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哈》 1 小表哥揣着将近一万块钱和一腔豪情去深圳闯荡的那年,我正在上海哄桥机场旁边的某部队服役。这是谛属于空军管辖的后勤部队,部队里除了每天早晨起来操练一下队列,晚上轮流站一下岗之外,其它基本没有什么事情,至少在我服役的那些年是这样。这也许是我的命比较好,赶上了我们伟大而又可爱的祖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和平年代没有什么战事,所以部队里就比较清闲。而且这家部队的福利也是相当的不错,在我服役的那些年,虽然不能说是过着少爷一样的生活,但是跟我那些在农村的父老兄弟比起来,最起码可以说是过上了富裕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过得让我确实很眷恋,眷恋得让我有些沉迷。 我原本是一个从农村出来当兵的孩子,农村兵要想在外面混出点名堂,脱离那扛锄犁地的农活,从此远离“农民”那种称谓,一个靠提干,一个就靠转志愿兵了。我入伍已经三年多了,按理说是服役期早就过了,到了该退伍的年龄,只是因为我那年迈的父亲在我刚入伍的那年起,就希望我能在外面混点名堂出来,不要再回到农村去过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但是父亲知道,我这个人的文化水平很有限,现在转干大多是从军校毕业的,我文化水平低,考军校是指望不上了,除非你能像徐洪刚那样碰上几个歹徒,跟他们搏斗去立下个什么功劳,然后再由部队推荐去上军校,这样也能转上干的。可是立功这种事情不是想立就能立的,它得有机会,没有机会你再怎么想都是空的,所以转干这条路对我来说就没有必要去考虑了,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靠能转上志愿兵。于是父亲就三番五次地怂恿我跟部队领导搞好关系,父亲说现在做什么事情上面得有人,要不然你累死累活都是空的。父亲的目的就是希望部队的领导让我在部队多呆几年,在他看来,这多呆几年就多了一份转志愿兵的本钱,转上志愿兵就有了光宗耀祖的机会了。 所以这些年来我都一直遵循老父亲的教诲,千方百计去讨好、巴结各级领导,每次探亲归队时,那些大包小包送给他们的贡品总是扛得我双肩红肿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消退。这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我义务服役期满一年后让我转上了志愿兵,于是,我继续穿着这套橄榄绿,担负着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也算了却父亲心里的一番夙愿。 父亲有四姊妹,他最小,上面有三个姐姐。我的爷爷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我奶奶独自一个人将他们四姊妹辛苦地拉扯大,然而,父亲的大姐和三姐没到中年又过早地离世了。说起她们的死,年暮的奶奶总是跟我们唠叨说是被鬼寻去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在我们家对面住着一户人家,早年因为一件我们今天看来似乎十分渺小的事情跟我们家结下了仇,等那家主人去世时都还不肯原谅我们家的人,下到阴间后,总想寻找机会来破坏我们家的大团圆。奶奶每说起这段过程时总是说得很恐怖,好像她是亲眼看见了鬼把她的两个女儿拖入阴间似的。 奶奶说那是很多年前一个冬天的黄昏,天色阴郁低沉,这天恰好是个什么节气,因乡下人很讲究象立春、冬至之类的节气,因此远嫁在外的三位姑妈都回来了,天气在这天也格外寒冷,奶奶和三位姑妈都围坐在堂屋里的火盆边烤火,一边聊着家常。那时父亲还只有十二三岁,整天就孩子气的显得不安分,这个时候他正在门外的操场跟他的那些伙伴玩着那种乡下孩子爱玩的叫做“抽陀螺”的游戏。突然他听见从堂屋里传来大姑妈的一声惊叫,父亲赶紧撇下伙伴跑到堂屋里,见奶奶和三位姑妈都朝着门外看,尤其是大姑妈,她像中了邪一样的沉着脸。父亲走过去,“姐,你怎么啦?”父亲这时像很懂事的样子问大姑妈。“我……我刚才看见对面的那个死人子走过去了。”大姑妈结结巴巴嗫嚅着,样子很可怕。 父亲听大姑妈这么一说,忙走到堂屋门口去,他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影,但他却看见了几点鲜红的血迹,“这里有血。”父亲很惊讶地指着地上大声说。坐在屋里的奶奶和三位姑妈听了父亲的叫嚷,鱼贯般地冲出屋,她们同时还发现了门边的那个木格子窗户上,奶奶刚糊上不久的那些挡风的草纸上出现了很多点大小不一的鲜红血迹,而且是一路从窗户撒下,一直滴到门外的阴沟里,可是这时也没见什么人或牲畜受伤有出血的迹象,奶奶心里马上明白了这是对门那户人家的死鬼在做怪,于是当天晚上,奶奶请了一位听说很有名气的巫婆来家里弄了很久的法事,还杀了一只老母鸡,烧了好多的纸钱,带着三位姑妈和父亲一起祭拜了很久锝阴灵,尽管这样,对门那户人家的那个死鬼却并没有放过我们家里的人,几天以后,大姑妈就得了一种说不出名堂的怪病,生了这种病,她是吃也不能吃,睡也不能睡,被活活地折磨了一个月后,形如槁木地离开了人世。大姑妈死后,似乎不甘心家里得罪人的因果让她一个人来得到报应,于是,她就来到阳世,想拖着她的两个妹妹到阴间去陪伴她,幸亏二姑妈的“阳火”高没有让她得逞,而可怜的三姑妈,终于让她的大姐找去了。 这位“阳火”高的二姑妈,就是我这篇小说主人公小表哥的母亲。 小表哥命好。小表哥是城里人。在他没有降生,还在他母亲子宫里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跟随我的二姑妈将户口从农村迁入了城市,过上了那个时候乡下人所羡慕的吃国家粮的生活,然而,我的小表哥却没有珍惜他这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好命运,而是无情地将它践踏了,这在我看来是件非常不应该的事。 小表哥很喜欢一种叫做“梭哈”的扑克牌游戏,这是一种似乎在全世界都很流行的博游戏英文名叫“showhand”。凡是参加这种游戏的人,每个人发五张牌,先发两张,一张是底牌,是别家看不到的,另一张是明牌,由最大的一家叫价,其他的愿跟就跟,不愿跟的就派司,也就是放弃。每发一张牌就叫价一次,五张牌发完,到后就来比牌,牌大的就算赢。这既是一种赌智慧和观察力的游戏,就是赌命的一种游戏。小表哥在读中学的时候就迷恋它了。那时的小表哥是在他们那个城市一所叫做第六中学的学校里读书,关于学习上的一些事情他差不多早就忘记了,惟独这种叫“梭哈”的赌博游戏他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时的小表哥甚至有时在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面讲课,他和同学就伏在课桌下面玩这种游戏。 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刺激,并没有从中理会出关于人生的一些道理,现在长大了,尽管对人生的一些内涵的东西还没有十分理解透,但多少还是知道关于人生艰难的一些道理,他觉得做人犹如一场赌博,有的人赌赢了,赌赢了就会兴奋,就会得意忘形,而有许多的人在人生这场赌博中赌输,赌输了就会颓废,就会懊丧,就会滋生出很多的歹事。 我的二姑妈一生生养了四个孩子,她十九岁生我的大表姐,头三个孩子都是相隔三年降临在这个人世,可是到生养小表哥时却相隔近十年,直到她三十四岁才生他,为什么要相隔这近十年?我曾从父亲的嘴里多少知道一些原因,这是二姑妈与二姑父之间存在的一些矛盾所引起的原因,,在这里我不想过多去叙说什么,然而有一件事我得说一下,那就是二姑妈在分娩小表哥的时候母子俩都曾经昏死过去,幸亏那个时候二姑父是他们那个城市某个造反派的小头目,他指令医生用了最好最昂贵的进口药水才将母子俩救活过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有人就断言说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也是一个磨爹磨娘的种。 从小表哥这些年成长岁月中的表现,仿佛应验了这个人的断言,无论是少年时期的读书阶段或是参加工作以后,小表哥给他的父母所带来的伤害,可以让我写下很多个故事,但在这篇作品里我不想添过多的累赘,只想说说小表哥二十五岁那一年所发生的这段故事,这是二十五岁的小表哥的意识形态、悲欢爱欲形成了一种模糊的意念,他异想天开地想着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番天地的都市生活理想促使他离家出走,由此开始了一场南方都市丛林的冒险生涯,这原本就是一个灰色的梦魇,一个让人感到毫无希望的生命历程,一段暗淡得失去尘世间所有色彩的青春过程。 在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离发生的这件事已经是好些年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展开这个故事,当我重新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心灵都会有一种强烈的触动,这样的一件事情,对我那二姑妈,对于我二姑妈的整个家庭,仿佛是心中永远的痛。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雪落在地上足有十多厘米厚,脚踩上去足可以埋到脚踝。当这年的最后一场雪即将要融化的时候,我那曾经那么豪情万丈的小表哥不知道飘落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里去了。 好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那个二十五岁的小表哥带着将近一万块钱离家出走了南方那座城市。原本这一万块钱是家里借来给二表哥开的一间副食店进年货用的,这让小表哥将钱骗了出来。他说他们单位正在给南方某糕点厂代销一批饼干,他想帮忙到单位去进一些货来,因为他是内部职工,单位肯定会在价格上给予优惠的。他这样说时家里的人就毫不犹豫地同意他的建议。其实,按小表哥当时的想法,是想拿家里的这一万块钱去单位骗出五六万块钱的货,再将这些货以厂价销出去,然后再带着这笔销售款出走的,谁知单位这管事的比小表哥还精明,他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就没有让小表哥计划得逞,于是小表哥就只有带着这将近一万块钱毅然地、义无返顾的离家出走了。 那是那个祁寒冬季里最寒冷的一个下午,小表哥揣着家里给的一万块钱,带着二表哥的小舅子来到单位去进货,他找到单位那位管事的,那位管事的姓肖,小表哥一脸堆满谄笑地对肖经理说了他的意思,他心里十分地希望肖经理能让他的计划实现,“肖老板,你让我赊下这些货,我一卖完就付钱给你,保证一个月之内就把钱给你付清。”小表哥一再对肖老板许诺说不出一个月将剩下的货款付清,还对肖老板说如果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将许肖老板五千块钱的好处费,正因为这样,肖经理看出了他的计谋,他就硬要小表哥现款进货,有多少钱就进多少货,这就让一心只打歪头主意的小表哥计划失败了,小表哥也就只好现款现货地进了几百块钱的东西,然后他就去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拖着这几百块钱的东西运回家。这个时候小表哥由于没有骗出单位的那批货物,心里一直很不舒服,他开始思考是走还是不走的事,谁知道在三轮车运货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在小表哥看来是很严重失误的事,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加混乱了,于是小表哥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跟他一起去进货的二表哥的小舅子,跑去找打算与他一起离家出走的那个叫长子的朋友。 小表哥跟长子的关系,用小表哥自己的话来说是属于那种真正的“死铁”朋友,他们真可谓是无话不说,小表哥说长子有一次连怎样跟他的女朋友做爱的细细节节都跟他讲得很清楚,甚至于长子还把他女朋友在他过生日的那天两人做爱时对他用口进行性爱的行为,好象是以此来对长子表示慰劳的隐私都跟小表哥讲过,小表哥认为和长子出去闯一番事业,算是找对了“角”。 2 小表哥是在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赶到长子家里。冬季的夜来得格外早,才五点多钟天就转暗了,这个时候,长子家里来了两个客人,长子的父母正热情地跟他们在闲聊,而长子这个时候却没有在家,小表哥问长子父亲长子到哪里去了?长子的父亲说他也不知道长子到哪里去了,“这个王八蛋,一天到晚不拢屋,鬼知道他就到哪里去混了。”长子父亲这样骂着长子说。后来长子父亲要小表哥到长子的女朋友家去找找看,看是不是在她那里。小表哥想这个时候他一定要找到长子,两人好商量出走的计划,于是,他就赶往长子的女朋友家找去。 长子的女朋友家住在西郊外铁路旁的一条小巷子里,小表哥在早几个月前的某个星期天曾跟长子到她家里吃过饭,那次还跟他女朋友的父亲喝酒喝得昏天黑地。当小表哥坐上驶往郊外的九路公共汽车,冒着寒冷的北风赶到那里的时候,长子女朋友家的门关着。长子女朋友住在一排破旧的平房里,房门因年久失修已经裂开了缝,这时小表哥听见门里面传出一种男人跟女人做爱时才发出的那种喘息呻呤声,小表哥透过裂开的门缝往屋里望去,他看见在昏暗的灯光下,长子正和他的女朋友光着身子扑在床上做爱,长子瘦长的身子趴在他女朋友的身上,起劲地抽动他的阳物,被子在他的抖动中上下起伏,象舞台上用布抖动的波浪,长子的女朋友扭动着身体,口里在“啊……啊……”地发出呻呤声。长子女朋友快活的压着嗓子的叫喊撩拨人心,这让小表哥觉得心里发慌,他站在门外的寒风中看了一会长子跟他的女朋友像是表演似的做爱情景,身下的小东西勃了起来,小表哥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于是他退出了长子女朋友家所在的那条小巷。他在郊外的鱼塘边看了一会儿渔民给池塘里撒了一些食料,然后绕过一段铁路,重新回到长子的女朋友家,这时屋里已趋于平静,小表哥敲了敲门,过一会儿有人来开门了,来开门的是长子的女朋友。小表哥走进屋,见长子还躺在床上,他还对小表哥眨了下眼,满脸一副征服者的形容,长子的女朋友却满脸绯红地跟小表哥打了声招呼,就出去忙她的事情去了。 等长子的女朋友出去后,小表哥有些嫉妒地说:“你这杂种日子好过咧。” “肯定好过啦!”长子一脸得意的样子说。 小表哥散了一支烟给长子,就问他对出走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长子点燃烟,抽了一口,然后坚定地说:“文文,我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出去了。我日死他娘的这个月那鬼单位又没发工资给我,这还算哒,他们说还要我交钱给单位,说是要交什么养老保险金,你讲气人不气人。” “对,你早就应该下决心了。”小表哥用表扬的口气对长子说。 “这次我不到外面闯点名堂出来我就不姓唐。”长子显得很有气概,小表哥很为长子的这种气概感到高兴,他为自己能找到像长子这样的朋友出去闯天下感到欣慰。 小表哥跟长子商量了一些出走的细节后,长子女朋友的家人也陆续地下班回来了,小表哥就和长子离开他女朋友家,两个人坐九路公共汽车重新回到市内,市内的大街上已经是灯火通明,小表哥将长子带到他的一位朋友家里,他在早几天就将装了他一些行李的旅行袋放在这位朋友家里。小表哥说好了在这里等他后,就叫长子回家去取行李。 长子回去不到一刻钟,又匆匆忙忙跑到小表哥的朋友家里,说他的身份证突然地不见了。小表哥问他身份证是放在什么地方不见了的。长子说就放在他的钱包里,回去翻钱包时就不见了的。现在到外面去做事,没有了身份证是件很麻烦的事,小表哥要长子回去再找找看看,看是否掉在家里面的什么地方。长子说他已经在家里面到处找过,就连桌子缝里一些旮旯地方都找遍,就是什么也找不到。过了一会,长子突然记起他女朋友在跟他上床之前翻动了他的裤子,那时长子已经躺到床上,急不可待想与女朋友做爱,也就没有过多顾及女朋友的行为,现在想起来觉得一定是她拿去了身份证。长子的女朋友因为听说了长子要跟小表哥到外面去闯社会,就一直不同意长子出去,她怕长子出去以后会把她甩掉,也就是说要抛弃她,她说她已经为长子流过几次产了,她决不容许长子轻易将她抛弃,于是她将长子的身份证拿走,以便阻止长子的出走计划。 小表哥叫长子赶紧去找他的女朋友,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身份证拿回来,就算花上一笔钱也要将身份证弄回。小表哥要长子尽一切办法呵哄她,让她乖乖地把把身份证拿出来。长子听了小表哥的建议,又匆匆地赶往他女朋友家去了。长子走后,小表哥很为长子的女朋友拿走长子身份证的事感到好笑,小表哥对他的朋友说长子的女朋友做了一件好愚蠢的事。他说如果长子真的要想抛弃她,她拿走身份证就有什么用?小表哥的朋友也认为长子的女朋友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女人。 小表哥坐在他朋友家的火炉边,一边跟朋友扯着闲话,一边等着长子的到来。这时候朋友的老婆已经将晚饭弄好,朋友就拿出酒来要跟小表哥喝两盅朋友说小表哥这次出去闯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时候衣锦还乡了可别忘了这些穷弟兄。小表哥推辞了一会就没有再坚持,他说他到时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一定不会忘了这些兄弟们的。他坐到桌边跟朋友喝起了酒。 过了一会,当小表哥正跟朋友喝着酒的时候,长子又跑来说他的女朋友拿着他的身份证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家。小表哥很为长子女朋友出格的行为感到恼火,于是他站起来,跟着长子赶往他女朋友家他说他要好好批评一下长子的女朋友,让她快点把身份证交出来。 他们站在夜晚寒冷的街上,等了好久还不见一辆公共汽车开过来,天气又冷,他们等得很不耐烦,就拦了一辆的士坐着去长子女朋友家。小表哥对长子说他平时很少坐的士的,他总认为坐的士是一种奢侈的享受,算是一种浪费金钱的行为,但这次为了长子的身份证他不得不破格了。 小表哥和长子坐车赶到长子的女朋友家里,长子的女朋友仍然没有回。他们就坐下来等长子的女朋友,等了半个多小时,长子的女朋友还没有回来,这天晚上的出走计划让这个女人搞砸了,这时他们又怕长子女朋友会到长子家里去,于是他们就离开长子女朋友家,又坐的士赶往长子家里。然而,到了长子家里还是没有看见那个女人,小表哥这时被搞得烦躁极了,为了长子那张小卡片似的身份证,他真有点伤透了脑筋。 他们又离开长子家里,走在街上,小表哥很有些心烦地说:“你女朋友这样反对你出去,我看你还是别去算了。”“不,我一定要出去。”长子仍语气很坚定地说。 刚才在朋友家里,酒还没喝完就被长子叫走了,这时小表哥的肚子在咕咕叫着提抗议,他们就随近拣了一家小餐馆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他们又坐的士重新来到长子女朋友家里。很少坐的士的小表哥这个晚上可算过足了的士瘾。他们坐在长子女朋友家里决定静下心等候长子的女朋友回来,小表哥要长子就算跪下来求她也要从她手里把身份证要回来,要不然补办一张身份证怕就要费好多的周折。 小表哥和长子以及长子女朋友家里的人,一起围坐在火炉旁无聊地扯着一些闲话,百无聊赖地等着长子女朋友回家,等了足足四个小时,长子女朋友穿着那钉着象是日本特高课一样掌钉的皮鞋“叩、叩”地响着走回来了,一进门,她就像遗孀怨妇样的没有给长子一个好脸色看,好象长子欠了她几辈子债似的。 长子盯了他女朋友好一会,开始低声下气地恳求她说:“满珍,”长子的女朋友叫满珍,“满珍,我求你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咯。” “我没拿,”满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蛮不承认她拿了地说:“我什么时候拿了你的身份证了!?” “这就见鬼哒,我今天明明识识把身份证放进了钱包里,下午就看见你动了一下,不是你拿的你讲是哪个拿的?” “我不晓得。”满珍还是死不承认。 “你是真的不晓得我的身份证哪去了,是呗?!”长子好象有些脾气地盯着满珍说。 “我就是不晓得你的身份证哪去了,”满珍也很有脾气地冲着长子说,“你的身份证哪去了关我卵事。我就不是专门保管你身份证的。” 长子两只眼睛象牛眼睛一样圆鼓鼓的死盯着他的女朋友,但又不好发作他的脾气,过了一会,他一把上前去抱住满珍,说:“我的好满珍,我的亲满珍,我求求你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我这次出去一定要赚很多的钱,给你买很多的东西,回来后我们就结婚。”长子肉麻的语气说得似乎要让满屋子里的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你就给他算了咯。”满珍的父亲看不过去,劝着他这像牛一样倔脾气的女儿说。 “我没拿他的。”满珍恶声恶气地对着t她的父亲吼道。 他们就这么无聊地僵持着,直到凌晨一点多了,他们还在无聊地僵持,满珍家的人已经无心去欣赏他们这出戏,都去上床睡觉了,小表哥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有陪长子在他的女朋友家里,跟满珍的父亲以及她侄儿几个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以防止满珍第二天一大早又跑出去,同时也希望满珍通过一夜的考虑,能尽快把身份证还给长子。 第二天,长子的女朋友一大早就起了床,匆忙洗了把脸,就大声嚷着把长子叫了起来,要长子一起到他家里去,她说她要跟长子的父母讲清楚,看看长子的父母是否同意让长子出去,如果长子的父母同意让长子出去,她就要长子父母向她做个保证,若是长子出去以后抛弃了她,她就要长子的父母负责任。 到了长子家里,长子父母的意思总算让小表哥看清楚了,反正一切的费用用不着他们出,自己的儿子就可以到外面去长长见识,何乐而不为呢!他们心里面早就清楚,凭他们儿子的那点胆量,到外面无论怎么搞都不会去干什么触犯法律的事情,对这一点他们是放一百个心,所以他们坚定地、不容置疑地支持长子出去闯闯,并热情地将他们在南方城市里一些亲戚朋友的地址、电话号码抄给了小表哥,说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这些人。长子的父母还一再对长子女朋友做了保证,说长子出去以后决不会抛弃她的。在这种情况下,长子的女朋友才将身份证还给长子,小表哥和长子拿着各自的身份证赶紧到公安局去办边防通行证。 “你找了这样一个女人,若是结了婚,那真够你受的了。”走在外面的街上,小表哥有些感慨地说。 长子很男人气地说:“要是结了婚她还这样霸道我捶她不死!” 我花了这么长一段篇幅述说长子出走之前的这些事,并不是我在罗嗦,我只是在想,他们这么不容易地离开家到了南方那个城市,长子却是走马观花地在那里打了一转,甚至连走马观花都谈不上就回来了,不知当初他们花这些精力做这么多值不值? 他们到了公安局,花了二十块钱办了两张边防通行证,还花了两块钱买了两个通行证的外壳,这样看起来很有些式样。走出公安局,小表哥拿着边防通行证,说:“我日死他屋娘,这两个鬼东西有卵用,无非是这个国家在想尽法子来剥削我们老百姓几个钱。” 中午回到长子家里,在他家里吃过午饭,然后歇了半个小时他们就动身前往火车站买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春运期间,售票处贴出一张告示,说是往南方去的火车票改在火车站外面的一间临时售票亭出售。小表哥和长子来到站外,找到那间临时售票亭,春节临近,往南方去打工的自然就少了,只有一些往南方去探亲或者度假的人站在售票亭前买车票,小表哥站在零散的几个人后面,排到窗口边,一张贴在窗口边的告示又让小表哥心里生出很大的不满,那告示上说:接上级通知,春运期间,往南方去的车票价上涨30%.“我是真的要捅死他屋娘了,这些铁道部的杂种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晓得来搞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几个钱,好象地上有钱捡一样的,他们也不知道来体谅一下老百姓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小表哥很悻然地咕噜了一阵,但还是多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两张到广州的车票。 买好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火车上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多,小表哥懒得再回河对岸的市中心去,就和长子在火车站这边打发时间。他们找了一家录像厅,在里面无味地看了两场香港人拍的枪战片,出来时天快要落黑了,小表哥就叫长子回去取行李,并给了他十块钱叫他坐中巴车过来,长子这家伙还蛮懂得享受,他说坐“的士”会快一些,小表哥苦笑了一下,只好无奈的又给了他十块钱,叫他快一点赶过来。 小表哥来到火车站门口他跟长子约好碰头的地方,在昏暗的天光下,小表哥微眯着眼睛,带了些欣赏的表情看着一些在车站外拉客的女人,他并没有为这些女人的行为而鄙视她们,他想她们这样做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觉得她们也是不容易的一群人,何况现在这个社会,对这种“笑贫不笑娼”的风气也大为习惯了。他蹲在车站口的人行台阶上欣赏着着一幅幅多彩的象电影似的画面,一边等着长子。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见长子那瘦长的身影出现,车站口周围的街道上,到处充斥着拉客女人的喊声和小贩们啷啷的叫卖声,马路上匆匆行驶着汽车和走着赶路的行人,整个天地这时候似乎变得非常的狭小了,时间虽不算晚,但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一些街灯和商场门口的霓虹灯相继地亮了起来。 小表哥在车站门口又等了一会儿,他见长子还没有来,就站起身走到车站旁边一家卖报刊杂志的小屋子,从里面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家庭》杂志翻了起来。他知道长子有一种婆婆妈妈罗哩罗嗦的性格,他必须跟他的爹娘说尽了告别的话才肯离开家的。小表哥站在书屋里翻看了好几本消遣性杂志,这个时候长子才坐着的士将两人的行李提来,小表哥因为知道长子的那种性格,也就没有责怪他什么。他接过自己的那个旅行袋背在肩上,回过头去看了看书亭里墙上挂着的钟,觉得时间还早,就和长子去找了一家看起来好象是新开张没多久的快餐店。 这种快餐店在当时他们那个城市是刚开始流行的一种消费场所。他们每人要了一份有四个菜的快餐,这种快餐在这个店里也应该算是高档次了,长子很快把他的那份吃完后,觉得还没有吃饱,又找小表哥要钱去买了一份,小表哥笑着说: “你这家伙吃是吃得多,可就是不见你长肉,整个一瘦长的骨架子,跟电线杆一样的。” 两个人很悠闲的吃完饭,发现时间也不早了,就跟一对在这里吃饭的也准备去坐火车到广州的亲戚家过年的夫妻走去上了车。由于已临近春节,内地已经没有多少人往南方去了,所以上火车就很轻松,上去就能找到座位,而且还有很多的空位子让人睡觉。 火车开的时候,夜的颜色已经很浓,天在这个时候也下起了一点小雨,使天色更加昏暗,小表哥在这座城市最后看到的还是这灰色的景象。他坐在座位上,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大脑也逐渐昏沉起来,他不知道这样地离开这座城市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后来他竟然躺在一个三人坐的座位上沉沉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然在离这节车厢不远的一节卧铺车厢里人声鼎沸起来,将小表哥闹醒了,他站起来看时,只见那边围了一大堆人在那看热闹,看样子似乎吵了很久,小表哥问从那边看热闹过来的长子怎么回事。长子说一个湖北佬控告一个广东仔偷了他的一双意大利进口皮鞋。小表哥一时不明白鞋子穿在湖北佬的脚上,怎么会让广东仔偷了去?长子就把那边他看到的情况说给小表哥听:原来那湖北佬是睡在上铺的铺位,他先是脱了鞋在自己的铺上睡觉,半夜被尿胀醒准备下铺去上厕所,这时他发现自己的那双崭新的花了他一千多块钱的意大利进口皮鞋不见了,只有双很旧的皮鞋摆在原先那双鞋的位置上,湖北佬就在整个车厢去寻找,发现离他不远的铺位上一位广东仔脚上穿的鞋跟他的鞋很相似,于是他就认定是广东仔偷了他的鞋,于是他们就一个用湖北话,一个用广东话南腔北调地吵了起来,甚至还动手相互打了起来,等小表哥醒来的时候,列车上的乘警正走过来将他们带往值班车厢去。小表哥听长子说完后觉得很好笑,他认为这都是那些个杂种有两个钱不过气,用钱来买名牌摆脸造成的结果。经过这一番折腾,小表哥睡意全没有了,他只好走到隔壁座位旁,看几个长沙人打那种“三打哈”的扑克牌。 到了凌晨五点多钟的时候,火车徐徐抵达广州站,这时的天空还是那种黑沉沉繁的暗灰,但是南方城市那种春天的气势已经明显地显露出来,车站里的站台灯火通明,人群熙攘,各种南腔北调的语言大杂烩一样充斥着整个站台。小表哥和长子随着众人下了车,没有出车站,直接上了一列淡蓝色乳白相间直达深圳的软座列车,这是一列全封闭的空调火车,小表哥是第一次坐这种火车,心里总感觉怪奢侈的。 火车以飞快的速度往南行驶,小表哥坐在可调节的高靠背软座位上,他将靠背往下调低了一点,靠在上面开始想一些心事,他不知道这次的离家出走导致的境遇将是什么,是否真的有他所期待的那种在这个城市出现的结果等着他。早晨八点多,火车即将驶向樟木头,这时车上的乘警开始查验旅客的身份证和边防通行证,若是谁被查出没有的,就会被送到樟木头收容所去。别看深圳这么个小地方,竟然还设了他娘的好几个边检站,弄得像座皇城似的,小表哥想以前进皇宫时也许还没有它这么检查严密呢。 又过了十多分钟,火车缓缓地进入了深圳城区,小表哥这时感觉到象是在参天的水泥丛林里穿行,火车悬浮在立交桥上向火车站行驶,两旁耸立着的一幢幢摩天高楼,有人曾经形容不能仰望它的项背,小表哥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往外看了看,觉得这种形容好象并不过份。 火车进了站,小表哥和长子随着人流下了车,又随着人流涌出车站,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到处涌动着人潮。这时已经临近春节了,在外面做工的那些打工仔打工妹都怀着那种念家的心情盼着火车将他们尽快拖回家乡去,每个人都急切地挤在站内的售票厅或是站外的票贩子身边,抢购那些平价的或是高价的车票,那些没有抢购到票的则是三五成群或坐或躺堆在车站外的大坪上。小表哥和长子溶在偌大广场拥挤的人群里,他抬起头看了看车站大楼上那位“总设计师”题的“深圳”两个大大的红色烤漆字,心里有了些兴奋和激动的感觉,他心里在说:我终于踏上这片土地了,我一定要在这里大展拳脚,闯一些名堂出来,我一定要在这座城市赚很多的钱,让那些鄙视我,看不起我的人感到眼红,我一定要在这里实现我的梦想。 小表哥放下手中的行李,呆在广场中间,望着那些骚动的人潮,或许是过于兴奋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去迈这第一步,然而不管怎么样,他想这个时候首先得找家旅店住下,其余的事也只有等以后再说。他在长子的帮助下,一起拎着作为他全部家当的笨重旅行袋,经过车站外面的人行天桥,走到了楼群林立的这座被称为世界奇迹的现代化都市的街道上,他们沿着热闹的人民南路边走边仰头看那些高大的楼群,好象有了种压抑的感觉。 他们行走在人民南路上,过了一会,他们看见一间用铁皮搭建的小书屋,两人走过去,用那种带着咸辣味不太纯正的塑料普通话问店主有没有深圳地图卖?店主用那种很鄙夷的目光打量他们一眼,甩出两个生硬的广仔语:“仪蒙。”这就是说要两块钱。小表哥心里骂道:这些个杂种,仗着他们地形优势赚了些钱,对内地来的人总带有一种轻视的态度,若不是我们那位总设计师英明的改革开放,你们他娘的日子比我们过得更惨。心里这样说着,但话没敢说出来,初来乍到,他不想一开始就惹上麻烦。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递给店主,店主摔给他一张深圳地图,他拿着这张地图和长子离开铁皮书屋,两人继续沿着人民南路往前走,一边像电影里毛主席指点江山一样展开地图查找起旅馆来。他们曾听说在深圳这座城市,散布着很多四五星级的宾馆,但凭他们目前的财力,是无论如何住不得这种规格的宾馆,他们只想找一家规格不高,价钱就不贵的招待所住下来。这种档次的招待所在深圳也不少,他们一时打不定主意住哪一家,在老家就听人说过这里的住宿费相当的贵,刚来到这里,还有许多用钱的地方,应该节省一点才行。 他们捏着地图,从人民南路转到深南中路,又从深南中路穿过铁路立交桥一路走到解放路,在解放路上,他们看到一栋墙壁表面涂着淡黄色涂料的房屋,看起来有些陈旧了,房屋的楼顶上竖着“湖北宾馆”四个红色烤漆字的招牌。小表哥站在那里看了看,心想这湖北宾馆这么旧了,这住宿费也不会怎么贵的。于是就和长子决定住到这一家去,谁知道这湖北宾馆的住宿费并不象他想象的那么便宜,比起内地同等规模的旅馆要高出整整两倍的价钱,然而深圳城的住宿费普遍都比内地贵,小表哥没有再多想,就在这湖北宾馆要了一个带卫生间的双人房住了下来。 在卫生间里清爽地洗了个澡,将身上灰尘以及那阵疲惫冲洗过后,他们就在各自的床上躺下来休息。深圳的气候确实好,这是小表哥所喜欢的,这个时候内地正是寒风刺骨的季节,这里确是春意盎然,温暖和熙,这让小表哥的心情一下子变的舒畅起来,于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久,他做起了一个梦,这样的梦他以前也做过,不过醒来后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在这个梦里,小表哥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女人身边,这是一个丰腴的少妇,在他脑海里好像对这个女人有很深的印象。这女人穿着一件白色透明短至胸部前面开扣的胸衣,下身穿一条窄小透明的三角内裤跟小表哥并排躺在床上,小表哥伸手去脱女人的裤头,女人没有拒绝,只是扭了一下雪白的臀部,他用手指轻柔地抚摸女人的羞处,摸得女人火烧火燎,快乐地发出“啊……啊……”的昵语,他一只手抚摸女人下身,一只手就去解女人上身内衣的扣,一粒,又一粒,仿佛在进行一项艺术的操作,衣扣解开,女人的一对丰乳袒露出来,他用手在上面放肆地揉捏,捏了一会,他凑上唇去衔住了紫红的乳头,女人躺在身下,不停地扭着臀部,兴奋地呻吟着,女人越是扭,就越激发起小表哥的冲动,恍惚之间,他的阳具泄出一股浊水,梦也随着醒了。 小表哥坐起身子倚靠在床背上,掀开被子看了看,见一小滩浊水流在床单上,他忙扯了张卫生纸将那东西擦了,侧过头去看了看对面床上的长子,长子依然沉睡在梦乡里。小表哥拿起床头柜上的烟,抽出一支点燃吸着,想起梦里的事,他心里涌出一丝悲哀,自从在自己的那座城市跟那位叫蓉蓉的女孩分手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性生活了,他想他的这种欲望只能靠在梦里去发泄了。 小表哥爬起床,赤裸着身子走到离床不远的桌柜边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播着一档香港卫视中文台的娱乐节目,为了怕影响长子休息,他将声音调得很低。他坐在床上,孤寂地看着电视,他的眼睛盯着屏幕,心里却想着梦里的那个女人,愈发觉得像极了电视里的那位女主持人,他的下面又开始勃硬起来,长子这时翻了个身,发出几句梦昵声,小表哥觉得有些不雅,忙拉过被子遮住了下身。 看了一会电视,小表哥感到肚子这时有点饿了,从昨晚上车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吃一点东西 3 吃过饭,他们回到房间,此时的心情全不象刚踏上这片土地时那么开心,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在这个城市施展拳脚,来的时候所想的那些诱人的打算这个时候不知他妈的怎么去实现了。长子走过去打开电视机看了一会,全是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说着被他们称为“鸟语”的广东话节目,觉得很无聊,他就把电视关了,两个人仰躺在床上,象个“大”字一样展开手臂,眼睛死盯着天花板,好象上面写着什么计谋指导他们去做什么事情似的。这时,小表哥问长子该怎么办, “死铁”小表哥喊长子“死铁”,“死铁”是他们城市叫最贴心朋友的称呼,“死铁,你看我们现在怎么办罗?”小表哥征求长子意见的问他。“你问我该怎么办?你现在就是喊我活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咧。”长子也是没有一点主意地说。 他们发呆一样地在湖北宾馆的房间里躺了半个多小时,仿佛被房间里那种郁闷压抑的气氛憋得有些受不了,于是他们就离开湖北宾馆,迈上了深圳城的街头,望着这人生地不熟的街道上的茫茫人流,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站在街上想了很久,两人决定先暂时去找个什么散工做一做,在这座城市呆下来后再去求发展,但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这散工要到哪里去找,于是就拦了一辆的士,要司机带他们到劳务市场去看看,想在那里找点什么事情做做。司机将他们带到以前位于振华路的那个人才交流中心,他们走进位于这座大楼二楼的人才交流中心时,这里的大门对他们紧紧的关闭了。这时已经是农历辛未年即将要过去的最后几天,大多数单位已经放假了,这人才交流中心自然也就关了门。 两个人很沮丧地走出来,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初来时,他们满以为有许多美好的事情就等在这里,只等他们来后去做就是了,就象深圳城的街道上满地丢着钞票,就等着他们来捡了,现在终于知道事情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完美,他们有点怀疑起这里是不是他们所要大施拳脚能发达的地方。这时,他们相互问起了来这里是否值得的问题,“我们这样冒冒失失地离家出走到这个地方来,我不晓得是对了还是错了。”小表哥有些忧伤地仰望着深圳城的天空说。 他们在深圳城的街头盲无目的地彷徨着,一边找些话题来调侃对方,都把临离开家时说的那些豪言壮语拿出来笑着攻击对方,就在这时他们碰见了刘涛,也许正是因为碰见了刘涛,才有了后来小表哥在向西村四坊七十六号发生的那些事,这是后话。 刘涛是他们的老乡,当时他是在路上行走时从小表哥和长子互相调侃的家乡话里听出了同是一个故乡的人。刘涛当时就走在他们的旁边,正当他们嘻嘻哈哈地用家乡话胡扯着时,刘涛听出了他们的口音,于是刘涛也用家乡话问他们:“你们是h市的吧?”“咦,是的耶,”小表哥很热情地回答刘涛说,“你也是h市的喔。” 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街道上遇见了一位本乡本土的人,那种心情在谁的心里都会感到亲切,就像中国人在外国城市的街道上碰见一个讲汉语的中国人的心情一样的亲切了。小表哥走到刘涛身边,赶紧给刘涛散了一支“555”[牌烟,他们相互询问了姓名,刘涛就告诉他叫“刘涛”,他向小表哥和长子介绍说他来深圳已经三年多了,从他自己的吹嘘中好象在这里混得很不错。于是小表哥就很虚心地向刘涛讨教一些怎样才能在深圳发展的经验,刘涛就向他们发“海”,吹嘘自己在这里发展的一些经历,然而,这些经历对小表哥他们来讲是起不到一点的作用,到了临分手时,刘涛说他要去赶火车回家过年,留下了一个在深圳蛇口区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他们后就匆匆地走了。 刘涛走后,小表哥和长子来到公用电话亭,按照长子父母抄给他们的电话号码打了一个出去,试试看有什么效果没有。电话是打通了,可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却是“这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们又按另外的电话号码打了几个出去,电话听筒里传出的不是“此电话已停止使用”就是“嗡、嗡、嗡”的盲音,他们数了电话费,就坐车赶往留有详细地址的几个地方,这些地方不是“这个人已经调离这个单位了”就是单位已经搬迁,这块地方变成了其他单位的建筑工地,结果是这些人一个都没有找到,这个时候,长子似乎对在深圳这个地方发展感到有些失望,小表哥却想已经走到这个地方来了,还是要一步一步地继续走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呆下去,他对长子说这还只是刚来的第一天,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不要遇到这么点事就泄气。长子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好任凭小表哥去安排。 他们走到华强北路,长子这时想起了他一位朋友的嫂子曾经在这里打拼的经验,就跟小表哥说他们先应该去租间房子住下来,这样可以节省住旅馆的开支,然后再去寻找工作,长子说:“我们找他娘的一个月,我就不相信我们会找事不到。”于是他们就去找房子,可是他们刚到这地方来,什么都不熟悉,房子不是喊找就能找得到的,他们就去找那种在很多电线杆、路牌,立交桥墩和楼房的墙壁上贴着的那些有房出租的小纸条广告,两人随便拣了几处条子记下电话号码,回到湖北宾馆,按照记下的号码给每家一处一处打电话,打了好几家都没人接,最后一家有人接了,是一位女人接的,女人说的是那种广式普通话,用一种不怎么好听的声音跟小表哥说她那里是有房子出租,要小表哥赶到她那里面谈。小表哥说他是第一次来深圳,地形不熟,就告诉了她湖北宾馆的地址,要那女人叫人到这里来面谈。 过了十多分钟,来了一位自称姓朱的小青年,他说他是刚才接电话的那位女人叫来带他们去看房子的,说他是这个房东的经纪人。小表哥和长子分别问了他一些事情,觉得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跟着这姓朱的小青年一起出去了。 走出湖北宾馆,这姓朱的家伙领着他们在深圳的大街小巷东转西转,转了好几条狭长的巷子还没到达出租的房屋,小表哥问他时他就总说“快到了,”“快到了,”并一再问起小表哥是不是真的第一次到深圳来的,这让小表哥和长子起了疑心,身上还带着几千块钱,尽管是两个大男人,但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什么也不熟悉,要是遇上几个谋财害命的家伙,把条命丢了卵都不抵。于是就在那姓朱的家伙走进一幢破旧的楼房时,小表哥和长子赶快退了出来,拦了一辆的士坐着回了湖北宾馆。 他们有些痴呆地坐在房间里,心里面感到沮丧极了,关于南方这座所谓的特区城市,他们在过去已经听人说过很多,那时人们所说的是这个地方如何如何的美好,如何如何的能使人发达,把这里描绘得仿佛象是天堂,就像有些中国人把美国描绘成天堂一样,然而这里的实际情况却并不是那么的令人神往。这个时候,小表哥跟长子之间关于是否还留在这座城市产生了分歧,“这个鬼地方肯定不好发展下去,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了,回去算哒。”长子有些灰心地说。小表哥看着长子,他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感到十分的忧伤,才刚来一天,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就这么地打道回去,这让他感到太不值得了,这也会让别人看笑话的,他对留下来的看法还充满着善意和勇气。 到了晚上,他们到楼下的餐厅吃饭,本来是不想再到这家餐厅吃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些个女人也是给几个钱闹的,心里面觉得还是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由于下午的那场遭遇,服务员对他们表面上也变得客气了许多,尽管这样,还是没有减轻他们心中的烦闷,由于这些烦闷,让两人也就多喝了很多酒,似乎还说了好些胡话,长子还说了一句胡话很好笑,“文文,”长子对小表哥说,“你要我留下来可以,但我每晚要日一个妹子。”长子说这句话时粗着脖子红着脸的样子,显得很滑稽。 两人吃过饭回到楼上,长子带着满身的酒气去叫服务员开门,服务员动作稍微慢了一些,长子就借着酒劲粗野地踢打着房门,这自然就让服务员感到很生气,于是他们因此又吵了起来,幸亏被隔壁房间里出来的旅客劝阻才没有闹成大的来。进了房间,长子脸也不洗衣服也不脱就倒在床上打起了鼾声,小表哥睡不着,他走进卫生间用冷水冲了一下有些昏眩的头,取下毛巾将头发擦干了,又用梳子梳齐了头发,然后走出房间来到楼下的解放路,小表哥走在灯火璀璨的深圳街头,大脑仍是一片昏沉,他一时也无法预料他的未来将会是怎样。漫无目的地在解放路走了一圈,觉得也没什么好去的地方,于是小表哥就只好回到湖北宾馆,这时长子已睡得跟死猪一样,小表哥有些苦涩地看了他一眼,也脱下衣服睡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睡到很晚才起床,洗漱完后,就靠在各自的床上看电视,看了一会,长子突然提出要到惠州去。他说深圳是难以适合他们发展,惠州有他的姐姐和姐夫在那里,估计容易发展一些。小表哥知道长子在打退堂鼓了,他心里明白如果勉强留住长子在这里,以后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算哒, 既然他想到惠州去,就让他去惠州好了,不过小表哥心里还有个想法,觉得在这里干什么都不顺心,到惠州去看看也好,不至于吊死在深圳一个地方。 他们退了房,到楼下的街上拦了一辆的士坐到东门汽车站,赶到那里时,正好有一辆往惠州去的中巴在缓缓起动,他们赶紧跨了上去。小表哥坐在开往惠州的中巴车上,他始终都没有说话,就在车上的售票员要他买票时,他也只是把钱递给旁边的长子让他去买,一路上他眯着眼睛昏沉沉地倚靠在座椅上,脑袋随着颠簸的中巴不断在摇晃沉睡。 中巴车开了三个多小时,在下午一点钟的时候到达惠州城,小表哥和长子下车后,叫了一辆他们称做“老爷车”的三轮机动车,赶了十几分钟的路才到惠州火车站长子的姐姐家。长子的姐姐和姐夫是惠州火车站的员工,他们原本是他们城市某个小工厂的职工,后来工厂效益不好,正好当时南方在扩建广梅汕铁路,他们就通过关系调到了这里,成了南方城市的一员。 这天长子的姐夫出差去了,只有他姐姐带着一个四岁的小外甥女在家。长子的姐姐是个很热情的女人,当小表哥跟着长子一走进她家门,她就忙着给他们准备饭菜,这让小表哥对来时没有带一点礼物而感到很过意不去,于是他就从身上拿出两百块钱,要长子到楼下的商店里去买些礼物回来。长子这家伙也真是讲不出味道,回来时只买了几十块钱的一些小孩子吃的东西,这让小表哥感到很没有面子,吃过饭后,他想当天就赶回深圳去,在长子的姐姐一再挽留下,他才决定在惠州呆一个晚上。 这天夜里,长子的姐姐对他们说在惠州也难以发展,凭他们自身的条件,比如说他们一个是没有文凭,再一个是没有什么技术和特长,单靠给别人打死工再怎么样发挥也发展不到哪里去,她劝他们还是回去算了,正好她也要回家去过春节,他们车站也有车子让他们免费搭乘。长子听了这番话自然是最高兴不过了,而小表哥心里却充满了酸楚和凄凉。 次日早上,小表哥还是决定回深圳去,长子去送小表哥上车。在去上车的路上,长子还在劝说小表哥,希望他一起回去算了,不要再去图什么飞黄腾达的奢望了。可小表哥不想回去,他还想去深圳闯荡。小表哥还责怪长子说:“当初你花那么大的精力到这里来,如今还没呆稳又打道回去,你他妈的是拿我的钱不过气。”我的小表哥以为自己有一种螳臂挡车的本事,这种想法让他抱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再一次跨上了一辆开往深圳的中巴车。 小表哥很崇拜那位刺杀秦始皇的古代英雄荆柯,尽管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人需要他去刺杀,但那种想出去干一番轰轰烈烈大事的都市生活理想促使了他像荆柯一样踏上了一条茫茫不归路。在车上,小表哥心里充满了强烈的矛盾因素,他很难知道自己这以后应该怎么去做,他想这开始的日子一定是很艰难的,也许是一条荆棘载途,但他希望凭着他的毅力与奋斗,能使他的一些能力得到发挥,在深圳这座城市里能干上他所喜欢干的事情,他有了一种毛主席那个时期知识青年刚开始上山下乡时一心想扎根农村的心情一样想在深圳扎下根来。他觉得再没有必要回到那个他认为给了他人生痛苦和事业痛苦的地方,他必须要远离那些曾经给过他温情和关心的善良的亲人和朋友,将自己逼着去走一条艰辛的人生之路,宁愿自我的放纵下去。我不知道小表哥这个时候企图在逃避什么?他所寻找的又是什么东西?他的所作所为他自己应该很清楚,他选择这种生活方式必然有一种强烈的内在冲动,否则,他不会如此坚定的离家出走,要知道,没有人愿意选择流浪,选择痛苦和孤寂,除非他是蠢猪。然而对小表哥来说,他认为生存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痛苦、不幸和孤寂,他必须走一条与众不同、荆棘丛生的充满艰难的路,就算在这条路上突然地失踪,让自己的死和他的生一样的默默无闻,凄凉、冷清,但也许会让活着的亲人内心能找到一点平静和安宁。他这时想起了一阕元曲,这阕曲子是他在中学念书的时候在一本课外书籍上看到的,那个时候对这阕曲子没有多大的感受,这时对这曲子却有了很深的理解,曲子是这样的: 故园一千里,孤帆数日程,倚篷窗自叹漂泊命,城头鼓声,江心浪声,山顶钟声,一夜梦难成,三处愁相并。 小表哥想元朝这位叫汤式的人在写这阕元曲时,一定是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了。 中巴开到布吉检查站停了下来,车上卖票的督促乘客下车去接受检查,小表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其他的乘客都拎着包下了车,往一个很大的厅里面走,他也只好懵懵懂懂背着他那个笨重的旅行袋跟着这些人群走了进去,看着那些人每人手里都捏着那个边防证和身份证,陆陆续续地往那几个闸口移动,让穿着制服的武警战士查验时,小表哥心里才明白这是火车在过樟木头时警察曾玩的那种把戏。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和边防证,背着他的行李,踽踽地跟着人流去接受检查。 小表哥接受完检查就走出了检查大厅,本来可以继续坐刚才那辆从惠州来的中巴,他当时不懂这些,以为中巴只开到这里就要下车的,于是又花了几块钱,上了一辆开往深圳火车站的中巴。这时的小表哥逐渐确定了他以后的计划,他决定首先找一家较低档次的招待所住下来,先花十天时间将他曾想写的一个电影剧本写出来,这个东西是他早就想写的,他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很有些天赋,剧本写完后他想再花十天时间去了解深圳城的大致境况,然后他决定带着他的剧本再花十天时间出去找工作,那时春节已经过完了,人们也都已经上班了,小表哥觉得他写的剧本对他这个时候寻找工作一定会有很大帮助,他想经过他这一个月的努力,他就不相信不能在深圳这个地方扎下根来。 4 中巴在火车站外的大坪里停下后,小表哥走到火车站对面的罗湖桥招待所,他有些后悔这个招待所在跟长子刚到深圳时没有发现,如果发现的话,就不会走那么多的冤枉路住到湖北宾馆那个地方去,也就不会在那里发生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小表哥走进罗湖桥招待所的总服务台,尽管这家招待所也有档次高一点的房间,但小表哥为了节省开支,只要了五个人一间房的其中一个铺位住了下来,这个时候离春节没有几天了,招待所里也没有多少旅客,所以这时候那个五人房间里就只有小表哥一个客人。 小表哥住下来后,就每天按照他的计划赶写着剧本,除了吃饭和到外面的卫生间里洗漱及解决大小便问题,他都没有离开过那个房间,他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花在写剧本上,也不知道他当时哪有那么大的激情去描写那个他自认为很感人的东西。经过他的一番努力写作,终于在除夕的那天早晨将那个他取名叫《人性本善》的剧本写完了,他捧着剧本,差一点失声地哭出来。他放下手中的笔,将有些疲恭的身子倒在床上昏沉地睡了过去。 当小表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看了看从惠州过来时在火车站大厅里买的电子报时表,表上显示七点三十五分,这个时候,各家商店、大小餐馆都已经关门大吉,因为那些人都已经赶回家去跟家里人围着桌子吃团圆饭,欢度这一年一度美好的除夕夜晚,而我的小表哥却畸零零的一个人孤独地呆在这个叫罗湖桥招待所空荡荡的五人房间里,在这个大年三十除夕的夜晚,他只有将就着冲了两袋方便面吃,想起以前的那些日子,小表哥心里装满了苦楚,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家中的父母了,特别是年老的母亲,在这个大年三十夜里家家都在团聚的时刻,他却漂泊在这南方的城市里,更糟糕的是他没有让家里的人知道他离家以后一点的消息。他一边吃着面,一边看着除夕夜晚中央电视台的联欢晚会,当看到一个在外面打工的孩子思念家乡的父母,而家乡的父母也在想念这个孩子的小品时,小表哥的眼睛湿润了他想家里年迈的父母一定也在挂念他了,于是他拿起笔写下了下面一段话: 离开家已经十多天了,这些天来,说实在的,我好想家。我想我那依然还在劳作的已十分衰老的母亲,想那整年还在外面忙碌的年迈的父亲,想那两个活泼可爱却又十分顽皮的外甥、侄儿,想家里一切想念我的亲人。 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算好男儿么?活过的二十多年,给家中的父母亲带来的那种伤害,不用说也是很多的,如今,我又一声不吭地带着一份自负,来到南方这块陌生的地方,这个人人都想在这里发达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以后将会是怎样一种结果在等着我。母亲呵,我知道,此刻您一定在想我了,尽管在我们以往的争吵中,您极力否认在我出门的时候您会想念我,但在我的梦里,您时常哭着在寻找我,在呼唤我,昨夜的那个梦里又有过。 我知道我活过的这二十多年,给父母以及家人带来的痛苦和磨难,我就算用尽一辈子的努力想必也难以补过,特别是近几年,由于心情极端的压抑和烦闷,给母亲带来过更大的伤痛,痛苦中的所有泪水,已经注定给我的今生烙下一个不孝之子的烙印。其实,我真的很想做个孝顺的孩子,然而命运给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也给我带来太多的不顺,我又是个任性中人,总想给自己寻找一个创造自我价值的人生之路,老天爷偏偏对我十分吝啬,让我不能找到一条自己的出路,我的脾气变得好古怪好卑劣,以至于对母亲养成了十分不恭的情形,母亲呵,请您用您那最伟大的母爱包容和谅解我这个无德无孝,无能无用的孩子吧。 我知道,母亲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您这一生,充满了人世间种种无法言说的悲苦和沧桑,如今您仍然痛苦而顽强地活着,为的是希望能看到我们儿女都有个好的归宿,母亲呵,您的这种令天下苍生都要感动的期望,我想在我这以后的日子一定能够实现的,我这一生,也许从现在开始将会走上一个崭新的途径,在这条路上,一些烦恼、忧愁、痛苦,将会从此离我远去,我的人生将从此充满着欢乐,充满着欢声笑语,充满着人世间最美好最纯真的友情,我渴望这一切美好生活的到来。 小表哥写完这些,心情轻松了很多,他认定他的美好生活很快就会从明天开始出现在他的面前,然而,他不知道在他的家乡,在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他的母亲,我的二姑妈是怎样的伤心和悲痛。 我是在大表哥后来给我的信里才知道小表哥离家出走这件事情的,也才知道在小表哥离家出走的那些日子里,二姑妈几乎崩溃了,连寻找小表哥都失去了信心。每天,她都留意着电视里的社会新闻关于拘捕罪犯的消息,做着小表哥已被人杀害或是触犯法律已被公安机关拘捕的可怕揣测,或喃喃自语,或怔怔出神,或痛哭失声,大表哥以及家里的那些人看着二姑妈这个样子,就只有动员各种关系去寻找小表哥的下落,于是我就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大表哥的信,大表哥在信里要求我在我服役的这个城市专心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小表哥的下落,这使我在那一段时间,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更多地关心起一些电视、报刊的新闻报道,希望能从那些报道里面搜寻到小表哥的蛛丝马迹。 小表哥在深圳这个叫罗湖桥的招待所里写完剧本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的上午,开始实施他的第二步计划,他首先在罗湖桥招待所附近的那几条街道诸如人民南路、友谊路、嘉宾路上游览。这是几条繁华热闹的街道,在深圳城里是那种房屋价格很贵的黄金地段自然就建了很多的摩天高楼提供做宾馆酒楼和商场以及住宅区,那幢被称为“深圳奇迹”的国贸大厦也建在这其中的人民南路上,还有如香格里拉大酒店,深圳发展中心等也建在这一带。 凡是到过深圳的人都知道,深圳的春节自从建市以来历来都不允许燃放鞭炮的,因此就少了内地的那份喧哗和热闹,小表哥走在街上,大街小巷的各种大商场小店铺依然继续着他们的买卖,谁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在平时里少有的那种欣悦表情。小表哥带着那张用两块钱买的深圳地图在深圳城里转悠着,他时而走进国贸大厦看看那里的高档商品,时而走进友谊城看看那里的华丽服饰,他在熟悉这里的具有浓厚的现代化城市气势,对他来说,观察深圳,了解深圳的生活方式和深圳人,似乎也有一种莫大的乐趣。 以后的几天,小表哥就去乘坐停靠在火车站东广场的公共汽车,去深圳城的其它地方逛游。他先在广场上乘坐其中一辆汽车,到中途不管任何一个站下车,因为那时深圳城的公共汽车早就采取一票制,不管到哪里下车都是一样的价钱。小表哥在其中的一个地方下车后,就在这一带浏览,了解这里的市容市貌,观察这里有哪些公司,记住这里的地形和街道名称,以便于以后找工作时有所帮助。在这个地方游览得差不多了,他又坐车去下一个地方或者是返回招待所,下次再坐车去另一个地方,小表哥觉得这样做可以了解很多深圳城的状况。 那个时候深圳城的公共汽车无人售票处在其他城市的前面,如今内地很多城市都采用了无人售票的公共汽车,而深圳城的公共汽车在这时却有人售票了,它好象总要做得跟别的城市不一样,好显示它有特别的地方,也好显示它是特区城市。小表哥在没有乘坐深圳公共汽车之前,就不知道是要乘客自己准备零钱去投司机旁边的那个投币箱的,于是他就没有准备零钱去上车,他以为车上的司机会找给他零钱的,可是当小表哥拿着五元或十元的钞票去投进那个投币箱时,那个既管开车又管收钱的司机却以没有零钱为由不找给他钱了,这让小表哥感到很气愤,让他觉得深圳这座城市里隐藏着一种让人感到邪恶的风气。 5 小表哥在深圳城里这样坐车加步行游览了几天,一天傍晚,当他从外面游逛之后回到招待所时,房间里又住进来一位旅客。这个偌大的五人房间让小表哥住了这么久,早就感到孤独了,这时住进来一位客人自然让小表哥感到高兴,于是他就很热情地跟这位住客聊天,从他们的闲扯中小表哥知道了这位住客是从东北的齐齐哈尔过来的,也是想到深圳这座城市来干一番大事业的勇士,小表哥在跟他闲聊中用很欣赏他的语气说他总算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位从中国的最北端来到中国最南端城市闯荡的小伙子叫王宏纯,他的一腔豪情很让小表哥感动。 王宏纯看起来比小表哥大,但他的实际年龄却比小表哥小几个月,只是东北人的形象和肤色让人看去苍老了很多。这个晚上小表哥跟王宏纯闲聊了很多的东西,聊得最多的还是怎样在这座城市去发展的事。小表哥问王宏纯以前在家里搞过什么,“你以前在家搞过什么没有?”小表歌操着不很纯正的塑料普通话问。“我以前在家里搞过一家餐厅,现在我还是对搞饮食有兴趣,希望能在这方面有所发展。”王宏纯说完后问小表哥:“你怎么样?你以前搞过什么?”“我以前在家里好象什么也没搞过,现在也不知道对哪些东西感兴趣。”小表哥有些沮丧地说。 第二天,小表哥决定和王宏纯去寻找工作,早上一出来,他们就先找了一家电脑打字的店子,准备将头天晚上写好的简历让打字员小姐给打印好。小表哥的这份简历是想了好久才写出来的,以前也没干过什么很有技术性的事情,在这个地方找事情想必是有些困难,于是在王宏纯的指导下,他在简历上也编造了一些经历,他想这样对找工作会有些帮助。春节刚过去没有几天,好多打字复印的店铺还没有开业,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业的,竟然要了双倍的价钱才给打印,他们没办法,也只好任由店主宰割。打印好简历,他们又叫店主将简历和身份证各复印了十份,以方便找工作时备用。 他们首先到了位于《深圳特区报》社旁边的那条巷子里面的一家叫深华职业介绍所的地方。他们之所以知道它,是因为这家职业介绍所在春节前的一张《深圳特区报》上登了个招聘启示,他们在招待所里看了这张报纸,所以就熟悉了这家职业介绍所。这家所谓的职业介绍所在报社旁边的那条巷子里租了一套民房开办的,地方不怎么大,小表哥和王宏纯找到那里时,里面的员工似乎也在这天才上班没多久,在他们走进那间贴着“深华职业介绍所”牌子的房间时,里面已经来了好几位急着来这里找工作的外地小青年,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老板椅上忙着打电话,他长得胖墩墩的,俨然像个阔佬的样子,从他打电话的内容听出像是在给人介绍工作。旁边的两张小桌子边有两个二十碎左右的女孩子在忙着给来找工作的小青年做一些登记。这两个女孩长得很清秀,看起来像是很纯朴的邻家女孩,这点让小表哥感到有那么一点亲切,也让他感到踏实。这两个女孩一边给那些小青年登记,一边要那些来找工作的人每人出十块钱买一张招工登记表填上。小表哥和王宏纯也每人掏了十块钱买了张招工登记表,他们站在桌子边,很认真的样子将自己的姓名和父母的姓名、年龄、性别等等以及其它一些登记表上所要求填写的东西,一一填在了要填的那些空格里,然后将它和复印好的一张个人简历交给了其中一个女孩手里,这女孩稍微看了一下,就要他们留下现在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号码,小表哥和王宏纯就把罗湖桥招待所的地址和服务台的电话号码分别写在个人简历上,女孩看了以后,就将它们跟前面的那些码在了一起,然后就要他们回去等消息。王宏纯问她要等多长时间。女孩说这可说不准,快的一天两天,慢的十天半个月,也要等有接收单位才行。小表哥和王宏纯退出深华职业介绍所,走在街上,小表哥心情是格外的沉重,他感觉出了这样的职业介绍所不会尽心尽力地给人介绍工作的,他们只会骗取一些无知者的钱给自己一个谋生的手段。 这以后的日子,小表哥每天和王宏纯仍然继续出去寻找工作,他们像两匹寻觅食物的狼一样在深圳城里乱窜,整个深圳市的职业介绍所,凡是有人上班的地方他们差不多都去找了,然而结果是没有接到任何一家职业介绍所或是哪一家单位给他们打来电话,他们逐渐明白了自己在被一家一家的职业介绍所愚弄,尽管每次骗去的只是十多块钱的报名费,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感到人格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几天以后,小表哥和王宏纯来到那个他与长子第一天来时到的那个振华路人才交流中心。他和王宏纯走进交流中心二楼的大厅里,各自花了十块钱买了张求职人员登记表,小表哥本想工工整整好好的将表填上,由于一时疏忽,一下子填错了好几个地方,他想擦了去,就怕擦去影响美观,会给招聘人员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又掏十块钱去买了一张,这次应该是要好好的填了,可是鬼使神差,不想发生的事偏偏要发生,他在这张表格上又填错了两个地方,他恨不得想给自己抽两个耳光,可是抽耳光就有什么用,没办法,他只好掏钱又去买一张,这次把表格买回来,他没有像头两回那样性急地去填表,他先在整个大厅里去观看别人是怎么填的,等看完几个同是来应聘的姑娘小伙子填的表格后,他才静下来,心平气静地将那张表格一一填上了所需要填的内容,这次填的比较顺利,没有出一点差错,小表哥感到很满意,他拿着登记表和自己复印好的个人简历在人才交流大厅来回走动,很想找上一家能聘用他的单位。他捏着表格,进入用木版围着的人才交易厅的隔离间,去见那些来招聘那些单位的招聘人员,在隔离间的门口坐着两个戴眼镜的瘦女人把守着,进去一次就要在登记表上剪一个三角,这就证明你进去了一次,若是一张表格上左右剪了两个角,就证明你进去了两次,你就不能再进去了,小表哥这时感到很有优势,因为他有三张表格,可以剪六个角,可以进去六次。可是每次进去,小表哥都没有遇到一家能聘用他的单位,这让他感到很失望,到最后一次,某家合资企业要招聘一批业务员,小表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自己填的表格和个人简历交给了这家单位一个戴眼镜的招聘小姐,他交上去的时候让他想起了读书时每次考试交考卷的情景,这个时候的心情很像那个时侯,那时侯考得好与不好心里总是没底,然而这时他交上他的登记表和简历时,他能预料到最后的结果是没有多少希望的。 王宏纯说一口东北口音的普通话,爱把“啥”说成“哈”,“你干哈”,“你干哈”,小表哥每天跟着他学说这种东北普通话,两个人就整天“哈来哈去”地打发无聊的时间,这让小表哥沮丧极了,于是,当王宏纯再出去找工作的时候,小表哥没有再和他一起去,王宏纯每天跑得汗流浃背,身汗身雨,小表哥却缩在招待所里看书或看电视,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去那些骗人的职业介绍所面对那些他感到讨厌的人,他的心境在随时随地的维持着一种凄凉寂寞世界的存在,好象在这样的世界里那种景象会让他稍微产生一些快意,他感受着自己象一颗孤立的星星在浩瀚的宇宙间行走,我并不怀疑他的心情在当时那种环境一 是否正常,只是觉得深圳那座城市的多彩缤纷世界里的所有欢娱难道真的只给他带来如此相反的感受么? 过了两天,深圳城里出现了很好的天气,这让小表哥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这天上午,他带着他花了好多心血写成的那个剧本,来到位于水贝路的深圳万科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他想找公司的总经理郑凯南,希望郑凯南能看上他的剧本,最起码能给他的剧本提一些参考意见。小表哥赶到深圳万科文化发展有限公司那幢楼的三楼,一路寻找着总经理的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关着,小表哥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从隔壁房间里走出来一位戴眼镜的姑娘,她自称是郑凯南的秘书,她问小表哥找郑总有什么事?小表哥就将自己的意思说了。秘书将小表哥让进她的办公室,递了一张名片给小表哥,让小表哥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张晓华。张秘书说郑总出去办事去了,有什么事让她转告就行了。 张小姐是位文静的女孩,说话很和气,始终带着一种让人舒心的微笑,她接过小表哥的剧本后说一定要好好拜读小表哥的剧本,并一定要把它交给郑总,让郑总也好好看看,这让小表哥的心里自然感到很高兴。然而这位可爱的张小姐做的表面工夫实在是好,及到小表哥几天以后去拿回花了他不少精力才写成的剧本为此,张小姐压根都没翻过小表哥的剧本,更没有将它交给郑凯南,甚至连跟郑凯南提都没提起过这事。小表哥后来想,就算张晓华把剧本交给了郑凯南,郑凯南也不一定会看他的剧本,他们这些所谓的大腕级的人物是不稀罕自己这些无名小辈作品的。小表哥这样想着回到罗湖桥招待所,只见王宏纯正满脸堆满喜悦地坐在他的铺上,他对小表哥说他找到了一家用人单位,是西乡的一个新开张的叫做“皇丽宫”的酒楼,要他明天去面试,他希望小表哥明天能跟他一起去,小表哥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次日清晨,小表哥和王宏纯很早就起了床,随便在招待所外面的排档吃了点早餐,就坐上了一辆去西乡的中巴车。西乡是深圳城外的一座小镇,已经出南头检查站了。中巴车开到西乡镇门口的那块牌坊前停了,小表哥和王宏纯下了中巴车,又叫了一辆两轮摩托,三个人坐在一辆摩托车上开到那个叫“皇丽宫”的地方,这是一家还没有装修好的酒楼,酒楼门外的大坪上已经站满不少的年轻人,这都是些来自内地的年轻姑娘小伙子,他们从深圳城四周赶到这里,那种急于等待的心情小表哥很理解。从这些同类的口中小表哥得知这是一家港商独资开办的酒楼,听说要招聘不少的人,那些或蹲或站在大坪上的小青年都瞪着一双很可怜一样的眼睛,仿佛在祈求那位香港老板能聘用自己,让自己能有一个安身的地方,那样的表情好似如果能被聘用的话,他们将会做牛做马来报答这位老板的表情。 小表哥和王宏纯挤到酒楼里一间被用作临时面试办公室的小屋子门口,这里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像是资本家狗腿子一样的保安站在门外维持秩序,很多人拥挤着掏出十块钱去向其中的一位保安购买一张招工登记表。小表哥和王宏纯也挤过去各买了一张,填好后将它交给了这位收钱的保安,然后站在门口,等着这位保安一个一个的唤进去面见那位“仁慈”的老板。一些在门外等了很久还没有得到召唤的的小青年就掏出好烟来巴结这位保安,于是这位小青年就比别人提前得到面试,而这位资本家的狗腿子那种趾高气扬的表情,硬是像极了清朝那位得宠的太监李连英。 小表哥在门外的楼梯口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等到老板的面试,在此之前王宏纯已经被老板唤进去面试了,出来时王宏纯脸上的表情跟刚进去时明显地改变了很多。小表哥问他怎么样?王宏纯说老板要他回去等消息,然后跟小表哥说了声到大门外等他,就一个人挤出了人群到酒楼外面去了。小表哥看着王宏纯有些落寞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外,心里自然地有了些底,但既然来了,跟那位老板见一下面也好,于是他就耐心地等着,又等了好长时间他还没有得到召见,不得不拿出一盒 “555”牌烟来讨好那位像李连英的保安,保安马上就将他的资料挪到了前面,过了不久,小表哥终于等来了老板的面试。 小表哥走进那间不足十平米的被临时用作面试的房间,里面坐着几个俨然很斯文的小资本家崽子,中间的一张老板台前坐着一位腆着大肚长着一只酒糟鼻很像老板样的男人,他先翻看了一下小表哥填的招工登记表和个人简历,然后用一种象征戏弄样的眼神看着小表哥,用那粤味很浓的广式普通话问了一些与招工似乎无关的问题,诸如对深圳的印象如何?在深圳有什么关系没有?对酒楼的定位能否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见?如果这家酒楼让你来管理你能有什么具体的策略?小表哥心想你他妈的就不是请我来当老板,问我这样的问题干什么?但他还是说了一些令老板称心的话。大肚子男人听了小表哥的回答,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带有讥笑的味道,然后他很轻慢地看着小表哥,好一会儿,他才向小表哥挥了挥手,要小表哥几天以后再来听消息。这短短的几分钟突然让小表哥感到有些悲哀,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朝一日站在这里,和一群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各式各样不同阶层的打工仔打工妹一起,来接受这位来自深圳河对岸的资本家愚弄般的面试,他仿佛觉得那一刻他的人格遭受到最深重的伤害,他想如果这种伤害换来的是被聘用的话还算是值得的,然而结果会是那样叫人失望。 走出酒楼,王宏纯已经不在“皇丽宫”这个地方,小表哥不明白王宏纯为什么不等他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小表哥独自一个人坐车回到深圳城里,他并没有马上回招待所去,只是一个人无谓地在深圳街头游荡,中午随便在一家排档吃了份盒饭,下午回到招待所时,听服务员说王宏纯已经退房走了,小表哥想王宏纯在“皇丽宫”可能也受了一些刺激,不然他就不会这么的不告而别。小表哥也没有过多的留恋王宏纯,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很长,没有那种不舍的感觉。 小表哥躺在房间里他的床铺上,他想那些个杂种老板真会做生意,还没开张就赚了一笔,一个人出十块,十个人百块,百个人千块,来应聘的人越多他的赚头就越大,到时候就一句话,说他们不符合本酒楼的聘用标准就可以将他们给打发了。小表哥的心情这个时候使他对于这种狡诈的欺骗不再视为严重的伤害了,反而让他有些感慨这座城市里世态炎凉所展示的一些景象,这点涵养也许要靠很长的经验累积才能达到,但对小表哥来说就在从西乡回来的路上就逐渐明白了这样一些道理。 夜晚,小表哥冲了一碗康师傅方便面,吃过以后就坐在外面亮着霓虹灯光的房间的窗口边,经受着由五彩灯光阐述的许多形状的闪闪烁烁的色彩。这个时候的小表哥又感受到了那种疲累和孤寂的心境,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使他想起了一些童年的往事,想起母亲带着他回到遥远的故乡那个叫做“莫家湾”的小小村落里,母亲给他讲“鹿马桥”的传说和“沙子山”的故事。这时,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辽远的星空,母亲的声音仿佛又从那里某个地方传将过来,他没有开房间的灯,只让无尽的黑暗包裹着他,心中同时又升起一丝无法言说的苦涩,在小表哥那惺忪的视野里,灰暗的远空呈现出一片虚无,使他感受一种隐约的凄凉。 小表哥站起身,决定到外面的街上走走,他离开招待所,走到南方城市春季的小街上,南国春夜的天空深邃而悠远,小街的两旁树影婆娑,带些咸湿味的晚风徐徐拂来,空气中混合着南国城市春天里各种花香的味道,树叶也在风的吹动下沙沙作响,昏暗中有一片花瓣旋转着掉在他的颈窝里,他伸手从颈窝里拿下,捏着这片没有生命的花瓣把玩了一会,就将它抛丢在地上,他这个时候仿佛觉得自己就象这片残缺的花瓣,被人任意地抛弃在这个世界上。 约莫有两个小时,小表哥一直在小街上溜达,他远离城市里人多的人民南路、嘉宾路等热闹的地方,专找这条很少有人走的靠近沿河路的小街行走。他双手抵在裤兜里,漫无目的地徜徉,他像一个幽灵一样飘飘忽忽。远处,国贸大厦、发展中心等高层建筑群灯火通明,亮得刺眼,那些电梯不辞辛苦地上下运载着那些资本家大款富婆们,也运载一些身份卑下在大楼里乞讨生活的平民。 在小巷尽头的那条喧哗大街的两旁,呈现琳琅满目货物的大玻璃橱窗,还有锃亮可鉴的花岗岩墙面,花花绿绿红红黄黄的霓虹灯广告牌,银色隔离带外面的人流,所有这一切就象数学课本里两条永不相交的抛物线一样从小表哥视网膜上陡然出现又消失,重复更替。这时他发现天空里不知什么时候有轮月亮挂在上面,他看了看远处,那些形状各异的摩天高楼的屋顶,清晰地嵌在那边的天空,月亮从上面洒下来,象泼水一样涂了大地一身,小表哥也看到了自己投在地上孤独的影子。风凉凉地从脸上掠过,空气中的幽香沁人心脾,他似乎听出大地在呼吸小表哥舒展一下四肢,心里想只有在这种纯净的夜里,才能消除心中的那些苦闷。夜渐渐深了,浓了,小表哥仍然没有离开这条小巷,他坐在一棵大树旁,好想一辈子呆在这种阔大无边深不见底的静夜里。 午夜已过,这座南方城市里许多的人已进入了梦乡,然而,在这城市灯红酒绿的声响里,还有许多有钱人声色川马的夜生活仍在继续着。小表哥这时觉得自己仿佛一种愚蠢的动物,他那善于幻想,善于冒险又爱多愁善感的都市情结,已经不能替他担负起这次离家出走行为的责任了,一切想象中的飞黄腾达、出人头地的妄想已经破灭,只剩下他心里永远贮藏着的不能忏悔的隐痛。 我在二00五年那年的冬天到过深圳,我不知道这年的深圳比当年小表哥来时有什么变化,我想变化总会有的,否则就不符合时代发展的规律。我走在满是高楼大厦、人群熙攘的深圳街头,很想重温一下小表哥那年在这个城市的那份感受,然而,无论我怎么去幻想,都无法体会到小表哥当年的那种万丈豪情与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 6 第二天上午,小表哥来到位于华侨城旁边那个叫做“锦绣中华”的风景区,花了三十块钱游览了“锦绣中华”这个在全国响有其名的旅游景点。他并不是专为游览而来的,只是对在人潮拥挤的深圳街头瞎逛和在招待所里打发时间已经感到十分的乏味了,于是他便无心地坐车来到了这里。看到这片宽阔的天空和土地,没有市区那么多的高楼和人群的喧嚣,小表哥的心情似乎一下子觉得舒畅了很多,这或许是他独自一个人排遣忧郁的所在。,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在心灰意冷、有着万事不顺意的沉闷心情时,脚步会自然趋向绿树、绿草和大自然的一切原始本色。他把目光投向远处那些仿造大自然而建的微型山峰,仿佛在怀着一种喜悦的心情向它们靠拢。小表哥在微缩风景区的水泥甬道上走着,似乎感受到几千年的华夏文化锦绣山河尽收他的眼底,那长城、那黄山、那古老的敦煌石窟,这些大自然的赝品和着其它地方的那些微缩景点令小表哥深感诧异,他没想到这里会将那些闻名国内外的自然风景仿造得如此逼真。在远处的那座桂林风景“象鼻山”旁,岩石上覆盖着绿草,水池里泛着水花,蓝天里飘动着白云,迷人的天空倒映在水池的水面,这一切就象置身在一幅他经常在中学美术课本上看到的那幅风景画里,这时,小表哥突发奇想萌发一种想给“生命力”保健品公司设计电视广告的念头,他首先在大脑里设计了以下的一些镜头: 远景:一座光秃秃的大山,山脚下一条环形的黄土小道,一位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挑着一副沉重的行李在疾速行走。 中景:车站月台,中年妇女挑着行李随着拥挤的人群艰难地挤上一列火车。 近景(1):某学校教室的走廊,中年妇女面带微笑地盯着一间教室,她的脚边摆放着那副行李,额头上满是汗水。这时,她盯着的那间教室涌出来一群十五六岁的学生,其中一个男孩高兴地向这位中年妇女跑来,跑到她身边,中年妇女很亲切抚摸少年的头。 近景(2):某学生宿舍,中年妇女坐在一张上下铺铁床的下铺上,很慈爱地看着少年津津有味地吃着她带来的东西,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随着以上镜头的出现,同时出现一个男青年充满感情的话外音:“那一年,我十五岁,离开家乡去远方求学,母亲为了我,省吃俭用,每年省下些钱给我买很多好吃的东西,并千里迢迢送到我念书的地方。” 特写:一位男青年遥望远方蓝天白云的头部特写,远处是一片美丽山水的衬景。 男青年的话外音:“如今,我长大了,总忘不了母亲那无限伟大的亲子之情,总想找个机会来报答母亲。” 这时镜头推出“生命力”保健品,随着出现一个浑厚的充满磁性的男声话外音:“生命力,给你一个报答母亲的机会。” 小表哥自以为是地在脑海里将这些镜头构思好,并用纸将这些记了下来,从“锦绣中华”坐车回到市区,他马上赶到一家电脑打字复印店,花了十六块钱将它打印出来。下午,他坐车来到笋岗路的华通大厦,乘着电梯上了十八层的生命力保健科技有限公司,十八层楼大门口的整面墙上,嵌着有半平方米大一个字的公司名称的钛金字,看起来很有气势。 关于这家公司,小表哥在以前的电视和报纸上都听人介绍过,认为这是一家很有规模的公司,所以他就突发奇想要给这家公司设计广告。他想如果他的设计被这家公司看中的话,会对他以后的事情有很大的帮助。小表哥走进公司大门,门卫问他找谁?“我找你们的符雄总经理。”小表哥很有些派头地说。门卫不知道小表哥的底细,生怕得罪这位客户自己担当不起,于是就很热情地说:“符总经理不在公司,您有什么事可以找他的秘书。”小表哥就去找符雄的秘书,符雄的秘书当时不在,小表哥就到会客厅等符雄的秘书。他在会客厅里抽着烟,浏览着生命力公司的一些成果图片和奖杯展示,一边就等着会符雄的秘书,在他抽了三支烟的工夫,小表哥仍然没有等来符雄的秘书,他又走到门外问那位门卫,门卫说已经回办公室了。小表哥走进门卫所说的办公室,那是些中间用水曲柳板隔成很多间只有两三个平方的小空间的大厅,坐着公司的一些职员在忙碌,符雄的秘书坐在离总经理室不远的写字间办公。 符雄的秘书也是一位戴眼镜的小青年,小表哥走到他桌子边时他正在填写一份表格,他抬起他那“眯子”眼睛很有些高傲地瞅了小表哥一眼,问小表哥有什么事?小表哥就将自己已复印好的电视广告设计给他看,说是给他们公司构思了一则广告,看能否可以采用。符雄的秘书大致地看了一下,也没让小表哥坐,就说目前公司资金有些紧张,不需要再做什么新的广告了。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小表哥听了却相当的不舒服,特别是那家伙说话时的那份神气,更让小表哥不痛快,他心里当然就很不高兴了。他十分沮丧的离开华通大厦,这时的心境绝没有刚来时那样的胸怀大志,当初那种雄心壮志已经消逝殆尽,他已经彻底地心灰意冷。来深圳这么些日子已经让他深深体会到了谋事的艰难,并不是像他和长子当初在家里时所想的那么容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错误的了。 小表哥在罗湖桥招待所住了有一个月时间,从家里带来的将近一万块钱象水一样的用去了不少,深圳是个高消费的城市,余下的那点钱是经不起多少日子的折腾,而事情却是如此的不顺心,使小表哥对现实感到很迷惘,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未来的日子,尽管他时常地殚精竭虑地思考着一些事情,却还是始终找不到解决目前这种困境的办法。这个时候,他突然记起了刚来深圳的那天遇到的那位叫刘涛的老乡。他走出房间,来到外面的服务台,按照刘涛曾留给他的那个在蛇口区的电话号码试着给刘涛打了一个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正好是刘涛,这让小表哥很高兴,于是就在电话里跟刘涛说了想请他给自己帮忙找工作的事。刘涛说他也没有办法给小表哥什么忙,他说他来深圳也只有这么长时间,认识的人也只有这么多,大多数是一些打工的,没有几个有权势的,刘涛对小表哥说在深圳这么个地方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别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况且别人的帮助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小表哥心里说你他娘的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那里罗哩罗嗦地讲那么多干什么?那天在街上碰到你的时候,你跟大佬样的猛吹猛海说你好有本事,这会儿要你帮忙你就说不行了。但小表哥还是再三恳求刘涛能给予他帮助,小表哥说:“你这些朋友里面总该有个什么人能帮上忙的吧?”刘涛在电话那头静了一会,这才给了小表哥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叫刘文华的姓名,说这个刘文华也是他们的一位老乡,他是一个在开招待所的朋友,刘涛要小表哥去找一下这个刘文华,看他能不能给想些办法。 小表哥挂断刘涛的电话,看了看抄在通讯录上的那个“2171797”的电话号码,犹豫着是不是该给这个叫刘文华的人打个电话去,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拿起了话筒,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对方说他就是刘文华,小表哥就报上刘涛的名字,说是刘涛介绍自己来找他的。刘文华开始并没有想起有刘涛这么个朋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记起有刘涛这么个人来,听说小表哥是刘涛介绍来让他给帮忙找工作的事后,似乎很有些惊讶和不解。小表哥就对他说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好一些,要刘问华告诉他住的地址,以便去找他。刘文华告诉了小表哥一个“向西村四坊七十六号”的地址后,又说这个地方比较难找,他要小表哥乘坐? 梭哈——续接《梭哈》1——13 小表哥挂断刘涛的电话,看了看抄在通讯录上的那个“2171797”的电话号码,犹豫着是不是该给这个叫刘文华的人打个电话去,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拿起了话筒,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对方说他就是刘文华,小表哥就报上刘涛的名字,说是刘涛介绍自己来找他的。刘文华开始并没有想起有刘涛这么个朋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记起有刘涛这么个人来,听说小表哥是刘涛介绍来让他给帮忙找工作的事后,似乎很有些惊讶和不解。小表哥就对他说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好一些,要刘问华告诉他住的地址,以便去找他。刘文华告诉了小表哥一个“向西村四坊七十六号”的地址后,又说这个地方比较难找,他要小表哥乘坐十七路公共汽车到阳光酒店下车,到了那里再打个电话给他,他到阳光酒店来接小表哥。 小表哥放下电话,迅速走出了招待所,来到火车站旁边的那块停车坪,乘上十七路公共汽车赶到了阳光酒店,下车后,他到一家公用电话摊前打了个电话给刘文华,刘文华要他站在那里别走,他会马上赶来接他的。 小表哥走下台阶,站在阳光酒店外的喷水池边静静地等着刘文华,他眺望着东门路和嘉宾路上的那些车水人流,行人三两成群的打他身边经过,没有谁去注意他。他并不在乎别人是否在意他,天空阴暗,泛着那种灰色的光,一片片乌黑的云团在相互挤压、碰撞。仿佛要将天空里那些污浊的东西全部倾倒下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表哥站在这里看这些汽车排成长队开过来又开过去,像疲惫之极的甲鱼在移动。大街上人群来往穿梭,小表哥看着街上这些匆匆行走的人们,心想怎么有那么多的人来往于这座城市也像他一样做着飞黄腾达的游梦。 小表哥在阳光酒店旁的喷水池边等了刘文华很长一段时间,并没见有什么人来接他,他只好又走到电话亭去又给刘文华打了一个电话。刘文华说他曾经来过,没有看见小表哥在那里。小表哥感到奇怪,他一直站在这里没动,怎么会没有看见他呢?但他没有说出来,毕竟现在有求于人家,随他怎么说了。刘文华这时又说他在招待所里忙不过来,要小表哥自己到他那里去。小表哥问他怎么去?刘文华在电话那头问小表哥:“你看见对面那幢楼顶上竖着‘西武’两个字的楼房没有?”小表哥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了对面一幢楼房顶上竖着“西武”两个大红烤漆字的高层建筑,于是他马上说看见了看见了。刘文华就要他沿着“西武”那幢楼旁边的一条小巷子进去就能找得到了。 小表哥挂上电话,数了一块钱给电话摊主人,就按照刘文华告诉他的地址找向通往向西村的那条巷子。巷子不怎么宽,旁边还开了几家店铺,在左边的一面墙上,小表哥看到一首署名“小草”的人写的类似诗歌的东西: 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事倒有人夸荐。老天只恁忒心偏,贤和愚无分辨。折挫英雄,消磨良善,越聪明越运蹇。志高如鲁连,德高如闵骞,依本份只落的人轻贱。 不读书最高,不识字最好,不晓事倒有人夸俏。老天不肯辨清浊,好与歹没条道。善的人欺,贫的人笑,读书人都累倒。立身则小学,修身则大学,智和能都不及鸦青钞。 这样一首类似打油诗的东西是用粗粗的碳笔写的,占了整个墙的很大一块面积,小表哥读着它,觉得这文字在脑海里有些印象,后来仔细想了一下,想起了这是一阕曲牌名叫《中吕。朝天子》的元曲,他认为这个叫“小草”的女孩子能将这阕元曲出现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的确很有意义。这位叫“小草”的女孩子曾在深圳城里很多的楼房墙上、立交桥的桥墩上写过许多的求聘家教的启示,深圳的一些报刊杂志上也曾经介绍、议论过她,有些舆论讲这个女孩大脑还有点毛病。然而今天在小表哥看来,能将这样一阕元曲恰如其分地出现在这个城市里,首先她的文学修养不是很低的。 小表哥穿过小巷子走进了向西村,捏着抄有向西村四坊七十六号地址的纸条,跟两边商店的人打听那个地方,可是对待小表哥的却是一阵白眼和冷遇,回答他的不是“不知道”就是“自己去找”,那种白话腔的广式普通话让小表哥心里感到忧伤极了,他怀着这种忧伤的心情在向西村寻找那个“七十六号”的地方,他原本以为刘文华留给他的这个地址只要找到多少号就可以了,完全没有理会前面那个“四坊”,当他找到五坊七十六号时,他以为他找到了,于是就很兴奋的样子在五坊七十六号的楼下起劲地叫着刘文华的名字,然而无论小表哥在楼下怎样地呼喊,这楼上永远也不会有一位叫刘文华的人应答他,可怜的小表哥只好到离五坊不远的一个电话摊又给刘文华打了个电话,这次接电话是个女人的声音,小表哥要她叫刘文华听电话。这女人说刘文华不在房间里。小表哥正想挂电话,却听见刘文华来接电话了。刘文华在电话那头带些揶揄的口气说小表哥:“你电话这样打来打去,电话费都不知要打好多去。”他要小表哥站在现在打电话的那个地方别动,他马上会赶来接他的。 小表哥站在打电话的地方等了一会儿,看见一位三十出头穿着一件米黄色夹克衫的男人向五坊的这条巷子走过来,他想这一定是刘文华了,于是就向他喊了一声:“刘文华。”果然这人是刘文华,他向小表哥招了招手,小表哥向他跑过去,跑到他身边,向他递了支“555”烟,刘文华没接,说他不会吸烟的。然后,刘文华将小表哥带到四坊七十六号,小表哥跟他上了两幢楼相间的一条狭长的水泥阶梯,开了一扇小铁门,又沿着窄小阴暗的楼道上了三楼。原来刘文华这个开在四坊七十六号的招待所,只是租了别人整层楼的房间(其实也只有四小间), 搞了一个专供外地到深圳城来做一些见不得阳光的污浊之事的人避身的地下场所,这样的招待所遍布在深圳城一些住宅小区的各种出租屋里,老板只需买上一些床和床上用品,再买一些破旧家具,租上几间小屋就可以开办这样一间招待所,这样的招待所也不需要办什么营业执照之类的证件,招待所本身就属地下性质,住的客人就可想而知是些什么人了。 刘文华打开里面正中间的一扇门,将小表哥让进这间用做客厅的房间里落坐。整个楼层这时静悄悄的,就像没有住人的样子,这让小表哥觉得很不理解,因为招待所里无论怎么样安静,在白天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什么声音发出的。刘文华看出了小表哥的疑虑,就解释说:“我招待所里住的这些人都是夜猫子,他们白天除了吃饭就只顾睡觉,到了晚上,个个都精力充沛地出去搞钱。” 小表哥在客厅一排已经很破旧上面落满烟蒂痕迹的组合式沙发上坐下来,刘文华去倒了一杯开水给他后也陪着坐在沙发上。他们先是聊了一些其他人见面时都要说的客套话,然后,小表哥就将他怎么到深圳来,怎么样碰上刘涛,就怎么在深圳找不到工作向刘涛求助,刘涛怎么介绍他来找刘文华的事情都一一说给了刘文华听。刘文华听后似乎对小表哥的遭遇很感到同情,于是就马上拿起电话给他在这里认识的朋友打电话,说自己的一位表弟到深圳来了,让他帮忙给找一个工作,他希望朋友能给予帮助。朋友在电话那头很客气地说一定给他帮忙,并详细询问了小表哥的年龄、文化程度、所要求寻找的职业类型等等。小表哥很为刘文华的这种热情感动,他觉得这个时候刘文华确实很像他的一位大哥。 刘文华打完电话,用家乡话跟小表哥开玩笑说:“你可惜是个男的,你要是个妹子,只要长得靓一点,你做在那里跟别个聊天,保你每天都有上百块钱的收入。”小表哥苦涩地笑了笑,说:“那我去变性好了。”刘文华也笑着说:“现在变性的手续费这么贵,你有那么一笔钱去做变性,就何苦再到这里来混世界。”他们这么天南海北地闲扯了一气,里面的一个房间这时出来一位穿粉红色睡衣的女孩准备打电话,刘文华让开电话机边的座位给她,跟她开一些放肆的玩笑,这女孩一边拨电话号码一边笑着回敬刘文华。小表哥从这女孩的声音中听出了这就是刚才接他电话的女孩子。女孩电话没打通,她挂上电话,跟刘文华嬉闹闲扯了一阵,好象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于是她起身又回到里面的房间。刘文华凑近小表哥的耳边轻声说这女的毒瘾又上来了,小表哥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感觉诧异地望着他,刘文华又说:“住在我这招待所的这些人,几乎每个人都跟毒品沾上了边,你以后少惹他们。”小表哥听刘文华这么一说,顿时感觉刚才那女孩尽管容貌姣好,但被毒品侵蚀的身体显得很憔悴了。 又过了一会,有两位说四川话的十八九岁的小青年从另一个位于客厅外面的房间走进来,打开刘文华摆在窗边桌柜上那台图象很不稳定的康佳彩电,两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旁若无人样的对香港那边传输过来的电视看得津津有味,小表哥这时打算要走,刘文华就挽留他要他吃了饭再走,小表哥很欣然地接受了。 到了晚上,小表哥帮助刘文华去搞饭菜。刘文华原本请了老家的一个乡里妹子专门负责搞饭菜和卫生的,这个乡里妹子回家去过春节还没来,刘文话就只好自己来弄。他们搞好饭菜,刘文华叫开了三间住房的客人起来吃饭,虽然春节刚过去没多久,但那些来深圳捞偏门的家伙都陆续赶来了,所以三间客房都住满了客人。 (14)其实,刘文华这个招待所拢共只摆了八张那种上下铺的木板床,在客厅外面有两个房间,稍大的一间摆了三张床计六个铺位,小的一间摆了两张床计四个铺位,跟客厅相连的那间房里摆了三张床计六个铺位,这时的住客已经达到二十个,但有两对男女是合睡在一张床铺上的,刘文华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的,所以这个时候还空出了两个铺位,刘文华就要小表哥明天将行李搬到他这里来,他给安排一个铺位,毕竟是老乡,搬到他这招待所来互相也有个照应,就算收小表哥的住宿费也比他住其它招待所便宜,也比他住旅店方便些,小表哥很欣然地听从了刘文华的提议。 吃过饭,小表哥离开了向西村四坊七十六号,但他没有直接返回罗湖桥招待所,他非常想用自己一双比往日清亮而明智并且带着欣悦表情的眼睛,再次去领略一下深圳城的夜景,这个晚上对他来说似乎一切又充满了希望。他来到一家档次不算很高的歌舞厅,花了几十块钱听了一会儿深圳城里不入流的歌星买嗲似的唱完几首歌后,他走出来朝友谊路迈去,。天完全黑了,街道上停着的出租车跳下几位穿名牌衣服的男女,在远处的大街上,来自内地的一些“野鸡”们或单或双,或成群结队在街上游荡,夜晚的深圳城,凉风习习,小表哥悠闲地踱着步子,用以驱散往日弥漫在心中的烦闷。 回到罗湖桥招待所,小表哥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觉了,这个晚上他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被一家很大的贸易公司聘请为业务员,单位管事的还要他好好干,争取得到升迁。小表哥醒来后,很为梦里的一些事情感到欣慰,然而不久他就生出了许多的不安,因为他听人说过有些现实中的事情是与梦相反的,他不知道这个梦给他带来的是好运还是厄运。 第二天,小表哥将他的行李搬到了向西村四坊七十六号,在刘文华的招待所住了下来。那天上午,小表哥来到深圳发展银行深南中路支行,将剩下的四千多块钱,除了身上留着三百块现金外,其余的全部存进了银行。本来他想继续将现金兜放在身上的,他觉得这样用起来比较方便,但刘文华告诉他说招待所里人员比较复杂,要他最好将钱存起来,小表哥认为刘文华说得很有道理,就按刘文华说的做了。小表哥存好钱,出了银行,走到人行道的栅栏边,他望着来往的汽车和行人不停的在街头穿梭,看不出行人的脸上显露出是悲伤抑或是寂寞的表情,他不明白,在这个南中国靠近那个殖民地的城市里,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把那种感情冷冷地藏在身影背后。 小表哥象观赏景物一样的浏览着过往的人群,忽然他看见有三个人急促地从银行旁边的那条小巷子里跑出来,其中一个人手里拎着一个密码箱。小表哥偶然发现王宏纯也混在他们之中,可能为了赶车,王宏纯看见小表哥时只稍微点了下头,就和另外两位跟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拦了一辆的士疾速逃离了,从王宏纯的眼神里小表哥感觉出相互之间陌生了很多。过了不久,小巷子里又跑出一位穿西装的似乎很阔绰的中年男人,他向旁边一位擦皮鞋的男人诉苦说刚才有三个年轻人抢了他的密码箱,他问擦皮鞋的男人那三个青年朝哪个方向逃走了。这擦鞋的男人开始不肯告诉他,这阔佬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给他,他才用手指向阔佬指了指王宏纯他们逃跑的方向,这阔佬很急促地拦了一辆的士朝那个方向追赶去。 小表哥自从和王宏纯西乡之行后,没有再和他呆在一起,他以为王宏纯被那个叫“皇丽宫”的酒楼聘用了,,没想到王宏纯也干上这种偷扒劫盗的行当,这让小表哥觉得在深圳这么个城市,人要堕落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 在街上无味地闲逛了一圈,小表哥来到南国剧院,花了二十块钱看了一场电影。来深圳这么久了还没有到电影院来过,这确实让小表哥有些遗憾,为了弥补这种遗憾,这天上午,他转到南国剧院,在南国剧院门口有很多陪看的女人,她们所进行的是些什么样的交易不说也十分清楚的,一些从内地来深圳的女人很多都从事这样一种交易。小表哥来深圳这么些日子也司空见惯这样一些事情。小表哥买了票刚走进剧院,就有几个浓装艳抹的女人围了过来,希望小表哥能给她们带来生意,可这个时候小表哥不敢也没有心情惹上这种事,于是他独自走进了剧院。 进了里面,里面的银幕上演的是那种香港的三级片,在银幕的下面也有许多的观众同样上演着一些很像银幕上的行为,小表哥看了一会儿电影就缩在椅子上睡了,就在他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感到一只女人的手在他身上抚摸,小表哥微眯着眼睛,在幽暗的银幕逆光中,他看见一位打扮很妖艳的女人在向他露出一丝媚笑,他想这时候能有一个女人在身边陪着也好,兴许能减轻心里的一丝孤独感,于是他就让女人继续抚摸他,然而这种女人不是随便陪看的,她要从你的身上赚取足够的钱来满足她所付出的。过了不久,那女人的手不老实了,它在慢慢地向小表哥的衣服口袋里摸去,象是要在小表哥身上搜寻钱包一样,小表哥赶紧坐起身,很生气地盯了女人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丢给这女人,然后撇下这女人,起身离开了剧院。 这一天在后面的时间里,小表哥整整一天都是在外面度过的,至于逛了些什么地方他也说不清楚,来深圳这么久,他对深圳的那种感觉也逐渐变得冷漠和麻木。 晚上回到刘文华的招待所,里面住着的那些客人都已经起床吃过饭,男的开始准备工具去做那些法律所不允许干的事情,女的都在描眉施粉,一个个把自己打扮得妖艳多姿,准备去那些宾馆、舞厅、夜总会做那些卖笑的生意,这个时候招待所里简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刘文华曾说过每天的这个时候就是他招待所最热闹的时候。 刘文华看到小表哥从外面进来,就对他说厨房里留了饭菜要他去吃,小表哥说他已经在外面吃过,他现在只想休息,要刘文华给他安排一个铺位。刘文华就将他安排在客厅外面那间摆着四个铺位的房间里,小表哥进去的时候,一个家伙正坐在一个床铺上就着锡皮纸在吸食白粉,看那副样子,他仿佛到了云里雾里的状态。小表哥跟他点了下头,算是跟他打了招呼,那家伙有些兴奋地也跟小表哥点了下头,重新将一点白粉抹在锡皮纸上,很热情地邀请小表哥也来吸一口,小表哥看出这家伙是昨天那个说一口四川话的男孩,小表哥很坚决地谢绝了四川仔的“好意”,四川仔又快活地独自吸了起来。 小表哥爬到四川仔对面床的上铺躺下来,由于一整天在外面瞎逛,这个时候确实有些累了,于是就很快在床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小表哥被一阵男女在做爱时发出的激烈喘息声弄醒,他睁开惺忪的眼睛,房间里刺眼的日光灯还在亮着,小表哥用手揉了揉眼睛,等眼睛适应房间的亮度,他俯下身子去看那声音发出来的地方,只见对面的床上,两具雪白的肉体在相互激烈地揣摩着,完全不顾及旁人的存在,也许是吸了白粉的不久,两个人好像有点力不从心。小表哥这时油然生出一种悲哀,原本性爱在他的心中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在这个时候,在他们毫无顾忌的情况下做的这种事,却不得不让小表哥感到羞耻和哀怨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和这样一群人处在一室,一时感到很不适应,他突然有了一种失态的沉静。他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睛仰视天花板,他的心在这俯仰之间也被一种异样的情感撞击着,他怀着一种强烈的冲动起了床,穿好衣服就匆忙地溜出了刘文化的招待所,小表哥跑下楼,闯进了外面的世界,南方城市的街道布满了一种象鬼域的迷雾,他的脚步迈入街中之后,心中那阵强烈的激情逐渐被南方这种带有咸湿味的海风熄灭了,一些迎面而过的面孔不知为什么竟让他有点卑贱起来。街上的店铺基本上已经关门了,只剩下一些流动的个体摊贩散落在深圳午夜的街头,仍然想着做一些行人最后的生意,这些大多来自另外一些省份的小贩们眼巴巴地盯着每一位过往的路人,脸上流露的像是行乞的表情。 小表哥无目的地在小街闲逛了一周,当他重新回到刘文华招待所去的小巷口时,这附近的夜市已基本消失了,路灯在低沉的夜色里无力地泛散清冷的光晕。这个夜晚的其余时光,小表哥仿佛被抛垃圾一样被抛到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恍惚迷离,很明显的,他这个上午刚搬进刘文化的招待所时的那些美好愿望,被这群缩在屋子里吸着白粉做着爱的男人女人们表现出的种种形态所破灭了。 小表哥睡到第二天上午很晚了才起床,刘文华这时刚从外面象是办了什么事情回来,他看见小表哥就跟小表哥说,他的那位朋友给他跑了一下,说他所熟悉的那些公司目前的员工都已经招满了。只能等过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到其他公司想想办法。小表哥听完刘文华这些说了等于没说的话,知道他在罗湖桥招待所最后那个晚上梦见的那个梦给他带来的不是好运。 小表哥在刘文化的招待所里就这样住了下来,而在刘文华招待所里住着的这些男人女人们,大多数都是一些社会上不允许他们那种行为存在且被那些人称为“渣滓”的人,这些家伙白天都缩在招待所里睡觉,有的白天也会出去,能扒回一两个钱包,但大多数都是到了晚上才倾巢而出,去外面寻找财路,在黑暗的掩护下,他们如同一群苍蝇一样在南中国这座城市的夜空里乱飞乱窜。小表哥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他们提回许多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或者是卖淫得来的“战利品”,这些“战利品”有现金,如人民币港币甚至还有美元日元什么的,物品也有五花八门,如金饰、高级手表、bb机等,有时也能弄回一些高档电器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过不了几天就会让人买走了,这些家伙将这些搞来的钱大都花在吸食白粉上。小表哥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呆在烟气氤氲充满浑浊空气的房间里欣赏那些瘾君子们吸毒和忍受他们做爱时所发出的污秽声,就是坐在客厅里搬弄刘文华那台跳闪不停的破电视机,他的生活规律已经被招待所里住着的这些人弄得好像颠倒了一样,晚上很晚才能入睡,白天不到中午十二点总起不来。 刘文华还是很热情地帮着小表哥寻找工作,可就是没有见到有一处落实的,这让小表哥感到很失望,原以为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一位熟人就能找得到一份希望,可事实并不完全如此。过了几天,小表哥没有再听到刘文华为他工作上的事情操心了,于是又找到刘文华,“刘文华,麻烦你再找一下你的那些朋友,请他们帮忙给我联系一下一个工作,你给我的这些帮助我会永远记着的,等以后我混出了名堂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小表哥充满感情地对刘文华说。刘文华不求回报的样子挥了挥手,说:“这都是些小意思,我这个人爱帮助别人,只要能帮得到的我一定会帮,我明天再去帮你问问看。” 然而这个刘文华给人帮忙并不是小意思,他也不是不要回报,两天以后的一个下午,刘文华急急忙忙从外面回来,对小表哥说他已经帮小表哥联系好了一件事情做,他要小表哥拿一千块钱给他,他好去招待一下那位朋友,小表哥二话没说就到银行把钱取来给了刘文华。晚上刘文华回来,也没有见他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等过了几天小表哥向他问起这事,刘文华却对小表哥说那位朋友因为经济上的事情被别人追债不知跑到哪地方去了。小表哥后来听别人说刘文华是拿着这一千块钱跟别人打牌输掉了,他听后感到很懊丧,觉得刘文华这个时候再也不像他的兄长了,原先对刘文华有的那种隆恩大德要涌泉相报的感动这时也荡然无存。 刘文华这个向西村四坊七十六号的招待所,也开始慢慢吞噬小表哥的豪情壮志,也消磨了他来深圳这些日子的青春岁月,在这个地方,他受的压抑似乎已经够了,他已经无法忍受这些了,然而他的命运似乎是一场永远的期待,期待一个辰楼变成一座巍俨的大厦,这种种期待象是一种半清半醒半疯半痴的燃烧,使焦灼的灵魂幻觉自己生活在未来。 (15)半个月过去了,深圳这个钢铁为筋水泥为肤的城市仿佛已经变成了小表哥童年的魔境,白天白地,冷冷的温柔覆盖着一切。小表哥站在这个城市仲春的薄暮里,梦游似的看着路上的行人如蚂蚁一样的来来往往,他知道有的人一生当中很少能体会到美好的东西,包括他自己,他想这一定不是他的错,实在是运气不好,上帝没有好好看顾他。他站在那里,把两臂伸到尽可能的长度,就在这空无的苍空下,一刹间,他不知道究竟在拥抱什么,是拥抱天空还是拥抱飘忽的流云?或是拥抱更远更空的一些东西? 一天晚上,招待所的人都出去了,小表哥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过了半个多小时,小表哥听到从隔壁房间传来一种很痛苦的呻吟声,这种呻吟声象一阵噪音鼓噪着小表哥的耳膜,小表哥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东西在响,他站起身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过去,他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床边的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在痛苦地发出声音,小表哥走到女孩身边,发现她是第一次来刘文化的招待所时接他电话的女孩子,他已经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这个女孩叫君燕。小表哥只见君燕坐在地上,头发披散着,苍白的脸上渗出很多豆大的汗珠,她手捂着肚子很压抑地发出那种痛苦的声音。小表哥呆呆地站在那里迟疑了一会,伸出手将君燕横抱在胸前,很仓促的样子跑下楼,在向西村四坊的巷子口拦了一辆的士,将君燕送进了附近的那家流花医院。 君燕的病因很快查出了,她是因为在那些娱乐场所陪那些男人们没有节制的喝酒造成了肝脏和胃部的损伤,再加上吸毒使她的免疫功能和身体的其它功能也出现了衰竭,幸亏抢救及时,否则她的生命都会失去。 君燕在住院期间通过尿检查出呈阳性,被发现了她在吸毒,于是她在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被送进了戒毒所,一边戒毒一边做些辅助治疗。过了两个月,君燕从戒毒所出来了,她在这里没有亲人,只是一个同是住在刘文华招待所的曾经一起出去坐台的姐妹汪雨帮她垫付了住院和进戒毒所的一切开销。出院后,君燕毒是戒了,但是汪雨帮她垫付的那些钱还是要还的,而且平常的开销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