狼狈的落汤鸡。 容倾好像已经在雨中走了很久,他常年一丝不苟梳得整整齐齐的头髮散落下来,发端还滴着水珠,一身浅灰色亚麻格纹西装已经变成了深灰色。他一手摘下泛着薄雾的眼镜,深邃而优美的双目头一次毫无阻隔地直视向白鸣,加上他额前稍显凌乱的发,好像凭空小了好几岁。 “不好意思,我忘了带伞。想到你就住在附近,便想借个地方落个脚。”容倾难得展露出一个稍显不好意思的笑容,真诚地望着白鸣道。 白鸣:“……” 他还能说什么?难道在把人赶回雨里站着么? 于是他只好把这只落汤鸡领回屋里,顺手接过他的包放在茶几上,让他把湿透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晾着,自己从卫生间找了条厚厚的大浴巾给他,让他稍微擦干一点。 容倾雪白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搭配笔挺合身的西裤皮鞋,显得格外肩宽腿长。他接过浴巾时只是微微转过了上半身,腰部柔韧地倾过一个漂亮的弧度,让白鸣的眼皮一跳,下意识错开了眼睛,竟有些不敢看他。 “谢谢。”容倾说。 “不客气。”白鸣轻咳一声,转身往厨房走去:“我给你端杯热的。你先坐会儿。” 他倒了一壶大红袍,正要端出去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回来,把一盒牛奶放进微波炉转了两圈,添进红茶壶里,顺便加了一块方糖。 “给,纯正的‘奶茶’。”白鸣微微弯腰,托着骨瓷茶壶将奶茶倒进容倾面前的杯子里。 奶茶冒出温热的香气,氤氤氲氲地瀰漫而起。 容倾把杯子双手捧着,喝了一口,顿时两眼微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享受的表情。 白鸣不太喜欢这些口味偏甜的东西,一口没碰,只是将落了一半在地上的毯子裹到身上,又重新窝回了沙发上,继而再度捧起了他的本子,转着笔,漫不经心地划拉下两句。 容倾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他一眼,心里不停地在提醒自己注意他人隐私,最终却还是败在了好奇心下。 他可以确定,自己以前绝对不是这么八卦的人,可白鸣却总能引起他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索欲。 他于是在咽下又一口奶茶后,开口了:“你在写什么?” “日记。”白鸣说着,又写了几个字,“现在可以叫回忆录。我发现我现在记性有点儿不好,经常忘事。” 容倾唿吸一窒,手指毫无预兆地一紧,差点将杯子打翻。白鸣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容倾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刚才可能冷得抖了一下。” 肺癌晚期濒死症状之一便是记忆力下降。 白鸣动了一下,伸出两根指头将毯子往肩上拉了拉,道:“需要我再给你拿床毯子么?” 容倾摇了摇头。 白鸣“唔”了一声,“如果你觉得冷就自己去楼上找吧。不好意思啦,我实在冷得懒得动弹,身上这床就不给你啦。” 容倾道:“没事,我不冷。你……咳,注意保暖!” 白鸣打了个哈欠,又写了几个字,这才把本子一合放到一边。“写完了……‘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古人诚不欺我啊。”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和一点细微的鼻音,却并不难听,落在容倾耳畔反而让他觉得有某种更深层的诱惑。可当他一想到这样的声音是因为什么,那一点深藏的心猿意马便毫无留情地一闹而散了。 容倾垂下眼睫,将已经恢復透明了的眼镜重新戴上,锁住眼中差点儿外露的情绪,看了看表,平缓下声音,轻声问道:“快七点了,你饿吗?我给你叫份餐?” 私人疗养院的服务非常完备,餐厅更是24小时服务,品质五星,哪怕你凌晨三点半想吃丹麦的生蚝都能给你弄来,并妥帖地送餐上门。 白鸣懒洋洋地摇了摇头,“不想吃,不饿……啊,你饿了吧?我现在都不太爱吃东西,没注意点。等我给你……” 容倾连忙按住他的肩不让他起来,“你别忙了,我只是怕你饿。我下班前在医院餐厅吃过东西了。” “哦,好吧。”白鸣眨了眨眼,带着柔软的鼻音道:“那你自便,饿了就叫餐吧,你肯定也很熟我这儿的地址了……” 总是端着一副高冷精英范儿的容医生失笑:“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啊?” 他想起那时他们还互不相识时,白鸣就请他到院子里喝茶的事,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万一我心怀不轨呢?”
第4页 白鸣闻言掀了掀眼皮,“我一个身无长物的癌症晚期病人,命都快没了,还怕你图什么?” 容倾深深地忘着他,点了点下巴,“很有道理。” 白鸣闭起眼睛轻轻哼了一声。身边坐着君子之交,屋子里很暖和,茶几上飘着清浅的奶茶的甜香,屋外的小雨自发演奏着节拍自由的催眠曲,他恍惚间居然难得地进入了久违的深眠。 容倾长久地凝望着他睡着后苍白而平静的脸,直到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夜幕深深降临后,才悄无声息地站起身。 他帮白鸣掖了掖毯子,于他有些冰冷的额心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后原地站了一会儿,收拾好自己稍显浮乱的心跳,便拎起外套和包,踏着夜色离开了这栋小别墅。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都在忙其他事,很久没写了。 小解释:记忆力下降得厉害、觉得冷、总是想睡、不想吃东西等等症状都是白鸣即将死亡的徵兆,但容倾不想直接告诉他。 最后一句佛语出自《金刚经》,是容倾在告诉自己世事无常,风云变换,自己也要看开。 感谢 曲终 宝宝扔的一颗地雷~~mua~~ 第4章 回忆录 —7— 白鸣被咳嗽折磨得无法入眠,辗转反侧,心烦意乱,伸出手想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两口,不料杯子放的位置不太妙,很靠近边缘,他手刚碰到杯身,杯子就掉了下去,顺便还把半杯凉白开洒在了他床上。 白鸣无语片刻,只能自认倒霉,大半夜地披衣坐起,一边咳嗽一边用拖鞋随意将床边的玻璃碎片收拢了一下,打算等天亮再叫家政阿姨来帮忙收拾。 夜色深深,云层低密,没有一点月光漏进来,只有屋外道路上灰白的路灯透过落地玻璃,给楼梯打下一层冷冷的晦暗的光。 白鸣懒得开灯,便就着这一点光亮扶着扶手一阶一阶走下来,一手按着胸口,边喘边咳,化身为一个高挑瘦削的破风箱,漏着气儿走向客厅柔软的长沙发上,打算在这里凑合到天亮。 谁知他刚一头栽进沙发里,背上就被某样坚硬的东西狠狠硌了一下,差点让他当场叫出声来,睡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他龇牙咧嘴地扒拉了一下,把“兇器”拎到手里,这才发现不是别的,就是白天他写“回忆录”的红本子。 本子是硬壳,很厚,犹如一块斯文秀气的板砖。白鸣拧开沙发边的阅读灯,借着柔和的暖黄色灯光翻开本子,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7月26日,录取通知书到了。它被装在大大的邮政信封里于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寄到家里。尽管早已在网上知道录取学校是哪所了,可没有纸质通知书,我总觉得很不踏实,这下可以安心了。通知书还带了一堆东西,其中有一张校长先生的亲笔签名,值得收藏一下。妈下班回来后见到它,非常高兴,当即做了一道红烧排骨来庆祝。她好像有点感冒,一直清嗓子,还咳嗽。” “8月22日,我生日,今天开始我成年了。妈给我做了一大碗鸡汤面,卧着两个鸡蛋。面的味道非常好,其他菜味道也很好,她做什么都很好吃。饭桌上她哭了,一边掉眼泪一边咳嗽,说是自己太激动了。她的感冒怎么到现在还没好?” “8月31日,可怕,明天我就要到大学报到了,然后将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还能勉强被人看出是个黄种人。妈还在检查我的行李,一直皱着眉头清点。唉呀妈呀,别这么紧张嘛,你儿子是去上学,不是去打仗呀。” “9月30日,刚回到学校宿舍,我已经累成了狗。现在在等舍友从浴室里出来。这段时间说苦吧,真苦,说开心吧,也真开心,差点我一个冲动,就要去报名参军了啊喂!刚才和妈通了个电话,她好像在医院里,也不知道去干什么,还骗我说在单位。我明明都听见护士叫挂号的声音了啊,妈你当你儿子傻吗?算了今天先不纠结,等我睡一觉起来再‘严刑逼供’去。” “10月6日,我在抽屉里翻到了病歷和ct。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看见了什么。这就是你一直不告诉我的原因吗?肺癌?我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呢?小城市医院就是这点不好,容易误诊!我已经买好了车票,学校那边也请好了假。今晚早点睡,明天我还要带妈到省立医院去看看。” “10月9日,肺癌!” “10月10日,医生居然说我们应该庆幸,她不会像普通肺癌患者那样痛,只是会渐渐咳得越来越厉害,唿吸越来越不顺而已。我差点揪着那医生的领子打过去。他说‘庆幸’!还说‘而已’!我妈她命得有多不好,这辈子要遭受这样的折磨?我不明白,为什么做一个人要这么痛苦呢?妈不肯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发呆。我已不记得我上一次流这么多眼泪是什么时候了。我不想哭,但我控制不住!” —8— 看到这里,白鸣合起了本子。接下来的事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依然歷歷在目——他从学校休学照顾了母亲最后的几个月。在葬礼之后,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白鸣一直知道自己有个不如没有的父亲,他的母亲从未在这方面对他有所隐瞒。 他的父亲,白俊峰先生早已结了婚,与妻子育有一子一女。未料在偶遇了白鸣的母亲后,又对她一见钟情。白鸣的母亲当年不过十八九岁,少不更事,轻而易举地便陷入了所谓的“爱情”之中无法自拔,心甘情愿地住进了白俊峰的别墅,为他怀孕生子,乃至于那拙劣的“过两年便举行婚礼”的谎言都信以为真。白鸣的母亲多年后也苦笑着对他说,不知为何,那两三年的日子她居然对白俊峰的任何话都深信不疑,根本没去思考那些明显的漏洞之下隐藏的真相。 白鸣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她大概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在蒙蔽自己,在逃避真相。或许她早已对真相有所预感,又无法彻底捨弃当时拥有的幸福生活,这才一直对谎言里的漏洞视而不见。 然而在谎言的基础上建立的幸福是不可能长久的。终于有一天,白俊峰的妻子找上门来了。 白太太一身米色的呢子大衣,领口围着一圈柔软蓬松的皮毛,脚下的高跟鞋纤细优雅,缓缓走进了这座装修居家温馨的小别墅。她嘴角挂着标准的礼貌笑容,眼尾轻飘飘地扫过别墅里的装潢,虽然什么也没说,却无端令白鸣母亲感受到了她那股毫不遮掩的轻蔑。 随后,白太太在沙发上坐下来,从精緻的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扔在茶几上,轻声细语地打碎了白鸣母亲的美梦。 当天夜里,白鸣的母亲收拾了一些细软,一路往北,远远离开了那座城市。
第5页 此后,白鸣便由母亲独自一人抚养长大,再没有接触到与父亲有关的任何信息。 母亲的葬礼过后,白鸣一身黑衣,独自一人回到了学校。他家没有买房,一直都在租房子住。既然母亲不在了,白鸣为了节省支出,便退了房子,直接搬进了学校宿舍。 然后他便在宿舍里见到了白俊峰。 “咳咳咳咳咳!”白鸣捂着嘴剧烈咳嗽着,胸腔的震动久久不能平息。他眼神涣散地盯着天花板的一角,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了评论,非常感动,又非常不安~我没想到我不负责任地断更了这么久,依然有长情的小天使愿意留言投雷!我没想到我也能拥有这么可爱的读者!啊~~良心受到了谴责!为了大家,我也一定要治治我的拖延癌!握拳! 超级感谢 寻梦谜境 小可爱投的雷和评论!!!你好暖啊~~~~~~么么哒~ 第5章 亡阳 —9— 连日烦人的雨水终于在昨天停了,今天一大早,太阳便迫不及待似地跳出了厚重的云层,久违的灿烂阳光和温暖的气温迎面而来,令人们的心情莫名其妙地灿烂起来。 容倾一手插在口袋里,踏着晨光,看似不急不缓地向医院走去。最近容医生的上班路线换了,他选择多花五分钟从一栋带小花园的别墅前绕行一下,美其名曰锻鍊身体。 那个病人会做什么呢?容倾漫不经心地想着。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他大概又要坐在院子里喝茶了吧?铁观音和大红袍已经泡过了,今天会换成普洱吗? 小别墅近在眼前,容倾走路的节奏不知何时已稍稍加快了。他远远看着那栋房子,忽然眼睛一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小别墅大门紧闭,院子里没有半个人影,倒是客厅的落地窗里隐隐透出一抹灯光,在刺眼的阳光对比之下,显得暗淡而多余。 落地窗的窗帘并没有拉上,在这么灿烂的天光照耀下,白鸣有必要开一盏几乎没亮多少的灯吗? 还未等大脑多加思考,容倾已经单手撑在刚到他腰间的装饰性篱笆上跳进了院里。他不顾周围可能存在的行人的想法,径直走到落地玻璃前,发现沙发边的阅读灯亮着,一抹人影侧躺在沙发上,他一双长腿蜷曲起来,仅在腰间搭了一条咖啡色的羊绒毯子。 “白鸣!白鸣!你醒醒!”容倾捶打着落地窗,大声唿唤着沙发上人的名字,但他的力气和声音在足以防弹的玻璃面前显得太过微弱,白鸣仍然一动不动。 “估计他昏过去了,马上通知急救!”不知哪个同事来到了容倾身边,一边将他已经捶红了的拳头拉开,一边快速而冷静地向医院叫了救护车,另一边,已经有几个人在尝试撞门了,但别墅的防御力太高,一时半会儿光靠蛮力尚无法撼动那扇冰冷的大门。 救护车来的很快,随同而来的专业人员迅速撬开了大门,容倾跟随急救护士一起抬着担架沖了进去,把白鸣送上了救护车。白鸣的皮肤几乎没有温度,大量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额发,即使在昏迷中,他的胸腔也剧烈起伏着,唿吸极其困难。 容倾一把将氧气面罩扣到他脸上,随即与其他人对他展开了急救。完全不敢去看仪器上那条颤抖的心电图,容倾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是在不停地告诉自己——救他!救活他! —10— 白鸣恍惚中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检测仪器的滴滴声,那声音还算规律,但颇为惹人心烦,且还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他皱着眉头哼了一声,想抬起时手捂在耳朵上躲开这讨厌的声音。这时,一双手轻轻按在了他肩上,一个耳熟的有些冷淡的声音说:“别乱动,针头要歪了。” 白鸣茫然了一瞬,试探地问:“容医生?” “嗯。”容倾帮他掖好被子,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上,“你在家里昏迷了,两个小时前刚抢救过来,需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白鸣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只有模模煳煳的光,不远处坐着一个人形的影像,完美地体现了什么叫做“半米开外男女不辨”。 癌细胞压迫视神经,会导致视力下降。 白鸣没有问是谁发现他昏迷并送来医院的,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于是他沖容倾笑了笑,轻声道:“谢啦!” 容倾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地望着病床上这个年轻的男人。 他瘦得就像一张白纸,被子盖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弧度。他的脸色是非常不好看的蜡黄,眼眶深陷,目光散乱没有焦距,笑容有气无力,连声音都是低沉喑哑的。即便是天仙下凡,病成这样也不会有什么姿色可言了,白鸣这副尊容绝对称不上赏心悦目,可容倾却不由自主地被他身上那股奇异的潇洒与神秘混合的奇异气质吸引了。 容倾觉得自己大概也有病,但恐怕治不好了。 由于病情缘故,白鸣完全无法平躺。容倾干脆帮他把床摇高让他坐起来。白鸣的背蜷得像一只虾米,头深深埋下去,胸腔里发出悽厉的啸音,无力再和容倾说什么。容倾陪了他半夜,直到白鸣昏昏沉沉快睡着了才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准备离开。 这时,白鸣轻轻地叫住了他:“容医生,明天你还来吗?” 容倾沉默片刻,道:“来。” 白鸣闭着眼睛,缓缓笑起来,“那就拜託你帮我把我的日记也带来吧。” “好。” 第二天容倾来上班的时候,白鸣不在病房里,而是又被推去抢救了。护士站的护士们小声交头接耳,直言这个病人也真是可怜,都病成这样了,家属也不来看看。 容倾于是问了一句:“病人家属是?” 护士:“啊,容医生。病人的联繫人填的是他们家管家啦,我们从没见过病人的家属来看过他呢。” 容倾于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白鸣半个小时后被推回了病房,这次他很清醒,见到接到消息过来的容倾时,还有点力气抬手跟他打招唿:“你来啦!” 容倾把红本子递给他,“你的日记。” “多谢。”白鸣靠坐在病床上,接过本子,抽出里面夹着的笔,翻到新的一页。他旋开笔帽,迟疑了一下,这才极慢地下了笔。 他不提出需要帮忙,容倾也不去多嘴,只是静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一笔一划地摸索着写下一行短短的文字。他知道白鸣其实已经看不清自己写的是什么了,他甚至咳喘得完全画不出直线,下笔全凭感觉。 容倾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他还没混到可以随便忽视职工要求的地步,于是不得不在十分钟后离开容倾的病房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医生救死扶伤,看诊更需要全神贯注,忙碌起来后,他就没有太多闲心去想白鸣了。更何况,白鸣身边有专业的护工,人家还业务熟练,完全能比他更好地照顾病人。 可惜,理智无法战胜情感。当容倾在下班后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地往白鸣病房走去时,忍不住苦笑着暗自嘲道:“我还以为我是一个偏理性的人。”
第6页 他到的时候,白鸣在休息。到了这个地步,病人是十分痛苦的,他几乎没办法入睡,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容倾不忍打扰他难得的安眠,于是就没去推门,只是安静地站在观察窗外等着,待白鸣自一阵剧咳中醒来,他才走进病房。 白鸣满头冷汗,耳鸣眼花,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了他的病房。他不由得想起了陪伴母亲度过的最后那几天。那时母亲也像他现在这样,浑身冰冷,冷汗淋漓,发着抖地蜷缩在一起,瘦得背上的骨头都支棱了出来,仿佛病号服下裹的是一把骷髅。 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心想:“大概就这两天了。” 容倾一言不发地用纸巾去擦他额上的冷汗,白鸣的眼睫迟缓地眨动一下,几不可闻地道:“容医生,我要死了。” 容医生显然比他更清楚这个事实,他用力闭了闭眼,感觉喉头有些发紧。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才堪堪保持住自己往常从容不迫的声调,四平八稳地说:“还好,情况还算稳定。” 白鸣无声地抬了抬嘴角,仿佛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容倾看着他,突然有了一股冲动,想要把心里那些剧烈炙热的情感一口气对他吐露出来,不再压抑,不再当做那是幻觉。他想要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想要得到他的回应,想要他真正健康地笑起来,哪怕他笑完后毫不留情地拒绝自己也好。 只是这种想法仅在他心头停留了不到半秒,便被他狠狠又压了回去。理智又强硬地跳了出来,严厉地告诉他对方是个没几天好活的绝症病人,你的感情不可能有结果的。放弃吧,别让人家到了那边都不得安宁! “啊,我好像确实是个理性的人呢。”容倾在离开白鸣病房的时候,苦涩而平静地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了。 第6章 终 —11— 每次都疲惫到沉沉睡去后又被人换着花样弄醒对白鸣来说简直痛苦万分,在被折腾了几次后,白鸣用控诉的眼神瞪向容倾,弱弱地道:“你们怎么不考虑一下病人的感受?我真的只是想安安静静睡一会!” 容倾推了推眼镜,“救死扶伤是医生天职。” 白鸣:“那就让我回小别墅去吧。拜託了,再来一次我真的承受不住。” 容倾歪了歪头,细细打量了下他的脸色,顿时觉得心脏似乎被一只尖锐的爪子狠狠揪了一下——白鸣脸颊上居然微微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粉红,那双最近总是懒洋洋睁不开的眼睛此时竟顾盼有神,一副精神不错的样子。 白鸣见他不说话,又道:“我想回去喝茶了。容医生,容帅哥,容倾,帮帮忙吧。” 容医生又不由自主地推了推眼镜,并趁机将镜架用力往鼻樑上按了按,沉默片刻,终于道:“好吧,我送你回去。” 容倾的眉眼立刻弯了起来,笑眯眯地说:“谢啦,容医生。唉,我发现自从我俩认识后,我总在对你说谢谢呢。” 容倾难得提起唇角,一向显得有些淡漠疏远的眉目间溢满温柔,轻声道:“不客气。” 护士站的护士们见容医生亲自来给白鸣办理出院手续,多少有些惊讶。她们虽然知道容医生和白姓病人认识,却没想到他们关系似乎还不太一般。在将单据交给容倾前,护士还提醒道:“容医生,按照程序,我们必须通知病人的紧急联繫人,您看,是不是再和联繫人确认一下?” 容倾淡淡地道:“出院是病人自己的意思。联繫人既然从未来了解过他的情况,想必是不怎么关心这边的。没事,你们就这么办吧。” 既然他愿意负这个责任,护士也不再多说什么,麻利地办好了出院手续。容倾找医院借了一辆轮椅,把白鸣抱到轮椅上用厚毯子裹成一个球,这才推着他离开了医院。 白鸣双臂双腿都被毯子捆了起来,动弹不得,唯有无语地任容倾折腾去了。所幸午后的阳光非常赏脸,医院到小别墅的路也不长,白鸣的“监禁”很快就结束了。 一进小别墅的门,白鸣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卫生间。住院时冷汗流得湿透了被子,虽然护工会帮他擦身,但这哪比得了沖澡痛快?住院这两三天里,他无数次想要痛痛快快洗个澡,但考虑到容倾肯定不会同意,而自己目前的状况肯定抗争不过他,为了不又被毯子裹起来,他只能自觉地退而求次,选择洗脸。 等他走出卫生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开放式厨房里的容倾。 容医生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雪白的衬衫袖子挽到肘间,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上,取出架子上的茶具。容倾的背影十分好看,肩背舒展平直,衬衫紧贴着紧实柔韧的腰线扎进皮带里,西裤笔挺,把他的双腿衬得愈发修长,简直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可惜白鸣仍然处在半瞎状态里,并不能看清这幅秀色可餐的美人图。 他一边走一边咳地摸进厨房,把茶具从容倾手里接过来,“我来吧,你去烧水。” 烧水是一项完全没有难度的工作,白鸣那里他更是插不上手,于是只好抱着双臂靠在料理台上,专注地看着白鸣用镊子夹着小瓷杯用头两泡茶水一一烫过,直到将沸水第三次沖入紫砂小壶,他才仿佛完成了一项大任务一般轻轻吐出一口气,身形摇晃了两下,被容倾接在怀里。 这次,他没有再说谢谢了,只是喘着气说:“铁观音,用山泉水泡才是最好的。可惜这里没有,就用纯净水将就下吧。” 容倾对茶完全没什么研究,也不太品得出好坏,自然没什么异议。白鸣恍然间又回忆起了小时候母亲教他品茶时的事。 他刚刚一岁就被母亲带到了北方的一座小城生活,周围的人即便喝茶,也都是将茶叶丢进杯子里开水一冲了事,唯有他母亲,坚持每次喝茶的时候都要拿出一整套茶具,好半天才倒那么一小杯,先观,嗅香,再品,回味。那时还是一个孩子的他完全不能理解母亲这样做的意义,只觉得她事多,喝个茶也太麻烦了点。直到渐渐长大,知道了那些事情的始末,他才明白,母亲泡茶的那一套繁琐工序里,藏着的是深沉的乡愁。 后来母亲病重,再无法自己泡茶了,白鸣就按照她教给他的那一套泡给她喝,然后听她精神好的时候点评两句,多喝两杯。 “白鸣?可以喝了吗?” “哦,倒出来吧。”容倾的询问瞬间将白鸣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回过神来,赶紧提起紫砂小壶倒出了茶汤。递给容倾一杯,他自己端起另一杯,轻轻嗅着。只是,他已嗅不到茶香,也尝不出茶汤的清苦味了。 —12— 黄昏时分,容倾和白鸣一起坐在客厅落地玻璃前的沙发上,看着外面的夕阳缓缓下沉,余晖温暖的光芒铺设在他们身上,犹如一层绚烂的霞衣。 “白的映上红的,你看起来像要结婚了。”白鸣将头搭在沙发靠背上,瞥着容倾笑道。 容倾看看他身上也被染上红色的条纹病号服,回道:“你也差不多。”
第7页 白鸣道:“我这人可真倒霉,活的时候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呢,怎么临死前还要和你这个臭男人结婚?” 容倾认真地道:“不好意思,事到临头,你只好将就一下了。” 白鸣愣了一下,想抬一下头,然而身上那点力气早在下午已经耗了个干净,他身子一歪,竟径直向容倾怀里倒了下去。容倾没有躲开,张开双臂将他接在怀里,就这么揽着他,让他的头躺在自己腿上,扯过沙发背上的毯子盖住了他。 “强买强卖么……”白鸣也没有挣扎,就这么静静躺在他腿上。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在沙发上到处摸索。 “找什么?我帮你吧。”容倾低头问道。 “日记,我的回忆录……” 容倾将放在茶几上的红本子拿给他,笑道:“你真是对这本子爱得深沉。” 白鸣“呵呵”喘息着,手指在本子的绒面封皮上摩挲了两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将本子往容倾手里递去,“拿着……咳咳咳……拿去!容医生,对不起……咳咳咳!” 他抓着本子的手背上陡然绷起青筋,身体毫无徵兆地痉挛起来,容倾的心勐地往深处沉下去。 “容倾,抱歉了,抱歉……”白鸣呢喃着,只觉得眼皮上好似搭了两个千斤坠,不受控制地想要睡去。他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最后看了容倾一眼。 “……白鸣?”容倾抱着他瞬间安静下来的身体,脸上一片空白,过了好半天,他才试探性地叫出这个名字。 然而没有人能再回应他了,小别墅里安静得像一座荒芜的坟墓。 —13— 白鸣被葬在了西郊的公墓里。 他在本地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一切事务都是白管家操办的,他父亲只在下葬时沉默地待了大半个小时就匆匆离开了。很快,他墓前就走得干干净净,除了几个花圈和黄纸痕迹外再不剩下什么。 容倾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他守在墓园外,直到操办人员全部离开,他才独自缓缓沿着山道来到白鸣墓前。 黑色大理石墓碑上,白鸣的证件照被放大贴在了上面。容倾瞟了一眼立碑人,那里写着——父白俊峰。 他用纸巾擦去白鸣碑前残留的烧纸痕迹,将怀里那一大束花端正摆放上去。怒放向日葵伸展开自己金黄的花瓣,倚靠着他的墓碑,微微随风曳动。碑上,那副黑白的照片似乎也被灿烂的花瓣映得鲜活了起来,白鸣脸上疏离清浅的微笑也更加真实了些。 容倾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景色,四季常绿的树冠枝繁叶茂,天是一如既往的蓝,还带着热度的海风自南边徐徐吹来,夹杂着一抹几不可闻的海水的气息。 容倾唿了口气,手在墓碑白鸣的名字上轻轻一按。 “再见,白鸣。” —14— “4月1日,我回到学校。我见到了那个男人,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今天是愚人节吧?这个笑话未免有点不太好笑!他提出想接我回白家,我拒绝了。他坚持,我也坚持。他坐了十五分钟仍无法说服我,于是一脸阴沉地走了。” “4月3日,他妥协了,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我人生的前十九年没有父亲,以后也不需要。” …… “3月3日,今天开学,过了这个学期,我就要大四了。正好下午也拿到了前几天去体检的报告,医生在给我说明的时候我几乎听不见他的话。我这次真的要笑了,怎么会这么巧呢?” “3月9日,那个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病情,又他妈来了。我们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6月20日,快期末考了,但我不得不再次向学校申请了休学。本来之前就休学落下了一年课业,现在,好,又得留级了。不过我有预感,这次休学后我大概是回不来了。病情加重,我已无力继续学业。我不去医院,反正也治不好,苟延残喘太久对任何人都是负担。” “7月31日,我去看妈妈了,走到墓前才想起我居然没带花。我明明昨晚还记得要带花的。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委屈,抱着她的墓碑哭了,差点把墓园的看守吓一跳。” “8月22日,今天我二十二岁了。一周后我将启程离开这里到那个人那里去,但不会在他家住久,据说那边有个不错的疗养院,我应该会去那里。” “8月31日,这地方很好,我很喜欢,就把这里当做最后的家吧。” “9月5日,天气不错。我请那个帅哥医生喝了茶,我喜欢他的脸。” “9月6日,容医生喝了我做的汤,看得出他很喜欢。他看见了茶几上的《朝花夕拾》,说实话我不太欣赏得来鲁迅的行文风格,虽然不可否认他是个大师。” “9月10日,暴雨天气,失踪了几天的容医生像落汤鸡一样出现在我门口,蹭了一杯奶茶后又离开了。我其实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睡着了,半夜咳醒才发现他不在,他走前还帮我裹好了毯子。嗯,有点奇怪,我不想写出来,放在心里吧。” “9月14日,啊,糟糕。我大概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很想告诉他,但我不能。” “9月15日,别说出口。” —end— ——————————————————————————————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白鸣本来不想告诉容倾自己喜欢他,但死前容倾的态度让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只是觉得自己说出口痛快了,容倾却会为难,白鸣感到有点对不起他,所以道歉。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没有说出口的爱。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作者有话要说: 码完了,这篇中间断更了n个月,我有罪otz 本文的文风真是相当地蛇精病啊,感谢坚持看到最后的小天使们!鞠躬!我们下次再见咯~~~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