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大案淮安府》 第1章 已是晚秋,暮日西沉,河下湖嘴大街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虽然恐慌的消息很多,说捻军正由安徽奔袭而来,又是大水过后,全城都人心惶惶的,但生意要做,生活还得继续。 因为捻军势大,朝廷特设了淮安巡抚,由漕运总督部院大帅爱新觉罗·铁保兼任,节制淮安府、徐州府,统管漕运、抗捻事务。 自前朝大明定都北平以来,南方大量物资需要北运,大运河顿时忙碌起来。 淮安府驻地山阳县地处运河边上,是南北水运枢纽,东西交通的桥梁。 “凡湖广、江西、浙江、江南之粮船,衔尾而至山阳,经漕督盘查,以次出运河,虽山东、河南粮船不经此地,亦遥禀戒约。故漕政通乎七省,而山阳实属咽喉要地也。” 千万艘粮船衔尾而至淮安府山阳县,由末口入淮北上。粮船卸载之后,再从河下装满盐运往南方各地。这样既解决北方粮米缺乏之苦,又大大缓解南方粮食年年丰收,食用不完,米价很低,百姓苦于“米赢而钱绌”的南粮北调、北盐南运都要途经淮安,使淮安府山阳县成为漕运、盐运集散地。 千年古镇河下,地处县城西北运河边上,因为漕运,逐步扩大,有大小街巷160多条,各种坊肆近万家。 程公桥边上,一家酒肆檐下,一老一少正在一只破旧的棋盘上厮杀。 老者乃东门东岳庙掌门万春,身着青衣道袍,鹤发童颜,左手挽一柄扶尘,右手执一红马,来回摆动,看样子是不知如何落子。 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围观的人开始起哄。 “卧槽将军。“ “吃炮。“ “哎呦,都说您万掌门山阳县里象棋无敌手,今天怎么拖拖拉拉的?” “这棋赢定了,还有什么犹豫的?将军啊。” …… 万春是象棋高手,现在棋盘上是杀机四伏,这只马无论放到哪儿,都已回天乏术了。 那只红马在手心里都攥出汗了,仍然没有落下。 年轻人起身一抱拳,“万掌门,我有事先走了,来日再来讨教。”说完,径直向南而去。 万春朝他背影挥手呼道:“小子何人?” 年轻人头也没回,大声道:“如来最小弟子。” 众人马上哄笑了起来,都开始讨好万春。 万春的脸色却不好看,一群人,只有自己明白,棋输了,输得很彻底,居然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子,这脸丢大发了。 他一侧脸,“如来最小弟子,这小子到底谁呀?” 有人马上回道:“他叫刘鄂,家住勺湖边上。” “他是个漕勇,就在礼字坝那边吃军粮。” 又有人嘟囔,“这小子也没听说会下棋呀,今天却来挑战您万掌门,真是吃了豹子胆。” 刘鄂信步跑开,其实并非有什么事,只是万春是他从小就崇拜的人。今天要是让他当众输了棋,自己是万万不可能的。 三岁那年,随祖母去东岳庙敬香,是一个身着道袍的师傅亲自来门口接进去的,不晓得什么原因,小刘鄂就喜欢上这个道士了。 听祖母喊他万掌门,他心里便记着了。 后来长大了,对万掌门了解得更多,此人不仅讲道讲的好,而且很有水平,真是胸藏千年史,腹蕴万卷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象棋还下得好,都说山阳县里无敌手,漕运总督铁保铁大帅还经常请他过去切磋切磋。 上头已经传令下来,准备迎战捻军,铁保把他们漕兵漕勇都调配过来了,甚至征集了淮安府山阳县、清河县、盐城县、桃园县和安东县部分青壮年,誓言与敌死战,确保淮安府和漕运畅通。本想从凤阳府抽取兵丁来援的,可那里现在却是对垒太平军的前沿,显然已经不可能。 今晚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可能要干仗,不能少了精神。 到了家门口,刚要推门而入,忽然旁边闪出一女子,“如来最小弟子。” 刘鄂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秀莲,“你又来干啥?” “看看你呀。”说着便把一包熟牛肉递了过来。 “秀莲,求求你下次别来了,你父亲说让他看见,就打断我的腿。”话是这样说,手却不听话,早已接过了秀莲的东西。 “是我来找你,又不是你去找我,他凭什么打断你的腿呀?”秀莲掩嘴一笑。 “我哪晓得呀,你父亲是大老爷,他想怎样说就怎样说呗,不对,是想咋想做就咋样做,真让人打断我的腿,我告状都没地方去。”一大片牛肉塞进了嘴里,很快就舒服地进了肚子。 秀莲一撇嘴,“他一个告老还乡的老头子,有什么可怕的?瞧你这点出息。” “告老还乡又怎样?毕竟做过河南省巡抚的,就是铁大人也得给他面子。” “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玩的,现在怎么越来越生分了?”说这话的时候,秀莲脸上泛起了红霞。 当年刘鄂家里也不差,祖父也做过省里大员,父亲也曾放过七品县令,只是他们都是清官,没混下多少财产。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在山阳县里置下了一处大宅,有一百来间。 只是在刘鄂十岁的时候,父亲病逝,顶梁柱轰然倒地,刘府很快就树倒猢狲散,刘家就靠典当度日,最终房产也卖得所剩无几,只剩下现在这几间。 现在刘家只剩下刘鄂一人,一个字,穷。 当初两家都兴旺时,秀莲父亲杨怀骧曾经与刘家约定刘鄂与秀莲的娃娃亲。等到刘家大厦倾倒之时,便明确提出了悔婚要求。 可秀莲与刘鄂是青梅竹马,早就有了很深的感情,无论父亲怎么反对,都一直和刘鄂保持着联系。 不过,刘鄂认为应该有自知之明,现在是门不当户不对,别的不说,秀莲跟着自己,又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呢?难道让她跟着自己一辈子颠沛流离吗?显然自己也不愿意。 “秀莲,还是别来了,你看我现在这穷酸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真是顾不上你了。还有啊,捻军要来了,我也得上去打仗,生死未卜,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不顾秀莲的感受,一转身进了院子,反手便关上了破旧的大门。 第2章 回到冷冷清清的家中,刘鄂心里难免生出一点忧伤,这十年来,家中变故很大,父亲大人罢官回家,不久便撒手而去,母亲积思成疾,很快也去那边陪伴父亲了,三个姐姐早已出嫁,现在只剩下他一人守家。 “少爷,你吃晚饭了吗?要是还没,我出去给你讨去。”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叫骆云和,是刘家曾经佣人骆士曾的小儿子,也是刘鄂小时的玩伴。 “云和,我都穷成这样子,你还跟着我干吗?”刘鄂一边说一边把剩下的半包牛肉递到骆云和的手里。 其实骆云和早闻到了香香的牛肉味,馋得不行,口水都吞了十几口。 “你是我的少爷呀,不跟你跟谁?”骆云和此时已经是肉香满腹,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舒服至极,边说边朝刘鄂挤眉弄眼。 “随你吧,以后叫我大哥,别叫少爷了,你看我还有一点少爷相吗?” “少爷就是少爷,是我一辈子的少爷,大哥是万万叫不得的,乱了辈分,天打五雷劈的。”骆云和舔了舔手上剩下的牛肉渣,一本正经地说道。 刘鄂心里一阵感动,所有的人都离他而去,只有这个骆云和不离不弃,每天把家里打扫得一干二净,至少还有个家样。 自己只是个漕勇,连个正式的漕兵都不是,挣的钱都填不饱肚子,哪里还顾得上这个骆云和。 没办法,骆云和经常会去街上讨饭吃,被一群孩子围着戏谑是家常便饭。 “跟着我没出息,你还不如去河下那边找个作坊学个手艺,至少能混口饭吃。” “少爷,我就跟着你,等你发达了,我沾沾光也很香的。”骆云和傻傻地一笑。 “你看我现在这个熊样,还出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少爷,你可不能妄自菲薄,总有一天,你会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刘鄂听了哈哈一笑,“没想到云和现在也能出口成章了,不过,这个马屁拍得好,我喜欢。” “少爷,家里现在别的没有,书多的是,没事的时候我就随手翻翻,多少学点,免得你老瞧不起我。”骆云和有些腼腆起来。 “好好学,将来等我发达了,好好重用你。”刘鄂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此话当真?”这一次骆云和很认真。 刘鄂心里一惊,这小子还有点心眼,再一笑,“那你慢慢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相信少爷有一飞冲天的那个荣耀时刻。” 刘鄂把右手中指伸到嘴边嘘了一下,严肃地说道:“小祖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说不得,被人告了官,要取你脑袋的。” 骆云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少爷,我看到杨大小姐在门口等你半天的,让她进来,她不肯。” “那当然不肯了,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大小姐,是我家什么人呀?如何轻易进别人家的门?” “那可是你老婆,我们家少奶奶。” 刘鄂用手一指他,“别乱说啊,小心我把你舌头扯下来,哪壶不开你提哪壶,睡觉去。” 骆云和朝他扮了一个鬼脸,去了侧房睡觉。 躺到床上却睡不着,刘鄂便去书架上随手取了一本书过来看。 定睛一看,竟然是《西游释厄传》(即《西游记》)。 这本《西游释厄传》曾经读过,就是他家北边三五里路远河下古镇吴承恩所着。 刘鄂有一个过人的本事,就是过目不忘。看到书名,整个故事便全现在了眼前。 小时候很喜欢孙悟空这个人物,觉得他本领很强,驱妖镇魔,七十二变,挺牛逼的猴子。 不过,今天却宛突然对孙悟空有了另外一个认识,别看他大闹天宫,别看他挑衅诸神,最后还不是如来手掌心里的一个玩物? 原来猴子毕竟是个猴子。 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有种。 吴承恩老先生还真是有才,牛鬼蛇神的,不特么就是眼前这个现实社会嘛。 细细想来,自己也仅仅就是猴子当中的一员。 在礼字坝当差,虽然自己是个小小的漕勇,却看到了漕运过程当中很多不堪的事情,层层伸手,事事盘剥,真是触目惊心。 就连小小的漕兵,一个个都活得很滋润,当然不包括自己。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面给的薪俸确实少得可怜,不用说养家糊口,就连漕兵自己也养不活。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这些人只能靠坝吃坝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运河到了淮安山阳城北,因为水位落差,就要过坝,每天这里是桅杆云集,南来北往的船只都在这儿等着过坝。 让谁先进来码头停靠,给哪个先过坝,这里面就是管坝的大小官员甚至漕兵漕勇们各显神通的时候了,自然也是他们的腰包进帐之时。 刘鄂所见,便是一片坑蒙拐骗,只要能榨到钱,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这里面最低级的人员便是漕勇,一般这种机会比较少。不过,他们那贼亮的双眼是不会放过一切机会的,总有一些势单力薄的小船会进入他们的视线。 刘鄂身边的漕兵二赖子就是一个,此人心狠手辣,逮到一个主子便使命敲,恨不得吸干人家的骨髓。 不过这家伙也没把家里弄好,因为他嗜赌成性,有几个钱便花天酒地的,敲来的钱不是送进了赌场,便是扔进了窑子。 这种人,在刘鄂眼里,便是一条狗,甚至连狗都不如。 虽然现在落魄到了谷底,人生已经见不到光,但毕竟出身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不屑与那些漕兵漕勇为伍。 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骆云和说他会出人头地,他自己也不信,怎么可能?不过,不信归不信,刘鄂倒是个不服输的人,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少年。 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睡去,竟然有了南柯一梦:自己读书中了进士,在朝中做了翰林,后来又做了漕运总督,威风得很,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又辞职做了大生意。忽然一阵大风浪,所乘小船倾覆于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他拼命挣扎,最终只是在水面上留下几个水泡…… 第3章 第二天刘鄂常例到礼字坝坝口执事。 非常意外,平常都不搭理他的另外几个漕勇,今天都对他笑容满面的,纷纷关心起他来。 “刘老弟,老大不小的了,该成个家了。” “兄弟,听说杨怀骧大人千金愿意倒贴嫁你,你咋不愿意呢?” 就连顶头上司赵外委也过来凑热闹,“听说你小子也是出身名门,虽说如今不如从前,可那身份摆在那儿呢,将来要是发达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刘鄂听了头皮发麻,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苟富贵勿相忘,难道你们想学陈胜吴广造反?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个无事献殷情,肯定是心怀鬼胎。 别说赵外委了,就是那几个和一样的漕勇,平常都不拿正眼瞧自己的,苦事累事没油水的事都推给自己,但凡有一点好处,他们都是头磨尖了往里钻,自己根本靠不了边的。 尤其那个赵外委,不仅不照顾自己,还经常话里话外让自己进贡孝敬他,看到没有效果,经常使小鞋给自己穿,在他跟前,自己是吃足了苦头。 其实刘鄂心里早想好了,瞅个机会,辞了这不能吃饭的差事,上街讨饭也比这强。 想是这样想,但真让他拿根讨饭棍上街去,还真拿不下这脸来,他告诉自己,穷也要穷得硬气。 “赵外委,您这话客气了,瞧我这穷酸样,一辈子也出不了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反倒是您赵大人天生福相,将来弄个外委把总、外委千总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到时候您吃肉,能赏一口汤给我喝,自会感激涕零。” 刘鄂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已把赵外委家里十八代祖宗都骂过一遍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知安的什么心。 “刘鄂,今天放船过闸一事,全交给你。以往没有照顾到你,还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自今日起,都是自家兄弟。” 刘鄂心头一震,今天是咋了?这每天都能抽金拿银的美差,竟然意外落到自己的头上,而且是赵外委亲自送过来的,到底怎么了? 难道是他们怕捻军打过来翻他们的旧账?怕自己到时候告密? 亦或是他们都在试探自己? 自己早就想揭发赵外委他们几个吃拿卡要的贪腐行为了,并且起草了相关内容,只是不晓得送到哪个衙门,更不清楚他们会不会官官相护。 “那就多谢赵委和可几位了,不推辞了,现在我就去当值。”刘鄂心想,反正我去比你们强,至少不会为难那些过坝漕船。 看着刘鄂远去的背影,赵外委他们都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互相之间还递了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一天下来,一切事务顺顺当当,什么事也没有。 要说有事,就是过坝的大小漕船上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今天这坝上管事的怎么没有收受陋规(不正当的收费常规)呢?不是他索要的,而是每只船自动给的。 刘鄂越是不要,那些船上管事的越是害怕,都在疑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刘鄂呢? 可到了最后都顺利的过了坝,他们才发现,礼字坝这边最正直的管事只有刘鄂一人。 没有人不为刘鄂翘大拇指的。 晚上回家的路上,刘鄂自己也很开心,仿佛自己做了一天的好事,成就感满满。 如果总是这样,自己就是穷死也愿意在坝上做下去。 路过漂母祠的时候,不禁感慨万分,当初韩信韩大将军年少的时候,不也是连一碗粥都喝不起吗?要不是漂母洗衣时遇到饿昏过去的韩信给他一碗粥,那汉朝的历史是不是可能要改写了呢? 想到这儿,不禁对自己的人生有些自信并憧憬起来,说不定自己将来也能发达,封个侯拜个相什么的,会不会真如骆云和所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坝上的事一连几天都是刘鄂在管着,诸事顺利,也没有什么异常。 捻军来攻的消息满天飞,但终是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 另外几个漕勇非常配合刘鄂的办差,赵外委似乎人间蒸发了一样,几天都没见他的踪影。 每每念叨起这事,那几人都说,赵外委把坝上的事交给刘鄂来办,很是放心,所以每天都去翠花楼喝花酒去了。 一提起翠花楼,那几人便眉飞色舞,一个个都十足沾腥的猫。 “刘鄂兄弟,长这么大,女人还没碰过吧?” “看他这嫩歪歪的样子,肯定是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几人一阵哄笑。 刘鄂烦他们,便扭头去了坝口巡视,正好一条漕船撞上了石墙,破了一个大洞,呼呼进水,船头都开始倾斜了。 刘鄂一看,惊呼大事不好,这漕粮船要是翻了,会连累一串子人。他一招手,喊来了十几个码头工人,让他们过来救助漕船。 大家手忙脚乱地忙了老半天,总算稳住了漕船,此时刘鄂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满头大汗。 这些码头工人都是附近的农户,农忙一结束,便到仁义礼字信五坝来找活干,贴补一下家用。 他们在这儿待久了,对坝上的事就知道个七七八八,反正都听说礼字坝这边漕勇刘鄂人不错,好说话。 只不过好像没见过刘鄂真正管过坝上的事,又有人说他老实窝囊。 这几天不知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的,礼字坝这边赵外委意外对坝上的事不管不问,撒手交给了平时不被待见的刘鄂,他们也好生奇怪。 一个工人背过一条脏兮兮的手巾让刘鄂擦擦汗,刘鄂也不嫌,接过来刚擦上一把,便听到一声断喝,“谁是刘鄂?” 刘鄂一愣,这谁呀?这语气可不好听呀,“我就是。” 回头一看,几个身着街门捕头衣服的人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 其中一个大个子捕头把手里的铁链子呼啦啦一抖,“跟我们到漕运总督部院刑科走一趟。” 话还未说完,那人便把铁链往刘鄂头上一套,不由分说,几个捕头便把刘鄂锁走了。 后面留下一群码头工人在秋风中莫名其妙…… 第4章 捕头押着刘鄂走回漕运总督部院,一路上看热闹的不少,甚至有些人一路跟着到了大院门口,被两旁守卫总督部院的士兵喝斥之后才不情愿的散去。 一时间勺湖边上刘鄂被抓的消息便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反正一句话,这小子犯大事了,这次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秀莲听到消息既惊又怕,惊的是,这刘鄂平时老老实实的,当坝上的漕勇也是安分守己,怎么就犯了王法了呢?怕的是,这漕运总督部院里面的刑科可不是一个好地方,那里好进不好出,不死也会塌层皮。 秀莲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父亲杨怀骧,匆匆忙忙地回府找父亲帮忙。 尽管父亲早已撂下狠话,与刘家这婚事当初只是一句戏言,绝不会承认的,让秀莲与刘鄂断绝一切来往,从此山水不相逢。 但她放不下,舍不得,心早都放到刘鄂身上了。 自己也清楚,一个女孩子整天倒追刘鄂,是不怎么体面的事,不仅府里上上下下,就是附近街头巷尾也都有指指点点的。 可她顾不了,因为自己喜欢刘鄂。 气喘吁吁地跑进大门,门口两边看门人向她问好都没听到,却一头撞到一人身上,秀莲抬头一看,正是父亲杨怀骧。 “慌慌张张做啥呢?”杨怀骧厉声地问他女儿秀莲。 “父亲,快,快帮,帮我,救,救救刘鄂哥。”因为太着急,秀莲都有些结巴了。 杨怀骧一愣,满脸疑惑,“那小兔崽子怎甘了?”(自甘,怎么了的意思。) 虽然因为刘鄂家道中落,自己不同意女儿与他家的婚事,但毕竟与他家世交,如果刘鄂真的有事,还是会伸出援助之手的。 “我也不晓得什么事,反正外面都在传,说他被捕头押进漕督大院了。”秀莲急促地说。 杨怀骧也很好奇,这刘鄂不过一名小小的漕勇,管不了什么大事,能犯什么事呢?再说了,是被漕督那边刑科羁押的,肯定跟漕运一事有关,死罪万不会有的。 “我正好要去漕督那边拜访,先探探口风吧。”说完,杨怀骧径直出了大门,坐轿而去。 其实他家就住在兴闻街,离漕运总督部院也就二三里地,但毕竟自己也是做过巡抚大人的,这出门摆个架子还是要的。 坐在轿中,杨怀骧心里盘算,铁保这人还不错,平时也经常和他在一起吃个饭下个棋的,非常熟络,但刘鄂这小子毕竟是被刑科抓了的,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这铁保能不能卖自己这个人情,不好说。 这铁保管理漕运这几年兢兢业业,为了防捻,又兼任了朝廷为他特设的淮安巡抚,上面对他很满意,刚刚领了兵部尚书,二品大员升了一品大员了。 今天去拜访他,也正是因为此事,怎么着也得恭贺一下。 眼下又冒出刘鄂这么一桩事来,正好一并瞧瞧。 轿子过了镇淮楼,便到了漕运总督部院大门,山阳城里,县里府里的头头脑脑门口的管事都门清,杨怀骧虽然在外地为官,而且已经告老还乡,但这些大员都是惹不得的。看到杨怀骧从轿上下来,马上跑过来迎接并通报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传话,有请杨大人。 令人意外的是,进入客堂的杨怀骧发现淮安钞关监督阿克当阿也在。 另外还有一人,东岳庙万春道长。 万春在,不稀奇,铁保与他素来交往甚密,经常以棋会友。 这阿克当阿肯定是这里的稀客,因为他向来与铁保不和,几乎没有来往,更别说亲临漕运总督部院了。 这里的情况,李怀骧是心知肚明。 淮安钞关在山阳县西城北板闸,是全国七大税关之一,应该说是七大税关之手,总管着全国最富庶的地区税收,税关监督都是正一品,非常牛气,一般地方大员都不在他的眼里。何况漕运总督铁保虽然挂了兵部尚书,但也只是个从二品。 杨怀骧内心感叹,自己的家乡淮安府,小小的山阳县,竟然驻有钞关、漕运总督、淮安卫、大河卫等重要衙门,这里真是九省通衢之地。 铁保也不是吃素的,手握全国最富庶的八省漕运大权,手下漕兵漕勇两万多人,自然也不鸟他。二人心照不宣,但向来也是相安无事。 没想到,这阿克当阿率先起身和杨怀骧打了招呼,“杨大人,好久不见。” 杨怀骧心里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见过?但既然他这样说,自己倒不好点破,只好就坡下驴,“阿克大人,幸会幸会。” 那边铁保见了也纳闷起来,这老杨跟我关系一直不错,可怎么从没听说过他与阿克当阿过往甚密呀?听他们这口气,可是经常见面呀。 在侧位落座,几人开始喝茶并寒暄起来,说了很多话,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都在打哈哈。 有外人在场,杨怀骧不好开口跟铁保提刘鄂的事,只好陪着他们喝茶,听他们吹牛,偶尔附和一下。 只有铁保心里明镜似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三人都是为刘鄂而来的。 小小一个漕勇,惊动万春还说得上会有一点关系,因为刘家早年接济东岳庙很多,现在为刘鄂出头,那也是情理之中。 可杨怀骧呢? 阿克当阿呢?平时飞扬跋扈,连我他都不想见,怎么会为了一个小民亲临此处伸以援手呢? 四人之间本没有太多的联系,这聊起天来尴尬得很,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堂内气氛很沉闷。 杨怀骧心想,就这么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刘鄂不会犯多大事的,在这儿让铁保卖个人情,应该没多大问题。 想到这儿,刚想开口,没曾想阿克当阿却率先瓮声瓮气地说道:“铁大帅,今天到贵部院来,两层意思,一来上任至今一直没有拜访大帅,过来喝喝茶,联络联络感情。二来,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想从你这儿捞一个人。” 铁保微微一笑,“好说,好说……” 第5章 淮关监督阿克当阿、归隐大员杨怀骧、东岳庙道长万春齐聚漕运总督部院,都是为了捞人。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想捞人的,哪个?铁保。 捞谁? 当然是刘鄂。 这刘鄂一个小小的漕勇,究竟有何能耐,能惊动这几方神圣? 本来铁保自有小心思,现在一看几人齐刷刷心急火燎地奔来,纸是包不住火了,只好点头应允了阿克当阿的当面请求。 “阿克大人都开了口,铁保自是不敢推托,敢问大人所要何人?”心知肚明的事,也要走个形式,铁保还是假意问了一下。 阿克当阿伸手捋了捋胡须,哈哈一笑,“铁大人,素闻你聪明过人,今儿怎么跟我打起哈哈来了?” 铁保顺势也笑了起来,“那我就提人了。” “来人,去刑科把刘鄂提来。”铁保喊道。 “慢着。”阿克当阿大声说,“铁大人,我亲自过去。” 杨怀骧和万春一看,马上也应和道,“我们一起过去。” “那本官前头带路。”铁保瞧了一眼阿克当阿,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儿毕竟是我的一亩三分地,怎么容得你来吆三喝四? 想归想,但实力不允许自己去质疑,虽然同为一品大员,但人家是正一品,自己是从一品,还是差了一点儿。 几人出门走向东院,转眼到了侧院刑科,大堂门口一副对联映入眼帘,“看阶前草绿苔青,无非生意;听墙外鸦啼雀噪,恐有冤情。” 杨怀骧心里竖起大拇指,看来在铁保治下,这刑科行事慎重,难出冤案。 那这刘鄂到底能犯多大的事,能到这里来戴枷上锁? 刑科主事蒋齐高早已迎候在门口,马上跪下行礼,“下官蒋齐高恭迎各位大人。” “你就是蒋齐高?铁面无私,包公在世,不知刘鄂犯了天朝哪一条呀?”阿克当阿明显是在质问。 蒋齐高心里不爽,我又不是你的治下,这又是在漕运总督府,如此嚣张,真是飞扬跋扈。 但他也没办法,无奈回道:“回大人,刘鄂在礼字坝所上徇私舞弊贪赃枉法,被同事集体举报,案件正在侦办之中。” 阿克当阿侧脸一笑,“铁大人,蒙圣恩厚泽官至一品,但还从未审过案子,如果赏脸,今天我们同审如何?也让老夫过一把瘾。” 铁保烦他,可又不能薄他面子,看了蒋齐高一眼,知他不满,只好用眼神安慰一下。 “既然阿克大人有此雅兴,就请主审。”蒋齐高有些赌气地说道。 没想到阿克当阿倒一副不客气的样子,“主审就主审,蒋大人,今儿我就越俎代庖,要是哪儿出了庇漏,还请指教。” 蒋齐高恭请阿克当阿上堂坐到主审位,自己立于一旁。 那边早有衙役在旁边摆好了三只椅子,蒋齐高又请铁保、杨怀骧和万春坐下。 铁保心里生厌,虽说这里只是漕运总督部院的刑科,但那也是威严的地方,如今这一个淮关监督过来审案,岂不儿戏? 本想据理力争否定这事,无奈人家是正一品大员,还是皇上眼里的红人,自己实在是吃罪不起,只好在摇摇头忍气吞声地在旁边坐下。 在蒋齐高的暗示下,堂下两边执仗衙役齐呼“威武”,正式升堂。 蒋齐高站在桌旁,拿起惊堂木猛地一下拍在桌上,高声喝道:“带犯人。” 很快,两衙役带着刘鄂来到大堂,从后边一踢刘鄂小腿,刘鄂便跪了下来。 刘鄂心里在气,我他妈犯了什么王法?竟然把老子带进大牢,现在还把老子揣跪下,真他妈窝囊。 不过,早就听闻,这时好进不好出,不死也要脱层皮,反正这次是栽了。 “犯人刘鄂,你可知罪?”蒋齐高喝道。 刘鄂心里在骂,我这个事主都在稀里糊涂呢,我还想问你呢,我犯了什么罪呀? 正想答话,忽然上头传来另一个声音,“蒋大人,只有被告,没有原告,你这怎么审的案子?” 一句话提醒了刘鄂,对呀,谁告的我呀? 虽然不敢抬头张望,但今天有些异样,竟然有人敢质问主审官,不用问,来头不小。 听这意味,是不是在有意袒护自己?想到这儿,刘鄂自己心里笑了笑,凭我,谁来袒护?做梦想屁干子吃。 蒋齐高一愣,此案确实有人具告,但他们已经来刑科留下了具结,现在要审的当然是这罪犯刘鄂了。“阿克大人,此案由礼字坝所上赵外委及同仁一众联名上告,已经具结在此。” 旁边师爷马上过来,把手中一沓卷宗跪呈阿克当阿,“请大人过目。” “荒唐,从来没有听讲哪个这样审案子的。噢,原告先来具结,再拿他们的证词来审被告,如何对质?看来这里出了不少冤假错案呀。”阿克当阿一边说,一边拿余光瞟了一下铁保,嘴角还撇出一个明晃晃的暗笑。 铁保心里不痛快,但他明白,阿克当阿对自己不满,就是因为当初他来淮关上任之初,自己没有过去朝拜。 可那也不怪自己,漕运和淮关虽然都是朝廷重要机关,又都在淮安府,相距不过数里之遥,但毕竟互相之间勾连很少,按礼数,自己这个从一品也是一品,没必要委下身段去恭迎他。 算了,不能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去一般见识,今天就随便他吧。 想到这儿,便假装闭目养神,不去理会阿克当阿那个挑衅的暗笑。 蒋齐高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刑科自己做主,哪怕是做错了,上面也有漕督铁保,再上面还有京师刑科甚至皇上,管你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淮关大帅什么事? 仅仅是给自己下马威就算了,还挤眉弄眼的挤兑我们铁大帅,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蒋齐高上前一步,高声道:“阿克大帅,我们漕督刑科也不儿戏,素来铁面无私秉公断案,这礼字坝赵外委他们不仅做了具结,还送来了赃银一百两,人证物证俱在,他刘鄂能有何话所说?” “再说了,依办案程序,我们也要开庭审理刘鹗,自然要让他辩解一番,如他自己就招供了,也就无话可说了,这个自然不用阿克大帅担心。” 阿克当阿扫了蒋齐高一眼,心想,这匹夫倒是个刺头,不过人家讲得也有道理,自己又不完全了解审案的细节,不好跟他当堂争执,免得自己说错了贻笑大方,便说:“看来蒋大人明镜高悬,我今天倒是要见识见识。” 第6章 “犯人押到——”,随着皂役一声长长的通报,刘鄂到了堂前。 “威武——” “跪下——” 两边皂役又是一阵断喝。 刘鄂小时候见过父亲升堂,这阵势一点儿也不陌生,心里不怵。 不过,今天大堂上面坐着一位奇怪的主审,到底怎么奇怪,说不上来,反正怪怪的。 旁边还坐着铁保、杨怀骧和万春,这就更奇怪了。 铁保去礼字坝巡视过,见过一回,自然认得。 杨怀骧不必说,父亲在世时,两家经常走动,甚至还定了儿女亲家,自己差点成了他的乘龙快婿。现在杨怀骧称当时戏言,刘鄂不信,但家里落败,人家说戏言就戏言吧。 万春,那也熟人一个,从小就随母亲去东岳庙烧香,早就见过。何况前两日还和他在河下程公桥旁摆棋一局。 这些人显然不是来看戏的,尤其那铁保,何等身份?竟然坐在那儿旁听,这上面主审大人何许人也?看来大有来头。 管你多大来头,我刘鄂一介草民,又没犯事,怕个球。想到这儿,刘鄂高声道:“何罪之有?因何要跪?” 旁边皂役一听,这还得了?马上再呼“威武——”。 蒋齐高一看,这可不行,不管怎么样,这也是在漕督刑科,这厮竟敢如此放肆,马上大声喝道:“大胆刁民,你可知现在何处?别说你现在被押在刑科大堂,就是别处也是见官跪迎,还不速速跪下?” 刘鄂瞟了蒋齐高一眼:“这位大人,你先说说我何罪之有,若是小民真是戴罪之身,定跪各位大人。如若大人想冤枉于我,打断骨头也不跪。” 蒋齐高一瞪眼,正要再次呵斥,那边阿克当阿却呵呵一笑:“小子,骨头倒是挺硬啊,我喜欢。” 刘鄂听他说话,心里一愣:此人讲话乃旗人口音,莫非钦差大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别说我没犯事,就是犯事,我也不过一介草民,怎会惊动圣上? 可是,这上面明明坐着一位旗人,就连铁保也是旁边站了,自然非同小可,怎么回事?真是一头雾水。 管他呢,要死吊朝上,不死翻过来,而且听他刚才所说,没啥恶意。他决定现在不言,静观其变。 阿克当阿猛地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大胆刁民,还不快快招供,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刘鄂心里有些好笑,刚才还是笑呵呵的,现在竟然让我招供,莫非是让我说出冤情?“大人,我招,我招。” 蒋齐高在旁边一听,心里暗喜,招了就好,这案子也就结束了。 不过,他好奇怪,这阿克当阿确实怪异,刚才还对刘鄂笑容可满面,现在就拍案断喝,真是翻腾比翻书还快。更怪的是,就这么一声断喝,刘鄂便要招了,还没开审,便要结案了,今天真是开眼了。 “大人,小民刘鄂,家住勺湖边上,礼字坝漕勇,将就糊口。虽然眼下家徒四壁,屋内清锅冷灶,时时囊中羞涩,然自小家风甚好,家教甚严,从不做蝇头之事。在坝上三载,平时只知埋头做事,从没有过吃拿卡要。我虽缺钱,但我不缺良心。苍天在上,我刘鄂发誓,行得正,坐得端。请大人明鉴,为小人做主。” 杨怀骧对刘鄂那是知要知底,晓得他是受了冤枉。但此时在这大堂之上,自己只是旁听,想帮,可哪里插得上话? 再说了,阿克当阿之前也说了,他是来捞人的,自己要做的事,现在有人要做,今天就做个旁观者吧。 “那不对呀,蒋大人已经说了,你在坝上有贪污枉法之事,人家都不仅把你告了,还搜到了你的赃银一百两,已呈漕督刑科,这人证物证齐在,你却喊冤,说不过去吧?”阿克当阿说道。 “大人,赵外委他们是贼喊捉贼。坝上以赵外委为首的十几人,除了小民外,没有一个正经之人,可以说是无恶不作,都是一肚子坏水,过往船只那是怨声载道骂声不绝。” 看了一眼阿克当阿,刘鄂又说:“大人,尤其是那个赵外委,根本不是个人,在坝上贪污受贿,鸡蛋到他手里都会摸易了(摸易了,意思是摸薄了)。弄到钱,马上就去花天酒地,河下翠花楼他是常客。不信你问万道长。” 万春经常在河下跟人下棋,多次看到赵外委从翠花楼醉醺醺地出来,心下也看不惯,见刘鄂这么一说,又见阿克当阿正看向他,便点点头:“实有此事。” “大人,赵外委那点那点事,只要是河下人,都晓得,一天到晚的花天酒地,翠花楼、满春院常客,人称花国太岁。就他那点薪俸,只够养家糊口,何来大把银子浪迹青楼?”刘鄂高声说道。 阿克当阿看了看刘鄂,嘴角微微一笑,“言之有理,你断续说。” “大人,虽然赵外委等人来告发我,还拿来了百两所谓赃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要是想厘清原委,还得查清这些赃银从何而来,来自何人之手,为何他们要贿赂于我。只有弄清了这些原委,事情就水落石出了。于我,于赵外委他们,也是一个交待。大人见谅,小民斗胆直言了。” 阿克当阿朝铁保看了看,“铁大人,刘鄂此言不错,作为局外人,我也认为审案子不能单凭一方之言,偏听则暗嘛。” 铁保也觉得蒋齐高这次有些异样,这案子弄得有些离奇,似乎要把刘鄂贪污受贿定为一个死案。他朝蒋齐高看了看,蒋齐高马上低下了头,躲避了铁保的目光。 铁保朝阿克当阿尴尬地点了点头,“阿克大人,今天你是主审大人,理当一切由你做主。” 阿克当阿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说道:“带赵外委一伙。” 蒋齐高身子一震,心里一慌。 不一会儿,赵外委几人便解到大堂。 一进大堂,赵外委便拿眼瞟了一下蒋齐高,却见他低眉顺眼地站于一侧,主案后面竟然坐着一位面生的官员,一看顶戴花翎,晓得官位不小,顿时心时一乱,有了不祥的预感。 第7章 虽然赵外委一进大堂就慌了,但他毕竟是社会上混的,驴倒架子不倒,挺了挺腰杆,稳步上前,跪地行礼,“小民参见大人。” 后面那十几个手下,一看这架势,早已吓得浑身直哆嗦,腿一软,也随赵外委跪下。 阿克当阿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赵外委,你可不是小民,是礼字坝的外委大人。” 赵外委一听这口气,便知不是善茬,看来今天凶多吉少,“回大人,小小一个外委,管几个手下罢了,在朝廷命官里,断是没有我们这辈的,大人取笑了。” 蒋齐高一边听了,后背只冒冷汗,这赵外委平常便是一市井无赖,今天大堂之上,竟敢如此张狂,今天这事没个好收场。 想到这儿,蒋齐高那是悔到肠子都青了,一生正直清廉,没想到如今会毁在这个泼皮无赖手上。 也顾不上什么了,蒋齐高断喝一声:“大胆,在阿克大人面前,岂能如此放肆?” 一听是阿克大人,赵外委明白了,这上面正坐的是淮关(也称淮关、钞关)大帅阿克当阿。虽然没见过,但这名字倒是耳熟能详。 这阿克当阿是个税官,他怎么跑铁保这儿敲起了刑科惊堂木? 旁边还有杨怀骧,铁保,甚至东岳庙的万春也在,这些人肯定是冲着刘鄂来的,当然现在也就冲着自己来了。赵外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回肯定是偷鸡不成蚀了一把米,看来蒋齐高是保不住自己,栽了。 赵外委牙一咬,心一狠,“大人……”刚想好汉般的承认自己陷害刘鄂一事,身后倒是想起了几个声音,听上去既是胆颤心惊,又像义正辞严。 “大人,我招。” “大人,都是赵外委的主意。” “大人,不关我们的事。” …… 赵外委那个气啊,这帮东西,平时跟自己后面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却抢着出卖自己,真不是东西。 “大人,我赵某一人做事一人当,刘鄂一事,实为本人诬陷,与他人无关。”赵外委一付大义凛然的样子,高声说道。 后面那群喽啰都愣住了,没想到赵外委竟然这样仗义。 蒋齐高悬着的心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赵外委要一人兜下此事,自己断无大碍了。 铁保在旁边听得明白,这事与蒋齐高抹不开,他看了看蒋齐高,平时这么信任你,没想到你也在后面玩花招。 “爽快,我喜欢。”阿克当阿高声叫了起来,“赵外委,是一条汉子,如实招来。” “大人,我们虽为漕勇,但薪俸实乃有限,养家不及。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手里有礼字坝,必然会在坝上打主意,过往漕船自然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了,从他们那儿搞点酒钱,弄个小费,轻而易举,他们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赵外委说道。 阿克当阿哪里有闲功夫听他摆龙门阵,惊堂木一拍,“长话短说,为什么陷害谩骂?” “大人,平时我们都朝漕船伸手,唯独这个刘鄂是个另类,而且人家主动送他的银子,从来也不收,一副清高的样子。甚至几次扬言要告发我们。我们几人一合计,不如先下手为强,想办法除掉他。”赵外委说出了陷害刘鄂的原因。 还没等他说完,后面又人喊了起来,“大人,不是我们合计,是赵外委一人所为,他把陷害刘鄂的事与我们说了,让我们一起出头,我们在他手下做事,哪个敢不从?” 案子已然清楚,阿克当阿可不想真的审什么案子,只不过是想把刘鄂择出来,他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蒋大人,下面的案子还是由你来审,这刘鄂我要带走了。” 蒋齐高正在那儿考虑如何是好呢,现在听阿克当阿这么一说,心里一喜,马上上前,“下官遵命,大人您淮关事务重大,真是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岂能麻烦大人。我马上审清案件,向铁大帅呈报。” 杨怀骧和万春自是放下心来,刘鄂的牢狱之灾是免了。 阿克当阿已经移步走向大堂门外,看刘鄂没动静,便回头喊道:“刘鄂,你小子还待这里做什?” 刘鄂心想,我是人家刑科抓来的,虽然你刚才端坐高堂,没有刑科点头,自是不敢瞎走的。 那蒋齐高赶紧说:“刘鄂,案子已结,无罪释放,既然阿克大人叫你,就随大人去吧。” 有了蒋齐高这句话,刘鄂马上全身放松下来,他朝蒋齐高呵呵一笑,“蒋大人,那小民就告辞了。” 蒋齐高心里那个气啊,朝他一瞪眼,心里骂道:快滚。 迈着轻快的步伐,跨过漕督刑科大堂的门槛,刘鄂心里那个畅快。赵外委,你他妈小人,孬种,坏蛋,欺负咱一个老实人,这下好了吧,不得好死。 看着前面背着双手大步前行的阿克当阿,刘鄂心里好生奇怪,自己与他并不相识,更无交情,何烦他这位一品大员亲自来捞自己? 杨怀骧自不必说,虽然他赖,但自己还是他的准女婿。万春也不必说,自家与东岳庙渊源颇深。他们来投门子捞自己,还在情理之中。 这阿克当阿不管不顾地朝漕督大院门外走去,铁保等人只好跟着。 “阿克大帅,难得到本官任上一趟,平时就是请也请不来,一定让铁保尽个地主之谊。”铁保知他要走,难免客气一番。 阿克当阿闻言停下脚步,心里想,今天这铁保还是蛮给面子的,不能和他弄得太僵,便笑了笑,“铁帅,今天来呢,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刘鄂见个面,你也可能听说了,我这人痴迷下棋,听说他家有本《梅花谱》,想找个借来一阅。” 朝周围人扫视了一下,“想必万道长也是此意。” 万春点了点头,“正是,阿克大帅,贫道莽撞了。” 一旁的铁保心里想,我也是为那本《梅花谱》才要捞出这刘鄂的,原来都是为了这本棋谱。现在看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己的想法要落空了。 虽然杨怀骧是应女儿要求来搭救刘鄂的,其实他内心也是为了那本《梅花谱》而来的。 敢情这几位都是酷爱下棋,一本《梅花谱》纠结了他们好久。 没想到刘鄂赶紧说:“启禀大人,家里确实有本《梅花谱》,那是家父在河南任上少林寺高僧所赠,不过,早年毁于一场火灾,已经荡然无存。” 铁保、杨怀骧、万春都大吃一惊,没了? 只有阿克当阿稳如泰山,“没了就没了,今天我要带刘鄂走,跟他切磋切磋。” 第8章 阿克当阿要带刘鄂走,这里还真没人敢拦,从一品的漕运总督旗人铁保也不敢。阿克当阿不仅是正一品,全国税收的百分之七十都是从他这儿收上来的,那可不是皇上的红人么? 去职养老在家的大员杨怀骧自然更不敢了。 然而,那个老道万春倒是有些胆量,他赶紧上前一步,轻摆一下手中的拂尘,“阿克大帅,贫道晓得刘鄂过目不忘,能否让他把那梅花谱给我们抄一份出来,让我等几位开开眼?” 阿克当阿听了心里暗笑,你们还真以为我是为这什么梅花谱而来的?我也是看中了他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好说好说,待我把他带回淮关切磋一番之后,再让他给各位抄一份,如何?” 众人一听,这哪里是协商,分明是拒绝了。 阿克当阿一摆手,随从牵过一匹肥硕的枣红马,把刘鄂扶了上去。 铁保等人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都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官大一级压死人,没办法。 淮关并没有漕运总督那番规模,但明显更加辉煌气派,而且威严了很多,至少刘鄂是这么认为的。 二堂里,站在端坐太师椅上阿克大人面前的刘鄂并不害怕,他心里清楚,这么个大员去漕督府捞自己,并非偶然,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跟自己有关。 准确地说,阿克大人有求于自己。 阿克当阿一指侧座,“坐。” “小人不敢,谨听大人明示。” 阿克当阿听了心里一惊,这小子果真不简单,这明显是知道自己不是为了棋事去找他的。 “老夫真是没有看走眼,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有两把刷子,找对人了。”阿克当阿眯笑着捋了捋胡子。 “小人只是勺湖边一破落户子弟,只是在礼字坝混口饭吃而已,岂敢领受大人盛誉。” 阿克当阿一听哈哈大笑,“混口饭吃怎么了?当年胯下之辱且受人一饭之恩的韩信韩大将军不也是出在你们山阳这里?” 刘鄂听了心想,麻雀虽小,哪个又不是心怀鸿鹄之志?可谁能给你一片翱翔的蓝天呢?自己出于官宦之家,但现在已经不堪回首,是龙也得卧着,甚至还要受到赵外委他们这些连官都算不上的小吏欺负。 “大人,人之龙凤世上寡矣,小人断不敢比。” “刘鄂,我说话不喜欢绕弯子,开门见山吧,今天把你叫来,是有要事委派于你。” 刘鄂心里明镜似的,阿克当阿亲自出马把自己弄回来,又单独召见自己密谈,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只是这事与自己什么关系,暂时还不清楚。 “请大人明示,如若有用小人之处,小人自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都到这儿了,有事也推不掉的,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刀山火海,自己还能有什么退路吗? 但刘鄂心里清楚,阿克大人要交待之事一定非同小可,弄不好是个掉脑袋的差事。 富贵险中求,管它呢! 阿克当阿要的就是刘鄂这个机灵劲,要的就是刘鄂的这个态度。 他起身踱步至刘鄂身边,俯身到他耳边,“你须如此如此……” 刘鄂听了惊得浑身一阵冷汗,一度头脑一片空白,想到了一定是大事,但绝没想到如此之大。 “是……是……是……”虽然口中这样回答,但他都不知道是如何出口的。 事情定了下来,移步到棋桌跟前,阿克大帅故意高声道:“来来来,再杀两盘,我不不信赢不了你。” 下人进来添茶,看他二人杀得难解难分,战况甚是激烈,但看到阿克大帅脸上布满汗珠,心里暗知胜负。 第二天,整个山阳传遍了刘鄂与阿克大帅大战七八盘之事,特别是程公桥边棋摊那儿一堆人,都在眉飞色舞谈论着。 “刘鄂这小子胆子很肥呀,竟然敢和阿克大帅死磕,据说赢多输少。” “怎么可能,虽然刘鄂这小子象棋下得不错,我们河下这儿还没听说谁是他的对手,但阿克大帅的棋艺那可是名震京师,鲜有失手,能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怎么不可能?一直传说刘鄂家有一本下棋宝典,叫什么梅花谱,听说是高僧传给他父亲的,厉害呢。” “听他吹,吓唬人的。” “他可没吹过,都是旁人说的。” “上坂街的黄二原来不是做过他父亲的贴身佣人嘛,好像是他说的,这不会假。” “你不管人家有没有什么梅花谱,就说在场的各位,有人赢过他吗? “我们是赢不了你,难道你赢过? “我有什么本事赢他?就连万道长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况我乎?” 众人哈哈大笑。 这事传得越来越玄乎,一夜之间刘鄂之名满城皆知。 那边杨秀莲可不管这些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反正他的刘鄂哥被放出来了,这就足够了。 她不清楚刘鄂如何从漕运总督刑科衙门出来的,又怎么去了淮关同阿克大帅在棋盘上杀得天昏地暗的。但当她爹回来告诉她刘鄂已经释放了,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为此,一直和父亲不对付的她,特意亲手做了一大盘鱼圆,感谢父亲搭救刘鄂之情。 杨怀骧一边吃着鲜嫩可口的鱼圆,一边骂着女儿吃里爬外,处处维护刘鄂那个破落户小子。 不过,杨怀骧什么人啦?曾经主政河南,也是一方诸侯,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小小的刘鄂,仅仅凭一本棋谱,能惊动阿克当阿兴师动众? 显然不是这么简单,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 会是什么呢? 左思右想,不得结果。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小子时来运转了。 同样,在漕督大院,铁保也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棋谱,骗谁呢? 可不管怎么样,在自己的地盘里受人好好羞辱了一番,这滋味不好受。为此,他把刑科主事蒋齐高找来骂了个狗血喷头,并且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淮安府那边王毂虽然当时没有在总督大院,但近在咫尺,耳目自然少不了,也听到了一些细节,心里颇觉奇怪。 山阳知县王圣汉也听到了有关情况,自然也是心生疑问。 第9章 刘鄂被关了几天,没往家里拿来一文钱,骆云和倒无所谓,随便去街上讨一口吃吃,饿不死就行。 他的任务就是每天都把屋内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等待主人刘鄂脱身回来。 前两天要回了一块玉米饼,没有舍得吃,压在锅里,想给刘鄂一个惊喜。 其余的时间,便按主子刘鄂的吩咐,静静地翻看书房里的存书。 还别说,自从刘鄂规定自己每天都要按时读书以来,骆云和觉得自己真的有进步,看什么事都有了眼界,哪怕出去讨饭,都要选择一些门户,最起码挑一些干净的人家。 他心里知道,少爷从来没有拿他当过下人,一直兄弟一般。 现在少爷回来了,骆云和高兴万分,竟然抱着刘鄂呜呜抽泣了起来。 刘鄂呵呵一笑,“哭什么,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一根毫毛也不差。” “少爷,你说得轻巧,都被抓去大牢里了,我能不担心吗?总是听街上人说,漕督刑科狠着呢,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盼着你早点出来,又怕你真的出不来。” 又是一阵呜呜,发自肺腑那种。 刘鄂拍了拍骆云和的后背,“云和,我刘鄂是九头鸟,命大呢,放心吧。” “对,少爷命大呢,遇难呈祥。饿了吧,我去拿饼。” 没等刘鄂反应过来,骆云和飞奔过去,把锅里的玉米饼子拿过来,塞到他的手里。 刘鄂心里一热,这骆云和天天去外面讨饭,街坊邻居都烦他,不要说给他一个饼子了,就是给他一点好脸色就已经对得起他了。 这块饼子讨来不易,他竟然舍不得吃,等自己回来让自己吃。 这块饼,无论如何是要吃了。吃的不是饼,是心意。 可是还没等他往嘴里送,骆云和猛地一把又抢了回去。原来他发现,这饼子已经发霉长毛了,那是断不能给少爷吃的。 “少爷,这饼给我吃吧,我现在出去给你重讨一块。” 刘鄂微微一笑,“云和,好兄弟,不用了,瞧我给你带什么了?” 骆云和这才发现,刘鄂手里提着一个带盖的竹篮,他见过,文楼饭店的伙计经常用这篮子往大户人家送饭菜。 “少爷,你去文楼吃饭去了?行啊!” “文楼,小时候经常去,现在哪儿还去得起哟。” “可你这提篮明明是文楼的,少爷,你可别骗我。” “真没骗你,我在淮关吃的饭,阿克大帅那儿,怕你饿着,给你带点。” “淮关?阿克大帅?”看着刘鄂说得风轻云淡的,骆云和非常诧异。 淮关,那什么地方,税收重地,闲人免进。 阿克大帅,那什么人,正一品旗人大员,都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请我们少爷吃饭? 说是少爷,那也只是我骆云和一个人的少爷。在满大街人的眼里,刘鄂不过是一个破落户的残存而已,穷光蛋一个。就连娃娃亲都被准岳父杨怀骧给毁了。 骆云和眼睛瞪得铜铃大,一万个不相信。 “爱信不信,爱吃不吃。”刘鄂把提篮往骆云和面前一放,转身去了书房。 “别来打扰我。”关门前还转身吩咐了一下。 一脸猜疑地看着“呯”一声关起来的书房门,一脸猜疑地打开提篮,不由自主的“哇”了一声。 一盘软兜长鱼(长鱼,黄鳝),一碗钦工肉圆,一份天妃宫蒲菜,一碗平桥豆腐,两只文楼汤包。 骆云和小时候帮老爷去文楼取过菜,知道这是淮安府最上等的美味。别说吃了,看到了闻到了就馋涎欲滴。 坊间还传了,这几道菜都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在此品尝过的,盛赞此品只应天上有,还给文楼题过字呢。 没想到,今天少爷竟然给自己带回来了,能吃上这一口,一辈子算不白活了。 可是,骆云和咽了两口口水,把伸进提篮的手又缩了回来。 少爷今天是吃饱喝足了,可明天的早饭还不晓得在哪儿呢。不行,自己还是忍忍,这得留下来。 “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刘鄂探出头来,“快点吃,全吃了,我们以后饿不着肚子了。” “呯”一声,门又关上了。 骆云和清楚,少爷从不说谎,不仅从漕运总督刑科安然脱身,还成了阿克大帅的座上宾,看来少爷时来运转,咸鱼翻身喽。 吃,吃他个痛痛快快,先把自己送上人生的巅峰再说。 第二天刚蒙蒙亮,骆云和便起身,每天打扫院落是他的规律。推开侧房门,伸了个懒腰,很快就发现少爷背着双手站在院里的大槐树下。 “少,少爷早。” 刘鄂看到骆云和,就说,快点扫,完了我们去南门口喝辣汤去。 骆云和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好咧。 昨晚的想法验证了,少爷从此脱胎换骨了,看来今后要吃香的喝辣的喽。 主仆二人刚出来门来,门外竟站着几位左邻右舍,纷纷上来打招呼,“刘少爷早啊……” 看他们争先恐后地热情打招呼,骆云和气不打一处来,以前咱家穷,也没看你们邻居过来帮衬一点,甚至去你们家讨饭都被你们断喝撵走。现在我们少爷还没咋样呢,一个个狗似的就过来舔了,呸! 刘鄂也有点不适应,心里也有点膈应。但他已经适应了家道破落,基本早就放下了,现在看众人的表演,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各位乡邻,我刘鄂何德何能,让各位叔父给我问早安?谢过了。”说完,拉着骆云和便向南而去。 转了两个弯,来到了漕运总督大院西侧上坂街南首,这儿有一家有名的辣汤店。 远远就看到门前都坐满了人,旁边还有不少人站那儿等着。 拿眼一瞟,其中不泛官宦了子弟。 没办法,确实好吃,人太多,店老板也顾不过来,只好按着先来后到。 看这情况,刘鄂便放缓了脚步,反正急也没用。 “刘大少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十几个人涌了过来。 “刘兄,我是王树铮,你还记得吧?” “刘兄弟,我是张大广,你也来喝辣汤呀?” “刘兄,我是大五呀,” …… 刘鄂真是感慨万千,自己不过是去了阿克大帅那儿做了一次客,这些人便闻声凑了过来,世态炎凉啊。 那个叫王树铮的,山阳县太爷王圣汉的大公子,能不记得吗?曾经当街取笑过自己呢,刻骨铭心。 也有一个人没有过来,远远地站那儿看着,刘鄂望过去,那人便朝这边点了点头,此人是山阳县首富卞家大少爷卞定军。 这一顿早餐辣汤,那真是喝出人生百味啊。 第10章 吃完早饭,还得去礼字坝守值去。 既然现在是无罪释放,那差事就不会丢。 和骆云和一起由上坂街往回走,他交待骆云和,虽然自己无罪脱身,也只不过是去和阿克大帅下了几盘棋,其实并没有多大变化,别看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今天这样,哪天我要遭了难,他们照样会再过来踩上一只脚。 我们还是我们,得记着。 骆云和是穷苦出生,这点道理他是清楚的,便点头说记得了。 到了礼字坝,刘鄂发现这儿已经换上了十个新的漕勇,都不认识。互相介绍了一下,大家都不清楚新外委是何许人也。 得,等着吧。 不过两袋烟的功夫,一马飞驰而来,到了他们面前,伸手从后背袋中取出一纸官文,“刘鄂过来领取官文,你已经被任命为新外委,掌管礼字坝事务。” 一头雾水的刘鄂,上前领了任命官文,谢过差官。 这边那些漕勇马上一齐跪下,“见过刘外委。” 得,这就上任了。 刘鄂对这儿的事情那是门清,马上给大家分派了任务,也定了一些规矩,最主要的是不允许吃拿卡要。 马上有两个漕勇跑到原来赵外委的房间收拾了一番,请刘鄂过去。 刘鄂在椅子上坐下,边喝茶边思忖着这几天的事情,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同时,阿克大帅对自己的耳语,让自己觉得滋事体大,弄不好是掉脑袋的事。 不过,这件事值得拼命。事已至此,哪还有什么退路?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门外有一个老头求见。 原来是阿克大帅的内府管家陈叔。 “刘外委,阿克大帅让我乔装打扮过来,是为了遮人耳目,大帅让我告诉你,你这个外委只要把礼字坝管好就行,但你的主要事情必须尽快开始,已经交涉好了,你时间自由,不受漕督节制。” 刘鄂明白了,这个外委身份只是一个掩护罢了。 能这样安排,更说明了任务的重要性和紧迫性。看来今后自己不得安生喽。 到底看中自己什么了?一个小小的漕勇,破落户之子,有什么能耐? 可偏偏选中的是自己。不得已而为之吧。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进入这个旋涡当中,必定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行走的日子。 不管怎么样,坝上的事情不能掉以轻心,要管理好,方便南来北往的客船。特别不能出现之前赵外委在时的混乱腐败,吃拿卡要的事必须杜绝。 经过几天的观察,选中了两名漕勇为当值,一个叫李四龙,一个叫赵四保。 刘鄂交待了,自己不在的时候,由他们全权负责。当然,出了问题也得他们先兜着。 坝上的事安排好了,自然要马上开始那件事了。 刘鄂天天坐在坝口,他要等一个人,老管齐疤拉,也是运河淮扬帮老大。 一连等了五天,也不见齐疤拉的影子。向过往漕帮打听,都说有一阵子没见了。也有人说他回安徽老家奔丧去。 刘鄂很失望。 好在万春这几天总是来找他下棋,难熬的日子总算有些打发。 两人就在礼字坝旁运河边大柳树下边弄棋边摆龙门阵。当然,刘鄂飘忽不定的目光不时从棋盘上游走到过往的船只上,等待齐疤拉是他现在最迫切的事情。 万春好像看透他的心事,便摇了摇拂尘,“该来的自然会来,不该来的盼也无用,求也无益;有缘,不推,无缘,不求!” 刘鄂一惊,这老道能掐会算?他怎么晓得自己在等人? “行者诸心,心数起时,反照观察,不见动转,以是义故,名为觉意三昧。”万春重重落了一子,刘鄂已无力回天。 刘鄂再次惊愕,这老道果真能洞悉人心?不仅看清了自己等人一事,还暗示自己要行事谨慎,遇事多虑三分。 想谢却不好谢,自己不能暴露行踪和心迹,正如他所说,万事小心。 万春起身,用手掸了掸道袍,转身离去,“小子,看来你的棋艺不过如此啊,贫道回了。” 看着万春的背影,刘鄂清楚,万春此言亦是警告自己,沉稳不够,亟待提高。想到这儿,心里已是感激万分。 做了外委,俸资增加了不少,刘鄂自己也不花什么钱,就全交给了骆云和,让他保管并进行日常开支。 骆云和再也不用出去乞讨了,每天在家打理刘府,抽空看看书。 连着等了半个月,仍然没有齐疤拉的消息,刘鄂有些着急,但却无计可施。 他也想过出去寻找齐疤拉,但此人好像很神秘,来无影去无踪的,能去哪儿找呢? 为今之计,就在坝口等着,只要他不离开他的漕船,总会路过此处的。 通过打听,齐疤拉是一个较大的老管,手下有近三十只漕船。 因漕运聚集在一起的跺工、水手、纤夫,构成了在大运河上讨生活的一个特殊群体。 时至康熙初年,每船运军十名,至三十五年改定为一名,余九名选募水手充之,寻签本军子弟一人为副军。 也就是说,到了康熙年间,一只漕船上额定的十名水手中,除了一名负责人是真正编内“运军”外,剩下的九个都是招募来的“临时工”。每年漕运约八九个月,长途奔波,但工钱只有六两银子,不是全无出路的人,一般不会去做漕运船工。 像齐疤拉这样的,本来是普通漕工,刘鄂听说他后来在一次次漕帮斗争中表现突出,被运军重用,时日久了,竟然成了淮扬漕帮的老大。 以丁朋铃为首的漕帮帮众,在沭阳等地为祸一方。据说就是有一次与丁朋铃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之中,齐疤拉舍生忘死冲在前面,身上多处受伤,赢得了淮扬帮众的信服,成为了淮扬帮老大,因为身上多了好多伤疤,也得了齐疤拉这个名号。 放下淮扬帮不管,竟然突然凭空消失,绝不是偶然。看来这齐疤拉身上有戏。 越是着急,越是等不来,刘鄂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这天正在坝口到处张望着,巴不得齐疤拉马上现身。忽然有漕勇来报,有人来访。 第11章 心里着急找到齐疤拉,哪有心思跟别人啰里啰嗦?这几天就是万春来下棋他都没兴趣。 这齐疤拉一直在淮六属(山阳、盐城、阜宁、清河、安东、桃源六县)活动,最近怎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屋后,一人立即过来打招呼,“参见刘外委。” “你就是齐疤拉齐老管?” “小人杜桂,受人指派来禀告赵外委,不用找了,那人走远了。” “那人是谁?”刘鄂明知故问。 “凭刘外委过人天资,想必不用小人多费口舌。我只是受人之托,内中详情并不知晓。” 看来自己这边的情况人家那边了如指掌,真是轻敌了。想了想,便说:“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 那人一出门,刘鄂便把门外一漕勇叫了进来,“跟着他,想办法别让他上船,等一灰头巾拄拐棍老者到了,放他们一起走。” 漕勇得令而去。 运河边小码头那边停着几十只小客船,眼看着那个叫杜桂的上了一只乌篷船,正要开走。 漕勇慌忙上前,“所有船只不得离开,我们需要检查。” 接下来便是一番捣鼓,每条船都上去看了一遍。 这种事在运河上天天发生,无非是借着检查为名弄些外快。赵外委在时,这情形之下,那些船家早就准备好了十文八文例钱,边说好话,边双手奉上。 但今天漕勇只是挨船搜寻着什么,没收一文。弄得身家都一头雾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得岸上事先说好那拄拐灰门巾老者蹒跚而来,漕勇便结束了检查,“没事了,大家走吧。” 此时那漕勇正好走到那只乌篷船跟前,伸手示意船家先别走,“有事相商,有请老管给我带一客人。” 常年在这跑船,这种事,船家哪里哪里敢拒绝?马上脸上堆起笑容,“来来来,正好有个空位。” 漕勇马上过去搀扶那个拄拐老人上船,“老舅,一个人过去当心点。” 乌篷船拔锚而去,一路向南。 乌篷船里有小二十人,都是青壮汉子,只有那个杜桂年长些。 奇怪的是,一船人都没人讲话,气氛沉闷异常。 不过,他们的目光总是在老头身上游来游去,只有那杜桂闭目送礼,如同老僧入定。 船快到高邮的时候,老头干咳了一声,“对面这位兄弟,哪里人呀?” 杜桂睁眼看过来,“凤阳府。” “凤阳好啊,龙脉之地。不过,看您这面相,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啊。” 一听这话,船舱里这伙人来了兴趣,都把目光凑了过来。 杜桂比较相信算命相面的,之前那次徐州府逃过一劫,就是听从了一个瞎子的劝告。 “先生还会命理?有话但说无妨。” 老头在他脸上又瞅了瞅,面露愁容,欲言又止。 “先生,请您指教,但说无妨。”杜桂紧张起来。 老头捋了捋胡须,再次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们兄弟人中平短,面硬骨削,柱梁无力,印堂杂乱,最近,最近必犯兵刀。失言失言。” 杜桂闻言并没有大惊失色,用目光在老头脸了扫视了一下,侧脸向船舱外面看了一会儿。 有一个黑衣人断喝了一声,“匹夫老头,不可胡言乱语,你等江湖骗子,成天在外招摇撞骗。” 杜桂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黑衣大汉便闭嘴坐下了。 “先生,可有时间准头,可有破法? 老头再次捋了捋胡须,面色沉重,“你说一个字出来,我先给你解解。” 杜桂想了想,“朝。” 老头面容缓和了下来,“十月十日。” “十月十日,这不就是明天了吗?”杜桂心里开始害怕起来。“先生,可有解?” 老头一皱眉,“天机不可测,老夫今天机会已用完,暂时没这个天力了,惭愧。” “这可怎么办?……”杜桂眉头紧蹙。 “先生,多给金银,求解。”杜桂起身双手抱拳行礼。 “不行啊,我得去扬州办事,有人在那等着呢。”老头非常为难。 “去扬州缓两天不行吗?”杜桂已经好像在乞求。 “不行啊,很急,不然也不会在礼字坝让侄儿刘鄂帮忙走后门搭你们这船。” -“这……”显然杜桂已经没了主意。 “跟他磨叽什么呢?老大,扣着他不就得了?”还是先前那黑衣大汉站起来吼道。 杜桂闻言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到哪都有你说话。” “先生有急事,那自然不好打扰,日后有缘再遇,感谢了。”杜桂再次抱拳施礼致谢。 快到高邮的时候,忽然外面狂风大作,风雨交加,小船在运河里摇摇晃晃,多次差点倾覆。 除了杜桂和老头镇定异常,其他人都开始慌张起来。 杜桂瞅了一眼,心想,这老头颇有仙骨,不简单。 老头瞅了一眼,心想,这杜桂非常人,不简单。 好在高邮码头近在咫尺,不一会儿乌篷船艰难地靠了岸。 杜桂脸上挤出一些笑容,“先生,人不留人天留人,只好请先生跟我们走一遭了,耽误先生行程喽。” 老头见事已至此,别无它法,便无可奈何地说道:“讨扰讨扰。” “大黑,你搀扶着点老人家。” 那黑衣大汉马上过来,伸手便握住老头右手臂,“老先生请。” 老头几乎是被大黑拖上岸的,他那伸手一抓,老头感觉骨头差点断了,好大的力气。 这哪里是请,分明是被绑了。 雨小了很多,很快就人过来给老头撑起一把油纸伞,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不一会儿,到了一处似庙非庙的房子,门口有人把守。 老头拿余光一瞟,四周都是一片荒野,没有一处人家。 前面那伙人直往里走,老头被大黑带着进了大门,却拐进了一处侧房。 “好好待着,不许出来。”大黑几乎是吼道。 老头心想,这不是贼窝,就是匪窝。既来之则安之,先坐下来歇歇再说。 他料定,今晚上杜桂会来找自己。 第12章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前堂院里竟然没有一盏灯,很快便是黑漆漆一片。 不过,经常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 也没有人来送晚饭,老头有点饥肠辘辘。 唉,无缘无故接了个什么鬼差事?非要受些磨难。 这个杜桂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到底是条大鱼还只是个小头目呢? 不管是个啥,嘴上是把自己请来的,可这也不是个待客之道啊。 天就这么黑着,老头就这么在房里安静地坐着,外面偶尔传来一些不知名的鸟叫声,听上去显得有些恐怖。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先生,得罪了。” 有人噗嗤一声打着了火,点燃了一支蜡烛。 原来杜桂亲自来送晚饭。 老头一看,伙食不错,野鸡野鸭的,都是美味,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吃。 杜桂一摆手,大黑便出去了,顺手把门带上。 老头只管吃,杜桂只管坐着,谁也不言语,气氛有点尴尬。 “先生,您府上哪里呀?”杜桂实在按捺不住了,开始找话说。 “淮安府山阳县城东里王家庄人氏。”老头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扒拉着美味,心里还在想,真特么香。 “先生,虽然我是凤阳府的,但早年就来淮扬一带混生活,说来也算是半个淮安府人了,咱俩也是乡党呢。” “原来是老乡,难怪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谢了。” “先生,今天得与您同行,听得与我算了一卦,正与我心路相投,不瞒先生说,最近我这左眼一直在跳,心神不定啊。幸亏大雨,能留下先生小住,顺便请您方便,于我一解,自会感激不尽。” “我们行走江湖,也不过是混口饭吃,这一口气泄露了全部天机,老夫的命数也会耗尽的,好汉应该听说过吧。“ “先生所言,早有耳闻,只是之前先生船上所言,我是祸已及身,不得已,还是请先生破例一次,救我一命,日后定会涌泉相报。” 老头停下手中的筷子,凝视了一下杜桂,深深叹了一口气,“与你相遇,也算是我们命中有缘,今天老夫就是亏了血运,也为你搏一把。” “多谢先生。” “不过……” “不过什么,先生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必定听众先生所言。” “我们虽然执易经讲八卦,也不是完全通天理,一般也就是弄个七大八的(差不多),如果你能把心里所怕之事跟我和盘托出,让我再三斟酌,会看得更准一些,千万不能因为老夫的胡言乱语耽误您的命运,你说是不?” “那是自然,先生也是为我好。”杜桂嘴上答应,心里却在犯嘀咕,那个事哪能乱说呢?说了也会掉脑袋。 看他犹豫,老头暗笑,本是怕死之人,却在利益面前算来算去,悲哀。“如有为难,就免了。” “不不不,先生今天算得很准,简直就是料事如神,非常佩服。如今我这小命就握在先生手里,哪有不配合之理?” 此时的杜桂已经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待老头说完,便给他一刀,一切仍然如旧。 看他眉头一皱,老头心里一惊,“不强求,不强求。我也是信口开河随便一说,别往心里去。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先生何意?” “依我推算,你虽然有罪,但不是犯了天条,活路怎么走,得看你如何转化。我只是推了个大概,实情在你肚里,我是参不透的,实难有个准头。” 杜桂左思右想,也没有其它办法,他最近被那事折磨得睡不着吃不香,度日如年。“先生,确有一事,让我提心吊胆头皮发麻。” “说来听听。” “一个月前,官府有人让我捎走四人,事后却派人要灭了我的口,要不是我是有提防,现在已经不能出现在先生的面前了。” 老头听了心中大喜,根刨到了,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如此一说你是被逼的,再说了又没有参与什么大事,你怕什么?” “说起来我这真是提不上手的一件小事,可我根据情况分析,背后可是通天大案,已然置身其中,活口难留,如今每天都在刀刃上行走,这日子没法过啊。” 老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疑惑释然,怪不得最近这段时间不见了踪影,是躲起来了。“无大碍,这事包我身上。” 杜桂大喜,“如何是好?” “你再说一字,我给你解一下。” “湖。” “湖,古来有水有月,你应该隐于山阳城西南。” “为何?” “这里的三点水不是湖水,而是运河之水,你不知大运河分南中北三段吗?” “对对对,先生所言极是。” “如果非得说湖的话,这儿有高邮湖,那边有洪泽湖,山阳那边也有月湖,仍然得选月湖。古,十口,命大也。” 杜桂频频点头,非常信服。原来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高人。 想到这儿,杜桂慢慢把手伸到了腰间配刀柄上,为了自己活命,绝不能留知情人活口。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没办法呀。 “湖字有口,老夫推定你把人带到了京口(镇江),但不确定全部。” 杜桂自然地点了点头,“一个在扬州。”心想,这老头子什么都清楚,断不能留。 正要抽刀,老头又说:“命不该绝,后面仍然会有一劫。” “那怎么办?”杜桂心里一惊。 “三个月之后月半月明之时去寻老夫。” 杜桂再惊,老头连他的杀生之祸都能算到,高,实在是高。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拿开。 杜桂一击掌,大黑进来,捧上两锭纹银放到桌上。 杜桂用手朝老头面前一推,“谢先生救命之恩,一点小意思。” 老头马上推了回来,“机缘巧合,不足挂齿。不过我们行走江湖与人结缘,规矩是必须收一点的,这礼太重了,会影响我们天力的,你就给老夫五十文吧。” 杜桂见他说得真诚,便不再坚持,让大黑掏来五十文制钱,老头不再客气,接过放到兜里。 第二天,老头告别出门,被大黑蒙着眼睛送到了运河边上,上了南下扬州的客船。 第13章 到了扬州,老头一上岸便直奔驿站,给了封加急文书寄给了阿克当阿。信中还要求通知骆云和来帮忙,到镇江府汇合。 从驿站出来,找了个僻静处,去了易容妆,原来是刘鄂。。 其实一开始刘鄂就认出了杜桂就是齐疤拉,虽然他也易容了,可那个疤痕没有完全掩盖好,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 抓住齐疤拉就能拿到线索,但那样也会惊动某人,这事就多了变数。 最好的方法就是稳住齐疤拉,并把他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现在这事基本办妥,下面就是去寻找那四位远避之人。 齐疤拉没有提供四人的姓名,应该他也不清楚。 可齐疤拉是淮扬漕帮的帮主,混迹江湖也不是浪得虚名,他悄悄记住了这四人大致的身体和面貌特征。 根据齐疤拉所述,在扬州靠岸的是个酒糟鼻子,中等个,偏瘦。 特征很明显,可扬州是个繁华的都会,人山人海,要想找到,不异于大海捞针。 走进一家小酒馆,要了酒菜小酌起来。 那三人都去了京口,唯独这个酒糟鼻子中途下了扬州,肯定这家伙就是扬州人,或者在扬州有亲戚朋友。 出了那么大的事,就是逃出去,也得有地方落脚,探亲访友便是最好的途径。 不管了,先在这儿住下,说不定也会撞大运。 住哪儿呢?没有目标,便在街上闲逛。 刘家巷、蒋家桥、辕门桥、大儒坊、五柳村、仁风街、乌衣巷、杨府巷,就这么逛下来,走得有些累了。 天色渐晚,不能再乱跑了,得寻个住处。 一抬头,前面是黄家园巷子,有一处叫旅馆就叫黄家园,前店是茶馆,后店住宿。 得,就住这儿吧,挺好。 虽说前店是个茶馆,但也供应小吃。刘鄂觉得住这儿挺方便。 其实扬州城里有亲戚,他二姐就嫁这里黄氏。 二姐比刘鄂大五岁,小时候总是护着他,七岁时便经常教他识字,念《三字经》等,那时候刘鄂才两岁。 自从嫁到扬州之后,二姐就很少回娘家。刘鄂听说二姐家境况不好,每天帮衬着丈夫做点小生意,挺辛苦。 他不想去打扰二姐,更怕遇到熟人暴露行踪。 接下来两天,他是起早贪黑,不停在扬州逛悠,希望发现酒糟鼻子。 这样做希望渺茫,但找总比不找强。 一直以为淮安府所在地山阳县城规模很大,以河下为代表繁荣异常。没想到扬州城更大,城里店铺林立,大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素闻扬州出美女,刘鄂所见心生感叹,果然名不虚传,大街上亭亭玉立女子比比皆是,更有数不完的妓院青楼,那真是烟花柳巷红尘客,风花雪月夜归人。 刘鄂心里暗笑,难怪当年隋炀帝修筑运河,原来是想到此一游。还有本朝先皇乾隆爷,三次下江南乐此不疲,原来也是尽兴其中。 当然,扬州小吃也不错,淮扬菜淮淮扬菜,淮扬一家亲。 刘鄂清楚,自己时间有限,可不是来逛扬州城的,更不是来寻花问柳的。必须尽快找到要找的人。 再说了,骆云河也应该收到消息了,应该很快就乘船南下和自己在镇江汇合。 刘鄂决定,明天再找一天,不得,便乘船去京口。 第三天早上,刘鄂在店里吃了早点,回房做了易容,仍然是个老头装扮,取了拐棍,便出了门。 他有个小心思,既然来了扬州,不去看看二姐怎么行? 从未来过二姐家,只晓得她住牛录街。 一边在街上搜寻酒糟鼻子身影,一边打听着朝牛录街走去。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做生意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刘鄂一双锐眼扫来扫去,不想漏过一人。 一直直到牛录街,仍然是一无所获。他非常失望。 在牛录街几番打听,方才找到二姐家住所。 七拐八绕,在巷子深处有一陋宅,门头有“黄宅”二字。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叩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二姐。身上还系着围裙,看来是在家收拾呢。 这可是亲二姐呀,对自己最好的姐姐。刘鄂非常激动,真想上去一把抱住二姐,重温当年浓浓的姐弟之情。 “你找哪个呀?”二姐声音很小,但让人听得很清。 “请问这是刘老爷家吗?” “老人家,我们这是黄宅。”二姐伸手朝门头一指,“你瞧,那不写着呢嘛。” “噢,瞧我这老眼昏花的,又走错了。”他为难地的样子,“我可以讨杯水喝吗?“ “那你进来吧,我去给你倒。”二姐说完就往屋内走。 刘鄂一边慢慢往里走,一边观察二姐家。原来二姐嫁过来的时候,听说黄家还不错,可现在看来,真是破败不堪。 但屋里屋外,拾掇得非常干净,一尘不染。 二姐,爱干净。 坐在大桌旁喝水,想和二姐攀谈攀谈。 有一搭没一搭,侧房里走出两人,转身便向大门外走去。 一个是二姐夫黄庆,另一人一闪而过,几乎只看到一个背影。 虽然没有看到正面,但此人中等身材,偏瘦。 脑中一闪,莫非酒糟鼻子? 赶忙放下手中茶碗,起身就向外追去。 后面二姐有点惊诧,“老先生,茶还没喝完呢。” 刘鄂头也不回,“谢了。” 可是等他快步赶出门,巷子里却空无一人。 思忖了一下,他又返回来,“请问大嫂,刚才那位瘦瘦的先生很像我找的刘府二公子,酒糟鼻子,是他吗?” 二姐不明究里,笑道:“老先生,你又认错人了,那是我家小叔子黄三。” 对上了,叫黄三。 “他跟你们一起住?” “他原来跟官家跑活,最近被辞退了,暂住我们这儿。” “给人家做师爷?”刘鄂想问得清楚些。 二姐听了一笑,“目不识丁,他哪有给人做师爷的本事,只是做人家佣人罢了。” 停顿了一下,二姐好像想起了什么,“不过,最近他好像发了一点小财。” 更对上了。 非常激动,终于找到第一个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二姐家出来,直奔驿站,给阿克大帅发出了一封加急信函。 第14章 在驿站给阿克大帅发走了信函,刘鄂便朝运河码头走去。 路上经过齐疤拉藏身地附近,刘鄂远远地看过去,觉得那似庙非庙的院子很恐怖,自己差点死那儿。 那一定是齐疤拉的老巢,也许只是他的一个藏身之所。 到了码头,这儿等船的人很多,人声嘈杂,非常热闹。 不过,刘鄂敏锐地感觉到,总是有人有意无意地拿目光扫他,而一旦自己看过去,那些人马上又把头扭过去,显然是在监视自己。 他的心一沉,大意了,扬州城的行踪肯定也暴露了。别的还好说,很可能连累到二姐家。如果出了什么纰漏,自己真是罪人。 好久才上了南下镇江的船,刘鄂惊奇地发现,骆云和也在船上,他是从淮安过来的。 看到骆云和,心里总算安定了一些,至少证明第一封信大帅收到了。 因为自己易了容,从骆云和面前挤过,他都没认出自己。 后面几个人跟着他,也在他旁边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船并不大,满员,不过三十人左右。因此,船舱里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刘鄂假装打瞌睡,不敢朝骆云和看,怕引起那几人的怀疑。他在盘算,下船之后如何摆脱这些人并与骆云和会合。 很显然,齐疤拉想灭自己的口,但又想让自己为他解下一次的遇难,为今之计,便是全程掌握自己的行踪,好见机行事。 船家扯帆开船,直下京口。 约莫三四个时辰,停靠一个小码头,所有人都上岸方便一下,同时在附近小吃摊填一下肚子。 此时天色已晚,刘鄂没有先去方便,反而找了一家小吃摊要了碗面条慢慢吃了起来。 那几人留下一个在旁边悄悄看着,其他人都去上茅厕(用芦苇杆简单围成的简易厕所),之后他们回来吃饭。 刘鄂见他们回来了,从怀里掏出烟袋,点然了吸了两口,起身去茅厕解手。 马上有一人也起身跟着。 天已经黑定,刘鄂走进茅厕,蹲下。那人站在几步开外,看着烟袋头子发出的一点光,心想,看着就行,不想去里边闻那臭味。 刘鄂把烟袋插在芦柴上,猛吸了一口烟,烟袋头子发出的红光猛然大亮了下。 那人在外面等着,总是没看到人出来,但那烟袋还亮着。 过了一会儿,船家催着上船了,那几人便过来,小声问:“人呢?” 那人说:“还在里面呢,瞧,烟袋还拿手里呢。” “不行,船家催了,进去看看。” 等他们进入茅厕,划开一只火石一看,哪有什么人,只有那根烟袋还夹在芦苇墙上。 刘鄂早已离此二里多地了,伏在了草丛里。 那些人骂骂咧咧地寻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便离开了。 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不敢乱动,就这么在草丛里待了一夜,东方鱼肚白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况,没什么异常,便起身向一个村庄走去。 坐船,看来是万万不能了,总有人盯着,必定会事出枝节。 跟人一打听,离此十里地有一处官驿:南河驿站。 到了驿站,刘鄂从里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腰牌,驿丞一看大惊,马上下跪,“请问大人有何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刘鄂不清楚这个腰牌多大作用,只是阿克大帅说了,急用时才能出示。 现在看来,此牌非常厉害。 “给我一匹快马。” 这个要求对于驿站来说很简单,很快有人牵过一匹壮硕白马。 白马向南急驰,一路向京口方向。 骑在马背上,刘鄂忽然《大唐西域记》(笔者注:吴承恩的《西游记》)中唐僧取经也是骑着白龙马。 自己也是意外被抓差来趟这趟深水的,刚开始就这么不顺,而且十分危险,难道也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又能否像唐僧那样全身而退呢? 不管怎么说,是阿克大帅把自己从漕运总督大院刑科把自己捞出来的,要不然的话,现在自己还在坐牢呢。 现在骑马倒是不错,顺着驿道前行,手持驿站文书,饿了渴了就去驿站打个尖,顺便让马休息一下。 那些可疑之人必定是齐疤拉的手下,知道自己去镇江,必定会在那等着。 他除去了易装,恢复了本容。 顺利到达镇江,并在约定地点和骆云和会合。 骆云和一脸惊诧,“少爷,你搞什么名堂子呀?一声不吭就走了,后来又有人给我送银子,让我来镇江来找你。少爷,这些天你不见,我很担心,寝食难安。” 刘鄂呵呵一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是九头鸟,怕什么?” “那我们到镇江来干什么?” “这个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不过,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让你来帮我。” “你是少爷,叫我做啥就做啥。” 刘鄂盯着骆云和的眼睛,“会有危险。” “头掉了碗大个疤,我才不怕呢。” “光是不怕死没有用,还要机灵。保护好自己的同时把事情办好,懂吗?” 骆云和使劲点了点头。 齐疤拉说那三人送到了京口(镇江),上岸之后他便不清楚去哪里了。 按常理来说,应该是这样的,他只是漕帮玩船的,运货送人只是他们的谋生手段,其余则不关他们的事。 不过,这次送人的不是别人,却是齐疤拉。 刘鄂明显感到齐疤拉的不安,不,是恐惧。说明齐疤拉被人威胁过,这样一来,可以明确,至少齐疤拉是知情的,哪怕是他自己猜的。 如此说来,就凭齐疤拉的聪明劲和行走江湖的练历,应该会派人盯着,绝不会无动于衷。 这只是猜测,刘鄂不好下定论。 不过,齐疤拉说了,三人中有一大汉,发有黄色。这倒是一个寻人的好特征。 “云和,现在就上街寻人。” “寻哪个?” “别问那么多,寻一个头上有黄发的大个子。” “黄头发?” 主仆二人顾不上鞍马劳顿,上街游荡了起来。 镇江府那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之处,但刘鄂此刻哪有心思赏月看花,正心急火燎地搜寻着黄发大汉。 然而,镇江府这么大,去哪儿寻呢? 第15章 嘉庆十三年夏末,苏北地区发大水,黄河再次夺淮入海,整个淮安府基本汪洋一片, 其他县还好一点,山阳县最重,颗粒无收,饥民遍地,饿莩遍野。 县令王圣汉向淮安府申请救济,淮安府通过两江总督向朝廷打了报告。 很快朝廷拨银十万两赈灾淮安府,山阳县得五万两。 朝廷赈灾惯例,事后会派员进行查赈,一是查清灾情和救济情况,二是厘清有无贪污腐败。 十一月初,查赈官员李玉昌到了山阳。 李玉昌,山东即墨人,时三十七岁,嘉庆十三年新科进士。 新科进士的出路有很多,成绩最好的留在翰林院,成绩二等的分配到朝廷各部院衙门任职,其余的就就分配到地方各省任职,一般是知县。 进士如果分配到地方,名为“即用知县”,为虚缺,要等知县有了空缺,就优先分配他们去担任。即用知县的候补顺序,排在其他候补群体的面前。 在等待分配的过程中,进士们往往会被分配到各地出差,办一些临时差事。 清朝官员没有实职,就没有俸禄。候补官员是没有工资的。但是办理差事,可以拿到一定的补贴。所以,候补官员抢着办差。 各省会优先安排新科进士去办事,其实也是对他们的一种照顾。 李玉昌到江苏候补没多久,就分到了第一份差事,到淮安府山阳县查赈。 虽然李玉昌只是候补知县,实质上还不是一个官员,但因为是朝廷所派,却有着钦差大臣的光环。 他到淮安的时候,不仅山阳县令王圣汉率众前去运河码头迎接,就是淮安知府王毂也去亲迎。 其实李玉昌本是低调而来,并没有知会淮安府县。现在到了码头还未弃船,但看到一群大小官吏聚焦码头恭候自己,甚是诧异。 事已至此,只好匆匆下船。王毂在最前面,马上过去拉住李玉昌的手,笑容满面,“钦差驾到,本府有失远迎!” 李玉昌便知此人是淮安府王毂,马上施礼,“下官李玉昌只是例行公事,何劳府台大人亲临码头迎接,罪过罪过。” “哪里哪里,李大人可是新科进士,又听说要在我们江苏重用,将来本府还要仰仗于李大人呢。” 王圣汉一看王毂已经和李玉昌寒暄过了,马上凑了上来,“山阳县王圣汉欢迎李大人。” 不知为何,看了王圣汉第一眼,李玉昌就有点不舒服,但礼节还是要周全的,“王大人,有劳了,玉昌是来请教的。” “客气,李大人新科进士,英俊之才,前途自不可限量,要说请教,那也当是王某请教李大人才是。” 王毂转过身来,“码头不是讲话之所,我们还是回城再叙。” 河下干鱼巷口周家老字号宴乐楼,以三十六道长鱼席闻名遐迩,每日香车宝马,食客迎门,淮关、漕运总督府、淮安府、山阳县、盐运分司的官员频频光顾,分别被称作该店“食柱、家宾”。 今天,宴乐楼却被王圣汉包了场,专门在此摆宴招待查赈大员李玉昌。 下了轿,入了席,李玉昌方知今天排场如此之大,内心开始不安。 自己身为查赈官员,到了饿莩遍野的苏北里下河地区重灾区山阳县,接受宴请就算了,但排场如此之大,宴席如此奢靡,巨失当。 李玉昌看了王圣汉一眼,“王大人,本官出京之时,圣上多有勉励之圣意,更有鞭策之警示,现灾情之巨已有耳闻,如此之盛情,本官诚惶诚恐,两股战战。” 王圣汉闻言瞅了一眼王毂,王毂好像没看见似的。心想,这李玉昌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心计较呢?“李大人,你是新科进士,又是首次当差,还是钦差大臣,山阳县既是为您接风洗尘,也是向你表示祝贺,就是我们再困难,这个地主之谊还是要尽心尽力的。” 这边说着,那边各种菜肴还在陆续上着,虽不是满汉全席,但也集齐了淮扬大小名吃。 李玉昌越看越不安,眉头紧锁。 本想立即起身离去,可初来乍到,又有王毂在座,难免有大不敬。 勉强动了几筷,敬了王毂,也和王圣汉对饮了两杯,忽然面露痛苦状,“府台大人,王大人,一路上来得急了,风餐露宿,坏了肚子,不得已,要失礼告辞了。” 王圣汉看了一眼,心里老大不快,装什么清高,这小把戏在我们老江湖面前,还是嫩了点。 他再次看向王毂,却见王毂带微笑地放下手中筷子,“李大人定是偶染风寒,看来情形得先行就医。” 王圣汉马上顺势说道:“那请李大人移步县驿,早为李大人准备好了住处,马上派医过去。” 县丞冯海赶忙过来,引导李玉昌下楼。 王毂冷冷看了一眼王圣汉,“太年轻了,看来是个愣头青。” 王圣汉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读书读多了,迂腐了些。” 王毂也没心情吃饭了,起身便走,到了楼梯口又回过身来,“你得小心,万不可大意。” “王大人,这都是下官的事情。” 看着王毂下了楼梯,王圣汉把筷子猛地往地上的扔,“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站在后边的师爷钱贯堂凑了上来,“老爷,他是新科进士,初来乍到,或许想先留个好名声,今天故意演个清流。” “我看不像,今儿个府台王大人也在,他就是演,也演得过了头。不给我面子,还敢不给王大人面子,什么清流,分明是个刺头,读书读傻了。” “大人,李玉昌也不过是上面派来查赈官员之一,当初总查林勇生刚到之时不也如此吗?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大人您轻松拿下?” 王圣汉一想也对,李玉昌不过一个候补知县,过来查赈名头虽响,但想要跟自己这个老知县斗,差得远呢。“那依师爷想法应该咋办?” “大人,李玉昌刚来,我们还摸不着他的真实面目,什么个性,怎样一个脾气,不如以静制动,相机行事。” 王圣汉点点头,“就依师爷,我就不信,在老子的地盘上他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第16章 冯海带路,李玉昌一行五人到了县驿。 此次查赈,李玉昌从老家带了三名长随(仆人),秦路、顾小五和周六,后来船到浦江浦的时候,又雇了扬州人黄三。秦路是在李家长大的,深得李家老太爷信任。从李玉昌进京赶考起,就一直跟着,如今自然成为四个长随的老大。 虽然是县驿,李玉昌进来一看,显然是用心准备的,不用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了,还配了两名男仆两名丫鬟。 冯海恭敬地说:“李大人,听说您要来了,我们王大人让小人给您做了一些准备,如有遗漏之处,还请大人示下,小人冯海照办不误。” 李玉昌一皱眉,“冯海,请转达王大人,感谢王大人美意,不过李某只是奉命前来查赈,不是来享福的,勿兴师动众的,我们先在县驿暂住,待寻到适宜之所,便会尽快搬出。” 冯海听了觉得奇怪,自从来到县衙已近二十年,接待来往大小官员不计其数,怎么看这个李玉昌都是个异类,非常人也。 “好的,李大人,小人自会禀报。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下人去办。” 待李玉昌就寝,秦路他们四人来到偏房休息。 黄三是刚来的,总觉得主子李玉昌有些奇怪。虽然自己没读过书,但他认为那些读书人拼命赶考,不就是为了做官享福吗?吃好的用好的。 “秦大哥,听说今天宴乐楼一大桌子山珍海味,这李大人怎么刚动动筷子就离席而归呀?”黄三忍不住地问道。 三人都笑了,秦路正色道:“黄三,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正要交待一下。你刚来,不了解我们李大人,他可是一生正气,立志做个清官好官的,对我们下人要求很严的,你可要注意呀。” 黄三笑了笑,“我是穷苦人,跟着李大人混口饭吃就行,没想那么多。只要一日三餐不愁,我黄三心满意足。” “知道就好,万万不可做出非分之事。”秦路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第二天,李玉昌前去拜见了总查林勇生。 林勇生是同知,自然官阶大于李玉昌,先于李玉昌到了山阳,是总查,目前是李玉昌的顶头上司。 见过礼之后,两人落座。 “林大人,下官是个新人,不谙官场之道,对于查赈一事也是生手,还望大人多多指教,下官谨遵教诲。” “李大人谦虚了,新科进士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查赈这样的小事,自然会得心应手。这官场嘛,各人有各人的行事之法,无固定程式可套啊,要谈指教,不敢当不敢当啊。” “下官初来乍到,查赈于我而言确实是个新东西,虽然自会努力,终会力所不逮。刚才下官所言实为肺腑之言。” 林勇生瞟了一眼李玉昌,面色凝重起来,“玉昌啊,此次苏北大水十分严重,尤其山阳为甚,全面绝收,房屋倒塌无数。现在水是退了,但老百姓流离失所,无物充饥啊。” “我从山东出发之时已有耳闻,说草根树皮都被啃光了,好多人现在是吃土撑着,甚至有易子而食,如果属实,那真是惨不忍睹啊!” 林勇生重重地摇了摇头,“可怜啊可怜,不忍直视。不过,皇恩浩荡,朝廷拨款万计,总算解了百姓之难,现在基本安顿了下来。” “林大人,今天下午我就下去查验一下灾情,实地走一走,掌握具体情况。” “玉昌啊,远道而来,鞍马劳顿的,不急不急,先休息休息。” “林大人,朝廷重托,责任重大,下官不敢懈怠。” 看着告辞而去的李玉昌背影,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王圣汉脸色阴沉,“这小子,顽冥不化,难道他这脑子是石头做的?” “王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任他去折腾,没什么大不了。” “昨天接风宴就搞得我下不来台,心里气得慌。” “山东人嘛,性子直点,可能风风火火的,行事不拘小节,不过,既然踏上了为官之路,我想他不可能不清楚官道怎么走。” “但愿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王大人,虽然我是总查,但我是调不动他们的,相关事情还得你自己搞定。” “那是自然,林大人请放宽心,什么时候也连累不到您的。” 从林勇生那儿出来,李玉昌心里多了一些担心。 震动朝廷的苏北洪水,总查林勇生倒是坐得住,要不是自己清楚他是赈灾总查,会感觉他完全是个局外人一样。 不仅如此,他还劝自己不要着急,好好休息,难道放任老百姓受苦受难而不闻不问? 朝廷怎么会派他来总查,这不坏事嘛。 再看昨天王知府王县令他们,如此这般情形之下仍然山珍海味锦衣玉食的,哪里有一点父母官的样子? 看来自己这趟淮安之行,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虽然到淮只有一天,但李玉昌把淮安官场基本看清,他产生了两个想法,一是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二是不能住在他们身边,否则查赈工作一定会受到各种阻挠。 回到县驿,他把秦路叫过来,“你出城去转转,找一个安静住所。” 秦路明白李玉昌的心思,他这是要专心查赈,避免干扰。 午饭之后,李玉昌带着顾小五、周六和黄三几个长随去县城里转转。 出了县衙大门,旁边便是镇淮楼(钟楼),那里便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衙役在驱赶几个衣衫褴褛之人。 “去去去,别在这儿吵吵闹闹的。”一个衙役挥舞着手中棍棒。 其他衙役也高声吼道:“快走快走,要不然把你们抓起来。” 一个衣不蔽体老汉跪在地上,“快把我们抓起来吧,至少我们有一口牢饭可吃,我们是来找县太爷给我们做主的,再不给我们救灾粮,全村人都得饿死。” 后面那几个面黄肌瘦的男男女女都有气无力地喊道:“我们要找县太爷,当面求他开恩放粮。” 那个衙役再次挥起棍棒,“去去去,县太爷哪有粮?再闹事,一个个都打死在这儿。” 那老汉已经皮包骨头了,此时拄着拐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没有粮?谁说没有粮?不是说皇上给拨钱来了吗?钱呢?我们今天一定要见到王知县。” 第17章 鼓楼就在山阳县衙旁边,漕运总督部院前面,与淮安府衙也不过只隔个漕运总督大院,这里可以说是县城的核心,也可以说是整个淮安府的核心。 现在来了一群饥民吵吵嚷嚷,甚至指名道姓要见到知县王圣汉,那领头的衙役岂能善罢干休,再次举起手中的棍棒,“田老汉,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打死你。县衙岂是你闹事的地方,知县老爷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张衙役,今年大水,我们是房倒屋塌,地里是颗粒无收,能吃的野草连根都扒了,乡下没有一棵树是有皮的,没办法,饿啊,不吃这些东西,一个也活不下来。现在这些东西也没有了,我们老百姓吃什么?吃黄土啊,最后都屙不下来,撑死很多人了。以前还能卖儿卖女换两个救命钱,现在卖的多了,卖给谁呀?” 张衙役举棍的手抖了一下,棍棒没有落到老汉的头上。“各位乡亲父老,你们所说,我张某人眼也不瞎,可我在衙门当差,不也就为混口饭吃吗?今天要是放了你们进去,明儿我就得卷铺盖走人,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你们一样的下场?听我一句劝,回去吧,县里也在想办法。” 人群里有人喊了起来,“张衙役,你要命,我们就不要命了?王知县平时对我们不是一口一个父母官吗?现在我们老百姓要口吃的了,他怎么就躲起来,难道就不是父母官了?” 有人接着喊道:“官府大老爷们只管自己吃得肚满肠肥,看来是不管我们了,听说桃源那边不少人投奔捻军去了,要不我们也打进县衙,让狗官开仓放粮。” 一听说要打进县衙,还提到投奔捻军,这可都是滔天大罪,张衙役觉得自己就是有十颗人头也不够砍的,不行,这事必须得压住。“造反了,给我打。” 话还未说话,手中的大棒呼地一声已经落到那老汉头上。其他衙役也都趋步上前,棍棒乱飞。 李玉昌本想上去阻拦,却已来不及。 那群饥民哪里还有力气打架,三下五去二,早已是人仰马翻,哀号声一片。 四周看热闹的,一看动了真格,事态严重了,怕被当作乱民,马上一哄而散。 张衙役这一棒子下力猛了,那老汉倒地抽搐了几下,一命呜呼。 看到打死了人,张衙役慌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打翻在地那伙人中,有一个半大孩子,到底岁数小,挨了一棍没有伤筋动骨,现在看到老汉死了,猛地一起身,飞奔而去。 李玉昌本想上前处理一下,可是一想,自己非本地命官,插手地方事情定是不妥,便摇摇头,转身而去。 山阳,问题严重啊! 走出几十步,看到街角仍然有人躲着看热闹,便上前攀谈。 “这位老哥,可认得刚才被打死那老汉?” 那男子打量了一下李玉昌,“听口音,这位小哥不是本地人呀。” “鄙人自山东而来,去扬州跑趟生意,路过淮安,歇歇脚。” “看你这大个,不用说就是山东人。小哥,做生意就做生意,闲逛就闲逛,闲事万万不要管,弄不好会惹火烧身的。” “我们就好奇听听罢了,隔天都离开此地了,没什么可怕的。” “你不怕,我们怕呀。客官,你想听什么呀?我可什么都没看到,你去别处打听吧。” 秦路马上掏出五十文钱递过去,那人看着嫌少,可这就是动动舌头的事情,无本取利,便赶紧接过来揣进了袖中。 那人扫了一眼,看附近没有其他人,便压低了声音,“听说上面下来的救灾银子被大老爷们黑了,只是听说,不可当真。” “今天都打死人了,这可不好收场。” “唉,你这客官只晓得生意场上的事,这官场上的事就不知晓一二吗?我们老百姓在知县大人眼里,一只苍蝇而已,打死怎么了,随便弄个罪名往你头上一按,你还能翻天?” 那人一边说,一边瞟着周围,生怕被熟人听到。 “这不是草菅人命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岂能中饱私囊危害一方呢?”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人嗤了一下鼻子,“那不都说给人听听的?他们自己不当真,我们老百姓也早看透了,谁信啦?” 那人抽身想走,被李玉昌一把拉住,“再问最后的一个事,那老汉哪里人呀?他家里人不会就此罢休的。” “这老汉东乡人,是个秀才,以前经常来城里找朋友玩,耍耍笔杆子,喝喝酒,只是大水之后,没来过城里,我还以为他不是淹死就是饿死了呢。” “哦,那大小也是个文人呢。” “可不是,他那个家族还大,看来这次有好戏看喽。”说完,那人抽身就走,一溜烟消失在巷尾。 再回转过去,衙役都不见了,那群倒地的人也不晓得去了哪儿。 李玉昌内心愤怒,想去县衙找王圣汉理论一番,但又一想,自己只是来查赈的,不是来教导王圣汉做事的,何况也没那个资格。 再说了,眼前这一幕也可能是个偶然,说不定就是东乡那边灾情重些,别的地方可能还过得去,岂能一叶障目? 他又想起了总查林勇生那番话,看来这官场博大精深,弯弯绕子多呢。 自己苦读三十多年,方才中了进士,不就是想做一个好官,为老百姓做些好事,让他们的生活过得好些吗? 想到自己的远大抱负,李玉昌尴尬一笑,看来自己天真了。 回到县驿,秦路还没有回来。 李玉昌便在书桌旁边坐下,顾小五铺纸,周六磨墨,李玉昌提笔记下了下午所见所闻,句句有惊,字字有泪。 掌灯时分,秦路归来。 “老爷,出城两三里,城东有一善缘庵,香火不旺,相对清静,已与庵主师太说好,可去一住。” 李玉昌大喜,这样的住处正是他所想,“秦路,你办事一向让人顺心。” 第18章 秦路找到了李玉昌满意的住处,准备明早就搬过去,免得住县驿各种干扰。 今天所见,李玉昌非常不安,灾情十分严重应该不假,但山阳县乃至淮安府救灾不力已窥见一斑。 背后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如此这般,这趟淮安之行定不会风平浪静,自己若是坚持己见认真查赈,必须披荆斩棘了。 一天多下来,知县王圣汉显然与自己不是一路人,发生摩擦避免不了。 不过,查赈的工作必须有他配合,否则自己也会寸步难行,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撕破脸皮。李玉昌不禁摇了摇头。 已近半夜,黄三打来洗脸洗脚水,李玉昌便开始洗漱,准备就寝。 忽然外面传来很大的嘈杂声,由远及近。 “黄三,你出去看看。”李玉昌吩咐道。 嘈杂声越来越大,应该有很多人。 顾小五、周六也过来了。 还没等黄三回来,秦路风风火火地进来,“大人,坏事了,县衙门口来了很多人,火把通明,说是准备攻打县衙。” “打听到是什么人了吗?为什么要攻打县衙?是不是捻军来了?”李玉昌接连三问。 “这个我也不晓得,乱哄哄的,没法问。” 不管怎么说,要是真的攻打县衙,那就是造反了,那事就大了去了。如果这事跟灾情扯上关系,自己这个查赈官员也有推不掉的责任。 李玉昌赶紧穿上衣服,他要去外面看看。 “大人,不能出去,这个时候还不清楚这些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贸然出去,相当危险。”秦路开始反对。 顾小五和周六也表示不能出去,那些人要是真打县衙,还不是红了眼睛的?到时候管你三七二十一,见人就揍,吃亏是小事,丢了性命也未曾不可。 “不行,我是朝廷派来查赈的,如果此事与灾情相关,也是我的工作范围,岂有回避之理?个人生死断不重要。”李玉昌有些大义凛然。 这种混乱极其危险,作为外地口音的李玉昌出去,后果不堪设想,秦路既不好太反对,又要为了主子的安全着想,“大人,非要出去,那你就远远地在暗处看着,容小的们去近观察,及时向您汇报情况,大人意下如何?” 李玉昌一想,也对,太靠近了,万一被人误伤,事情没搞清楚,丢了性命,照样办不成事,便点头答应。 “只是秦路跟着,其他人在这儿老实待着。” 主仆二人悄悄从后门出去,再绕到县衙前面一个拐角处。 县衙门口有几十衙役排成两排,手执刀叉。台阶下便是数百刀叉棍棒之人,举着数十火把。 虽然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那些人显然严重营养不良,身体衰弱的样子,就是喊口号也是有气无力。 只有前面为首的几人,声音还算响亮,其中一大汉明显是带头的。“狗官王圣汉,贪赃枉法,私吞救济粮款,置我们老百姓死活不顾,今天还打死我父亲,天理不容,交出凶手,开仓放粮,否则我们打进衙门,要你狗命!” “交出凶手,开仓放粮!” …… 李玉昌明白了,这大汉是白天被打死老汉的儿子,这群义愤填膺的人都是他的宗亲乡党。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自古都是官逼民反,象山阳县王圣汉这般,便是导火索。 老百姓只是想过个安生的日子,不是到了绝境,谁愿意犯这个砍头的造反之罪? “狗官再不出来,我们就打进去。” “打进去,杀了狗官。” 李玉昌发现,人群周围多了几十个兵丁衙役,在那群人周围围成了一圈。 看情形,是淮安府王毂及漕运总督铁保派来的。 县衙大门打开,王圣汉出现在了台阶上。 最前面几人马上就要冲上去,被领头大汉一把拦住,“王大人,我是来领家父回家的。” 王圣汉扫视了下面一眼,对着那大汉说道:“蔡同,你父亲涉嫌聚众闹事,被当场正法,你本身也是秀才,识相一点赶快把这群人带回去,否则,这么大阵仗就不是聚众闹事了,本县完全可以定你为造反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你是读书人,不会不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吧。” 原来带头大汉叫蔡同,应该早料到王圣汉会这样讲,他向前一步,“王大人,你也不要吓唬我,眼下什么情势你也不是不清楚,大水漫过,草木不生,禽兽不留,山阳县已成死县,上面赈灾钱粮悉数被你们大小官员贪腐殆尽,老百姓已经易子而食,怎么都是死,现在还怕你诛九族?” 王圣汉明白得很,这么多人,真的定性为造反,他自己也罪责难逃,刚才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现在看蔡同料死如生,还真的没办法。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既是显示官威,也是乘机想办法,“蔡同,你是首犯,他们只是受了你的胁迫却是人犯,要诛也只是诛你的九族,与他们不相干。” 他又转向人群,“乡亲们,我王圣汉一心为民,看着大家受灾,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心急如焚啦。若是上面救灾款物一到,会立刻分发下去,断不能让大家饱受饥寒之苦。散去吧,不要听信小人之言,搭上自家性命。” “王大人果然巧舌如簧,我们东乡早已树皮草根都没得吃,家父只是带几人来县衙求援,不曾想不但没有见到所谓的父母官,衙门都没有进得一步,便被击杀于鼓楼前面,你是大清的官,他是大清的民,天理何在?”蔡同义愤填膺。 王圣汉刚要说话,蔡同又高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上面赈灾物资没有拨到,真是信口雌黄,难道你忘了我们淮安在外为官颇多,就是在京城为皇上效力也不止三五人,皇上闻灾顿足,令拨官银十万两,你以为我们一点消息也没有?现在你竟然如此一说,定是贪官,亦犯欺君之罪。” 这一说,王圣汉真的慌了。是啊,山阳县境,单单河下一镇便是进士之乡,多为朝廷之官,很多时候传回一点消息未曾不可,真是纸包不着火的。 但眼前之事如何解决? 看下面那群人胡乱叫着,一时间恼羞成怒。 第19章 蔡同为父报仇心切,王圣汉被人揭短下不了台,看来这事越闹越大,弄不好血流成河。 李玉昌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他清楚,王圣汉动了杀心。 “各位乡亲,不要受了蔡同的蒙蔽跟着他闹事,我告诉你们,不是要坐牢,是要杀头的。我警告你们,赶紧退下,否则休怪本县无情。”王圣汉假装镇定,其实心里也慌。 可如果弹压不了这帮人,事情也解决不了。 此时蔡同更加激动,又向上跨了一级台阶,“狗官,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不顾灾民死活,今天我们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狗贼曲。” 王圣汉知道,今天是万万过不了关了,只有孤注一掷,便一挥手,“给我杀。” 衙役们愣了一下,还真杀呀?这么多人呢,从来没有过。 那群人也都一愣,这狗官真狠,竟敢滥杀无辜,一时也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慢!”有人大喝一声。 所有人一愣,谁呀? 李玉昌快步走上了大门前面台阶。 王圣汉一见,心里暗喜,这事有了出头的,起码有缓,不至于闹大。 尽管他看不惯李玉昌,但解围的来了,终于舒了一口气。 驴倒不倒架子,“李大人,你来做啥?” 李玉昌也不理他,“各位乡亲,我是朝廷派来查赈的李玉昌,今天这事我都看见了,不能乱来啊。” 一听说是朝廷派下来查赈官员,蔡同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马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如雨下,“李大人,你怎么才来呀?我们山阳连日大雨,黄河夺淮,洪水滔天,遍地饥民,可这狗官贪赃枉法私吞灾银,见死不救不说,还打死我前来寻求救助的老父亲,国法难容,天理难容啊!求大人做主!” 有人在李玉昌面前告状,王圣汉还是心虚,结结巴巴地说道:“李,李大人,别,别听,他,他们,胡,胡说八道,本,本官,坐,坐得端,行,行得正,” 李玉昌知道,这种场合根本不是审案子的地方,而且他也管不了这王圣汉,“王大人,稍安勿躁。” 又转向蔡同,“老爷惨死,你这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无论如何不能动用私器。你今天连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知道的是你为父寻仇,不知道的就把你当作造反了,你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到时候不仅问题没有解决,还落得个家破人亡,划不来吧?” 其实此时蔡同也意识到了严重性。为父报仇不假,可不能搭上这些无辜百姓。一时冲动,已是箭在弦上,没有退路呀。 现在听到李玉昌这么一说,只好忍一忍,沉思了一下,放缓了口气,“李大人,那我父亲不能白白惨死呀,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不能活活饿死呀。” 旁边一人没看明白,大声喊道:“自古官官相护,信不得他们。” 那群人便一齐喊起来,“不能信他的鬼话,不能信啦。” 李玉昌清楚,人多口杂,事情不好办。 他不理会大家,再次问蔡同,“你看这样能解决问题吗?有冤申冤,有话要说就说,你父亲的事,救灾的事,都不是眼下在这儿一言一语的事,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带人回去,明天我去找你,要是你相信我的话,赶紧回去,闹大了吃亏的还是你们。” 蔡同跪着不动,仍然低着头。 “蔡同,你抬走头,看着我的眼睛。” 蔡同缓缓抬头,李玉昌小声却有力的说:“你现在只有相信我,只能相信我!” 不信又能怎样?蔡同便点了点头,“我听李大人的,只是这王知县能让我们走吗?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我去找他谈谈,眼下只顾眼上吧,以后的事再说。” 尽管没有在李玉昌这里得到全面的保证,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他在心里长叹一声,民不能跟官斗啊! 李玉昌走了几步,到了王圣汉身边,“王大人,今天这事我有点管得宽了,见谅!” 王圣汉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李大人言重了,你来了倒是帮了你的大忙,要不然今天还不知如何收场呢。感谢感谢!” “感谢不敢当,我也只是做个调停人而已,那边我已经说好了,让他们退回去,这事至此为止,不过这事还得王大人做主。” “你们这些小民胆大包天,竟敢犯上作乱,今天要不是看李大人面上,决不轻饶,今天网开一面,快快散去,若有下次,严惩不!。”就坡下驴的王圣汉,仍然官威十足。 蔡同心里恨死这个狗官了,但没办法,便站起来,一挥手,“走。” 那群人在蔡同的带领下,便纷纷离去。 王圣汉看了看李玉昌,“李大人今天帮我解了围,明天中午我摆一桌表示感谢。” 说完这话,王圣汉就后悔了,昨天就是为了一桌宴席,惹得人家老大不高兴,现在又提这茬,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玉昌也不好总是薄他的面子,便说:“王大人,等我有空了,随便弄两个小菜,咱俩好好喝一杯。” 听他这么一说,王圣汉心里暗喜,看来这李玉昌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那诸事就好办了。 “那一言为定。现在已近子时,我们都回去歇息吧。”王圣汉说。 “王大人请回。” 李玉昌决定,明早就搬去善庵,落得个清静,也有利于自己行动方便,尽快摸清赈灾实情,完成此次淮安之行重任。 没有马上就寝,端坐桌前,把刚才之事详细记录了下来。 那王圣汉也没有回去睡觉,而是一溜烟跑到了一箭之地的淮安府衙,王毂正在焦急等着。 “王大人,总算平息了。”王圣汉开始汇报。 “平息了,怎么平息的?要不是李玉昌出面,今晚还不知道你闯多大的纰漏呢。”王毂颇为生气。 “王大人,那帮刁民实在可恨,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到府县来滋扰生事,要是不难他们点颜色,早迟会翻天的。” “圣汉啦,你也是官场老人了,做事咋不动动脑子?现在什么时候?大灾大难之年,你又动了那心思,这朝野上下都盯着呢,要万分小心。”王毂不满地提醒王圣汉。 “知道了。” “光知道了还不行,要谨慎行事。我们淮安在京为官人多,今儿这事很快就会传到京师,弄不好皇上也会知道。你呀,多动动脑子。还有啊,这李玉昌不简单,你得伺候好。” 第20章 刘鄂带着骆云和在镇江转悠了两三天,一无所获。 齐疤拉只提供了一些简单的特征,一个大汉山东口音,还有一人中等身材有点胖,大概南通口音,还有一个刀条脸,从未开口,不知口音,或许是个哑巴。 住在城里还是乡下,不得而知。 仅凭这些,在镇江府找个人,谈何容易? 为了方便找人,每天都换个住处,方便扩大范围搜索。 这次搬到了西府街,这儿离金山行宫不远。 刘鄂听说过,乾隆帝在位六十年,六次南巡江南,六次均驻跸镇江。 可能是乾隆帝对镇江山水特别钟爱,先后在些建立五处行宫,分别是金山行宫、焦山行宫、焦山西峰顶行宫、北固山行宫和钱家港行宫。 听刘鄂这么一说,骆云和打趣道:“这么说我们也是住在天子脚下了。” “你小子也想沾沾王气?” “我一个穷苦人,沾多少王气也没用,认命。” “话不能这么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看我们家,十年之前那在淮安多风光,整个山阳县城,有几个敢欺负你家少爷我?如今不也穷光蛋一个?这个世上会斗转星移的。” “少爷你不同,困难只是暂时的,你看,现在不是时来运转了嘛,我看你是受到重用了,应该是出来当差的。将来我们少爷那是前途不可限量。” “算了算了,我们也不要耍嘴皮子了,出去吃点东西,赶紧寻人。” “少爷,既然到了镇江,我想吃一顿锅盖面。” “走吧。” 二人转到了双井巷,看到一家锅盖面店,便进去坐下。 很快香喷喷的两碗面端了上来,骆云和迫不及待就猛吃起来,那真是风卷残云呀。 快吃完时,骆云和忽然问店小二,“为啥叫锅盖面呀?” 店小二边干活边说,乾隆爷下江南时,到镇江张嫂子伙面店品尝小吃,张嫂子忙中出错,误将汤罐上的小锅盖当成大锅盖,撂到面锅里,没想到煮出来的面条却很可口,乾隆爷盛赞不已,从那以后,我们这儿就多了这么一个风味小吃。 骆云和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刘鄂见了有点好笑但也很心酸,自己名义上是个少爷,却让下人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实在惭愧。 不过,现在因为特殊原因,自己手里有了些额外经费,不能再让云和受到饥寒之苦。“小二,再来一碗。” 骆云和有点不好意思,“少爷,我吃饱了。” “吃饱了?就冲你刚才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怎么不信呢?” “少爷,差不多了,省点钱。” “跟我出来辛苦,不能亏待了你,再说了,眼下本少爷还是能养得起你这个小朋友的。” 第二碗热气腾腾的锅盖面端了过来,骆云和刚想动筷子,外面突然闯进来几个衙差,不由分说便绑了刘鄂和骆云和二人便走。 “唉,几位官爷,抓错人了吧?”刘鄂非常诧异。 “官爷,我们没犯什么事,抓我们干啥?”骆云和很害怕。 “错什么错,抓的就是你们。” “稍等一下,我付一下面钱。”刘鄂赶紧摸出十文钱放到桌上。 很快他们就被扔进了丹徒县衙大牢。 到底发生了什么,刘鄂一点儿也不清楚。 是齐疤拉使的坏? 是老家淮安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在镇江这边无意得罪了什么人? 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少爷,你这趟镇江之行到底干什么来了?我们为什么被抓进来?” “我哪晓得,先待着吧。” 不待着又如何?如今在这大牢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好好待着,哪那么容易? 与他们同处一室的,还有十多个囚犯,其中一人耳大脸阔,其面不善,看情形是这儿的老大。 刘鄂小时随父任上去过牢房,听讲过这儿都有狱霸牢头。 果然,那大耳一撅嘴,几个人便围了过来。 “哪儿来的?犯什么事了?” 刘鄂不想和他们说话,骆云和便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是过来,走,亲戚的,稀里糊涂,就,被抓进来了,也,不晓得,犯了什么事。” “看来不懂规矩啊。”一人恶狠狠地说道。 刘鄂清楚,他们哪儿是在关心自己两人,是想让自己新来的拜码头,无非是认了老大,再上点孝敬。 他走到大耳面前一抱拳,“山不转水转,今年到了老大的地盘,还望照顾一二。”掏出兜里仅剩的二两银子,拱手奉上。 那大耳把银子在手中颠了颠,笑了笑,“不错不错,还懂得点礼数。不过……” 刘鄂知他嫌少,再抱拳,“老大,我们家中贫寒,好不容易凑了二两银子,想来京口学做锅盖面,没想到刚一落脚,便被抓入牢,真是命苦。这二两银子,是我们的全部家当,还请老大包涵。” 旁边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二两,你打发要饭花子呢。凡是进来的新人,最少也得孝敬个五两。” “可是我们实在没有啊,要不你动手翻翻?” “没有也可以,那么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挨顿毒打,要么你得有赢过我们老大的一种能力。”还是阴阳怪气的那位。 “老大你看,虽然我们年轻,但这身骨头经不住打,我选择第二种,跟你讨教讨教。” 刘鄂心里也没数,到底要比什么,但没办法呀,总不能选择被他们群殴吧? 那大耳呵呵一笑,“别害怕,只要你赢了我,一切都好说。” 只见那大耳从身后摸出一只棋盘赌甩到了面前,“没什么爱好,打小就爱下个象棋,过来,三盘两胜,赢了就行,输了还得挨打,那时就不要怪我喽。” 刘鄂一见,心里暗笑,别的不好说,就这下象棋,心里倒是有底。但他仍是面露难色,“老大,象棋倒是会走几步,但只是懂个皮毛,看来今天还是要挨打了。” 大耳哈哈大笑,“你说对了,但凡进了这个牢房的,还没有不挨打的。废话少说,过来。” 第21章 天刚蒙蒙亮,李玉昌便起来了,带领秦路他们四人开始收拾东西,匆匆出城,向城东善缘庵而去。 这淮安府山阳县城是住不得了,总感觉有点乌烟瘴气的,让人心口闷得慌。 这水灾已退,上面赈灾十万白银,怎么到这实地一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呢? 再说了,上面派了林勇生总查,还有几位赈灾官员也陆续到来,怎么就没见他们弄个上奏折子呢? 难道非得等自己李玉昌来了才行? 真是搞不懂。 虽然到了淮安只有两天的时间,但真是眼花缭乱,云里雾里。 门口扫地小尼见了,慌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住持觉持大师傅疾步迎了出来,“李大人,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也容觉持大门恭候。” “打扰了这清静之地,罪过罪过!” “李大人,小庵还有得几间空房,再说了这儿偏僻,香火也稀少,李大人来住,谈不上打扰。好在我们善缘庵地处高处,没有受到大的影响,来,李大人请进。” “话是这样说,但现在一下子多了我们几个人,打扰是不可避免的。” “李大人,真的没啥,房本来就是空的,吃饭也不过多几双筷子而已,不好意思的倒是老尼我,只能请大家吃斋。” “挺适合我的,有劳了。” 放下行李,带着秦路在庵里转了转。 善缘庵在山阳县城东三四里地远,规模不大,庵前有一大水塘,荷花摇曳。苍天银杏掩盖古刹一角。 山门石雕,九龙盘绕,麒麟浮雕屹立左右,意为看庙神兽。整个善缘庵重檐飞叠,独具匠心。 庵内万籁俱寂,梵音缭绕。珍花奇木,不胜其数,秋风徐来,清香扑鼻。 进得山门,只有两进,前为天王宝殿,后为大雄宝殿。 虽然眼下香火较少,但以前应该有段辉煌。 李玉昌看了,十分满意,赞叹道:此乃仙人所居。 吃了早斋,李玉昌便带着秦路等人向东而行。今天他必须去东乡会会蔡同,了解灾情和赈灾实情,也要安抚好蔡同,千万不能再事端。 一路前行,所到之处真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至东乡寻到蔡同家,李玉昌发现,此乃东乡大户,虽经大水,仍存瓦屋十数间。 带路村民介绍,蔡家以前也是官宦旺族。 “如此说来,蔡家应该存有余粮,无口粮之患。”李玉昌问。 “蔡家尽管破落,但家底仍在,蔡父很有忧患意识,在院内高处建有粮仓一座,堆满各种粮食以备灾荒。”村民验证了李玉昌的想法。 “那蔡老先生为何还要去县衙求见知县要求赈灾?”李玉昌再现疑问。 “先生有所不知,蔡老太爷在我们这儿都称他为蔡大善人,所藏之粮非为自家专用,每次旱灾水灾,都会开仓放粮。这次百年一遇大水,全县颗粒无收,蔡老太爷一仓之粮全部匀给四乡八邻,自家老少二十余口男女老少,跟我们一样,啃树皮吃草根。”说到这儿,这村民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 “只是可怜了蔡老太爷,年纪大了,牙也掉光了,这树皮哪里啃得动。”那村民哽咽着说道。 李玉昌听了,肃然起敬。 蔡同听得通报,疾步出来迎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入得客厅,有妇人送过一杯清水。 “大人莫怪,现在连根烧火的柴禾都找不到,只好请大人喝冷水了。不是待客之道,但我们真是没办法了,大人见谅。”蔡同非常不好意思。 李玉昌后背发凉,这蔡家都如此绝境,那普通人家如何是好?“如此灾难,实乃少见。” 蔡同长叹一声,“清水潭一工,从前屡塞屡冲,将淮属之山阳、盐城、扬属之高邮等七州县田亩尽沉水底,室庐飘荡,男妇流亡。” “唉,一路所见,新坟多添,倒于路野者随处可见,好一个人间地狱啊。”李玉昌也不禁潸然泪下。 “水灾还未结束,瘟疫又至,老天爷这是在灭人啦!”蔡同哽咽着。 “那县里府里就没个说法吗?”李玉昌问。 “县里府里这些官员真王八蛋呀,隔三差五派人下来敲锣喊话,让老百姓稍安勿躁,说朝廷救灾款物马上就到,喊来喊去,一料粮也没有。只落得个死的死,逃的逃。” “看来老太爷去县衙是为民请愿呀,现在弄成这样,也算忠义两全了。”李玉昌安慰蔡同。 “李大人,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怎么能对老人下此毒手?他们还是人吗?还有人性吗?”提起父亲,蔡同悲痛成分,肝肠寸断。 “怎么没有王法呀,朝廷不是派我们来了吗?”李玉昌说。 “李大人,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们早就听说了,上面已经派了几位查赈官员,还有个总查林大人,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外甥打着灯笼照(舅)旧?”蔡同有些愤愤不平。 李玉昌去见过林勇生,就这么一次,便有些看不惯他。或许林勇生只是个官场老油子,或许林勇生在这次查赈过程中已经走得更远了。 “蔡同,我不需要你信任,我会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我也要问你一句,如有必要,你敢站出来作证吗?” 昨天晚上一触即发之际,李玉昌出来调停,蔡同已经觉得此人不错,做事得体,说话有度,应该是位正义之人。 听李玉昌这么一说,蔡同已经对他的信任油然而生,他一拍胸脯,“李大人,只要你为民作主,我蔡同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光是你一人作证,还远远不够,你看能不能写个状子,把灾情和没有拿到救济一事如实写上,再找些村民让他们联名,按上手印,如此甚好。” “还是大人想得周全,别说按手印,就是按血印,大家也没有意见。” 在蔡同的陪同之下,李玉昌走访了东乡几十户人家,按户作了记录,一天下来,记满了一大本。 这些都是山阳县欺上瞒下贪污腐败的罪证,血泪斑斑,罄竹难书。 结束之时,天色已晚,看李玉昌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蔡同执意打着火把送他们回善缘庵。 觉持听闻,特意让小尼到厨房取来几十只馒头,让蔡同带回去。 第22章 丹徒县衙大牢,大耳看着眼前这个书生相的刘鄂,心里暗笑,只是让你陪我玩玩,待会儿你还得挨打。 早就人摆好了象棋,刘鄂极不情愿坐在了大耳对面。 大耳执红开局,首先就冲了当着炮,刘鄂便上了左马来看当着卒。 双方你来我往,刘鄂逐渐落了下风,没有超过二十招,便推盘认输。 大耳哈哈大笑,“这小子棋真臭,这样不好玩啊。” 旁边那些马仔自然也跟着傻笑,“老大,快点赢了他,好让我们揍他个痛快。” “老大,我下棋真的不行,只能偶尔瞎猫撞上死老鼠赢一回,跟你比,差太远。”刘鄂有些为难地说道。 “不管行不行,三局是定好的,打不打你,得用棋说了算,免得你会说我这人不公平,对不?”大耳有些得意。 不干是不行的,因为第二盘棋已经摆好。 此局刘鄂执黑先行,进了一个兵,来个仙人指路。 大耳微微一笑,“仙人指路,一般这样都是保守棋,看来你小孩子没胆量。”说完还是冲了当头炮。 第一局刘鄂就看出了大耳善于用炮,当头炮、巡河炮、马后炮、金钩炮、窝心炮、沉底炮、连环炮和空心炮,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刘鄂也觉得,象棋中炮用得好,往往能出奇制胜,是个杀招,一般人遇到,不经意间便吃了大亏。 这一盘,刘鄂故意放慢了节奏。他知道,喜欢用炮的人,都是急性子,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便是以静制动,让他们在等待中越来越急躁,往往能乱了他们的阵脚。 大耳哪里知道刘鄂是个象棋绝顶高手,他说和刘鄂玩玩,自己却是被刘鄂耍的一只猴罢了。 果然,时间一长,这大耳便揉不住性子,防线便出了漏洞,被刘鄂还了一个沉底炮绝杀。 “老大,碰巧了,承让。” 大耳还愣在那儿,玩鹰的今儿让鹰啄了眼珠,“大意了,大意了,再来。” 骆云和看到大耳满脸通红,心里暗笑,跟我们家少爷下棋,你还嫩了点。 不过他也很担心,要是少爷再赢他一盘,这老小子不会恼羞成怒打少爷一顿吧,甚至还可能带上自己。 第三局开始,这一盘也是决胜局。 大耳刚才输掉一局,心里还真的不踏实。这小子哪儿来的,看他装疯卖傻的,没想到竟然也会来个绝招,不可小觑。 转念一想,在京口想赢我棋的人还没有出生呢,这小子刚才可能是无意走了个七棋,这在象棋中偶尔也会有的。 想到这儿,大耳又有信心了。 不过,这次他也不急了,每一步都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半个时辰过去了,未分胜负。 牢房里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骆云和的心也在提着,看来这老儿棋艺真的不错,能把少爷逼到这个程度的,没听说过。就是东岳庙那位万春,不也是少爷的手下败将吗? 看这棋盘,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一时不知究竟谁笑到最后。 大耳已经满头大汗,不时拿手去擦,这小子,真是天外来客。 此时双方都只剩七颗棋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绞杀在一起。 谁也不敢乱走一步,生死关头,容不得丝毫闪失。 旁边观看的那帮犯人哪里懂棋,看这二人就这么坐着,大耳双手托着下巴,眼睛死死盯着棋盘,刘鄂这边倒是显得轻松些,可他也不轻易下子。便有人忍不住了,“老大,快点干他,再让我们收拾他,保证让他服服帖帖的。” 大耳斜了说话那人一眼,那家伙吓得一哆嗦,赶紧闭嘴。 “小兄弟,可认得现在这棋盘上是一个什么棋局?”大耳终于忍不住了。 “老大,我也不清楚,就随便说说,你看,你有七子,我也有七子,不如就叫七星聚会吧。不过,看上去老大这边略胜一筹。”刘鄂假装不懂,边思考边缓慢地说道。 大耳把棋盘一推,哈哈大笑,“和了,各了。” 和了?那几个犯人有点诧异。和了,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呀? 大耳站起来,伸手在刘鄂肩上拍了一下,“你小子行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遇到对手,真是将遇良才,佩服佩服。从此在这牢房你我就是兄弟。” 旁边人都傻眼了,一转眼,都成兄弟了,那我们刚才还跃跃欲试地想打他,这下完了。 最高兴的是骆云和,他看出来了,少爷这是有意让棋,用点破棋招的办法击退大耳,又不让其他人看出破绽,实在是高。 “老六,把我那瓶高沟大曲拿过来,我得和好兄弟喝两杯。” 得,刚才是兄弟,一转眼,又成好兄弟了。 很快,那个叫老六的家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取来一品酒,还有花生米、猪头肉。 刘鄂一看,还真是高沟大曲。 “老哥你喜欢喝洋河?” “老弟,不瞒你说,淮安府那边我经常去,这跑来跑去,最后我发现,最喜欢高沟大曲这玩意。” 刘鄂心里一惊,这大耳竟然经常光顾淮安府,他是干什么的?“敢问老大,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大耳哈哈大笑,“做生意?对对对,也是做生意,我只是在运河上跑跑,大家都叫我史老大。” 史老大,史虎?不就是扬镇漕帮老大吗?他怎么被抓了? 不过今天碰到他了,也是好事,这运河上的事,一般他都能知道些,说不定在他这儿能有一些收获。 “小老弟,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唉,淮安大水,现在房子也被冲坏了,没有一口饭吃,到京口投亲来了,今天在西府街双井巷吃早点,莫名其妙就被官差抓进来了。” “真的没犯啥事?”大耳有些不信。 “大哥,你小弟从来不会撒谎,有一说一。” 老大又变成了大哥,一伙人真是感叹不已。 大耳很兴奋,“兄弟,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直爽,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大哥混。” 大耳忽然想起一件事,“老六,你们几个不是昨天风里进来的吗?还没问你们怎么回事呢。” “老大,我们是扬镇道朱似喜的家丁,受牵连抓进来的。” 他们这一说,刘鄂想起来了,自己从高邮驿站借马来京口的时候,正好与一队人马同行,好像就是这帮兵丁,因为他们都穿着家丁服,又都匆匆赶路,没有留心他们。没想到在这儿又遇上了。 当然,自己当时是易容为一个老人的,这些家丁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真面目。 第23章 “朱似喜刚任淮扬道不久,风头正盛,谁敢抓他的家丁?”大耳史虎问道。 “唉,谁说不是呢?我们老爷至淮扬道任上才半年,前两天从淮安府出发,带我们去省里办事,一路经过高邮、扬州,如今刚到京口便被截停,反正我们是稀里糊涂被投进大牢了,至于朱大人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周六一脸委屈地回史虎的话。 “周六,你说这话我就有点不信了,你可是一直跟着你家大人,突然出了变故,难道一点儿迹象也看不出来?糊弄谁呢?”史虎盯着周六。 “老大,真不知道,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史虎哼了一声,“不清楚没关系,明天人家过来一提审,你就全知道了。” 刘鄂越发疑惑,自己当时化了妆,就算跟着他们,有什么事也不会连累他的,若非有人暗中一直盯着自己? 如果有这个人,那他一定是齐疤拉派来的,如此说来,齐疤拉这人不简单。 “老弟,是不是在想齐疤拉?” 刘鄂大惊,这史虎有读心术? 但他不能露出半点慌乱,“大哥,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你这一反问,更加证明我说对喽。”史虎哈哈大笑。 “以前也坐过齐老大的船,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说得好,说得好。”史虎看了一眼刘鄂,“以后如有用得着大哥的地方,尽管开口。” 第二天上午,果真来人提审,把周六他们几人和刘鄂主仆二人都提过去了。 路上,刘鄂扯了一下骆云和,小声对他说:“千万不要透露你家少爷的身份,就说我是你大哥骆云信,我们是来京口投亲的,记住了。” 让刘鄂万万没想到的是,来提审他们的,竟然是淮安府同知沈柱。 刘鄂认识他,河下人,离自己家不远,前朝状元沈坤八代孙。 他认不认识自己,不得而知。按常理来说,不应该认识。 沈柱一拍惊堂木,“尔等一一报上名来。” 周六带头,一一报名。 等到刘鄂和骆云和报名,“骆云信、骆云和。” 沈柱一听,“你俩淮安人?” “回大人,山阳县南乡人氏,因为大水无家可归,来京口投亲。”刘鄂低头回道。 沈柱一听,心生怜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那你们如何跟着朱似喜?” “回大人,从淮安上船来京口,没曾想在高邮湖遇到水匪打劫,没办法,托关系至当地县驿暂借了一匹马,正好跟着一队人,看阵势是个官家,这样安全些。我兄弟骆云和是在京口找到我的。” 沈柱心想,能托关系从高邮县驿借到马,这种关系可不简单,又是淮安人,总得照顾照顾。又听周六他们供述,他们之前也没见过“骆云信”他们二人,便当堂释放了他们。 人是出来了,但刘鄂心里有个疑团还没有解开,这周六他们一帮人中,有一个南通口音的人,叫顾五。 在大牢里时,刘鄂只听他讲过一句话,但凭刘鄂的敏锐,南通口音是逃不过他的耳朵的。 关在一起,本想进一步了解的,没曾想第二天就提审,自己被当场释放,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这顾五就是齐疤拉口中那个南通口音的人,这条线索就断了。 如今这计,只有把消息通报给阿克大帅,才能按住这条鱼。 可自己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岂能随便汇报? 这边烦着呢,那边骆云和过来扯住他的衣服,“少爷,你跟我明说,你到底在干什么事?新提拔的外委不好好干,到处乱跑到底为何?” 是啊,我到底是为何呢?无缘无故卷入是非场,看这情形最后小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两可呢。 可受人之托,就得守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云和,我只能告诉你,寻人。以后你会全明白的。” “少爷,我晓得你是不会告诉我的,不过,我相信你做的事肯定值得,我陪着你就是了。” 听骆云和这么一说,刘鄂倒是后悔了,不应该把云和扯进来,毕竟这事有危险。 可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好一个线索就这么断了,二人垂头丧气地走出丹徒县衙。 “兄弟,出来啦。” 刘鄂抬头一看,却是史虎。 他惊诧地看着史虎,“大哥,你咋也出来啦?” “咋啦,你想我把牢底坐穿?”史虎大笑。 “不是,不是这意思。” 史虎上前两步拉着刘鄂的手,“都出来了,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走,喝一杯去,庆贺庆贺。“ “好啊。” 进了一家淮扬菜馆,“兄弟,今天搞个淮扬菜吃吃,你大哥就馋这一口。老板可是你们淮安人呢。” 看到他们进来,老板迎了上来,“老哥好久没来了。” “今天带一个你老乡来,看你还蒙我。”史虎打趣道。 “老哥玩笑了,我可是正经淮扬菜,真金不怕火炼。”老板看了看刘鄂,“老弟,淮安来的?” “山阳南乡。” “我也南乡的。”老板有些兴奋。 史虎一拍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人生三大幸事也。” “是啊,是啊,出来十多年了,忙于这小生意,都没空回家看看,特别挂念老父亲,都七十古稀了,我这儿子却不能床前尽孝。”说着说道,老板竟然抹起眼泪来了。 这一说,刘鄂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儿时的幸福生活历历在目,然而时过境迁,一切早已不复存在,一时间也伤感起来。 不过,此时刘鄂的内心涌出一个念头,这史虎到底想干什么?不可能无缘无故把自己带这个饭店来吃饭吧? 莫非此处是他的一个落脚点,亦或是要给自己什么暗示? 既来之,则安之,先吃饭再说。 把骆云和安排在外间,自己和史虎进了里面雅间。 史虎吩咐老板,挑招牌菜上。 不一会儿,端进来几个菜,钦工肉圆、软兜长鱼、平桥豆腐、红烧肉、茶馓丝瓜汤。 “要是在淮安,一定要上个天妃宫蒲菜,鲜美嫩爽,那可是我的最爱。”史虎很馋的样子。 也别说,之前父母在的时候,刘家是天天下馆子,这天妃宫蒲菜可是天天吃,都吃腻了。 可是这十年,却是一口也没吃过,甚至见都没见过。 史虎这么一说,刘鄂也觉得自己要流口水了。 第24章 从东乡回来,李玉昌把自己关在房内,连晚认真审核了今天几十户灾民家走访记录,重新整理,并昨日县衙前骚乱一幕合为一册。 应该说,山阳县赈灾钱粮根本没有发放,到底是被王圣汉他们吞了,还是另有原因,暂时还不好下定论,自己只能如实记载。 已近亥时,见李玉昌所居客房仍有灯亮,觉持命一小尼送来一碗莲子羹。 第二天上午,李玉昌接到总查林勇生召集文书,到淮安府衙商谈查赈事宜。 其实这次查赈,朝廷一共委派了同知林勇升、候补知县李玉昌、府知事余清扬、州同龚国烜及谢为林、教谕章家璘、县丞唐为栋、训导言廷璜、典史吕时雨及从九品官员温南峰、黄由贤等十一人,此时应该已经全部就位。 现在已知林勇生和县丞唐为栋及典史吕时雨来得较早,按理说,他们早把灾情摸清楚了,朝廷也应该收到他们的呈报。 可李玉昌总是觉得有些蹊跷,似乎什么结果也没有。 或许正因为如此,上面才不断加派查赈官员,想把这里的实情搞出来。 李玉昌到时,林勇生带着先前那帮查赈官员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还有淮安知府王毂。 王毂说大家难得来一趟,请大家先逛逛府衙。 淮安府衙与其南面的总督漕运公署、镇淮楼、山阳县衙首尾相连,居古城中轴线,分东、中、西三路而建,大门对面有七丈长的照壁一座,大门后有仪门,两侧各有牌坊一座,名日“表海明邦”、“长淮重镇”。中为大门、仪门和大堂、二堂,大堂面前两侧为六科书吏房,东为吏、礼、户科,西为兵、刑、工科。大堂、二堂之间有“三槐台”,二堂后为官宅上房,再后为“镇淮堂”。 大门内有一高大仪门,又叫圣谕戒石坊,正面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李玉昌看了心生感慨,此乃出自《荀子·不苟》,“公生明,偏生暗”。谓公正便能明察事理。后以此三字作为官场箴规。 背面刻有“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李玉昌清楚,其文出自五代十国时期孟昶亲撰的《颁令箴》,意思是小民容易被虐待,但上天不可被欺骗。田赋收入是国家的切身要事,是军队和国家的依靠。我的赏罚,决不会拖延。你们的俸禄,都是民脂民膏。 正堂大门两边楹联也引起了李玉昌的注意,“黜陟幽明承宣庶绩念念存戴高履厚;权衡淮海镇守名邦时时思利国泽民”。 李玉昌看了感慨颇多,他决定,将来自己真的填了实缺,一定谨记这些忠告,做一个爱民如子的清官好官。 他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淮安知府王毂,有些看不惯。灾民们死的死逃的逃,在自己来淮的第一天,山阳知县王圣汉豪宴招待之时,这个王毂也在座。 不得不承认,淮安府衙规模庞大,规制宏伟,就是在全国也应该首屈一指。 一圈转下来之后,王毂自然收获了不少溢美之辞,满面春风的。 一行人在二堂侧厅依次坐下,王毂倒是知趣,“诸位大人来淮办差,本官理当回避,告辞。” 作为朝廷组织的查赈官员,在淮安府衙聚议,李玉昌觉得不妥当,难道林勇生是在暗示什么吗? 林勇生首先介绍了一下每位查赈官员,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各位,我们受皇上恩典,朝廷指派,来淮安府查赈,作为总查,林某人深感肩上担子沉啦!” “我们要清楚,一个地方出现大的灾情,无论是旱灾还是水灾,作为我们查赈官员不是来走走过场,搞个形式主义,而是要深入城乡各个角落,详细了解户籍人等,受灾面,受灾程度,老百姓自救情况,需要何等救助,希望使用何种救助方式。” “我来之前,户部德瑛德大人特意召见了我,他交待,要把灾蠲、赈济、灾折三项事情一齐做了,至少能让户部清楚底帐,也好及时向皇上呈报。” “当然,这三项事情也有个先后顺序,着急的是赈济。到底灾情如何,需要调集下拨多少钱粮以供急需,至少让民众先渡过饥荒再说,这也是皇上非常关心的地方。” “大家都要尽心尽力,尽快把事情搞定。说到这儿我要讲一下自己的想法,我是总查,你们十人是具体承办,当中李玉昌李大人是前天刚到的,也是上面最后派来的。” “但就是这最后来的,倒是非常认真,首先来请示了一下工作,然后就全身心扑在查赈上面,前天就近走访了城里一些民众,晚上还替山阳县王圣汉王大人化解了一场危机,昨天又不辞辛苦马不停蹄去了东乡逐户调查,其情可敬,其心可鉴,是我们这些查赈人员之楷模。” “回头再说你们九人,都来了好几天,办差到哪个程度了,是否已经写好呈报了,林某还不清楚。这样,我今天现场问问,哪位大人可以交差了?” 林勇生扫视了一下大家,他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没有吧?不错,山阳这地方确实人文荟萃,繁华异常,单单河下一镇,便是街巷星罗密布。,酒肆林立,南来北往的客人比肩接踵,好不热闹。诸位,我们不是来淮安游山玩水的,是来查赈办差的,是来为皇上分忧的。” “我要求接下来五天之内,把山阳、安东、清江、桃园四县的查赈工作全部结束,我要汇总呈报。” 李玉昌倒是非常奇怪,林勇生今天的表现才像个正常查赈形象,谈话也很中肯。 只是他对我李玉昌的工作了如指掌,如何做到的? 他不可能派人跟踪我的,怕只怕是王圣汉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着,然后再通报给林勇生。这种情况反而最不正常,只有他们勾结到一起,才会这样做。 这次会议在各人都做了表态之后,便各自散去。 李玉昌刚要走,被林勇生叫住,“玉昌,你留一下。” 第25章 史虎刘鄂两人品淮扬菜,喝感情酒。 “兄弟,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姓啥叫啥呢,怎么,信不过大哥?” 刘鄂一愣,还真没有跟史虎报过名号。此时提起,倒是如何回答? “大哥,我姓秦名云信,家里穷,爹妈也没给起个号。外面那个是我二弟秦云和,爹妈死得早,就我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不撒谎不行啊,这次出来可是秘密身份,万万不可向外人透露的。否则不仅有生命危险,还会破坏阿克大帅的计划,其中厉害自是巨大。 史虎听了微微一笑,抬杯和刘鄂碰了一下,“兄弟,你不想说,大哥也不想追问。只是兄弟这棋艺倒是江湖一绝,比我那不是高个一点两点呀。大哥佩服,决心交你这个朋友。” 刘鄂的脸立刻泛起了丝丝红晕,从来不撒谎的人,面上是藏不住的。好在几杯酒下肚,还可以勉强遮盖一下。 这史虎不愧是江湖上跑的人,看人看事是洞若观火。看出自己是在撒谎却并不出戳破。 如此看来,此人也是直率豪爽之人,值得相交。 “大哥,家父在时颇为喜棋,常于河下程公桥与人捉对厮杀,且专寻淮安府及南来北往客商之高手切磋,与东岳庙住持万春是棋道挚友。那里兄弟尚小,常随家父去玩,喜欢立于一旁观战,久而久之便略懂一二,大哥见笑了。” “略懂一二?”史虎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昨天那盘棋,我是看出来了,第一局是你故意输的,第二局你是假装无意赢的,第三局嘛,那更是兄弟你的高明之处,中盘已经分出胜负,但你一再手下留情,最后到七星聚合之时,你又开始磨磨蹭蹭,不想赢我,又怕输了挨打。当你报出这盘古棋谱名之时,大哥便知你是高人。” “大哥过奖,兄弟受不起的。” “不不不,你不仅棋艺高超,这人品也是高于常人。虽然只是三局棋,运筹帷幄胸有成竹,既能考虑自己得失,又能照顾别人的感受和面子,大才也!” “大哥笑话了,兄弟我现在上无立锥下无片瓦,受灾之人,出来投亲靠友,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庸人一个。” “你投到亲了?” “还没有,来京口发现亲戚已经搬走了,音讯皆无,现在是两眼一抹黑,苦不堪言啦。” 史虎眯着眼看着刘鄂,“要不你跟着大哥我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就是给你讨个一妻几妾也不成问题啊。” “大哥是……” 史虎放下筷子,小声说道:“不瞒兄弟,我是运河上讨生活的,你懂吗?” 刘鄂摇摇头,“我家就住在运河边上,这河里要么是跑船的,要么是拉纤的,要么是打鱼的,真不清楚大哥什么意思。” “你给我装,继续装。”史虎自己端杯喝了一大口。 “噢,大哥,还正想问你呢,你怎么也出来了?”刘鄂想通过转移话题来避免尴尬。 “我?扬州、镇江的大牢我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哈哈哈哈。” “大哥,哪有人想进大牢的?” “那你就不懂了,有时候进大牢是官家的需要,有时候是我自己的需要。江湖上的事,你不懂。” 刘鄂摇不摇头,“还真不懂。” “不懂不要紧,以后跟着我混,你会全懂的。”史虎又是一阵大笑。 刘鄂心里有数,但这个时候就得装疯卖傻。 “那个周六,死罪难逃啊!” 刘鄂也正奇怪着呢,自己稀里糊涂地被抓进大牢,原来只是因为跟周六他们一路到了京口,仅此而已。 现在放了自己,可至少说明周六是犯了大事的,“大哥,你知晓其中原委?” “这扬镇一带大小事情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说来听听。” “想听?” “当然想听,我也是因为跟他们走了一路就被抓了,正莫名其妙呢。” “南门打死了高邮驿站那个驿正,对,你见过的。” 刘鄂一愣,那个驿正挺和气一个人,怎么就被周六这小子打死了呢?“真的假的,大哥你可别胡编糊弄小弟,那驿正大哥人挺不错的。” “虽然你和他们一路来京口的,我知道你是想混入他们队伍掩人耳目。你可记得,你是先他们出驿站的,他们却是后跟上来的呀。就是这当儿,驿正被他们打伤了,后来不治身亡。” “为什么呀?” “这朱似喜是投了门子才做上淮扬道的,这几个月下来,他肯定得去孝敬人家,便带着家丁从淮安出发,一路经高邮、扬州、镇江到了江宁。” “这也没什么呀。” “他这门子厉害,这本来没有淮扬道,是专门为他专设的。你可不晓得,这朱似喜刚做了道台,就到处显摆。临走之时,从山阳县开出传单,让沿途驿站提供所需物资并做好接待事宜。” 怪不得刘鄂没听说过这朱似喜,也没听说过淮扬道,原来是新增设的一个道台。 “这很正常啊,听说一直这样搞的呀。” “这驿站本是朝廷要求地方按规定所设,主要是为了传递文书,可是时间久了,便成了各路官员停息的旅馆了,不仅要提供正常所需的马匹,还要保证他们其它所需。一般官员还好说,就怕遇到那种骄横跋扈之徒,一个不满便会大发雷霆。” “看来这个朱道台肯定不是个好惹的主。” “当时他要求山阳县开传单时,但提出了特殊的要求,通知高邮县预备十八匹马、轿夫马夫二十名,大车一辆,迎接朱似喜过境。” “好大的官威!” “是啊,一个道台,竟然如此骄奢,确实令人咋舌。这淮安大员颇多,有淮关大帅、漕运总督,河道总督,那可都是一二品大员,甚至有皇上眼里的红人,也不过偶尔摆谱一下。这道台在他们眼里,算个什么东西?”史虎压低声音但狠狠地说道。 “是不是高邮县没有满足朱道台的要求,才惹出事端?” 史虎用手一指刘鄂,“说起来,这驿正之死正是你造成的。” 第26章 李玉昌被林勇生叫住,“玉昌啊,兄弟这趟淮安之行,全靠你老弟了。” “李大人言重了,玉昌奉命来淮安查赈,一来为朝廷分忧,二来也是为了山阳一县数万黎民百姓,这两天所见,到处是饥民哀嚎,流离失所,灾情之重,惨不忍睹。” “是啊,本来就是数日暴雨,接着又是黄河夺淮,再次洪水泛滥,百年难遇啊,这淮安百姓遭了大罪了,玉昌辛苦了。” “李大人,山阳这边灾情之重,玉昌已经全面着手调查,逐步汇编成册,到时候再呈报省里和朝廷,请李大人放心。安东、桃园、清江和盐城那边肯定也是不轻,李大人全面负责查赈,您才辛苦。” “玉昌啊,你这句倒是实话,那几个人做事拖沓,不知道怎么搞的。到时候拿不出结果,我怎么向上呈报?都像你就好了。” 李玉昌总总算看出来了,这个查赈的事情是个烫手山芋,如实呈报吧,下面不高兴,随便呈报吧,上面不了解实情。难怪这些人拖延办差,都是在看风向。 “李大人,玉昌尽力就是了。” “不谈这些了,把你留下来,是圣汉邀请你我去他家小酌。” 李玉昌一听头就大了,这王圣汉想方设法与自己拉关系,从前天宴乐楼一事,他王圣汉知道自己不与他为伍,所以请林勇生出面,自己不好回绝。 没办法,跟着林勇生进了县衙。 王圣汉在大门口接到二人,迎至后堂,马上便有人过来上菜。 “李大人前晚帮我解了乱民骚乱之围,圣汉这心里感激不尽,本想亲自去请李大人来府上一叙的,又怕李大人不赏脸,只好请林大人出面了,休怪休怪。” 李玉昌一看,今天桌上只上了花生米、酱黄瓜几个小菜,无荤,倒是放下心来。 “讨扰讨扰。” 王圣汉提壶给林勇生和李玉昌斟酒,“李大人,前天莅临山阳,只是想着为你接风洗尘,没想到弄个过了头,还望李大人莫怪。” 李玉昌看了他一眼,这王圣汉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难道错怪了他?“王大人,玉昌还未进官场,此次也只是临时调用,这其中一些官场行走不胜明了,还望海涵。” “李大人一看便是个明白人,加上聪慧过人,将来定是锦绣前程。”王圣汉说道。 林勇生旁边附和,“那是自然,到时候苟富贵,勿相忘啊。” 李玉昌知他是开玩笑,“二位大人,玉昌才疏学浅,只望安于一隅,好好治县,为黎民百姓计,安居乐业便可,向无大志。” 王圣汉呵呵一笑,“玉昌兄弟谦虚了。” “王大人,李大人为你解围,否则那天晚上真的弄出个大动静来,说不定都会震动朝廷,这么个大人情,今天你得多敬他几杯。”林勇生说。 “那是自然,山阳县如今灾情严重,也没什么表示,就薄酒几杯,我们今晚喝好吃好。” 李玉昌也能喝几杯,三人便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聊着天,互相应付着,倒也平和无事。 酒过三巡,花生米也吃光了,王圣汉让下人又上了一盘,“李大人这两日马不停蹄到处走访,甚至不辞劳苦去了东乡,精神可嘉,圣汉佩服。” “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玉昌兄弟,可别全听那些乡民一面之词,上面赈银一下来,本县就立刻组织人员有序发放,无奈今天水灾太狠,到处墙倒屋塌,田地绝收,人口这么多,一分下去也是杯水车薪,不解决全面问题啊。” 李玉昌听了眉头一皱,莫非又开始给自己灌迷魂汤了?“王大人,我也只是按例下去走走,具体情况还没有摸清楚。” “咱们自己人,那些乡民固然可怜,但他们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要求得到更多赈灾钱粮。本县倒也想啊,可哪里去弄呢?总不能再向上伸手吧?”王圣汉开始装可怜。 李玉昌心想,今天这薄酒也不好喝,看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那倒是,朝廷现在国库也不丰盈,这次淮安赈灾也是皇上恩典,才大力赈灾淮安。” “实不相瞒,拨到本县银两都已经发放完毕,因为缺口太大,县库也如数尽出,眼下山阳亏空不小,圣汉也是一筹莫展度日如年啊。” 林勇生放下酒杯,“没办法呀,大灾当前,只能这样。不过,依王大人之意,如何才好?” 王圣汉看了一眼李玉昌,不些为难,欲言又止。 林勇生便说:“这里没有外人,王大人有话尽管讲。” “这,这……”王圣汉有些支支吾吾。 李玉昌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但必须由王圣汉亲口讲出来,“王大人,大灾当前,我们必须同心同德,精诚合作,才能把事办好。有什么玉昌能尽力之处,自然不辞。” 王圣汉心里一喜,“那林大人王大人,我就斗胆说了。除了眼下的赈灾,后面还有灾蠲、灾折,因为灾荒绝收,势必要免去一定数量的赋税,按惯例如有耕种新涸田地者,俱三年后起科。圣汉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要想弥补县里的亏空,别说眼下,就是今后几年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王圣汉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玉昌的神态,“为今之计,就是向上面增报户籍人丁,后续所到赈银便可以适当截留,起码,起码能把帐做平。” 李玉昌一听头就大了,王圣汉竟然敢动这样的歪心思,这可是欺君之罪。 再说了,乡民们说根本没拿到任何救灾物资,这前面赈银是不是被他们全部贪污还在调查之中,现在竟然又要出大幺蛾子,可见此人真是胆大包天。 今天林勇生特意把自己带过来,看来他也有洗不脱的嫌疑。 李玉昌摸了一把眼睛,有些迷糊地问道,“王,王大人,你,你说什么?” 王圣汉和林勇生一听,糟了,这家伙喝醉了。 可是,这早不醉迟不醉,这一说到关键的地方,他偏偏醉了…… 第27章 高邮驿站驿正之死,史虎说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刘鄂有些诧异。 自己不过就是从他那儿借了一匹马,何为害死人一说? 最让他不解的是,这史虎如何知道自己与高邮驿站的事情?阿克大帅一再强调保密,自己连骆云和都没不说,但到了史虎这儿,自己就像个透明人。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弄不好自己最后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大哥,我与那个驿正互不相识,他的死如何赖得上我呢?” 史虎笑笑,“这世上的事情就是个机缘巧合,就比如你我,结缘却是从监狱开始,这要是放在三天前,打死都不会想到,对不?” 也是啊,自己无缘无故被抓进漕运总督部院刑科大牢,又被阿克当阿弄出来,还被赋予神密的身份来做隐秘的事情,再被官衙抓到丹徒大牢,还结识了扬镇漕帮老大史虎,其中高邮驿站驿正之死还莫名其妙牵涉到自己,所有这些事情没有一个是自己先能想到的。 还真应了那句话,造化弄人。 “既然大哥了解情况,不如说与小弟一听。”刘鄂真心想弄清楚这驿正是如何遭受了天大横祸的。 “我不是说过了嘛,这朱似喜朱道台从淮安出发之时,便从山阳县拿到了传单,让高邮县准备十八匹马,轿夫马夫二十人和一辆大车吗?” “刚才是说过。” “其实高邮驿站是准备好了的,刚好十八匹马。你和朱似喜是脚前脚后到了驿站的,不知什么原因,被你先行借走了一匹。” “就为了一匹马?” “这朱似喜他们到了以后看到少了一匹马,朱似喜家人及随从周六他们勃然大怒,开始拿驿站人员辱骂撒气,三言两语不合,便动起动起手来。” 史虎和刘鄂又碰了一杯酒,接着说:“管理驿站的驿正是高邮知县董乾的亲信,还有亲戚关系,被他们打了一顿,重伤,第二天就不治身亡。” “照大哥这么说,驿正之死还真与我有关系。” “这董乾哪里想吃这么个哑巴亏?便马上亲自跑到扬州府去告状。扬州府也觉得气不过,便紧急呈报省里,省里一看,是知县状告道台,便很重视,要求镇江这边先扣留朱似喜,并且抓捕其家丁等人。你也是因为与他们同行,被误认为一伙,才被一起抓进来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说与你有没有关系?” 这史虎不仅知道这事,就连细节都了如指掌,一个运河上的漕帮老大,他究竟什么身份,与自己是敌是友呢? 如此来看,在史虎这儿,自己可能什么秘密也没有。 刘鄂背后一阵冰凉,怎么会这样? 不管这些了,反正自己对驿正的死有了愧疚感。 还有啊,这个周六倒是给刘鄂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至于是什么印象,自己也说不清楚,总是觉得与他有什么瓜葛。 接下来怎么办?除了黄三,其他三个人什么线索也没有,难道就这么在京口待着,也不行啊,阿克大帅那边有限期要求的,不好交待啊。 史虎好像看出点什么,“兄弟,很可能你找的人根本就不在京口,是不是有人在故意误导你的方向呢?” 有人误导?谁?阿克大人?显然最不可能。齐疤拉倒是有这个可能。那现在身边这个史虎呢?也说不定啊。 刘鄂决定返回淮安,这么漫无目标地找下去,很难有结果。 他现在有个想法,就是抓住黄三,倒是可能审出个子丑寅卯来。 虽然黄三是自己瞎猫碰到死老鼠撞上的,但也是实打实的嫌疑犯。也不能说这一趟全是白跑。 “大哥一言倒是提醒了小弟,看来想在京口落脚是不可能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不好办,眼下只能回老家了。” “你那老家不是发大水了嘛,回去还不是一样挨饿?依我看,不如跟着我,愁不了吃喝。” “大哥的心意我领了,我还是想回去,中途去扬州找我二姐,看看有什么营生可以做,反正年轻,找事也好找,对不?” “那还可以,不过哪天你有了想法,随时过来找我,只要到京口的船上打听一下老史就行。” 刘鄂心里奇怪,这史虎不是扬镇漕帮老大吗?应该在扬州船上也能打听到他,为什么非要到京口来找呢? 莫非扬州是他和齐疤拉争夺的地盘,还不稳固? 算了,人家的事情跟自己关系不大,无须多想。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将遇良才交心多,这顿酒一直喝了两个时辰。 刘鄂倒是心急,既然计划有变,就得尽快走,“大哥,我想现在就走。” “好啊,那我们就结束,不耽误你的行程。”史虎说。 刘鄂和骆云和是被史虎送上船的,没有其他客人,就他主仆二人。 他心里明白,这是史虎专门安排的,心中感激。 史虎在岸上挥挥手,“兄弟,一定要来看我,不为别的,搞两盘。” 小船直奔扬州,一路上船东没说几句话,只是告诉刘鄂,他们东家酷爱下棋,整个京口无一对手。 运河上船来船往,百舸争流,好不热闹。 这些刘鄂天天看,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找到要找的人。 停靠扬州码头,船东取出二十两白银,硬塞给了刘鄂,“东家交待了,这是一点小意思,解先生当下燃眉之急。 骆云和看在眼里,这人呐,得有一技之长,否则连个朋友都交不到。 上岸不久,刘鄂便发现有人跟着。 真是奇怪,自己上次来的时候是易装老汉,今天却是素人而来,怎么还有人跟着呢? 史虎所为? 齐疤拉安排? 还是另有其人? 一团团迷雾环绕过来,心中的不安也愈发浓郁。 回淮安的中途去二姐家一趟,是想探探黄三还在不在,免得抓捕落空。 没想到这一上岸就有了尾巴,真难办。 上次来,虽然也有人盯着,可毕竟自己跑了很多地方,盯梢的人也不至于怀疑到二姐家那儿。 如今再次登门,显然二姐家就会被注意到,弄不好会连累二姐。 这可如何是好? 骆云和不晓得刘鄂心思,早就听说扬州不仅有美景,美女还多,早有传闻,当初隋炀帝开凿运河就是为了下扬州寻花问柳,还有乾隆爷六下江南乐此不疲,民间也是议论纷纷,反正坊间传闻不少。 骆云和此刻心里美着呢,“少爷,我们去瘦西湖转转呀。” “有什么坏心思?”刘鄂故意逗他。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就是去饱饱眼福。” 对呀,这家中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不就有机会了?刘鄂兴奋地拍拍骆云和,“带你去玩玩。” 第28章 李玉昌是被秦路和顾小五两个长随背回善缘庵的,真是酩酊大醉。 觉持听说了,叫人熬了醒酒汤,亲自送了过来。 秦路还没有睡,在旁边看着,觉持对他说,不能让李大人喝这么我酒,既伤肝又伤胃。 “住持,我们下人哪里敢说哟,再说了,他们几位老爷在里面喝酒,我们只是在门房里等着,沾不到边呀。”秦路说。 “也是,你们可管不着他。明天得空我劝劝他吧。” 第二天早上吃完斋饭,李玉昌跟觉持告辞出来,觉持马上跟了上来,“大人昨天醉得不省人事,这样可不行呀。“ 李玉昌心想,觉持提醒得对,自己是来办差的,这样子早迟出纰漏,“住持提醒得对,这样醉酒会伤了身体,今后会注意的。” 觉持看李玉昌那几个长随没有跟过来,旁边也没有其他人,便小声说:“李大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住持有话尽管请讲?” “我每天有巡查的习惯,昨天我在庵里转悠的时候,发现两个人根本不像香客的样子,贼眉鼠眼,到处转悠,会不会跟李大人您有关呀?” 李玉昌一惊,难道有人要监视自己?如果有,一定是王圣汉派来的。 这个王圣汉,果真是做贼心虚啊。 “没事,我李某人坐得端行得正,向来不做专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感谢住持关心!” 觉持总觉得有些不安,便说:“城西三里有一易草庵,住持慧静是我同门师姐,如果不便,我可以跟她商量,让李大人去避避,免生事端。” 李玉昌看了一眼觉持,很佩服他的眼力,有些不起眼的小事却能引进她的警觉。同时也心生感激,“住持,如果真有人盯着,搬哪儿去也是照样,李某注意便是了,非常感谢!” 回房准备了一下,今天要到南乡查验。 他今天只带了秦路一人,刚出善缘庵,一人飞奔而至,“请问是李大人吗?” 李玉昌打量了一下,应该是个下人,“请问何事?” 那人马上行礼,“禀大人,我家老爷李宗昉要见你。” 李玉昌一愣,这李宗昉本就是淮安府山阳县人,与他老师汪廷珍先后进士出生,都是一甲榜眼。吏部侍郎,督贵州、浙江、江西诸省学政,难道他回来了? 曾经耳闻,户部尚书德瑛可能易位,李宗昉是他的继任。 “你家李大人现在何处?” “河下家中。” “前头带路。” 李玉昌虽然到了淮安三四天了,也在酒下吃了王圣汉的接风酒,却没功夫逛一下这千年古镇河下。 早闻河下乃进士之乡,先后出过数十位进士,自己真是仰慕不已。 那里还有《大唐西域记》(笔者注:《西游记》)着者吴承恩故居,前朝抗倭状元沈坤住所相与为邻,若不是重任在身,怎么也得先去瞻仰瞻仰。 不知怎么的,李玉昌竟然想到了元代发生在淮安山阳的感天动地窦娥冤。怎么会想起来这个来呢?自己也不晓得。 总而言之,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多。 李宗昉李大人突然回老家淮安,是特意而为,还是路过顺便回家看看? 现在让自己去他府上,定是有事交待,反正这个绝对不会无缘无故。 虽是大清早,河下已有很多店铺开门做生意,特别是一些早餐店,热闹非凡,豆腐脑辣汤油箱的香味四处飘散,让人垂涎欲滴。 这里是运河中心,商贾云集,船工无数,孕育出无数奇迹,一时淮商甲天下。 七绕八拐的,终于到了李宗昉府上,直接被带到书房。 一番礼节之后,双双落座。 “李大人这么早召见李某,一定是有要事。” 李宗昉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大事。我这次是去江西督学,路过家乡,便回来小住两日。几年没回来了,上有高堂,难免经常有个思乡之情,回来尽两日孝道。” “孟子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李大人乃下官楷模。” “玉昌,无须客套,今天把你请来,其实是受德瑛大人之托,来了解一下淮安查赈情况,并有话相告。” 李玉昌心里也预料到会是这些,“大人,下官是十三个查赈官员最后一个到达淮安的,刚刚才三天。虽然时间短,但我目之所及,墙倒屋塌,饿莩遍野,真是惨不忍睹。” 李宗昉叹了一口气,“昨晚回来,家人所言亦是,这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让人心疼啊。” “大人,我会尽快全面摸清情况,向上呈报。” “玉昌啊,皇上非常重视这次淮安赈灾,要求德瑛大人加快行动,在你来淮之前,德瑛大人还单独召见了你,那可是委以重任呀,可千万不能有什么意外啊。” 李玉昌一愣,俗话说听话听音,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对自己有什么非议传到了京师?“李大人,谨听教诲。” “那我就直说了,玉昌啊,你来淮安之后,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呀?” “大人,玉昌一生清白,坦坦荡荡,来淮安一心办差,无任何不苟之事,请大人明查。”李玉昌明白了,一定是有小人暗算,污自己清白。 “有人把信都写到都察院去了,说你李玉昌官不大,排场不小,到了淮安还要知府去码头相接,上岸便要吃遍淮安各大名菜,后面还索要孔方兄。”李宗昉边说边看李玉昌的表情,想从中得到一个答案。 “李大人,玉昌之心,天日可鉴。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如果上面还信任我的话,我继续查赈。反之,我自己到都察院报到,任凭查处发落。” “玉昌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请到家里来谈此事?德瑛大人让我告诉你,此事已经被他暂时压了下来,也没有向外透露消息。接下来不是你自证清白,而是要你尽快把查赈一事做好做实,必须拿到第一手资料。这说明了什么?德瑛大人是相信你的,做大事者必重细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明白吗?” 第29章 不敢再去黄家园住,要是连累了二姐,那会是一辈子的痛。 刘鄂便带着骆云和到了黄家园附近百岁坊。 骆云和很兴奋,“大哥,早就听说过扬州八怪,好大的名气,会不会就住在这附近呀?” 店小二一边抹桌子一边说,“客官,还真让你说着了,我们这儿又叫弥陀巷,八怪之一罗聘就住附近,这老爷子都过世七八年喽。” 淮安河下古镇就很繁华,因为非常熟悉,在那儿土生土长的刘鄂,倒是认为扬州的巷子更多,以前很多扬州人到淮安时有一句口头禅,“到京城看胡同,来扬州看巷子”。 骆云和心里却另有想法,“大哥,我想去瘦西湖玩。” 旁边店小二一听,马上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位客官,今晚瘦西湖有灯会,很漂亮的。” 刘鄂非常高兴,真是天助我也,“云和,晚上我们就去看灯会,猜几个谜语,顺便让你欣赏欣赏美女。” “大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只是饱饱眼福,没有什么歪心思。”骆云和些不好意思。 “云和现在真是饱读诗书,出口成章。” “你每天忙东忙西的,我在家只管两样事,讨饭,读书。不过,读书这事是你要求我的,我得听你的,对不?” “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对你以后的人生有好处。至少讨老婆也得找个知书达礼的,不然我这大哥对不起你啊。” “大哥,先把你的事搞好,秀莲小姐可是等不及了。” 提起秀莲,刘鄂心里是复杂的。当年自己还小,不知道咋回事,后来才晓得,是刘杨两家给他们结的娃娃亲。 成人之后,心里倒是真心喜欢秀莲,这女子天生丽质,清纯可爱,秀外慧中,一笑倾城。 关键是秀莲对自己也是一心一意,哪怕自己家成了破落户,她仍然是初心不改始终如一。 刘鄂爱她。 可俗话说大丈夫立志成业,就凭自己现在这个熊样,就是娶了她,能给她什么幸福? 爱她就不能害她,所以刘鄂心里把那份深深的爱压住,尽量远离她,希望她找个门当户对的。 转眼就要天黑了,刘鄂和骆云和早早吃过晚饭,准备出发。 街上去瘦西湖看灯的男男女女已经络绎不绝,刘鄂和骆云和站在黄家园巷子口不远的地方,眼睛死死盯着巷口。 打小就知道二姐喜欢看灯,除非特殊原因,二姐是不会不去瘦西湖的。 刘鄂斜眼观察,周围确实有两个人在监视着自己。 到底是什么人呢? 盯着巷口看了老半天,也不见二姐身影。刘鄂开始担心起来,难道二姐走不开,或是没在家? 天色黑定,别说是去瘦西湖灯会了,就是眼前大街小巷也是万家灯光了,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 那两个跟踪之人倒也是沉得住气,真是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势。 “大哥,走吧,人家灯会早开始了。”骆云和不知刘鄂的心思,开始急躁。 “再等会儿。” “到底等谁呀?” “一个重要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巷子深处款款而来。 刘鄂觉得这个时候要是跟着,一定会被那两人识破。 二姐出了巷口,右转。 “这女人挺有风味。” “闭嘴。”刘鄂小声训斥骆云和。 此时旁边又过来一男一女,刘鄂果断跟上去。 就这样,和前面二姐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能太近,只要是在可视范围内即可。 “后面那两人看见了吗?” “早看见了,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到时候依计行事,别走神。” “知道了,大哥。” 离瘦西湖不远了,那儿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快接近人群了,再不接近二姐,到时候跟丢了就麻烦了。 刘鄂快走几步,走到一直跟着的那对男女,假装问路。 后面那两人马上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骆云和一看,马上横到了他们面前,故意撞了他们一下,那两人没有防备,被撞了一个趔趄,“眼瞎呀?” “对不起,对不起。”骆云和连声道歉。 那两人也顾不得许多,再抬头一望,要跟的人已经不见踪影,慌忙拨开骆云和,向前奔去。 刘鄂紧跑一阵,追上去一拉二姐,“二姐。” 二姐心想,是哪个不长眼的泼皮?刚要发火,却发现是弟弟,惊诧不已,“怎么是你?” “二姐,想你了呗。” “姐也想你,自从爹妈去世后,姐一直担心你,总想去看看,可是……” 刘鄂知道,自己那个二姐夫不争气,整天不务正业,家里都靠二姐支撑着。 “姐,我知道你担心我,小时候你最疼我了。我也晓得你走不开。” “来了也不先到姐家里去,要不是在这碰上,哪个晓得你在扬州?” “姐,我去过你家了。” “去过我家了?”二姐有些惊愕,“什么时候?” “前几天是不是有个老汉去你家讨水喝?” “是啊,你怎么晓得?” “那就是你弟弟我呀。” “是你?”二姐显然不信,也没办法信呀,自己的弟弟怎么会是个老头? “二姐,我受人之托,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眼下必须密不示人,所以上次我是乔装打扮,进了你家,也没有相认。” “弟啊,你可不能做坏事,这江湖险恶,性命攸关,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叫二姐怎么活呀?”二姐听了非常焦虑。 “二姐,你晓得你弟弟什么人,别说现在,就是以后一辈子,我都不会做一件坏事,你放心吧。” 二姐抺了抺心口,总算平静了些,“那你来扬州做什么?” “找人。” “找人,找谁呀?” “找你家小叔子黄三。” “找他干什么?” “有件事可能跟他有牵扯,他现在还在吗?” “他这个人一点儿也不着调,独和尚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成年累月在外面瞎跑,也不晓得做什么。” “那天不是在你家吗?” “几年没回来了,之前穷,又喜欢赌博,最后把公婆留给他的房子都输掉了。前两天回来,说找他哥有事,鬼头鬼脑的,我也不清楚他们的事。” “你上次不是说他发了点财吗?” “嗯,像是发了财,回来就请你姐夫去下馆子,还给我带了副银耳环。” “那你一点儿也不清楚他去哪儿了吗?” “别说他了,就是你姐夫,有什么事也不跟我讲。” 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黄三走了。 此时的扬州,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笙歌刘鄂不想闻。 第30章 从李宗昉家出来,李玉昌心情复杂且沉重。 自己三十多年苦读,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步入朝堂,忧君忧国忧民,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给老百姓做点事情。 今年及第登科,高中进士,不仅大为风光,也是庆幸自己有机会入了仕途。 虽然眼下只是个候补知县,到淮安查赈也是个临时差遣,但责任重大,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可以说自从来了淮安到了山阳,那也是只争朝夕工作认真,殚精竭虑,没有一丝一毫懈怠。 这几天对自己的工作一直很满意,事实上也拿到了真凭实据,并且初步整理成册,觉得还是对得起德瑛大人的信任和重托,更对得起山阳县黎民百姓。 山阳赈灾存在重大贪污腐败行为已成定论,只是到底是个什么程度,牵扯到哪个层面哪些具体人,就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候补知县能力所为了。 可李宗昉李大人督学江西路过老家找自己谈话,绝非偶然。李大人所说诬告信一事更是触目惊心。 自己这三天的调查,已经戳到了他们的痛处,别看他们一个个满面笑容的,其实拿刀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都把信写到都察院了,无非就是诬陷自己,最好是能停了我李玉昌的调查,甚至把自己下了狱,这样他们才可能逃过一劫。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李玉昌不敢想下去了。 回到善缘庵,准备了一下,带着秦路去了南乡。 昨天东乡之行,到处一样,就是南乡不去,也能知晓这个结果。 但调查不是仅凭一己之言,必须有老百姓那边的真凭实据,就是例行公事都得去实地查验。 更何况李玉昌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他可不想敷衍了事。 听说李玉昌是朝廷派来查赈的,每到一处便是一群哭爹喊娘的老百姓围了上来,抢着诉说自己家的困难,更要痛斥官府见死不救。 看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李玉昌内心那股斗志又被激荡了起来。 他让秦路叫他们排好队,一个一个过来诉说,每人都按下了手印。 看着鲜红的手印,李玉昌非常愤怒,那些贪官的心却不是红的,都黑透了。 一直到天黑,外面的人还很多,李玉昌让人掌灯,继续接待着一个接一个如诉如泣的来访者。 写到最后,李玉昌的手一直在抖,每落下一笔,都是一份血泪控诉。 将近子时,仍然有一大群人等在外面不愿离去。 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官是一个清官,是一个好官。 开始有人体恤李玉昌的辛劳,便提议大家明天再来。 李玉昌也确实累了,便跟大家说,今天就在此借宿一晚,明天一大早便开始接待大家。 借住这家是村里的地保,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玉米面拿出来,给李玉昌和秦路二人做了两碗玉米糊稀饭。 第二天一早,外面就有很多人等着了,李玉昌匆匆洗了一把脸,便出来接待大家。 他还悄悄地告诉秦路,让他回城里去买点粮食带回来还给地保家,如果买不到,就去善缘庵借。 东乡和南乡跑下来,李玉昌便有了充足的证据。 就这么两天,山阳县都在传,来了一个青天大老爷,要为老百姓解忧纾困,更有人说,李玉昌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专门来查淮安的贪官,要为老百姓们发放救灾粮了。 王圣汉早已接到线报,这李玉昌正在全面调查,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李玉昌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候补知县,连个七品芝麻官还没捞到呢,真不知好歹。” 他把县丞冯海叫来,“老冯啊,你看这李玉昌怎么办?” 冯海一贯唯王圣汉马首是瞻,马上一转眼珠,“老爷,上次那封信好像没起作用,要不再搞一个?” 王圣汉眉头紧锁,“我是托人递到都察院的,按理说,应该会很重视,甚至会直接呈报皇上。可现在看,没有一点儿消息,石沉大海啊,再搞,怎么搞?我又不能直接面君。” “一定是被什么人压下了。” “那还用你说?板上钉钉的事。还有啊,这李宗昉不偏不倚这个时候督学江南,还顺便回来了一趟。回来就回来吧,竟然什么人也不见,却单独把李玉昌叫了去,他们在谈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如此说来,只有一桩,剑指老爷您啦。” “别说剑指我,真那样,你也跑不了。”王圣汉狠狠瞥了冯海一眼。 冯海心想,自己是和他一条绳上的蚂蚱,可他是县太爷,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县丞,这次赈灾款自己从中所得,那连你的九牛一毛都不及。 可说到底,还是拿了,这在当下要是被发现,也是罪不轻饶。“老爷,怎么说李玉昌现在也在你的地盘上,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再想想办法,在他身上下下功夫。” “你也看到了,他一付正人君子的样子,油盐不进,你说怎么办?” “老爷,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候补知县,哪个不有些书呆子样?” 王圣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冯海马上尴尬起来,“忘了老爷您当年也是进士出身候补知县,小的罪过,不是说您。“ “你接着说。” “上面为什么派他来查赈?还不是抓住了他急求立功补上实缺这种心理吗?找他们这样的来办事,卖力。不过,古人说得好,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无论做生意还是做官,不都是为了一个利字嘛。” “这个我晓得呀,可是他清高着呢,无从下手。” 冯海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那是老爷您出的利还不够厚实,人家犯不着为您无端涉险啊。” 王圣汉一听,很有道理,“你是说我下的药不够重?” “那是当然,就凭请他吃两顿饭,人家就为您卖命,这生意不划算呀。” 王圣汉点点头,笑眯眯地,“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 “老爷,你先去试试,如果还不行,就另辟蹊径,官面上行不通,那就从外面做文章。” 王圣汉知道这冯海鬼点子多,马上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卖关子。” 冯海便如此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王圣汉一拍大腿,“行,就这么办,就你去办。” 第31章 见到了二姐,却没了黄三的消息,刘鄂有些怅然。 回到淮安,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礼字坝,而是马上去了淮关。 阿克当阿看到刘鄂,倒是笑呵呵的,“辛苦了。” “大帅,让您失望了,几天折腾下来,几无收获,唯一嫌疑之一黄三亦断了消息。” “大海捞针,本就不易,何况没有个具体目标可寻,更是难上加难。能落实黄三这么个嫌疑,实属不易,可喜可贺,你小子尽力了。” 听了阿克大帅这番话,刘鄂心里才好受了点,“那接下来如何?” “这事很急,但事实上又不是急就能解决的,有时候办事要有机缘巧合的。最近这段时间就先在放一放,等等看吧。” 临走的时候,阿克当阿将准备好的一百两银子拿出来要给他,刘鄂坚辞不收,最后阿克当阿命令他收下,“给我阿克办事的,都不能亏了他。再说了,这区区一百两,根本提不上手,一点小意思而已。” 刘鄂心里也知道,这淮关收取了全国三分之二的税收,富可敌国,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但他觉得是阿克当阿把自己从漕运总督部院刑科大牢里把自己捞出来,本就感激不尽了,后来还在他的安排之下,自己还做上了礼字坝外委,此后虽不会荣华富贵,但至少能和骆云和二人吃穿不愁了。 回到家里没有一个时辰,秀莲便推门而入,“如来最小弟子,回来也不去找我。” 骆云和做好饭正端进来,连忙打招呼,“杨小姐好。” 刘鄂过来笑笑,“杨小姐到来,我这儿真是蓬荜生辉,小生这厢有礼了。” 秀莲白了他一眼,“怎么,这出去一趟,见了大世面,学会油腔滑调了?” “我的杨大小姐,出去只是想找个好的生意做做,总在礼字坝混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什么时候能娶上老婆哟。” 秀莲有点生气,撅起了嘴,“刘鄂,什么杨大小姐杨大小姐的,从小到大你可是一直叫我秀莲的。” 看着秀莲生气,刘鄂心里也不好受,心里爱着她,但真心不想接近她,门不当户不对,不想耽误了杨秀莲,本想哄一下她,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我杨秀莲怎么会让你娶不上老婆呢?这老婆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秀莲真是气上了,说话已经顾不上大家小姐的身份了。 “杨小姐,在我父亲去世之后,你父杨大人便与我家割袍断义,明确要求你我此后山水不相逢。从小到大怎么样?青梅竹马又怎么样?所有的东西在利益面前都不堪一击,你我以后不能再来往,你去找你的乘龙快婿,我做我的下里巴人。” 杨秀莲感觉这次刘鄂回来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么不着调,说话还这么难听,委屈的泪水马上溢满了眼眶,一转身向外跑去。 很快她又折返回来,把手中一只绣花布袋往桌上一扔,再次跑出去。 刘鄂看到秀莲在抹眼泪。 自己内心也在哭泣。 上次漕运总督部院刑科的牢狱之灾,让刘鄂彻底认识到自己身份的卑微,命运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凭什么娶秀莲,拿什么让她过得好?单凭那份炽热的情感?显然没有资格,那只会让秀莲跟着自己一辈子颠沛流离。放开,未曾不是一种最爱? 打开桌上布袋,里面是一张纸条和十两纹银,“失踪多日,甚念,寝食难安,知你已回,甚喜,激动万分。望这种分离之日结束,厮守之时速至,盼。” 这秀莲今天不就是来求婚的嘛!刘鄂心如刀绞,看来真是伤透她了。 这趟出去的经历,尤其是碰到了史虎,他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有些事,就得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 礼字坝是不想待了,自己不是做官的料,尽管这个外委也不是什么官。 阿克大帅给了一百两银子,对于刘鄂来说,这是一笔巨款,也给了他对于生活有了更多选择。 自幼就经常去河下玩,十里朱旗两岸舟,夜深歌舞几曾休。扬州千载繁华景,移在西湖嘴上头,繁华异常。 刘鄂清楚,河下古镇的兴起发达,主要是因为两个原因,漕运和盐运。 南北交通,物资交流,全靠大运河,每年从南方输送四、五百万石粮食及若干贡品到京师,北方的物资又随船流向南方。 淮安处于运河咽喉,掌管漕运事务的总督衙门就设在淮安。河下处于西湖与大运河之间,为运道必经之地,是淮安的商埠,南北物资均于此集散。 商旅辐辏,日臻繁庶。 吴承恩曾说,淮水风吹万柳斜,高楼飞燕识繁华……日观千樯通贡篚,云旌双郭引清茄,便是河下繁华的真实写照。 河下店铺几千家,生意都挺好,刘鄂动了做生意的念头。 看样子二姐也过得不好,万一自己做生意挣了钱,也可以接济接济。 做生意,自己可是两眼一抹黑,一窍不通。 第二天,他就带着骆云和到河下转悠,想看看能做什么。 骆云和对于做生意一事倒是兴奋不已,如果能成,最起码有个事做,不至于成天再去乞讨。 转悠了两天,一无所获。 小摊小贩刘鄂不想干,大点的事情,讨教人家又不肯说,确实有点难办。 但他不死心,便赖在河下,有时候也去程公桥那边下象棋。 自从那次在这儿与万春一战,好像很多人认可了他的棋艺,不少人便慕名而来找他切磋,没曾想,一个个都是手下败将,全部铩羽而归,几天还手之力。 没几天,刘鄂名声大震,一个个都对他另眼相看,再也不敢小瞧。 下棋这几天,刘鄂也听到不少消息,这儿人多嘴杂,八卦很多。 不过有两件事倒是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一是捻军折回安徽向南而去,至少暂时不会来打淮安。二是朝廷派来查赈的官员有一人上吊自尽了,好像都有一阵子了,只是没有对外宣传。 怎么会上吊呢?尽管是小道消息,也是够耸人听闻的。 第32章 前天在南乡连夜接受来访老百姓,经了风,李玉昌得了风寒,第二回来之后,便病倒了,浑身打摆子,盖上两只被子还是怕冷。 觉持便让人熬了姜汤给他喝,接连喝了两天,也没见什么效果。 秦路便去城里寻来一位老中医,把脉之后,面露难色,“老朽行医五十年,这是碰到的第二位,中了野风,很邪性,弄不好就中风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起来。” 秦路他们四个长随便慌了,“老先生,我家大人像是风寒呀,怎么也得想个法子开个方子呀。” “中风,有外风和内风之分,外风因感受外邪(风邪)所致,在《伤寒论》名曰中风,亦称桂枝汤证,一般均无大碍。只不过李大人这脉象过于紊乱,老朽一时半会找不出实症,难于对症下药啊。” 顾小五有些着急,“你是什么医生,怎么着也得有个方子吧?” 老中医有点不高兴,“老朽从不出诊,是你这位兄弟生拉硬扯把我弄过来的,我这医道不行,要不小兄弟你来?” 顾小五被他一噎,头一缩,不再吭声。 秦路小心翼翼地说,“老先生,不管怎么说,您老也不能见死不救啊,麻烦了。” “中风,初症见头痛,头昏,眩晕,耳鸣,肢体麻木,手足逐渐不利,疲乏无力,舌质淡紫,舌下脉络瘀阻,脉弦细等等,又叫小中风,给你们开几副药。” 老先生提笔写下:“草决明30钱,川芎12钱,赤芍10钱,山楂15钱,丹参15钱,磁石30钱,(先煎),菊花12钱,葛根15钱,地龙10钱,豨莶草30钱,川牛膝15钱,水蛭6钱,煎服,一天一剂,每剂分早晚两次。” “如果这几副喝了有效果,后面就需益气活血,祛风化痰。” 老先生提笔又写一方:生黄芪20钱,赤芍、防风、当归、川芎、地龙、红花、石菖蒲、远志各10钱,络石藤15钱,胆南星8钱,全蝎5钱。 “此方亦是每日一剂,一剂两服,用于中风引起的半身不遂,肢痿不用,口舌歪斜,口角流涎,言语謇涩,舌淡暗、苔薄白,脉虚弱,证属气虚血滞,痰瘀阻络。” 秦路把老先生送出善缘庵大门,老先生叮嘱,“如果前方有效,后方要喝上一月,不可轻易变方变量。” 觉持看到李玉昌病例,也是成分焦急,但又无计可施。 几副药下去,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重了,李玉昌连气都喘不上来。 秦路非常担心,也怕承担责任,便跟李玉昌提议,派个人回老家捎个信,把这里的情况向家里说清。 李玉昌摇了摇头,没有同意。 也不晓得王圣汉怎么听到消息的,带着冯海过来探望。 进了房间,李玉昌坚持坐了起来,王圣汉赶紧上前帮他后面垫上枕头,“李大人,你这是操劳过度啊,对命要紧,可自己的身体也要紧啊。“ 李玉昌刚要说话,王圣汉连打手势制止,“李大人这个样子,太虚弱了,你就不要讲话了,节省些体力,以便保养身体。” 王圣汉搬只凳子坐到了床边,“要说李大人积劳成疾这事啊,王某也有责任。如果本县能把救灾事宜早日全部办得妥妥贴贴的,李大人来了之后走马观花就行了,就不会起早贪黑马不停蹄辛苦奔劳了,说起来,本县是上对不起你们这些钦差大臣,下对不起黎民百姓,罪人啊。” 见他说得无比诚恳,李玉昌倒是心里起了点儿变化,莫非这王圣汉也有什么难言之隐?会不会本质也不坏呢? 一个小小山阳县,驻有全国赫赫有名的淮关、漕运总督部院、河道总督,还有一个新近设立的淮扬道,再加上淮安府,这可是全国少有的情形。作为山阳县,夹在这里,可以说这个王圣汉每天是两股战战,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 淮安这个地方,自己是初来乍到,应该有很多东西还不清楚。这些机关首脑之间曲径幽通纷扰复杂,王圣汉应该也是难以应付。 如果这次赈灾什么大问题,会不会王圣汉也有难言之隐呢? 为了迎接自己的宴乐楼接风盛宴一事,仔细想想,肯定也是官场惯例,自己不能一棍子打死人家王圣汉吧? 想到这儿,李玉昌努力在脸上挤出点笑容,表示对王圣汉刚才这番话的认可。 王圣汉第一次看到了李玉昌给自己的笑脸,心里也缓和了一些,“李大人,山阳这个地方一直是个人杰地灵物产丰富的好去处,虽然遭受了洪水之灾,但县里家底还是有一点的。我想拿出三百两银子买点粮食,在县城周围设立三个施粥点,帮助灾民们暂时渡过难关。” 不管王圣汉是什么人,现在能做这个事情,就是李玉昌希望看到的,这次他的脸上笑容温和了许多,身上也好像有了点精神。“王顾王大人,你能这样想,真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李大人,做为山阳的父母官,哪个不想全县老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大水无情啊。之前是三个月干旱,滴水不见,我王圣汉抬出城隍与他一起求雨七日,没想到雨是来了,瓢泼五日啊,黄河冲破淮河之声振聋发聩,听到那一声巨响,我就知道天塌下来了,山阳完了。” 王圣汉说到动情之处,竟然泪流满面。 李玉昌也想到了乡下惨状,也是潸然泪下。“王大人,认天命,尽人事,做好善后方是上策。眼下最急的便是让大家有口吃的,否则便会尸横遍野了。” 王圣汉拿出手帕擦去眼泪,“李大人所言极是,好在我们这儿是南北交通枢纽,过往粮船络绎不绝,那本县这就告辞,组织人员马上采购,连夜搭灶升锅,通知各乡百姓,明早施粥开始。” 看着王圣汉离去的身影,李玉昌陷入了沉思。 要说自己过来查赈,也是困难重重,再想想王圣汉之类官员,他们未尝不是如此呢?只是各人自有各人的难罢了。 不过,他发现听说王圣汉开始施粥一事,精神一振的感觉,浑身舒坦多了,“秦路,弄碗稀饭来。” 第33章 在河下街上下了几天棋,生意经没讨到,却听到了一个官员自杀的新闻。 刘鄂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出去苦心寻找的那四个人,会不会跟这事有勾连呢? 也不清楚阿克大帅当初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办这件事,又不告诉我到底啥情况,一头雾水。 不过,回想扬州京口之行之诡异,这事肯定不简单。看来自己真是卷入了一场斗争之中了。 本非是非人,搅进是非事,越想越怕,又无可奈何。 今天没事,再去河下逛逛。反正是闲逛,无意走到了竹巷、绳巷、板厂街、钉铁巷、打铜巷、粉章巷,刘鄂发现,这里没有什么饭馆酒肆,多是手工,便好奇地进去望望。 转身进了钉铁巷,在一定铺子前面呆望着,正想打听,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老板,我们的大钉好了没有?” 里面一个老头马上走了出来,“苏老板,早准备好了,每次都劳你大驾亲自来取,不好意思。” 说话间,后面几个伙计抬出三大筐大铁钉来。 “没法子啊,船厂太忙,没人派出来呀,只好自己来喽。” 那个苏老板递过来银票,“老规矩,你们伙计给我送过去。” 苏老板走后,老头嘴里嘟囔着,“老是让我们伙计送,还不是要我开工钱?” 刘鄂好奇了,便问老头,“老板,他们买这么多的大铁钉做什么用啊?” “造船啊。” “造船?在哪里造船?” “不远,清江浦。在清江浦南边,运河西岸那块,按省设立很多造船厂,工部于此设立抽分司,派官员监造统一的宽底大船。这些船厂造船的物料,大都由我们河下市场供给。” 刘鄂倒是稀奇了,这么近,自己却不晓得。 这么一说,那边造船规模很大,用料很多,可不可以做做这个生意呢?“老板,你看这样好不好,下次出货我来帮你,你只好出个四力资,当然要比你用伙计低些,你老人家既省钱又省心,怎么样?” 老板一听,好奇地看着刘鄂,“你干过?” “没干过,可我可以试一试呀。” “那成,干得好,我给你推荐其他铺子。” “这样子,明天起,我就在你们铺子门口等活,等您老招呼。” 刘鄂马上叫骆云和去找帮手,起码雇几个伙计。 不到一个时辰,骆云和就找来了十个人。 刘鄂把骆去和叫到旁边,“你小子怎么找这么多人来?我这是小本生意,哪能养得活他们?” “少爷,他们都是可怜人,乡下来的,说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不要工钱。” 看了看这群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能不能干活另外说,反正挺可怜的。 刘鄂一挥手,“走,吃饭去。” 小吃铺里,刘鄂带着大家喝着稀饭,啃着大饼,就着大头菜,一片喝粥的呼噜声。“大伙慢点吃,管饱。” 一个人十文钱够他吃的,现在这点钱刘鄂花得起。别说阿克大帅给的一百两,秀莲还扔下了十两呢。 本想给秀莲还回去的,现在一想,就拿她这十两银子替她做善事了。 再说了,这群饿汉,要不吃两天饱饭,能干什么活? 这一帮人,总算找到活路了,一个个喜笑颜开,那个吃得欢。 刘鄂让骆云和带着他们回家收拾了偏院,方便不回家的人住。 刘家一下子热闹起来,搞得邻居们稀奇不已,这小子,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发了横财了? 人招多了,就不能等铁钉铺老板给介绍客户了,刘鄂一家家去跑,竹巷、绳巷、板厂巷和打铜巷一下子说好了十几家,开心死了。 接到的第一笔生意,还是铁钉铺老板送给苏老板的货,这次竟然是十大筐。骆云和去大车店租来五辆大车,装上货,刘鄂带着,按照铁钉铺老板介绍的线路,往清江浦而去。 快到的时候,远远望去,一大片造船厂,数不清的工人在忙着。 苏老板叫苏北辰,到了一看,他这厂子可能最大,难怪他要的物料多。 自己这群伙计对造船很稀奇,左打量又张望的。 苏老板人很好,看他们没见过,便让他们随便看看。 刘鄂也算是开了眼界,一直都听说河下巨贾如云,没曾想这儿大老板也不少。 这一趟,总共赚了一千文钱,刘鄂自己没有留,给那十个伙计每人一百文,一个个开心死了。(笔者注:嘉庆时期,一两银子大概兑换两千文钱。) 做了几笔生意,便摸清了路数,客户也多了起来。刘鄂便花了三两银子在花巷租了一个小铺子,便于接货,自己和骆云和干脆住到这儿。 他还给铺子起了个名字,叫“云和搬运铺”。 刘鄂做了老板,便辞去了礼字坝上的差事,从此不再做漕勇。 让骆云和做了官家,负责云和搬运铺的经营,自己负责外面联络。 从来没有做过生意的刘鄂,竟然这么顺利。虽然是小生意,赚不了大钱,但按这样的形势,会有盈余,一年下来应该不错,解决了他和骆云和的生计。 生意逐渐稳定下来,并且稳步拓宽,刘鄂也有了些空余时间,经常去程公桥那边下棋,有时候还会到萧湖那边转转, 萧湖那里有漂母祠、韩侯钓台,还有乾隆爷的御碑,题诗“兵仙”韩信少时与漂母一饭之恩的故事:“洴澼絖人识俊雄,偶然一饭济途穷。丛祠不断故乡火,冻浦犹存沉钓风。奚异三千六百轴,输他济北谷城翁。淮阴生死由巾帼,是始须知以是终。” 刘鄂非常喜欢这里,尤其喜欢乾隆爷这首诗,好像里面有些话就是对自己说的,或许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激励吧。 他想,阿克大帅交给自己的事情必须做好,这是自己第一次受人之托,做到言而有信。 可这些家伙躲到哪里去了呢?真是一筹莫展。 天色将晚,从萧湖出来,入湖嘴大街,向北一路逛,走到翠花楼那边,刘鄂想起,以前赵外委经常来这儿鬼混,现在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黄三。”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原来是几个人从翠花楼里出来。 第34章 王圣汉说到做到,第二早上施粥便早早开始了。 粥铺前那是人山人海,全是饥民,都是拖儿带口的。 不少人实在是没有力气站着了,坐着甚至躺着的,到处都是。 虽然人多,而且四面八方还有人涌来,但来了之后都安静得很。或许是怕吵着了县官大老爷撤了粥铺。 在衙役的管理之下,这些人排着他缓慢向前。 三口大锅在轮流煮粥,柴火加得多,烧得很旺。 就这样,还是赶不上。 王圣汉看到人太多,便取过一条长凳站了上去,“乡亲们,我是知县王圣汉,大水过后,大家都受了饥苦,我知道,心里也着急。只是救灾款项哪里能说到就到?时间上迟了一点,受灾面广,发放上也可能有遗漏,让大家受罪了,我王圣汉给大家鞠躬谢罪了。” 下面不少人喊起来,“青天大老爷啊。” “我们不怪老爷。” “洪水无情,老爷无错。” “感谢老爷给口饭吃。” “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王圣汉接着又说:“人实在是太多了,粥不够分呀,怎么办?可不可以每人盛个半碗呀?大家匀着吃,眼前生死难关,大家伙要共同度过呀。” 大家一听,也对呀,虽然这半碗粥只能缓解一下饥饿,但需要的人真多,通融一下,互相理解吧。 很多人点头同意。 接下来便是每人半碗,一整天都没有停。 王圣汉要放粥,一夜过来,李玉昌感觉身体硬朗了不少,非要起来去看看。 秦路他们几个长随都劝他休息养身体,他不听,非要起来。 可是脚一落地,一下子没站稳,打了一个趔趄。 秦路赶紧伸手扶住,“大人,我说不行吧。” 李玉昌坐在床边,“去,找个担架来,抬也要把我抬过去。” 秦路没法,叫顾小五、周六和黄三出去找东西搭个简易担架。 觉持听说了李玉昌非要出去,便过来劝阻,“大人,你这身体哪能出去呢?要是再吹了野风,怎么得了?” “住持,我是上面派出查赈的,凡是跟赈灾有关的,都应该实地查验,这是使命。” “没说不应该去,只是你这身体太虚弱了,不适合出去,眼下保重身体才是最大的事。” “上头等着呈报呢,时间不等人啦。” 顾小五他们拿进来一个简易的担架,秦路便把床上的被子铺上去,把李玉昌扶过去坐好,再拿一床被子裹在李玉昌身上,在觉持的一声叹息中,抬了出去。 出了善缘庵,就近去了城东施粥点。 老远就看见黑乎乎一大片人,粥棚那里炊烟袅袅。 到了跟前,李玉昌让秦路他们放下担架,“就这么看看,别打扰他们。” 难道王圣汉本来就是一个好官?还是他良心发现了? 不管怎么回事,这样子就可以缓解一下饥困,最起码少死不少人。 李玉昌还是感到欣慰,这就是救灾本该有的样子。 没想到竟然有人认出了李玉昌,“哎呀,李大人你这是怎么了?饿的吧?来,吃我这碗,刚打的,还热乎着呢。” 一下子围了几个人过来。 李玉昌示意秦路把粥端过来,他看了看,“唉,就是太稀了,照见人影。不过,有碗粥喝喝,不至于出人命,好事,好事。” 秦路把那碗粥还了回去。 李玉昌看了看那人,“朝廷不会不管的,眼下先喝稀粥,保命要紧。” 那人激动地说:“李大人,一定是你为我们争取来的,我们都饿了好多天了,也没个人管,你看你一来,我们就能粥喝了,感谢你啊!” 李玉昌刚想回他,身后响起了王圣汉的声音,“哎呀,李大人你怎么来了?这外面风大,别再受凉了。” “王大人,你这施粥是做了天大的好事,山阳县的黎民百姓有救了。” “李大人言重了,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做得太迟了,惭愧惭愧啊。” “好事不言迟,做总比不做好,王大人你看,这些人都是皇上的子民,你是他们的父母官,这担子不轻啊。” “李大人能如此说,王某心里总算踏实了些,之前总有些闲言碎语传过来,我就晓得是胡说八道。今后在李大人的指导下,本县会尽心尽力搞好赈灾事宜,再大的困难也要解决,请李大人放心。” “有王大人这番话,玉昌当然放心,待后自然会据实呈报。” “那王某自是感激不尽!” 回到善缘庵,李玉昌心里盘算,前面对王圣汉一直存有不满,是不是自己认知上出了偏差?之前所书呈报会不会不妥呢? 就是王圣汉先前有错,可人哪有尽善尽美的?错了不可怕,改了就好。 等身体好了,把呈报的措词改一改吧。 可是没两天,觉持来找李玉昌,好像有话要说,可又为难的样子。 “住持有话请讲,是不是我们在这儿讨扰久了,有什么不方便了?” 觉持连忙摆手,“李大人,你现在身体很差,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住持有话只管说。” “庵里小尼出去办事,听到一个消息,说县里的施粥掺了泥沙,根本没办法吃。” 李玉昌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劲,“真的吗?” “究竟真假,贫尼还不敢说,反正小尼回来就这么说的。” “秦路,你现在就去看看。”李玉昌觉得自己心口堵着什么东西,要喷的感觉。 这个王圣汉,他要干什么? “李大人,这个知县老爷一向口碑不好,不晓得做过多少坏事。按理说我们出家人不应该管这些,但是听得多了听得久了,便对他没有好印象。” “住持,他可是山阳父母官啊,这么罕见的水灾,死了那么多人,下来那么多的救灾款,他怎么忍心呢?如果这样他都能偷奸耍滑见死不救,那是要遭天谴遭雷劈的。”李玉昌气得咳嗽了起来。 “李大人息怒,身体要紧。再说了,这事还没有定论呢,等秦路回来再说。”觉持看了看李玉昌,这身体可不能垮。 第35章 在翠花楼前面听到有人叫“黄三”,刘鄂一愣,赶紧寻声望去,翠花楼里勾肩搭背走出来几个人,一个个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灯光有些灰暗,但其中一人身形确实很像自己要寻找的黄三。 难道这家伙胆大包天来了淮安?不可能呀。 可又非常像,不会那么巧合吧? 刘鄂赶紧跟上去,想摸清他们的住处。 每天这个时候,河下特别热闹,人很多,街上人挤人。跟了十几步,那几个人便跟丢了。 刘鄂在那儿又挤着人兜了好几圈,不见踪影。 尽管看着模糊,但他断定,就是黄三。 自己从京口和扬州回来了,这黄三也到了淮安,有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刘鄂啥事也不做,就在街上晃悠,走过程公桥那边,几次人家说就等着他下棋,也没答应人家。 既然来过河下,就可能再来,这是刘鄂做出的判断。 尤其是翠花楼、满春院、潇湘馆、新凤院、三福班这样的青楼,是刘鄂关注的重点。 可是,在河下这样的青楼有上百家,遍布大街小巷,跑断了腿,也一无所获。 这样子苦寻不是办法。 终于,他有了一个办法,去竹巷街找了一个画师,根据自己的描述,画了一幅黄三的画像。 画好之后,刘鄂一看,还不错,有个八九不离十。 回到铺子,让骆云和带领伙计,每个人都仔细看看,让他们一起帮着找。 为了提高积极性,刘鄂宣布了,只要找到真人,赏银一两。 好家伙,每天只要这些人送完了货,都像绿头苍蝇似的,满大街乱窜。 刘鄂心想,这下子布下了天罗地网,看你黄三能不现身? 可是半个月都过去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个黄三难道人间蒸发了。 刘鄂非常失望。 秀莲却又找上门来了,刘鄂正站在铺子门口,秀莲上去便揪住他的耳朵往铺子里走。 “秀莲,你干吗?” “干吗?好你个刘鄂,胆子越来越大了。” “你先放手,到底什么事嘛?” 旁边那群伙计不晓得秀莲是哪个,但是看到老板被揪着耳朵,都感到好笑。 骆云和一看,赶紧轰走他们。“杨小姐,你先放开我们少爷,有话好好说。” 秀莲瞪了骆云和一眼,恶狠狠地说道:“我也不是个好东西,少爷学坏,你也不管管。” 骆云和一头雾水,看这架势自己也管不了,赶紧也撤了出去,心想,这杨秀莲今儿疯了,我可不想惹她。 走到门外,他还在暗笑,少爷,有罪你自己慢慢受吧。 看人都走光了,刘鄂便说:“杨小姐,你这发什么羊角疯?” “这次回来,你一口一个杨小姐,秀莲你喊不得了?原来是自己变坏了,怕我晓得,就开始疏远我。” “杨小姐,我们从小玩得好,但是你父亲早已给我下了断亲令,还要打断我的腿,哪个还敢老喊你秀莲?再说了,我做什么坏事了?” “做什么坏事,你自己不清楚?” 刘鄂真的委屈,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做什么坏事?“我不就是辞了礼字坝外委,做个小生意嘛,这算什么坏事?” “你给我老实交待,别转移话题。”秀莲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我的姑奶奶,我都不晓得犯了什么错,你是怎么晓得的,要不你给我说说看。” “去,谁做你的姑奶奶?”秀莲狠狠瞥了他一眼,目光似刀。 “你又不说,这不是过来胡搅蛮缠嘛。” 刘鄂心里深受着秀莲,只不过现在是门不当户不对,她的父亲又竭力反对这件事,自己也不想让她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你明说吧,我到底哪儿错了?” “你不说是吧?那我来说,好好一个刘家公子,一天到晚逛什么妓院呢?你眼里还有我李秀莲吗?”说着说道,秀莲便梨花带雨的了。 刘鄂听了哈哈大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他一笑,秀莲哭得就更伤心了,“你这个负心郎,你这个狠心汉。” 刘鄂掏出手帕,“不嫌我的手帕脏,我给你擦擦眼泪,一个大小姐,这样多难看。” “滚,拿开你那个脏手帕,去为妓院里你那些姐姐妹妹们擦吧。” “秀莲,你怎么会说我去了妓院了呢?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 “我了解有什么用,以前你好,不代表现在你还好,出去了一趟,变了,你变了。气死我了。” “秀莲,你听着,这一辈子我刘鄂都会做一个堂堂正正之人,不会有这些乌七八糟。” 秀莲听了,擦了擦眼泪,“那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事本不应该跟你说,你答应我,可不能跟任何人去讲,包括你父亲。” 秀莲使劲点了点头。 “那次出去一趟,是为了找几个人,很重要的人,但我不能告诉你是谁让我找的。结果只找了一个可能,因为我也不能断定就是他。现在他又在河下出现了,只是在翠花楼门前看了一个模糊,没有跟上。” 刘鄂找出那张画像,“就是这个人。所以,我们就经常到各个青楼别院那儿闲逛,希望能再次碰到他。就这么回事。” 秀莲内心本就是相信刘鄂的,只不过是听了一些传闻,心里烦,再加上刘鄂越来越疏远好,这气不打一处来,借机来敲打敲打他。 “真的?” “当然是真的,骗谁也不能骗你呀。” 秀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上去一把就抱住他,“谁也不准骗。” 刘鄂不想推开她,这可是自己心里的爱人,可这儿又是铺子,让人看见不好,“秀莲,别闹,让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我是你的未婚妻,有什么大不了?” “你可是山阳县杨府杨大小姐,注意点身份。” 秀莲抬头一撅嘴,“我不要做杨府大小姐,我要做刘府小媳妇。” 刘鄂在他刮鼻子上了一下,“不害臊。” “做了你的媳妇,就不会害臊。”秀莲不依不饶。 唉,你这只凤凰,非要落到我这山沟沟,有什么好?刘鄂摇摇头。 第36章 秦路去县衙施粥棚打探消息,自己也排队要了半碗稀粥,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这掺沙可不少。 再看周围那些人,嘴里小声嘟囔着,却仍然皱着眉头把粥喝了下去。 秦路悄悄问道:“兄弟,这哪里咽得下去啊?” “咽不下去也得咽啦,总比吃土强吧?”那人哭丧着脸答道。 “唉,第一天县官大老爷施粥,我们村的都来了,那个稀粥真香啊,好多天没吃过这么好的饭了。回去之后,大家都夸王知县到底还是个好官,没有忘记老百姓呢。”有人说道。 “可是,第二天就出了妖蛾子,不是掺更多的水,就是掺泥沙,大哥一看就不是我们当地人,刚才你也尝了,这可怎么吃啊?” 秦路回来一说,李玉昌当场就气昏过去了,吓得他们几个和觉持一阵手忙脚乱才把他弄醒了。 “这,这,王,王圣汉,真,真不是,不是东西。”李玉昌仍然激动着。 秦路坐在床边给李玉昌抚摸胸口,怕他激动过度。 “李大人,这王圣汉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朝廷怎么用这样的人。”觉持也很气愤,“那些官场上不堪入目的事我们看不惯也就算了,可是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看不得老百姓这等受罪。” 李玉昌稍微平和了一些,“住持真是慈悲为怀,这大水之后,庵里的粮食捐献殆尽,你们现在就靠这院子里的野菜度日,也够为难你们的了。” 刚说完,李玉昌突然想起一事,“住持,给我们吃粮,你们自己在吃野菜啊,那怎么行?” “那时留了一点粮食,就是怕个别施主在我们庵里生病,不管怎么说,你们是客人,我们自己对付对付就行。” “不行不行,这样我们也吃不下。”李玉昌说道。 他问秦路,“我们还剩多少钱?” 秦路有些为难,“大人,来的时候家里问供凑了三十两,一路到这儿加上在灾区散发的,用掉了二十八两,现在只有二两了。” “你这样,去河下那边,把二两银子全部买了粮食过来,先度难关再说。” 觉持开始劝阻,“李大人,庵里还有点,够你们吃几天的,到时候再想办法。再说了,现在淮安粮价大涨,翻了好几倍,这二两银子也买不到多少粮,还是留下以备不时这需。” 李玉昌摇头,“秦路,你现在就去,下面的事情以后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秦路只好照办,带着顾小五去了。 李玉昌让周六和黄三把桌子挪到床前来,他要把这两天的事情记下来。 黄三看他太虚弱,“老爷,过两天的吧,好点了再写也不晚。” 李玉昌看了看黄三,“这些事堵得心慌,我把它及时记好,也了一头心事,或许身体反而轻松些。” 周六一听,赶紧准备笔墨纸砚。 刚要写,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林勇生和王圣汉已经推门而入。 “李大人,你这生病了我也不知道,要不早就来看望看望了。”林勇生说道。 李玉昌努力想站起来,林勇生赶紧上前制止他,“身体虚弱,这些礼路就免了。” 二人落座,觉持让小尼送来茶水,便都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李玉昌他们三人。 王圣汉探过头来,“看情形,李大人比前两天好了些许,务必不要乱动,休养最重要。” “二位大人都是公务缠身,现在又是非常时期,都很忙,还抽身过来看望李某,感激不尽。” 林勇生喝了一口茶,“李大人此言差矣,公务再忙,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何况我是总查,最应该关心你的人应该是我,我来看望你是理所应当的。听说你偶感风寒,特意给你抓了几付药带了过来,一定要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再做事也不迟,这日子不会被猫衔走了,对不?” 王圣汉也带来了一番心意,“李大人身体太虚,到我们山阳来公干,作为地方长官,再困难也不能让李大人受罪,今天我让人带来了二百斤大米,让庵里给熬点米粥,非常时期,一点小意思,不必推托。” 李玉昌一听,马上反对,“王大人的心意李某领了,这大米一事万万不可,全县饥民不少,把这粮放到施粥棚那里更为合适。” 王圣汉笑了笑,“李大人放心,那边的事你也看到了,安排得妥妥的。这二百斤大米,是本县私人所购,与公家无关,希望李大人早日康复,到时候为民造福,本县这心里也舒坦。” 李玉昌就像吃到个苍蝇一样,心里那个别扭。但现在不能动弹,就不去跟他争论。 带就带来吧,庵里也有十几口人呢,她们也得吃饭。 “那就感谢王大人了。” “客气,小事一桩。” 一看铺垫已经做好,林勇生便耸了耸肩,“李大人,王大人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李玉昌知道,该来的来了,“何事?” 王圣汉身体前倾,朝李玉昌这边靠了靠,“上次在县衙本已提过,只是李大人不胜酒力,最后没有说成。你看啊,这场大水我们全县那是生灵涂炭惨状百里,这上面拨下来的赈银确实严重不足,如果再这样耽误下去,不晓得还要死多少人呀。” 停了停,看了一眼林勇生,王圣汉又说:“眼下之计,便是再向省里要一笔款项过来,就好加大赈灾力度。可是圣上已经拨过赈灾银两,地方上肯定不好随便追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户籍人口多报一些,便有了追加申报救济款的理由。李大人,这事得需要您来支持一下。” 李玉昌心里骂道,千刀万剐的贪官,恨不得把国库里的金银全部搬走。“王大人,这事可是犯罪,如何会有这种想法呢?慎重啊!” 王圣汉长叹一声,“王某岂能不知晓此事的严重性,但眼前救急无计可施,才想出这么个下下策,为了黎民百姓,就是王某掉了脑袋,也在所不惜。” 林勇生马上附和,“李大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别人哪知?” 此言一出,李玉昌便知,这林勇生早已下水了。 第37章 秀莲了解了真相,自然也就对刘鄂尽释前嫌。今天竟然抱了刘鄂,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秀莲感觉这下才觉得心扑通扑通的,脸上滚烫,羞答答地转过脸去。 经此一事,刘鄂倒是心软了,以后不能再让秀莲失望。“秀莲,快点回家吧,免得你父亲发火。” “我不怕,我要明确告诉父亲,此生非你不嫁。”秀莲也不顾那么多了,认真地说道。 回到家里,秀莲便去打他父亲杨怀骧。 “父亲,我要嫁给刘鄂。” 杨怀骧一听大怒,“秀莲,你这是发什么疯,中邪了?” “父亲,当初把我许给刘鄂是你做的主吧?你可以不讲诚信,但我还要这个名节呢。” “你这个丫头片子,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父亲,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反正我要嫁给刘鄂,这辈子生我是他的人,死我是刘家的鬼。” 杨怀骧清楚,为这事女儿和自己闹了好几年了,为了刘鄂,谈了哪家的公子他都不允,老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 他叹了一口气,“秀莲啊,我也是为你好,你看你娘死得早,我就你这么个女儿,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吃香的喝辣风风光光的,你说这刘鄂到底哪儿好?活脱脱一个穷光蛋。”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怎么晓得他就不能发达呢?” “发达?不晓得阿克大帅怎么回事,给他弄了个礼字坝外委,虽然不是什么官,但多多少少还跟官沾点儿边吧?好了,出去一趟,回来做什么生意,你看他那个叫什么生意,不就雇几个人,从中赚点力资吗?一辈子发不了财。” “父亲,你是看着刘鄂从小到大的,人品自是没话吧?” “这个倒是没得说,这小子品行不错。不过,这品行能吃能穿呀?” “我就是认上他这人的品行了,女儿跟着她过日子不用提心吊胆。” 这句话杨怀骧是认可的,如果单从这方面来说,刘鄂确实是个好女婿人选。“人生大事,要从多个方面考虑,可不能这样莽撞。” 秀莲觉察到了,父亲说话的口气缓和了不少,心里一阵高兴。“父亲,我只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贫穷富贵。您老放心,我们不会丢您的老脸的。” 杨怀骧呵呵一笑,“我什么时候同意啦?都我们我们的了,害不害臊?” 一看这情形,秀莲知道父亲松口了,“我就说嘛,最疼爱我的父亲,怎么会不依女儿?” “方便的时候,你让他来家里一趟。” 得到这个指示,秀莲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当天下午便去河下花巷找了刘鄂。 有了上次那情形,见到李秀莲,骆云和便笑着喊道:“大少奶奶好。” 秀莲脸一红,朝他一甩手帕,“找打。” 刘鄂听了秀莲带来的消息,心里也很高兴,只要杨怀骧同意,自己巴不得和秀莲在一起。 “你父亲到底要和我谈什么?” “这我哪晓得。” “会不会是把我叫去训一顿?” “训去,他一个老头子,怕什么?” “你不怕,我怕。”刘鄂笑笑。 刘鄂咬咬牙,“去就去,丑媳妇也要见公婆面,躲也躲不过。” 秀莲呵呵一笑,“这才是个男子汉,我喜欢。” “明天上街准备点礼物,然后就过去。” 第二天上午,刘鄂收拾了一番,提着礼盒到兴闻街登门杨府,秀莲早在门口等待,把他迎进去。 进入正堂客厅,杨怀骧在那等着。 “伯父好。”刘鄂算是见过这老头。 其实小时候杨怀骧经常到自己家里玩,主要是喜欢和父亲下棋,二人兴趣相投,很是谈得来。 那个时候,杨怀骧经常逗他玩,和蔼可亲,刘鄂倒是觉得这老头挺不错一个人。 只是父亲一去世,这老头便不认账,悔了娃娃亲,刘鄂觉得他这人品不行,有些烦他。 今天见了面,自己觉得挺尴尬的,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说实话,要不是为秀莲,打死都不来。 杨怀骧打量了一下刘鄂,“出去一趟,好像瘦了点,快坐。” “伯父,侄儿一直没有混出个名堂,科举那边考了几次,也没中,为了生活,只好去坝上做漕勇,如今又出来做小生意,真是让您老失望了。” “不可妄自菲薄,男人要闯出一些事业,也不是为官这一条路,做生意,也是从小到大,人家沈万三不也是富可敌国?” 这话能从杨怀骧嘴里说出来,刘鄂大为惊奇。一向不看好自己的老头,为了自己的女儿,今天可算是拉下了身段。 “伯父所言极是,在做生意这块,侄儿也是一片空白,先找个事情试试水,以后自当努力,一定混出个人样来。” “其实我清楚,只要你刘鄂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好的,这个我对你有信心。” 刘鄂心里竟然暖暖的,这老头可爱起来也让人亲近得很。“感谢伯父教诲。” “唉,只是你父母走得早,要不然我们两家岂不美哉?” 杨怀骧这句话有多层含义,刘鄂是心知肚明。但今天听来,不那么刺耳了。 “刘鄂,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对秀莲是真心的吗?” 刘鄂迎着杨怀骧的目光,坚定地说:“伯父,侄儿和秀莲青梅竹马,那情义比山高比海深,这么说吧,秀莲就是我的命。” 杨怀骧轻轻吁了一口气,“秀莲她妈也走得早,这孩子是我的心头肉,把她交给你,知根知底,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几天?以后就靠你了。” 听了这话,刘鄂倒是感慨万千,可怜天下父母心。 “有些形式还是要走的,你去请个媒人过来提亲,挑个好日子,就把事儿办了吧。” 刘鄂连忙点头,“听您老人家的。”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喧哗,有人来通报,“老爷,漕运总督衙门来提刘鄂。” 杨怀骧一愣,刚把女儿许给这小子,漕运总督又来拿他,而且追到我杨府来拿,这小子到底什么人,又犯了什么事啊? 第38章 王圣汉提出虚报户籍人本,无论他的理由多么充分,说得如何冠冕堂皇,显然是要冒领赈灾钱款。 而林勇生竟然和他一起来说合,二人同流合污已是一目了然。 朝廷对于受灾地区的处理是有一套程序的: 一是报灾,一般由灾民自报,然后当地官员上报。 二是勘灾,由地方官员到实地进行勘查调查,然后核实灾情,并确定灾情分类等级。清朝规定,五分以下不成灾,六分以上为灾,最高为十分。这个分值主要是根据灾情实际情况进行核准。 三是核户,也就核实灾民的户口,16岁以上的灾民是大口。不满16岁或者能走者为小口,再就是小孩不编入册子。这个工作也是由地方官员核验上报。朝廷审户完后,还发一种赈票,票上填有灾分、极次、户名、大小口数、应领粮数等,共有两联,一联发给灾民,到时让他们拿着票领救助,一联给官府留着备查。 四是放赈,也就是发放救济,灾民们按发放的赈票数目领取粮食及银两。因为这一步很重要,所以放赈时,州县的管救灾的官员必须到场发放,防止出现舞弊。这期间还有督赈官进行监督。官府要将发放的粮食、银两的数量及领取人员情况都要登记造册,以备上级来检查。 李玉昌清楚,朝廷深知,无论这个赈灾制度如何完美,也会有些贪腐官员想方设法从中克扣中饱私囊,乾隆年间甘肃官员以赈灾济民的名义,上下徇私舞弊侵吞赈粮的大案,牵涉总督、布政使及以下道、州、府、县官员113人,追缴赃银281余万两,波及直隶、盛京、江苏、浙江、云南等几个省,震动全国。 这个大案才过去不久,看来眼下淮安这边赈灾蠹虫也不简单。 上面派自己来山阳查赈,无非就是三样,灾情程度、户籍人丁和发放情况。 这三样查验,哪个环节都不可掉以轻心。 李玉昌瞧了他们二人一眼,“二位大人,乾隆爷在位期间甘肃王廷赞一案,想必都很清楚吧?赈灾一事皇上非常重视,亲自过问,说明他对下面我们这些人不放心啦,因此,玉昌来淮之后,一方面兢兢业业查赈,另一方面也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啊。” “李大人,本县这可全是为了受灾百姓,如果因此增拨救灾粮款,惠及全县十几万人,不是善事一桩吗?”王圣汉听出了李玉昌的意思,但他仍然不死心。 林勇生心里清楚,上次把李玉昌带到县衙饮酒为名就是为了谈这个事情,可李玉昌关键时刻却酩酊大醉,难道不是故意回避?今天李玉昌这番话,便是明确拒绝了。 “李大人,做大事者必重细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历来就有将在外不受君命,我们下来公差,也不可太死板,有利黎民百姓的事也要见机行事。”林勇生还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 李玉昌这就不高兴了,“林大人,玉昌只是个即补知县,说起来好听,其实还是候补知县,人微言轻,有些事情做不得主。既然林大人在,我是说不上话的,林大人可以自行做主,玉昌只做旁观状。” 要不是身体太虚,李玉昌早就跳起来了,什么东西?你林勇生可是朝廷派来查赈一把手,如今却做起龌龊不堪之事。你要做便做,非要拉我下水,其心可诛,其头可砍! 暗下决心,尘埃落定,必定好好地参他一本。 看这李玉昌油盐不进,是个老顽固,王圣汉林勇生二人恼羞成怒,却不好发作,便咬牙切齿忍气吞声地告辞了。 看他们一走,觉持马上进来,“李大人,我在外边听到了一点,你可千万不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啊,这两人屁股一撅,我就晓得他们要放什么屁,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住持,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李大人,你一到淮安便来穷乡僻壤投我这个小庵,不与他们为伍,我便晓得你是个正义之人,有你来了,淮安灾情及黎民百姓之苦便会真正传到皇上那里,一些为非作歹之人便会被绳之以法,穷苦百姓之冤也会洗雪冤屈。” “那你还担心什么?” 觉持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刚才看他俩巧舌如簧威逼利诱,觉持怕你被他们蒙蔽。” “不会的,我李玉昌一辈子都会堂堂正正。” “我相信,你就安心养病,身体好了才能为百姓伸张正义。” “你说的对,他们趁我行动不变,定会做出一些坏事,我要好好休息,尽快恢复身体。” 觉持微微一笑,“这就对了,不过,他们今天来这一趟,倒是带来了不少大米,这倒可以增加营养,对你有好处。”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收了他们的大米,将来说不清楚的。住持,千万不可动用,待会让秦路他们送回去。” 觉持认为有道理,“李大人说得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不能中了他们的奸计。” 李玉昌再也坐不住了,让顾小五他们把桌子搬到桌前,开始记录这几天卧床期间所见所闻。现在看来,这次洪水天灾不假,可人祸更大,一些地方官员坏事做尽,罄竹难书。 想到李宗昉带来的消息,李玉昌明白,有些人早已容不得自己在淮安了。 都把诬告状呈都察院了,可以想像他们对自己恨到了什么程度,咬牙切齿啊! 今天这个结果,必定令他们再度不快,在山阳自己今后可能寸步难行了。 身体还如此不堪,真是祸不单行。 怎么办? 可不管如何,查赈一事都要善始善终,必须把实情呈送出去,否则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住山阳黎民百姓。 秦路回来,看到不少大米,很是惊奇,“李大人,这么多米,早说就不用我去买了。” 李玉昌苦笑,“秦路,我又不会神机妙算,哪晓得会有人送米?不过,君子不取不义之财,这大米我们可没福享受,你和黄三辛苦一趟,把这米送县衙还给王知县。” 第39章 这次来捕刘鄂的,竟然是漕运总督部院刑科主委蒋齐高本人亲自带队。 看杨怀骧出来,蒋齐高上前施礼,“杨大人,对不住,上面急拿刘鄂,我们一路找来,在您府上,还望杨大人不要见怪。” 杨怀骧心里哪能不怪,可他毕竟做过一品大员,晓得如何行事,“蒋大人是公事,哪个也不可阻拦。只是想问一下,这刘鄂又犯了什么事?” “杨大人,这次铁大帅是以淮安巡抚的身份办案,只是吩咐拿人,具体情况我还不晓得,还真无可奉告。” 还跟我打哈哈,你这个小瘪三。杨怀骧内心感叹,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只好强壮笑脸,“要是能卖老夫一个面子,就请不要过分为难我这个侄子。” 蒋齐高心里暗笑,都听说是你的女婿,谈什么侄子?“好说好说。” 看着刘鄂被带走,秀莲哇啦一声大哭不已,搞得杨怀骧也是悲上心头,“秀莲,你不是说过刘鄂是九头鸟吗?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父亲,你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呀。” “怎么救?现在还搞不清到底为什么,好在是铁保管,等一下我去问问。” 刘鄂也不清楚怎么会被抓的,想了一路,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不过,看蒋齐高那神态,似乎在说,你小子又落到我手里了。 刘鄂心想,你蒋齐高再咋样,也不能动我一根毫毛,哼。 到了刑科,被衙役往牢间一推,蒋齐高呵呵一笑,“刘鄂,我去给你请阿克大帅,让他为你做主。” 刘鄂白了他一眼,心想,我只是想待会儿,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不然,老子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还要你在这讽刺我? 蒋齐高走了,隔壁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看没人搭理,那人扒在门口木栅栏上靠近这边又喊,“兄弟,京口一别有些时日了,记不得我了?” 这么一说,刘鄂知道是在和他说话,刚才没注意,这不明明是周六的声音吗? “周六,怎么关这儿了?不是在丹徒吗?” “送到淮安来审了,没想到你又来了。” 刘鄂心里已经有个八成数了,还是为了淮扬道朱似喜那事。 这没什么可怕的,自己只是无意和他们走到了一起,可确确实实是个局外人。 “周六,你告诉我,那个驿正是不是你打死的?” 周六看看周围没有狱差,声音放低了说,“兄弟,打倒是我打的,不过,我可没有想把他打死。” “不想把人家打死,你下那么重手干吗?” “那是我家朱大人叫的,重重地打,我不敢违抗呀,失手了。” “你这是恶奴。” “吃人家饭,听人家管,何况那是个道台大人呢?何罪之有?” “家人听主子的,没有错,但你这下手真狠,做人不地道。” “不地道也不是一回了,麻木了。” 刘鄂一听,这家伙还有案底啊,难怪这么无所顾忌,“做人要厚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下好了吧,被抓了,要抵命喽。” 那个驿正非常和善,竟然被这恶奴打死了,仅仅是因为自己驿正借给我一匹马,少了他们的数字,有那么重要吗?竟然把人家打死了。“你这种人我不想搭理。” “有缘千里来相会,牢友亦是友,别那么认真嘛。” “滚。” 刚才周六的话引起了刘鄂的注意,这么隐秘的事,怎么会轻易往外讲?他不怕死,还是有什么过人的本领? 在丹徒时,刘鄂隐约感到这个周六有些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一样,搞不清楚。 第二天就提审他们了,先是周六被叫了出去,路过刘鄂这边门口的时候,他还笑了笑。 可两个时辰之后,他是被拖了回来的,已是一个血人,嘴里不停地哼哼着,偶尔还嘟囔着什么。 看来这家伙要替朱似喜扛着,有点骨气。 可就是这几句模糊不清的嘟囔,却引起了刘鄂的警觉,这口音有点不对,和他平常说话有很大区别。 怎么会这样呢? 对于这个周六,刘鄂越来越有兴趣。 刚想到这儿,送周六回来的那两个狱卒过来开自己这边的门,“刘鄂,过堂。” 刑科大堂一点儿也不陌生,这已是第二回了。 “威武——” “跪下——” 刘鄂心想,再也不会跪你这个蒋齐高,“蒋大人,我又没有犯罪,抓我就不对了,更不应该下跪,对吧?” 蒋齐高呵呵一笑,“刘鄂,这次进了我的大堂,可容不得你花言巧语,我劝你痛快点招了,免得皮肉受苦。” 刘鄂看了看他,“蒋大人,丹徒县衙已经断我无罪,你现在却非要抓我,是不是因为上次礼字坝一案你怀恨在心,要公报私仇啊?” “丹徒就没有可能断错吗?你从来没有出远门的一个人,竟然与朱似喜结队而行,还骑着高头大马,你不会告诉我是碰巧了吧?” “哎,蒋大人,还真是碰巧了。” 蒋齐高猛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刘鄂,这儿是刑科大堂,岂容你在这儿胡搅蛮缠?你到底是招还是不招?” 刘鄂哈哈大笑,“蒋齐高,办案子总得有证据,你这样子威胁我,是不是空口无凭,只想弄个屈打成招啊?” 也不称他为蒋大人了,直呼蒋齐高,两边衙役哪里见过这样的犯人,马上齐喊:“威武——” 蒋齐高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挑衅?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再次一拍惊堂木,“大胆狂徒,你这是找死,给我打,狠狠地打。” 两边衙役便冲了过来。 “慢。”刘鄂手一挥,“我要见铁大帅。” 蒋齐高一愣,他要见铁保,铁大帅跟他没什么关系啊,要是有关系,也不会下令抓他呀? 蒋齐高冷笑一声,“刘鄂,正是铁大帅下令抓你,别在这儿装神弄鬼,识相就快点招了。” “蒋齐高,我既然敢当堂喊你的名字,便有你不知情的东西,更有让铁大帅放了我的条件。你不信也可以,只要把铁大帅请过来,或者带我去见他,一试便知,如若不行,再打也不迟,你说对不?” 第40章 李玉昌身体一天两天没有好转,基本是卧床休养。 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如火焚烧焦急万分。 自从到了淮安,表面上看查赈一事还很顺利,但处处有人跟着,明显是县衙的人,也有不少老百姓看到他们便不肯与自己讲话,甚至掉头就走。 更有诬告已经到了都察院,如果不是德瑛大人压着,自己早就被传到都察院候审了。 觉持看他这样,也非常着急。庵里养了几只母鸡,每天给李玉昌煮两个鸡蛋,给他滋养身体,希望他早日好起来。 秦路和黄三去县衙还米,两三个时辰还没有回来。 李玉昌害怕他们受到王圣汉的刁难,可又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干着急。 一直到天黑他们才回来,说是王知县不肯收,在那儿交涉了好久,才把米收下。 只要收下了,李玉昌也就不再说什么。 一转眼到了到中秋节,李玉昌想起山东老家,虽然家境不富裕,但每年这个时候也会热热闹闹过个节,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其乐融融。 真是每逢佳节倍思乡,这种感觉只有流浪在外的人才能深有体会。 带来的银子早已用完,真的没法子让大家过个像样的中秋节。 从老家带来的三个长随还好,他们晓得李玉昌的俸禄还没有到,就是到春节也会给他们佣钱。 那个黄三就不行了,经常在秦路面前嘀咕,说工钱工钱拿不到,还在这破庵里喝稀粥,早知道绝对不跟着这个所谓的李大人。 秦路便说,你要走便走,也没人留你。 王圣汉最近也没来打扰,李玉昌总算清静了一些。 今天中秋节,李玉昌无意感觉到身体好了不少,身上也有了点力气,便让秦路扶他起来,出去晒晒太阳。 “今天的太阳真好!”李玉昌感叹不已,“已经好多天不见阳光了。” “大人,你这身体硬棒多了,用不了几天,便会康复了,到时候好好晒晒太阳。” “身体好了,要赶快把查赈事情办好,早日呈报上去,也算交了差,我们都回家看看家人。” “好啊,我也想家了。” “我们去后山遥望一下家乡吧?”李玉昌说道。 这山阳县根本没有山,原来板闸那儿有个小山丘,叫钵池山,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这善缘庵后面有个大土堆,平时庵里戏称后山。 出了后门,秦路小心翼翼地扶着李玉昌登上了后山。 李玉昌面向北方,驻立好久,一言不发。 他是真想家了。 “唉,二三十年拼命读书,也不晓得到底是为了什么。”李玉昌好久才说了这么句话,而且还是对自己灵魂一问。 从土堆上慢慢下来,一路上李玉昌给秦路讲了《儒林外史》里面一个范进中举的故事,一个五十几岁的人了,成天什么事也不做,就是读书,就是要考取功名,最后倒是考上了,中了举人,那真是光宗耀祖门庭生辉,万万没想到乐极生悲,疯了。 “秦路,你看我是不是也要疯了?” 秦路吓了一大跳,“大人,不能瞎说。” 顾小五忽然跑过来,“大人,王县令来了。” 李玉昌听了头皮发麻,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又来干吗? 可是自己查赈的差事跟他有密切的关系,不接触是不可能的。再说了,我一个堂堂的查赈官员,怎么说也是朝廷派来的,讨厌归讨厌,也不至于躲着他吧? 秦路扶着,慢慢向前走去。 没想到王圣汉听说他在后门,已经走了过来,“哎呀,李大人康复得不错,可喜可贺,本县这心里亮堂多了。” 李玉昌心想,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慈悲。“王大人,承蒙挂念,玉昌感谢不尽。” “李大人到了我们山阳,本县没有照顾好,罪过罪过。今天是中秋节,特意过来看望,顺便带了点东西过来,平时也就罢了,这一年一度的团圆大节,可不能太寒碜了李大人。” 李玉昌知他意图,贵重之物是概不能收的,“王大人这心意玉昌领了,东西倒是不能收啊。” 王圣汉笑了笑,“知道李大人是个清官,再不敢乱带东西来,只是带了点月饼和水果,李大人和下人一起过个节日,很简单的,不成敬意。” 如此一说,李玉昌不好再推辞,“那恭敬不如从命,玉昌就收下了,谢谢啊。” 进了屋坐下,黄三给倒了茶,便退了出去。 “李大人,看这情形,没几天就可以痊愈了,到时候可以好好庆贺一下。” “庆贺就不必了,我得赶紧把事情办了,上面还等着呢。” “不急不急,上面不是给了三个月时间嘛,慢慢来,可不能一下子又累倒了,不值当,不值当。” “王大人,最近这赈灾事情怎么样啊?施粥没有停吧?” 王圣汉身体前倾,“李大人放心,山阳是本县的山阳,本县是山阳的父母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眼下是大灾过后,造福就谈不上了,先和百姓们一起度过难关就行了。” 停顿了一下,又说:“整个受灾情况早前就摸清了,该发钱的发钱,该发粮的发粮,稳定是大局,得让朝廷放心,让皇上满意。” 李玉昌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又问:“施粥没停吧?” “没停没停,尽管钱粮都发了下去,可是受灾太重,还是有些欠缺,仍然还有少数人会挨饿,这个粥棚是万万不能停的。” “那就好,那就好,千万不能再发生饿死人的事情了,传到上面,不好交待啊。” “李大人说得是,这灾情一开始准备不足,死一两个人还说得过去,如今朝廷赈灾之中,如若再死人,那便是本倒一个人的责任了。” 李玉昌不想再说话,便点了点头。 王圣汉看了看李玉昌,一副为难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却是欲言又止。 李玉昌看出来了,“王大人,有话就请讲。” 王圣汉轻轻咳嗽了一下,“李大人,京师有消息过来,到处在传对于你李大人不利的消息啊。” 第41章 刑科大堂蒋齐高要棒打刘鄂,刘鄂直呼要见铁保。 上次赵外委一案,被这刘鄂弄得下不来台,还被铁保罚没了半年俸禄,这次可是铁保下令抓捕相关嫌犯,不趁这个机会打你个半死,以后不一定你还出什么妖蛾子,过了这村,可能就没有这个店了。 “给我打,狠狠地打!”蒋齐高断喝一声。 四个衙役杀威棒高高举起,刘鄂心想,坏了,这下可要皮开肉绽了。 “慢!”一个声音洪亮地传了过来。 众人一愣,铁大帅怎么来了? 蒋齐高第一反应便是,糟了,打不成了。 “铁大帅。”蒋刘高赶紧过来迎接。 “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问他。” 一群衙役马上退了出去,只有蒋齐高在旁边站着。 “你也出去。”铁保指了指蒋齐高。 蒋齐高真是一头雾水,可心里恨不得一刀把刘鄂劈了,但现在也不得不悻悻离开。临走的时候,也不忘偷偷瞪了刘鄂一眼。 “刘鄂,你到底是什么人呀?怎么关键时候总有人给你解围?” 刘鄂自己还在莫名其妙呢,本想未见一下铁保,出示一下那个神奇的腰牌,看看管不管用,能不能免去一劫,没曾想,铁保自己赶过来了。 “铁大帅,现在我也不晓得自己是什么人了。” 铁保一愣,这个愣头小子,怎么这样跟自己说话?“刘鄂,你可知晓我是谁?” 刘鄂知他误会了,赶紧说:“铁大帅,小民冒昧了,不过,我说的却是实话。” 铁保看他认真,也不再追究,“那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这哪能说?可这铁保在追问呢。这可把刘鄂难死了。 想了一下,“铁大帅,小民确实有难言之隐,万不能讲的。” 铁保有点生气,“你一个平民百姓,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莫非你身上有国家大事?” 刘鄂心想,是不是国家大事我不清楚,但就是不能说,也不允许我说。 “铁大帅,要不你还是让蒋大人打我一顿吧,反正这事不能说。” 铁保既好气又好笑,“能讨打却不能说,算了,不为难你了。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跟我老老实实地交待清楚。” “铁大帅,只要我能说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跟朱似喜什么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有,之前都不认识他,后来在丹徒被抓,才弄清楚,就是因为从高邮出发去京口碰到一起了,就这么简单。” “一点瓜葛也没有?” “一点瓜葛也没有。” 铁保心想,不管你和他有没有关系,自己也得放你,一个堂堂从二品大员,却两次从自己漕督大院刑科保一个平民犯出去,传出去就是天大一个笑话。 “要不你给我写个保证,我放你出去。” 刘鄂不假思索地说:“铁大帅,我只要您让蒋大人不打我就行,我暂时还不想出去。” “你不想出去?”铁保惊诧不已,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到时候想出去了,再让他们找铁大帅。” 看他很认真的样子,一脸疑惑的铁保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蒋齐高一班人进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疑惑”二字,这小子,什么来头?真是让我们开了眼。 蒋齐高坐到案旁,不情愿地吩咐衙役,“把这位爷带回去,好生伺候着。” 回到牢房,走过周六门前,看到他爬在地上,痛苦状。 不过,当他看到刘鄂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奇的神色。 刘鄂心里暗笑,这家伙一定非常奇怪,这骆云信咋没有挨打? 送他回来的两个衙役算是看明白了,这刘鄂绝对不是一般人,他们肯定得罪不起,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个高个子说:“刘兄弟,想吃什么,兄弟给你去搞。” 刘鄂心想,得想办法套套周六的话。“这样吧,给我搞点酒菜,另外带点金疮药来,出去给你们钱。” “好呐,甭提钱。” 等两个衙役走了,周六爬到门口,有气无力地问,“兄弟,你不是骆云信吗?怎么又姓刘了?” 刚才衙役跟自己喊刘兄弟,他就晓得这家伙会问,“我乡下的,叫骆云信,后来进城来做了上门女婿,改姓刘了。” 周六听了呵呵一笑,“上门女婿,好玩好玩。” 午饭时候,周六他们都是稀粥,只有刘鄂这边送来了一只烧鸡、一盘花生米和一壶酒。 这一路过来香味扑鼻,馋得一帮犯人都扒在门口流口水。 “刘兄弟,慢用。” 刘鄂扯下一只鸡腿,留下半盘子花生米,剩下的连酒都递过去,“周兄弟,来,给你。” “给我?”周六哪里相信,“别逗了。” “你不是说过嘛,狱友也是友,我们从丹徒坐牢坐到淮安,还真是缘分。不管怎么说,到了这儿,你就是客,怎么也得请你吃点好的不是?再说了,你这身子得补补。” 周六好感动,“兄弟,感谢了。” “别说了,快吃吧,待会儿全冷了。” 周六都不少天没有享受酒肉了,马上狼吞虎咽起来,不时来口小酒,“爽,真他妈爽,就是明天被砍了头,也值了。” “又没判你死罪呢,说什么砍头啊?不吉利。”刘鄂边说边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 “对对对,我只是个下人,上面还有朱大人顶着呢,兄弟说得对。” “瞧,连我这个小老百姓,只是因为老丈人是个财主,在这牢里也不受罪,何况你家大人是个道台,他后面还没有个撑腰的?说不定过两天你就被放出去了。” “对对对,要是我先出去了,一定请朱大人想办法把兄弟也救出去。” “那兄弟我就感激不尽喽。”刘鄂笑了笑。 不一会儿,一壶酒全下了肚,这周六说话都有点迟钝模糊了。 “兄,兄弟,你,你是,是我,这,这辈子,最,最好的朋友,要,要是,你,你不嫌弃,我,我就,认,认你,做做个,弟弟。” 刘鄂侧耳细听,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周兄弟,我都不晓得你是哪里人呢,怎么做兄弟?” “我,我是,扬州人。” “这扬州地方可大了,你这么说,认我这兄弟可是没诚意啊。” “谁没,没诚意啊?那你,你是,哪里人啊?”周六头一歪,鼾声如雷。 刘鄂心里一喜,最后那句话,有那么一点点南通口音。 第42章 中秋节王圣汉善缘庵看望李玉昌,不仅带来了过节礼品,还给李玉昌带来了一个大消息,京城里到处在传李玉昌利用查赈假公济私。 李玉昌听了,知道某些人急了,这恶人先告状暗箭伤人的把戏,有时候也很管用。 山阳在京城千里之外,天高皇帝远,朝廷听到一些消息,一时半会儿很难分辨真假,还真能让你身败名裂。就是不把你搞死,也会让你谣言缠身,想办的事也办不了,最后不了了之。 上次诬告一事,李玉昌倒是非常震惊。 可今天,他听了反而波澜不惊。 都到了诬告的程度,怎么会不产生谣言呢? 只不过是他们看官道行不通,再走民间路线,把对自己不利的氛围搞起来,目的只有一个,把自己拿下,让自己滚蛋。 他们越是容不下我,越是表明他们在这场赈灾过程中问题巨大,自己的存在使他们寝食难安恐惧不已。 中秋之后,身体一天比一天硬朗,李玉昌每天坚持出去锻炼,尤其是到“后山”爬一爬。 他准备过两天到这附近再去查验一下户籍人丁。 东乡蔡同过来找他。 “李大人,听说你病了,就是空手来看望,家里实在是没有东西拿得出手了,蔡同汗颜。” 李玉昌从土堆上慢慢下来,“你能来看望我,我很高兴啊,正好我想再跟你聊聊。” 蔡同从怀里掏出一束白绸,“李大人,这是东乡万民血泪控诉书,恭请大人呈报皇上,为我们山阳百姓做主!” 李玉昌取过一看,上面人名密密麻麻,都是血手印,心情沉重。 “现在东乡什么情形?” “李大人,至今为止,东乡饿死者十之一二,外逃者十之四五,剩下大多老弱病残,腹中无食,等死无疑。” “县里还没有救助?”李玉昌带着一丝希望地问,他心里想,就是王圣汉再坏,这个时候多少也得做个样子。 “一文钱的影子都没看到,相反,昨天还派人过去找里长、保长、乡长他们统计人口,据说要求他们多报两成,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说这样可以向上面多要点救灾钱粮,到时候给大家多分些。”蔡同有些愤愤不平。 李玉昌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王圣汉在自己这里吃了闭门羹,就绕开自己,直接从下面动手,想把这户籍人丁虚报之事做成实锤,可恶! 现在的李玉昌,最怕朝廷那边因为上次都察院发到的那封诬告信和现在京师满城风雨的谣言让自己身陷囹圄,到时候不仅查赈进行不下去,自己也会有很大的麻烦。 不过,现在李宗昉任了户部尚书,肯定会替自己再挡一会儿,至于能挡到什么时候,那就说不定了。 必须尽快把查赈一事弄清楚,到时候做个了断。 虽然身体好了很多,但仍然不够硬朗。可这么待着,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一大早起来,喝了一碗玉米面粥,吃了觉持送过来的两个水煮鸡蛋,李玉昌便带着秦路和顾小五出发。 先是到了三个施粥棚看了看。 三个施粥棚都正常,也有很多乡民在那儿排除领粥。 让顾小五去领了碗稀粥,不用吃了,一眼就发现里面掺杂着一些泥沙,不能下咽的那种。 可那些乡民一个个倒是喝得呼啦呼啦的。 李玉昌何尝不清楚,他们饿啊。之前都有吃土死亡的,现在这掺了泥沙的稀粥,总比黄土强吧? 李心里想,就这也得给王圣汉记上重重的一笔。 看完了几处施粥棚的情况,李玉昌去找林勇生。 “林大人,下面的情况,玉昌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现在我想调阅一下县衙救灾钱粮发放台帐。” 林勇生听了一愣,但很快就笑了笑,“这本是李大人分内之事,直接去县衙调取便是了。” 李玉昌知他推托,“李大人,虽然我是上面派到山阳县来查赈的,但玉昌还没有取得实缺,至今还算不上什么官员,直接去要帐本,王知县不一定买账啊,到时候吃个闭门羹,这脸上挂不住是小事,查赈大事就被耽误了。” 林勇生知李玉昌定会不依不饶,便给他开了个条文,让山阳县协助调查。 拿着条文,来见王圣汉。 没想到王圣汉倒是非常配合,他笑着说:“这一两个月来,上面来款,下面分发,第一文钱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要求冯海他们必须把赈济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千万不可有一丝一毫差错,不要最后把好事变成了坏事。” “王大人为官多年,办事认真,这种事是不会糊涂的。” “那哪敢糊涂呀,这么大的水灾,圣上亲谕指导,六部会办,从上到下,一直到我山阳县,哪个敢怠慢,又有哪个敢随便呀?” 看了看李玉昌,“李大人,这些都是官场层面的,更重要的是,我乃山阳父母官,闹了这么大的水灾,全县老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不心疼还有谁心疼他们呀?” 李玉昌心里暗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真是恬不知耻心如蛇蝎,我今天倒是要好好地看看你的账目,就是让死也死是明白。 “王大人果然是心怀黎民百姓,将来玉昌一旦为官,一定以王大人为楷模。” “我不行,虽然尽心尽力,但全县救灾工作还不到位,挂一漏万难免。说实话,我一直盼望李大人早点来盘点一下本县救灾事项,如果李大人这边过了关,就是得到了上面的认可,我就心安了。要不是李大人最近身体欠安,我都亲自过去敬请李大人来查验账目了,这下李大人带病工作,我还要谢过呢。” 李玉昌现在对他讨厌至极,但又不得不面对他,只好公事公办,首先要拿到他们的账目,才能和自己的调查形成对比,王圣汉的庐山真面才会一览无遗。 冯海带着两个管账先生,每人都抱了一账本捆过来。 王圣汉一指摆满两大桌的账本,笑着说,“李大人请仔细查看,如果有什么要帮助的,冯海随便听候调遣。” 第43章 狱卒又来送饭,刘鄂的,当然是单独送的。 “刘兄弟,有人请我们给你单独开小灶,就连昨天我们孝敬你的也给了钱了。”说着,又递进来四个菜一个汤一壶酒。 这四个菜可不得了,那都是淮安招牌菜:钦工肉圆、天妃宫蒲菜烧茶馓、文楼蟹黄汤包和平桥豆腐,都是当年乾隆爷下江南路过淮安的最爱。 往这儿一摆,四处飘香,惹得一群犯人垂涎欲滴,一个个都扒着木栅栏伸头看过来,周六也探头过来,“刘兄弟,你家老丈人真够意思,你都坐牢了,他老人家打通关系照顾你,不仅没有挨打,还好吃好喝的,唉,这人比人气死人,我周六如今连老婆都没讨上呢。” 提起老丈人,刘鄂心想,看来杨怀骧在女儿的死缠烂打之下已经无奈接受了自己,这饭菜应该是秀莲让他托人送进来的。 这老头,其实也不错。 “周六,这么多我也吃不完,来,分点给你。” 那周六口水都淌到下巴了,“刘兄弟,昨天吃了你的烧鸡就很不好意思了,今天就算了。” “你不是说了我们是兄弟嘛,还客气干吗?” 刘鄂把四个菜分了分,给周六递过去一份,“其实我早就算出不会有事,你看,我一点没怕过吧?” 周六一听,伸头向这边看了看刘鄂,“你会算命?” “岂止会算命,上识天文一,下断地理。” 周六一听,探过头来,“兄弟,你给我算一卦。” “你这印堂发黑,必有牢狱之灾。” 周围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周六也笑起来,“这谁不会算呀?这里哪个不是有牢狱之灾?你开玩笑逗我们呢。” 刘鄂看了看他,“我说的不是这一次。” 周六听了笑得更响了,“你说的是丹徒那一次?那也不用算,你也跟我同牢房。” “别笑,我们这群人,有人马上就会出狱,有会过段时间也会出去,甚至你也会出去,不同的是,他们出去就没事了,可你还会被抓进来。” 周六一听可以出去,脸上开始兴奋起来,“管它呢,只要能出去,周爷要好好地享受享受,淮安这馆子吃个遍,翠花楼、满春院、潇湘馆、新凤院、三福班去尝个遍,做个花国太岁,死也就值了。” “还真被你说着了,如果你出去这么一搞,死得很快,死得很惨。” 周六一听,刚说过能出去,现在又提到自己死得快死得惨,马上冷下脸来,“刘兄弟,这可开不得玩笑,人命关天,不能说死就死呀,你给好好算算。” 刘鄂看了看他的脸,认真地说:“你这脸上左颧骨比右颧骨高不少,财帛非定数,命运多不济,据我所推,命不过四十,先逃后亡。” 这周六脸色一凛,这家伙算的真他妈准。自己三十好几的人了,幼时家道尚可,十岁时大火围门,从此家里一落千丈,时需乞讨度日。逼不得已自己外出谋生,始终没有个出头之日。前两月谋得一些银两,可那也是断头财路。之后便是逃亡之路,没曾想受朱似喜牵连,锒铛入狱,还不知最后如何。 算得这么准,容不得一丝一毫有怀疑,“刘兄弟,果然道骨仙风,掐得很准。既然你能推出我会出狱,会是什么时候呢?” 周六心想,管他后面咋死,能出去再想办法。 “时间不会太久,今天也可,明天也行,反正就在这几天吧。” 周六激动不已,“刘兄弟,借你吉言,出狱之后一定好好报答你一下。” “如果你把最近的事情告诉我,我理能准确推断你的生死之期,说不定还能帮你渡过一劫。” 周六听了一惊,这不会是在吊我的话吧?无论是谁,那话也不能说呀,打死都不能说。 “没什么事,最近就一直胡乱晃悠,随便找点事做,跟以前一个样。” “你不肯说算了,不过,如果能告诉我你家的具体方位,也能推个七大八的。”(七大八,差不多的意思。) 周六还是很警惕,“兄弟,不是告诉过你了嘛,扬州的。” “吃饭吧。”刘鄂见很很警惕,心中的怀疑又增加了几分。 旁边那伙人正听得热闹呢,一听这不讲了,都很扫兴。 “刘兄弟,给我们算算吧。”他们争着说。 刘鄂哪有这兴趣,“吃饭吃饭,有空再说。” 第二天,刘鄂便被释放出去。 没有回家,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秀莲,出了漕运总督部院,直奔淮关。 见到阿克当阿,把自己在狱中的事情说了说,重点在周六身上,“大帅,这周六要先保着,就是判死刑也得缓斩,他身上嫌疑最大,要有时间来印证。” 阿克当阿认可了刘鄂的分析,便点了点头,“这个我自会安排。” “大帅,这个朱似喜到底是个什么案子?会不会再连累到我呢?” 阿克当阿一捋胡须,“这个朱似喜,小人得道,鸡犬不宁。本来淮安这边没有什么道台,这个朱似喜有个表哥洪天国从福建升任了江苏都统,便走了他的门子,放了个道台。到了淮安上任也才半年,他便要去省里报答表哥的恩典。” 刘鄂心想,什么报答恩典,不就是去送礼嘛。 刚做了半年的淮扬道台,送礼就要高邮驿准备十八匹马、轿夫马夫二十名,大车一辆,这排场多么夸张,这半年来在淮扬两地又搜刮了多少? “高邮驿本来是准备好了的,只不过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去那儿借了马。当然,凭我给你的腰牌,哪儿的官衙都必须提供物资的,所以那驿正也是没办法才借给你的。这少了一匹马,这朱似喜就有点不乐意了,下面的人也是骄横跋扈,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下手还很重,给驿正打了个半死。” 这周六他们真的该死,对一个无冤无仇的人下死手,一点儿人性没有。 “高邮知县徐礼是这驿正的亲戚,家人便抬着驿正去县里找徐礼告状,话刚说完,这驿正因伤势过重咽了气。徐礼气不过,便向扬州府参了一本,扬州府一看这知县告状,自然不敢怠慢,便把这状子递到了省里,巡抚汪日章汪大人一看,事关都统洪天国,不好处理,这案子是个烫手山芋,便呈报了都察院。” 刘鄂明白了,所以这朱似喜被查办了,周六他们也跑不了了。 第44章 这李玉昌在山阳县衙查验救灾账目,两天下来,没有任何收获。 从账面上看,所有的款项收支平衡,支出钱粮精细准确,毫无破绽。 不可能啊。你看,自己一到山阳,这王圣汉便山珍海味淮安美食招待,下乡调查那些乡民异口同声表明没有拿到救灾钱粮,蔡同父亲冒死到县衙要求放赈,最近虽说放了三个施粥棚,但里面没有几米粮食却掺上了不少泥沙。 帐平,可钱粮哪儿去了呢? 户籍,人丁。对,一定在这上面做了手脚。 自己在乡下也统计了几处户籍人丁,可那毕竟不完整,只是了解个大概,不能反映全貌。 “冯县丞,能不能调几个地方户籍资料让玉昌看一看?比如苏家嘴、泾河。” 冯海一惊,县城周边乡里户籍资料都是如实登记的,可较远的地方,尤其是与其它县交界的偏远之地,为了这次救灾,根据王圣汉要求户籍人丁都做了手脚,水分还不小。 这李玉昌偏偏要查这些地方,那不是要了我冯海的小命吗? “李大人,那些偏远地方户籍人丁情况好几年都没有重编了,最近正在调查编修,一时两时还没有完成,这个时候李大人调用多有不便,你看可不可以稍后再查验,冯海一定鼎力配合。” 李玉昌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问题就在这儿。 可是你要查,他那边却不方便,怎么办? “冯县丞,这样好不好,就选用一个乡,你就把已经编修得差不多的那个调给我看看,只是作个参考,毕竟我也是要向上交差的,对吧? “这……”冯海颇为为难,“李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回头我跟王大人请求一下,到时候再给李大人答复,如何?”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李玉昌也不好强求,毕竟这冯海也做不了主,心里有数了,这户籍人丁上必有问题,等等再和王圣汉交涉吧。 虽然现有的账目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如果仔细推敲,一定也会找出蛛丝马迹的。 李玉昌便静下心来,仔细从平桥乡保甲开始,从最小的地方入手,细心查验。 那边冯海溜了出去,向王圣汉通风报信去了。 之前是从整体大帐上来看的,现在再看细节,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关键是要通过比对,发现冯海他们在账目上做的手脚。 李玉昌也明白,要想真正拿到他想要的那些户籍资料,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如果确实有问题,冯海甚至王圣汉会找出各种理由拖延推托的。 只要自己在他们做好的账目中发现漏洞,便打开了缺口。 自己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样的工作量太大,便把秦路他们四人都叫了来,作了一个分工,各司其职,各查一块。 当然,李玉昌本人也领了一块,这是大事,自己不能作壁上观。 两天下来,一无所获。 一来,这冯海提供的账本看上去很正常,滴水不漏。 二来,这秦路他们虽然尽心尽力,但他们都识字不多,人数有数量,但没有质量。 李玉昌也明白这一点,之所以把他们都叫来,只是做做样子,表明自己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从心理上震慑冯海和王圣汉他们。 果然,原来总是在外面转悠的冯海,现在却一刻不离地在他们周围晃悠,表面上是关心他们的工作,给他们提水添茶,实质暗中观察李玉昌他们是否有什么发现。 两天下来,秦路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李玉昌倒是有了收获,他发现了几处重名。 这重名,要么是确实存在,要么是在做假过程中由于太匆忙造成的疏漏。 他悄悄地记下这些重名,决定去实地调查一下。 他决定休息一下,告诉冯海,身体不爽,回善缘庵休息一两天。 冯海听了高兴不已,心想你走得越远越好,免得在这让我提心吊胆的,“李大人这身体虚弱,确实需要静养几日,王大人一定会去探望的。” 回到善缘庵,李玉昌吩咐黄三他们在庵里待着,自己带着秦路去了平桥。 出山阳县城向南七八里路,便到了平桥。 平桥是一个古镇,因河而生,缘桥得名,据说水灾之前非常繁华热闹。 色香味俱全的平桥豆腐便出自这里。 之前李玉昌已经了解,由于平桥地势稍高,这次水灾当中受损程度较其他地方稍好。 根据重名所在的地方,分别前去打听。 看到一老者,李玉昌上前问道:“老先生,请问沈庄村怎么走啊?” 老人听了呵呵一笑,“这不就是嘛。” “那打扰一下,请问沈解元家怎么走?” 老人用手向东一指,“向前三里地,他家屋前有棵大槐树。” “不对呀,我要找的沈解元家没听说有槐树呀。” “我在这都住六十年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到沈解元家,不会错的。” “这么说您老对这附近都熟悉喽?” “那还用说?” “会不会还有另外两个沈解元呢?” 老头摇了摇头,“在沈庄,别说另外两个,另外一个也没有,沈解元,就前面一家,没有二人了。” “您老不会记错吧?我们可是远道而来,找不到真正的沈解元,那就麻烦了。” 老头有点生气,一挥手,“信不信由你。”手一背,走了。 李玉昌不放心,怕他年纪大了记不清,便又找人问了一下,沈庄确实只有一个沈解元,再没有第二个。 用同样的方法,又调查了沈培、赵学林,乡民们都说只有一个沈培,有两个赵学林。 李玉昌长叹了一口气,这县府户籍上,沈庄可是有三个沈解元,四个沈培,五个赵学林。 这王圣汉真是胆大包天,跟自己说过两次,为了好向上面多要些救灾钱粮,想虚报人丁,都被自己严辞拒绝了,没想到其实他们早已做好了。 毫无疑问,山阳县贪污腐败问题一定非常严重,可能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 如此一来,这林勇生便有了脱不开的关系。 李玉昌都不敢想下去了。 第45章 从淮关出来,刘鄂赶紧去杨府,秀莲还在家着急呢。 说实话,刘鄂对秀莲不是喜欢,而是深爱,离不开的那种。 杨怀骧想悔婚,但秀莲没有丝毫退却,一如既往地关心自己,总是来找自己,这早就是山阳城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秀莲不在乎。 之前自己对她的冷落,想想真是不该。 这次一定要娶了秀莲,一生一世对她好。 进门时正好遇到杨怀骧,“伯父好。” 杨怀骧现在倒是不讨厌刘鄂了,这小子,虽然有些不靠谱,可每次都会安然无恙,一方面说明他很机灵,另一方面也是他背后可能有人。 一个普通年轻人,自然会有很多不如意,但能像他这样,也算不错了。 “你小子总算出来了,秀莲每天都担心你,成天哭哭啼啼的,眼睛都哭红了。” “都怪我。” “怪你有什么用,快去看看她吧。” 秀莲的贴身丫环早看见刘鄂了,马上飞奔去报信。 这边杨怀骧一走,刘鄂正准备去找秀莲,却见她一路小跑过来了,一头扑到他的怀里,用拳头扑打着他的肩膀,“刘鄂,你吓死我了。” 刘鄂早已为之动容,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没事,没事。” “你到底在做啥,怎么会总这样?” “我也不晓得,但我没有做坏事。” “我晓得你不会做坏事,可这样做好事也不行啊,我这整天提心吊胆的。” “我们到屋里说吧,这儿佣人走来走去的,不好。” “我不管,反正我秀莲是你的人,就是要他们晓得,让全城的人都晓得。” “你放心,为了我们家秀莲,这件事之后,一定金盆洗手,就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行不?” 秀莲抬起头,“你是认真的?” “当然,为了你,也得这样。” 秀莲笑了起来,“我才不图你大富大贵,一家人平平安安厮守在一起就好。” 刘鄂重重地点了点头。 秀莲带他进了屋,“父亲是同意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现在不反对了,你看……” “你不嫌我穷?” 秀莲一撅嘴,“说谁呢?” “可我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给不了你。” “婚礼只是个形式,你来带我就行了。”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最后确定了?” “我要的是和你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 “以后会吃苦的。” “我不怕。不过,你必须找个媒人来提亲,我只有这一个条件,明媒正娶。” “可是我身边没有这么一个体面的人呀,怎么办?” 秀莲伸手揪了他一下,“随便什么人,都可以。” 刘鄂想了想,“万春道长,怎么样?” “行啊,他和我父亲还是好朋友,再合适不过了。” “那行,顺便请他给看个日子。” 从杨府出来,便去东岳庙。 正好万春在,看到他来,呵呵一笑,“你小子福大命大,这次又侥幸逃脱,怎么,来请贫道喝酒?” “万道长,还真有一事相烦。” “说说说,你家与本庙善缘绵长,你父亲生前与我又是好友,谈不上麻烦。” “想请你做一回月老。” 万春听了笑容满面,“这等好事贫道非常乐意,怎么着,杨怀骧那只犟驴开窍了?” “其实这次入狱之前他就同意了。” “好好好,你们俩终成眷属,一大幸事,这个现成媒贫道做了。” 万春给掐了个好日子,九月初六。 在万春的指点下,刘鄂去街上准备了必备的求婚礼品。 万春说,可以简单,但不可以敷衍,杨怀骧必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女儿婚事起码得体。 第二天,铺子里一帮伙计收拾得干干净净,在骆云和的带领下,挑着六担聘礼,一路吹吹打打,直奔杨府。 在鼓楼刘鄂他们与早已等候在那儿的万春会合,热热闹闹向兴闻街去了。 杨怀骧和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见他们一来,便笑着让进了院子。 落定喝茶,万春一拱手,“杨大人,兰芝茂千载,琴瑟乐百年,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轻寒融秀幕,从此颂宜家。今日万春受托,来牵两家秦晋之好,也顺便讨一杯喜酒。” 杨怀骧满面笑容,“万道长,你老人家辛苦。你也晓得,秀莲乃我独女,自小疼爱有加,然小鸟丰羽,不可久留,幸得刘家青睐,二人执手,杨某也就放心了。” 在克己奉公示意下,刘鄂跪到杨怀骧面前,双手奉上求婚贴。 杨怀骧打开龙凤呈祥的婚贴,“谨遵象吉通书细合乾坤二造生庚选取戊辰九月初六上等吉期有天月福德三星拱照,鸾凤和鸣,富贵万代。刘府星期、渔泉选中。” 看了很满意,便给刘鄂回了贴。 整个杨府热热闹闹,中午时大开二十桌,所有家人及刘鄂那边来人,开怀畅饮,欢天喜地。 九月初六那天,刘鄂秀莲大喜完婚,也是山阳一件盛事。 大婚那天,大姐、二姐他们都来了,自然也是万分高兴。 有了秀莲,刘鄂才感觉到,家又像个家了。 有了大少奶奶,骆云和似乎都有了归属感。 自此,刘鄂和秀莲便过上了夫妻恩爱的小日子。 不过,此时刘鄂也没有忘记寻找黄三。 自从那次在翠花楼前听到有人叫黄三的声音,之后便派云和搬运铺的伙计们多方打听,也是一无所获,黄三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刘鄂很着急,但又没有线索,无计可施。 他也很纳闷,按理说这黄三哪里都可以去,就是山阳这儿他不能来难道他不晓得那么一句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不过,有些人就是胆大,在他们心中,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灯下黑嘛。 自己先前想把齐疤拉弄到山阳来,不也是这样提醒他的吗? 每天到铺子里看看,然后就是到河下转悠,想再次与黄三不期而遇。 刘鄂心里笑自己,阿克大帅怎么选中自己来干这个事的,现在看来,也没多大能耐,唯一的本事便是守株待兔。 可这又算什么本事呢? 第46章 李玉昌身体好了很多,基本正常了。 林勇生到善缘庵来找他。 “玉昌啊,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清静安心,世外桃源啊。” “林大人,玉昌这人不善处事,寻了这么个地方,也是为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烦扰。” “李大人清高。” “高处不胜寒啦。” “玉昌,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啊?” “林大人请赐教,玉昌洗耳恭听。” “自古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林大人说得是,不过玉昌也认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路有千条,各行其道。” 林勇生微微皱了皱眉,“李大人果然国之忠良,可以媲美唐朝魏征,可敬可敬!林某看来,李大人日后定会主政都察院。” 李玉昌怎么听这话都不顺耳,但你又不好挑他的毛病,便不情愿地说道:“林大人过奖,玉昌实不敢受。今后还指望林大人提携,玉昌方能得许进步。” 他心里想,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林勇生不会无缘无故来到善缘庵。 按理说,如果找自己谈查赈一事,他完全可以差人来叫自己。 不会是为王圣汉来作说客的吧? “李大人,听说你身体基本恢复,王圣汉王知县甚为高兴,特意备了一桌酒菜,今晚请你过去祝贺祝贺。” 果然,他终于说明了来意。 “林大人,玉昌身体确已痊愈,但尚需休养,二来查赈一事几近尾声,整理工作不能推迟,玉昌还要执笔而书,不想耽误。王知县一番好意我领了,请替我感谢他。” 林勇生好像意料之中,便说:“李大人,你和王知县之间似乎有些误会,他想今晚跟你解释解释,至于查赈方面,他说你李大人可以有一问一,他一定和盘托出,李大人有什么指示,都一一照办,有错就改,有罪就认。” 李玉昌一愣,难道王圣汉良心发现,知道自己错了?还是嗅到了什么味道,害怕了,想自己向上坦白? 如果是后一种,自己还真得去一趟,毕竟自己是山阳查赈经办人,有了这些材料,便会让一切水落石出,自己这个查赈差事就算圆满了。 早日结案,朝廷便会早日决断,山阳县十几万饥民也会早日得到真正救援。 想到这儿,李玉昌便说:“林大人辛苦,此事只要王知县派人知晓,玉昌自会赴约。” 林勇生听了呵呵一笑,“我就晓得你李大人不是死板之人,这就好,那晚上见。” 林勇生走后,李玉昌仍旧端坐桌前,奋笔疾书,继续整理相关材料。 眼前浮现了初来之时宴乐楼的情景,蔡同父亲带人讨要赈粮县衙前被打死,蔡同要为父报仇欲围攻县衙,东乡查访一路惨不忍睹之情形,南乡告状之人络绎不绝,施粥掺进泥沙一事,县衙查帐倍受刁难,凡此种种,这王圣汉在自己心中便是个无恶不赦之徒。 按林勇生刚才所说,他能迷途知返了?如果当真,那这王圣汉也是个敢作敢当之人,此时回头,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日薄西山,天色将晚之时,李玉昌带着秦路至县衙赴约。 王圣汉立于门前等候,看来站了不少时候。看到李玉昌到来,快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老弟啊,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生怕你对本县心中有隙不愿前来。今天我要与李大人把酒言欢,尽释前嫌。” 李玉昌一听,这话不对呀。 可来都来了,不好转身离去,便说:“王大人,你我之间没有个人恩怨,只是差事上有交集,无隙可有啊。” 王圣汉一边拉着李玉昌往里走,一边说,“我就晓得李大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来,里面请。” 来到二堂,看到林勇生已经先来一步,此时看到李玉昌,他也起身过来,“玉昌啊,怎么来得这么晚?这酒菜都凉了。” 王圣汉马上说道:“无妨无妨,热热就好。” 三人分主宾落定,王圣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林大人,你看,李大人一贯喜欢节俭,眼下又是灾后,只搞了几个小菜,还望海涵啦。” 林勇生笑了笑,“王知县这哪里话?我也是朝廷派来查赈的,本就应该体恤王知县和山阳黎民百姓之苦情,何来包涵一说?” 李玉昌倒是被他们说得有些尴尬,好像现在不能大吃大喝全是自己的错,“林大人,王大人,玉昌不是节俭,而是从小家里穷惯了,家常便饭已是心满意足。如今到了山阳,大灾过后满目苍夷,玉昌也不忍心大鱼大肉,二位大人见谅。” 不一会儿,酒菜重新上来,王圣汉给三人都斟上酒,“今天把林大人和李大人请过来,是有个重要的事情向二位大人交待。“ 李玉昌听了,心里高兴,看来这王圣汉是真的迷途知返,要坦白从宽了。 林勇生看了一眼王圣汉,“这交待二字有些不妥,王知县有话尽管直说。“ 王圣汉满满喝了一口酒,重重叹了一口气,“林大人,李大人,圣汉有罪啊。“ 林勇生和李玉昌不好接这个茬,便都望着他,等待下文。 “这场大水,冲毁了山阳县,也冲坏了我王圣汉的脑子。” “大水过后,灾情特别严重,我便向上呈报,请求赈灾。不久便收到了朝廷拨款九万九千两。当时我心想,这下子山阳百姓有救了。” “没曾想,这冯海动了心思,他说水灾也是财路,这么大一笑赈灾款,可是一块大肥肉,到了嘴边怎么能让它跑了?” “当时我厉声喝斥了他,把我王圣汉当作什么人了?我也饱读经书熟知孔孟之道,受皇上恩典治理山阳的,如何做得出这断子绝孙之事? “没曾想,这冯海三寸之舌何等厉害,他说我傻,贪下这笔,可以向上再要一笔呀。也不晓得我当时脑子里进了什么水,一瞬间就动了歪心。“ “当时我想啊,自己也五十三了,提拔是绝不可能,退下去倒会很快,这种时候为何不捞点棺材本呢?” “就是这样,圣汉下水了。” 李玉昌问:“你弄了多少?” “不到三万两。” 王圣汉一头汗水,“李大人,只有你能留我一命。”说完扑通一声跪在了李玉昌面前。 一个佣人马上进来,捧着千两纹银,“林大人,如今之计,只有多报户籍人丁,再要些赈银,本县马上全面救灾,保证让李大人满意。” 第47章 第二天早晨,善缘庵一阵嚎啕大哭引来了庵里众尼围观,继而庵外也有人过来一看究竟。 哭声是从李玉昌住房传过来的。 觉持一听,大事不好,赶紧一路小跑过来查看。 进了房间,觉持大吃一惊,三尺白绫悬挂二梁,李玉昌上吊自杀了。 秦路等四人长随都伏地大哭,悲痛欲绝。 觉持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哭什么,还不快快去救李大人?” 秦路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快救大人。” 黄三他们也慌忙起身,和秦路一起把李玉昌放了下来。 觉持上去用手在李玉昌鼻子下边拭了拭,早没有了一点儿气息。 她长叹一声,“李大人不在了。” 有人飞快去县衙报案。 李玉昌这儿住久了,周围有不少老百姓知道他,这么一个好官说没了就没了,一群人都红了眼睛。 “好人没长寿,坏人过千年。” “李大人是来为我们撑腰的,好好的,为啥上吊呢?” “听说身上银子本来就不多,还给了东乡村民,这样的好官少啊。” “你说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最近李大人身体一直不好,不过这两天好了很多,没有上吊的理由啊。” …… 最难过的是觉持,这儿她最了解李玉昌,知道他是一心为民,勤勉有加,辛苦劳累。 这好人好官,为什么就没个好下场呢? 她想不通,明明好好的,没有一点儿迹象,竟然上吊了。不可思议。 那边秦路他们四个长随真的伤心,哭得死去活来。 不一会儿,王圣汉带着仵作来了。 一进门,王圣汉就大喊,“李大人啦,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昨天还好好的,这一转眼,我们就阴阳两隔了。” 那边仵作已经开始验尸。 一时众人都安静下来,近处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都想知道李玉昌的死因。 不一会儿,仵作收拾用具起身,“禀王大人,两臂、小腿有血印,如火灸斑痕,及肚下至小腹并坠下,青黑色。推断死亡时间超过三个时辰。” 王圣汉问:“李大人是吊死的吗?” “禀王大人,李大人除了脖颈部勒痕清晰,别无他伤,吊死无疑。” 王圣汉看了看觉持,“住持,夜里没有什么异响吧?这李大人之死会不会有什么蹊跷之处呢?” 觉持马上回道:“禀王大人,庵里一夜平静,没有什么响动,其余贫尼就不晓得了。” 王圣汉转头看了看围观的人,“李大人或许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才会这样,本县要把李大人遗体接到县衙,大家散了吧。” 觉持见状忙说:“王大人,其实李大人遗体留在本庵也行,到时候他家人直接过来接回更好。” “这个也不是不行,不过,本县带李大人回县衙,方便这个案子的审理,早日让李大人回乡入土为安。” 见他这样说,觉持便不再坚持。 回到县衙,王圣汉马上拟了一份呈报,将情况亲手送到了淮安知府王毂那边。 “这李玉昌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王毂问道。 “王大人,会不会是他最近身体不好,心情烦躁,一时想不开,就走了极端呢?” “按理不会的。” “我们县衙仵作仔细勘察过了,除了颈部勒痕之外,没有内外伤,排除他杀。” “这个李玉昌虽然只是个即补知县,可他是越朝廷所派,来之前德瑛大人还找他谈过话,后来李宗昉李大人回来还找他密谈,虽然没有尚方宝剑,但也是钦差大臣,尤其还是个查赈的钦差大臣,王知县可不能掉以轻心。“ “请府台大人放心,兹事体大,圣汉定当谨慎行事。” “铁保已经迁任两江总督,这等天大案子必须尽快呈报江苏巡抚汪日章汪大人和他那里,绝不能拖延,你这个呈报过于简单,不足以为信。” “好的,我回去重新草拟,增加细节,让省里铁大人他们满意。” 王圣汉回到县衙,把冯海找来,“冯海,李玉昌案子的呈报府台那边不满意,你再给改改。” “这个容易,最近李玉昌身体衰弱几死,又怕不能及时完成朝廷查赈一事,必定急火攻心,一时想不开。让那四个长随各做一个口供,签字画押便可。” 再次交到王毂手里,没有异议,便行文呈报省里。 汪日章和铁保接到呈报,都是大吃一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过,看到山阳县的呈报,没有任何疑点,便据此报到了户部尚书李宗昉那里。 汪日章上呈本子写道:“勘得善缘庵由大门进内,朝南正屋三间,东首朝南客屋三间,已故委员李玉昌在西首房内,面西背东,两脚站立床上,用白绸腰带缢于二梁木上。当验梁木上有灰尘滚乱形迹,自梁至床量高六尺九寸,板床离地量高一尺八寸。勘毕,饬令将尸解放平明地面,对众如法相验。据仵作李标喝报,验得已死委员李毓昌问年三十七岁;仰面两眼胞合,口微开,舌出齿二分,咽喉下有缢痕一道,起向两耳根,斜入发际,斜长七寸,深三分,阔五分,青红色,两手微握,两手心、十指、十指肚、十指甲缝,俱有坠青色.委系生前自缢身死。” 尽管李宗昉满心狐疑,可这呈报倒是看不出什么破绽,也不好说什么,便具奏报告了嘉庆。 嘉庆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要求李宗昉指示淮安府妥善处理好李玉昌后事。 李玉昌之死,在山阳县抱起轩然大波,一时间议论纷纷。 最不相信李玉昌自杀的,便是蔡同。 虽然他和李玉昌交往不算多,但几次相处,交谈甚是投机,特别是李玉昌一身正气,深深折服了他。 年轻力壮且正是人生重要起点的李玉昌,怎么到了山阳不久便上吊自杀,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蔡同认为,李玉昌是查赈钦差大臣,其死定与查赈有关。 自己父亲去为民请愿,惨死县衙。 李大人前来查赈,含冤而死。 王圣汉真是穷凶极恶。 蔡同下了决心,准备材料,去为李玉昌击鼓申冤,哪怕告御状也在所不惜。 第48章 从省里来的消息,李玉昌一事朝廷没有异议。 山阳县王圣汉让冯海找来了上等棺木入殓了李玉昌,准备差人送回他山东老家。 “冯海,李大人是在我们山阳出的事,生前没有接受我们的热情招待,现在可不能亏了他,这个事情要大操大办,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免得老百姓各种怀疑。到时候你亲自扶棺送李大人回家。” “老爷放心,这事冯海一定办好,不会出一点纰漏。” “只是可惜了李大人,本该大好前程的,这么一死,一了百了。” “老爷,这个就是命,一个也不能怪,要怪就怪他自己。” “算了,死者为大,就不要乱说了。” “不管怎么说,李大人一死,我们山阳县查赈一事也就盖棺定论,老爷你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王圣汉瞪了他一眼,“这叫什么话,老爷我有什么问题?就是有个什么,也没有亏待你冯海吧?” “那是那是,小人冯海明白。” 二人议定,准备十月初九抬棺起棂恭送李玉昌,并将此事呈报淮安府王毂知晓。 十月初七下午,县衙来了一位客人,要见李玉昌。 王圣汉一看,此人约莫六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山东口音。 “王大人,我是李玉昌堂叔李太青,特意从老家过来探望侄儿。” 王圣汉一听愣了一下,李玉昌死讯没有这么快传到山东即墨呀,怎么这李太青就不请自来了? 不过,听他这口气,似乎还不晓得李玉昌已死。 “原来是李叔,快快请坐。来人,上茶。” 落座之后,王圣汉非常客气,“李叔,这路途遥远,一路辛苦,晚上本县为你接风洗尘,久闻你们山东人能酒,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李太青感动不已,山阳这县令人不错,一点架子也没有,“王大人,李某感激不尽,只是实不敢当啊。此次来淮,不为别事,专程来探望侄儿玉昌,不敢打扰县太爷。” “此言差矣,玉昌老弟的叔父,便是我王圣汉的叔父,远道而来,定当厚待,否则我也对不起玉昌兄弟啊。” 李太青一听,不对,这话中有话呀,“王大人,请问玉昌在哪里,老夫去见他一见。” 王圣汉心想,早迟也要讲,这事又瞒不住,起身说道:“就在县衙,请随我来。” 就在县衙,这王知县为什么拖三阻四不让自己马上见到侄儿呢? 一股不祥笼罩心头,李太青忐忑不安地跟着王圣汉来到西侧一个偏房。 李太青感觉这儿寒气袭人,后背凉飕飕的,心突突的。 有人过来打开一间房门,王圣汉做了一个手势,“李叔请。” 此时,李太青已经有了预感,玉昌出大事子,两条腿顿时没有了一点儿力气,迈个门槛都双股颤颤。 果然,昏暗的房间里靠墙一侧,一副案板上一张白布罩着一人。 “李叔,玉昌在这。” 李太青马上便泪流满面,上前揭开白纸,伸手摸着李玉昌的脸,“玉昌,孩子,你咋在这?到底怎么了?你睁开眼,是我啊,我来看你啦。” 王圣汉在旁边竟然也流下了眼泪,“李叔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李太青仍然不肯松手,痛心欲绝,“孩啊,你一个人在这冷不冷啊?你让我怎么跟你娘亲交待啊?” 冯海过来伸手去拉李太青,“李叔,请移步,我们前面说事。” 这李太青是李玉昌堂叔,是当地一名武秀才,多少见过些世面。 如今是在山阳县衙,事已至此,处理玉昌的后事才是重点。 想到这儿,便随王圣汉和冯海向二堂走去,路上他问:“王大人,玉昌是怎么死的?” “李叔,自缢而亡。据查,李大人来本县查赈,事务繁忙,每天辛勤奔波劳作,甚是辛苦。后偶感风寒,卧床不起。本县多次前去探望,多带营养滋补食品,然李大人一向洁身自好,不愿接受丝毫,甘乐清平,这身体自然一天不如一天。” 李太青相信王圣汉的话,李玉昌这侄儿的脾性他是了如指掌,一向清高,脾气耿直倔强,不通世事,纯粹一介书生。 “多谢王大人。” “中秋节那天,本县再次去探望,带了些大米鸡蛋,怕他拒绝,带得很少,大米只有二十斤,想着他应该收下的,不料最后还是被他派人送回县衙,唉,这李大人真是高风亮节,本县是自愧不如。” “这孩子,就是犟,王大人莫往心里去。” “那天我感觉李大人好转了不少,我去时他还在善缘庵后面大土堆上面遥望家乡呢。” “唉,那天我也在家中遥望南方,想念这侄儿呢。也不晓得咋回事,那天这眼皮总跳,心神不定的样子,好像担心什么,没曾想,到这才知,孩子不在了。”李太青说着又抹了一把眼泪。 王圣汉也跟着他抹了一下眼眶,“这李大人青年才俊,正是风华正茂,却英年早逝,令人叹息啊。” 冯海不想啰嗦,便说:“李叔,这李大人丧葬费省里昨天就拨下来了,还有少许抚慰金,一共一百两。到时候我一并交给李叔。” 李太青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点点头,“感谢王大人和冯县丞,玉昌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叔,李大人来了之后,我们情同手足,最后却在我们这儿丢了性命,本县心里愧疚万分,做好善后本是分内之事,何谈麻烦?有什么事,李叔尽管开口,只要能办的,定当尽力。” 回到客厅,酒菜已经摆好。 “李叔,今天你来得突然,不曾准备,就家里这些小菜,不承敬意。”王圣汉说道。 李太青一看,这哪里简单,满满一桌子,荤素搭配,皆是美味,“王大人客气了,这番盛情,我替死去的玉昌感激不尽。” “不管怎么说,事归事,饭还是要吃的,李叔难得来我们淮安一趟,本县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也没啥,就是请李叔尝尝淮安特色菜。” 此时李太青也平静了不少,现在想的更多是怎么办理侄儿后事。 “王大人,我想尽快办好手续和通关事宜,早日带玉昌回即墨入土为安。” 王圣汉叹息了一声,“李叔,我也正是此意。” 第49章 秀莲嫁了刘鄂,完全没有一副大小姐的样子,虽然她有陪嫁丫环秀巧(秀巧原名骆冬梅,进杨家后因为和秀莲玩得好,杨怀骧便给她改名杨秀巧),但她都是亲自动手做家务,里里外外洗洗涮涮勤快得很。 这样一来,骆云和倒是轻松了不少,他偷偷跟刘鄂说,“大少爷,你早该把大少奶奶迎过来了,你看,现在这刘府才有个家的样子。” 刘鄂一戳他的脑袋,“我看是你现在得了轻闲了吧?” “我哪里得了轻闲?以前我在家里也不过扫扫院子,出去讨点饭。现在呢,每天在铺子里忙死了,腰酸腿痛的,大少爷你还说我闲得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说到铺子,伙子们没有一个黄三的消息吗?” “没有,你想啊,有赏钱的,有了消息,他们还不乐颠颠地跑来报告?” “这几天在家陪秀莲,那边的事也没过问,不行,我得出去转转。” “那正好,今天有一批重要的货要送去船厂,大少爷你去蹲铺子,我去押送一下。” “干脆我去吧。” “那行。” 今天这趟货确实重要,是苏北辰苏老板要的。 刘鄂不敢掉以轻心,一众人等装好货,推车向清江浦而去。 和秀莲有情人终成眷属,刘鄂这全身都十分畅快,这路边一草一木都入得他的眼,嘴里咿咿呀呀,一会儿京剧,一会全淮剧的。 伙计们看他高兴,不时打趣他,他也不恼。 有一伙计平时说话总是不讨人喜,大家都高兴之时,他却来了一句,“老板,我们今天这阵势,倒是有点像智取生辰纲杨志那形势。” 旁边马上有人笑话他,“咋想的?我们这短短这十里路,又不是长途跋涉,更不是什么生辰纲。” 刘鄂也笑了,“淮安府还没出过智取生辰纲呢,要不什么时候爷们也去接个这活?” 话音未落,两边树丛里猛地跳出十数蒙面大汉,一个个都手持雪亮钢刀,“都不要动,谁动砍死谁。” 那十来个伙计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个个吓得只抖,跟筛糠似的。 只有刘鄂立于那里纹丝未动,他瞧了瞧这伙人,“各位老大,是奔着我来的,还是奔货来的?” 一个大汉上前一步,一挥手中刀,瓮声瓮气地说:“你这点货三文不值五文的,哪个看得上?” 明白了,是冲自己来的,“请问各位老大何门何派,我又与你们何冤何仇?” 那家伙重重地哼了一声,“怎么着,没冤没仇就打不得你了?来人,给我绑了。” 刘鄂也上前一步,“不必了,我跟你们走,别为难我这帮兄弟。” 那大汉笑了笑,“你这倒也有做老大的样子。” 刘鄂回头,“麻烦大伙了,把货给苏老板送到,回去也不要提这个事,就说我去外地办事去了,切记。” 他是怕秀莲担心。之前两次入狱,就让她提心吊胆了,如今二人已结夫妻,再让他寝食难安,自己就过意不去了。 可是没办法,自己混入了一个漩涡,身不由己啊。 跟着他们走到运河边,被押上了一只乌篷船,还蒙上了眼睛。 船走了并不远,很快就停了下来,被人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很快就到了一个地方,好像被带进了一个房子。 一路上,刘鄂心里就在问自己,这些人中是不是有个黄三? 想来想去,就是有个黄三。 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胡思乱想的。 “老大,人带来了。” “给他解绑,我们又非冤非仇的,只不过是请他过来有事相求。”那老大发话。 拿了眼罩,适应了一下环境,刘鄂看清了,这是在一座破庙里。 看着前面坐着一位高大汉子,“老大,抓我何事呀?” “也不是抓,是请,现在你刘鄂可是淮安府杨怀骧杨大人乘龙快婿,抓谁也不敢抓你呀。” 刘鄂心想,去你妈的,这还不是抓了?谁家请人是这个请法? “老大,你我素不相识,搞错了吧?” 那人看了刘鄂一眼,“齐疤拉你可认识?” 刘鄂心里一愣,他是齐疤拉的人?还是齐疤拉的死对头? “齐老管以前见过,那时候我在礼字坝当差,打交道是正常的。” “他现在在哪里?” “我哪知道?” “刘鄂,你不是为他算过命掐过人生吗?” 刘鄂一愣,这可是知根知底的呀,下面怎么说? 正在为难之间,那人笑了笑,“听说你算得挺准,能否今天为我掐上一指?” 刘鄂心想,自己快真的成了算命先生了,管他呢,蒙一时是一时,“这个东西有时也是胡说八道,可当不得真啊。” “就当玩玩。” 推托不了,只好试试,此时还有什么办法呢?“那我就胡说了,别见怪。” “江湖上混饭吃的,不会计较,尽管直说。” “老大身材高大,胡须稀少,本是富贵之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鼻上有痣,易破财。” 那老大只管听,不动声色。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阴部也有痣,与此对应。” 老大一听,一拍大腿,“神了。” 那老大面目和善多了,刘鄂晓得自己蒙对了,此时他心宽了许多,等待时机再做定夺。 看刘鄂又不吭声了,那老大急了,“先生,完了?” 此时已经改称刘鄂为先生了。 刘鄂瞟了他一眼,“本来无事,现在这完了二字一出口,再看你地阁(下巴)有疤,掐指一算,老大近期恐有水灾之祸。” 谁知那老大听了摇摇头,“我成天在水上,有人称我混江龙,有人叫我水上飞,你说我有水灾?哈哈哈……” 刘鄂不慌不忙轻声慢语道:“水里淹死的多是会水人。”最后一个“人”字拖得特别长。 老大一惊,“抱歉,是我眼睛眶子浅,见识少,请先生明言。” “老大又不信,还是算了吧。” 旁边一人吼道:“别卖关子,小心我把你扔水里喂鱼,还我们老大有水灾,先让你有水灾吧。” 刘鄂斜了他一眼,也不言语,心想,这水匪倒是蛮横。 那老大瞪了那人一眼,“你不说话会当你哑巴呀?” 第50章 李太青在山阳三日,王圣汉好吃好喝伺候着,其间淮安府王毂还特意过来安慰,当着李太青的面,要求山阳县妥善安排好李玉昌回乡安葬之事。 “不管怎么说,李委员是在我们山阳去世的,这可是客死他乡,我们山阳也好淮安也罢,做事不能让人家山东人笑话。” 李太青感受到山阳县和淮安府的真诚,也很感动。 第四天辰时,从县衙侧房请出李玉昌棺木,李太青扶棺而去。 临行之时,王圣汉把李太青请到一旁,让冯海取过纹银一千两,“李叔,这一千两是我王圣汉个人之请,万望收下。” 李太青一看,数额太大,一时不知所措,“王大人,这,这,太多了,再说上面也给了安葬费。” “李叔,李大人多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有个出头之日,如今却是如此,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呀?这今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就代他们一家收下吧,也让李大人九泉之下得个安生。” 见他说得有理,李太青便收下了这一千两。 四个长随,黄三是后来在清江浦雇的,不想去山东,便告辞自行离去,周六也不想回山东,便和黄三一同走了。秦路、顾小五便同李太青一起,扶棺送李玉昌回老家。 出了县衙,李太青一看,黑压压一片人,齐刷刷跪着高呼“李青天”。 李太青一看,热泪盈眶,这可是山阳县民对玉昌的最高奖赏,他情不自禁地说道:“玉昌,你值了,值了!” 蔡同举着一把万民伞,上前几步,“李叔,这把万民伞本想在李大人离开时送上,可是现在李大人已经不在了,今天我们就在这儿烧了它,为李大人送行。” “李大人一路走好!” “李大人一路走好!” “李大人一路走好!” …… 所有人,都是泣不成声。 蔡同、觉持二人上前扶棺,送了很远。 即墨。 李玉昌一家人已经得到李太青派人先行来报,一家人马上是哭声一片,众村邻闻讯而来,也是人人抹泪,无不叹息。 特别是李玉昌母亲李王氏和他妻子李郑氏,那真是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待棺木到家,李王氏早已哭瞎了双眼,在家人的搀扶下,抚摸着棺木,“儿啊,你是活时走死时归,你不要你为娘了吗?不要为娘也就罢了,还有你媳妇还有三个儿女呀,你咋这么不晓得好歹,你怎么忍心死呀?抛下一家孤儿寡母,这可怎么活呀? 李玉昌妻子李郑氏刚喊了一声“夫啊”,便瘫倒在棺旁,昏厥过去,马上便有人过来掐仁中拽头发,好长时间才缓过来。 三个孩子也跪在地上大哭。 院内院外站满了邻居,一个个眼睛通红,不少人也抹上了眼泪。 “好好一个人,就去了这么一阵子,说没了就没了。” “这马上就当上县太爷了,咋这样呢?” “好人没长寿,坏人过千年。” …… 李太青站到高处,“李家子孙们,乡邻们,玉昌回来了,我可以告诉大家,山阳县万人高呼李青天,还送上万民伞,玉昌好样的,没有给我们李家丢脸,没有给我们山东丢脸。” 李玉昌大儿子李振春站起来抹了眼泪,“我要好好读书,长大了也考个功名,跟爹一样,做个好官。” 在李太青的主持下,最终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就连即墨知县都送来了挽联。 不久,李王氏悲伤过度,没等到过年便也撒手归天了。 李太青带回来的一千两银子,李王氏一分一文也没用,收在箱底。 在她心里,那不是钱,那就是他的丈夫,这钱在,就是玉昌在,心里有个支撑,怎么着,也得咬牙把三个儿子养大成人,心慰丈夫在天之灵。 一个多月后便是春节,除了李王氏一家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村民们只有偶尔提起,李玉昌一事已经逐渐沉寂下去。 是啊,这世上之人与草木何异?一岁一枯荣而已,最多是人间过客,最后都是灰飞烟灭。 李王氏也在想,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家还得维持,自己可不能倒下。 正月初七,她决定把丈夫生前东西整理一下,这个事就告一个段落了。 睹物思人,每拿起一样东西,便是泪珠连连。 整理书籍时,李王氏特别小心,这些可是丈夫生前命疙瘩,谁也不许碰。 一本书一行泪地整理着,回想起玉昌苦读之时的情景,何等甜蜜? 就在她恍惚之间,一条便签落了下来,捡起一看,丈夫手迹,“山阳冒赈,以利啖玉昌,玉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 李王氏也是读过几天书的,见此大惊,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冤情? 马上让振春把李太青请过来。 “叔,你在山阳可曾听到什么?” 李太青一愣,“侄媳何出此言?” 李王氏把纸条拿了出来,“叔,你请看。” 李太青接过一看,脸色大变,“你再找找,每样东西都仔细看看。” 接下来,李太青翻看李玉昌遗留下来的书籍文稿,李王氏检查衣物用品。 不一会儿,李王氏惊叫了起来,“叔,你看。” 接过李王氏递过来李玉昌生前所穿外套,左腰处有两滴暗红斑迹。 “叔,不会是血迹吧?” “很有可能。” “叔,这两样东西合一块,不收想啊。” “不会是巧合,背后定有隐情。” “叔,怎么办?” “基本没错了。这样,我把族长他们请来,咱们议一议,然后再做定夺。” 李王氏马上跑到李玉昌灵位前号啕大哭,“玉昌啊,你是被人谋害了,咋不给你女人托个梦呢?……” 不一会儿,族长以及几个长辈被请了过来,一听此事,个个神色凛重。 以手中两样东西来看,李玉昌被害一事可能性极大。 不过,那个禀呈残稿只是记录了山阳县令行贿一事,仅凭这个还不能推断其腐败程度,“以利啖玉昌”,送个十两八两也是,送个千儿八百两也可。 还有,像这种上面来人查赈之事,地方上想得到好言上报,这种礼节性的东西也很常见。 至于那两块暗红斑迹,到底是不是血迹,还有待考证。 就是断定为血迹了,跟李玉昌之死有没有关联,也很难说。 第51章 刘鄂被抓到破庙里,被逼为那老大算一卦,没想到竟然很准,这老大现在深信不疑。 听到要有一劫,竟然会死于水上,自己一辈子玩鹰,难道最后被鹰啄了眼? “先生,请为我一解。” 刘鄂笑笑,“老大,这江湖上算命相面看地理的,多为骗人两个钱财,我虽然穷,但不靠这个吃饭。真正算命的先生,只给人警示,不会替人作解的,你也晓得的,天机不可泄密,会折阳寿的。” 老大皱了皱眉,“那先生也不得见死不救啊,破个例吧。” 刘鄂听了想了想,勉为其难,“那请报个八字吧,我再掐掐。” 老大想都没想就报了出来。 刘鄂深思了一下,“你这八字地支三合,你这辈子不从军便入黑。” 老大一听,再次被惊到,“怎么讲呢?” “如若从军的话,倒是有得一搏,起码弄个都统不在话下。” 老大听了肠子都悔青了,当年怎么不去从军呢?“要是入了黑呢?” “如果入黑,便是西北方向,风光无限,最终却沉尸江河,不得善终。失言失言,得罪。” 老大心里一惊,这刘鄂到底是人是神呀?怎么会洞天悉地?这算得不差分毫呀。 难怪那齐疤拉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让人不得不信啊。 “先生,为我一解,赠银百两。” “轻易不给人推命,就是推了,更不轻易不给人解。万一碰到有缘之人,就是解了,也只收五十文。” 老大都打听到了,这刘鄂当时为齐疤拉推算也是只收五十文,便说:“全依先生,今后如有用得在下,定当效力。” “恕我直言,观面相掐八字,你此生坏事做多了,为今之计,便是和解眼下仇敌,日后多做善事,方可增寿二十余载,子孙圆满。” “敢问如何和解?” “三月后月半之时再来寻我。” “好好好,照办。” “我有个小小的要求,想看下你今天带来的手下。” 老大心想,这算什么要求?“来来来,大伙都过来,让先生看一下。” 十数人进来分两边站下。 “老大,让他们除去面罩。” 老大点了点头,那些人都摘下了面罩。 一眼扫过去,没有黄三,刘鄂很失望,“还好,这里面没有和老大相克之人。” 明明感觉到黄三的存在,难道是自己弄错了?带着疑问,“老大,今天所带之人全在这儿了?” 老大笑了笑,“只有一人被我先派回去了。” “姓什名谁?” “刘三。” 刘鄂好生奇怪,自己找的是个黄三,怎么冒出个刘三来? “老大,这个刘三面相如何?其实最好得以一见,方知是否有隙于你。” “这有何难?要不请先生跟我一起回去一趟。” 老大什么人,刘鄂心里已经有数,只不过没有得到最后的证实。 跟他去,还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呢。 “老大,你可能也打听了,我是新婚燕尔,家有娇妻,哪想远行啊。” 老大想了想,“那就算了,回去我让刘三来见先生,如何?” 刘鄂大喜,“如此甚好。” 刘鄂又回到了河下,在湖嘴大街码头上的岸,此时才被允许取下面罩。 管不了那么多了,撒腿就往家跑。 不出所料,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秀莲坐在床边呜咽着,丫环杨秀巧站在旁边抹眼泪。 “秀莲。” 秀莲眼泪汪汪地抬头一看,马上扑了过来,“你去哪儿了?” “没事没事,你不是说过嘛,我是九头鸟。” “那也不行,家里人不担心嘛。” 刘鄂心里一热,抱紧了秀莲,家有贤妻,夫不涉险。 话是这样说,可男人毕竟是男人,得做事情。 第二天一早,刘鄂便听到一个消息,说昨晚有两伙人在月湖那边打架,挺狠的。 遭了,那老大还是过来了。 在庙里刘鄂就已经猜到那老大是沭阳漕帮丁朋铃,口音在那儿摆着呢。 齐疤拉之前狠狠揍过他,这口气他能咽下去?最近肯定是缓过来了,聚焦了人手来寻仇。 虽然自己给他算命留了一手,想把他跟齐疤拉那样稳住,没想到这家伙还是心狠手辣,一意孤行。 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齐疤拉和丁朋铃怎么样了,不得而知。 这两个人不重要,可他们出了事的话,自己要找人的事就麻烦了。 这个该死的丁朋铃。 有些人是坏到骨子里,就是他自己想改,也非易事。 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这丁朋铃哪天能把刘三送来,看他到底是不是刘三。 刘鄂内心后悔起来,当时在扬州看到黄三的身影,没有立即动用腰牌让扬州府抓了黄三,失算。 不过,现在手里还有个周六,多半是自己要找之人,实在不行,就让阿克大帅先抓起来拷问,如果他真是要找的那个周六,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眼下似乎一切归于平静。 秀莲是杨怀骧独女,一直视为掌上明珠,现在女儿嫁到刘家,虽然近在咫尺,可内心却有着非常强烈的失落感,常在下人面前唠叨。 管家看不过,便偷偷过来找刘鄂夫妇,“自从小姐出嫁之后,老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饭量也小了,还经常睡不着,这样子下去,会垮的。” 管家跟着杨怀骧四十多年了,早被看作是杨家人了,说到动情之处,竟然潸然泪下。 秀莲马上红了眼睛,自己平时总是惹父亲生气,尤其是在刘鄂这事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晓得父亲的苦心,无奈自己和刘鄂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除了他谁也不想嫁。 “叔,我会经常过去看父亲的,你放心吧。” 刘鄂在旁边听了,也动了恻隐之心,便说,“秀莲,我们现在就过去,陪陪老泰山。” 管家看了看刘鄂,在内心为他竖起大拇指,“姑父果然是官宦之家书香门第,明事理识人情,常人不及一二,秀莲好福气,我们老爷好神气。” 秀莲很是感激刘鄂的理解,此生嫁他,复夫何求? 然而,一件意外很快又让他慌张起来。 第52章 李玉昌妻子坚信那衣服上的两三小块暗红斑迹是血印,她认为这与李玉昌的死肯定有关系。 一想到这儿,整天就泪流满面,心如刀绞。哪个天杀的,谋害了自己的丈夫,不得好死。 不过,现在自己家孤儿寡母的,大儿子也才十六七岁,怎能出头?万般无奈,准备放弃追查此事。 李太青虽然只是堂叔,却也是个汉子,“倒媳妇,这事就交给我吧,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没个说理申冤的地方。” “叔,这自古哪有民告官的?就是有,哪个能告得赢?” “我就不信,就他那个山阳县,前朝不是出个窦娥的冤案,最后六月大雪,终大白于天下。” “叔,那不是戏文嘛,哪能当真呢?” “倒媳,这次我去了山阳才晓得,真真的,还有个窦娥巷呢。” “叔,你是武秀才,外面是认识几个人,可没个能耐大的,不管用啊。” “事在人为,我非要给玉昌把这冤情给洗了,我老李家哪个不是堂堂正正的?受不了这冤枉。” 李郑氏听了,感激不已,叫三个娃给李太青跪下,自己也跪到面前,“叔,玉昌的清白就靠你了,我替玉昌谢过了。” “快起来,叔会全力去办的,就是撂了这身老骨头,也得把案子弄清爽了。” 李郑氏去里屋把李太青带回来那王圣汉给的一千两银子取出来,“叔,告个状子哪那么容易,盘缠路费上下打点的,都得用钱。” 李太青哪里肯收,“倒媳妇,不是我你叔要不要的问题,这银子不能动,将来可是个证据啊,你也不能动。” 李郑氏听了一愣,李叔这说得对呀,一定是那个王县令做贼心虚,害了自己丈夫,还假装做个好人,想借此蒙混过关。 “叔,那处理好玉昌丧事,家里还剩下三十两银子,这个你得拿着。” 李太青摇摇头,“这事儿也就在州县跑跑,花不了几个钱,叔有。再说了,你这两儿一女的都还小,今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好好收着。” 事是允下来了,以前都是从戏文里看人家打官司告状的,就是告御状也是听说而已。现在真的要替李玉昌出头,一时间还真难住了,没头绪呀。 虽说自己是个武秀才,那算个屁,就是县衙也进不去。 想找秦路和顾小五问问情况,可办完丧事他们都走了,不知去向。 更为尴尬的是,离开山阳县之前,自己代表李玉昌的亲属亲笔写下具结,“生侄玉昌在淮因病自缢身死,已蒙验明,并无别故。今生情愿率仆秦路等将侄棺柩,搬回原籍埋葬”。现在自己又要替李玉昌出头,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 想起当时情景,李玉昌的遗体由山阳县知县王圣汉装殓了。自己只是草草看了一下侄子的面孔,当时也觉得遗体脸色惨白,可由于心中悲伤,就没有再细看。现在想来,自己真是疏忽了。 怎么办? 不能只靠这两点怀疑就去告人家朝廷命官吧?玉杯饮尽千家血,银烛烧残百姓膏。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就是乾隆盛世,实际也是达官贵人的盛世,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还是相当艰难。 老百姓日子都过不好,还想去告一个县令,这事悬。 就是让告,江苏山东两省之隔,我在这个小小的即墨县怎么告遥远的江苏山阳?何况那个王圣汉还是个七品县令。 再说了,这案子背后还有什么黑手,不得而知。 官场又是官官相护,这事难上加难。 即墨告不了,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去京城告御状。 一提到告御状,李太青心里直嘀咕。老百姓超级告御状,是要滚钉板的,那《杨乃武与小白菜》戏里可是演得真真切切,滚过之后,这浑身血淋淋的。 其实李太青倒不是心里害怕,大不了一死。不过,这身体要是抗不过去,这钉板也滚了,冤案也得不到洗刷,岂不更冤? 思来想去,决定豁出去了,准备去京城一趟,击鼓喊冤。 可这御状要告,得有个十层把握,可不是这么草率行事的。 李太青去找了族长,把自己的意思讲了一遍。 族长觉得不可思议,“太青,自古告御状那是最后一关,哪有你这样一棍子就捅上去的?你没听说过我们县衙的规定吗?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这只是县衙一个规矩啊。” “叔,我晓得呢,去京城告御状,还得滚钉板呢。” “你也晓得要滚钉板呀?就凭你这身老骨头,没滚到头,自己这老命丢了,还告状,告什么状?” “那咋办呀?我们玉昌也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嘛。” “太青啊,玉昌这么一死,我们李家可是折了一根大梁柱,我这心里就不疼?可你这没有实凭实据的,就一头钻进京城告状,想让人家把你打回来吗?” “叔,我们手里有玉昌遗留禀呈,还有血衣,难道不够吗?” “那个禀呈所言,确实有很大疑点,但也证明不了玉昌是人家山阳县令所害呀。就你那个衣服上两个红印,是血迹吗?人血鸭血?你能确定?” “可我们玉昌不就是在那儿这么死的嘛,这之间能没有联系?” “有联系,那是你我这么想的,到了大堂之上,人家审案子的老爷可不这么想,他们要的是铁证,铁证才能如山。” “我只是告状,证据得他们去查不是?” 族长摇了摇头,“太青,你都花甲之年了,还是个武秀才,多少是见过世面的吧?不错,我们玉昌是去年新科进士,不过也只是个即补知县,他还没有真正当上官吧?这在大清官场,不过一蝼蚁,死就死了,与他们何干?人家依然做官还是做官,发财还是发财,谁还为了你一个死去的即补知县去下死功夫查案?替你去找证据,你是谁呀?” 李太青急眼了,“那要是我碰到一个包青天呢?” 族长起身转了两圈,看了看李太青,伸手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包青天,包青天好啊,可是几千年来,出了几个包青天啊?” 第53章 刘鄂带着秀莲回娘家看望老父亲杨怀骧。 虽然惊吓刚过,但秀莲还是藏不住惊喜。 婆家与娘家不过三四里之遥,自己与父亲分开也不过几天之久,但秀莲却有一种不同的感觉,再回娘家已有异样的心情。 或许,这就是女人的命吧。 进门正好遇到站在院里的杨怀骧,秀莲发现,自己深爱着的父亲,如同院内那棵参天大树,已是一个暮年老头。 “爹。” 杨怀骧已经看到是女儿,脸上马上露出笑容,“姑父姑娘回来了。” 一群男女仆人也闻声跑了过来,小姐长小姐短的问候起来。 一时间,杨府便有了笑声,便有了生气。 刘鄂上前,递过礼物,“爹,听说你老人家想秀莲了,我这就带她过来看看。” 杨怀骧一捋胡须,“好好好,你们回来就好,爹老了,秀莲一下子嫁过去,这心里空荡荡的,就是有点想。” “爹,人之常情,是我们疏忽了,以后我们每天都来来家里看您老。”刘鄂想起自己早已过世的父母,竟然湿了眼眶。 杨怀骧听了,感慨万千,“孩子,以前我阻拦你和秀莲的事,你还记恨我不?” “爹,刘鄂不敢。说实话,以前不仅您老不同意,就是我也不同意。” “你也不同意?”杨怀骧有点惊奇。 “爹,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秀莲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说感情,那肯定是少不了的。从心里讲,我一直喜欢她。” “那你咋还不肯呢?” “爱她,就要让他过上好日子,可是,我那家庭什么样子您老人家最清楚,别说让她过上好日子了,就是连我自己都养不活了,让秀莲过去,我不是害了她嘛。” 杨怀骧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子可以啊,有良心,“秀莲这丫头没人前没人后地追着你,你还真是没有同意过,那你现在怎么又点头了?” “爹,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也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我现在虽然没什么,但我要努力寻找新的生活,不能这么平庸下去,总有出头之日,怎么也要让秀莲过上好日子。” 杨怀骧一拍大腿,“孩啊,这才是我希望的样子,你看你之前那个落魄的熊样,可不是你刘家的子弟,你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恨铁不成钢的。现在刘杨两家,就指望你延续香火光宗耀祖了。” “爹,我会的。” 秀莲一回家,早已和下人们打成一片,欢天喜地的,弄了一大桌子菜。 刘鄂亲自给杨怀骧斟了酒,“爹,如今我不仅是您的女婿,也是您老人家的儿,今后有什么指教,您尽管吩咐。”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爹我老喽,跟不上现在的情势,指教肯定是谈不上了,不过有时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爹,最近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暂时我还不能跟您老人家说。” “你不说我也清楚,这事和阿克大帅脱不了关系。” 刘鄂一惊,这生姜还是老的辣,他怎么晓得的呢? “那回赵外委把你诬告了,我和万春都去捞你,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这阿克当阿竟然亲自为你出马,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是啊,像杨怀骧、万春他们识人无数,这一点小伎俩岂能看不出来。 “至于什么事情,你不说,我们还真不晓得,只要你不干坏事就行。” “爹,您老是看着我长大的,刘鄂什么品行,应该一清二楚。虽然眼下穷点,但我不会做一点伤天害理之事,定会坐得端行得正,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得为家里考虑,我得为秀莲负责。” 杨怀骧点了点头,“记得这些就好,任何时候人不能狂妄,你看,这朱似喜刚做了几天道台,就狂得没边了,我早就给他掐过生辰八字,没什么好果子吃。” 刘鄂又给杨怀骧满上酒,“爹,你听到什么了?” “这案子报到省里,省里汪日章大人紧接着就上报了朝廷,听说龙颜不悦,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毕竟出了人命案子,这事小不了。”刘鄂说道。 “人命案子倒是可大可小,毕竟一个小小的驿正在大员们眼里不过草芥蝼蚁,主要是朱似喜严重违反了朝廷律法,看样子圣上要拿他杀鸡给猴看。” “爹,要是高邮驿正不死,最多不过是朱似喜排场过大招摇过市。” 杨怀骧摇摇头,“乾隆二年,朝廷就明令禁止驿站给地方官安置公馆,严禁给官员呈送酒席,预备夫马车船等一切供应。官员出差费用自理,地方官员或下级不得宴请馈赠。违例迎送者,以擅离职守论处,罚俸九个月。如果借机奉承钻营或送礼行贿,革职处理。听说此次圣上御批为‘可恶,岂止如此’,这朱似喜狗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 “这么严重?” “听说就是王圣汉也跑不了。” “跟王圣汉有何关系?” “你不晓得这里面的关系,这朱似喜要到高邮驿拿到他要的那些马匹、车夫和大车,就得在前一站拿到推呈,这个推呈就是从王圣汉这里开出去的。” “怎么说,王圣汉也不过是出了一个推呈,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按规定,这个推呈是要按规定去写的,刚才我也跟你说了,接待必须从简,可王圣汉这个推呈不简单啊,要高邮驿预备十八匹马、轿夫马夫二十名,大车一辆,严重超标。” 想想也是,哪有这么摆谱的,搞得唱戏似的。“那按爹估计,这案子会怎么处理呢?” 杨怀骧放下酒杯,捋了捋胡子,“按以往惯例,这朱似喜按例流放伊犁,王圣汉充军云南,那个打死人的仆人,自然是斩立决。” 刘鄂听了一惊,这朱似喜和王圣汉死了就死了,跟他没有关系,可那个打死驿正的周六,现在可不能死呀,他要是死了,自己那边的事情不也是断了线索了吗? 第54章 山阳县衙,王圣汉瘫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冯海站在旁边,也是一脸哭丧相。 “老爷,这上头到底什么消息呀?” 王圣汉长长叹了一口气,“冯海啊,你说本县怎么这么倒霉呢?本想年后告老还乡,也是个善终,虽然一辈子只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安享个晚年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偏偏……” “老爷,谁说不是呢?自从老爷您到了山阳,我冯海就一直跟在您身边,也是老爷您提拔了我,冯海这内心一直感激不尽。就凭老爷您这一肚子墨水,又谙熟官场情势,怎么着也得弄个府台道台的吧?不曾想,在山阳这把交椅上一坐就是十几年,我也替老爷您不值啊。” “官场?这官场没有人比我清楚了,一群混蛋,呸!想当年,我王圣汉也是进士出身,那时也是心潮澎湃,一心想着报效国家,报答皇恩,做一个清官好官,恩泽百姓,为我王家扬名立万,光宗耀祖。” 王圣汉叹了一口气,冯海赶紧递过茶杯,“老爷,您确实是个好官,我冯海心里清楚。” “好官?好官又怎么样?连续十三年,每年的考核,四格也好,八法也罢,我王圣汉都是优等,优等啊,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仍然稳稳坐在山阳县这把破椅子上?为什么?还不是我王圣汉朝中无人嘛!”王圣汉把茶杯狠狠摔到地上。 冯海心里嘀咕,自古以来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又不是到了我们大清朝才这样的。你王圣汉虽然有才,有远大抱负,又能怎么样?官场本就这样,上面没人帮你,是龙也得潜着,是虎也得卧着,没把你挂进来,就算对得起你了。 “老爷,消消气,山常有巨木,乃常有厚土护之,做官之道何曾不是如此?这个道理老爷您不是不懂,只是老爷您多年来恃才居傲,又舍不下脸来溜须拍马,水清则无鱼,自然没人和你玩。” 冯海这话有点重,但说的也是实情。这王圣汉放到山阳之后,真是做了十三年清官,十三年好官。 为什么?原因被冯海一语中的,就是自认为有真才实学,不愿与那些奸滑虚脱之辈同流合污,守身如玉,犹出淤泥而不染之清莲。 自己一直为了得不到重用而心怀不满,可也坚持初心,没有动上邪念,没有走上邪路。 也曾一度自我安慰,县令就县令吧,做个好县令,最后告老还乡之时被乡绅百姓送个万民伞求个安慰也就罢了。 “冯海,这世间之人,哪有不想求功追名的?你老爷我也是一个能干之人,自从到了山阳,保境安民,教化民风,兴修水利,哪一样不是出色之举?上面的人又不瞎,考核也上乘,可一到提拔之时,他们的眼又都统统闭上了。心寒啦!” 冯海摇了摇头,心想,眼下哪个还有心思跟你纠缠这些事情?可看王圣汉这样,也没有办法。 “老爷,退一步海阔天空,您想想,天下苦读之人万亿计,可能像老爷您中了进士的,九牛一毛,对吧?就是进士出身又怎么样?不少人被放到翰林院编修了一辈子,又有何用?远的不说,我现说个身边的,这李玉昌这新科进士,岂止才高八斗?不仅没有实授知县,还丢了身家性命,又怎么样?比不不足,比下有余呢。” 提起李玉昌,王圣汉和冯海心里都复杂起来。 王圣汉听得冯海如此一说,心里也就释然了一些,叹了一口气,“这都是命。” 冯海听了,心里苦笑,命?眼前这一关能不能过去,还两说呢。 “现在外面都在传,老爷您会被流放云南,这可咋办呀?” 冯海哪是关心王圣汉?因为给朱似喜开了通关呈报,现在受到了朱案牵连,按例王圣汉会被流放。这与他冯海没多大关系。 不过,当时通关呈报上的大印是王圣汉的,文书去是冯海亲手起草的,王圣汉不会不把自己交上去的,这一点冯海心里是笃定的。 “冯海啊,你这消息哪来的?” 冯海晓得他这是明知故问,“老爷,您忘了?我们这小小的山阳县城,进士举人可不少,这朝廷内外为官的比比皆是,传个消息出来,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是啊,别的不说,就是河下那个李宗昉,已经接任户部尚书,已是朝廷重臣,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王圣汉虽然之前不善奉迎拍马,但这一两年背地里倒是与淮安府王毂打得火热,也受到他不少的庇护。 而王毂却是与省里甚至朝中有些勾连,朱似喜一案,王圣汉有脱不掉的关系,流放一说朝中已经广有议论。 私下里王毂已经与王圣汉交流过,也探讨过,没有找到良策。 王圣汉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早已托人把大部财产偷偷运回了老家。 “老爷,我也不装了,我今天来见您,只是想问一下,这个案子有没有我的份子?” 冯海哪里敢直接问王圣汉,这朱似喜通关呈报一事他有没有把自己交出去。 王圣汉心里明白着呢,只是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冯海。 他在椅子上直了直身子,往冯海这边探了探,脸色放松了些,“冯海,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老爷,十五年了。” “这十五年我亏待过你吗?” “老爷,承蒙厚爱,不曾亏待过。” “那你老爷我笨吗” “老爷,您绝顶聪慧,与笨这个字都沾不上边的。” 王圣汉笑了笑,便不再言语,把目光看向外面,窗户上一缕阳光钻进大厅,那是从院中老榆钱树树叶缝隙中透过来的。 出得大门的冯海,心里平静下来。 王圣汉没有正面回答自己,但一切的一切,已经在不言之中。 确实,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县丞,代为知县起草文书,那也是职责所在,所言之事,那也一定是知县所交待,自己何曾能做得了一丁点儿主? 再说了,就是想追究自己,王圣汉也是个聪明人,把自己交出去,减不了他的惩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更何况,王圣汉又何尝不希望我冯海能够安全落地,有些事还要自己守口如瓶呢。 第55章 让刘鄂没有想到的是,云和搬运铺的生意越来越好,名声也越来越响,河下这边将近一半的店铺都来找他们接送货物。 河下什么地方?繁华无比,店铺林立,南北货物走量惊人,就是在全国,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这么大的货量,别说是一半了,就是十分之一,也是非常可观的。 好在目前接货送货基本上都是在附近运河码头之上,增加了三百力夫,运行起来还是秩序井然。 眼下是大灾之后,不用说工钱,就是能吃口饭就很不容易了,所以力夫们所要的力资也都不多,上个月底骆云和盘了帐,净赚了三百两。 这在刘鄂和骆云和这里,那可是天文数字,难以想像的。 照此下去,一年可以挣个三四千两,都可以超过知府的进项了。 刘鄂的父亲在河南做过巡抚,那可是一省大员,一般每年可以理弄个几万两不成问题。只不过,其父为官清明,不贪污受贿,只领受朝廷养廉银三千两。 不过,刘鄂不是盘剥之人,他和骆云和商量,不能克扣力夫,每月从中拿出一百两,分发给他们补贴家用,毕竟现在大家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骆云和非常赞同,“大少爷,我们先前家道中落,几乎是忍饥挨饿,我还经常挨家挨户去讨饭,这其中滋味深有体会。” 刘鄂还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不能让骆云和白干,“云和,我们自家兄弟也要明算帐,你看这样好不好,这铺子给你两成股份,按月提成。” 骆云和一听,马上连连摆手,“大少爷,你别吓我,这铺子是你的,我是一个下人,只是帮你管着,万万不可。” “云和,这不是先前在府里那样了,我们这是做生意,就是你不给我管着,我也要请个掌柜不成?这样,以后你就是掌柜,就按我们河下这边的常例,按一成提吧。” 那骆云和哪里肯依,坚辞不收。 最后刘鄂严肃地说:“云和,要想我们生意做大做强,做事就得有规矩,你以后就是掌柜,该拿的就拿,该把事做好的你就做好。” 看他不吱声,刘鄂又说:“云和,你不可能跟我一辈子的,总有一天你也要出去独立生活,也要娶妻生子的,对吧?听我的,一辈子好兄弟。” 见如此一说,骆去和便不情愿地接受了,“大少爷,这钱我替你先保管着,要是用得着的时候,你尽管开口。” 在刘鄂的主持下,一百两银子很快分了下去,力夫们那是欢天喜地,“东家,你这可是救了你们全家呀。” 刘鄂这几年也是穷怕了,“大伙别这样说,你们这日子我也过过,家里没钱,那肯定是冷锅冷灶啊,你们也别嫌少,眼下先凑合,哪天等我发达了,再给你们多分点。” 一个个那自然是感激不尽,谢天谢地,干起活来,都使出了浑身的劲。 听说刘鄂给力夫们分钱的事,更是听到了骆云和每月竟然有几十两铺子的进项,以前在刘府和骆云和同为家人的几个,纷纷过来求见刘鄂,想在他这儿谋一份差事。 刘鄂本想念旧收留他们,但骆云和坚定持反对态度。 “大少爷,你难道忘记了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吗?老爷一去世,这伙人便一哄而散,任我苦口婆心相劝,一个个头都没回,甚至还恶言相向。” “那时也不能怪他们,我确实维持不了这个家。” “大少爷,这些人是墙头草,不能帮你成事,将来只会坏事,三思啊。” 刘鄂想想也有道理,便都没有同意。 不能同甘共苦的人,不与为谋。 正与骆云和说着话,外面有人来报,船厂老板苏北辰来访。 听骆云和介绍,现在苏北辰的船厂又扩大了一倍,已经是清江浦最大的船厂。 刘鄂赶紧出门去迎,“苏老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怎敢劳您大加亲自跑一趟?” 毕竟是大客户,刘鄂不敢怠慢。 苏北辰笑了笑,“什么大老板不大老板的,你刘老板现在也不小啊。” “不好比,我们只是苦个力脚钱,提不上手的。况且还得苏老板提携,赏我们一口饭吃。” “客气客气,大家互相关照。” 进得铺子里间,落座喝茶。 “刘老板有点不够意思啊。”苏北辰瞟了一眼刘鄂说道。 刘鄂一愣,抱拳道:“苏老板,哪里有得罪之处,敬请指正。” “兄弟你有点瞧不起人呀。” 刘鄂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骆云和,骆云和微微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什么情况。 “苏老板,何出此言呀?” 苏北辰笑了笑,“刘老板大婚之喜,也不让我苏某讨一杯喜酒喝喝,这是瞧不起苏某呀。” 原来如此。 “对不住苏老板,兄弟也只是开个小小的铺子,自知没有什么薄面,这街面上未请一人呀,惭愧惭愧。” “这是哪里的话,刘老板也是官宦之家,娶的又是杨怀骧之女,论排面,别说在山阳县,就是在整个淮安府,也是上乘之宴,能去喝一杯喜酒,那也是一种荣耀。” “苏老板客气了,刘某只是一个破落户,内心不敢有这种非分之想,能娶上秀莲,那只是我家祖坟上冒青烟罢了。” 刘鄂心想,苏北辰这么大的老板,每天应该忙得够戗,不会只是来和自己闲聊吧? 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听说苏老板这生意蒸蒸日上,最近又把船厂扩大了一倍,这可了不得,我整个大清朝也没有超过你这规模的喽。” 苏北辰看了看刘鄂,“兄弟,这船厂也不是我苏某一个人的,股份多啊。” 刘鄂心里清楚,能在清江浦这个全国交通枢纽之地开厂造船,光有经济实力也是不行的,这其中的繁文缛节没有很强的官方背景是走不顺畅的。 有些所谓的股份,不过是苏北辰给他们的干股罢了,并且这干股不会少。 “股份多好啊,强强联手,事业旺盛。” 苏北辰笑了笑,“今日来拜访刘兄,是有一事相求啊。” 第56章 李太青非常相信侄儿李玉昌是被谋害的,为此他一直在奔走呼号,希望为李玉昌申冤,还他一个清白。 不过,族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么大的案子,不是你凭几滴疑似血印和一封禀呈残稿能定案的,那禀呈残稿虽然有说“山阳冒赈,以利啖玉昌,玉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到了大理寺那里,也只能说是李玉昌一面之词,并不是真凭实据。 李太青也是见过世面之人,未尝不懂这些?只不过自己对李玉昌的遇害深信不疑罢了。 不仅有血印衣服和禀呈残稿,还有那王圣汉所赠千两纹银,现在想来,也是令人疑惑不解。 按理说,朝廷和江苏省上都给了丧葬安排,这山阳县本无需如此赠送巨款,其中定有隐情。 再回想自己到了山阳之时,王圣汉对自己是异样热情,招待起来那可是超标准超规格的,当时没有感觉,只是觉得王圣汉此人忠厚,对李玉昌死在自己的地盘心生愧意,自己也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觉得也挺正常的。 现在看来,应该是王圣汉内心恐惧,害怕杀害李玉昌一事东窗事发,才重金堵自己和玉昌一家人嘴的。对,就是这样。 好你个歹毒的王圣汉,卑鄙无耻。 我李太青发誓,一定要为玉昌报仇雪恨。 不过,自己光是想着去京师告御状,总不能空手无凭而去吧? 李太青每天都愁死了,急得团团转。 李玉昌妻子李郑氏虽然悲切,但也晓得这个告御状非同小可,便劝李太青算了,不能为了自己家的事,让堂叔受到牵连。 李太青却是死了一条心,他告诉李郑氏,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把山阳县王圣汉拿下。 这天夜里,烦躁的李太青好不容易才睡着,忽然床前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叔,侄冤枉啊。” 李太青先是一惊,然后定睛一看,此人身披长袍,门襟散开,左手指着腰际。但唯一看不清的,便是脸庞。 “你是玉昌吗?” 那人听到李太青询问,却缓缓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太青使劲揉了揉眼睛,是梦?是真? 李太青坐起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梦境。这玉昌显然是来托梦的,可他只说了冤枉,别的又什么也不说,怎么回事? 忽然,他想到,这玉昌左手在指着腰际,指什么?不就是内衫上那几滴血印吗? 李太青猛地一拍大腿,“玉昌,你放心,叔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第二天一大早,李太青就起身到了族长家。 “叔,我要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族长非常吃惊。 “对,开棺验尸。” “太青,开棺验尸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前都是在戏文里看到,平常可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叔,昨晚玉昌托梦了,他亲口跟我说冤枉。” “太青,你这是一心想为玉昌申冤,是不是魔怔了?”族长伸头上前仔细打量打量了李太青。 “叔,你想一想,玉昌好好一个人去的,这么短时间便撒手归西,很不正常嘛。我们手里有玉昌禀呈残稿,血衣,还有那山阳狗官王圣汉因为心虚才赠千两纹银,这些难道不够吗?” “当然不够,这些只能是怀疑,不算真凭实据。” “所以啊,我要开棺验尸,拿到真凭实据。” 族长捋了捋胡须,沉思了一会儿,“太青,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叔,你同意了?” “光我同意可不行,首先得李郑氏同意,族里一帮老人不反对才行。太青,你也晓得,人去世后,讲究个入土为安,刨土掘坟一事,从来都是大忌。” “什么大忌也抵不过玉昌的冤情,昨晚玉昌来见我,就是托付给我了,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叔,我铁了心了。 族长很感叹,“太青,我很佩服你,这将来啊,我得把这族长的位置让给你,有你在,我们族里不会有事。” “叔,这是哪里话,我只是觉得玉昌是冤死的,咱也不得就这么忍气吞声吧。” “好,我赞成。” 李氏祠堂,一帮人安静地坐着,等待李玉昌遗孀李郑氏的到来,李太青去她家征求意见去了。 一个个互相交换着眼神。 “开棺?那可是大逆不道。” “一辈子没见过这事,还真头一回听说。” “入土为安,这不是胡来嘛。” “这李太青是不是老糊涂了?哪能干这事呢?” “这事李郑氏哪能同意?玄。” “族长也是的,这事别说同意了,拿出来说说都不应该。” 忽然一人站了起来,“叔,这事万万不可,会坏了我们李家庄的风水的。” 马上有人附和起来,“是啊,人早已安葬,这排位都进了宗祠,现在却要翻身,乱了宗法,坏了规矩。” “动了他一人,惊动全宗祠祖宗,这个罪过我们承担不起啊。” 刚才安静的一帮人,一下子都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基本上持反对意见。 族长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他们。 “叔,你倒是说句话呀,不能由着李太青的性子,任他胡来。” “对,叔,您老表个态,这事干不得呀。” 族长慢慢站了起来,缓缓扫视了一周,“各位乡党,说实话,我也是反对李太青这个开棺验尸的。” 马上一众人等都露出了缓和的神色,“对,就是不能乱来,不然李家庄以后不得安生的。” 族长忽然眼神凌厉了起来,“各位乡党,我想问一个问题,假如这次死的不是李玉昌,而是我们各位哪家的一员呢?你会怎么想,又会做?” 此言一出,宗祠里马上鸦雀无声,一个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没人回答。 “什么是风水?人就是风水,如果我们李家庄每个人都心地善良互帮互助,那就是最好的风水。如果能让李玉昌的冤情真相大白,我们在座的各位祖先也会喜笑颜开,这才是风水。” 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如果李玉昌不是被冤枉的,我们全家远走他乡,永世不入李家祠堂。” 众人一看,是李郑氏。 第57章 苏北辰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刘鄂,说有事相求,刘鄂一愣。 “苏老板,要说有事相求,应当是我们求你呀,你可是我们云和搬运铺最大的客户,还指望你苏老板养活我们一众力夫呢。” 苏北辰苦笑了一下,“兄弟,真是有事相求。” 刘鄂见他说得真切,便问:“苏老板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小难处了?如果刘某帮得上手,一定鼎力相助。” 苏北辰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旁边骆云和,骆云和马上会意,便说:“苏老板,你们聊,我去外面看看。” “兄弟,想请你帮我算一卦。” 刘鄂一听,竟然笑了起来,“苏老板,我哪会算卦哟。” “兄弟,确实有难处了,非常需要帮忙。” 、刘鄂心想,这下好了,自己真成了算命先生了。“苏老板,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的,那都是胡说八道闹着玩的,你可别信。” “就算随便说说,今天也请兄弟帮我推算推算,请别推辞了。” 见推不过,刘鄂只好苦笑道:“那我说错了,你可别怪我呀。” “我是专程来请兄弟的,一定洗耳恭听。” “这样吧,我最擅长拆字,你说一个字,我给你解一下。” 苏北辰略微思考了一下,“认识的‘认’字。” 刘鄂想都没想,“你丢了信件?” 苏北辰兴奋地一拍大腿,“神了,你怎么晓得?确实丢了一封非常重要的书札。” “你看,‘认’字有人有言,便是有人鸿雁传书嘛,不是信是什么?” “神,神!兄弟,这封书札非常重要,能否为我一解?” 刘鄂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给他胡乱编些他也不会善罢干休,便又问:“苏老板,请报一下生辰八字。” 苏北辰看他愿意帮自己解一下,赶紧报了生辰八字,眼睛盯着他,好像刘鄂的脸上有答案似的。 刘鄂略一思考,“苏老板,看面相胡须稀少,命中大富大贵,断八字,日柱甲辰或乙丑,近期会有一劫。” 苏北辰点点头,“眼下便是一关呀。” 刘鄂知他这封信是机密,现在丢了,自然会危及到他,“据我推算,苏老板只会破财,不会危及性命。” 苏北辰再次点了点头,“兄弟,如若出事,破财是肯定的,而且损失很重,搞不好我这就一蹶不振喽。” “你这书札是身边人所为,来自西北。” 苏北辰听了马上兴奋起来,“身边人,来自西北?可我身边几个亲信是来来自南方呀。” “苏老板,这个身边不一定是贴身的身边,就是在你船厂之内也未尝不可呀。” 苏北辰一听,“有道理,不过我这船厂有几百人呢,回去我就好好排查一下。” 不知怎么的,刘鄂一下子想起黄三这个人,便说:“苏老板,如果查到,最好带来见我。” 此时苏北辰对刘鄂那是深信不疑,马上答应,“一定一定。” 苏北辰走后,刘鄂陷入了沉思。 这苏北辰最近扩大了船厂,规模宏大,就是在全国也会名列前茅。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一定是得到了外援。 这外援是哪个呢?莫非就是他们之间经常有书札来往? 如此,这书札里面的秘密,一定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那么黄三会不会参与其中呢? 如果是黄三偷了书札,是他自己所为,还是受人之托? 在刘鄂的脑海里,这个黄三的形象越来越丰富,看来找到黄三,便会有重大突破。 上次被丁朋铃抓去,最后也是为他算命才解了自己的围,当时自己还设计查看丁朋铃身边的人,唯独自己最想见的那个疑似黄三的人不在,到现在为止,朋铃也没有把那个人送给自己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把骆云和叫了进来,“云和,兄弟们打听黄三的事怎么样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吗?” “大少爷,按理来说,我们现在有三百多力夫,触角分布山阳及清江浦,加上有赏钱,应该会有黄三的线索,可是,到目前为止,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你这样子,挑十几个精明力夫,让他们专门送苏老板那儿的货,告诉他们,送完了货不要急着回来,到船厂各个角落逛逛,每天补贴他们三十文钱。” “大少爷,我晓得了,让他们安心寻找黄三。不过,为什么非得在苏老板那儿呢?” “瞎猫碰碰死老鼠呗。” 骆云和心想,自家大少爷什么自己不晓得?他从来不是那种瞎猫碰死老鼠的人,再说了,刚才苏北辰又来过,谈了什么自己不清楚,但一定有什么联系。 “还有啊,告诉他们,谁发现了黄三,赏银二十两。” 骆云和听了一愣,“二十两?” “对,二十两,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再说了,阿克大帅也给了我一百两,总不能真让我自己全花了吧?” “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是这黄三真的在船厂附近露头,肯定会被抓到。” “就这么办。另外,你再找一个精明的,不用干力脚,在翠花楼门前摆个修鞋摊,在那儿给我盯着。” “好。” 处理好这些事情,刘鄂继续坐那儿喝茶。 刚才苏北辰一来,他这脑海中一动,自己不能总是给人搬东西呀,为啥不能也开个作坊呢? 开什么呢? 忽然他一拍大腿,这苏北辰是自己最大的客户,那不是证明他船厂用钉之类量大无比嘛,何不就开个制钉作坊呢? 想到这儿,他起身出去走走,一连逛了几家制钉铺。那些老板也不晓得他有开作坊的想法,一个个都热情接待他,甚至还跟他详细制作过程。 这一来二去,整个制钉工艺全部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了。原来开个作坊制作铁钉也没那么复杂。 回到家中,跟秀莲一说,秀莲也表示赞同,她说:“总是开搬运铺,不是个事,自己开了厂子,才真是个事业,心里也踏实。” 刘鄂心里有底,今天苏北辰找自己算命,被自己蒙对了,肯定对自己十分崇拜,自己开制钉作坊,有他这个大主顾,销路肯定不愁。 第58章 眼下已是四月,天气转暖,这李玉昌下葬已经四五个月,李太青最担心的就是尸体腐烂,如果那样,就是开棺也会没有意义。 现在族长及族人都同意了开棺验尸,那就得尽快了。 不过,李太青这时候到有一些不安,这开棺验尸是天大的事,不是说着玩的,得有些准备。 如何开棺,谁来验尸? 不管怎么样,这事都得李郑氏点头。 虽然李郑氏那天在祠堂已经亮明了态度,但真的要动手了,每个细节还得和她商量着来。 “侄媳妇,你看这气温越来越高,这事不可久拖呀。” “是啊,叔,不过,这事也不晓得具体咋弄,是个什么章程?” “侄媳妇,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请个风水先生给看一下,拿个章程来。” “叔,行倒是行,不过得请个像样的风水先生,一来玉昌早已入土为安,现在却要翻尸动骨,恐惊了他的魂灵,一定要给他安置好。”说到这儿,李郑氏早已泣不成声。 “侄媳妇,那是自然。” “这二来嘛,族里人本来就不同意开棺,说破坏了他们的风水,如果安置不好,这以后我们娘儿几个就没有安生日子喽。” “侄媳妇你放心,我去请即墨,不,请莱州府最好最有名的风水先生来,保证让玉昌不受到惊扰,定能捂住全村人的嘴。” 李太青在即墨县衙有个好朋友,叫陈千,是师爷,此人见多识广,交际甚多,他马上起身,直奔即墨县城。 这陈千人高马大,当年和李太青一起参加过武举,只不过李太青入选他却落选了。 他们也就是那个时候结识的,一直有来往,二人甚是投机。 陈千佩服李太青的力拔山兮,李太青欣赏陈千侃侃而谈的口才。 听了李太青的一番介绍,陈千满满喝了一口酒,“大哥,其实这事也一直堵在我这心口,你说,我们即墨难得出了个人才,他李玉昌中了进士,不仅是你们李家的荣耀,那也是我们即墨的荣耀。” “谁说不是呢,自从本朝以来,咱即墨到玉昌这里,也就出他这么一个凤凰。” “可这只凤凰还没有展翅高飞呢,便折翼淮安了,哪个不痛心啦?就连我们知县大老爷都扼惋叹息啊。” “县太爷也为玉昌惋惜?” 陈千又抬了一杯,“何止叹息,大人还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呢。” 李太青一听来了精神,“老弟,大老爷也认为这事蹊跷?” 陈千示意他小声,“老爷混迹官场十余年,这里面的弯弯绕什么不清楚?这事如此突然,换个谁都会怀疑。只不过他不好随便乱讲,也只是私下里跟我随口一说。” 听了这番话,李太青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老弟,今天我到县衙来,就是为了玉昌一事,这孩子死得冤啊!” “谁说不是呢?可事已至此,有什么办法?”陈千叹了一口气。 “我要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陈千非常吃惊,“你确定李玉昌是被害的?” “老弟,当初我去淮安山阳是想看看侄儿玉昌的,哪曾想到了只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过,当时听几个长随和善缘庵的师父说,玉昌确实病了两个月,也没往心里去。” “那你现在有什么怀疑?” “内衫有疑似血印,玉昌留有禀呈残稿,内说‘山阳冒赈,以利啖玉昌,玉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当真?” “千真万确!” 陈千放下酒杯,捋了捋胡须,“看来十有八九。” “所以啊,我要开棺验尸,还玉昌一个清白。” “家属同意了?” “当然同意,族里也统一了意见。” “大哥,话是这么说,可这开棺验尸不是小事,我在县衙十多年,案子无数,也没有如此一说啊,这事可得谨慎。” “是啊,这事只是在戏文里见过,没想到眼下到了我身上。可不这样做,这玉昌便冤死九泉,永世不得翻身了,我这心不甘啦!” “你决定了?风险可不小啊。” “决定了,不管那么多了。” “那我能帮什么忙?” “今天来找老弟,有两个想法,一呢,就是这以后可能诸多事情要请教,二来呢,老弟你在县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奇人异事都能听说一二,想请你介绍一个上好风水先生,把这开棺一事好好安排一下,也能让我这心里安顿一些。” “好说好说,这两件事没有问题。” “那我就感谢不尽了。” “你我兄弟之间,无需客气,莱州府最有名的风水先生,非莫大先生莫属。” “莫大先生?” “莫大先生乃高密人,隐居山林,轻易不外出。不过,我家老爷与他有一段交情,这事包在我身上。” 李太青听了大喜,“看看看,这事找你是找对人了。” “不过,此人生性古怪,有时还会远游,我只有八成把握。” “兄弟,那可不行,你看啊,这气温越来越高了,若是等得久了,这尸体腐败不堪,到时候就是开棺了,也验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陈千一听,也是啊,“大哥,这样吧,我跟老爷商量一下,我告几天假,陪你去高密一趟,如何?” “如此甚好。” “为了保险起见,我现看看老爷能不能给我写个推荐书札,免得到时候见到真人了却请不动,岂不白跑一趟。” 李太青很感动,这陈千不仅热心,还考虑细致。 陈千凝重地望了望李太青,“大哥,你再考虑一下,这事做了就没有回头一说,后面的事可能复杂无比,甚至可能要吃不少苦头,你可想好了。” “早已决定,死而无憾!” 看李太青此意已决,陈千把筷子一放,“大哥,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县衙找老爷去,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看着陈千匆匆下楼的背影,李太青感慨万千,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好人又几何? 但愿这即墨知县能大发慈悲,给他们开个推荐呈条,能及时如愿请来莫大先生。 第59章 因为朱似喜朱道台的案子,山阳知县王圣汉果真被流放云南,之前的小道消息确实不假。 接到圣旨的时候,王圣汉瘫倒在地,他晓得,自己完了。 神情恍惚步履蹒跚地走进后堂,一头倒在床上。 半晌,长叹一声,“好你个皇帝老儿,你真是心毒手狠,想我王圣汉也是进士出身,为你朝廷效劳十五载,没个功劳,还有苦劳呢,任凭我把这山阳县衙坐穿也不给我升迁,这也就罢了,临了却仅仅因为我给朱似喜一纸驿站推呈路条,便弄我个流放,真毒啊!” 从床上爬起来,到桌边倒了一杯酒,“这真是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好好好,罢罢罢,老子还不伺候了呢。” 啪的一声,酒杯摔得粉碎。 冯海是战战兢兢跟过来的,只是到了后堂没敢进去。 朝廷处分下来了,没有提到自己,内心自然高兴。 显然王圣汉自己把这事扛了下来,没有把我冯海交出去,这是份恩情啊。 他晓得,此时的王圣汉心情失落,或者已经情绪崩溃了。 一个朝廷命官,十五年的山阳知县,本已准备告老还乡,没想到落了这么个下场,换谁不崩溃? 此时一帮人围在门口,只有夫人赶过来匆匆进去了。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夫人号啕大哭。 王圣汉抬头看了她一眼,“哭哭哭,我还没死呢。” 夫人被他一吼,赶紧用手帕揩了揩眼泪,小声说:“老爷,你还好吧?” “好个屁啊,你家老爷我罢官流放,要到云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好吗?” “就没有办法了吗?” “圣旨都下来了,有个鸟法子。”王圣汉没好气地说道。 夫人马上又小声呜咽起来,“那我们可怎么办哟?” 王圣汉正难过着呢,听不得她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什么怎么办,只是流放我王圣汉,又不是满门抄斩,你带着孩子们回老家。” “我一个老婆子,怎么带他们回家?就是回了老家,又咋办喽。”夫人仍然哭哭啼啼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如知道?我又不是三头六臂,没有分身术哟。” 想想也不对,家里没了自己,确实没了主心骨,夫人年纪也大了,这个家还真领不下来,一时心头更难过,他伸手抱住夫人,“夫人,以后你要吃苦了。” 此言一出,夫人再次号啕大哭。 门外一群家丁丫环也都低声哭泣起来。 良久,冯海还是推门进来,“老爷,夫人。” 夫人马上起身站到一边,王圣汉正了正身体,“冯县丞。” “老爷,你还是叫我冯海,无论到什么时候,你还是我的老爷。” 王圣汉很感动,挥挥手,让夫人出去。 “老爷,事已至此,何不换个看法?” 王圣汉一愣,“冯海,何意?” “古语说得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阴阳互转正负相交,正如我们平常所说,乐极生悲,那悲极何尝又不会生乐呢?” 王圣汉听了似乎有所感悟,心情大好。是啊,因为朱似喜一案,自己平白无故弄了个流放云南,看上去是个悲惨的结局,可是反过来一想,自己何尝又不是离开了山阳这个是非之地?说不准是逃过更大一劫。 “冯海,谢谢你,一言点醒梦中人啦。” “大人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哪里需要我冯海点拨?” 王圣汉朝外面大喊:“来人,上酒菜。” 这外面下人都蒙了,什么情况? 看没动静,王圣汉又喊了一声,“上酒菜啊。” 这才有人匆忙跑了过去,慌手慌脚地准备酒菜。 王圣汉给冯海斟了一杯酒,“冯海,现在想想啊,我王圣汉也不亏,你看朱似喜,才做了半年道台,因为骄横跋扈,这次撞到了圣上枪口上了,小事大办,弄了个斩立决。” “是啊,朱似喜这家伙真是小人得道,刚做了几天道台,便不得了似的,好不威风,最后却丢了卿卿性命,不值啊。” “其实这事可大可小,不就死了个小小的驿正嘛。无赖这高邮知县亲自出头,这事弄到圣上那里,正好圣上要严查驿站乱象,正要杀鸡,就蹦出他这个大马猴,这就是命。”王圣汉感叹道。 “他哪有老爷您稳正啊。” 王圣汉听了瞟了一眼冯海,“这话听上去怎么不舒服呢?我要是稳正,就不会给这王八蛋开那个路条了。” 冯海端起酒杯敬王圣汉,“老爷,话不是这样说的,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里你是知县,他是道台,如何拒绝他?莫说官场规则,就是人情世故也得开给他呀。” 王圣汉点点头,“也是,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呢,何况他是淮扬道台,唉……” “不过,朝廷这次确实下了狠手,这朱似喜死得有些冤。” “本来六部会办,最多判个斩监候,后面还是有机会的,听说皇上非常生气,最终要了他的人头。” “这风气也要正正了,这每年迎来送往的不少,都是越规格越标准接待,我们山阳县也是深受其累,我是经办人,这其中的难处老爷您是不太清楚啊。” “这些年跟着我,你也受了不少罪。” “老爷,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老爷的提携,我冯海至今还是一个小小的衙役呢,吃苦不假,但也得到不少实惠,感谢还来不及呢。” 他说的实惠,王圣汉何尝不清楚?但你用人就得让他有好处,不然谁还给你办事? “以后啊,我就不能护着你喽,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人别人主政山阳,人家也不会用你了,想想我这心里也难过。” “老爷,我这岁数也不小了,今天来呢,就是想跟你说,你走了,我也不干了。” “是啊,再在这儿也不好干了,受排挤是肯定的,到时候是非不少。” “那是自然,不用说的,新知县到了,哪里想让我这个旧臣还在这儿晃悠?碍眼。” “那你怎么打算的?” “我是这样想的,要么陪老爷您去云南,要么陪夫人回老爷您老家,至少遇到事儿夫人也有个帮手。” 第60章 杨怀骧说这王圣汉要流放云南了,刘鄂倒是不关心他,却对周六很担心,“岳父大人,那个周六怎么样了?” 秀莲在旁边嗔道:“老喊岳父大人,累不累呀?直接喊大(父亲)不就得了?” 刘鄂看了秀莲一眼,一伸舌头,“老忘了。” 杨怀骧哈哈大笑,“怎么喊都是你的孩儿,没关系的。你的事我打听了,你说奇怪不奇怪,这朱似喜的案子中周六是直接的打手,按理说要判斩立决的,可现在倒没事人似的,仍然关在漕督大牢。” 刘鄂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他明白了,这周六斩立决是肯定的,只不过是现在留着他有用,看来阿克大帅是有准备的。 不过,自己还没有拿到周六相关的真凭实据,真有点辜负了阿克大人。 可不管怎么说,自己找到了周六和黄三两个嫌疑人,自己还很自信,他们两人的嫌疑十拿九稳。 周六倒是控制住了,那黄三只是露了几次头,飘忽不定的,让人着急。秦路和顾小五两人一直是下落不明,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刘鄂,最近出了一桩怪事,你听说了没有啊?”杨怀骧问道。 “大,什么事啊?” “新城东南魁星门那边不是早年就有个地洞嘛,相传为宋代韩世忠梁红玉两口子为了抗金所挖,据说绵延三四十里,洞宽可五马并行,不过早就荒废了,没人再进去过。可最近那边不少老百姓反映这洞里闹鬼,挺吓人的。” “是吗?我最近忙于铺子和作坊的事,倒是没有听说。”刘鄂听了,也觉得稀奇。 “那附近现在人心惶惶的,已经请东岳庙万春去摇过铃了。” “万道长去摇过铃了,那现在安顿了?” “哪里哟,摇过那两天还真有用,可是没过几天,又闹上了,老百姓现在是议论纷纷,不少人晚上都不敢睡觉。有些人还到山阳县报了案,可现在山阳县也没个主事的,哪有人管这闲事。” “山阳倒了王圣汉,那个县丞冯海也不干了,肯定没人问了。”刘鄂说道。 “有人又去请万春,万春说他镇不住,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 刘鄂笑笑,“这万春也不行啊,这么个小鬼都镇不住。” 杨怀骧正色起来,“可不能这么说,这鬼神的世界哪能这么简单,说到底万春还是人,他手中那拂尘怎么会法力无边?” 刘鄂却不以为然,“大,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不都是人编出来的?” 杨怀骧却不同意刘鄂的话,“刘鄂,有些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跟你说一件事吧,乾隆五十六年,河南黄河溃堤,我让汝宁府组织维修,可是最后怎么都不能合龙。我也去实地看了,确实如此。” “在,那后来怎么弄的?” “后来汝宁府的师爷请来道士做法事,祭了两个大猪头,结果成了。” “或许是巧合了。” “就是巧合了,哪有这么巧的?这巧合也是两个猪头的巧合。”杨怀骧抬杯喝了一口。 “反正我不信。” “你不信?我怎么听说你给人家算命打卦呢?” 刘鄂听岳父提起这事,有些脸红,“大,我那是瞎吹瞎擂的,玩游戏。” “玩游戏?”杨怀骧看了他一眼,“怎么每次玩的那么准?现在外面把你传得神乎其神的,什么时候给大也算一算?” 刘鄂一惊,诚恳地说道:“大,我是真不会,哪有这本事?” 秀莲在旁边也笑了,“大,你相信他会算命吗?眼睛又不瞎,家里又没祖传,他会算什么命?” 旁边丫环一拉秀莲,小声说:“小姐,你可不晓得,现在外面都传疯了,都说姑爷准得很。” 秀莲有些不信,“你在哪听到的?” “我上街买菜,到处听人说这事,还有不少人想请姑爷算一算呢。” “你听错了吧?会不会有人跟姑爷重名。” “小姐,人家都说是勺湖边上的,不是我家姑爷是哪个?” 秀莲转头看了看刘鄂,“好啊,你在外面还有这一套。” “秀莲,真没这一套,偶尔闹着玩的,当不得真。” “那这外面怎么沸沸扬扬的?” 刘鄂也不好把之前的事跟秀莲说,现在真是百口莫辩。 杨怀骧倒是无所谓,“秀莲,管那么宽干吗?他会算就让他去算,这也不犯法。” “大,这正事不干,成天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秀莲瞟了杨怀骧一眼。 “什么叫不干正事?我看刘鄂很好,开铺子,又弄了个作坊,了不起呢,你以为这山阳城里哪个能随便在河下那儿搞个事情的?做梦。” 秀莲也明白,这河下什么地方,商贾云集,巨商遍地,寸土寸金,没个实力在那是玩不转的。 对于刘鄂的创业,秀莲打心眼里高兴,全力支持。 只是现在猛地听说刘鄂算命一事,让他一头雾水,也生怕刘鄂不走正道,才追问的。 “大,我又没说他不好,只是这算命打卦的哪是他能做的事。” 刘鄂不管这些了,“大,那你认为这事有什么蹊跷?” 杨怀骧捋了捋胡须,“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呀,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闹鬼的事,怎么最近闹上鬼了呢? 刘鄂有些异样的感觉,至于什么感觉,一时两时说不上来。 “大,其他没听说什么情况吧?” “没听说,我也感觉挺突然的。现在山阳县没了主官,那边就闹起了鬼,大家伙都说是不祥之兆。” “老百姓都是听风就是雨,又没见哪个真见过鬼。”刘鄂反正不信。 “要是真见了鬼,还不得当场吓死呀?”秀莲在旁边笑道。 “你说是那是别人,要是让我撞见,看我不揪下它的耳朵。”刘鄂笑了。 “瞧把你能的,好像你是天兵天将下凡似的。”秀莲笑他。 杨怀骧却说道:“刘鄂,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这事可不能乱说,头上三尺有神灵,说话做事要注意着点。” 刘鄂本想说“我倒要去看看”,可看了秀莲一眼,怕她担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61章 李太青返回李家庄,跟侄媳李郑氏说了情况,告诉她,只要陈千从即墨知县哪儿拿到路条,他便去请莫大先生。 没想到,第二天陈千便从县衙过来了,“大哥,我们老爷非常支持这事,不但开了路条,还给我支了十两银子,让我陪你去一趟高密。” 李太青和李郑氏都十分感动,族长听说了,也过来感谢陈千。 李太青也带上盘缠,二人就上路了。 “大哥,自从那年武举,我就佩服你了。” “兄弟,武举算个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 “那可是你的一种能力,不练武的不晓得,像我们练武的,才知其中之味啊。反正你是征服了我。” “时过境迁,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一芥草民,湮灭在这齐鲁大地上喽。” “可是,这次你挺身而出替李玉昌出头,要说佩服,这次更是五体投地了。” “好可是我的侄儿呀。” “再怎么也不是你亲侄儿。” “兄弟,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家贫,但忠厚老实,苦读不止,我甚是喜欢。” “是啊,穷人的孩子能中个进士,难能可贵,可惜了。” “村里人都说这就是命,我不赞成。如果是被恶人所害,就算命,这也是人家强加给他的命,我不服这口气。” 陈千一抱拳,“大哥,可敬可敬!” “现在我也没别的想法,就是尽快开棺验尸,让玉昌的冤情得到洗雪。” “大哥,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你现在是报仇心切,对这个事的看法有些执拗,事情的发展不一定会是你想的结局。” “兄弟,你要相信我,这事没有怀疑的,定为他杀。” “但愿如此,大哥你的一番心血也没有白费。” “玉昌都冤死九泉了,我只是出点力,算不上什么的,只是,这次要动他尸骨,老汉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你不是为他好吗?再说了,他也托梦给你了,说明他清楚你现在做的事情,无妨无妨。再说呢,你不是来请莫大先生为他超度吗?” “我现在啊,只是怕见不到莫大先生。” “这事不好说,得碰碰运气。” 二人风餐露宿的,终于到了高密。 经过打听,莫大先生住在玉皇庙白杨山,至于具体住处,几乎无人得知。 这可怎么办?也不能在这山上挨处找吧?哪得到什么时候? 李太青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陈千倒是冷静,“大哥,这事好办。” “好办,咋办?” “兄弟自有妙计。”陈千笑笑。 李太青有些不信他,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有妙计? 陈千在前面走,李太青在后面跟着,二人进了玉皇庙。 “阿弥陀佛,求见住持大和尚。” 小弥陀看了看,“施主何事?我们住持很忙的。” “大事,天大的事。” 小弥陀看了看他二人,感觉有点不一般,便去后面通报,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请随我来。” 进了大雄宝殿,那住持方丈已经立于门内迎接,“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快请进。” 陈千和李太青都一愣,他怎么晓得我们是远道而来的? 大和尚笑了笑,“贫僧是不出寺庙门,便知天下事,即墨到些,也要几天的脚程,二位辛苦了。” 二人大惊,“方丈神算。” 大和尚又笑了笑,“不是我神算,是神算之人会算。” “莫大先生?”陈千和李太青几乎是异口同声。 “是也是也。” 陈千和李太青二人互视了一眼,我的乖乖,这莫大先生果然非同一般,莫非他是神仙下凡? “你们有所不知啊,贫僧和莫大先生是挚友,我们经常在一起喝茶下棋啊,前几日他要出去云游,临行时嘱咐我,如若有即墨来人寻他,便告知他们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这是什么意思啊?陈千和李太青有些疑惑,“那莫大先生没有留下其他什么话?” “没有,你们照做便是了。”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二人只好告辞。 出得庙来,李太青看了看陈千,“兄弟,你如何晓得来找这和尚?” “这不简单,你想啊,这莫大先生什么人啊?仙骨仙风,他住白杨山里,这大和尚住于山脚,你说他二人能没有来往吗?” 李太青一想,对啊,“兄弟,还是你这脑子好使,幸亏你跟来,要不然我会像没头苍蝇一样的。” “不过,这莫大先生如何算得我们会来找他呢?让我们原路返回又是何意呢?”陈千还是吃不准。 李太青就更不晓得啦,“兄弟,你说我们这不是白跑一趟了嘛。” “那是肯定不会的,这莫大先生既然能算到我们会来找他,又提前让人转告我们原路返回,其中定有安排。”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太青问。 “怎么办?听话,原路返回。” 因为没有见到莫大先生本人,李太青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走,回去吧。 这一路上,李太青垂头丧气。 全村人都晓得他来请莫大先生,有了莫大先生去操办李玉昌的事,他们认为就不会破坏村里的风水,开棺验尸一事就会得到顺利执行。 可是现在,虽然莫大先生的神机妙算惊到了他们,而且听那意思也可能会自己去即墨李家庄,可毕竟现在没有见到他本人,没有得到他的肯定,一切还不可算数。 陈千倒是满不在乎,一来这事跟他关系不是太大,二来看他那样倒是对莫大先生满有把握。 因为急切地想见到莫大先生,来时二人都是脚步匆匆,现在李太青有些泄气,这脚步便也慢了许多,四天才到家。 村里人见到李太青,便纷纷上前打听。 “见到莫大先生了?” “这莫大先生啥时候来呀?” “看你这样,是不是没请到莫大先生呀?” “我可有言在先,莫大先生不到场,我们是不会同意开棺验尸的。” “是啊,再怎么着,也不许破坏李家庄的风水,我们祖祖辈辈还要在这生活下去呢。” 李太青本来就心情不好,听他们一唠叨,一时气短,一口鲜血夺口而出。 第62章 地洞闹鬼,一时间山阳县人心惶惶。 不到太阳升起,做早点的商铺都不敢开门做生意,太阳还没落山,大街小巷早就空无一人。 唯一不受影响的,还是河下古镇,这儿每天还是人山人海歌舞升平。 刘鄂反正不信,这哪来的鬼?要是真的有,那也是人装的,自古就有装神弄鬼一说。 不过有一点倒是奇怪,这么多年没听说过的事,一下子弄得这么神神叨叨的,内中定有隐情。 他决定带着骆云和去看一看。 骆云和听了吓一跳,“大少爷,没事我们去弄这个干啥?你没听说过,阎王好弄,小鬼难缠。” “哪有什么鬼啊神的?谁见过?” “见倒是没听人说见过,不过祖祖辈辈都这么传下来的,不由你不信啊。” 看他胆小,刘鄂有些好笑,“算了,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骆云和看了看他,表情复杂,“大少爷,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要不,我还是跟着你。” 刘鄂笑了笑,“还是云和兄弟关心我,怕得要命还要陪我去。” 骆云和的嘴撅得老高,“谁让你是我的大少爷,换了别人,打死我也不去。” 二人准备了火石火把,天色刚晚,便到了魁星门。 “大少爷,洞口在哪儿呀?” “听说就这儿往北一点,就在城墙土堆那儿。” “我们现在就过去吗?” “嗯,不过我轻手轻脚的,不要让人听到动静。” “好,你在前面,我跟着你。” 二人就像夜行人一般,蹑手蹑脚地向前走着。 这城墙是又叠土而成,周围是参天树木,杂草丛生,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鸟叫,疹人。 骆云和深奥汗毛直竖,手心里全是汗,本想说少爷我们回去吧,可是刚才交待了,不能弄出动静,只好咬牙跟着。 城外这里几乎没有人家,一点儿光亮也看不到,就是平常也会让人觉得阴森森的,何况现在说闹鬼? 刘鄂天生胆大,遇事不慌,但在这么个环境当中,也有些沭。 但他有一个特点,越是诡异越能刺激他的神经,让他兴奋。 本想白天来探探路的,先找到洞口,现在过来就方便多了。 可又担心那样惊动了对方,自己不就白来一趟了嘛。 走了都有一两百步了,依然没有寻到洞口,这骆云和越来越害怕。 他用手拉了拉刘鄂,刘鄂心里笑他,便轻轻打掉他的手,那意思是你别捣乱,好好跟着。 那骆云和哪里敢松手,死死地拽着他。 这样拽着,黑灯瞎火地不好走,正要狠狠地打开,没曾想脚下突然一沉,失去重心,整个人向下坠去,骆云和也被拽着下坠。 骆云和正害怕着呢,如此一来,吓得大叫,“我的妈呀,咋啦?” 话音未落,已经摔到了地下,骆云和也顾不上许多了,紧紧地抱着刘鄂,身上打着寒颤。 刘鄂感到自己的右脚有些崴到了,一点点痛,“云和,点火。” 骆云和便在身上摸索着,想把火石取出来,可是这手抖得太厉害,根本不听使唤,怎么也掏不出来。 没办法,刘鄂便伸过手来,在他怀里掏出火石,打了两三下,冒出火花来,赶紧点燃火把。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里明明是一个墓室,二人正好跌落成在墓主人的棺前。 棺木看来有了年头,已经破损不堪,有些地方都露出了尸骨。 骆云和瞬间吓得大叫,“这,这,这……” 刘鄂也是一愣,怎么是个墓? “别怕,我不是在这儿嘛。” 他慢慢站起来,弯腰向棺木施礼,“我们无意闯入,非有意打扰,见谅见谅!” 骆云和见状,马上跪在那儿,“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刘鄂举起火把,观察这个墓室,大概一丈见方,除了一具棺木,东面墓墙上有一大块石壁,上面还有两行字:你不动我,我不动你。 刘鄂看着这两行字,好生奇怪,这墓主人不是一般人,这里不画壁画,不写墓志,也不写诗文,却弄了这么八个字,到底警告谁呢? 莫非生前有敌,怕人家掘墓? 亦或权贵,陪葬丰厚,怕人盗墓? 显然不是后者,这墓室虽有一丈见方,但也是非常寒酸,不会有什么金银珠宝,不值得一盗。 要说权贵,更说不上了,自古王侯,没有这么寒碜的。 那是为什么呢? 他在这儿转悠,那骆云和便拽着他如影随形,一步也不敢离开。 “大少爷,我们出去吧,这,这有什么好看的。” “看鬼啊。不是说闹鬼吗?我们不就是来看看的吗?” “我害怕,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怕你先走,我还要等等,看看到底闹什么鬼,怎么闹的。” “你不走,我一个人哪敢走呀?再说了,我也不能把大少爷你一个人搁这儿吧?” 刘鄂看了看他,说话都哆嗦着。 “一会儿就走,看看再说。” 刘鄂在这墓室里来回走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奇怪啊,这里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墓室,跟藏军洞没有什么关系。 早知道白天先来踩下点,不至于现在跌落这么个鬼地方。 不管,今晚还真是见了鬼了,打扰到了人家亡魂。 “走吧,先上去再说。” 骆云和一听,非常高兴,“大少爷,怎么上去呀?” “我先托你上去。” “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刘鄂蹲下身,骆云和便踩着他的双肩爬了出去。 “大少爷,我拉你。” 刘鄂拉着上面骆云和探下来的手,刚要用力向上,忽然听到后面一声轻微异响,好像“吱”了一声。 “等一下。”他轻声说道。 回过身来,举着火把,仔细观察墓室各个角落,一切如旧,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就奇怪了,刚才明明听到有响动,虽然非常细小,但就凭自己从小就有的惊人听觉,不会错的。 难道真的有鬼? 转来转去,最让他感兴趣的便是那块石壁,这上面八字怎么那么奇怪?你不动我,我不动你,到底怕人家动什么呢? 按说就是怕动他的棺木,可现在看来,这棺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说不动,我偏要动动。 第63章 李太青在家里养着身体,更盼着莫大先生不期而至。 没有见到莫大先生,不仅受到村民们的嘲笑和威逼,而且这开棺验尸一事便泡汤了。 李郑氏带着大儿子李振春过来看望。 “叔,这事急不得,你得保重身体。”李郑氏看到李太青为自己家的事操心受罪的,心里过意不去。 “咋不急,这天越来越热了,你们懂的。” “唉,这事不在人家头上,哪里能管我们的死活?可是也生不得人家的气,他们凭什么要照顾我们母子哟。”李郑氏有些伤感。 “玉昌的冤情得不到冒雪,我死不瞑目。”李太青咳嗽起来。 “大爷爷,我也要为父亲报仇。”李振春说道。 “我相信莫大先生会来的,他既然能算到我们李家会有人去请他,便有有机缘,只不过他这人散漫,没个定数罢了。”李太青还是抱着希望的。 “这莫大先生也真是神人了。”李郑氏说道。 “倒媳妇,我跟陈千说好了,一旦莫大先生到了,便通知他,他会带着县衙的仵作过来。” “多谢叔,我们孤儿寡母的,全依您了。” 正说着呢,外面一阵喧哗,“大先生来了,大先生来了。” 李太青一听,马上从床上起身,“走,去外面看看,大先生来了。” 跌跌撞撞地奔出门来,李太青看到,过来的何人群前面走着一人,身着青色长衫,头戴瓜皮帽,手执罗盘,正缓步而来。 不用问了,人到了,李太青紧赶几步,上前施礼,“大先生,一路辛苦。” 瓜皮帽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李太青,“你就是李太青?” “正是,白杨山一访未遇,今日见得真神,在下恭迎大先生,来,屋里请。” 进得屋来,李太青便跟莫大先生介绍李郑氏母子,李郑氏马上跪倒了莫大先生面前哭诉起来,“大先生,请您务必帮帮我们孤儿寡母的。” 莫大先生把她扶起来,“我不过一个江湖术士,没有什么大本事,只不过为你李家看看风水,助你们开棺验尸,倒是没什么大碍。” “谢过大先生。” “这李玉昌一事我早已听说,山人这儿也有些怀疑,所以一直想过来看看,没曾想你这李叔亲自过去请我,这也是我们不谋而合吧。” 那边已经有人飞快去报陈千,很快陈千带着县衙仵作陈伯礼来了。 此时族长一行人也过来见过莫大先生,大家在一起已经合议过了,现在陈千一到,便正式请示莫大先生,“莫大先生,你看这要不要选个日子。” 莫大先生捋了捋胡须,“我为何要今日才到呀,因为我早掐指算过了,今日便是黄道吉日,今日开棺,不仅不会破了李家庄风水,还会带来好的运气啊,不出十年,你们李家庄要连出两位进士。” 众人一听,不禁都喜形于色,“莫大先生说了,我们村还要出两位进士郎。” 在族长的带领下,一众人等便向墓地而去。 到了墓地,大家一看,这李玉昌坟头都长草了。 李郑氏扑倒在坟前嚎啕大哭,“玉昌,你死得冤啦,我们娘儿几个誓死都要为你报仇雪恨,今天太青叔请来了莫大先生,要给你动动身子,你可不要怪你妻我呀,实在是不得已呀。” 莫大先生手执罗盘,在李玉昌坟墓前后左右看了又看,最后选定了一个地方,闭目半晌,然后一挥右手,“苍天在上,莫某今日斗胆借光,开棺——” 众人齐呼:“开棺。” 乡邻数人按照莫大先生的指挥,开始挥铣动锹,很快就抬上了棺木。 李郑氏马上扶棺痛哭,肝肠寸断,声嘶力竭,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许多人早已泪流满面。 在莫大先生的主持下,由李玉昌大儿子李振春亲手起动了棺木上的铁钉,打开了棺盖。 众人上前一看,李玉昌脸色铁青,尸体并未腐烂。 陈千叫开众人,陈伯礼上前,打开一个小匣子,从中取出一根银针,从李玉昌的脖子处刺了进去,轻轻转动了几下,停留了些许,慢慢拔了出来,惊呼,“中毒,剧毒,玉昌乃中毒而亡。” 李郑氏一听,喊了一声“玉昌”,便昏厥过去。 陈千拉了拉陈伯礼,“兄长,此事不可大意,你可看准喽。” “兄弟,我一生仵作,什么案子没见过?此种中毒案件是最好判定的,你看,这银针都黑透了,这下毒之人蛇蝎心肠,定要致李玉昌死地啊!” 李太青看了看旁边的族长,老泪纵横,“族长,我们要为玉昌报仇啊。” 族长看了看李太青,转向众人,高喊起来,“为玉昌报仇。” 一时间群情激愤,众人齐呼,“为李玉昌报仇,为李玉昌报仇!” 陈千把族长和李太青拉到一边,“二位,眼下这情况是很清楚了,问题也严重起来了,下面的事看上去顺理成章,其实一路荆棘呀。” 这个结果印证了李太青的怀疑,现在拿到了真凭实据,却也轻松不起来,“兄弟,你在衙门口混了这么多年,这样说那肯定是非常难办的,依你看,如何着手?” 陈千深思了一下,“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必须让即墨知县在这份证据上盖章,没有官方的认可,这份证据拿到哪儿也只是白纸一张。” 族长和李太青都点了点头,族长说:“陈师爷,这里我就替死去的玉昌求求你了,这事我们李家庄是没人能做到的,只能请陈师父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帮我们做做知县大老爷的工作,让他在这上面做个具呈。” 李太青也看着陈千,眼里充满期望。 陈千挠了挠头,“以我和大人的关系,一般的事情都好说,而且他也对李玉昌之死抱有同情,这次去请莫大先生,还资助了在下十两纹银。不过,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下面肯定是要告御状了,肯定扯上两江总督、淮安府和山阳县了,你们也晓得这官场的规则,轻易是不能互相攻讦的,尤其是这山东江苏两省之间,一般人还真不敢参与其中,弄不好会惹一身骚的。” 这可如何是好?如果拿不到官文,这开棺验尸有什么意义? 第64章 骆云和虽然已经从墓洞里爬了出去,但他仍然是非常恐惧,两股颤颤,双手发抖。“大少爷,我们回去吧。” 刘鄂正在下面研究墓室呢,“不着急,让我好好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去吧。” “云和,我们今天干什么来啦?不就是来查看哪儿闹鬼的嘛。” “大少爷,我怕。” “瞧你那点出息,哪有什么鬼啊?我可告诉你,不怕就没鬼,越怕就越有鬼。” 骆云和被他这么一说,更害怕了,后背发凉,眼睛都不敢乱看。 见刘鄂坚持不走,他便不敢再言语,就那样蹲在洞口。 刘鄂也是奇怪了,藏军洞没找到,却掉进墓穴里来了,真是晦气。 可这墓穴也好奇怪,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凭他的聪明,一眼看出了猫腻,这棺木极其一般,而那块石壁倒是非常显眼。 山阳是个平原,根本没有山,更谈不上石山,这墓葬能弄上这么一大块石壁,定是有意为之。 特别是那石壁上“你不动我我不动你”八个大字,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不明示这块石壁是可以动的吗? 那这石壁为什么能动?如何动它? 盯着石壁左看右看,没有发现异常,这石壁和周围砖墙严丝合缝,明明一个整体,看来是动不了的。 动不了,为什么还不让人动? 刘鄂真是一头雾水,脑壳子疼。 眼看这火把就要熄灭了,此地真是不可久留,只好悻悻离开。 爬上洞口的刘鄂,仍然不甘心,一定要再来好好研究一下这神奇的墓穴。 看他上来,骆云和很高兴,“大少爷,我们回家吧。” “回家?我们今晚的事还没做呢。” “可是这火把都没了,就是有什么情况,也看不清了。” “看不清就听听,不能白来吧?” 骆云和晓得,他拗不过刘鄂,只好作罢,“那我们就趴这儿?” “现在没了火把,不再乱跑,反正大伙说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附近,我们就这么蹲着,我倒是要看看,到底出什么鬼。” 二人便不再言语,就这么默默地守着。 骆云和心里既害怕又好笑,守什么呢?守鬼。 虽然已经四月份,但夜晚还是有点冷,两个人准备不足,没带够衣服不久便瑟瑟发抖,刘鄂也坚持不住,便拉着骆云和悄悄离开了。 这一晚上算是白费了。 也不算白费,竟然发现了一个古墓,非常神秘的古墓。他决定,明晚再来,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回到家,秀莲在门口等着。 正在问,骆云和先开了口,“大少奶奶,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去了。” 秀莲一惊,“怎么,真碰到鬼了?” “鬼倒是没碰到,可我们掉到墓里去了,我都吓死了。” 刘鄂笑了,“秀莲,鬼倒是没见着,这云和倒是个胆小鬼,今晚胆被吓破了,明天你找个郎中给他瞧瞧。” 虽然刘鄂是在开玩笑,但听到他们掉到墓里去了,秀莲也是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骆云和便结结巴巴地把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最后盯着刘鄂,“大少奶奶,要不是火把熄灭了,大少爷还不肯上来呢。” 秀莲晓得,刘鄂打小就胆大,这点对他算不得什么。 不过,骆云和说他在墓穴里不肯出来,便明白,这墓室里有他想弄清楚的东西,“如来最小弟子真不是浪得虚名,你在那儿发现什么了?” “有什么好发现的,下面就一副棺木,除了尸骨,别的什么也没有。”骆云和着说道。 刘鄂看看他,“你快回去睡觉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我哪敢睡觉啊,会做恶梦的。不行,今晚我跟大少爷你睡。” 秀莲听了哈哈大笑,“云和,瞧你这点出息。你跟大少爷睡,那我跟哪个睡呀?” 骆云和嘟囔囔地走了,“今晚可不敢熄灯了,不熄灯。” “秀莲,这东南城墙闹鬼的事,肯定不会假。” “真闹鬼?” “是不是真闹鬼,我不清楚,但那儿肯定有事儿。” “就是因为那墓穴?” “对,我们今晚没有摸到什么藏军洞,但是却意外掉到了一个墓穴,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吧?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你有什么发现?” “那个墓穴地上有脚印,而且是新印,你说有没有问题?” “那肯定是人脚印,老人都说,这鬼是没有脚印的。” “对喽,墓穴年代久远,现在破败了,地上厚厚的灰尘那是理所当然,但这脚印便让人遐想颇多了。” “云和也说了,墓里啥也没有,人去那里干啥?是不是你想多了?” “秀莲,这墓很奇怪的,上下左右都是青砖垒造,唯独东面墙上镶嵌着一大块石壁,上面还有”你不动我我不动你“八个大字,有什么不可以动的呢?非常奇怪。” “你是怀疑墓中有机关?” “聪明,我们家秀莲就是聪明。是的,我断定,这墓室的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那你准备怎么办?“ “再探。” “再探?” “再探,一定要弄清楚。” 秀莲笑了笑,“再探,云和也不跟你去了。” “我一个人去。” “那可不行,你一个人去,万一发生了什么,也没个帮手,甚至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不行。” 刘鄂想想也是,古墓如果有机关,自己肯定没有胜算,到时候出个什么意外,还真是个麻烦。 “要不然你跟我去?”他跟秀莲随口开了个玩笑。 没想到秀莲听了很兴奋,“好啊,我倒是要看看这古墓什么样,到底有什么稀奇古怪。” 刘鄂一听,赶忙摆手,“说着玩的,你一个大姑娘家家,不能干这个。” “又不是我干,是你干,我只不过是去给你掌灯的。”秀莲倒是挺认真。 刘鄂见她认真,便说:“先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秀莲瞅了他一眼,“怎么,瞧不上你媳妇?女的怎么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能干的事,秀莲我便能干。” 刘鄂心想,谁说女子不如男,秀莲比骆云和强多了。 第65章 陈千说得对呀,这开棺验尸,为的就是拿到证据,可并不是你验出李玉昌确系中毒身亡了那就是证据了,你告御状,也不可能让都察院或者皇上到这儿实地查看吧?所以,得把这证据用官方的形式固定下来。 拿什么固定,眼下第一关便是盖上即墨知县的关防大印。 族长想了一下,“唉哟,陈师爷,这事怎么着还得请你呀。” 李太青看了看族长,也掉头向着陈千,“兄弟,你成天在县太爷身边混,肯定能说上话,这事,还得拜托兄弟您呀。” 陈千有些为难,这其中厉害非常明显,知县同情李玉昌不假,但要他参与进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这,这……” 李郑氏一看,赶紧把儿女们一拉,扑通一声都跪到了陈千面前,“陈师爷,我们家冤啊,本想着玉昌能做个一官半职的,将来过个好日子,没曾想被人给害了,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往后这日子苦啊,怎么过呀?你是个大好人,就帮帮我们吧,求求您了!” 周围一圈人都低声求起陈千来,“帮帮你们吧,太可怜了。” 陈千也没办法,可眼前这一幕,不可回了,“族长,太青大哥,不是我不帮,是我帮不上,你们别看我是个师爷,那也只是老爷一个小跟班,平时说话也得小心翼翼的,哪句话讲不好,便会丢了饭碗。不过,玉昌这个事,我也很难过,这样吧,我回去跟老爷好好说说,不过可不敢打包票。” 见他答应下来,大伙松了一口气。 莫大先生在旁边说了,现在这明显是中毒身亡,尸体便是证据,显然不能马上再葬,应该弄到县衙去保存。” 陈千望望陈伯礼,陈伯礼朝他点点头,“按照办案的程序,应该就是这样的。” 陈千心里想,这哪里是办案子,是李太青他们家人私自开棺,根本没有官方文书,可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带回去吧。 族长把李太青拉到一边,“太青,虽然我们是冤枉官司,但这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礼无钱莫进来啊。” 李太青点了点头,“叔,这规矩我懂,侄媳妇也说了,就是拼了命,也要打赢这场官司,已经准备好了。” 临走的时候,李太青把陈千拉到一边,“兄弟,这是十两银子,李家感谢你的,还有一百两,这是请你打点知县大老爷的,你也别客气,能帮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陈千也没有推让,他清楚,这事并不好办。 莫大先生手持罗盘在墓穴周围转了一圈,“天灵灵地灵灵,起棺衙门行一行,他日冤情得洗雪,我来为君扶扶灵。” 回县衙的路上,这陈千那真是提心吊胆。 因为自己和李太青的关系,帮了个小忙,最后却把李玉昌的尸体带回来了,这回去可怎么跟知县大老爷说啊? 陈伯礼也很担心,“二弟,这次我们可是捡了个烫手地瓜。” 陈千看了他一眼,“可这李玉昌也真他妈够冤的,马上就能弄个县太爷做做,现在却成这这付倒霉鬼,什么命啊?” 陈伯礼也摇摇头,“是啊,这世上是好人没长寿,坏人过千年。” 陈千一咬牙,“管他呢,先带回去再说。” 可是离县衙越近,这陈千的脚步便越沉,平白无故捡了这么个难以交待的差事,难搞啊。 前面就是县衙了,陈千站住了,“伯礼,这事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样子,早知道先跟老爷商量一下了,现在,现在骑虎难下了。” 陈伯礼也很无奈,“二弟,是你把我叫过去的,现在我也给绑架了。” 二人站在那儿,愁容满面。 忽然衙门口有人跑过来,“陈师爷,老爷在门口等你们呢。” 陈千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知县大老爷在门口等着,看来这是要兴师问罪啊。 他看了一眼陈伯礼,“走吧,一会儿你就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是我请过去帮忙的。” 陈伯礼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后面赶上来一人,“等等我。” 陈千听出来了,那是李太青。 “兄弟,你来做甚?” “我不来,你事就得你自己兜着。走吧。” 到了衙门口,知县吴启刚正领着一班人站在那儿,“陈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办案。” 陈千和陈伯礼一听,赶紧双双跪下。 “大人,李玉昌确为冤死,中毒身亡。”陈千没有正面回答吴启刚的话。 吴启刚走下台阶,伸手扶起陈千,“陈师爷,这事你办得好,办得好啊,怎么着我们山东人也不能冤死他乡,快快起来,刚才是和你开玩笑。” 陈千已是满头大汗,现在一听,有点半信半疑。 “起来吧,我们好好说说正事。” 陈千这才相信,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谢过大人。” 那李太青一看,赶紧上前,“草民李太青见过吴大人。” 吴启刚看了看他,“你就是李太青李举人,辛苦了。” 李太青赶紧再施一礼,“感谢父母官吴大人。” 在吴启刚的安排下,陈伯礼去安置李玉昌的尸体,陈千和李太青跟着进了县衙。 进入二堂,按主宾落座,有人过来上茶。 “大人,经过勘验,这李玉昌乃身中剧毒而亡。”陈千开始汇报。 “大人,我家侄儿死得冤啊!”李太青哭泣着诉说道。 吴启刚看了看他们,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可惜了,这李玉昌一颗新星还没有升起便陨落了,这是我们即墨的损失,也是我们山东的损失。” “谁说不是呢?辛辛苦苦读书三十余载,好不容易考个进士,本想着荣宗耀祖,也能给妻儿老小弄个好生活,谁能想到啊,最终是这个结果,大伙都接受不了啊。”李太青 吴启刚长长叹了一声,“李举人,你要去告御状,这事我支持你。不过,我有我的难处,只能尽力而为。” 李太青点点头,“大人,这事陈师爷跟我们说过了,我们也不想为难大人。” “你看这样行不行,这验尸呈文我给你们盖上官印,尸体就保存在我们县衙,随时可供查验,这下面的事,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李太青赶紧起身跪下,“多谢大人,青天大老爷。” 第66章 刘鄂让骆云和准备了些酒菜,去了一趟漕督大牢。 两次入狱都在这儿,也都全身而退,这儿的牢头狱卒都都清楚他的厉害,现在又是杨怀骧的乘龙快婿,哪个敢得罪?看到刘鄂来了,一个个都笑脸相迎,点头哈腰的。 “刘爷,今天怎么得空啊?” 刘鄂扬了扬手中的酒菜,“来看个朋友。” “刘爷,哪位是您朋友啊?我带您过去。” “周六。” “得呐,请跟我来。” 七弯八拐的,到了一处比较昏暗的地方,“刘爷,到了。” 刘鄂一看,这不是死牢吗? 他看到蜷缩在角落的周六,“兄弟,我来看你了。” 周六爬过来,揉了揉眼睛,惊喜起来,“兄弟,是你啊,怎么才来看我呀,想死我了。” 刘鄂边放下酒菜边说:“兄弟啊,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实在抽不出空来看你。” 看到丰盛的酒菜,周六的口水都淌了出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兄弟没有忘记我,我这心里高兴。” 酒菜就在地上摆着,二人盘坐在地上,开始动筷抬杯。 “最近可好啊?” 周六扫了一眼周围,有些伤感,“兄弟,你看这哪儿能好呀?我也就是这多捱些日子罢了。” “怎么换到这个鬼地方了?” 周六长叹了一声,“一言难尽啊,你可能也听说了,我们朱似喜朱大人可能已经人头落地了,把我这人头暂时留着,也不晓得为啥呢。” “这么严重?怎么着这朱大人也是个道台,人又是你打死的,最多他也是个管理不严,罪不致死吧?” “谁说不是呢,听说这事撞到皇上那儿去了,明显是杀鸡儆猴,是要给别人敲敲警钟而已。”周六又叹了一口气。 “他是你小子的替死鬼。” “也不能这么说,当时也是他让打的,还说了,往死里打,我们不过奴才,下手真的重了些。”周六并没有那么重的负罪感。 毕竟是他打死的,怎么会说得这么轻巧呢?莫非他有前科,已经习惯了? 刘鄂看了看他,“看你这样是不得出去喽。” “还出去?白日梦。这朱大人都死了,我还有什么指望?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头掉了碗大个疤。” 死罪临头还这么硬气,刘鄂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兄弟真乃行走江湖的侠士,佩服佩服。” 周六喝了一口酒,“兄弟,什么侠士,狗屁,哪个有口饭吃吃想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穷人命贱,穷人命贱。“ 是啊,穷人命贱,想想自己,当初为了有口饭吃,到礼字坝当漕勇,受尽赵外委的欺凌,甚至被他陷害,想来也是泪一把呀。 刘鄂敬他一杯,“兄弟,以后有空我多来陪陪你。” 周六听了感激涕零,深情地看了刘鄂一眼,“兄弟,你就是我的亲兄弟,在淮安有你,死也值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在外面托托关系,看看能不能把你捞出去。” 听他这么一说,周六两眼放光。他是亲眼看到过的,这刘鄂在丹阳和淮安大牢两次轻易脱身,这可不是吹牛能做到的,此人背后一定站着巨人。 可是转念一想,那又怎么样?就是有那样的关系,到自己这儿也是疏远得很了,人家凭什么刘鄂与自己只是个狱友来搭救我周六?何况自己是高邮驿正案的主犯,朱似喜都人头落地了,自己想出去? 他嗤了一下鼻子,“兄弟,谢谢你好意,想让我走出牢门,断不可能了。” “斗转星移,世事难料,没有不可能的事哟。我听说他们在找一个人,要是你能帮上忙,我感觉免个死罪还是非常可能的。” 周六瞟了他一眼,“谁?” 刘鄂慢慢放下酒杯,“黄三。” 周六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黄三,黄三什么人?” 周六的表情是逃不过刘鄂眼睛的,他已经确定,这周六和黄三不但认识,而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周兄弟,有些事不需要说得太透,我也是受人这托,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周六岂能相信?这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有备而来啊,莫非就是拿点酒菜来撬我的嘴?做梦。 “兄弟,这黄三不黄三的,江湖上也见过几个,最多也不过点头之交,何方人士,家住哪里,说不上来啊。就是能说上来的,怎么可能正好又是刘兄弟你要找的人呢?你说是吧?” 刘鄂望望他,心想,滑头。 “周兄弟,你也清楚,这儿可是死牢,想出去,那比登天还难,这黄三,或许是你最后的救命稻草。不管怎么说,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谢谢刘兄弟,我也晓得你是好意,问题是我到哪儿去找这个黄三?” 周六瞟了一眼刘鄂,心里对他十二分警惕起来。 这刘鄂能把自己和黄三联系起来,那就严重了,莫非那个事情已经败露? 看来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早已挂在法场之上了。 “来来来,该吃吃该喝喝,我也是受人之托,管他什么黄三不黄三,与我何干?我与周兄弟之间的感情才是真的,对吧?” 见他不现追问,周六也缓和下来,“是啊,我们俩也是有缘分,丹阳淮安大牢两次相遇,实属不易。” “不瞒你说,最近兄弟我开了铺子弄了个作坊,生意兴隆,手里也有了两个小钱,从今天起,我让下人每天给兄弟送酒送菜,最起码得吃饱饭,对吧?” 周六一听兴奋起来,自己出不去是肯定的了,最后还能天天吃上酒菜,这刘鄂也真是自己的贵人了。 “兄弟,这我哪里承担得起啊?” “见外了不是?我们不是兄弟嘛,我也是手头宽余了,才有这个能力,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兄弟情真才值得珍惜。你说,这牢里之人成千上百,我怎么不给别人送酒送菜,单单与你投缘?” 周六还是很感动的,“那兄弟此生报不了兄弟的情意,来世再报吧。” “不到最后,事情都可能有转机,你看,这次朱似喜朱大人都身首异处了,你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周六一想,也对呀,按理说,自己会死在朱似喜前头,可现在呢,还真好好的,尽管关在这死牢,可不是还没死嘛。 第67章 拿到了即墨县吴知县的官印证据,李太青便要进京告御状了。 李郑氏给他送来了一千两纹银,“叔,这进京本就不易,那皇城哪是我们老百姓随便进的,何况这是去告状,一路上这钱少了不行。” 李太青哪里肯要,“侄媳妇,这一千两是给你娘儿几个的,万万不可动用,我李太青说什么也不能用的。” “叔,这是玉昌的命换来的,现在是为玉昌申冤,此时此事不用,我们娘儿几个哪里敢用这钱?就是玉昌在天之灵,他也会支持我的。” “不行不行,坚决不能用。” “叔,那天我看到你求陈千都塞了十两银子,你们还是平时不错的兄弟呢,你也知道办事得人情世故,那要是到了两眼一抹黑的京师,离了银子,寸步难行啊。叔,我们是去办事的,去告状的,不用钱,哪能行?” 李太青深思了片刻,“侄媳妇,你看这样行不行,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带上二百两,到时候多少得打点一些,我也就不客气了。再多我就不拿了。” “叔,还是全带上吧,穷家富路。” “虽说现在手里有证据,可是你也晓得,这官场上哪里不是官官相护?这官司打得赢打不赢还两说呢,我要是把这一千两都败光了,到时候还输了官司,岂不是人财两空?得留些后手吧?” 最后李太青只拿了两百两,别的说什么也没动。 第二天一大早,在族长和李郑氏等人的差别下,李太青踏上了入京告状之路。 到了京城,这李太青那真是傻了眼。 自己最远到过淮安和高密,都是为了李玉昌,也都是最近的事,除此以外,这辈子都没有出过即墨县。 等到了京城一看,那真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原来即墨连京城一角都算不上。 可李太青没有心思闲逛,他一门心思要告状。 来是来了,此时却难倒了他,到哪儿递状子? 这戏文里倒是听说过,朝廷里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还有都察院,别的就没听说过了。 那到底到哪个部告呢?这些衙门又在哪儿呢? 想了半天,他认为还是应该到吏部去告,毕竟李玉昌是个候补知县,怎么着也算个官吧? 接下来一路打听,马不停蹄就到了吏部衙门。 李太青驻足一看,我的乖乖,这衙门可大,大到能有即墨县衙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门口有二三十个兵丁守着,威风凛凛的,杀气逼人,让人望而却步。 李太青心里有些害怕,站在那儿左右张望着。 “你什么人?在这东张西望的,干什么呢?”一声断喝,把李太青吓一跳,原来是一位手按腰间佩剑的官兵。 “我,我来,告,告状。” “告状?告什么状?这是吏部,你走错地方了。” 走错地方了?难道官员被害了,也不到这儿告状?他们自己的人也不管了? 在兵丁的喝斥之下,李太青疑惑地走开了。 自己不清楚这儿的情况,弄不好这吏部还真不管告状的事。 那我要到哪儿去告呢? 就是找到地方,看来我这个平民百姓的身份可能连门都进不了。 怎么办? 眼看天色将晚,李太青只好先找个客栈住下,看来这事得慢慢来,要先理个头绪出来。 像这样没头苍蝇一样乱钻,什么事也办不成。 吃过晚饭,李太青决定到街上逛逛,看看能不能打听个眉目出来。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长衫我亦何为者,也在游人笑语中。 李太青不敢乱跑,怕找不到回来的路,便在附近转悠着。 内心感慨,活了一辈子,总以为即墨县城便是天大,没想到自己一直是坐井观天。 此时家乡早已漆黑一片,不少人家鼾声四起,这儿却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怪不得玉昌这孩子每天挑灯夜读,一心中个进士好入仕途,原来他是要出来开眼界。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过,周围人流如织,却没有一人相识,李太青有些失落。 逛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收获,便往回走。早点睡,明天出去打听。 忽然身边走过两人,边走边聊,李太青好像听他们在谈告状的事,便跟了上去。 “你说老徐这案子,早递给我们早办结了,对吧?” “谁说不是呢?兜兜转转的,最后还是来求咱,这一拖,事情倒难办了。” 李太青好兴奋,虽然这二人看上去不是什么官员,但他们嘴里却实实在在谈着案子,而且很有门路的样子,马上快步上前,“二位请留步。” 那两人一愣,“这位爷,不认识吧?” “不认识,就是现在才见,老头我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谁介绍你来的?” “要人介绍?”李太青一愣。 “是啊,没人介绍,我们知道你谁啊?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李太青也是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二位,老汉我从山东来,进京告状,没有门路,请二位尊驾帮忙。” 一听告状,那两位来了兴趣,“好说好说,这事我们在行。” “那也不能在这大街上求教,这么着,我请二位到茶馆坐一坐,如何?” 那两位目光交流了一下,心想,这老头还行,懂得规矩。 落座之后,李太青亲手给他们二人斟上了茶,“二位,我家人是个候补知县,现在被人所害,想替他申冤,就来京城告御状,可是今天去了吏部,在门口便被轰了出来。有缘见到二位,老汉想先拜拜码头。” 其中那瘦子笑了笑,“老头,我就是吏部原来的书办,我叫杨万里。不是我笑你,那吏部不是你告状的地方,你走错衙门了。” “走错衙门了?那我应该到哪儿去告?” “你这被害者是候补知县,要告当然要到都察院了。” 李太青总算弄清了要找的衙门,“都察院,那在什么地方?” 另外一个人看了一眼杨万里,笑了笑,“老杨,看来他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 杨万里也笑了笑,“老李啊,这位是大理寺的书办姜清民。这都察院啊,你是进不去的。” “进不去?” “别说都察院了,你看今天你进得了吏部了吗?” 是啊,这吏部门都没摸着,便被轰出来了,都察院又是个什么东西,肯定更进不去了。 “那怎么办呢?” 第68章 刘鄂和骆云和去魁星门城墙寻找闹鬼一事,可算是惊心动魄,可最后一无所获。 那骆云和真是魂飞魄散,一夜都惊恐万分,瞪着大眼睛开着灯一夜未睡,不敢睡呀,生怕有鬼来招他。直到二遍欢叫,才昏昏睡过去。 第二天上午,刘鄂过来喊他,“你该去铺子了。” 骆云和睡得正香呢,不情愿地起身,揉着黑眼圈,“大少爷,昨晚吓死我了。” “今晚还要去哟。” 骆云和一听,浑身一颤,“大少爷,你去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了。” 刘鄂哈哈大笑,“胆小鬼。” 骆云和苦笑着,“别在我面前提到鬼,太吓人了。” “那陪我去吃早饭,今天我想喝辣汤了。” 骆云和心想,只要不去找鬼,别的都可以,“好啊,现在就走。” 二人刚出门,秀莲在后边赶过来,“我也要去。” 三人来到上坂街南首,全城就这家辣汤正宗。 看到是刘鄂两口子,店家很客气,“刘大少爷、杨大小姐,里面请。” “来三碗辣汤,三根油条,三个油端子。”秀莲吩咐道。 “好的好的,大小姐还是一直喜欢我们家的口味。” “叔,我是吃着你们家辣汤长大的,改不了了。” 三人开始吃早饭。 “你们听说了没有,昨晚上魁星门又闹鬼了。” “你看见了?” “我可不敢看,只是那边议论更多了。” “是啊,听说有个洞里鬼火晃动了老半天。” “最近不太平,晚上早点回家,可不能在外面瞎晃悠喽。” “真是怪事,好好的闹什么鬼呢?” “闹鬼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了,这刚闹了大水,现在又闹鬼,这日子不好过啊。” “听说东岳庙万春也没镇住,看来这厉鬼凶着呢。” “万道长也没镇住?那可咋办?” “唉,县太爷也不在了,要不然肯定得把城隍抬出来治它一治,怎能放任不管呢?” 刘鄂听了心中好笑,他们口中的鬼,不就是昨晚上的我和骆云和吗? 秀莲也听出来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两个小鬼,人家在说你们呢。” 忽然外面有人大声说道:“哪有什么鬼?要是让我碰着,捉来让你们看看。” 刘鄂一听声音,便知是卞定军卞大少爷,赶紧站起来招呼他,“卞兄,里边请。” 想当年自己落魄之时,身为山阳乃至淮安府首富大公子的卞定军,也没有小看过自己,刘鄂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 卞定军一看是刘鄂,便笑着过来,“刘兄弟,你们家秀莲可是经常来喝辣汤哟。” 秀莲连忙让座,“别贫嘴,快坐下来。” “刘兄弟,这闹鬼的事你咋看?” “哪有什么鬼,我看是有人在捣鬼。” 卞定军一拍大腿,“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刚才听你那话,你想去捉鬼?” “刘兄弟你也晓得,从小到大我卞定军是天不怕地不怕,上次连那个洋鬼我都敢打,怕个球。” 说起那个洋鬼的事,刘鄂倒是真佩服卞定军。原来春节后的一天,一个洋教士从京城来淮安府布道,未曾想在城外小道上遇到卞定军他们几人,本是问道,只是那洋人趾高气昂的,卞定军他们看不惯,便揍了他一顿。 这事闹到了王圣汉那儿,一番周折后,不知怎么就平息了。 听说是城东教堂主教周至正假意说卞定军正要入教,并准备捐钱捐物,才和解的。 不管怎么样,敢打洋人,在刘鄂心中便是英雄。 “我都搞不懂,我们朝廷怎么那么怕洋人,他们不也就一只鼻子两只眼,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看来卞定军仍然不服气。 “你不晓得,他们有洋枪洋炮。” “洋枪洋炮我听说了,是很厉害,可他们离我们远着呢,能来几人?” 刘鄂看了他一眼,“喝汤喝汤,莫谈国事。” 卞定军叹了一口气,“那这闹鬼之事刘兄弟怎么看?也不能平白无故说是捣鬼,毕竟没有弄清楚嘛。” “听你的意思,你是真想去捉鬼?” “怎么,你也想去?” “那我们一伙,怎么样?” “刘兄弟,说实话,这淮安府我就佩服你一个人,大气。” “今晚就行动,怎么样?” “天黑就动手,魁星门见。” 秀莲听了笑道:“你们俩哪是来喝辣汤的,我看是来接头的。” “弟妹,我们这叫英雄所见略同,不谋而合嘛。”卞定军笑道。 “不要带其他人,就我们俩,这事不能大张旗鼓。” “好的,就这样,一言为定。” “我也要去。” “秀莲,你也要去?”刘鄂没有心理准备,“这事你不要掺和。” 卞定军也正色道:“杨小姐,这可是去捉鬼,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怕,何况有你们在呢。” 卞定军看了看刘鄂,“只要你不怕,去就去,我们两个大男人还保护不了你吗?刘兄弟你说对吧?” 这三人便一拍即合,事定黄昏之后。 回家的路上,骆云和倒是不放心,“大少奶奶,昨晚那个你是没见过,当时我差点吓尿了。” “有什么好怕的,死人也是人,不也是没有鬼把你们吃了嘛。” “大少奶奶,那阴森森的,太可怕了,你还是不要去了。” “那才好玩呢,难道你不暴利我吗?从小就是个假小子,我不怕。” “大少奶奶,哪有说这好玩的,我真是服了你。” “云和,有了第一次,再去就不怕了,要不你今晚跟我们一起去,到时候也有人给我们放放风。”秀莲说。 “我才不去呢,再也不去。 刘鄂笑了笑,“秀莲,你就别再逗他了,这小子胆破了。” 骆云和瞟了他一眼,“大少爷,你别瞧不起我,这事换了别人,十有八九也害怕,我看啊,这山阳城里也就你和卞定军两个大胆。” “好了,不为难你,不过,让你盯着黄三那事可不能放松。” “人是没找着,不过倒是听到了一些消息,说他在苏北辰的船厂出现过几次,我们的人眼下在那儿蹲守呢。” 听到这个消息,刘鄂非常高兴。 第69章 这李太青遇到了吏部书办杨万里和都察院书办姜清民,总算舒了一口气,这下子告状的事算是有了眉目,不至于找不到衙门了。 “老李,这天子脚下,告状可不是随便告的,弄不好自己倒是进去了。”杨万里说道。 “是啊,老李,你听说过几人告御状的?告成的凤毛麟角。” 李太青又慌张起来,“请二位小老爷指点。” 杨万里看了他一眼,“先别说告状,就是这衙门怎么进去都是个问题,这状子如何递上去,怎么到了大人手里,这也很难的。” 李太青似乎是听懂了,“二位小老爷,我懂,这事得打点。” “对喽,老哥你聪明,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嘛。”姜清民说道。 “我这里有十两银子,请二位小老爷帮忙。”李太青从腰间摸摸索索的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自己出来时,凑了三十两银子,放在身边。从李郑氏那儿拿的二百两,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用的。 杨万里和姜清民看了笑了笑,“老哥,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 李太青虽然不知深浅,但他也清楚,这事肯定得讨价还价,再说了,自己和他们也不熟,不能全凭他们说。 “二位小老爷,我是山东乡下来,哪有那么多?” 姜清民看了他一眼,“老爷子,没钱你来京城告御状?说笑呢吧?” 李太青一脸尴尬,“二位小老爷,我就一个农村老汉,没出过远门,只是侄儿死得冤,不得已才来告状的,你们看,我这身上就二十两,总得留下点吃饭吧?” “你吃不吃饭我们管不着,可这打官司告状的,没钱可寸步难行。” 李太青看了看他们,又摸出十两,“全给你们,只求你们把这状子给我递上去。” 杨万里看了姜清民一眼,心想,看来这老头是真穷,榨不出什么油水,便伸手取了银子,“得,我们哥俩就算是积德行善了,二十两就二十两,这两天想办法把状子给你递进都察院。” 李太青听了,非常激动,“二位小老爷大好人啦,老汉我在这儿替冤死的侄儿谢过你们了。” 杨万里他们站了起来,“你就在这儿听我们的消息,别乱跑啊,到时候找不到你可就不好办了。” “好好好,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二位小老爷的消息。”李太青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两人,心里安稳了许多。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偌大京城,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要不是碰到杨万里他们二人,这状告得成告不成还两说呢。 虽然这二人并不熟悉,可毕竟收了银子,二十两啊,我老家一般人家一年也用不到十两。他们收了钱,按规矩就得办事。 李太青在心里安慰自己,总算还有希望。 得消息的时光十分难熬,李太青是吃不好睡不安,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实在忍不住了,他便向客栈的小二打听,“小二哥,你们京城里打官司告状的,是不是得求人?” “那当然啦,要不然你这衙门都进不去,还告什么状?” “如果实在求不到人,可咋办?” 小二笑了笑,“老哥,你这从外地来,不懂我们京城的风气,也难怪。这京城啊,别的不多,就是官多,多如牛毛。有关系的呢,他们自然是官官相护,互相关照着。这没关系的呢,自然是求爹爹拜奶奶的,到处磕头,可是就是你磕破头,也不一定托得到关系的。” “那如何是好?” “找书办呀。这官再多,也有他们办不完的事情,于是每个衙门口都找书办来帮他们处理事情。这书办是没有俸禄的,但可以抵税赋,一般五年就结束了,不许多做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衙门老爷身边办事,托到他们便能把状子递上去?” “那当然了,这些人也愿意做这种事,多少你不得打点一下,对不?” 李太青点点头,“那是那是,人家也不能给你白干。” 听了小二的话,李太青心里踏实了许多。 看来办什么事都得有路子走门子,这些书办就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能走的门子了。 可是,一连等了五天,也不见杨万里姜清民他们踪影,这可怎么办? 他哪里也不敢去,每天就在茶馆里苦苦等着,生怕杨万里他们来了自己不在耽误了大事。 又等了两天,还是没有消息,李太青这心里打起了鼓,有点慌了,他们两人不会是骗子吧? 晚上回到客栈,非常失落,神情恍惚。 小二看到了,连忙上前扶了他一下,“老李呀,你这是咋了?官司输了?” 李太青长叹了一口气,“输什么输哟,花了二十两,打了水漂,连响都没听一个。” “你找了书办?” “嗯,找了,就是七天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小二瞧了他一眼,“老李,你这八成是遇到骗子了,这京城里啥人都有,鱼龙混杂,专门骗你们这些外地佬。” 李太青听了更难过,两腿一软,便瘫坐在地,“我从山东乡下来,京城这么大,可我是两眼一抹黑呀,听说他们能办事,我这不是捞到了救命稻草了嘛。谁曾想……” 小二开始抱怨,“不是我说你,就是傻,明明住在我们店里,有事不问问我们,在大街上听风就是雨的,人家不骗你骗谁去?” 李太青一想,对呀,为什么不先问问店家呢?真笨。“小二哥,我们乡下人实在,没多想啊,再说了,我这七十岁了,告状也是头一遭,没个头绪啊,只能没头苍蝇一样乱钻,碰到他们还以为遇到大救星了呢。” 小二叹了一口气,“老李,我们老板有个堂弟就在吏部当书办,回头你请老板给你打听一下。” 李太青一听,马上来了精神,“小二哥,你咋不早说呢?” 小二感觉好笑,“老李,你问了吗?你不问,我咋知道你要干吗?” 李太青拉起小二的手,“那就请小二哥帮我跟老板说说,看看能不能帮帮我。” 小二拍了拍李太青的手,“老李,我也是乡下来的穷苦人,晓得其中的难处,明天我跟老板说说,不过行不行的,我可不敢保证。” 第70章 刘鄂拗不过秀莲,决定晚上带她一起去。 到了约定时间,如期而至,三人在鼓楼集合后便向东南魁星门而去。 “杨小姐,你不怕鬼?” 杨秀莲看了看他,笑道:“我怕什么,就是来了厉鬼,也有你们两个大男子挡着。” “也是也是。到时候会英雄救美的。”卞定军呵呵一笑。 “卞大少爷,一直听说你有个特别的爱好,说你喜欢听玻璃打碎的声音,今天冒昧问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杨小姐,千真万确。” “为什么呀?我听说每天你都打碎你住的那幢房子所有窗子的玻璃,就为了你听个响,然后家人现装好,让你明天再敲。” “听父母说,小时候我得了一场怪病,到处求医,就是不愈,有一年夏天下大雨,风很大,刮碎了一块窗户玻璃,咣当咣当碎玻璃落地声传来,我竟然好了,后来我父亲便每天让人敲玻璃给我听。” “噢,原来如此,这也是怪事一桩。” “谁说不是呢,这声音竟能治病。是不是外面传说我是个怪人,玩世不恭,败家子呀?” 秀莲笑了笑,“大家还真这么说。” 卞定军笑了笑,没有再言语。 三人这么说说笑笑,很快就走了六七里地,到了魁星门外,从一个坡处上了土城墙。 这儿是古树参天,杂草丛生,好一派凄凉之感。 刘鄂先是带他们到昨晚那个古墓看了看,“这个墓室好生奇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卞定军用火把伸进去看了看,“唉,那块石壁挺有意思。“ “你也这么看?昨晚我在那儿研究了很久,就是没看出个名堂来。” “闹鬼一事,多是从这儿来的。”卞定军推测道。 “这只是一种可能,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都不能验证的。”秀莲说。 刘鄂心想,这秀莲倒是很有主见,她说的非常有道理。 “卞兄,都传说是藏军洞闹鬼,可是我们昨晚还没有找到藏军洞呢。” “刘兄弟,我们不着急,先沿着这城墙边上到处找找,就这么大地方,还能找不着吗?” 三人拉开一点距离,摸索着前进,拉网式寻找藏军洞。 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藏军洞的洞口。 三人坐下来歇歇。 “都在传是藏军洞闹鬼,可是这藏军洞在哪儿呀?”秀莲问道。 “是啊,小时候就总听说藏军洞,说这魁星门有洞口,城东、季桥有洞口,这可是二三十里走啊。”卞定军说道。 刘鄂也在奇怪,“大家都说藏军洞闹鬼,从何说起的呢?我们连洞口都找不到,怎么回事呢?” “我们这儿又没打过大仗,会不会根本没有什么藏军洞?”秀莲问道。 “大小姐,你可不知道,古代我们这儿打过很多仗,这藏军洞据说是宋朝韩世忠梁红玉两口子在淮抗金修筑的。”卞定军解释道。 “下关那儿有个梁红玉祠,就是那个梁红玉吗?” 刘鄂看了看秀莲,“是的,那可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我也要做梁红玉。” 刘鄂笑了笑,“我又不是韩世忠韩大将军,你做什么梁红玉?” “反正我要做巾帼英雄。” 卞定军听了,正色道:“你今晚就是巾帼英雄啊,全城女子,也只有你敢跟我们来这儿了。” 刘鄂不想闲聊,“跑题了,我们是来找藏军洞的。” “对对对,说正事。要我说啊,藏军洞闹鬼这事可能就是一个传说,谁也没真正看过。” “卞兄,闹鬼是不可能的,其中必定另有原委。”刘鄂根本不是来找鬼的,他是要捉鬼。 “还真可能是这么回事,那这里面就好玩了。”卞定军来了兴趣。 “我是这样想的,就是真有鬼,也不会随便出现,更不会无缘无故在这儿出现,我们找是找不出来的,只能在这儿蹲守,碰碰运气。” 卞定军觉得刘鄂说得有理,“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再下去研究一下墓室,哪里好奇怪的,会不会那里就是藏军洞?” “有道理,走,我们现在就去。” 三人来到墓室洞口,刘鄂要留秀莲在上面,她不肯,非要跟着下去看看。 下到墓室,卞定军观察了一下,也被那个石壁吸引,“奇怪啊,我们山阳还没听说过有这样墓葬的,这好大一块石壁难搞的。” 秀莲倒是被上面的字吸引了,“你不动我,我不动你,动谁呀?动石壁,动棺材?动尸骨?” 刘鄂听了一拍大腿,“秀莲,问得好,你这可是一个思路呀。” 卞定军也非常赞同,“墓室这么小,可这石壁倒不小,看来有名堂。” 刘鄂再次上前仔细查看石壁,用手反复触摸按压每一处,希望找出破绽来,但是一无所获。 “昨晚上我就研究了好久,这石壁好像不好动弹。” 卞定军也上前看了看,“这哪好动,严丝合缝的,不可能。” 刘鄂看了看墓室,“可别的也不好动了,你看这棺材,都有些破烂了,一动不散架了?那尸骨就更不谈了,就是能动,有什么名堂?” 卞定军挠了挠头,“是啊,没有啥可动的了。” “算了,我们也不研究了,说不定是这墓主人故弄玄虚。” 卞定军有些认同,“那我们就在这儿静静地等着,看看到底有没有鬼。” “要是想等,这火把得灭掉,不然什么也等不来。”刘鄂说。 “火把可不能熄,黑灯瞎火的。”秀莲嘴上这么说,其实她还是有些害怕的。 “必须熄掉,我们要静静地等着,是人是鬼,要让他们露头。”刘鄂一边说一边灭掉火把。 秀莲马上过来抱着刘鄂,“我冷。” 刘鄂笑了笑,心想,到底胆小,“不让你来,你偏要来,冷了吧?” 卞定军打趣道:“我也冷。” 秀莲晓得他是在嘲笑自己,“去你的。” 三人就这么在墓室里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不知名的鸟虫叫着,心里都有些慌,特别是秀莲,总觉得身边有鬼在看着她,手心里都是汗。 第71章 被人家骗走了二十两银子,李太青这心里很难过。 自己家也不富裕,临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凑了三十两,其中二十两还是借的。 乡下人,生活难啊! 没想到来京城告状,更难! 不过,银子被骗了,李太青心里还能过得去,只是这告状的事没有头绪,心里才焦急。 好在店小二是个热心人,如果他能把客栈老板的堂弟给介绍过来,或许事情就有了转机。 一连三天,也没有等来消息,李太青心急如焚。 可也不好追人家小二后面问,毕竟人家也要帮自己求人,不好意思催。 不想动李郑氏给的二百两银子,自己现在剩下不到十两,就是找到了人,这事也不好办呀。 李太青想起李郑氏那句话,穷家富路,确实不假啊。 为了省钱,李太青开始一天只吃两顿饭,都是出去找个稀饭糊糊吃,一碗才一文钱。 几天过去,李太青终于受不住饿昏在客栈。 店小二看到了,赶紧给他掐仁中,老板也跑过来看看,亲自给他喂粥。 “老哥啊,你就是每天不吃不喝也省不了几个钱的,糊涂啊。” “老板,没事,我们乡下人能挺。” “唉,真是遭了老罪了,这么大年纪,还要出来打官司。”老板摇摇头。 “没办法呀,我侄被人陷害下毒毒死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我都听小二说了,那又不是你亲侄,你这么拼干嘛?” “不是亲侄,可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能吃苦,拼命读书,好不容易有了个前程,一下子没了,我接受不了。” “老哥,你是个好人。好好吃饭,身体垮了,还告什么状?” “唉,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啊,我这乡下老头子,到了京城连门都找不着,这官司我是没法打了。” 老板摇摇头,“老哥,不是我说你啊,这京城哪是你告状的地方,别说你了,就是我们,也打不起官司的。” 李太青一听,心里一凉,“老板,难道这天下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吗?” “理,什么是理?官老爷的嘴就是理,那衙门里水可深了,你我趟不了的。” 李太青真是绝望了,“我就不信没有包青天,明儿我去击鼓喊冤。” “老哥,就怕你连鼓槌都摸不到。” 李太青知他说的实话,前些天去吏部,连台阶都没给上,击什么鼓喊什么冤?一时竟老泪纵横。 老板看他这样,便说:“老哥,我有个堂弟在都察院做书办,虽然不是什么官,但也认得几个人,要不我请他给你问问?” 李太青听了,马上感到又有希望了,连忙起身要给老板磕头致谢,被老板给拦下了,“老哥,丑话先说前头,你这个官司可不一般,我那堂弟能不能帮上忙,不好说。其实小二也跟我讲了你这情况,我也很犹豫,所以才没搭你这茬。” “老板,求求你了,要不然我也不好回去交差,到时候只能死在京城了。” “试试看吧。” 老板摇摇头,走了。 当天晚上,老板便把堂弟找来了。 “老哥,这便我我的堂弟姜清民,都察院书办。” 李太青眼睛睁得大大的,“姜清民,你也叫姜清民?” 姜清民听了一愣,“老哥,啥意思?” “先前骗我银子的两个人,自称书办,有一个也叫姜清民。” 姜清民又是一愣,“老哥你好好看看,是我吗?” “不是不是,他说他是大理寺书办,人也不对。” 姜清民深思了一下,心想,现在书办这行真的不好做,竟然还有“李鬼”。 这事可不能上心,因为对方也冒用了自己的名字,弄不好什么时候自己因为这个李鬼倒霉。 “老李,你这事呢,确实比较麻烦,一来是官员被杀,弄不好会惊动圣上,到那个时候虽然不会伏尸百万,但最起码也会不少人头落地。二来,你虽然手握证据,但到了都察院仍是不足为凭,你们即墨县只是一个仵作查验,事后知县才盖上官防大印,这事过程上就不合规,除非都察院再行查证。” 李太青心里一紧,“小老爷,那就没办法了?” “也不是没办法。本来这事我是不想管的,我不过是都察院一个小小的书办,说不上话的。无奈我这兄弟跟我死缠烂打,非得让我管管,我就过来看看。再有啊,现在从你这儿听说了有人冒充我到处行骗,这事我不管不行了。” 李太青总算舒了一口气,虽然他说自己只是书办,说不上话,可他毕竟还在都察院走动,比自己这个外人强多了。 “那就请小老爷费心。” “不过……” “不过什么?” “老李,有个事我必须跟你先说清,虽然你是手握证据,可要是真的想上告,也要打点的,各个衙门都一样,所以才有冒充书办到处行骗的。” 李太青心里开始嘀咕,会不会被他再骗一次?毕竟有前车之鉴在那儿呢。 看他犹豫,老板赶紧过来说道:“清民,你看这老李是乡下来的,能有什么钱?都是东拼西凑来的,前两天还被骗了二十两,这可是他们的活命钱啊。你说的也不错,哪朝哪代办事这官衙里不收钱的?他们也是可怜人,你想办法给他省着点,怎么样?” 姜清民看了看堂哥,又看了看李太青,非常为难。自己在都察院都混了四年了,还有一年就满期了,这里面的道道他是门清,一层一级,手都伸得很长,就算自己分文不取,上面的关卡也多得很,岂是轻易能打通的? 就是想办法递上去,那些老爷是无利不起早,谁管你呢?陈年积案多呢,不少案卷都落满了灰尘,谁管你冤不冤? “老李,这事确实很难,我不是推托,是难办啊。” 李太青可有点着急了,起身朝姜清民跪下,老泪纵横,“小老爷,帮帮忙啊!” 姜清民见他可怜,便伸手扶起,“老哥,这事我尽力而为吧。” 这算是答应下来了,李太青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谢谢小老爷,一定会好好感谢您的。” “老哥,你也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骗子骗了你银子,看你好骗,据我判断,弄不好还会再来骗你这个外乡人的,你没事就去那茶馆周围待着,我想钓出这个混水鱼。” 第72章 黑灯瞎火的,刘鄂夫妇和卞定军三人在古墓里静静地守着,想看看到底哪儿闹鬼。 秀莲又冷又怕,紧紧地依偎在刘鄂身上。 刘鄂心里好笑,三人守着身边棺木里的鬼在查看哪儿闹鬼,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 其实刘鄂心里是不相信闹鬼一事的,只不过,他怀疑其中有诈,弄不好跟自己有关,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来查鬼。 卞定军他可不晓得刘鄂的心思,只是觉得好玩,刺激,才跟着来凑热闹。 “刘兄弟,你看这墓室会不会就是藏军洞的洞口啊?”卞定军小声说道。 “我也怀疑是这儿,可是找不到洞口啊。” “你不动我,我不动你,这几个字就有玄机。” “卞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昨晚上我研究了好久这几个字,只是还没有头绪。” “有什么研究的,这分明是有人心虚,怕下来的人乱动,触碰了哪个机关,露了马脚。”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找到机关呀。” “也是呢,这么小的墓室,就一副棺材,别的也没东西,这机关能在哪儿呢?” “卞兄,那八个字显然是用来吓唬人的,就是怕人动了机关,一般人进来,肯定会被吓到的,可是你我就不同了,反而要从中揣摩出什么来。” “是啊,对于一般人来说,会被吓住,可是对你我两个不怕死的,反而是在提示我们,这儿有机关,可以动的。” “所以啊,人有时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刘鄂心想,自己也要反思,小聪明真的要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秀莲竟然睡着了,刘鄂心想,这大小姐心真大。刘鄂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毕竟这墓室在夜晚有点冷。 等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动静,刘鄂他们有些急躁,便都站了起来,伸手在墓室四周墙壁上摸索起来,希望能凭感觉找出破绽出来。 两人不敢点亮火把,怕惊动闹鬼的“鬼”。 摸了好半天,什么也没有摸出来。 刘鄂想放弃了,秀莲在那儿睡在着呢,这样子会受凉的。 “卞兄,回去吧,今晚就算了,时间长了,秀莲会受凉生病的。” “好,那我们收工,有空再来。” 正要点火把走人,忽然墓室里有异响,紧拉着秀莲啊了一声。 刘鄂赶紧点亮火把,大吃一惊,秀莲不见了。 这下子卞定军也慌了,“真闹鬼了。” 两人急忙寻找了起来。 刘鄂既惊又怕,就这么小的墓室,还有自己和卞定军在,怎么秀莲这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既然秀莲不见了,那就说明一定有个洞口,不会不翼而飞的。 “人就在我们面前消失了,不可思议。”卞定军非常疑惑。 “一定有机关。”刘鄂仔细地查看着。 “会不会就在那石壁上?” “不可能,刚才秀莲根本为在那儿。只是依着棺木坐着的。” “你的意思是这棺木才是机关?”卞定军围着棺材转起圈来。 “对,就是这棺材,应该就在秀莲坐着的这个角上。” “可这儿一点儿毛病也看不出来呀?” “仔细看看,一定在这儿。” 秀莲不见了,凭空消失了,刘鄂心急如焚。 屁大一点儿地方,两人转悠了两个时辰,什么也没发现。 累得不行,刘鄂说休息一下,两人就坐下休息。 刘鄂便在秀莲刚才那地方坐下,后背靠在棺木角上。 刚靠上去,屁股下面竟然向下塌陷,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跌落下去。 他的脑袋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棺木东南角便是机关。 很快就跌倒在地上,看来这上下的距离也就一仗来高,自己跌下来倒无所谓,可秀莲肯定摔得不轻。 “哪个?”一个惊恐的声音传来,是秀莲。 “是我。” 刘鄂赶紧向传来声音的地方摸索过去。 秀莲一把抱住他,浑身颤抖着,哭泣起来,“你怎么才来呀?吓死我了。” 刘鄂拍拍她后背,安慰她,“别怕,我不是来了嘛。” “这里面漆黑一片,太可怕了,好像周围都是鬼。” 刘鄂抱着秀莲,“哪有鬼啊?都是人吓人,别怕。” 秀莲浑身还在颤抖着,“这儿乌漆抹黑的,喊你也喊不应,太吓人了。” 刘鄂也在奇怪,这儿跟上面肯定只是隔着一层石板,怎么就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如此看来,上面的卞定军肯定也在呼喊自己,可却一点儿响都没有。 “是有点吓人,不过我不怕,有我在,没事的。” 说实话,别说是秀莲一个女流之辈,就是正常一个男人,突然掉进这么个黑谷隆冬的地方,不怕是不可能的。 刘鄂紧紧抱着秀莲,在她后背轻轻拍打着,减缓她恐惧的情绪,“秀莲,别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不然在这儿我们不是饿死也会冻死的。” 是啊,地下洞穴之中,就是夏天也能冻死人,何况现在初春乍寒? 秀莲听了,慢慢止住了哭泣,“我不怕,你不是如来最小弟子嘛,一定会有办法的。” 刘鄂摇摇头,心想,我哪是什么如来最小弟子,要是的话,捉鬼这事还不易如反掌? 黑暗中他笑了笑,“对对对,我是如来最小弟子,一定会找到出口的,放心吧。” “我们起来,先摸索着看看,你拽着我的衣服跟着就行了。” “好的。” 老公来了,秀莲有了主心骨,也不怎么害怕了,便起身跟着他。 刘鄂就怕这种情况发生,除了带着火把,自己还准备了一个长长的火捻。 可现在情况不明,也不晓得要在这下面待多长时间才能出去,轻易不敢动用火捻,便先摸黑搜索着。 “这一点儿光都没有,我们没头苍蝇一样,总这么耗着,我们会体力不支的。”秀莲还是很担心。 刘鄂这心里也很担心这个,可现在没办法呀,现在一切都是未知,地狱般的环境,必须做好最周全的准备。 其实,他的心里也在想着最坏的打算,最后可能出不去。 秀莲突然笑了一声,“刘鄂,我们会不会是那种情况,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最后在这里却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呀?” 第73章 李玉昌之死,一直困扰着蔡同。 自己父亲被县衙活活打死,到现在还没能申冤报仇。好不容易来了个好官李玉昌,爱民如子,深入乡村调查灾情,最后也死得不明不白,难道这老天爷真的瞎了眼吗? 真是好人没长寿,坏人过千年。 这王圣汉倒是被下了狱,流放云南去了。她老婆带着一家老小回了原籍,是冯海送走的,听说金银细软装了几大车。 人家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个王圣汉虽然是个七品知县,在山阳十五年啊,肯定也不止十万雪花银了。 真是个大贪官。 蔡同就想不通,他们要贪这么多银子干嘛,难不成想让子子孙孙坐享其成就远游手好闲? 山阳大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王圣汉竟敢如此贪腐,真是胆大包天,一点人性都没有。 流放云南,真是轻饶了他。 蔡同非常遗憾,自己父亲冤死,还没有找他王圣汉算帐呢,倒是让他溜了,心不甘啊。 也想过去淮安府告状,可早有传闻,这王毂和王圣汉是穿一条裤子的,在他这儿打王圣汉的官司,门都没有。 而且没有经过县衙,直接去知府那里告状,便是越级,不仅不会受理,听说还要挨五十大板。 再向上,去省里,去京城,想都不要想。窦娥巷里那个窦娥冤,其父还在外为官,一直闹到紫禁城,六月大雪,最后还不是冤死九泉? 蔡同深知自己无力回天,现在却非常关心李玉昌的事情。 李玉昌毕竟是朝廷所派,到了山阳查赈,便是官员,他都被谋害了,这天真是黑呀。 也不晓得李玉昌家里什么情况,是不是有什么觉察了呢?是不是开始告状了? 他真想去山东一趟看个究竟。 忍不住,去了善缘庵。 “觉持大师,我想看看李大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对于李玉昌之死,觉持自感有错,没有及时提醒他注意,也没有照顾好他。 “蔡施主,这林大人死得冤啊。” “主持,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没有证据呀。” “是啊,明明死在我的眼前,却没有一丝证据,光是怀疑,没有用的。” “那我进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的,我带你去。”觉持一边开门一边说:“我就盼着有一天官府派人来查验,要是能找到一丝半点线索,李大人的冤案也会有个进展,所以啊,这门我一直是锁着的,不想让外人进来。” “主持,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尽量保留原样。” 觉持就在门边站着,蔡同进去,先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小心翻动起来。 “主持,这李大人一来,便不住县衙准备的好地方,执意搬来您这个僻静之处,肯定是为了避免打扰专心查赈,这样的官员不用说就是个好官。” “是啊,这李大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和蔼可亲,对于查赈一事可上心了,每天都要下去调查,日理万机的,终于积劳成疾,坏了身体,我都舍不得他。” “唉,要是朝廷内外都是李大人这样的,我们老百姓就能过上安稳日子喽。” “谁说不是呢,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带来的银子都散给了灾民,自己每天喝个玉米粥,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啊。” “县里却有人说他不谙世事,不通人情,我看啊,是李大人不像他们一样,不会结党营私。” “施主说得对啊,就连我们庵里都有小尼这么说,她们晓得李玉昌是个好人,是个好官,但断定此人就是做官,也做不长,官也做不大。” “这是实话,历来都是官官相护,他一个清流,不入群,哪个愿意与他为伍?高处不胜寒啦。” “蔡施主,也不知怎么回事,当初这李大人一搬来,我便有一种预感,会出事,没曾想这么快。” “他是踩了别人的尾巴,就很固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啊。” “蔡施主说得对,官场黑暗,难怪大宋朝只出了一个包青天,这好官不是少,是根本不好当啊。” “包青天是有皇上给他撑着,要不然都被人弄死八十回喽。” 蔡同边聊边翻弄着,希望能找到些什么。 这个屋子本就不大,一张床,一张书桌,两条凳子,一个小书橱。 可以说,这么一点儿地方,也没有什么杂物,一目了然。 书桌靠墙放着,蔡同没有收获,便在书桌前坐下。 肯定是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了,就是有,也早被王圣汉他们搜走了。 “蔡施主,应该不会有什么的,当时王圣汉领人来现场,也是找了一番的。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官方,谁也不好阻拦。” “是啊,我这心里也这样想的,可就是想来看看,万一有什么,也可以替李大人申冤报仇不是?” “这王圣汉他们鬼着呢,当时问过我话,便把我赶了出去,不清楚他们在屋里搞什么名堂,估计也是怕留下什么把柄。” “那是当然,做贼心虚嘛,这人明明是他害的,可他又是查验主官,这不是乱上加乱嘛。” “他有这个机会毁灭证据,岂能放过?蔡施主,找不到什么的。” “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心里总是想着李大人,对他的死,我很难过,我也只是过来试试运气,想着万一发现什么。” “就是你找着什么了,这李大人应该已经下葬几个月了,又能怎么样?” “万一他家也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呢?” “蔡施主,千里之隔,他们家人接到的只是一具尸体,能有什么发现?” “要是万一呢?” “蔡施主,哪有那么多万一?我倒是希望有这个万一呀,我也希望还李大人一个清白,洗雪冤情,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对不?” “反正这李大人死得冤,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光是你我看出来,有啥用?” 是啊,有啥用呢?蔡同起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腿在凳子上一晃,身体一下子倾斜过去,慌忙之中,他用手拉住书桌,才站稳了。 就这么一拉,书桌被拖动了一点,靠墙的地方掉下一个东西。 第74章 姜清民答应帮李太青把状子递上去,但没有打包票。 不过,姜清民说了,只要帮他逮着假的姜清民,这打官司的打点费用就不要李太青出了。 这一点倒让李太青很意外,不管怎么样,也要试一试。 李太青也认为,这姜清民不可都察院最下层的书办,只是个抄抄写写跑跑腿的角色,应该跟那些大官说不上话,他说不一定能递上去,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他哪里晓得,就是这些小小的书办,很多时候通天呢。 偌大的京城,存在着一个像姜清民这样的官府中介群体,以各部院寺监的书办为主,他们熟悉朝廷典章法律,也清楚各部门办事程序和漏洞,他们长年累月在一个部门从事特定的专业工作,逐渐形成了一个专门的圈子。 只要他们想办成某件事情,就能找到熟人,或者熟人的熟人,借机寻租,以公谋私,甚至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无孔不入。 书办并不是官员,他们只是官府征调的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平民百姓,实质上就是服役,期限是五年,期满之后不得再次服役。 不过,很多时候,这些书办会改名换姓再次服役,不少人甚至终身服役,更有一些父业子承。 那些没能再次服役的书办,也不甘心,便利用他们先前的身份游走于京师各地,充当了权力寻租的中介。其实就是利用他们和现役书办是熟人的关系,干中介的活。 这些无业书办,为了生计,经常中通内外,或说事过钱,或招摇撞骗,或造假舞弊,无所不为。 这也是姜清民听到有人冒充他在这儿行骗并不十分震惊的原因。 不过,他们在外行骗自己管不着,但冒用了自己的大名,就是败坏自己的声誉,这个姜清民不能不管。因此,他让李太青继续在茶馆假装等候,万一这两人贼心不死还想再骗一笔,便将他们扭送官府治罪。 临走的时候,姜清民也说了,办这个事,必须打点,自己可以少要点,但上面的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这个李太青已经有数,前面那两人虽然是骗了自己,但他们说的事情倒是应该的。不过,自己手里现在只有两百两银子了,还不晓得够不够。听姜清民的口气,肯定是少了。 坐在茶馆,寻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点了一杯最便宜的茶水,李太青心神不定地等候着,希望帮姜清民抓住那两个家伙,也可以顺便要回自己被骗的二十两纹银。 不过,内心更期待的,是希望姜清民能顺利把自己的状子递上都察院大老爷,这是他来京城的主要目的。 一连去了三天,那两个骗子的身影没有出现,李太青有些着急,也有些无聊。 他便一边喝茶,一边听茶馆里里那些人吹牛。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这儿就是个消息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边疆大吏,再到寻常百姓家,啥事都在传播。 有些人嘴上说“这事就跟你们说说,别外传”,其实他自己就在这儿大肆贩卖小道消息。 李太青在旁边也就是听年乐子,打发一些无聊时光。 不过,有关书办和打官司的话语,他会侧耳细听,希望增加自己对这些事的了解,接下来也她有所应对。 “你们有没有听说姜御史上折要求查办书吏的事情?”一个大个旗服男子手捧一个精致茶壶,嘴角上扬,慢悠悠地说道。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趣。 “贝勒爷,别卖关子,说来听听。” “您老一向消息灵通,给大伙说说,咱们来这儿喝茶是假,就是想来听个新鲜。” “是啊是啊,成天在家都闷死了,就是想听听贝勒爷侃大山。” “贝勒爷,这书吏只是衙门里一个跑腿的,平时也就抄抄文书,这姜御史还要查办他们,没事找事做吧?” 大个子听他们叽叽喳喳,也不着急,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这个你们有所不知,你们可不能小看了这小小的书办,他们能量可不小。” “再怎么着,虽然他们在衙门当差,可还不是老百姓一个?又不是什么官。” 李太青听着有趣,朝他们这边凑了凑。 大个子听了一脸不屑,“瞧你们说的,他们不是官,可他们成天绕着官转啊。” 有人点头,“是啊是啊,宰相门前七品官呢,你说那看门的是什么官?不就是狗仗人势嘛。” 大个子听了不高兴,“哎,说什么呢?谁是狗啊?” 那人晓得自己说错话了,马上哈腰行礼,笑着说:“贝勒爷,就是打个比方,说谁也不能说您啦。” 大个子瞥了他一眼,“量你也不敢。当年我红火的时候,行走军机处,手下书吏也不下三二十人,对他们,那可是清清楚楚。” “那是那是,您贝勒爷当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人,那个时候,我们哪里能见到您老人家哟?” 大个子听了有些不高兴,“怎么着,你这是现在瞧不起咱呀?” 那人笑道:“哪里哪里,说的是实话,那个时候,别说我们这些平常百姓,就是各省总督巡抚想见您,也要通关相求。” 大个子听了很是享受,“那倒是。不扯远了,说说姜御史这事。有个周全的刑部书办,已经服役期满,本应退回原籍,可这周全晓得书办虽小油水不小,滞留京城没走。大伙常说皇上坐着金銮殿,脚踩两个县,这小子就在宛平县娶妻生子,也算是京城人了。” “贝勒爷,别说那么细,直接说他犯了什么事儿。” 大个子瞟了他一眼,“别急啊,这小子凭着和官府紧密的关系,四处活动揽活,为自己谋利。前些天山海关通判胡成来京城报销芦殿工程款,可是他没有熟人,一时两时见不到工部管事的,便经人介绍认识了这周全。” “你们都说这书办是小人物,可就是这么个周全,四处活动,找到了负责这项工程的工部营缮司书吏帮忙。这事本来很顺利。没曾想事后分赃出了问题。” “这胡成本来找的是宗人府书办方祥,没能办成,方祥才转手托了周全的。事后这方祥拿了大部分好处费,周全只得到了两成。” “这周全哪里肯让,多次找方祥协商讨要,不但没有结果,这方祥还仗着自己现在还是在职书办身份,说话句句压着周全一头,他们之间便发生了激烈的矛盾。” 第75章 李太青在茶馆这儿等那两骗子,也顺便看看热闹。 现在听这大个子贝勒爷讲书办的事,十分好奇,也十分震惊。 原来这书办有这么大一个群体,能量还不小,关键这里面乌七八糟的,让人触目惊心。 大个子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这个周全明显干不过方祥,心生怨恨,好你个方祥,凭着自己是在职书办,欺负自己是个离职的,老子跟你拼了。” 大个子瞧了瞧大伙,又开始慢吞吞地喝茶。 听故事的人都急,见他这样,便有人说道:“我说贝勒爷,难不成您老说故事要收钱?总是这么慢条斯理的,把大伙急死了。” 大个子笑了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提醒我了,明儿起,我在这儿开个书场,专门讲宫里的故事,卖票啊。” 有人高声说道:“贝勒爷,别逗了,快说吧。” 他们越急,这大个子越得意。 李太青看着大个子,心想,都喊他贝勒爷,还行走过军机处,怎么会这样混迹市井?肯定是个落魄鬼了。 “这周全也绝啊,还是个狠人。”大个子瞟了众人一眼,说了这么一句,又停了下来。 这茶馆里一群人正听到兴头上,看他总是卖关子,一个个焦急的眼光都射到大个子的脸上,恨不得上去给他嘴掰开,让他滔滔不绝一下子讲完。 没办法,故事在人家肚里,你干着急没有用,只好老老实实等着。 人都有好奇心,他越卖关子,你越想听。 “这小子为了出一口气,豁出去了,一咬牙,自己去西城兵马司投案,把自己给告了。” 大伙听了都一惊,有人说:“贝勒爷,这小子真傻,这世上哪有自己告自己的?这不往火坑里跳嘛。” 又有人说:“为了出一口气,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这小子是被气疯了。” 另一人说:“你们这说得不对,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被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周全这小子,有气魄。” 大个子看了一眼刚才说话这人,“这位兄弟说得对,人活一世,要的是个脸面,争的也是个脸面,没脸没皮的,苟活于世上,岂不蝇蛆一般?” 李太青心想,这贝勒爷风光不在,这心里一定不好受,才会这么想。我们老百姓,哪天不是蝇蛆一般活着?我们家玉昌还是个进士,候补着知县呢,被人害了还不是哑巴吃黄连?我想告御状,没曾想到了京城,连六部衙门口都进不去,又何尝不是一只小小的蝇蛆? 树有皮,人有脸,是个人都要争一口气。 “你们别急啊,饭要一口一口吃,话要一口一口说嘛。进了西城兵马司,周全竹桶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胡成来托人报销工程款的事情,方祥和自己如何参与的,后来发生了什么矛盾,全给兜了出来。”说这话的时候,大个子是一种佩服的口吻。 有人就不明白了,“贝勒爷,这小子自己也犯事了,这么把自己也告了,讨不到便宜啊。” 另一人白了他一眼,“刚才不是说了嘛,争一口气,是我也会这么做。” 又有一人说道:“不管怎么说,他这是自首,会从轻发落的。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周全不傻。” 大个子喜欢听别人评头论足,他才觉得讲起来津津有味,“哎,你倒是说对了,这周全就是这么想的,自己从中拿的又少,还是自首,又揭发了案子,怎么着也会很快出去,最多也是挨几下板子,大不了再交些罚银。” “这周全也是下了狠心,一定要把方祥扳倒,还写出几位平时相熟的中间人做为证人,真是破釜沉舟。” 有人说,这周全真是狠人一个。 “这么一告,那边方祥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得到消息。方祥心想,这小子疯了,这不疯狗一样咬人嘛。可是没办法,只好找老同事老熟人来说情,希望和解,把这事了了。” “来人都劝周全,大家都是在京城混饭吃的,不能互相拆台,退一步海阔天空,关键一点,是方祥愿意出四千两银子赔偿周全,你还是撤诉吧。” “四千两?”一阵惊呼。 “小乖乖,自己都愿意主动出四千两补偿,这小子得搞了多少钱啊?” “哎呦,四千两哪就完了,这城防司不要打点就给你结案?还不得一两千两的?” “难怪啊,这些人打破脑袋都要钻进去当个书办。我老是听说这个书办只是服个劳役,没想到别有洞天,油水这么大。” “油水大,反倒证明了他们能办上事,办上大事,要不然谁会心甘情愿送他们银子?看来这小小的书办能量倒不小。” 看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大个子晃了晃脑袋,“哪里晓得这个周全,只顾出气,拒绝了,别说四千两,一万两也不成。” “这小子,脑袋给驴踢了。” 大个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人要是犟起来,给一座金山银山他也不放在眼里。可是周全哪里晓得,方祥在提出和解的同时,也重金打点了城防司的人,倒是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定他诬告。” 有人便笑了起来,“偷鸡不成贴把米,弄巧成拙喽。” 旁边一人马上反驳他,“这是有骨气,你懂不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大个子接着说:“这么一闹,便在坊间流传开来,姜御史偶然听闻,便上了一道奏折,揭发书办串通舞弊朋比为奸的现象,请求圣上严肃查处这种坏风气,以正视听。” 大个子神情严肃起来,“皇上看了奏折,龙颜大怒,下令步军都统衙门和顺天府以及五城兵马司严查在京书办的恶行,一律逐出京城,同时让刑部严审周全一案。” 说完,大个子便低头喝茶,然后起身要走。 那伙人急了,“后来呢?” 大个子笑了笑,“今天说累了,明天接着讲。” 众人嘘的一声,失望不已。 李太青心想,这贝勒爷虽然现在流落坊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求到他帮忙,玉昌的案子胜算很大。 想到这儿,马上起身,想跟上去。 刚起身,便被人拉下,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们。 第76章 刘鄂和秀莲双双跌落黑洞,这可急坏了上面墓室里的卞定军,这可怎么办? 这两人都是在自己身边失踪的,却没有一丝觉察,真是见鬼了。 怎么办,回去求助? 可来之前刘鄂便说了,寻找闹鬼一事断为可为外人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必须守口如瓶。 也不晓得刘鄂是个啥意思,但见他说得那么肯定坚决,卞定军也不敢草率从事,只好先回家,明天看情况再说。 此时秀莲真的很害怕,一片漆黑,让人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出不安,似乎灵魂都出窍了。 “老公,你说我们是不是掉进了十八层地狱?”秀莲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哪有什么地狱?要是真有地狱才好呢,我们死了也不怕,还能再做一回鬼。”刘鄂笑着说。 秀莲拽着他的衣服呢,用手捏了他一下,“都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 刘鄂心想,不跟你开玩笑,你更害怕,这样也好舒缓一下心情。 “这儿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藏军洞,既然是藏军所用,就不会没有出口,我们摸索着向前走,就是找不到洞口,也一定有通风口,要不谁在这儿也受不了。” 秀莲觉得刘鄂的思维很清晰,分析得有道理,“好,那我们再向前摸。” “秀莲,你一定要拽牢我,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嗯。”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忽然秀莲惊叫了一声,“有风。” 刘鄂站住不动,转了转脸,感觉到了什么,“是的,确实有风,很小。” “说明这附近有洞口什么的。” “我来打火镰,观察一下。” 刘鄂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摸出火镰打着,点着火捻,果然,这是一个长长的巷道,大半人高,能容两人并排行走,前面向步开外有一处外凹,走近一看,有个小洞口向上延伸,应该是个通风口。 刘鄂笑了笑,“秀莲,你看清了吧,这就是一个地道,哪是什么地狱?” 秀莲也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现在也不晓得走到了哪里。” “后面肯定是回不去了,我们连怎么下来的都不晓得,想找到上去的机关,难上加难。继续向前走,看看有什么发现。” 秀莲晓得,别的也没什么办法,“先走走看看,也只能这样了。” 灭掉火捻,必须保存火种,否则到时候什么也看不清,就完了。 两人手拉手,继续小心前行。 “秀莲,你刚才发现了没有,这地上积灰不少,明显有不少脚印。” 秀莲一愣,“这倒没有注意到。” “最近一定有人进来过,这脚印都是新的,原来真是闹‘鬼’”。 “这些人跑这下面干什么?阴森森的。” “这叫什么洞?藏军洞,原来就是为了隐藏军队的,那这些人进来,也就为了躲藏,他们一定见不得人,或者是干见不得人的事。” 秀莲嗯了一声,“看来这闹鬼一事还真有来头。” “好玩吧?” “好玩,挺刺激的。” “我看你都吓破胆了,还好玩。” “老公,就这样才好玩啊。下次我还跟你来。” “哪有女孩子这样玩的?” “哎,你忘记了,小时候我可是你的跟屁虫,什么女孩不女孩的?” 刘鄂想想也是,那个时候两人总在一起玩,不分男女的。 又走了一段,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丝丝亮光, 就那么一丝,几乎没有的那种。 可是,这对于黑暗中的刘鄂夫妇来看,那就是刺眼般的大太阳,就是生的希望。 两人快走几步,到了透光那儿,点燃火捻一看,还真是个石门,上边门缝处透进一点点光,那是月光。 刘鄂仔细看了看,这儿一共有两道门,这透光的石门旁边有个岔道,因为那儿也有一道石门。 秀莲很兴奋,“有门,肯定能打开,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刘鄂倒没那么自信,既然这是个藏军洞,应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自由进出的,找不到机关,还是出不去。 “别着急,秀莲,我来找找机关。” 举着火捻仔细照了照,石门上竟然有一幅八卦图,虽然刻得简单,但在坎北方位有个小小的突出之处。 刘鄂兴奋不已,这应该就是开门机关。 正想伸手去按,忽然旁边那个石门背后传来一阵响动,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是隔着石门,听不清,只是嗡嗡的。 刘鄂伸手在秀莲嘴上一按,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把耳机贴在石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好像有两三个人,但只听懂了一句,“成天待在这儿,真像鬼了”。 这句话竟然是外地口音,反正不是淮安人。 刘鄂笑了笑,这就有意思了,看来这儿真有玄机,这一趟没有白来。 这些人鬼头鬼脑的藏于地下,自然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还真有自己要找的家伙。 听了好大一会儿,除了那一句,再没有听出个什么名堂来。 刘鄂很担心他们会开门过来,这样子他和秀莲两人都没处躲藏,到时候可不好办。 就是那个外突之处真是开门机关,现在也不能动弹,到时候发出声响,惊动那边的人,就麻烦了。 那边的人也不知这在儿干什么的,或许就是在这儿守门,一直唠唠叨叨的。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刘鄂不时把耳朵贴到门上,总想听出一点内容。 又听了一阵子,刘鄂忽然一惊,那边有人说话的口音非常像沭阳那边的,仔细再听,基本确定,就是沭阳口音。 这沭阳人来这儿藏着,想干什么? 他们是什么人? 刘鄂想想,自己只和丁朋铃他们打过交道,听他们说话,很别扭,说得快一点,啥都听不懂。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莫非真是丁朋铃他们? 他们躲这儿,那一定是为了齐疤拉,毫无疑问。 如果这是真的,说不定就会拔出萝卜带出坑,自己辛辛苦苦要找的答案,弄不好还就在山阳本地。 过了好久,里面那几个人好像离开了。又等了一会儿,刘鄂上前试着按了一下坎北位那个突出之处,没想到这石门真的开始缓缓移动,他们马上看到了外面。 两人赶紧钻了出来,外面是一个土堆,石门外面也有个非常隐秘开关,刘鄂按了一下,石门又缓缓关上了。 从土堆上下来,刘鄂一看,这儿已经到了东门外闸口村。 想起洞中发现,越想越兴奋,很可能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77章 李太青听完大个子贝勒爷讲完姜御史上奏查办京城为非作歹书办的故事,正要跟出去求贝勒爷帮他打官司,忽然被后面一人按住。 他回头一看,正是前几天骗他银子的假姜清民和杨万里,他心里想,这个杨万里到底叫不叫这个名都不一定。 “原来是二位小书办小老爷,快请坐。” 李太青又让店小二上了两杯茶水。 “老李啊,你那事真难办。”杨万里十分为难的说道。 李太青看了看他,心想,你们下作东西,骗了我的银子,还来装神弄鬼。 “二位小老爷,我是山东乡下来的,对这些一窍不通,估计很难,要不然也不用麻烦二位小老爷了,是不是?” “我们跟了几个衙门,找了十多个熟人,他们都摇头,说你这个案子非同一般,虽然李玉昌没有实授知县,但被钦派查赈,至少名义上是钦差大臣,而且他临去淮安之时,圣上还特意召见了他,现在被杀,还真没人敢接这个案子,烫手山芋啊。”姜清民说道。 李太青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便问:“二位小老爷,难道就没辙了吗?” 姜清民深思了一下,“老李,这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只不过难办的事需要经过颇多周折,要找到朝廷高层,才能摆平,你这件事,刑部同事说了,必须惊动皇上,最后六部会审,军机处定夺,才能弄个水落石出。” 杨万里也跟着说:“人倒是求着了,是刑部侍郎魏选录的小舅子,他说打包票。” 李太青记着真姜清民的话,要稳住他们,便问:“二位小老爷,如此甚好,不知要我做什么?” 姜清民笑了笑,“状子你是现成的,现在只要打通关节就好,说白了,就是要银子。” 李太青一听,心想,来了。 杨万里看了看李太青,“老李,你这案子可是通天的,要运用的人脉不仅方方面面都有,而且都是头面人物,这打点起来可费钱了。” 李太青点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看他在迟疑,没有表态,姜清民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上次我们收了老李你二十两银子,这是个过门费,但我们也不能坑你。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决心打这个官司,还要打赢,这花钱是少不得的。如果你财力有限,我劝你还是算了,免得到时候钱也花了,官司也不一定打赢,划不来。” “是啊,老李,你这不是一般案子,涉及到刑部、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都察院,最后还要经过军机处,哪个衙门也不走空啊,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李太青心想,他们虽然准备骗钱,但说的这些话倒是不假,看来这官司是没法打,无底洞啊。 “二位小老爷,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就是这个官司难打,需要打点很多人,对不?” “是啊是啊,老李是个明白人。”姜清民说道。 “二位小老爷,这事本就托你们办的,那就依你们,这事得多少银子?” 姜清民看了看杨万里,然后对李太青说:“按惯例,你这最少也得一万两。” 李太青瞪大了眼睛,“一万两?” 杨万里连忙说道:“老李,一万两我们包赢。” 李太青直摇头,“一万两?我们全村也凑不上两成,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嘛。” 姜清民劝李太青,“想想办法,你家李玉昌可是一条人命啊,刚中了进士,还是个即补知县,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 “二位小老爷,来京城就是告状的,可听你们这一说,这官司我们打不起啊,这天下没讲理的地方了。”李太青是真的有些伤心了,竟然呜呜了起来。 杨万里用脚踢了踢姜清民的脚,“老李啊,那这官司我还是劝你算了,你连门槛都跨不进去,什么话都白搭。” 姜清民固作为难状,“老李,我们也晓得你们乡下人不容易,你看这样行不行,要么你直接放弃了,回你的山东老家,咬碎的牙自己咽下去。要么你还得筹钱,没有一万两,至少也得有个一半。” 李太青抹了一下眼泪,抬起头,“二位小老爷,跟你们实说了吧,我最多能拿一千两,求求你们帮帮忙。” “一千两?”姜清民和杨万里二人互相望了望。 最后姜清民咬咬牙,“一千两就一千两,这次算我们哥俩积德做好事了,去和他们商量商量,把这事给办了,你也别难过了,拿了钱,我们马上去办。” 杨万里叹了一口气,“老李啊,这么多年来,我们哥俩不知道替人办了多少差事,就没碰到你这么穷的。我也是佩服老哥你,这点银子就敢上京城来喊冤告状,老哥,你可是头一人。” 李太青摇摇头,“没办法呀,我们穷啊。” 姜清民不想再拖下去,便说:“老李,那你把银子给我们,这事要尽快办,拖得久了,尸体都腐烂了,到时候都不好查验,有钱也白搭。” 李太青赶紧说:“是是是,一千两有倒是有,只是老汉我头一回出远门,家里不放心,只让我带了二百两。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先把这二百两给你们,把事先办起来,我回家去取那八百两,一来就交给你们。” 杨万里一听就火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左脚踩到凳子上,“老李,你不是开玩笑吧,怎么越说越少了,你这是求人办事吗?” 旁边有人听到这边大声说话,以为吵架的,有人围过来看热闹。 杨万里一挥手,“走一边去,我们这儿谈事情呢。” “小老爷,你们看我这样子是和你们开玩笑吗?我家进士侄儿被人害死了,千里迢迢就是来打官司告状的,巴不得早点拿住凶手,将他绳之以法,以解我们李家心头这痛。” 姜清民看了看,又想了想,“老李,你说的这样也不是不可以,要不你先把那二百两交给我们,让我们先行打点,至少先把这个状子弄进去,不然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说对吧?” 李太青听了,马上说:“好好好,那你们跟我去客栈取,就在前面,不远。” 第78章 第二天一大早,卞定军便跑到刘鄂家打门。 “哟,卞大公子,这么早啊?” “你们大少爷大少奶奶在家吗?” “在啊,昨晚回来迟,还没起床呢。” 卞定军长长缓了一口气,我的妈哟,昨晚也太玄了,都吓死我了,他嘴里嘟囔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卞公子,要不要通报一声?” “不用了,回头你跟他们说我来过了就行了,下午也可能来找他们。” 这一夜,因为担心刘鄂夫妇,卞定军根本没有睡着,眼通红。 这山阳城里炸了锅,说这两晚城外又闹鬼了,鬼火乱窜的。 “唉,真是不太平,去年刚闹了大水,现在又天天闹鬼。” “饿死的人多了,肯定是饿死鬼,晚上出来找吃的。” “哎呦,那可要当心了,听说这些饿死鬼喜欢吃小孩。” “你可不要吓人,哪有这个说法?” “我可没有胡说,城东南那一片都这么传,信不信由你。” “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每天晚上早早关门呗,千万别出来,撞见鬼就惨喽。” “唉,官府也没人管,明天去东岳庙进进香。” “东岳庙可管不了,你没听说他们请万春去做法事?镇不住。” “那就去城隍庙把城隍请出来,这儿可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他不管谁管?” 一时间山阳城里乱成了一锅粥,说什么的都有,人心惶惶。 刘鄂夫妇起床后稍作洗漱便去了兴闻街,为了陪老岳父杨怀骧,刘鄂他们夫妻二人现在每天都去杨府吃早餐。 看他们二人都有些黑眼圈,杨怀骧便问:“昨晚没睡好?” 刘鄂点点头,“大,昨晚回去晚了点,睡得迟了些。” 杨怀骧看了看他二人,“这东南闹鬼,你们可当心些,晚上就不要出去乱跑了,在家安稳些。” “大,哪有什么鬼不鬼的,都是人吓人。”刘鄂这人心直口快。 “我也不信,可这最近闹得凶,不会空穴来风,小心点不是坏事。”杨怀骧嘱咐道。 秀莲给他父亲拿了一个包子,“大,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吧。” 杨怀骧看了女儿一眼,“别不当回事,小心点为好,大意失荆州。” 刘鄂笑了笑,“大,你是晓得的,我和秀莲打小就胆大,不碍事的,就是真有鬼,我也擒一两个来给大看看。” 杨怀骧一愣,“你别吓我。” 秀莲哈哈大笑,“爹,昨晚我们真的见鬼了。” 杨怀骧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说什么?” 刘鄂用脚一踢秀莲,“大,他没大没小的,吓唬您老的,逗您玩的。” 杨怀骧什么人啦,阅人无数,他马上警惕起来,“你们二人可不要糊弄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见他这么一问,刘鄂也不好再隐瞒,便把这前两晚上的事说了一遍。 这次是真的震惊到了杨怀骧,他放下筷子,“我说呢,你们这眼通红的,原来是在坟墓里待了一晚上,你们这些孩子,心可真大。” “大,其实那地方一点也不好玩,我可不是去找刺激的,办正事。”刘鄂说道。 “办正事,什么正事?” “这事一时半会儿还不好跟您老人家说,但您老可要相信我,肯定有重要的事,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找鬼。” 杨怀骧捋了捋胡子,“我明白了,这事肯定和阿克大帅有关系,你这到底搞什么名堂呀?” “大,现在真不能说。” “跟李玉昌有关?” 刘鄂看了看杨怀骧,心想,生姜到底是老的辣,也只有像他杨怀骧见过大世面的人才会这么想。 看刘鄂没有反驳,杨怀骧有点不安,“其实一开始我就有这个怀疑,要不然他阿克大帅跟你没亲没故的,凭什么去漕督刑科去捞你?肯定是他觉得你是做这个事的最佳人选。” 刘鄂还是很佩服杨怀骧的,看来这人站得高就是望得远,有眼界就是不一样。 “大,男子汉大丈夫,有可为亦有可不为,有时候总要做些事情。” 杨怀骧听了心中大赞,这女婿果然非同一般,“对呀,不做事,就一直是个下层,做了事,才有机会。生活中,我们都是一枚棋子,明明知道又如何?既然是一颗棋子,那也要做一颗有价值的棋子,平凡当中也要易于常人。” 这是他对刘鄂刚才那话的总结,其实也是对他自己一生的总结。就是你位至一省巡抚朝廷一品大员,又怎么样?成天还不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儿出了纰漏,到时候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我也没有什么远大目标,但作为一个男人,必须给自己闯一条路,不为自己,就是为秀莲也得抓住机会博一博,只要走的是正路,没有什么不对的,对吧。” 刘鄂这句话可挠到了杨怀骧的心窝子里去了。这一辈子他就疼秀莲这个独生女儿,生怕她过得不好。现在刘鄂如此一说,他这心里就跟熨斗熨过似的,深身舒畅。 “刘鄂,有你这句话,秀莲交给你,我没有后顾之忧了,哪怕现在就走了,那也是高兴走的,瞑目了。” 秀莲一听马上撅起嘴,“大,说什么呢?您老人家那可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我还想您老给我看孩子呢。” 刘鄂听了一愣,莫非这秀莲怀着了? 杨怀骧也是一愣,马上高兴起来,“这孩子,有了也不说一声,大就盼着这一天呢,来人,拿酒来。” 秀莲脸一红,“大,这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啊,注意身体,酒要少喝。” 杨怀骧呵呵一笑,“大一直听你的,最近几乎滴酒不沾,今儿不是高兴嘛,庆贺庆贺,就两杯,就两杯。” 刘鄂给杨怀骧满上,站起身,端起酒,“大,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敬您老人家,希望我们家今后平平安安事事顺利,也顺祝您老人家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好好好,祝你们小两口百年好合,也祝未来的小孙子人美心俊事业有成,孙子成年长。” 看着这情景,刘鄂心情好像有些变化,他决定,今后尽量少涉险,先顾好这个小家。 第79章 李太青让姜清民和杨万里和他一起去客栈取银子,那二人犹豫不绝,最后姜清民说:“李老哥,我们去你住处多有不便,还是你去取来为好。” 李太青有些为难,“二位小老爷有所不知啊,以前我在县城办事,在外面被人抢过十两银子,现在都后怕。从那以后,只要身上有银子,在街上看哪个都像强盗,还是你们跟我去客栈取为好,安全。” 杨万里听了有些不耐烦,“这么一点银子,还怕成这样,真是乡下来的。” 姜清民瞥了他一眼,“老哥说得有理,那我们去你客栈取。” 李太青笑了笑,“这就对了,万一我老汉在街上再被抢了,就没脸回去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要说在前头,就是你们得给我打个条子,毕竟这是一大笔钱。” 杨万里真是烦了,“老李,这是打点费,道上的规矩绝对不能打条子,这要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上面追查下来,那可是一串子人,为了这点钱,人家不值。你到底想不想办事了?真啰嗦。” 其实姜清民比杨万里更烦,怎么碰到李太青这个倒霉鬼,太墨迹了。“我能理解老哥,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小心为好,安全第一,走,我们一起去。” 杨万里去了倔脾气上来了,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真当我这狗腿不值钱了。” 姜清民拿他没办法,瞪了他一眼,“好好好,我跟李老哥去,你在这儿歇着。” 李太青在前面走,姜清民在后面跟着。 “李老哥,要说你这么大岁数还在京城打官司,也真不简单,反正我姜清民蛮佩服的。” “小老爷,这是没办法的事啊,都这个岁数了,谁不想在家安享天年?这不是摊上事了嘛。” “也是也是,人啦,在这世上,哪件事不是被逼的?身不由己啊。” 说话间,便到了客栈,“小老爷,我住楼上,你跟我来。” 姜清民打量了一番,没有什么异常,便跟着进了客栈。 李太青突然回身抱着姜清民,大喊:“抓骗子啊,抓骗子啊。” 姜清民大惊,猛地挣脱,朝门外奔去。 此时门口小二马上追了出去,也大喊:“抓骗子啊,抓骗子啊。” 周围店铺都是熟人,一听响动,都闻声而出,很快堵住了姜清民的去路。 李太青从后面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快快快,茶馆里还有一个。” 那小二马上高声喊进来,“大伙帮帮忙,先堵上茶馆的门,里面还有一个同伙。” 马上便有几个人站在了茶馆门口,不准任何人出来。 几个人扭着姜清民,把他押回客栈,店老板赶紧差人去给他侄儿姜清民报信。 小二带着李太青去茶馆,“老李,门堵上了,他跑不了。” 李太青心里高兴,“多谢小二哥。” “不用谢我,这是老板交待的,一定配合你抓住他们,交给他侄儿姜清民。” “不管怎么说,还得谢你。” 到了门口,小二领着李太青入内,“老李,你看看是哪个。” 李太青一眼看过去,那个杨万里竟然没了身影,他揉揉眼睛,“咦,人呢?” 小二见他没找到人,便说:“别急,你仔细找找。” 反反复复把茶馆看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找到杨万里。 “没有啊,刚才还在这儿的。” 小二笑了笑,“老李,这家伙太狡猾了,别管了,抓住一个,那个也跑不了。” 李太青觉得有理,到时候一审这个假的姜清民,还怕找不出那个杨万里来? 此时客栈外面围了很多人,水泄不通。 小二和李太青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那个假的姜清民已经被绑到柱子上,不住在求饶。 “老板,我没有得罪你啊,把我弄进来干吗?” “老板,我可没做坏事啊,你不可以这样子的。” “老板,求求你放了我,大恩大德日后涌泉相报。” “老板,你先放了我,我有话跟你单独说。” “老板,行行好,放了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可怜可怜我吧。” 老板冷冷地看着他,“这些话你跟我说没用啊,又不是我要拿你。” “那是哪个要见我呀?” “待会儿人久晓得了。” 看见哀求没用,姜清民恼羞成怒,“老板,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要趟这趟浑水?山不转水转,你家在这儿,店也开在这儿,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老板呵呵一笑,“真不是我要找你,我也不怕你,到时候还不晓得谁对谁不客气呢。” “老板,跟你明说了,我们这些人都是泼皮无赖,个个都亡命之徒,别不识好歹,到时候弄你个家破人亡,也未尝不可,你看你聪明点,马上放了我,别到时候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板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外面的人议论纷纷。 “这小子哪来的?犯什么事了?” “你没听刚才喊抓骗局吗?骗子。” “骗谁啦?” “骗啥了?” “骗子都不是好东西,好好打一顿再扭送官府。” “天杀的,我就被骗过,让我看看是不是骗我那个家伙,要是的,我咬也把他咬死。” “这骗子也够倒霉的,竟然被人家抓住了。” “骗子不就该抓嘛,他倒什么霉?莫非你是同伙?” “别别别,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可别吓我呀,你看我,瘦骨嶙峋的,我敢骗谁呀,被人抓住还不拆了我这二两骨头?” 听了他这话,众人哈哈大笑。 站在骗子面前的李太青,先是高兴了一阵子,后来突然悲戚了起来。 自己爬山涉水千辛万苦来京城告状,没想到一来就被这两骗子上了一课,这世道怎么这么难呢,难道这老天爷就不长眼吗? 他上去给了那家伙一拳,“你们真不是人啊,连我这个老头都骗,你们就没有父母吗?心被狗吃了吗?会遭雷劈的,会遭天谴的,会下地狱的。” 那家伙挤出两滴眼泪,可怜巴巴看着李太青,“老哥,我不是人,骗了你二十两银子,我还给你,加倍还给你,放了我,行吗?” 李太青又上去一拳,“就骗我二十两?要不是我识破了你,今天再骗多少?你这个恶贼。” “不是还没骗到吗?这个不算的,这样,我五倍赔偿你,给你一百两,放了我如何?” “呸,去死吧。”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人在哪里?” 第80章 杨怀骧感觉闹鬼的事很诡异,不想让刘鄂参与,更反对秀莲去冒险。 “这闹鬼的事,连那万春都束手无策,你们两人有什么法力?这事自有官府去解决,你们就不要掺和了,免得节外生枝出现意外。尤其是秀莲,现在有孕在身,应该在家好好保胎,可不能乱来,切记切记。” 现在晓得妻子有孕了,刘鄂自然也不会再让他乱跑,“大,你放心,我会管着她的。” 忽然外面有人吵吵,“大少爷,快出来。” 原来是骆去和。这么早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刘鄂迅速起身出去。 “云和,什么事?” “有,有人看到黄三了。” “黄三?”刘鄂十分惊诧,“在哪儿?” “在船厂。” 不用问,说的便是苏北辰的船厂。 “还在吗?” “那就不清楚了,刚才有个脚夫回来报告的,他们在那儿蹲守几天了,留下一个兄弟在那守着呢。” “好好好,现在我就过去。” 也顾不得回去跟杨怀骧和秀莲打招呼,刘鄂和骆去和飞奔而去。 刘鄂清楚,只找到周六,那是远远不够的,四个人当中,最低也得找出二人,不然解决不了问题。 黄三,在自己面前飘过了三四次,可惜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露出庐山真面目,这一次,看你还往哪儿跑? 将近一个时辰,二人跑到了苏北辰的船厂,那个守在门口的脚夫还在那儿盯着。 “怎么样?” “老板,应该还在厂里,没见他出来。” “你们确实是他?” “也不能算十分确定吧,但根据画像,八九不离十。” “不能确定?” “老板,你给我们的只是画像,我们可没见过真人,只能按图索骥,不过,把握很大。” 那就好,这样,你们还在这儿摆修鞋摊子,云和,你回去再调几个人来,埋伏在周围,只要鞋摊一发信号,马上过来抓人。” 骆去和领命而去,刘鄂晃晃悠悠进了船厂。 他是老板的老熟人,门口没人拦着他。 在船厂转悠了好几圈,没有见到黄三的影子。 他也不着急,这船厂上千的工人,哪能一眼就找到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船厂几乎扩大了一倍,这规模可能是全国少有。这苏北辰,还真了不起。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他这么大个厂子? 半天下来,没有看到苏北辰。 刘鄂向外走,就到门口守着吧,反正他也不会飞出去。 忽然后面有人喊他,“刘老板,来了也不找我,不把我当兄弟了?” 刘鄂一听,便知后面的人是苏北辰,马上转过身来,“苏老板,我只是来闲逛的,不想打扰你。” “什么苏打老板,上次我们不是说过了嘛,兄弟。” “好,兄弟,这么大个船厂,你肯定忙,没想打扰你。” “走走走,难得来一趟,就在我这儿吃午饭。” 刘鄂知道推不掉,便笑了笑,“好啊,今天就吃你一顿。” 苏北辰也笑了,“请还请不来呢,天天来也吃不穷我。” “那倒是,这么大生意,我哪有那么大肚子?” 二人走到一排房子面前,苏北辰告诉他,这儿就是他住的地方。 其实上次苏北辰已经告诉过刘鄂,只不过他自己忘记了。当时刘鄂还很感慨,这么大的老板,住的地方也很一般。 酒菜下来,两人开始畅饮。 “刘兄弟,现在我别人都不服,就服你。” “苏兄,你看你开这么大个厂,我跟你不好比的,用我们山阳话说,我比不上你脚后跟一块皮啊。” 苏北辰苦笑了一下,“兄弟,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只面具,外人哪能看透你呀?我也就表面光,里子不足为外人道也。” 刘鄂一听,咦,这是什么话? “苏兄,你这船厂那可是响当当的,再怎么着,也比我们寻常百姓强多了。” “喝酒喝酒,不谈这个事,反正你我现在是兄弟,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这么一说,刘鄂便不好再追问。 两人抬了一杯酒,苏北辰看了看刘鄂,“刘兄弟,你这个人很聪明,先是开了个搬动铺,很快又发现了我们船厂铁钉用量大,又办起了铁钉作坊,动作很快嘛。” “那是苏兄弟抬举我,要不然我的铁钉还没有销路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河下什么地方,全国货物集散地,这运河南来北往,每天吞吐量大得惊人,只要你的铁钉质量好,销路是不愁的。” “是啊,最近我们除了给你们供货,陆陆续续有客商来订货,还都是外地的,江宁府、扬州府和徐州府的都有。” “生意就是这样起来的,滚雪球一样,从小到大,由弱变强,前朝那个富可敌国的沈万三,不也是从小生意开始的吗?” “苏兄弟,你这么一说,倒是增加了我的信心。本来只是试着做做的,没想那么多,这下子我倒是有了规划,要做就做最好的,最大的,要让我的铁钉销往全国。” 苏北辰笑笑,“这就对了嘛,不过,真要想做龙头老大,就得给你的铁钉起个响亮的名字。” 刘鄂一听,对啊,现在是小打小闹,可要想自己的产品远销全国,还真要有个名字,“苏兄弟提醒得对,有了名字,人家才能记得住我的产品,你看,我们山阳几个好吃的菜,比如文楼汤包、开洋蒲菜、平桥豆腐、软兜长鱼、钦工肉圆、鼓楼茶馓,可都是有名字的哟,现在都是老字号了。” 苏北辰呵呵一笑,“刘兄弟果然冰雪聪明,回去可要好好琢磨琢磨,好的名字会让你一炮打响的噢,到时候财源滚滚,可不要忘了我呀。” “苏兄弟你这是取笑我了,哪天能追上你,我就知足喽。” 二人把酒言欢,十分投机,不知不觉这酒喝了两个时辰,等刘鄂稍许醉意告辞出来之时,已经是下午了。 苏北辰已经醉了,刘鄂出了房门,向船厂大门走去。 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人的,怎么喝起酒来了? 正懊悔着呢,一个人影在他前面一闪而过,刘鄂无意瞟了一眼,不正是黄三吗? 拔腿就追,“黄三,别跑,我找你有事。” 谁知他这么一喊,那人加快脚步,飞奔向前,很快到了院墙跟前,一下子窜上墙头,翻了出去。 第81章 姜清民被李太青诈骗到了客栈,被大伙抓住,苦苦哀求没有效果之后,便对客栈老板进行了威胁。 这边是自己侄儿,老板岂能放了他,严辞拒绝。 姜清民恼羞成怒,“老板,不要以为抓了我,别忘了,我们还有人,到时候一把火烧了你这客栈。” 正在此时,外面一声断喝:“人在哪儿?” 几个人迅速进来,到了姜清民面前。 老板赶紧说:“绑这儿呢。” 姜清民一看,来人高个,眉清目秀的,后面跟着几个衙役。 高个看了看姜清民,“你是是哪个?” “我叫姜清民,原大理寺书办。” 那人呵呵一笑,“姜清民?大理寺书办?” 姜清民点了点头,“已经服役期满。” 高个子又笑了笑,“巧了,我也叫姜清民,都察院的。” 这姜清民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起来,“幸会幸会,也真是巧了,我俩同名同姓,也是一场缘分。” 高个子大唱一声,“同名同姓?可是我在大理寺那边查过了,没有姜清民这个书办呀。” 那姜清民又一愣,“怎么会没有呢?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高个子哈哈大笑,“这么着吧,我们两个姜清民一起到大理寺去对质,如何?” 姜清民一听,慌了,“这位兄弟,还是算了吧。” 高个子不让了,“算了?那我这个姜清民不明不白的成了诈骗犯,岂能顶着你的名?那我可就说不清喽。” “兄弟,我承认是李鬼遇到了真李逵,认栽了。” “你是承认不是姜清民了?那我这个真姜清民就当家了。” “我叫姜维,原来刑部的书办,期满后没回原籍,留在京城混生活,后来在杨万里的鼓动下,开始招摇撞骗,没想到能骗不少钱,因为害怕暴露,便冒充了你的名字,对不住了。” 姜清民哈哈大笑,“好你个姜维,挺聪明啊,这一招瞒天过海真绝,可你没想到总有一天会害死我吗?” 姜维知道今天走不脱了,咬咬牙,“兄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看这样行不行,都在皇城根讨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放我一马,今后若是用得着兄弟的地方都好说。” 姜清民自己也是书办,混迹于各种场合,这里面的名堂那是门清,就是把这个姜维搞进去,也没多大意思。 “你想怎么办?” 听姜清民这么一说,姜维暗自高兴,这事有缓儿,“兄弟,既然您愿意高抬贵手,那我姜维也不傻,出点银子,赔偿老李的兄弟你的损失。” 说得很直接,提钱字也最管用。 “那你准备出多少?” 姜维看姜清民没有拒绝,而是问要出多少,心里有底了,这事不会闹大,“兄弟,你怎么想的?” 姜清民心想,这是开始讨价还价了,可他让自己开价,不行,那到时候他反咬一口说是自己敲诈勒索就麻烦了。 “这事用钱来解决还是不好,我也不在乎钱,我看还是去五城兵马司,见官解决最好,正好有这几位兵马司的兄弟跟着来了。” 姜维也不害怕了,心想,这姜清民很狡猾,既想拿钱,又想显得自己清清白白。 不过,这事搁自己身上,也会这么搞的。 “兄弟,我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你也不用再推托了,五千两。” 李太青在旁边一听,五千两?这家伙到底骗了多少? 可是一看姜清民,脸上没有一点儿动静,好像木头人似的。 姜维看了看姜清民,心想,到底是在都察院混的,这肚子不小,“一万两。” 一万两?这一次李太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么大的数目,就是我们即墨县知县大人也没有,他一个小小的书办,最小的官都不是,怎么弄到的? 他想起在茶馆听大个子贝勒爷讲皇上要查办书吏一事,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厉害,查办他们真是一点儿也不冤。 都开到一万两了,可这姜清民还是不动声色,姜维可真急了,“兄弟,都在这个行里混,只不过你在役我期满了,行情你都懂,最近上面查办的风声也紧,你可不要太过分,大不了鱼死网破。” 姜清民一听,哟,还来劲了?“那好,我一两也不要,你也说了,这上面查得紧,谁敢要你的银子?” 那姜维没想到姜清民来这么一手,马上又软了下来,“兄弟,我这也就是随口一说,别生气,万事好商量,对不?” 姜清民冷笑一声,“姜维,虽说我们都是书办,但也不是每个书办都是无恶不作,我姜清民清清白白,屁股干净着呢。跟你说实话,今天就拿你一万两了,不过我告诉你,我一文不取,这个都是赔给老李的,人家从山东乡下来告状,还是替侄儿来申冤的,能有几个钱?你还骗他,真是黑了心了。” 姜维见他答应收钱了,终于踏实了下来,“兄弟,我不是人,对不起他老李,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姜清民心里冷笑一声,就像你这样的,贪得无厌,还金盆洗手?做梦去吧。“这钱我是替老李收下的,你要写一份具状,签字画押,还要请兵马司两位兄弟按个手印,做个见证,至少不是我讹你的,是你自愿资助人家老李的。” 姜维心想,这一大堆白花花银子都出去了,写个具状有什么不行的,只要这次解了套,以后再想办法赚回来就是了,真是触了霉头。 “行,就听兄弟你的。” 很快,姜维当着两位兵马司衙役的面出了银票,写了具状,保证今后两不相扰。 在众人哄笑中,姜维灰溜溜地走了,逃也似的。 姜清民把李太青和两位兵马司的兄弟喊到一个房间里。 姜清民从身上掏出四百两银子,“两位兄弟辛苦了,这是我姜某私人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二位不要推辞。” 那两位只是来跑了一趟,每人就弄了二百两,都欢天喜地的。 姜清民把银票递给李太青,“老李,我听叔说了你的情况,真是可怜,这银票你先收好,打官司,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这一幕李太青哪里能想到?自己答应帮姜清民,只是想讨回自己被骗的那二十两,没想到竟然弄来了一万两,这哪行?他扑通一声跪下,“不可不可,千万不可,接下来还指望您小老爷帮着打官司呢,这银票您给收着。” 姜清民赶忙把他扶起来,“老李,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你的状子送上去。” 第82章 刘鄂一喊黄三,那人便疾跑至围墙边翻墙而逃,分明他就是黄三无疑了。 刘鄂赶紧追上去,爬过墙头一看,早已没了踪影。 周围杂树丛生,人要是隐入其中,可以轻易逃脱,刘鄂只好作罢。 无意一回头,刘鄂看到苏北辰那排房子边上有个人影,好像正朝这边观望着,看到刘鄂回头,一闪就不见了。 走到大门口,“收摊回去了。” “老板,回去,不查了?” “不查了,你们早就被人家发现了,不过,今天我是真的见到黄三了。” 那几人非常惊喜,“人呢?” “跑了。” “跑了?可惜了。” “跑是跑了,但真是你们发现的,那个赏钱照给的,放心好了。” 几人挑起担子,欢天喜地地跟着刘鄂一起回到了河下。 他告诉骆云和,黄三的事别管了。 骆云和有些疑惑,“他虽然跑了,但是到底再次出现了,说明他就在山阳城里,多放几条眼线出去,不怕找不到他。” “当初我请人画像,让大伙拿着图满城去找,其实也打草惊蛇了,弄得我们在明处,他们躲在暗处,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大少爷,那现在怎么办?” “这事你们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 骆云和有些失望,别说,这种抓小偷似的事情,挺刺激,现在突然不让做了,还有些不习惯。 从河下回家,一路上,刘鄂把最近的事在脑海里捋一捋,越想越不对,这黄三明明晓得有人在搜寻他,可他怎么不到别处去躲,非得待在这山阳城呢? 这黄三时隐时现的,会不会与最近这个闹鬼有什么瓜葛呢? 对,一定有什么联系。 他决定,这两天再探藏军洞。 刚回到家不久,有人通知他去一趟淮关,阿克大帅找他。 原来阿克大帅接到京师手谕,限他十日内找到那些人。 阿克大帅也很无奈,自己虽是一品大员,但只管淮关收税一事,本与外界关联甚少,这种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当初便明白了,这淮安已经无可托付之人,朝廷这也是无奈之举。 当时自己不好直接派人去干这寻人之事,便经师爷推荐,找到刘鄂悄悄出面。 师爷说这刘鄂打小就聪明伶俐,记忆力特好,非常适合此事。 可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结果,这阿克大帅有些着急,也对刘鄂的能力表示怀疑。 现在上面催得如此之急,说明这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刘鄂向阿克当阿详实汇报了事情的进展,周六基本铁定了,黄三一直在山阳,几次现身,找到他也只是个时间问题,现在看来要提速了。剩下那两个,虽然没有一点儿音讯,但藏军洞非常可疑,应该会有什么重大发现,这一点刘鄂很坚信,只不过没有向阿克大帅汇报,毕竟这只是自己的猜测,还没影的事呢。 阿克当阿听了,不是十分满意,但事情有了一半进展,总算舒了一口气,他要求刘鄂,非常时期可以使用非常手段,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只管提要求。 从淮关回来,他决定今晚再探藏军洞,必须尽快摸清里面的情况,不能在这儿耽误太多时间,免得到时候闹鬼一事跟自己毫无瓜葛,误了大事。 跟秀莲一说,秀莲还要去,刘鄂坚决不允,毕竟有孕在身,不可儿戏。 刘鄂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秀莲毕竟是一个女子,去了帮不上忙,还会是个累赘,甚至节外生枝,把事情弄砸。 自己一个人,反而灵活机动,就是出了事,没有秀莲这个羁绊,反而可以放手一搏。 秀莲便让人给他准备一些必需用品,“多带点火捻,免得到时候一片漆黑还舍不得用。” 秀莲还给他准备了些点心,防止在里面待的时间长了,挨饿。 天惭惭黑了下来,刘鄂换上一身夜行衣,背上行囊,悄悄来到魁星门。 虽然现在晓得闸口那儿有洞口可以直接进去,但他还是想到那个墓室查看一番。 自己和秀莲都是从那儿跌下去的,竟然不晓得是个怎么回事,一定要弄清楚。 可以断定的是,这儿才是藏军洞的真正入口。 最近闹鬼传闻搞得大家胆颤心惊,每天晚上都早早关门,这儿一片寂静,真像鬼的世界。 刘鄂悄悄向墓室接近,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竟然听到墓室里有些小动静,心里大喜。 他伏在地上,慢慢爬行,一点一点接近墓室。 此时,他发现墓室里竟然有暗暗的光,难道真的有鬼? 已经爬到墓室上方洞口,探头一看,里面竟然坐着两个人,在那儿小声说着话。 “这鬼地方,要吃的没个好吃的,要睡觉里面潮湿死了,总待在这儿,早晚真的成了鬼。” “兄弟,我倒不像你这么认为,老大让我们躲这儿,至少安全,不会让官府的人抓到吧?” “话是这样说,可我还是待不惯,闷人。” 对方一听小声笑了笑,“哪是闷人?你是想翠花楼小翠喽。” “你不想?说得像个好人似的。” “想啊,还是在外面快活,吃香的喝辣的,每天还可以到翠花楼快活逍遥,那才是神仙的日子。”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鬼不鬼人不人的日子呢。” “也不晓得老大犯了什么事,非得待在这山阳城?” “老大的事是你能晓得的?他凭什么都跟你说呢?要不你就是老大了。” “也对,老大就是老大,小喽啰就是小喽啰,咱得听他的。” “这就对喽,没有老大带着咱们,你我就是扛大包做苦力的料,说不定这腰早被压弯了。” “兄弟你说得是,以后不能乱说了,免得传到老大耳朵里。” “得了,走吧,时候不早了,下面等着东西了。” 刘鄂听说他们要下去了,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盯着。 只见他们起身,在棺材一角上轻轻推了一下,脚下一块方石板便很快移到一边,露出一个洞口,二人便进去了。 之后那块石板又移回原位,一切完好如初,看不出什么痕迹。 原来自己和秀莲都是误触机关掉下去的。 他想起来了,那个石壁上“你不动我我不动你”八个字,原来是指不动这棺材,便是暗示动了机关便有进出洞口。 第83章 李太青怎么也没想到因祸得福,由于自己被骗而得到真姜清民的帮助,比登天还难的事,一下子就光明再现。 姜清民他们走后,李找到客栈老板,一来向他表示感谢帮忙抓住假姜清民,二来恳求他跟姜清民做做做工作,收下那一万两银子,自己无论如何不好意思也不敢拿着。 “老李啊,你不了解我们老姜家的家风,饿死不取不义之才,祖训。” “老板,这也不是不义之才啊,那姜维他们也是从别处坑蒙拐骗过来的,自己还冒充你家侄儿之名,又是他自己要求拿钱脱罪的,拿这钱,正正当当啊。” “话是这样说,但我家侄儿是不会收这个钱的,他是看你不容易,才帮你要这个钱的,当然,这个钱也不是给我的,只是你暂时收着,到时候需要打点,肯定是要用到的。” 李太青真是感激不尽,“真是想不到,我这乡下来的老汉,在京城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你们一家子好人,我替我们家冤死的侄子谢谢你们。” “老李,我们都有一个好侄子。如果你家侄儿不死的话,一定是个好官。” “是啊,要不是他这人清白耿直,能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就不会有这杀身之祸了。”李太青老泪纵横。 老板摇摇头,“这什么世道啊?” “坏人当道好人遭殃的世道,这老天不开眼啦。” “还是有好人的,你家侄儿,我家侄儿。” “我一定要打这个官司,既然是替我家玉昌报仇雪恨,也是让他们瞧瞧,老实人也不好欺负。” “老李你说得对,不能让他们随便欺负。你放心,清民会全力帮你的,虽然他只是个书办,但他正好在都察院办事,那些头头脑脑还是有机会接触到的。” “你们一家都是好人,为了我,还不怕姜维那伙泼皮无赖,他们现在折了一万两,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 “不用怕他,我们姜家在这儿也不是吃素的,有些事也不便跟你明说,反正他们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这次他们也好自认倒霉。” “那就好,不然老汉我这心里不踏实。” “不过我们可说好了,要是哪天你家玉昌这案子能扳过来,你得好好请我们一顿。”老板笑着说。 “这还用说,一定一定。” 李太青心里清楚,人家是京城里的客栈老板,哪里在乎吃饭这个事?只不过是人家也真心希望帮到我。等到云开月明之时,怎么着也得好好谢谢人家。 姜维虽然是个骗子,但现在知道他还真在刑部干过书办,行骗之时,他跟自己讲的话倒是不假,打官司真的难上加难。 根据规定,要打官司,必须一层一级向上告,不允许越级。自己连即墨县或者淮安府都没有告过,一下子就到了京城,按说这事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现在有了姜清民,正好又在管辖此案的都察院行事,这事就有了希望,有了很大的希望。 现在有了银子,都察院又有人行走,李太青的心情一下子大好。 他给老家族长写了一封信,告诉了这里的具体情况,让他们放心。 收到信时,族长没有先拆,而是把族里管事的几人和李郑氏一起叫了过来,当着他们的面,读了信中的内容。 “叔,你好,侄儿太青半月前抵达京城,觅一客栈住下,次日即去刑部,未得进门,被守卫轰走。询街人,他们皆云未知此事如何办理,急火攻心,不知如何是好。” 几人听了都摇摇头,李郑氏低着头,心情复杂。 那几个老头开始议论纷纷。 “唉,这太青是吃了苦头,长途跋涉的,到了京城,竟然连衙门都进不去。” “我早跟他说过,告状不是容易的事,何况他这是私自进京告状,未经县府,更没有惊动省里,这事前所未闻,这不是找苦头吃吗?” “这自古官官相护,就是进了衙门,哪个愿意给你白白说话?” “那是,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族长扫了他们一眼,“各位,这族里有了事,总应该有人出头吧?好歹我们几个是族里的长老,自己不愿出头就算了,如此风言风语,不应该吧?” 那几人听了,有点不好意思,便都低了头,不再言语。 “后于茶馆遇两人,自称衙门书办,一个刑部的叫杨万里,一个大理寺的叫姜清民,愿意帮我打理这个官司,他们说可以帮我把状子递进去,便给了他们纹银二十两。” 众人一听,这事有门,便都面露喜色。 李郑氏也心生欢喜,“李叔倒是遇到了好人。”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却是个骗子。” “骗子?”大伙都惊呼起来。 “唉,这山高水远的,那京城多大?又是鱼龙混杂的,碰上坏人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太青都一把年纪了,这好人坏人他分不清?” “这话说的,那坏人脑门子上有字?” “是啊,越是坏人越会花言巧语,太青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上当才怪呢。” “你们也别自以为是,要是换了我们,说不定早被人家骗了。” 李郑氏又紧张起来。不过他心里想,骗了二十两,也不多。 “后来客栈老板告诉我,他家侄子也叫姜清民,在都察院做书办。当时我也没在意,可客栈老板起了疑心,说我可能上当受骗了,便把他侄儿找来。姜清民告诉我,还去茶馆等着,骗子肯定不甘心只骗二十两。” “果然,三天后两骗子真来找我,说已经打点了衙门,要一万两打点费。” “一万两?”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就是把我们全村人都卖了,也不够一万两的呀?” “打个官司,得一万两?没听说过。” “那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要多大官有多大官,哪是我们即墨这个小地方?没见过世面就别瞎说。” “你见过世面?县里都没去过吧,还说我。” 族长看他们总是吵,有些生气,“你们还听不听信儿了?不听的回家去。” 第84章 李太青信中所言,不仅说明了自己一些情况,也让族人位大开眼界,原来外面的大千世界不是我们村里的样子,偌大一个京城,竟然骗子横行,打个官司,还不晓得能不能打赢,就要一万两打点费,这不是要吓死人吗? 大伙不时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族长读个信都读不安生,生气了,“你们还听不听信儿了?不听的回家去。” 几个人看了族长一眼,再次安静下来。 “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就是有,也不能给这两骗子啊。于是,我跟他们讨价还价,最后说我只有二百两。两个骗子看到我身上油水不我,但对这二百两也不死心,最后那个假的姜清民跟我回客栈取银子,被店里小二他们抓住了。” “抓住了好,这下子那二十两银子就能要回来了。”又有人说。 “是啊,二十两,我们一家一年也挣不出来。” “这两万人杀的,好事不做,专门做这骗人的勾当,不得好死。” “抓住了好,可不能让他们仅仅还了银子,要送官府,治他们的罪。” “对,不能放过他们。” 一时间,那几人又开始议论起来,族长摇摇头,便让他们说下去。 等他们停了下来,再次读起信来。 “客栈老板的侄儿真姜清民带着兵马司的人赶来了,那个假姜清民这才害怕起来,要求加倍赔偿我的损失,最后姜清民为我做主,要了他一万两的银票。” “一万两?”又一次惊呼。 “被骗二十两,却赔了一万两,这怎么回事?” “这京城的事我们真弄不清,赔了这么多,这小子到底骗了人家多少钱啊?坑了不少人。” “一万两银子,放一起不是一大堆吗?闪眼。” “我就想晓得,他凭什么要赔一万两?” 族长轻轻咳了一声,“我晓得,这些书办在京城都是有能量的人,这一万两不是赔我的,而是他假冒姜清民在外行骗,自己做了亏心事,是赔给姜清民的。” “唉,我还以为是赔给太青的,空欢喜一场。” “是啊,我也说,太青只打损失了二十两,怎么赔也赔不了这么多,太吓人了。” 族长抖了抖手中的信,“最后姜清民自己掏腰包赏了跟着他来的那两个兵马司的人,每人二百两。那一万两的银票给了我,说打官司要用,他还告诉我,一定设法把我的状子递上去。请叔放心,也请转告李郑氏,官司有希望了,等我的好消息。” 李郑氏扑通一声跪到地下,嚎啕大哭,“玉昌,你听到了吗?叔去京城给你打官司去了,给你讨回公道去了,他遇到了骗子,也遇到了好心人,叔说他们能把你的状子呈上去,或是你在天有灵,就帮帮太青叔吧,他太难了……” 她这么一哭,宗祠里的几个老人也都留下了眼泪,是啊,李玉昌死得不明不白,肯定是冤枉的,在好前途丢了不说,连性命也搭上了,这孩子,命苦啊,留下这娘儿四个,他们可怎么活呀? 族长伸手抹了一下眼泪,“大伙也听到了,太青好样的,是他坚持要为玉昌洗雪冤情的,是他要求开棺验尸的,是他自告奋勇去京城告状的,玉昌只是他一个堂侄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请问这种事在座的老几位哪个能做到,有谁能做到?就是我,当初也不同意,我也没有做到。他可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了,风烛残年,为了我们李家的事情奔波劳碌,不辞辛苦,这样的人,才配做村里的族长,我不配。” 几人脸上都有些红,低着头不说话,是啊,李太青现在做的事情,全村没人做到,就是即墨县也没听说过,确实了不起。 李郑氏起身说道:“族长叔,我要去京城找太青叔。” 族长一愣,“你去干什么?” “要是状子递上去了,就会有眉目,到时候我自己去击鼓喊冤。” “李郑氏,那可是千里迢迢啊,翻山越岭的,你这身子骨哪里承受得了?”族长问道。 “我不管,玉昌好好一个人,到了山阳没几个月,回来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不甘心,一定要把那些狗官告倒,让他们下地狱。” “那你三个孩子怎么办?” “叔,我家振春大了,可以带着弟弟妹妹,他们都晓得好歹。” 族长想了想,“我看你还是在家等着,如果上面有了动静,肯定会派人来找你,还会去给玉昌再行验尸,到时候你跟着他们一起进京,如何?” “族长叔,理是这么理,可是我想最先知道玉昌案子的进展,只有去了京城,才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请叔成全我。” 族长看了看李郑氏,又看了看那几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其中一位老人开了口,“按理说呢,李郑氏这孩子此要求合情合理,她到了京城,若是案子有了点眉目,肯定会首先找她,她是当事人嘛。不过,这山山水水的,路途遥远,一个妇道人家,如若出个什么意外,岂不就乱了套?” 那几位好像都同意这个意见,都开始附和起来,“是啊,这么远,山路水道一程接一程的,强盗水匪不是没有啊,有什么闪失,反而会耽误玉昌的案子。” “孩子,这事不简单啊,千万不要冲动。你太青叔此刻正在京城呼号奔走,看来很有把握,你去不去,没太大的影响,咱在家好好守着,等消息就行。” “对对对,你一个妇道人家,万万不可乱来,在外出了纰漏,那可不得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反正就一个意思,不能去。 李郑氏抬头看向族长,她清楚,只要族长同意了,他们都不好反对。 族长心里为难死了,你要说让她去吧,合情合理,人家死了丈夫,自己去告状,那不是天经地义? 可刚才大伙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一个妇女长途跋涉去京城,多有不便,万一如大家所说,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还会影响案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第85章 刘鄂守在墓室上面,那几人打开机关下到地洞里去了,他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人已经走远了,才下到墓室。 他借着月光打量着这里,非常佩服当初设计这个藏军洞入口的人,真是奇思妙想,用一个墓室做掩护,谁能想到这儿下面还有一个地洞呢? 刘鄂暗自推理,这儿只是暗洞,只是应急之用,真正的藏军洞入口肯定不会这样费事,那要真是打起仗来,这进人出人的速度太慢了。 那真正的出入口呢?就应该是他们前天晚上从闸口那边出去的那种,而且不止一个。 这里的机关,应该是专供极少数特殊人物使用。 现在里面的人,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呢? 不管怎么说,刚才是亲眼看到有人下去了,也证实了当初自己的想法,绝不是什么闹鬼,就是有人在这儿搞什么名堂。 现在对暗道机关那是清清楚楚了,轻轻一按那棺材角,暗洞马上打开,他轻轻地下到了地洞。 脚还没站稳,马上就被两双大手给掐住了,“什么人,干吗的?” 刘鄂一愣,糟了,大意失荆州,这伙人没走,躲这儿等着自己呢。 “别误会,我是掉下来的,吓死了。“ 传来一声冷笑,“掉下来的?我看你爬上面好久了吧?” 刘鄂又是一愣,好家伙,原来人家早发现自己了,只不过在这儿做了个陷阱,在下面等着呢。 “兄弟,别误会啊,我就是出来想趁晚上打两野味,没想到你们在这儿,就好奇看了一会儿。” “打野味,打着了吗?” 刘鄂苦笑了一声,“这不刚来嘛,没打着呢。” “没打着?我可不信,这不是打着我们俩了吗?”那两人哈哈大笑。 还没等他回话,其中一人说道:“不对,他是没打到野味,我们倒是打了一个野味,对吧?”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刘鄂自己也苦笑了一下,是啊,自己就是他们打的野味。 看来这些人不简单。 “别跟他废话,先关起来再说。” “对,先关起来,等老大来处理。” 一人拿出一块布,把刘鄂的眼睛蒙上,听到打火的声音,刘鄂明白,他们这才点亮火把。 其中一人上前拉着他的左手,“老实跟我们走,免得皮肉受苦。” “两位老大,你们要把我带哪儿去呀?这里黑古窿咚的,吓人。” “你这眼被蒙着,咋晓得黑咕隆咚的呢?” “我是猜的,这不是地下面嘛,肯定乌黑呀。” “你小子真会猜,可你没猜到我俩是谁。” “你们是谁呀?怎么会在这里?胆真大。” “我俩是谁,说出来吓死你,黑白无常,进门来抓你的。” 刘鄂呵呵一笑,“哪有什么鬼不鬼的,更没有什么黑白无常,我看你们就是在这儿装神弄鬼的。” “小子,说了你还不信,到时候让你在鬼门关走一遭,让你滚钉板,下油锅,看你还嘴硬。” “要说你俩是鬼,也不是黑白无常,最多也就是个小鬼,小喽啰罢了。” 两人哈哈大笑,“这小子,还挺招人喜欢的,会说话。不过,老大不在,这儿就是我们小喽啰的地界,一会儿给你吃点苦头,让你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转过了七道弯,走了好长时间,停了下来,听声音,他们是在开石门。 那人一拉他,“进来吧。“ 凭感觉,这就是那天他们出去那门右边这门。 刘鄂记忆力特别好,听觉也很灵敏,他相信自己,猜得没错,就是这儿。 其实那天就想进去看看,只不过秀莲受到惊吓,又冷,不敢久留,便回去了。 今天虽然是被抓进来的,但也正好也了他想进来看看这个愿望。 里面有人过来接应,“大成子,你俩怎么去了这么久?” 那人呵呵一笑,“你没看到,我们抓了一头猪回来。” “猪在哪儿呢?” 那两人都笑了起来,“二愣子,我看你就是头猪。” 那个叫二愣子的马上明白过来了,“怎么还抓了个人回来?” 大成子说:“他在墓室上面探头探脑的,应该是个探子,不抓回来不行啊,等老大回来,听他处置。” 二愣子马上过去开门,刘鄂便被推了进去。 “小子,现在可以把蒙眼布拿了,我们也不怕你跑出去了。” 刘鄂便伸手把蒙眼布取了下来,揉揉眼,慢慢睁开来,面前是个栅栏门,有火把的光亮,原来外面是个大厅,看上去可以容纳百人,桌椅板凳什么的都有,真是别有洞天。 自己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这儿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哎,你们这儿就是阴蓸地府啊?不行,有点寒碜。” 刚才说话那个叫二愣子的,马上过来喝斥,“什么阴曹地府?你才是鬼呢。” 大成子他们两个听到了,哈哈大笑,“小子,这就是阴曹地府,等会儿有你好看的。” “城里都说闹鬼了,你们住这坟墓下面,不是鬼是什么?”刘鄂也哈哈大笑。 那个叫二愣子的有点生气,“你们从哪弄来这么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来了就胡说八道。” “我不怕你们这些小鬼,我是来探探你们那个大鬼的,快些让他来见我。” 二愣子走过来,“小子,口气不小啊。我们老大,就是专门收拾你这样的,到时候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你还嘴硬。” 那个大成子嗤了一下鼻子,“二愣子,你快去干你自己的事,管他个球,饿他两顿,到时候还不乖乖听你的话。” 二愣子一听,觉得有道理,便摇头晃脑的走了。 他们不理自己,刘鄂马上觉得无趣起来。 本来是想进来搜寻他们这些装神弄鬼人的,没想到自投罗网,被人家抓进来了,这叫什么事啊? 不过,总算是见到他们真人了,自己还是猜对了,哪有什么鬼,都是人装鬼。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藏这儿什么目的? 会不会有黄三呢?如果有秦路、顾小五就更好了。 想到这儿,刘鄂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哪有这么好的运气,自己要找的人都在这儿? 第86章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爆炸性消息在村里传开来,李郑氏跑了。 族长听了,倒是没有什么惊诧,肯定去京城了。 这子女,性子刚烈,听不得人劝。 不过,换了谁都会这样,大好前程的夫君就这么被人害了,就这么认了? 去就去吧,让她去找李太青,希望他们能打赢这场官司。 一连十天,没有一点儿消息,李太青非常焦急,可人家姜清民是好心好意帮忙,还帮自己弄来了一万两银子,真不好意思催,只好耐心等着。 店老板看到李太青凝重的脸色,总是劝他不要着急,“这打小小的官司,正常还得一年半载的呢,你这可是告官,一般衙门接都不愿意接。” “老板,我明白,不过心里还是急。” “我们不在乎官司多晚能打上,更应该盼着能打赢,是这个理不?” “是啊,老板你说得对,只要能打赢,再晚也不怕。” “这就对了嘛,好事多磨,有了清民帮忙,比你跑上几年都有用,不急,慢慢等。” “这次多亏了老板和清民,要不然想进衙门还不晓要得到猴年马月呢。” “不说这么我多了,谁让我们认识了呢,缘分。”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个人,正是姜清民。 李太青赶紧站起来,“小老爷,怎么样啊?” 姜清民看了看他,“老李,以后你就叫我清民,这小老爷我听不惯。” 李太青愣了一下,紧张地问道:“清民,状子递上去吗?” “递倒是递上去了,托了好多关系,递到了张副宪(张忠谋,副御史)手里,下面就看能不能递给钱御史手里了。” 李太青听了好生欢喜,真是遇到贵人了,一下就递到了都察院副宪手里,这下有救了。“太感谢了,清民,这都需要打点的,这银票还是放你那儿,用起来方便。” 姜清民苦笑了一下,“李叔,递到张副宪手里,我是动用了这几年我在都察院打下的关系,虽说大家是熟人,可这打点还真不能少,待会儿你去钱庄取一千两来,我明天来取。” “好的好的。” “你别一个人去,这么多银子,别在出事。” 老板赶紧说道:“放心,我派两个小二陪他去。” “姜清民看了看李太青,“李叔,我今天来呢,不是专程来取银子的,倒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不要着急。” 李太青一听,这心马上紧张了起来,这么一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他点了点头。 “李叔,我听张副宪说,他们淮安在京为官的人不少,一二品大员也有几人,比如这户部尚书李宗昉就是一位。现在你这个案子涉及到他家乡的官员,会不会从中干预,不好说。“ 李太青听了,真害怕起来,这戏里唱得多,都说官官相护,玉昌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个小人物,护着哪头,不明摆的事儿吗?“那,那可怎么办?” “现在怕只怕钱御史把状子压下来,他就不给你查,拖得久了,便自然没人问了。” “那如何是好?” “李叔,说实话,这事我也没有把握,先把我们能做的事先做好吧,到时候只能听天由命,当然,说不定走好运呢,对不?” 李太青心想,姜清民这明显是在安慰自己,他都吃不准了,这事肯定没多少把握。 可现在不依着姜清民,自己更没有什么好办法,“那就拜托清民了,您受累了。” “也别着急上火的,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结果的,我们都察院不少案子成年累月也没个音讯,甚至有个别案子都几年了,搞得原告人都不来了,你这案子很特殊,肯定得靠机缘巧合,光是我一个书办,起不到决定作用的。我先说一下,是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越这样说,李太青的心里越虚,这事都没底了,最后会怎么样,都无法预料了。 不过,他心里不服气,无论如何,一定要替玉昌讨回公道。 第二天取了银票,姜清民来取走了,没有再说什么。 李太青忽然想到一个人,大个子贝勒爷,他也会到茶馆来喝茶,要是能找到他,应该有办法让案子早日大白于天下。 只是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岂会轻易帮这个忙? 李太青非常犹豫,但自己也没有好办法。人家姜清民是尽力了,都把状子递到都察院张副宪那儿了,已经很不容易了,真是感激不尽,但要想案子尽快得到重视,也不能就这么傻傻等着吧? 不行,得厚着脸皮去试一试。 人家可是贝勒爷,皇上家里的人,万一他要是帮忙呢? 反正待着也是待着,去茶馆坐坐,找个机会结交他一下。 接下来几天,李太青便是茶馆常客,一壶茶水喝半天,占个位置,好在那儿坐着。 奇怪的是,这贝勒爷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个人影。 李太青非常失望,好像贝勒爷是他亲人一样,很想他。 不过,他也暗笑自己,他是什么样的贝勒爷,还不晓得呢,自己就想求他办事。 按理来说,哪有贝勒爷到这样街肆小地方来喝茶的?其中有什么蹊跷呢? 实在忍不住了,便向旁边茶客打听起来。 “这位老哥,打扰一下,请问那个贝勒爷怎么不来了?” “唉,他一个闲人,一天到晚东游西荡的,没个定数,那几天不晓得怎么回事,天天来喝茶,可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他不是贝勒爷吗?那可是皇宫里的人呀。” “什么皇宫里的人?早被逐出来了,当年没砍了他的头就不错了。” 李太青一愣,“这怎么回事啊?” “别看他见人就讲故事,其实他自己的故事讲都讲不完。” “到底怎么回事呀?” “长话乱说吧,当年这贝勒爷可是个红人,皇上拿他很是信任,有些大事吧,总让他去办,自家兄弟嘛,从小关系就好,贴心。这不,那一年甘肃出了个大贪污案,牵涉到很多人,其中还有朝中大员,皇上震怒,让他去督办,没曾想,到那他也被拉下水了,收了十万两银子,就这么,被逐出来了。” 李太青心里一沉,以为是棵救命稻草,没想到是这么个人。 第87章 一连两天了,刘鄂都没有回来,秀莲焦急万分,是不是有什么不测了?她不敢想,也不愿意这样想。 她想去找父亲杨怀骧,召集些人去藏军洞探探,可刘鄂临走时再三强调,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以免打草惊蛇。 吃不香睡不安的秀莲,第一次觉得时间难熬。 不过,他总听骆云和说刘鄂是九头鸟,刘鄂自称如来最小弟子,福大命大,危难之时总能躲过一劫,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此时,刘鄂关在藏军洞里,也很郁闷,马失前蹄,竟然被人家轻易算计抓住,还真是羞愧难当。 不过,更郁闷的是,大成子二愣子他们几个喽啰只是偶尔给他丢些食物,别的都不理他。 看来他们老大不在。 跟他们说什么也没用,还不如不说,便就这么默默等着。 他倒要看看,在这儿闹鬼的到底哪跟神仙? 神仙没等来,却等来了黄三。 一阵嗡嗡声,应该是石门开了,终于来人了,刘鄂暗自高兴,老大来了,终于有了对话的机会。 一阵脚步声传来,刘鄂门边伸头一望,不禁脱口而出,“黄三。” 那黄三听到有陌生人叫他,也是一惊,转头一看,竟然是刘鄂,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刘公子是你呀,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刘鄂听了心里高兴起来,不管怎么样,他没有回避,这真正的黄三是确定了。 “黄三,找你找得好辛苦啊,没想到最后在这遇上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黄三又笑了起来,“刘公子,你都被关起来了,还谈什么得来得去的?这身陷囹圄,还能讲反话说笑话,果然是个趣人妙人。” 大成子二愣子他们几人也围了过来,都笑了起来。 “前两天在船厂,差点就抓到你。” “刘公子,我就那么好抓吗?我就非要抓住我吗?想必你也清楚,咱们可是沾亲带故的,你这样不好吧?” 二愣子他们奇怪地看着黄三,什么,你们是亲戚? 黄三看了看他们,“怎么,我在淮安就不能有个亲戚?” “不是不是,只是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二愣子马上解释道。 “早知道是你亲戚,也不至于亏待他呀。”大成子也说道。 黄三一瞪眼,“亏待他是对的,你们不晓得,他千里迢迢去抓我,后来在淮安看到我,也是费尽心思查找我呢,前几天差点就被他抓去。” 大成子他们有点不明白,“既然是亲戚,护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要抓你?” “谁晓得呢?一定是做了官府的狗腿子。” 二愣子好像明白过来了,“对对对,一定是官府的眼线,不然他趟这趟深水干吗?” 大成子瞟了一眼刘鄂,“既然这样的话,不给他吃饭了,饿他几天。” 黄三摇摇头,“不可,他不仁,我可不能不义,要不然将来我回去见不了嫂子。” 大成子和二愣子听了,都摇摇头,“黄三爷,听你的。” 黄三朝里面走去,一伙人都跟着去了,看这样子,黄三有事交待他们。 “老大很快就会过来,这儿的事要尽快办了,风声紧,过两天扯呼。”黄三吩咐道。 “可是,那条大鱼还没抓到。” “这条大鱼必须抓到,老大都找他几年了,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抓到,这两天我们可要抓紧了,老大让我在这儿带着你们,明天开始一天也不能耽误,全力去找。” 那几人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黄三又指了指刘鄂那边,“这人可不要慢待了,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大成子爽快答应道:“那是自然,都说您亲戚了,不能饿他。” 黄三摇摇头,“是不是我亲戚倒没什么,你们可不晓得,我们老大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事还要找他呢。” 那几人一脸惊诧,“他是老大朋友?” “不是朋友,但比朋友更重要,那一次你们没跟着来淮安,所以你们不认识他。” 几人都挠挠后脑勺,到底怎么回事呀? 黄三没理他们,而是端起桌上一碗红烧肉,拿起一瓶酒,走向刘鄂那边。 “来,刘公子,瞧我嫂子面上,在这儿我也得好好招待你。” 说实话,刘鄂是真饿了,也不客气,伸手便接了过来,“听这话,你对我姐倒是挺尊重的。” 黄三笑了笑,“是啊,说起嫂子,我真的感激她,不,是感恩她。当年嫂子刚嫁过去的时候,我们黄家还是相当可以的,没想到后来一场火灾,烧了一大片,几乎是倾家荡产。” “这个事我听说了,就是我父亲去世不久,我们刘黄两家几乎是同时衰落的,令人痛心。” “父母急火攻心,双手撒手人寰,全家真是灭顶之灾。不久我又大病一场,几个月才好,都是嫂子忙前忙后照顾着,真是长嫂如母。” 说到动情处,黄三竟然抹了几把眼泪。 刘鄂也勾起了往事,心里泛起酸楚。 “这一辈子对谁不好,也不能对嫂子不好。” 刘鄂感叹,斗转星移,世事难料,兜兜转转,自己和黄三竟然在这地下相见,也是一个笑话。 “我问你,是在丁朋铃手下?” 黄三一惊,疑惑地看着刘鄂,“怪不得老板说你是神人,还真不假,你是如何晓得的?” 刘鄂摇摇头,“猜的。” 黄三心想,哪有那么会猜的,这小子确实不简单,“那你还猜到什么了?” 刘鄂对他笑笑,“不怕我全猜着?” “说来听听。” “我猜啊,你们是在抓齐疤拉。” 黄三真是服了,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啊,这秦路和顾小五也在淮安,说不定就在这藏军洞。” 黄三大惊,“刘鄂,你是人还是神?” 其实后面那句话,刘鄂只是有一种预感。一直没有秦路和顾小五的消息,莫非他们就躲在淮安?如果是的,他们还真懂得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个道理。 黄三这句话,已经坐实了秦路顾小五二人就在此处一事,刘鄂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起来。 第88章 又过去了十多天,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李太青真是焦急万分。 急归急,他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一个平头百姓,对那些官老爷能有什么办法呢?何况这还是在京城,他们可是一品二品大员,别说我李太青了,就是即墨县知县甚至莱州知府见了他们也得毕恭毕敬。 每天一件事,就是去茶馆喝茶,期望贝勒爷的出现,不管怎么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这贝勒爷却一直没有露面,李太青就是踮着脚尖也没盼到他来。 跟很多茶客都打听了,没有人晓得他去了哪里,反正都没见到。 没办法,反正都察院那边也在等着,这边继续等着贝勒爷吧。 旁边空桌来了两位跟姜清民一样打扮的人,坐下就要了一壶好茶。 李太青有意无意对他们注意起来,不时拿眼瞟他们一胖一瘦。 “也不晓得这次姜清民怎么了,一根筋似的,非得把那个状子递上去。”胖子说道。 一听提到姜清民,这李太青的两只耳朵马上竖了起来。 “是啊,虽然我们天天行走在都察院,可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书办,一个小衙役而已。”瘦子很感慨。 “我就弄不懂了,非亲非故的,他非要替人出头干吗?”胖子说。 “我听说,那个告状的老头还是山东乡下来的,能给他几个钱?” “还给他几个钱?我怎么听说还倒贴了几百两,真是个傻老帽。”胖子十分不解的样子。 “老哥,他跟我们可不一样,家里条件好,听说只是到这儿来历练历练,跟我们不太合群,但人品确实高我们一大截。”瘦子好像更了解姜清民一些。 “不过,这个案子倒是特别,一个新科进士,候补知县,竟然被人给害了,这里面名堂不小。”胖子对案情来了兴趣。 他们说到这儿,李太青早就听出来了,他们就是在说自己的事。 “唉,不仅是候补知县,还是即补知县呢,听说到了江苏,省里很照顾他,先派他去淮安查赈,一来给他个表现的机会,二来得些出差补助,没想到好事办成了坏事,竟要了他的卿卿小命。”瘦子说道。 “古人说得好啊,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说白了,这就是命。”胖子感叹道。 “什么命不命的,肯定是被人害的,哥,你没听说?之前就有流言,淮安出了大事,钦差被害了,只是这个钦差是个小人物,才没有引起重视而已。”瘦子消息灵通的样子。 “还真没听说,跟老弟你在一起,还真是新闻不少。胖子说道。 “淮安在京为官的不少,那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这儿少不了泛个涟漪,很正常。” “不错不错,听说户部那位就是淮安的。”胖子说道。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户部那位倒是挺看中这个李玉昌的,好像那次督学浙江,中途特意回家密会了李玉昌。” “如此说来,这个李玉昌真是点背,如果不死,这今后可是飞黄腾达,前程不可限量。”胖子很惋惜的样子。 “可惜我们都察院到现在还在忌惮他是淮安人,不敢把案子捅出来。”瘦子叹道。 “你说也是奇怪哦,这事都过去几个月了,人也葬了,怎么会就翻出来了呢?”胖子有些不解。 瘦子笑了笑,“你这问对了,关键人物就是那个告状老头,他坚持开棺验尸,最后还真找到了疑点。” “怎么会想起开棺验尸的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或许姜清民晓得,明天看到他问问。” “民告官,有几个赢的?”胖子说的倒是实话。 “那可不一定,前朝淮安不也是有个冤案,叫窦娥冤,看过这出戏吧,最后不是翻过来了?” 胖子跟他翻了个白眼,“你这看戏没看到底吧?那是窦娥她老爹最后回乡为官,才扳回来的。” 瘦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确实这官官相护的,难啊。” “不过,这姜清民倒是个可交之人,热血心肠,侠肝义胆。” 李太青就这么听他们一直在说着,却不敢插话。他留了个心眼,可不能再被骗了。 再说了,自己托的是姜清民,不可以背后再与他们勾搭,免得人家姜清民小看自己。 虽然自己也在找贝勒爷,那也是想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才会求求他,那里姜清民也不会怪自己。 李太青也认为,姜清民是个大好人,那是真帮自己啊,贴钱贴人的,自己心存感激,还很不好意思。 “帮人是好事,只是啊,把自己搭进去,就得不偿失喽。”瘦子说道。 “也是啊,这案子最后不晓得会搞成什么样子呢,弄不好惊天动地,反正会有人吃不了兜着走的,就连张副宪都不敢把状子呈报钱御史,这就是例子。”胖子想着这些都有些害怕。 “是啊,听说当时这状子呈报到张副宪手里的时候,他是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追问这状子哪来的,后来还把姜清民叫了去,训了他一顿,说他不懂事,你一个书办,只是在这儿抄抄写写的文书,胆大包天竟然插手案子了。” “案子搁在了案头,这姜清民倒是吃了一瘪,不值。”胖子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没有弄得一手油,却粘得一手屎。” 二人哈哈大笑。 忽然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人,来到李太青面前,“老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状子钱御史收了。” 来人正是姜清民。 还没等李太青反应过来,旁边那两位倒是惊呆了,他们都站起来,“清民,什么状子?” 李太青心里好笑,刚才他俩还在谈这个事,热火朝天的,现在竟然假装不知道。 姜清民这才注意到他们二人,一抱拳,“二位仁兄好雅致。” “我们今天得空,在这儿坐坐,来,我们共饮两杯清茶如何?”瘦子邀请道。 姜清民推辞道:“两位,今天真没空,一会儿我就要去院里一趟,钱御史正找我呢,有空我请二位吃饭。” 第89章 姜清民拉着李太青就走,“李叔,张副宪把状子递到钱御史手上了,你现在要跟我去一趟。” 李太青高兴万分,钱御史,那可是都察院一把手,他接了状子,这事儿就有希望了。 “那敢情好啊,这事清民你可是费了神了。” “李叔,我也在糊涂呢,状子在张副宪手里压了半个多月,显然他是有压力的,现在怎么就突然呈上去了呢?可不管什么原因,呈上去就是我们希望的,起码这事有进展了。” “清民,我在这茶馆也听到了不少东西,他们说这都察院厉害呢,专门管那些官员考核查处的事,现在钱御史接了状子,应该会很重视的。” 姜清民点点头,“按常例是这样的,只要钱御史拿下主张,就会布置调查,有了结果,便会上奏圣上,待御批后结案。不过……” 李太青又紧张起来,“清民,不过什么?” “那一般都是官员贪污失职之类的案子,李玉昌这个可就不同了,是个官员命案,本身就是大案要案了,到底怎么处理,就看这个张御史有没有魄力了?” “那现在要我去什么?”李太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官,心里忐忑不安的。 “回客栈把证据带上,张御史要问你话。” 李太青心想,今天能见到主事的大官了,玉昌这事有希望了。 到了都察院,姜清民出示一下腰牌,并告诉他们,这是张御史要见的人,那些守门兵丁便放行了。 脚踏进大门的那一该,李太青流泪了。垂垂暮年将死之人,还要进京告状,要不是有姜清民,门前台阶都上不来,这人啦,真是三六九等,你不服气不行啊。 这都察院真大,有两三个李家庄大。 见了张御史,姜清民马上跪下,“御史大人,李太青带到。” 李太青连忙也跪下,“青天大老爷,李太青要告状,状告淮安府山阳县知县王圣汉。” 张御史吩咐道:“姜清民,你先到门外候着。” “李太青,你这白发苍苍一把年纪了,还跑到京城来告状,精神可嘉,可是你要清楚,这种事情可不能空口无凭,红口白牙的诬告人可不行啊,那是要办罪的。” 李太青再叩首,“青天大老爷,我虽乡野村夫,但早年也获过县武举,多少见过世面,晓得轻重,既然能来天子脚下喊冤叫屈,自然是有凭有据,恳请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 张副宪坐于一旁,“李太青,有何凭据,据实报来。” 李太青听到证据,想起侄儿玉昌死的惨状,悲上心头,一时竟泪流满面,哽咽起来,“青天大老爷,侄儿下葬之后,侄媳李郑氏收拾李玉昌遗物时,发现一条禀呈残稿,上书“山阳冒赈,以利啖玉昌,玉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侄媳大惊,告之于我,再细勘遗物,在内衫上发现了几滴浅浅血印。在老汉我的坚持下,开棺验尸,由县衙仵作验出乃中毒身亡。” 说完,李太青从怀里掏出血衣、禀呈残稿和验尸报告,旁边有人过来取过,呈给钱御史。 钱御史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大人,你来看看。” 张副宪起身过去,第一样都仔细瞧瞧,“钱大人,这个您看……” 钱御史看了看李太青,“你先下去吧,就在客栈待着,哪里也不要去。” “张大人,听说这状子到你手上多日了,为何不呈报上来,有顾虑?” “钱大人,不是卑职有顾虑,只是怕惊扰到您呀。” “哦,请张大人说说看。“ “钱大人,向来涉及到官员涉案死亡皆为大案,这里面关系复杂错综,非常棘手。” 钱御史捋捋胡须点点头,“那是自然,这种案子都是烫手山芋,不好搞。” “这李玉昌虽然只是个候补知县,去淮安查赈也是江苏那边省里推荐的,但临行前,不仅前任户部尚书德瑛找过他,圣上也召见过,这事我们都知道的,这么一来,李玉昌就是一个钦差大臣的身份了。” 钱御史点点头,“那是自然,所以你怕这事到我这儿难以权衡,先压着了?” “钱大人,一方面,这王圣汉在山阳县任上整整十五年,卑职查过,历年考核都很好,如此一来,要么他真的兢兢业业成绩突出,要么就是与淮安府甚至省里有勾连,这是从地方上来说。另外,山阳县人杰地灵,从前朝起至今,在京为官者众,那王圣汉会不会私下与他们走动频繁?这些都要考虑。” 钱御史点点头,“张大人所言极是,别看我们身居都察院,好多事情都要全盘考虑,有时候不晓得哪柱香没烧到,也会被人穿小鞋的,我真是要好好谢谢张大人处处为我着想。” “钱大人言重了,张某身为钱御史下属,自然应该为大人分忧,分内事。”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呈报到我这儿呢?有什么讲究?” “钱大人,这个案子只是我们这儿书吏想法子送上来的,我调查过了,这个书吏没有什么背景,但家境宽裕,家风甚好,可能出于义气。” “这些日子里,我还多方打听,这王圣汉跟京里官员几无来往,这也是他一直在知县位置上没有挪屁股的主要原因。反正查到另外一个消息,就是李宗昉李大人督学浙江时途中回家短住,当时还密会了李玉昌,我想,这应该是圣上的意思,说明圣上对查赈一事十分上心,也说明了圣上对李玉昌非常看好。” 钱御史看了看张御史,“张大人有心了。” “如此一来,我们不重视此事,万一哪天李宗昉李大人把这事捅上去,我们都察院岂不有失察之过?”张副宪说道。 钱御史点点头,“那依张大人之见,眼下如何应对?” “都察院接下案子,马上组织人手赴淮安调查,务必尽快厘清事实,初步形成一个详实呈报,交军机处由几位军机大臣定夺,钱大人,您看……” 第90章 都察院来人了,不是直接到淮安府,更不是马上去去山阳县,而是到了淮关,和阿克当阿见了面。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副御史。 应该说是张御史来拜见阿克当阿,因为钱御史交待过。 “张副宪大驾光临,必有要事。” “大帅,您坐镇钞关,手握朝廷经济命脉,要是没有重要之事,张某还真不敢打扰。” 阿克当阿笑笑,“张副宪客气了,你们都察院才不可小瞧,当年圣祖皇太极有谕,‘凡有政事背谬,及贝勒大臣骄肆慢上,贪酷不法,无礼妄行者,许都察院直言无隐。’莫非是来查查本督屁股是否干净?” 张御史知他开玩笑,还是马上回道:“大帅,您是归圣上管的,我们都察院哪敢插手?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见他认真起来,阿克当阿也不好再随便,便正色道:“张副宪,莫非是为了查赈一事?” “正是,前期上面有请大帅伸出援手,张某先行拜访大帅,恳望大帅不吝赐教。” 阿克当阿面露难色,“赐教不敢当,查验考核是你们都察院主事,我只是奉命敲敲边鼓,只是眼下还没有结果,失职失职。” 张御史一听,头皮发麻。钱御史说了,只要阿克当阿这边有了突破,好多事情便省心省力,免去一大堆事情。现在却没有一点动静,此事便会拖延很多。 “大帅,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吗?”张御史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倒是有一点,不过还没有确定。张副宪应该也清楚,这件事不是那么好办的,大海捞针,有时候只能靠运气,对吧?” “是是是,如果当初确实是王圣汉买通的,这四人肯定会走得远远的,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张御史你放心,一旦落实,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事不急,张某来都来了,大不了我在这儿多待一阵子,多费些周折罢了,再加上有大帅您做后援,早日破案希望满满。” 从淮关出来,张御史直奔淮安府。 阿克当阿马上让管家去找刘鄂,这事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全力搜索要寻之人。 没想到管家回来之后汇报,刘鄂失踪了。 阿克当阿一惊,“失踪了,怎么失踪的,什么时候?” “大帅,刘鄂妻子杨秀莲说,刘鄂已经失踪两三天了,怎么失踪的,她也不清楚。” 都失踪两三天了,他老婆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他家里人去找了吗?” “这杨秀莲说找了,不过,我听他家邻居说,根本没找,一家人没事一样。” 阿克当阿听了,有些疑惑。人丢了,却没有去找,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杨秀莲清楚自己丈夫干啥去了,不便透露,要么就是去查找那剩下三人去了,事先刘鄂交待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慌张,更不可能外人乱讲。 从内心来讲,阿克当阿对刘鄂还是满意的,虽然目前只确定了一个嫌疑人,可那也是很不易的事。 他也能看出,这刘鄂做事态度端正,不玩心眼,是个不错的小伙。 漕督刑科牢房里关着的周六,他没有告诉张御史,因为现在就是确定了周六的身份,只有一个周六,他要是死扛,拒不交待,也是死无对证。 与其这样,还不如等刘鄂找到那三人,来个一锅烩,分开一审,难免破绽百出,他们就是想扛也扛不住的。 只是有一点阿克当阿弄不清,这个案子当初是怎么一下子就捅到了都察院去了? 淮安府根本没有张御史要来的消息,一切如常。 王毂正在侧厅与林勇生喝茶下棋呢。 “王大人,山阳知县一缺也不少时日了,您是怎么考虑的? “林大人,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呀?“ “王大人您当然不急,反正坐镇淮安府,逍遥日子神仙一样过着,可我不同啊,不能因为查赈一事总待在淮安呀。” “省里没催,朝廷没催,在我这儿等着不差你吃不差你穿的,有什么不好?眼下知府也没有空缺,我估计你这个同知还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唉,王圣汉这个倒霉鬼,要不是他出了事,我这事儿早就结束了。” 王毂瞟了他一眼,“林大人,我说句话你可不要生气啊,你敢说在王圣汉那里清清白白?李玉昌之死,你敢包上面不会查下来?王圣汉这么个结果,对你不也是一件好事吗?耽误你几日又如何?” 林勇生也拿余光瞟了王毂,心想,哪个屁股上没有一坨屎,你是什么好鸟?不过,王毂这一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被王圣汉拉下水,本想也就弄几个钱花花,万万没想到他胆大包天,把李玉昌这个愣头青直接干掉了,现在的自己不用说前程了,能平安落地保个性命已是上上签了。 “唉,查赈这差事怎么会落到我的头上,倒霉。” 王毂笑笑,“林大人,当初你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想,这么有油水的事,想来的人多如牛毛,趋之若鹜,没人推荐你,想来,没门。” “王大人,现在看呀,来也不好来,走更不好走喽。” “你也不必恐惧,这事多了去了,也没见查过几个,时间一长,都忘记了,便会风平浪静,你还是你,林大人还是林大人。” “王大人,甘肃冒赈大案可没过去多久啊,一品二品大员人头滚滚,触目惊心啊!” 王毂心想,你早干什么人去了,这个时候怕了。他放下棋子,“甘肃那个案子,自古至今,每个朝代也就那么一两起,总要杀鸡给猴子看看嘛,就是当时也是很有争议的,拖了很久乾隆爷才下定了决心。官场就这个样,你再好,也会有人打压你,甚至上奏弹劾你。反之,你再坏,也有人保你,动了你,那一串子人怎么办,对吧?” 林勇生想想也是,朝廷内外大小官员其实一个样,只是他们所处的地位不同罢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官官相护,保别人其实也是保自己。 大门外一守门家丁急匆匆跟过来,“报大人,都察院张御史大人到。” 第91章 有了黄三的照顾,这几天刘鄂倒是没有受罪,好吃好喝,成子还给他拿来了一床棉被,夜里也不挨冻了。 那天黄三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到门口跟他做了一个鬼脸,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刘鄂感觉是在挑衅他,好像在说,你来抓我呀。 二愣子来给他送饭,嘴里嘟囔着,“一个阶下囚,凭什么比我们吃得好。” 刘鄂笑笑,“二愣子,你别走,我分点给你就是了。” 二愣子有些诧异,“真的?” “那还有假,来,分你一半。” 二愣子乐开了花,“兄弟,够意思,那我就不客气喽。” “客气个啥,说不定我们还能做朋友呢。” 二愣子瞟他一眼,心想,做个屁朋友,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是那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们总是钻这地下,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有什么意思?” “谁说不是呢,在上面的弟兄都吃香的喝辣的,隔三差五翠花楼走一遭,把我们几个弄这地下来,人不人鬼不鬼的。” “那你们也上去呀。” “抱怨归抱怨,老大的话却不敢违拗,要是都不愿意来,那两人谁看呀?” 刘鄂一听,这儿竟然押着两人,“谁呀?” 二愣子朝他一瞪,“怎么着,吃你点饭菜,还要把我卖给你呀?自己都关这了,还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石门响动了起来,肯定又来人了。 果然,听到脚步声。 “二愣子,在这干吗呢?”有人问道。 刘鄂大惊,这不是苏北辰的声音吗?他来这干什么?他怎么认识二愣子? 二愣子刚想说话,苏北辰倒是惊呼起来,“刘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刘鄂一脸尴尬,“来捉鬼的,结果被鬼抓了。” “捉鬼,哪来的鬼呀?” “城里都在传,这魁星门附近闹鬼,他们都说我胆子大,让我来捉鬼,就这样。” 苏北辰哈哈大笑,“你胆大我倒是知道,可没想到你还真来了,有意思。” 刘鄂一脸疑惑,“苏老板,你来干啥?” 苏北辰愣了一下,“来办点事。” 刘鄂发现,苏北辰明显在躲他的目光。 只要进了这个洞,那便都跟这儿有关系。莫非这苏北辰他们一伙的? 二愣子还在旁边发愣,他看看刘鄂,心想这小子哪个他都认识,看来不可小瞧。 “二愣子,这位是我的兄弟,可不许亏待,记住没有?” 二愣子连连点头,“苏哥,我记着了。” 苏北辰一抱拳,“刘兄弟,我进去办点事。” “你忙吧。” 刘鄂看着远去的苏北辰,脑海里有些乱,一个大船厂的老板,竟然和这些人勾勾搭搭的,到底为什么呢? 这黄三也常出现在他的船厂,看来不是巧合。 那次和丁朋铃相遇也是在船厂附近,莫非这船厂还是个贼窝? 万事都有可能,想起来非常后悔,当初也对这船厂感到奇怪,可惜没有往心里去,没曾想,船厂竟是别有洞天,有意思。 一会儿,苏北辰从远处一个洞口出来,还回头交待了一句,虽然声音不大,因为在地洞里,刘鄂听力又好,好像这一句说的是“五你保重身体”。 五?吴?什么五?什么吴? 一头雾水。 走到刘鄂洞口,苏北辰停住,“刘兄弟,既然来了,就小住几日,稍安勿躁,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刘鄂点点头,笑了笑,没有作声。 刘鄂在这小房间里踱起了步子,五,吴,吴,五?到底是吴还是五? 如果是吴,会是谁呢?如果是五,会不会就是顾小五? 自己先前有个预感,秦路顾小五两人也在这个藏军洞,莫非真的在此?还近在咫尺。 万一是真的话,那真是解决了自己的大难题。 光想着这些了,猛然想起了秀莲,这才想到自己都身陷囹圄呢。 自己不能出去,一切都只是个梦,一个恶梦。 几天没有自己的音讯,秀莲肯定都急死了,明明知道自己在这个藏军洞,也晓得从哪里进出,却不让她急,更不让她说,这不要难坏了秀莲嘛。 要是按秀莲那脾气,早就去她爹杨怀骧那儿哭哭啼啼了,杨怀骧还不马上带人拆了这藏军洞? 还真让刘鄂猜到了,秀莲还真忍不住了。 一连几天没有回来,没事还好,万一有什么不测呢,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她要去找她爹杨怀骧,真不能等了。 出了门,直奔兴闻街娘家。 杨怀骧看到女儿匆匆忙忙地回来了,赶紧问:“秀莲,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也不回来吃饭,弄得我这个老头子也吃不香了。” 秀莲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到底要不要说,说了会不会破坏了刘鄂的事情?看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严重,一定不仅仅是捉鬼那么简单。 秀莲是个聪明女子,又是大家闺秀,凡事是拎得清的。 这事还得想想,不能鲁莽。 “大,没事,就是突然想你了,回家看看你。” 杨怀骧笑了笑,却是一脸疑惑,“大巴不得你天天在我身边,来了当然高兴。不过,刘鄂怎么没来,人呢?” “他,他出去办事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杨怀骧摇摇头,“秀莲,大是你的父亲,你是大的女儿,有事还是要讲啊。” 秀莲平静了一下,“大,真没事,最近他生意做大了,总是跑来跑去的。” 看她不说,杨怀骧也不好追问,便让下人准备饭菜,“秀莲,你现在有孕在身,万事要小心一些。” 秀莲点点头,“大,我晓得的。” 门外家丁匆匆跑进来,“老爷,外面有个老头找我们家小姐。” 老头?杨怀骧父女俩都是一愣。 出来一看,确实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看到杨怀骧父女,便弯腰施礼,“见过杨大人。” “你是?” “回杨大人,小人是淮关大帅府的,来找刘鄂。” 杨怀骧看了看秀莲,秀莲赶紧上前施礼,“老管家,我家夫君外出办事去了。“ 那老头问:“几时能回?“ “正常也就八九天,但也没个准头,不知老管家找他何事?” 那老头看了看杨怀骧,“既然不在家,那我就回去复命了。” 第92章 闻报张御史到,这王毂和林勇生无异于一声惊雷,二人对视一眼,慌忙急速出门迎接,这林勇生竟然跑丢了一只靴子。 “参见张副宪。” 张忠谋看了看他们,“两位免礼,哪位是王大人?” 王毂赶紧上前一步,“下官正是。” “那这位?” 林勇生哆嗦着上前一步,“下官同知林勇生,淮安查赈总查。” “哦,林总查,略知一二。” 林勇生一听,略知一二何意?莫非是来查自己的?这两腿更加颤抖起来,“张副宪,有事尽管吩咐。” 张忠谋笑了笑,“没事没事,不必惊慌。” 王毂看了林勇生一眼,心里骂道:“你奶奶个熊样。”他再施一礼,“张副宪,门外不是讲话地方,里面请。” 出得大门,里面一座仪门,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 张忠谋停步抬头仔细看了看,“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此之束你我这官者也。” 王毂林勇生二人连忙附和起来,“谨听张副宪教诲。” 前行几步再回首,仪门背后刻有“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字。 “王大人,可每日观之思之?” 王毂心想,这一来就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可也没法,只好陪笑道:“张副宪,下官每日皆默念数遍,一时不敢忘。” 张忠谋看了看他,“后蜀末代皇帝孟昶诗曰,‘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安绥。政在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所得,风俗可移。毋令侵削,毋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切,军国是资。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特为尔戒,体朕深思’当今圣上每每谈起,皆感叹不已,告诫我等谨记慎行。” 在王毂看来,这一番啰嗦可不再是下马威了,更像是杀威棒,内心开始慌起来,这是暗示吗? 那林勇生越听越怕,这哪里是随口一说,分明有所指,指的什么?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不,就是这项上人头。 两股战战,头脑一片空白,不敢再言语,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进得二堂,王毂请张忠谋坐了上座。 “张副宪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下官未曾远迎,罪过罪过,马上设宴赔罪。”王毂边说边偷偷观察张忠谋的脸色。 “带出突然,没有来得及通知王大人,你我皆为圣上效力,有些繁冗礼节,无须过于拘泥。” 话是这样说,这接风宴是少不了的,“我们淮帮菜可是有些来头,乾隆爷每次经过必定品尝一番,张副宪来了,下官尽个地主之谊。” 王毂喊了一声“来人”,吩咐他去河下文楼安排。 张忠谋品了一口茶,“好茶好茶,上品龙井。” “此茶乃下官妻舅从西湖带来,听闻张大人如此夸赞,那定是不俗了。” 眼看天近正午,三人寒暄得差不多了,王毂便安排马轿,一行人便移步至文楼。 分主次坐定,王毂又站起来,“今天张副宪从京城来到我们淮安这个穷乡僻壤,说是为张大人接风洗尘,可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好菜,惭愧惭愧。不过,我们淮帮菜虽然寒酸,但极其清雅,讲究做工,也是一大特色。” 他指了指桌上,开始介绍起来,“张大人请看,您面前这个菜叫平桥豆腐,是我们淮帮菜的扛鼎之作,豆腐要切成无数个相同的菱形小片,再以鸡汤调鲜,配以香菇丁、香菜梗,然后用鲫鱼脑提鲜烹饪而成,外冷内热,慢慢品尝,回味无穷,来张大人,您请。有点烫,请注意哟。” 张忠谋听说过淮帮菜,但没吃过,心想,不就一块豆腐嘛,有什么好?听了王毂这么一吹嘘,觉得他太夸张了,便用汤匙舀了一点,慢慢放入口中,感觉很特别,整个味觉一下子就被调动了起来,又舀了一勺。 “不错不错,肉质细嫩,清香爽滑,口味鲜咸,这豆腐嘛鲜嫩油润,汤汁醇厚,油封汤面,入口滚烫,豆腐片洁白细嫩,辅以鸡汁海鲜,味美汤浓,实乃美味佳肴。” 听得如此赞美,王毂觉得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张大人,您是京城好的吃多了,一下子碰到我们这乡野之菜换个口味,难免有个清新脱俗之感。” 接下来王毂兴致勃勃的依次介绍了几个特色菜,“张大人,这是钦工肉圆、红烧狮子头,虽然二者皆为肉圆,便口味各异。这边是开洋蒲菜、软兜长鱼、朱桥甲鱼、丝瓜茶馓,还有这文楼汤包可是一绝……” 林勇生看到张忠谋笑容满面地品尝菜肴,心里才安稳一点,马上也巴结起来,连着敬了八杯酒。 “王大人,刚才你说淮安是乡野之地,这是不实之词啊,其实我早有了解,这里是鱼米之乡,物产富饶,加上漕运枢纽,客商云集,壮丽东南第一州啊。”张忠谋说道。 “张副宪所言极是,下官林某也是第一次来淮安,这里的繁华富庶超出我的想像。不说别的,就说这府衙吧,就规模宏大,没有这个经济实力,根本做不到的。”林勇生马上拍了一记马屁。 王毂偷偷踩了他一脚,“张副宪您有所不知,这淮安府衙规模不小,这是事实,可那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从元朝设淮安路到明朝设淮安府以来,历经数百年修修补补,方才成为如今这个样子。” 其实王毂在些十多年,在他手里淮安府扩建甚多,在张忠谋面前就怕提这事,没曾想这林勇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才也看了一下这河下,确实不一般,简直小京师啊,淮安,真是一个好地方。”张忠谋感叹道。 说完起身,准备下楼。 王毂知他已经吃好,赶紧起来,到楼梯口引路。 张忠谋停了一下,问道:“李玉昌来淮安时,是不是也在这儿吃过饭?” 第93章 很快,淮安府便受命调查李玉昌遇害一案。 这王毂现在可是李玉昌案子的主审了,非常积极,马上动手,派人把涉案李玉昌的人统统找来。 找来找去,只找到了山阳县主簿魏涛、师爷钱贯堂、县衙仵作夏代庆、捕头催洪九、善缘庵主持觉持大师,重要的两人山阳知县王圣汉已经发配云南,尚在途中,县丞冯海据说已经陪王圣汉家人回老家了。 大堂之上,王毂高坐主位,刑科委员左正侍于一旁。 选审的是魏涛。 惊堂木一拍,王毂厉声喝道:“嫌犯魏涛,如何串通加害查赈官员李玉昌的,从实招来。” 这魏涛一脸委屈,跪呼:“大人,冤枉啊,我只是山阳一小小主簿,与李玉昌大人无冤无仇,何来害他之意?再者,小人有何能力害他一个朝廷官员?” “大胆,难道不会因为别人要害李大人你参与其中吗?” “王大人,虽然李玉昌大人在淮三四个月,他也来过县衙几次,但我从未与他谋面,至于大人您说的有人在加害于他,小人闻所未闻,要不是今天听大人讲,至今还不知李大人死于非命。” “你成天在县衙办差,难道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王大人在所不知,小人只是在县衙抄抄写写,两耳不闻窗外事。再说了,这山阳县衙王大人大事小事只和县丞冯海商量,其他人近不得跟前的。” 王毂猛地一拍惊堂木,“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的。” 魏涛一听,浑身颤抖,“王大人,你就是打死小人,小人也没有招的,不是不招,是没有招的呀。” 王毂看这魏涛骨瘦如柴的,还真经不得打,便一挥手,下面衙役过来把他拽了出去。 王毂不想再审,便叫过左正来审,他坐于一旁听审。 左正心想,这府台大人刚审了主簿魏涛,没审出个米和绿豆来(意为:没审出什么名堂),自己不能当着他的面造次,便传唤了善缘庵主持觉持大师。 他认为,这觉持尼姑不在官场,李玉昌只是住他庵里,肯定啥也不晓得。 “觉持师父,最近庵里一切安好?” “回大人,自从李玉昌大人事后,庵里一直人心惶惶的,情景与前不同。” “那香火如何?” “香火倒是旺了很多,都说李玉昌大人是个好官,死得可惜,十里八乡的老百姓来给他烧香安魂的每天络绎不绝,不少时候哭声震天啊。” 王毂在旁听得真切,诧异得很,李玉昌竟然如此深受百姓爱戴,这样子下去,此次的麻烦是少不了了。 这左正也是一愣,本想九曲转弯的搞个气氛,下面和她简单聊聊,今天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没曾想这觉持弄出这么一套,这下面如何是好? “觉持师父,我来问你,李玉昌死要你们善缘庵,你可曾怀疑过什么?” 觉持低着头,心里一愣,这是何意? 今天衙差去庵里传她,觉持就有一种预感,一定是为了李玉昌之死一事。 现在听上面这么一问,她觉得,一定是有人追查死因,看来李玉昌大人冤死一事可能要捅破了,这一天来得太迟了。 “大人,贪尼本是出家人,六根清静,不过,我们元始天尊也有好生之德,普及万类。今天大人问起,贪尼便说几句。在贪尼看来,这李玉昌大人是个清官,好官。” “什么样的清官,又是什么样的好官?” “大人,先说清官。听说李大人来了山阳当天,县太爷王圣汉在文楼大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那一桌可都是山珍海味啊,可后来李大人跟贪尼说过,一场滔天大水,山阳是墙倒屋塌,寸草不留,老百姓那是饥肠辘辘,甚至易子而食,自己痛心不已,哪里吃得下?” 左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可嘴里却这样说,“觉持师父,李玉昌初来乍到,扮个清流,做做样子,也未尝不可,不足为信。” “回大人,这信不信的不能单凭一件事评定,只是后来林大人不住官衙大房移居善缘庵僻静之处,本身就是和某些人做了切割。来到善缘庵之后,林大人也只是吃斋饭喝稀粥,从未有一天大鱼大肉。随身只带了纹银二十两,皆散之于饥民,分文为留,为此几个长随背地里还怨声载道颇有微词。至于有人多次到本庵送钱送粮的,都被李大人婉拒,那自是贪尼不敢议论的。大人,您说这李玉昌是不是个清官呢?” 左正看了看王毂,王毂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那你说李玉昌如何是他好官?” “李玉昌大人起棺之时,远近百姓来送他最后程上万之众,想必大人您不会没有听说过,东乡秀才蔡同还替他们送上了万民伞,这还不是好官吗?在善缘庵数月,林大人每天都是下乡查灾,真是每天两腿泥,回来便是秉烛登记,经常是泪流满面,忧民之情,贪尼是至死难忘。”住持已经是如泣如诉。 “觉持师爷,依你所说,这李玉昌李大人还真是个清官好官,只是可惜这么一位青年才俊英年早逝,甚是可惜。” “大人,要不是李大人死于贼人之手,将来定是国家栋梁百姓之福。” “死于贼人之手,李玉昌不是死于疾病嘛,何来贼人陷害?” “大人,李玉昌李大人积劳成疾,又偶感风寒,卧床两月有余,此事不假,但经贪尼悉心调养,基本痊愈,并无大碍。只是有人不断纠缠,邀他去县衙饮酒,回来当晚便上吊身亡,不要说我不信,大人您信吗?” 左正还真不好回答。 其实李玉昌的事,他也听说了不少,在内心,也是挺佩服此人的。后来李玉昌上吊而死,他是真不信,他还断定,其中定有蹊跷,不会这么简简单单。 可怀疑归怀疑,终是拿不出真凭实据。 此次上面突然把这事翻出来,自己还参与到案件的审理当中,有了亲耳聆听各方人士对此的看法,也算是天赐良机,正好能解了心头这个疙瘩。 可他哪里清楚,此时的王毂在旁那是如坐针毡。 第94章 也不晓得是黄三还是苏北辰出去讲了什么,大成子来告诉刘鄂,他们老大今天要来,说是专门见刘鄂的。 刘鄂觉得奇怪,专门来见自己,他们老大究竟是哪个,为什么要见自己? 临近午时,石门吱吱呀呀开了,有个人进来。 刘鄂马上听出来,这是丁朋铃的脚步声。 原来老大就是丁朋铃,原来闹鬼的就是他。 “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怎么把刘先生给弄进来了?” 刘鄂苦笑一下,心想,你这客气什么呢?“丁老大,好久不见。”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有段时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 在丁朋铃的示意下,二愣子打开了栅栏门。 “还别说,在你这好吃好喝的,很好。” “刘兄弟,得罪了,主要是他们没有跟我说这事,要不早就过来拜见先生了。” 几人移步到了那大厅中间,在一只八仙桌那儿坐了下来。 “丁老大,你闹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抓住齐疤拉嘛。” 丁朋铃一愣,“刘兄弟,还真是被你说着了,这个仇家一天不死,我一天不安生。” “抓到了?” “快了,这家伙真是一个小泥鳅,滑得很,难弄。不过,我已经在山阳县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跑不掉的。” “你这么有信心?”刘鄂心想,齐疤拉不是个等闲之辈,要说心计肯定比丁朋铃高上一筹,这丁朋铃有勇无谋,刚愎自用。除非现在他身边有人指点。 “有人看到他了,就在月湖那边。” 刘鄂还真是一惊,这齐疤拉正是自己让他躲藏到月湖那边的,这么一说,这齐疤拉还真是听话。 这样看来,丁朋铃所说应该不假,看来这齐疤拉凶多吉少。 现在他担心起来,虽然齐疤拉不是直接证人,但他是送走相关人员的从犯,没有他也就缺失了一节证据链条。 “丁老大,这江湖恩怨你来我往何时了?握手言和快意多呀。” “刘兄弟,刀没割你身上,你不会觉得痛。他手里可有我十几条兄弟的命啊,这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算了,你们的事我也管不着,自己现在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刘鄂苦笑了一下。 丁朋铃有点尴尬,“刘兄弟,你的事我确实刚晓得,惭愧惭愧。不过,我也有个疑问,你怎么想起来这儿呢?” “丁老大,你应该听说过,我这人好奇心强,喜欢赶热闹,胆又大,听说这儿闹鬼,就想过来探个究竟,捉鬼来了。”刘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丁朋铃有些不信,“刘兄弟,就为捉鬼而来?” 刘鄂知他不信,看了看他,“丁老大,你不会认为我是齐疤拉的探子吧?” “不敢不敢,刘兄弟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虽然这样说,便刘鄂知他不信,可这也没办法,多说无益。 “你们的事,别人管不着,不过,总这样下去兵戎相见的,再生死伤,实实没有必要啊。” 丁朋铃叹了一口气,“刘兄弟所说何尝不是啊,不过,我们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年我在死去兄弟们坟前说过,要为他们报仇雪恨,那就一定要做到,哪怕我中了枪林弹雨,没有做成,但终是做了,死了也图个心安不是?” 刘鄂在心里为丁朋铃竖了大拇指,义薄云天,真汉子也。 “唉,你们做老大的,也不容易。” 丁朋铃叹了口气,“是啊,就像刘兄弟你,我现在就很棘手,这万一你是齐疤拉的帮手,我该如何处置呢?” 此话一出口,刘鄂便知他不会轻易放了自己,这可怎么办? “丁老大,刘某可能冒犯了你,但这也是无意之中。但毕竟现在是这个情况,我再怎么说都难除你的怀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刘兄弟,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伤害你的,将来还指望你给我指点迷津呢。就先麻烦刘兄弟再委屈两天,等我拿了齐疤拉,就还你自由,得罪了。” 刘鄂又能如何呢?攥人家手里呢,砧板上一块肉而已,真如他刚才所说,那已是天大的面子了。 “我倒是不着急,只是家中妻子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如果可能的话,请帮我带句话给她,就说我一切安好,去柜上取二十两银子,把身子养好。” “这个小事一桩,今天就给刘兄弟你带到,另外,不用弟妹跑腿了,我让兄弟直接给她送去二十两便是了。” “不可不可,丁老大,我们之前有过接触,你对我的为人是有了解的,我这人从来都是无功不受禄,再说了,我家秀莲也不会接受别人无缘无故的财物的,你只管让她自己去取罢了。” “那好吧,就依刘兄弟,一会儿就去办。” “多谢。” 丁朋铃看了看刘鄂,“刘兄弟,今天我来呢,就是因为听说你在这儿,怕你受了委屈,才特意赶过来一见,表示歉意。另外呢,这里条件差,我给你带来些好酒好菜,再怎么也不能让你受罪不是?我会交待他们,把你当作我丁某人上宾来伺候的,就这两天,我会亲自来迎刘兄弟出去。”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刘鄂明白,暂时是不能出去了。 就是两天后能不能出去,也是两说。谁晓得这丁朋铃和齐疤拉两人龙争虎斗会是个什么结果? 更关键的是,秀莲能不能猜透自己的意思呢? 丁朋铃走后,大成子二愣子两个都跑了过来。 “刘先生,你跟我们老大啥关系啊?他竟然亲自来看你。”大成子问道。 二愣子也是一脸疑惑,“刘先生,你真不简单,是我们抓过来的,现在才晓得你是我们老大的贵客,真不好意思啊。” 刘鄂笑了笑,“二位,你们又不是故意抓我的,那可是我自投罗网啊。” 两人尴尬的呵呵一笑,“不打不相识,刘先生不要计较。” “那现在还把我关在那个小屋吗?” “那哪敢呀,这大厅里您随便。不过,老大刚才也说了,暂时先生您还不能出去,望先生不要为难我们下人。” “那是自然,你们放心,我就在这大厅里晃悠,吃你们的喝你们的。” 刘鄂心里暗喜,现在能自由活动了,那就可以去找一找那两人,看看他们是什么情况。 第95章 一番审讯下来,山阳县主簿魏涛、师爷钱贯堂、县衙仵作夏代庆、捕头催洪九、善缘庵主持觉持大师等几个人均表示与案件无关,淮安府王毂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张副宪,您看,这个案子目前没有任何进展,事情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就是现在有什么怀疑,也没有真凭实据,下官也不好屈打成招啊。” “王大人,这几人身份一般,就是牵涉其中,定是小鱼小虾,当然问不出什么来。” “那依张副宪……” “呈报三司,请示军机处,急调王圣汉回转。” 王毂浑身一颤,这张忠谋是要下死手啊。“张副宪果然杀伐谋断,下官也正有此意,无论什么情况,这王圣汉就是这案子牛鼻子,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大人,您是主审,这个呈报自然由您主笔。” “谨遵钧命,下官这就着手起草,呈张副宪钧鉴。“ 半个月后,王圣汉被押解回淮安府。 张忠谋本想立即对他进行审讯,可王毂说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再审也不迟。 第二天上午,淮安府王毂升堂提审王圣汉,张忠谋坐于一旁听审。 王毂看了看跪在大堂之上的王圣汉,内心波澜起伏,这个王圣汉,做了十五年知县,现在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吹嘘。 “犯官王圣汉,这几日不见,竟然瘦了许多,想必这此次云南之行定是风餐露宿,本官与你相处多年,难免心头酸楚。” 王圣汉马上磕头,“多谢王大人怜悯,犯官还能坚持,家中一摊老小,他们是我的希望,若是死于途中,与他们阴阳两隔,犯官自会死不瞑目。” “王圣汉,流放云南途中突然押你回转,你可晓得为了啥?” “回大人,犯官岂能知晓?朱道台一案,犯官罪不可饶,但皇恩浩荡,饶我一死,云南虽荒野之地,犯官以下足以。” “现在不谈前案,我是问押给返转,你就没一点儿数?” “犯官也在疑惑,已经过了安庆,突然快马传讯,让犯官回淮,到底是为啥?莫非圣上开恩,给犯官判刑?” 王毂一拍惊堂木,“大胆,王圣汉,你可知这是何处?怎能容你信口雌黄?” 王圣汉头也不抬,“王大人,此乃淮安府刑科大堂,犯官只是秉公陈述,岂敢造次?” “王圣汉,你抬起头来,看看此公何人?” 王圣汉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端坐的张忠谋,忽然拜服在地,“张恩师,受犯官一拜。” 张忠谋有些疑惑,忙问:“何来此言?” “张恩师,当年犯官王某恩科,主考正是张恩师张大人。” “哦,哪一年?” “乾隆五十六年。” 张忠谋心里想,怎么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呢?不可能啊。便说道:“年代久了,确实记不清,你抬起头来。” 王圣汉缓缓抬走头来,“恩师,如今王某是个犯官,真是没有脸面见张大人您啦。” 张忠谋仔细看了看,还是想不起来,心想,这也是个不通世事的家伙,难怪在山阳做了十五年七品县令。 “有点印象,有点印象。”张忠谋含含糊糊地说道。 “多谢恩师还记得犯官,祝恩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张忠谋差点忍不住笑下来,这倒像是给自己祝寿了,可这是刑科大堂呀。“王圣汉,今天大堂之上不认亲,我受都察院委派前来办案,任何庞杂因素不受干扰。” 这下子说得六亲不认的口气,王圣汉倒吸一口气。 他是来办案子的,办谁,什么案子? 眼下情形一目了然,办自己,办自己王圣汉的案子。 这朱似喜的案子早已了结,自己也被罢官发配云南,按理说,自己只不过是为朱似喜开了个通路呈条,不至于这么重罪,只不过是皇上为了杀鸡给猴看,自己倒霉罢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冤枉是无处可讲的。 可眼下这个张忠谋突降淮安,肯定不是为了此事,那么,那么…… 王圣汉额头已是布满汗珠,“犯官明白。” 王毂一拍惊堂木,“王圣汉,我来问你,李玉昌到底怎么死的?” 王圣汉心里咯噔一下,来了。“回王大人,李玉昌李大人自缢身亡,犯官早已审明,早已呈报王大人您和省里了,王大人您不清楚吗?” 王毂有些不满,竟然反驳起自己来了,真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吗? “王圣汉,之前你作为山阳县呈报的案情审结省里已经呈报朝廷,这个不必你说。只是现在有人状告你王圣汉图谋不轨下毒害死了李玉昌,要不然张副宪大老远跑来干吗?你也清楚这刑科的手段,还是早早招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王圣汉急忙喊冤,“冤枉啊,王大人,您是知道的,李玉昌李大人来淮查赈,我亲到码头迎接,还在河下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后来我还在县衙为他准备好了住宿等事,安排好下人伺候,可惜李大人喜欢清静,选择了僻静的善缘庵,匆匆而去,为此我确实有过不满,觉得自己热脸蹭了冷屁股。” “后来李大人忙于查赈,每天奔波于四乡八村,我们接触甚少,至李大人风寒病倒,犯官还多次上门问候,携药提粮,甚是焦急,此心日月可鉴。” “也不知何人诬告,犯官王圣汉有什么理由毒害李玉昌李大人?再说了,这李玉昌李大人身患疾病数月,身边人指认他极度厌世,上吊而亡亦不是不可,怎容给我王圣汉乱扣帽子?犯官愿与诬告之人当面对质,看他有何证据?” 张忠谋在旁一看,这家伙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但往往越是这样越有毛病。 王毂瞟了一眼张忠谋,看他面部没有什么表情,摸不透他的心思。 唉,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告什么状啊?烦死了。 这次案子还落在自己手里,还有个张副宪督战,棘手啊。 “证据,自然会有的,本府已经派人去即墨调取李玉昌尸体,不日即到,到时候一验作,便会大白于天下。” 第96章 王圣汉押解回来当晚,张忠谋本是要连晚开审的,被王毂推托到第二天才审。 那天晚上,王毂一身普通人衣物,悄悄到了王圣汉狱室。 王圣汉马上跪倒,“王大人。” 王毂马上扶起他,“不必称呼官职,现在只是两个故人相见。” 王圣汉心领神会,“天色已晚,承蒙看望,王某感激不尽。” “我不是来叙旧的,只是来告诉你,事态严重了,李太青去京城告御状,把你告上了。” “李太青疯了,他去告什么御状?” “他们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已经在老家开棺验尸了,即墨县衙也给他的验尸呈文签章盖印,李太青竟然能想方设法把状子投到了都察院,这事不好办了。” “王大人,怕什么?莫说这事不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仅凭验尸有毒又怎么样,谁来证明是我下的毒?” “唉,你我不是小孩子,都是为官多年,你这话你信我信,上头信不信?现在都察院张副宪在此,你说不是冲你来的冲谁来的?” 王圣汉心里是慌的,但他明白,现在能保自己的,只有王毂。今晚王毂来此,意思很清楚,不免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王大人,有些事呢,我们之间也不需要挑明,反正我王圣汉已经到了这番田地,老鼠掉油锅,想爬也爬不上来了。为今之计,只是想保我那一大家子人罢了。” 王毂心里瞪了他一眼,心想,死到临头了,还跟我玩愣的。 不过,刚才王圣汉的意思也表达到了,那就是你王毂屁股也不干净,要是你不保我,别怪我到时候翻眼不认人。不过,要是你能帮我渡过难关,好处是少不了你的。 要不说这官场上花花肠子多呢,那比黄河十八弯还要多上几道弯。 王毂走后,王圣汉心里不定当,这事弄到都察院了,那肯定要闹到皇上小儿那边。 这次就看王毂是不是全力保我王圣汉了,否则全家都要遭殃。 这个时候,王圣汉也暗暗佩服自己聪明,要不是当初下大力气遣散了那几个人,到时候还真不好说。 现在只要自己硬扛,加上王毂的策应,阴沟里翻不了船的。 自己刚才是警告了王毂,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别想弃卒保帅,否则便是鱼死网破。 同时也暗示了他,帮自己逃过这一劫,自有银票奉上。 这王毂来明面上是告诉王圣汉,会保他的,不过他的内心已经决定,这次非同小可,决不能再糊里糊涂保这王圣汉了,弄不好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保不住事小,项上人头丢了可是承受不起的。 他也清楚,若是一点情面不留,弄不好这王圣汉会狗急跳墙,能保到哪一步就保到哪一步吧。 李玉昌的尸体到了,在张忠谋的亲眼见证下,仵作进行了验尸,很快结论就出来了,没有中毒一说。 张忠谋为难了,这即墨县呈据为中毒身亡,而且是剧毒。可现在再验,两者相悖,到底怎么回事呢? 这次验尸,自己亲临现场,亲眼所见,应该不假。 那个即墨县出的呈报,虽然县府盖章行文,但却不是自己亲历,看来还有商榷之嫌。 王毂暗暗瞧了瞧张忠谋,看他神色,应该是在揣摩,还有些摇摆不定。 “张副宪,您看要不要再验一次?” 张忠谋一听,“王大人,那即墨验尸呈文应该也不会假,可现在是这么个结果,到底信哪一个呢?我也正在举棋不定呢,王大人此提议很好,那就换个仵作再验。” 王毂心想,你这是不信任我呀,好,那就换个仵作再验。 仵作到了,张忠谋要求跟他单独谈谈,王毂不知他要如何,但又拒绝不了,便点头同意。 仵作过来跪下,“参见大人。” “你别怕,我问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禀大人,小人姓何名九,山阳东乡苏家嘴人士。” “来县衙干多久了?” “禀大人,小人原在高邮县衙,已有二十余载。因为家父家母年事已高,走了关系回了淮安,刚入淮安府刑科,尚不足一月。” 张忠谋一听甚喜,看来这何九还没有得到淮安府刑科重用,甚至还没有跟刑科的人混熟,这个仵作应该可信。 “何九,本官为都察院副宪,此次验尸关系重大,不可乱来,把你找来,从实验,据实报,不得弄虚作假,否则你这项上人头不保,你明白了吗?” 何九一听,这怎么会事呀?接了个烫手山芋,这位大人到底是何意思呢? “大人,小人斗胆一问,确实要实查实报吗?还是……” “实验实报,一点也不能有假。” 王毂见他们过来,也对何九高声说道:“何九,此案无比重要,都察院张副宪亲自督查,你又是来淮安首次验尸,一定要细心谨慎,万万不可出错,你听到了吗?” 何九心里骂娘,他奶奶的,今天是怎么了?两位大老爷都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何九虽然是个仵作,但混迹县衙二十余年,对官场那一点小心思还是有所耳闻的。他们往往嘴上一套心里又是另外一套。 今天这两位都要求实查实报,在自己看来,王毂说的是假话,那位京里来的张大人应该是真的要求,怎么办? 王毂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是淮安的官,自己是淮安的人,走了和尚走不了庙啊,自己死死捏在他手心里,得罪不起。 可那位是都察院大老爷,更惹不起。 他一步一步走向尸案,心里复杂,步履沉重。 走近以后,缓缓准备器具,心里去在翻江倒海,快速盘算着应该如何。 思来想去,张大人比王大人官大得好多,那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对,就实查实报。 取了银针,拿来干净的软布,仔仔细细地擦拭了很多遍,缓步上前,走到李玉昌尸体跟前,观察了一下,轻轻插了下去。 边上张忠谋、王毂等一班人都伸长了脖子紧张地看着,各怀心思。 第97章 良久,何九走到张忠谋和王毂面前跪下,“禀大人,何九据实呈报,李玉昌李大人之死,未验出中毒迹象,此禀何九以项上人头作保。” 此言一出,张忠谋既惊又喜,惊的是如此大案,竟是诬告,真是未曾想到。喜的是,两次验尸,结论相同,加上这何九自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万万不会错的。这事可以回京交差了。 这个案子到了这个样子,用不着三司会审,也不用上报圣上,免了不少麻烦。 此言一出,王毂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到肚里去了。没有下毒,这李玉昌便是自己上吊求死,自与他人无关,这个案子便盖棺定论了,无需再行纠葛。 “张副宪,在下官看来,那李玉昌家人纯属胡乱猜疑,一定是听了左右乡邻一些闲言碎语,乱民方寸,放才做出这一不当之举,其实情有可原,谈不上什么诬告不诬告。” 张忠谋点了点头,“王大人所言极是,李玉昌这事搁到谁家都不甘心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他们自然要弄个明白,情理之中。不过,他们竟然跑到京城想告御状,这事背后就不简单喽,这个事倒是要查一查。” “张副宪,人家有怀疑想告状也不是不可以,免得真的有冤情却被蒙蔽之中。只是这越级上告,而且一下子就捅到了朝廷,有点过了。我们淮安府呢,也不想再操持之事,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可以为李玉昌大人遗孤再提供一千两纹银抚恤。” 张忠谋心想,这王毂是真的不想再纠缠此事,他开出的这个条件,或许能让李太青退缩,毕竟一千两银子对于一个农村家庭那可是几辈子都挣不来的。 “王大人,这个主意甚好,不过,你愿意出一千两,难免会被人诟病。” “张副宪,我们地方上做事和京师不同,像这种事情已经闹到你们都察院,弄不好就会捅上去,到时候就是没有吃肉也会弄一手油,花费可能更多,如果现在就能从源头上解决掉,不是少了无数麻烦,没办法呀。”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都察院通知李太青,让他撤诉。” “多谢张副宪周旋,下官感激不尽。” 张忠谋看了看王毂,郑重地说道:“王大人,那你迅速向省里呈报案情,同时要妥善保管尸体。” “是。” 张忠谋走后,王毂亲自写了李玉昌案情复查呈文,报江苏省巡抚汪日章和两江总督铁保。 铁保把汪日章找来合议。 “汪大人,这淮安府上报的李玉昌一案复查呈文你怎么看?” 汪日章沉默了一下,“铁大人,您是什么主张?” 铁保瞟了他一眼,心想,你这皮球踢得不错,我是问你,你却反问起我来了。 “汪大人,这案子都过去半年多了,如今突然再起风波,莫非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 汪日章心里骂道,你这个滑头,虽然上次案情呈文是我亲自执笔,但最后呈报不还是你铁保首肯的?现在这么一问,难道还怀疑我在其中有什么手脚? “铁大人,当初李玉昌之死,我也曾怀疑过其中有猫腻,但山阳县和淮安府的呈文皆滴水不漏,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啊,后来勤呈铁大人的时候,我记得您也是这么认为呀。” “我是说,假如,假如啊,山阳县或者淮安府那边动了手脚呢?这李玉昌当初也是汪大人您派去山阳查赈的,虽然是个候补知县,但皇上是召见了他呀,怎么着到淮安也算个钦差大臣,这次闹到了都察院,保不齐已经传到了圣上那里,现在是复查,如果在我们这里有个态度,就是真正复查彻底了,啥事也没有不是更好吗?那万一将来真弄出个什么妖蛾子来,我们就不好说了不是?” “那铁大人的意思是,王毂这份复查呈文信不得,我们再派人去查?” “也不是信不过,只是心中有些忐忑,这事可大可小,小到能够忽略不计,要说大,那可能震动朝廷。” 这话不是没道理,汪日章想了想,“铁大人所言极是,不过,依我看来,就算这王毂想做什么手脚,哪怕他胆大包天,在张忠谋在场的情况不,他也没这个胆子。” “那万一呢?” “铁大人,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就是万一,那不还有张忠谋顶着了吗?他可是复查主官,又是亲自督阵,我们怕什么?” 铁保一想,也对,他张忠谋坐镇淮安,验尸经过也听说了,他怕担责任,当场提出换仵作再验,最终的结果他是认了的,应该没问题。 “那我们就按淮安府的意思,迅速上报吧。” 递交了呈文,王毂长长舒了一口气。 再次进了刑科大牢。 这一次他带了好酒好菜,他要安抚一下王圣汉。 “来来来,今天我们就在这喝两杯。” 王圣汉一看这情形,便知事情差不多了。 “王大人,这都是犯官牵连了您,让您操心劳碌的。” “唉,没想到我们审一辈子的案,最后竟然自己头上落了一层灰。“王毂苦笑了一下。 “王大人,圣汉这一辈子虽然不才,做了十五年知县,但有幸在淮安结交到您这样的府台,这心里也知足了。“ “话不能这样说,其实上次因为朱似喜的事情,你受到牵累,我是没有保护到你,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王大人,那事虽小,但犯了圣意,便是天大的事,城门失火殃及鱼池,是我倒霉而已,怪不得您的。” 王毂笑了笑,“当初也怪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事最多办你个失察之罪,大不了丢官还乡养老,没曾想,最后来个流放。早知如此,定当为你活动活动,免得还受这千里奔波之苦,真是大意了。” “圣汉这心里感激不尽。” “如今这事,算是妥了,再无风浪,过段时间尘埃落定,你可放心去云南了。” 王圣汉知他这次动了不少脑筋,才能闯这一关,今天来是个啥意思,那还用说吗? “王大人,城东二里外城隍庙城隍像后边有个小暗室,内有五千两银票,请您派人去取,免得日久被他人获得。” 第98章 张忠谋淮安一趟,虽说案子反转很大,也费些周折,但总体上差事顺利。 回京跟钱御史汇报,钱御史很是诧异。 “张大人,人家原告手里可是有即墨县衙官防大印呈文,这李玉昌是确系中毒身亡,怎么你这一去事情竟然南辕北辙大相径庭,此案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张忠谋听了心下不满,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我去办案这才有了反转?“钱大人,张某在淮安人生地不熟,其中可无任何勾连呀。” 钱御史知道失言,笑了笑,“张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现在我们手里有两份相反的验尸呈文,还都是官方呈报,如何采信呢?” “钱大人,您这还是信不过我呀。”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现在很棘手。” “钱大人,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即墨那份验尸报告,虽有即墨县官文,可那个过程是我张忠谋没有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此次淮安验尸,我可是从头到尾都在现场,当时我也对结果表示怀疑,毕竟前有即墨报告,于是我也用了个心眼,换了个仵作重新查验,结果是一模一样,反正我是无话可说了。” 这张忠谋既是陈述淮安一行自己认真负责之意,也是表达了对钱御史不信任的愤怒。 “张大人息怒,你也清楚,此案非同小可,眼下还没有惊动圣上,如若哪位老兄多管闲事捅上去,你我手上却捧着两份烔异不同验尸报告,如何交待?” 钱御史说的也是事实,眼下这个案子还真是个烫手山芋,还骑虎难下。 张忠谋也觉得钱御史说得有理,便不好意思地说道:“钱大人,还是您考虑周全,这事还真不好办。也怪我,当初要是不接这个状子,现在也没这个事了。” “张大人,看这李太青是一副告不了状誓不还乡的样子,早迟会弄到我们手里,怪不得你的。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总得找个稳妥的情形,你说是不是?” 张忠谋点点头,深思了一下,“钱大人,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报军机处,把案子甩给他们,其二嘛,就是一个拖字诀,那李太青已是古稀之人,哪有精力牵扯其中,也不定哪天一命呜呼呢,这事也就过去了。” 其实这钱御史心里正是这样想的,这点小把戏,官场上这些老油子哪个不是烂熟于心,哪个又不是用起来得心应手?只不过他自己不想讲出来,逼这张忠谋出口,到时候也有个退路。 张忠谋岂不知钱御史这鬼心思,只不过他不说不行啊,谁让自己是他的下属呢? 这张忠谋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其实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好是不了了之。 这事就这么沉寂了下来。 其间姜清民托人来打听了几次,张忠谋都以正在侦办为由挡了回去。 一个小小的书办,在各个衙门口就如同一只小蚂蚁而已,不足为惧。 昨天又有人来替姜清民询问李玉昌案子情况,张忠谋狠狠训斥了他,“此案重大,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要仔细落实,一点儿差池不能出现,都察院和钱御史都很重视,用不得你们操心,你回去转告那个书办,好好做好他自己的抄写事务,闲事少管。” 来人吃了一鼻子灰,心里不满,回头就去把姜清民一训,“清民啊,不是我说你,好好做你自己的事,再有大半年你都服役期满,这都察院又不是你待的地方,何必管这些闲事?弄不好还惹一身骚。” 姜清民一愣,自己这上司跟自己关系铁呢,从来没有这样,今天一定是在张忠谋那里吃了瘪。 如此一来,李玉昌这个案子悬了。 唉,这官场上的天说变就变,没个准头。 李太青听姜清民一说就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叔,这事你别急,先等等看,毕竟都察院去了淮安,还调了你侄儿李玉昌尸体去查验的。怎么说这事也有进展。” “那现在他们这个态度,说明案子停下来了。” “李叔,查案子可不是闹着玩的,都察院也是要担责任的,哪一步都得谨慎。” “那得等到啥时候?” “这说不准,有时十天半月,有时一年半载,甚至还有几年没有下文的,这个没办法的,谁让咱是老百姓呢。” “要不然我去击鼓喊冤。” “李叔你忘了,那次你去吏部告状,连门口都没有接近,还让你击鼓?哪有这么容易的?都是戏上唱的。” “唉,那就等等吧。”李太青长长叹了一声。 李太青只好天天到茶馆去守着,他有个小心思,就是想等到贝勒爷,看看能不能投他的路子,尽早把案子告到皇上那里去。 每天在茶馆喝茶,心思却不在荼上,李太青那是心急火燎的,如坐针毡。 这等人啦,那时间就特别难熬,这种滋味非常难受。 虽然有姜清民的帮助,状子顺利递到了钱御史那里,还派人去淮安查了,现在却没有任何消息,李太青这颗心总是悬在半空,不得安生。 正在他恍惚之间,门外进来一人,马上有人喊了起来,“哟,贝勒爷您老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李太青抬头一看,正是那个大个子贝勒爷,马上高兴起来,心都砰砰乱跳起来。 “各位老少你们,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这老头子死了吧?” “哪敢哪敢,您是贝勒爷,皇子皇孙,真是到了那一天,怎么着都得大操大办一下,真有这事,还不是满城风雨的,到时候不用你说我们都知道了。”有人跟他开玩笑。 “去你的,你哪天死啊?我先给你操办一回。” 李太青不敢造次,他还是坐在那儿,假装喝茶,只不过眼睛总是瞟着贝勒爷那边。 他想好了,等贝勒爷走的时候跟出去,在这大庭广众的茶馆里,不好求人家办事。 那贝勒爷哪里是来喝茶的,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就是和大伙吹吹牛,侃侃大山而已,喝起茶来,那是漫不经心。 第99章 贝勒爷在茶馆一直待到日落时分,才漫不经心地起身离去。 李太青赶紧跟了上去。 “贝勒爷请留步。” 贝勒爷回头一看,是一个大汉老头,“你是在叫我吗?” 李太青赶紧上前一步跪下,“草民参见贝勒爷。” 贝勒爷笑了一笑,“快快起来,我哪里是什么贝勒爷,那不过是大家逗我开心罢了。” “贝勒爷,草民是山东即墨乡下的,来为侄儿李玉昌冤案告御状,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呀,恳望贝勒爷施以援手,草民千恩万谢!” “冤案,什么冤案?在我大清朝能有什么冤案?要说冤案,我自己就是最大的冤案。”说完,他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嘴里呢喃着,径直走了。 李太青见状,瘫倒在地,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躺在客栈自己床铺上,店小二在旁边看着呢。 “李叔,你这是咋了?吓死我们了。” 李太青哪里敢说是自己私下又去找了贝勒爷呀?那姜清民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 “年纪大了,这身体不管用喽,也不晓得咋回事,就眼前一黑,啥也不晓得了。” 小二用手巾给他抹了把脸,端过来一碗粥,“李叔,老板让我在这看着你,提前给你准备了粥,来,喝吧。” “唉,真是麻烦你们了,老板和你们都是大好人。” “李叔,你这是何苦呢?这李玉昌又不是你儿子,犯得着这么卖老命吗?瞧你这把年纪了,搞不好都回不去喽。” “小二,你不晓得我们乡下人出人头地何等的难啦,几百年来全村也就我侄儿玉昌有个出息,饱读经书,终于中了个进士,那不是他一人的荣耀,也不是他一家的荣耀,那是我们全村的荣耀啊。可惜……” 这话小二听了有所触动,“李叔,你这话不错啊,你看,我也是乡下来的,家里穷,私塾读不起,这不就是个白眼瞎嘛,别说什么科举考官了,就是记个帐什么的也不行啊,只能一辈子当个下人。” “我们玉昌跟我讲,以后一定要做个好官,为民作主。我信他,这孩子从小就品行端正,为人正直。可惜还没有真正做上官呢,人就没人,我这心里屈啊,全村人心里屈啊!” “李叔,刚才我那话说错了,现在想来,这李玉昌李大人要不是如你所说刚正不阿,就不会惨死了,确实死得冤,也死了一个好官。” “怎么就没个说理的地方呢?” “李叔,姜清民不是帮你把状子递上去了嘛,听说还去淮安查了呢,您老慢慢等着,这老天肯定会开眼的。” “可是,老汉我在这都等了两个月了,也没个动静,这天下都是官官相护,哪有我们老百姓说理的地哟。” “李叔,包青天总会有的。” “唉,那是戏里演的,真正的哪个见过?” 小二摇摇头,“确实没听说过,还真是戏里有。” 店老板进来,看到李太青在喝粥,“老李啊,你可吓死我了,现在好点了吧?” 李太青想爬起来,老板赶忙上前按住他,“身体还虚,你好好歇着,没那么多礼数。” 老板自己扯了一条凳子坐到床前,“老李啊,是不是因为案子久久没有消息,急火攻心啦?” 李太青长叹一声,“俺们老百姓想告个状,真是比登天还难啊,何况现在是告官呢?你看,我这里幸亏有清民帮忙,要不连个门都进不去。可这么长时间了,石沉大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能不急吗?” 老板摇了摇头,“老李,你说的未尝不是啊,这官场啊好比那个蜘蛛网,上下左右它互相依靠着呢,我们背地里都把官场叫做官网,你现在不是告他山阳知县一个人,他前后左右都有人呢,你是在告一窝啊。” 李太青放下粥碗,沮丧地看着老板,“您的意思是我这官司没希望?” 老板摇了摇头,“除非包青天转世。” 小二在旁边插嘴,“包青天,几千年才出一个,那可是个稀罕物。” 老板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呆一边去,包青天是个人,还稀罕物。” 他又转头对李太青说:“很难,不过也不是一点希望没有。你想啊,这都察院能收了你的状子,还派人去淮安查了一趟,去的人还是张副宪,说明还是很重视的。” “是啊,我也觉得这都察院二把手都去了,这事得云开日明了吧。可是……” 老板晃了晃脑袋,“张副宪去了一趟,回来都一月有余了,眼下一点儿动静没有,那就说明遇到了什么难事,这事要么在深查,要么在拖延。” 李太青觉得老板说得在理,“您的意思是,这案子要么没戏,要么是场大戏?” 老板点了点头,“冰火两重天啊,就是不知是冰还是火喽。” “那依老板您看,哪种胜算大呢?” “那当然是冰喽,你听说过哪儿有民告倒官的?” 李太青脸色一凛,“实在不行,我就回家把李玉昌娘儿几个带来,披麻执杖到衙门口去闹。” 老板摇了摇头,“老李啊,你还真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啊。你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但他们有一百种办法对付你们,到时候能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头来官司没打赢,冤情没有申,还搭上你们几个。” “唉,那可怎么办?” “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那就要看一定的机缘巧合了,比如,哪天皇上想整饬一下官场,杀只鸡子给猴子看,这个时候就要包青天出场了,如果碰巧遇到了你这官司,岂不是易如反掌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无巧不成书嘛,你也不要太着急,这事本来就不简单,弄到哪一层都是个烫手山芋,就看他们如何周旋了。再说了,还有清民从中打探,也没到山穷水尽之时,不要杞人忧天,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说不定哪天就要召你问话了。” 是啊,哪天再召我问话呢? 第100章 李太青还是病倒了,急的。 客栈老板是个好心人,他交待小二,这几天你就不要忙客栈的事了,专门伺候李太青。 小二坐在床前喂饿喂汤,“老爷子,身体要紧啦,这一把年纪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就丢这儿了,还打什么官司?” 李太青有气无力地长叹了一声,“看这光景,官司是打不赢喽。” “打不赢就打不赢呗,这老天爷本就不公平,我在京城听得多了,这冤案错案多了去了,那些狗官不差多你这一个。” “可我那冤死的侄儿玉昌跟他们不同啊,这孩子要是不被害,将来可是个大大的好官呐,能为老百姓办事的。” 小二摇了摇头,“老爷子,你说你侄儿李玉昌是个好人,我信,你说他会做一个好官,我不信。” 李太青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小二哥,我不许你这样说玉昌。” “老爷子,我晓得你得意这外侄儿,我也相信他是个好官。其实吧,很多人考中进士以后,都想当一个好官,很少有人想当狗官的。可是,这官场是那么好混的?你在戏文里也看到,你不贪不拍,很快就会让你靠边站,冷板凳有得你坐的,那可是一口大染缸啊。” 李太青觉得这小二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是啊,如果这官场上都像玉昌这孩子,那自己这官司本就非常清楚的事,为何不会快刀斩乱麻一样立马判断下来? 好人难做,不假。好官难做,看来也不假。 但总会有好官吧,也不会天下乌鸦一片黑吧?“你说是的我不晓得,但这情况肯定有。不过,我是相信我们家玉昌的,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孩子自咿咿呀呀会语起,便很乖巧,饱读读书三十载,圣贤之德尽揽入怀,日后定是国家栋梁,断案之包青天。” 小二摇摇头,“老爷子,你说的这话我信,可从他一只脚踏进官场那天起,他便是入了局,人在江湖还身不由己,这官场更是江湖中的江湖。这平时我们听姜清民说得多,早不以为奇了。” 他这么一说,李太青也想起了这些天在茶馆里听到了很多关于官场上的奇闻异事,简直让人瞠目结舌,让自己这个山东乡下来的老汉开了眼界,也从来没想过这世上竟然如此荒唐。 如此一来,自己的心情更加沉重,这玉昌的冤案自己是没办法喽。 想到这儿,难免又唉声叹气起来。 小二摇摇头,这老头子很倔。 正在此时,外面风风火火跑来一人,“李叔,快出来。” 李太青听到了,那是姜清民。 莫非案子有转机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嗖的一下,他就从床上起来了,“清民,咋了?” 姜清民已经进了屋,“李叔,有好消息啊。” “你快说。” “户部有我一个朋友,他告诉我,户部李大人在过问李玉昌的事情。” “户部李大人,哪个李大人?” “就是李宗昉李大人呀,他是淮安府山阳县人。” 李太青一听蒙了,“淮安人,那他肯定是护着那边狗官了,这哪是好消息啊?” 姜清民笑了笑,“李叔,你可不知道,这李大人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官,清官,皇上身边的红人。或是他真的过问了此案,这事就会很快有结果。” 李太青一听,浑身一振,上下通透,马上就精神起来,“这么说,是好事?” “那当然了,这李大人还在军机处行走,他要是插了手,就没有都察院什么事了。” 李太青抬头向天,“老天爷,你总算睁眼了。” 正在此时,外面又有人喊,“李太青在吗?” 姜清民听了一愣,“李叔,人来了。” 李太青鞋都顾不上穿就跑了出去,“在,在……” 来人身着衙差服饰,“李太青,跟我们走一趟。” 李太青连声说:“好,好,好……” 出了门,跟着两个衙役走,他小声问道:“敢问二位小哥,你们哪个衙门口啊?” “户部。” 看来刚才姜清民所说不假,李太青的心情大好起来。 他心想,待会儿在大堂之上,一定把玉昌的事完完本本细说一遍,这次机会不能错过。 到了户部衙门,进了大门,两人带着他径直向后,并没有进大堂。 李太青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审理玉昌案子? 到了一处大门立住,一人高声禀报,“大人,李太青带到。” “让他进来。” 一人便说:“进去吧。” 李太青哪里进得过此处,难免脚下打颤,进得门来。 低着头,不敢乱看。 “你便是山东即墨来的李太青老先生?” 听得问话,李太青赶紧跪下,“禀大人,草民正是李太青。” “起来说话,来人,看座。” 李太青哪里敢起来,“大人,草民就跪着,草民有冤要申。” “你先起来,找你来正是为了此事,不怕害怕,来来来,坐下慢慢说。” 李太青听他语气和善,而且再三要求自己起来说话,便从地上起身,没有去坐,“大人,我还是站着吧。” “那就随便。李太青,你是来告状的?” “回大人,草民从山东即墨专程来京城告状,我侄儿李玉昌冤死山阳。” “本官和你家侄子李玉昌熟悉,他在山阳查赈期间,去浙江路过老家淮安之时,还特意借回家省亲之名密会了李玉昌,交待他要全力查赈,把山阳的事搞清楚。” 李太青这么一听,真的放心起来了,听他这么一说,他和李玉昌是一伙的,都是好官。看来这次玉昌的冤案会大白于天下了。 “你家这侄子不错,为人正直,办事清廉,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只是可惜了,中了进士,还没真正踏进官场便夭折了,是朝廷的一大损失啊。” “李大人,您能如此评价,玉昌在天这灵也算是得到安慰了。” “说心里话,李玉昌的死,我也有责任,我没有保护好他。” “大人,您千万可不能这么说,隔山隔水这么远,虽然您是朝廷要员,有时也会鞭长莫及。也是那些狗官歹毒,不然玉昌断为会死的。” 李宗昉叹了一口气,“把你知道的情况,跟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不能有一点儿遗漏。“ 第101章 淮安府王毂正在和林勇生喝茶下棋。 “王大人,大半年下来了,这查赈工作总算圆满结束了,林某明天要回去了。” “恭喜林大人荣升凤阳知府,将来路过能否讨杯茶喝?” “王大人客气了,林某就是请还请不来呢。听说王大人要接替淮扬道了,应该庆贺您的是我林某呀。” “有空常来玩,我是挪官不挪窝呀,还在淮安,离得不远,常联系是必不可少的。” “那林某就常来打扰了。”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报,京城来人。” 王毂林勇生二人听了一愣,京城又来人了,怎么回事? “来的是什么人?” “报王大人,吏部右侍郎左忠保。” 王毂二人又是一愣,自己二人已经升职,此时吏部官员突降,莫非有变? 二人急匆匆出去迎接,没想到此时左忠保已经进来,到了跟前。 王毂二人赶紧下跪迎接,“恭迎左大人。” “不必多礼,奉旨查验李玉昌尸体,现在领我过去。” 王毂大惊失色,怎么来了个回马枪?他瞟了瞟旁边的林勇生,眼神中飘出四个字:大事不妙。 来到刑科存尸房,走到李玉昌遗体前,左忠保伸手缓缓揭开覆盖在李玉昌脸上的白纸,认真看了一会儿,“王大人,这确定就是李玉昌本人尸体?” “千真万确,不会有错的。” “来人,画像。” 后面马上过来两人,开始仔细打量起来,不一会儿就动手画像。 不亏是京里来的画师,画得是分毫不差。 画好后,左忠保看了看王毂,“王大人,请签字画押。“ 王毂已是一头冷汗,执笔的手一直在抖,好不容易才签好自己的名字。 “王大人,这尸体我要带走,公事公办,不要见怪。” 这王毂能拒绝吗?只好点头,“左大人,一切事宜卑职照办就是。” “明天验尸,验好就走,不会打扰王大人。” 王毂上前一步,“左大人,为了防止节外生枝,现在就验,岂不更好?” 左忠保看了他一眼,“王大人,我们验尸官还没到。” “我们府衙现成的呀。” 左忠保笑了笑,“不是我不信你王大人,我这是按上面要求办的,必须专人查验。” 王毂什么都明白了,便说:“那卑职在文楼给左左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左左大人赏脸。” “不必了,此来匆匆,繁礼冗节都不讲究了。” 左忠保一挥手,过来几个人拿来裹尸布把李玉昌包好抬走了。 王毂心里打颤,看来这事是冲自己来的,明摆着是不信任自己,不让自己插手。 他看了看旁边的师爷,师爷心领神会,马上跟了上去。 林勇生在旁边早已一身冷汗,“王大人,这事……” 王毂冷静了下来,“不好玩了。” 当晚,左忠保他们所住的永生客栈发生大火,火光冲天,不到一个时辰,客栈化为灰烬。 王毂站在远处一个黑暗角落里冷笑一声,左忠保,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只能鱼死网破了。 看到已经烧完了,淮安府和山阳县的衙役都过来救火,一时人声嘈杂。王毂也现身现场,失声痛呼:“左大人呀,你这一死,我怎么向朝廷交待啊?” 山阳城里到处在传,永生客栈大火之中无人生还,说有钦差大臣死在里面了。 第二天正午,忽然淮安府外面来了一趟人,正是左忠保一行。 王毂出来一看,吓得两腿发软,差点瘫倒。“左,左大人,您,您……” 左忠保哈哈大笑,“王大人,是不是听说我左某死于非命了?” 王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吓死下官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左忠保冷笑一声,“王大人请放心,左某命大。” 很快,新任山阳县令蒋照南也跌跌撞撞跑来了,“参见左左大人,参见王大人。” 左忠保看了他一眼,“蒋大人,今天本官要在淮安府公开复验李玉昌尸体,让你过来也是一个见证。” “卑职遵命。” 很快,衙役七手八脚地把验尸台搭好,并铺上了大块白布。 左忠保立于李玉昌遗体旁边,不断打量着尸体。 “昨晚上这场大火,烧死本官没啥大不了,要是烧了李玉昌遗体,恐怕会龙颜大怒,必会伏尸上百,我们在座的各位恐怕都会失察受到牵累。” 王毂和林勇生哪还敢抬头看向左忠保,都低着头站在那儿。 “各位稍安勿躁,查验一事马上开始。” 太阳很大,晒得大伙都浑身燥热无比,王毂和林勇生却是例外,他们冷汗不断,这内衣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王毂就弄不明白了,上次尸检都过去好长时间了,怎么又来这一出,莫非有什么破绽? 他皱了皱眉,想了又想,没有啊。 林勇生偷偷瞟了他一眼,心想,你王毂混迹官场数十载,老奸巨猾的,这次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真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你这不是害死我们大伙了嘛。 想到这儿,林勇生已经魂不在身了。 树上的知了也热得不行,拼命在叫,王毂烦躁地抬头看看,这一声声分明是在催命呀。 蒋照南一夜都没睡好,他到任才十余天,对山阳县和淮安府了解甚少。 昨晚他被山阳首富卞府请去河下吃酒,有人赶去报告永生客栈大火时,他知道事态严重,马上让人带衙役来救,可为时已晚。 他也隐隐听到有京城来人住在永生,为何如此凑巧呢? 蒋照南越想越怕,深感其中复杂,弄不好自己也会惹一身骚。 现在看到左忠保安然无事,长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终于晓得什么事了,上面是来查李玉昌案子,这跟自己没关系,但在此的其他官员就不好说喽。 就在大家各怀心思烦躁不安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数十人飞身下马,急速进了淮安府。 领头一位上前跪下,“卑职济南府刑科主委田月华参见左大人,卑职来迟,甘愿受罚。” 左忠保一挥手,“田主委,你们来得正好。 第102章 刘鹗在藏军洞被困数日,心里也生烦躁。 秀莲有孕在身,断然不能承受这种担惊受怕。 他心里下了决心,此次之后,绝不参与身外之事,理好家事便可,要与秀莲过个安稳日子。 忽然听到石门响动,来人了。 听动静,来了不少人。 让他想不到的是,丁朋铃竟然把五花大绑的齐疤拉带来了。 “刘先生,你看这是哪个?” 刘鹗的脑袋飞快地转动着,怎么办? “你们两位老大终于见面了。”实在没话说呢,只好先应付着。 齐疤拉看到刘鹗,似乎捞到了救命稻草,“刘先生,你咋也在这儿?” 刘鹗笑了笑,“等你们呀。” 齐疤拉一愣,“等我?” “是啊,当初我让什么到城东这儿来找我,说不得了?” 齐疤拉苦笑了一下,“记得记得,可哪里晓得是这么个地方。” 丁朋铃也想起来了,“刘先生,你也是让我到这附近找你的,咋回事?” 刘鹗心里想,咋回事,瞎说的,我哪知道咋回事?“世上万事万物皆阴阳相配,哪有什么机缘巧合,都是命中注定。” 丁朋铃望了望齐疤拉,“我和他不共戴天,管它什么命不命的,今天就杀了他,挖他的心敬我死去的兄弟。” 丁朋铃后边的那帮兄弟马上喊起来,“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老大,我们找了他十年,终于把他从窟洞里揪出来,赶紧砍了他。” “对,砍了他……” 刘鹗在想,这齐疤拉正好到了,那么让他认一认黄三秦路他们不是正好嘛,万万不能让丁朋铃杀了他。 他伸手招了招丁朋铃,叫他向前凑了凑。 “丁老大,你要杀齐疤拉我理解,不过,你不杀他的话,能救你的命。” 丁朋铃听了一愣,“刘先生,这事可不能乱说,他曾经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先生反说他会救我的命,这话从何说起呀?” 刘鹗笑了笑,“这事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最快两天内见分晓。” 丁朋铃疑惑地看了看刘鹗,心想,他说的话不可全信,但还真不可不信。 那怎么办呢? 后面那伙人看丁朋铃开始犹豫,马上又开始喊叫起来,“杀了他,为兄弟们报仇……” 刘鹗瞅了一下,“丁老大,这事你听我的,没错。再说了,反正人在你手里,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也不急这一时两时的,对不?” 丁朋铃一想,这话没错,反正他也跑不掉了,什么时候不是个杀?便点了点头。 他转向齐疤拉,“老齐,就依了刘先生,这颗头颅先放你颈上两天。” 齐疤拉暗生欢喜,这刘鹗明显是要救自己。 他瞥了丁朋铃一眼,“老丁,我俩都是跑江湖的,生死早已看淡,在你手上,这人头随时来取。” 丁朋铃听了大笑一声,“不错不错,虽然你我不世之仇,但这话我爱听。” “我们在这运河上斗来斗去十几年,到头来又落得个什么?老丁,跟你说实话,我也厌倦了。” 丁朋铃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哎,老齐,这可不像你说话的风格啦,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我们这些人要是能安居乐业过日子,谁愿意每天这风高浪急的,哪天不是把脑袋挂裤腰带上胆颤心惊的?” 齐疤拉苦笑了一下,“老丁,就是你不杀我,早晚也被官府剿了,你也一样。” 丁朋铃哈哈大笑,“官府剿不剿我那是官府的事,但现在你在我手里,杀你报仇,那是我的事。” 正在此时,好像有人在敲石门,“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山阳县蒋照南在此,放下刀枪,出来受降。” 丁朋铃一下子就傻了,他那伙兄弟也都慌了。 虽然藏军洞很长,但这个大厅是单独的,前面这个石门是唯一的通道,官兵堵住了门,不束手就擒,困也被困死。 齐疤拉先是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刘先生,你真是高人,如今这一难早被你算得准准的。” 他又转向丁朋铃,“老丁,我俩真是有缘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确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要不现在拜年把子,到那世就不用斗来斗去了。” 丁朋铃正绝望呢,还被他这么奚落,“呸,我俩不共戴天,我就是跟猪拜把子也不跟你拜啊。” 齐疤拉笑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我们都是笼中困兽,跑是跑不了了,嘴硬也没用。” 外面还在喊话,“快点出来,算你们投诚,可以从轻处罚,否则格杀勿论。” 丁朋铃和齐疤拉都明白,这山阳蒋照南刚到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能拿住他们两匪首,那自是奇功一件。 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 那些喽啰不知深浅,他们可不管这些,一个个都在嚷嚷着打出去。 丁朋铃想了一下,一挥手,示意大伙安静一下。 “各位兄弟,今天我们要栽了,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 “好兄弟,今天我们束手就擒,那自是死路一条,如果能拼一下,多少能跑出几个兄弟去,大伙说对不对呀?” “对,杀出一条血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丁朋铃扫视了一下全场,“操家伙。” “慢!”刘鹗大喝一声。 丁朋铃回头看他,“哟,刘先生,都把你忘了,来,把先生放出来。” 刘鹗走出门,“借一步说话。” 丁朋铃有些疑惑,但他还是非常佩服刘鹗的,便跟他到了旁边。 “丁老大,这事不能蛮干,那石门就那么大,外面都是长枪短刀侍候着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个也冲不出去。” “可有什么办法呢?” “办法倒是有,不过你要听我的,我保你不死。” 丁朋铃一听来了精神,“先生请讲。” “你把齐疤拉和黄三秦路顾小五几人交给我,我带你去县衙自首,到时候让我岳父出面,加上你有功在先,断无死罪一说,只是今后你不能为匪喽。” 丁朋铃一听,这倒是一条生路,“那我这些弟兄呢?” “罪大恶极的自然逃不脱,一般兄弟嘛,刘某自会为他们讲话,你大可放心。” 刘鹗在心里笑笑,这秀莲果然聪明。 第103章 看着济南府刑科田月华带来的两位仵作上前,打开查验箱,王毂早已瘫倒在地。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左忠保来了个绝的,把李玉昌尸体带出去住客栈,趁着夜色,还从客栈后门悄悄挪了地方,一把火没能烧了他们,更没能烧毁李玉昌尸体。 今天听说,这左忠保真厉害,换了客栈他还不放心,竟然把李玉昌的尸体放在自己床下睡了一夜,生怕尸体被人动了手脚。 “报左大人,剧毒,剧毒,李玉昌李大人却乃中毒身亡。” 听到这一声,立于一旁的林勇生也瘫倒在地。 “提王圣汉。”左忠保大喝一声。 淮安府大堂,左忠保威严端坐。 王圣汉是被拖着进来扔到地上的,进门之时,他偷偷瞟了一眼,看到王毂和林勇生都在大堂跪着,心里叹道,完了。 左忠保一拍惊堂木,“犯官报上名来。” “回大人,犯官原山阳县令王圣汉。” “王圣汉,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是何人?” “犯官不敢。” “抬走头来。”左忠保大喝一声。 王圣汉没办法,只好慢慢抬起头来,一看左忠保,“原来是左兄,不不不,原来是左大人。” 左忠保哼了一声,“你也晓得我是你的左兄?想当年你我二人一同进京赶考,路上你是怎么对我说的?” 王圣汉低头不语,竟然暗暗流下老泪。 “王圣汉,你我皆穷苦出身,赶考路上,你发誓说,如若高中成为人上人,一定要做个好官,为天下老百姓撑腰,这话你可记得?” 王圣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犯官记得,也做到了,不,也没做到。” “此话怎么讲?” “王大人,当年盟誓,至今犯官仍铭记在心,刚才我说做到了,自从到任山阳县,十几年来,我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门心思打理各项事务,虽不是风调雨顺,但犯官是清正廉明,秉公办事,前几年干旱,犯官抬出城隍下跪七日求雨,山阳百姓是看在眼里的,还曾为犯官送了万民伞。” “这么说还是不错的嘛。” “要说没做到,那就是此次水灾,全县那是损失惨重,寸草不生,无心裹腹,朝廷救灾物资匮乏,犯官真是力不从心啊。” 左忠保听了哈哈一笑,“王圣汉,我今天坐这儿是来听你自夸的吗?其实你这些年确实有成绩,上面也知道,只是你对这上上下下有些不甚了解啊,终致你困于山阳。有一件事你有所不知,其实去年我已经向上面保举你出任保定知府,谁知洪水突来,上面便决定等你处理好水灾一事,立即让你赴任。” 王圣汉一听,浑身一颤,很快伏地大哭,“时不济也,运不济也……” 左忠保看了叹了一口气,“王圣汉,我来问你,如何陷害李玉昌的?” 王圣汉猛一抬头,“谁说我陷害李玉昌李大人的,血口喷人。” “不要狡辩,经即墨县衙和今日当众查验,李玉昌乃中毒身亡。他在你山阳查赈,你不害他,谁还会害他?” 王圣汉看了看左忠保,“左大人,犯官坐镇山阳十五年,断案无数,没有这么个法断案的吧?是的,我承认,按推理,李玉昌查赈山阳,查的谁?自然是我。不过,这只是臆想推理,没有真凭实据,难道左大人要办个冤假错案不成?” “谁说没有证据?现有李玉昌血衣一件,另有禀呈残稿一页,其云‘山阳冒赈,以利啖玉昌,玉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你还有何话说?” “左大人,血衣一件,谁的衣,什么血,谁来证明?这禀呈残稿,就不能是他李玉昌酒后胡言乱语所写?何人证明?” “王圣汉,不要死抗,难不成是李玉昌自己服毒自尽?他为何要这样?” “禀左大人,这李玉昌来了山阳之后,查赈那是认认真真,不分白天黑夜地干,其时确实也感动到了犯官,当时我想,这不正和我当年进京赶考之时所盟之誓一模一样吗?不过,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的,再加缺吃少喝的,很快他就病例了,我还给他请过医送过药,可是一连两月都没好,听他长随说,脑袋还出了问题,经常胡言乱语的。这样的人,上吊没有可能吗?” “王圣汉,办案当然不能只靠推理,不过,你刚才一说,岂不是也在推理?我来问你,查赈官员死于当地,谁会是最大受益者?” “左大人,如此推理,不如直接拿了我去邀功请赏,何必多费口舌?既然是中毒而亡,那么何人指使,所用何毒,何人下毒?难道这些就不用查了吗?如果李玉昌是中毒身亡,当初来淮安探视的其叔李太青难道一点儿看不出来?他还向本县写下具结,‘生侄毓昌在淮因病自缢身死,已蒙验明,并无别故。今生情愿率仆秦路等将侄棺柩,搬回原籍埋葬’,又任何解释?” 左忠保被他将了一军,坐上面摇摇头,心想,必须要有证人,否则还真拿不下他。 那王毂跪在地上,本已绝望,现在看王圣汉一人在死抗,心里暗生希望,看来此次还能逃过一劫。 林勇生也舒了一口气,不时拿眼角余光偷偷瞟向王圣汉,巴不得上前告诉他,顶住,顶住。 一时间,这大堂之上呈现一片尴尬气氛。 “王圣汉,死鸭子嘴犟,就凭我手里现有的证据,照样定你的罪。” “左大人,既然这样说了,还用审什么?你现有的证据都是死证,死无对证,你们高高在上,随便扣个莫须有,我们这些底层小官冤死也没地说理去,只是能让人信服吗?草菅人命罢了。” 正在此时,有衙役急速来报:“禀大人,外面刘鹗刘公子求见。” 左忠保一愣,“大堂正在审案,他什么刘公子,求什么见?不见。” “禀大人,他把人证带来了。” “人证?快让他进来。” 王圣汉一听大惊,又很奇怪,哪个刘公子?带什么证人? 一会儿,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刘鹗带着齐疤拉、秦路、顾小五和黄三进来了。 王圣汉一看,身子一抖,瘫倒在地。 “小民叩见大人,李玉昌一案主要证人带到,还有一人尚扣漕运总督刑科大牢,名叫周六。” “左忠保大喜,快带周六。” 第104章 左忠保心中大喜,这正瞌睡呢马上有人递过来枕头。 “刘鹗,何以称他们为证人?你又从何得知?” “禀大人,小人刘鹗数月前奉淮关阿克大帅密令,暗中调查李玉昌被害一案主要疑犯,即查找李玉昌秦路等四个长随,其中历经千难万苦,终得峰回路转,恰巧今日得以聚齐这四人,请大人发落。” 左忠保大吃一惊,原来上面早有人注意此事,只不过是一直暗中调查罢了。 那王圣汉和王毂更是魂飞魄散,原来他们的罪行早被侦查,只不过自己还蒙在鼓中。 那林勇生也是惊恐万分,这次是彻底完了。为了两个小钱,毁掉大好前程,这小命能不能保全还两说呢。 此时周六已经带到,李玉昌四个长随全部到案。 左忠保一拍惊堂木,正想喝问秦路他们,没想到这顾小五率先开了口,“大人,我招,我招。” “快快说来,本大人算你悔过立功。” 顾小五看看旁边的王圣汉,用手一指,“就是他山阳王大人,指使我们害死李玉昌大人的。” “我们几个长随跟着新科进士李玉昌,本希望李大人步步高升,将来我们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这李大人是个清官,到了淮安山阳这边,每天都带着我们下乡调查户口核实灾情,劳累不说,还不让我们捞一点儿油水。“ “更有让我们不高兴的事,那就是李大人把他带来的二十两银子都给了灾民,让我们跟他一起吃糠咽菜,我们几个私下里都议论过他,甚至骂他是个傻子。“ “几个月内,这王县令多次贿赂我们李大人,都被严词拒绝,为了避开打扰,李大人还带我们避居善缘庵。” “秦路认为李玉昌在官场没有后台,现在还准备上报王圣汉他们贪污赈银,最后肯定吃大亏,多次规劝李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千万不可做傻事,都被李大人怒斥,秦路早已怀恨在心。” “中秋节王县令又假仁假意来送米,李大人命秦路送回去,就是那天,他接受了王圣汉的银子,跟我们串通害死李大人。” “我们也不想害死李大人,除了秦路,一开始我们三人都不同意,可最后秦路分给我们每人一百两银子,我们的眼睛便蒙上了灰尘。” “那天王圣汉又一次力邀李玉昌李大人去饮酒,说有事要谈。李大人烦他,本不想去的,但听说有事要谈,便去了。” “那天李大人喝多了,是被秦路和周六背回来的。很快李大人口渴,要茶喝,秦路就把王圣汉给的毒药放进了茶水当中,让李大人喝了。” “很快,李大人便疼痛难忍,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事,瞪大眼睛看着我们,还喊救命,我们怕善缘庵人听到,便用被子捂死了他,然后伪造自缢现场,等凌晨时分开始假装噪哭喊,引来他人观看。” 王圣汉突然坐起来,“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顾小五也不管他,“大人,小人知道这事早晚得捂不住,趁秦路他们不注意,偷偷带走当初王圣汉给的毒药小瓶,埋在善缘庵后面土丘下面。” 秦路自知事到临头,倒是硬气,“大人,顾小五所说句句不错。自从害了李大人之后,我是寝食难安,一闭眼李大人就出现在眼前,这些天来,饱受折磨,悔不该当初。秦路认罪,秦路伏法。” 王圣汉一指秦路,“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背叛东家不说,还私吞银两,我明明给我一千两,你只给他们每人一百两,真能贪啊。” 那黄三和周六一听,这秦路真不是东西,马上都喊起来,“大人,我们认罪。” …… 李玉昌一案经左忠保突审,上报军机处合议,奏明嘉庆,龙颜大怒。“江南竟有此奇案,可见吏治败坏已极。” 嘉庆皇帝痛骂江苏各级官员:“督抚大员,毫无觉察。朕知人不明,误用汝辈,诚朕之咎,不知汝等尚有何颜上事天子,下对万民?地方偶遇偏灾······不肖州县多有捏开侵冒,私肥己橐。其查赈委员贪图分润者,即与之通同作弊,是直向垂毙之饥民,夺其口食,已属毫无人心。不意山阳县查办赈务,因委员秉持公正,不肯扶同,畏其禀揭,竟至谋命灭口,实为从来未有之事!” 两江总督铁保和江苏巡抚汪日章自行议罪,除去汪日章顶戴花翎。 没想到铁保不清楚李玉昌一案到底有多严重,竟上书坚持自己的意见,彻底激怒了嘉庆,“自补放该职以来,不能详慎精勤而怠情玩忽,办河工则河工日见颓坏,讲吏治则吏治日见废弛,且听任所属之职员藐视法纪,贪戾残忍,己却醉生梦死,实不胜封疆重任,着令革职,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 最终查明王圣汉侵吞赈银四万九千两,其中一万三千两银子被王圣汉用来上下打点。 嘉庆要求查抄王圣汉的家产。他的家产不足贪污数额部分,均由铁保、汪日章、王毂、林勇生四人“摊赔”。 王圣汉、王毂斩立决。 林勇生革职,杖一百,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 都察院副御史张忠谋玩忽职守县私收王毂一千两银子,革职发配云南。 此案其他大小人等皆相应伏法。 追封李玉昌知府衔,按照知府例赐恤;按四品官例给予全葬银二百两,一次致祭银五二两,并把李玉昌的事迹宣付史臣,列入循吏传。 加恩赏李玉昌长子李振春举人功名。 山东地方府、道官员捐资一千两,作为李玉昌遗孀李郑氏和子女日后的生活所需。 此时李玉昌遗孀李郑氏已到京城,大悲,大喜,大喜,大悲! 这真是: 山间小溪出清泉 黄沙泥土濯清莲 万世芳名留不住 人间已是万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