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江湖行》 第一章 绝世奇遇 清乾隆二十四年四月的一个午后,大雨正下得紧。皖南池州府东十二里处有个叫做鲤鱼嘴的市镇,一条大江滔滔流经而过,在市镇北岭折向东去,地势有如张鲤鱼嘴,地名故此而得来。近江隅处一间大屋屋檐下,一名白衣文士溯风伫立,身上衣衫已经湿透半边,他兀自不觉,望着风雨肆虐的江面上一艘渔船默默出神。那渔船摇摇摆摆只想靠岸停泊,但风大雨大,在江面上打转来去却是始终靠岸不得。这白衣文士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脸皮白净,额下三缕胡须随风飘荡颇有仙逸之风,然则他此刻面色凝重,双眉紧锁,鬓角也早已见了些斑白,孤寂的身形在风雨摇曳之下更是徒添数分惆怅。 突然间,长街彼端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蹄声如雷,听声音竟有七八骑之多。白衣文士回头看去,只见数骑冒雨顶风疾驰而来,激荡的雨珠四处飞溅,骑者都是清一色的精壮汉子,个个头戴雨笠,身披蓑衣,脸色甚为焦虑,不停地挥鞭抽打着座骑,座下那些健马匹匹身高腿长,扬鬃嘶叫,铁蹄撞击着街面青石板,有如地动山摇般。这些人风驰电掣似的沿着街道直奔,穿过街角,转上江边大路去了,气势颇为威猛壮观。 白衣文士躲避不及,被溅起的雨水淋了个通透,半晌回不过神来,不由得摇头苦笑,轻叹一声,便想入屋去更衣沐浴,突见街道尽头处出现一人,蹒踽前行,狂风暴雨之下,竟是不去趋避,兀自赶路,不禁大是奇怪,顿足观望。不多时那人已来到跟前,只见他一身破旧衣衫,体形高长瘦削,三十来岁左右,脸色灰白,双眼茫然无神,后背背有一只大包袱,全身上下已然湿透。白衣文士见这人在这般恶劣雨天下尚要赶程,忽起恻隐之心,说道:“风雨正大,路途尚且遥远,先生何不入屋来围炉共酌一杯?” 这白衣文士姓陈名子渔字了尘,是当时池州府的一名书生,科场屡试不仕,心灰意冷之下回到原藉,蔽着祖荫,在城西门侧开设了一家磨粉坊,使用西欧先进机械,每天大量磨制面粉,磨出的面粉精细纯白,价钱比时值又较为便宜,在大江两岸甚是畅销。池州府辖下衙门一名林姓官员见他磨粉坊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起心眼热,便存意勒索,今日饬令他中恶同行降低价钱,明日饬令他捐修水路以代海运等等不一。陈子渔不堪忍受压迫,便到州府去讨说法,谁知知府受辖下蛊惑,反给他扣上“私设磨坊,危害一方百姓”、“哄闹官署”、“不安本份”等帽子,上报上头革去他功名,投入牢狱依例治罪。陈子渔双亲年岁已大,哪里受得了如此惊吓打击?竟尔先后含恨病逝。后经他家人多方走动,捐献无数银子出来,陈子渔才得以消罪出狱。他岀狱后闻知双亲已故,悲愤欲绝,痛不欲生,只恨自己一介书生,复仇无望,枉为人子,恸哭之下大是病了一场,躺床上有半年多方自得以康复,家道却因此而起始没落了。这日午后突降大雨,狂风暴雷不停,陈子渔客厅呆坐良久,心情益发郁结,便信步踱到门外去。门外只是风雨肆虐,一片狼藉,他触景伤情,满怀惆怅,正自自哎自叹,待见到有人风雨中落寞独踽,不由得涌起同为沦落异乡之意,于是出口相邀。 那人抬起头,双眼望着陈子渔,甚久才淡淡说道:“在下区区一个贱民,如何敢相扰尊家?”陈子渔见这人脸上无甚表情,双眼里空洞洞的有如一潭死水,顿时直觉一股寒意自脚底涌将上来,周身甚是不舒服,然事已至此,只得勉强笑了笑,说道:“如蒙不弃,只是数杯酒而已,别无他意,先生无须多虑。”那人又望有片刻,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笑容,说道:“如此叼扰尊家。”陈子渔忙推门进屋,接引那人绕过照壁经过客厅来到书房上。这间大屋是陈子渔祖上所建,恰好处在鲤鱼嘴上,背靠北岭,南向平川,三进三十多间房,门前便是一条长街。 陈子渔招呼那人就座,吩咐家人围炉生火,整治酒菜,说道:“寒室简陋,甚是怠慢贵客,先生莫要见笑。”那人道:“尊家太是客气。”望了望室内诸多书柜,又道:“尊家真是一方大儒。”陈子渔说道:“兄弟姓陈,微名子渔,世上无用最是读书人,方幸得蔽祖荫,隅居此地,碌碌无为已过半光阴,大是愧对列祖列宗。”那人道:“陈尊家谦虚了。”陈子渔见他身上衣衫全部湿透,滴落的水珠在椅脚下形成一滩渍迹,说道:“春寒冷峭,宅上有干净衣衫,先生如果不嫌弃,可去置换一套。”那人道:“在下一个贫贱之人,又怎敢再三麻烦主家。”陈子渔笑道:“却是无碍。”叫一个家人带他出去偏房换了套干净衣衫,自己也回卧室沐浴更衣。 陈子渔再次回到书房,见那人已站在一列书柜前翻阅书籍,身上那套衣服偏小有些不太合身,后背上却依然背着那个大包袱,微感奇怪,歉疚说道:“时间仓促,找不到合适先生的衣衫,还望见谅则个。”那人笑道:“已是足感盛意。” 不时家人端上菜肴,另备有一埕黄酒,摆弄完毕,素知主人不喜有人在旁服侍,便告退下去。但见菜肴中居然有当地名菜“连理黄精烩鱼头”,这道菜相传池州百姓如得一女,将于当年以九华黄精浸于酒中,埋在自家屋后,于女儿出嫁之日挖出烹饪鱼头招待亲朋好友,故得名“连理黄精烩鱼头”,为共结连理之意,曾几何时,与中原名酒“女儿红”齐名。原来家人知道陈子渔喜交八方朋友,近来家事惨遭剧变,那些知己至友已不太上门,主人时常郁闷独坐,大家甚为担忧,这时见主人又新交一位异乡过路之客,虽然有些揶揄,终究都为他脸上一扫多日阴霾而开心,便努力整治这桌丰富菜肴出来。 这时天色已经昏沉,外面依然狂风大雨。陈子渔相陪那人坐落,端起酒杯,笑道:“雨夜得以秉烛长饮,当为人生一大快事。先生请。”先满饮了一杯。但见那酒水琥珀般澄黄,自是以当地东九华甘泉配与精粮酿造而成,醇厚温和,清香醺然。那人道:“多谢尊家盛情款待。”便也陪了这杯酒,酒水一经入喉,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好酒。”陈子渔在主客酒杯上斟满酒,说道:“这埕酒兄弟已收藏多年,平时没有机会开封,也是和先生有缘,得以品尝。”那人笑道:“如何敢当?” 陈子渔忽而长叹一声,摇头道:“世事难料,今日不知明天事,古人说得好,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先生请喝了这一杯。”仰头喝了这杯酒,待得那人也喝了,又在各自酒杯上斟满酒,问道:“先生尊姓大名?现今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那人脸色倏地黯淡,脸皮灰白得可怕,双眼却是精光大盛,盯视着陈子渔,眼神如同刀锋般锐利。陈子渔被他盯得全身汗毛直竖,疙瘩冒起,尴尬一笑,说道:“先生如有难言之语,不说也罢,我们只管喝酒。”频繁劝进。那人一连喝下三杯酒,良久才沉声道:“在下殷在野,福建泉州人氏。今从皖南松风观来,要回到泉州去。”说罢又是望着陈子渔脸上的神情。陈子渔笑道:“松风观么?听说那里香火很是鼎盛啊。”心下忽地一重,沉吟半晌,又是摇了摇头,叹声道:“虽说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这世上人情却也当真翻覆似那波澜,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可先生忒也把这人情瞧得薄了,来来来,我们两人雨夜相逢,也是缘分一场,只要喝酒谈天论地,衔弹臧否,别概不论。”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但觉气苦,不禁是一阵咳嗽不止。 殷在野待陈子渔咳嗽完毕,忽而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是会错意了,甚是该死。在下这里谢罪了。”站起身来,深深作了一揖。陈子渔急忙离座扶住殷在野,笑道:“俗话说人心叵测,防人之心自不可无。况且兄弟冒昧相邀,实在是突兀,先生原也无可厚非。”殷在野黯然苦笑,取下背后缚着的包袱,在桌面上解了开来,赫然露出一颗人头,但见那人头道人装束,容貌依旧,双目圆睁,竟是新割下不久,血迹未干。陈子渔狂风暴雨之夜突然见到这骇异一幕,饶是历经人事,也不禁是吓了一大跳,脸上变色,全身不由颤抖起来。殷在野道:“尊家莫要害怕。”指着那颗人头,双眼如欲喷火,又道:“这人是在下的一个世仇,我追寻了他七年,数天前得知他藏身于皖南松风观,于是上门去挑战杀了他,提了人头。” 陈子渔兀自惊悚不已,唯唯诺诺,只是心想:“这个道人被此人苦苦追杀了七年,若非深仇大恨,也必定是大奸大恶之徒。”殷在野扶着陈子渔在椅子上坐落,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七八杯酒,说道:“日前在下杀了这人,提了他人头途经贵境,尊家相邀喝酒,在下以为是这人邀来的帮手,要在此地伏击,俟机夺回首级。嘿嘿,多有鲁莽,也幸上天还是待我不错,不致闯下大祸。”陈子渔惊骇之下也暗暗吁了一口气,万万料想不到因为一时的好意竟然差点惹来杀身之祸,要捧杯喝酒,酒水却是洒了大半。屋外倾盘大雨,电闪雷鸣,屋内两个原不相识的人对酌饮酒,烛火半明半暗,映着一颗诡异人头,陈子渔只觉今晚遭遇甚是不可思议。 殷在野重新缚好那人头包袱,背回背上,为陈子渔杯里添满酒,道:“旧事已了,今日有缘认识尊家,在下心情甚为畅快。依你所言,秉烛长饮,务须求得一醉,来,来,让我们两人开怀尽饮。”陈子渔听到殷在野所说的“旧事已了”四个字,蓦地想起双亲逆故,自己惨遭陷害入狱一事,一时悲愤难忍,心情激荡之下,不禁放声恸哭起来。殷在野大是愕然,问道:“我见尊家先前脸色悲绝,如今又如此痛哭无状,敢问是何故?” 陈子渔哭得一阵,又喝了数杯酒,那六七分酒意涌将上来,但觉胸臆沉重,堵住口气,非吐不快,于是便把自身遭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言毕长叹一声,慨然道:“只恨官场黑暗,历来官官相卫,投诉无门,又恨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双亲逆遭大限,却是无能为力,报仇遥遥无期,枉自为人子而已。”殷在野闻言怒道:“果有此事?”陈子渔惨然一笑,不再说此事,只是频频劝酒。殷在野也是长叹一口气,抬头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若有所思。当下两人你一杯酒来我一杯,尽是喝着闷酒,直喝到鸡啼四起,天色微明。陈子渔身子一颤,就贴着椅子软了下去,醉得人事不知。 第二日午后,雨停天晴,陈子渔方自醒来,但觉脑袋痛得似要裂了开来,一日下来均是混混沌沌,身不知在何处,又是睡了一夜一日,神气才得以回复,这才依稀想起那晚发生的事,问起家人,方知自己醉酒之后,殷在野也就走了。家人知道这人是主人的朋友,直送到门口,见雨势不停,要他撑把伞,他却是不要,扎进雨中急急离去。陈子渔微微苦笑,不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闲时细细想来,觉得这个殷在野行为甚是怪异,而自己竟然可以和一个初识之人饮了一夜的酒,尚且大醉,更为不可想象。 这晚三更已过,四处寂静无声,陈子渔却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唉声叹气,烛火明灭,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到墙壁上,摇摇晃晃。近段时日以来,他每逢合上眼,总是想起这场家庭巨变,更是愧对惨死的双亲,负罪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每每是哀哭中醒来。这晚他又是哭泣着惊醒,望着熟睡中的妻儿,内心甚是郁结,叹气不已,不愿惊扰她们,便踱步来到书房上。岂知夜深人静,愁人更愁。 又过有多时,突然听得大街彼端有狗一声吠叫,但只是叫得半截,便倏地无声,似乎让人瞬间击毙,以致只仅仅叫出了半声。陈子渔觉得情形甚是不同寻常,正自孤疑,不多时听得房门轻扣,门外有人说道:“在下是殷在野,尊家开门则个。”他依稀听得便是雨夜秉烛长饮那个人的声音,赶忙过去开门。淡淡月光之下,果然见到殷在野站在门外,他肩膀上却是托着一口大箱子,那大箱子足有半人高,黑沉沉的,也不知装着甚物。陈子渔突然想起那颗人头,不由得心里怦怦直跳,只怕打开箱子后见到的是一堆头颅。 殷在野笑道:“夤夜探访故人,实在是冒昧之极。”陈子渔欢喜道:“先生尚为记认兄弟这个人,兄弟开心犹是来不及。”急忙相迎入屋。殷在野托着木箱踏进门来,环眼四顾,在一面墙根下放下那口大箱子,转身对陈子渔抱拳道:“那日不辞而别,在下实是有事要办,推不开身,这里谨代君过。”陈子渔不知殷在野三更半夜上门来为何事,见他摆放大木箱时,木箱显得尤为沉重,心里嘀咕,说道:“先生过谦,只怕是兄弟怠慢待客。” 殷在野指着那口大箱子道:“你我两人也是有缘,留宿酤酒之恩不敢忘却,本该今晚不醉罢休,然则鹰爪子找了上门来,甚为麻烦,这里不便久留,这口箱子便存放你处,箱内之物任凭尊家处置。”陈子渔奇道:“鹰爪子?”殷在野笑了笑,道:“就是那些清宫大内侍卫。他妈的狗崽子,如影附蛆,杀之不尽。”陈子渔吓得一跳,失声道:“先生要诛杀宫廷大内侍卫?”殷在野道:“正是,只可惜鹰爪子太多。”陈子渔惊道:“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不知先生因何要与官府争斗?”殷在野双眼突然精光大盛,一对拳头攒得骨架格格直响。陈子渔又吃了一惊,火光摇曳之下,但见殷在野面目狰狞,穷凶极恶,不明白他何如突然变得如此怨愤,当下不敢再问什么。 殷在野长叹口气,神情回复原状,笑了笑,对陈子渔道:“适才失态,可让尊家见笑了。”陈子渔摇头道:“先生可是有苦不能说啊。”想起自身遭遇,不由得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门外一阵风卷吹入来,烛火倏地暗淡下来,将灭未灭,“噗”的一声轻响,又燃烧了起来。殷在野自背后解下一个包袱,放在桌面上,说道:“在下日前经过池州府,见这两人面目可憎,一时按捺不住,便把他们杀了。” 陈子渔灯下看去,包袱里两颗并列头颅,赫然正是那仇人林姓官员和知府的人头,不禁一阵眩晕,耳中“嗡嗡”直响,有如炸雷头顶滚过,大喜若狂之下,望着殷在野便跪拜下去,“砰砰”直磕头,哭道:“先生大恩大德,陈子渔终身……终身难以为报,谨领……谨领盛情。” 殷在野扶起陈子渔,笑道:“你我两人何分彼此?况且我也细细查过,这两人平时作恶多端,也是该死。”说着把两颗人头放在地板上,从怀里取出一瓶小瓷瓶,倒了些白色粉末在那上面,再把小瓷瓶放回怀里。陈子渔诧异问道:“先生,这是何故?”殷在野又笑笑,沒有说什么,只是望着那两颗头颅。陈子渔看去,但见顷刻间,一阵白色浓烟冒起,烟雾越来越大,那头颅竟然慢慢腐烂开去,最后连须发一齐化为一滩黄水。殷在野待得烟雾散尽,去屋外舀来一桶水把地板冲洗干净,然后拍了拍手,笑道:“好了,这下官府便是查到阎罗王处,也是找不到这两个人头了。”陈子渔看得既是惊奇又是骇异,心里暗想道:“这样也好,恶人伏诛,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官府要查也是查不到我的头上来。”殷在野拱手拜别道:“事已致此,一切保重,他日若是有缘,必定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出门而去。 陈子渔急忙抢出门去,溶溶清辉之下,院落里焉有殷在野身影?但见四周树影重重,凉风拂面,只有一些蛙虫鸣叫而已。陈子渔喟然而叹道:“先生天人矣,神龙见首不见尾。”伫立甚久,直到天边现出一丝鱼肚白,才怏怏不乐地转回书房。 书房里烛火已灭,陈子渔取出火折子重新点亮一盏烛台,火光下见到墙根处那口大箱子,想道:“先生把这大箱存放我处,却不知是何故?”秉烛过去小心揭开箱盖,突然间满室金碧辉煌,只见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大箱子里面满满装载的竟都是金银珠宝。陈子渔看得只是目瞪口呆,想起殷在野所说“箱内之物任凭尊家处置”的话,不由得胸口仿似被巨石撞击,气也喘不过来,手脚冰凉,一个疏神,“呛啷”一声响,手里烛台掉落地板上,箱盖啪地合拢,书房里刹那间一片黑暗寂静。 黑暗中陈子渔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脑海里一片空白,过得许久,才慢慢恢复意识,伸手在衣服内摸索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兀自不敢相信刚才所见,手持蜡烛缓缓凑近,颤抖着揭开箱盖一角,果见满箱子都是金银珠宝,于是小心翼翼地合上箱盖,“呼呼”喷出几口气,定了定神,吹息蜡烛掩上房门,急急过去寝室把熟睡中的夫人叫醒,拉到书房里,也不点亮烛台,黑暗中一五一十述说今晚的所见所闻。他的夫人听闻之后也是惊喜交集,双手相执,均觉对方颤抖得厉害,大家都不明白殷在野所作何为,只觉得这番遭遇直是惊心动魄,匪夷所思。两人再无丝毫睡意,在书房里直坐到天色大白。 过了晌午,陈子渔到州府去打听消息,果然听到有人说起日前林姓官员在家设宴款待亲朋好友,被人抢进屋来割去首级,知府尚在升堂审案,一人硬闯入来,挥拳打倒十几个捕快差役,割了脑袋扬长而去的事。官府至今广为张贴公文,悬赏捕揖凶徒,查勘两人首级下落。 陈子渔返回家中,夫妇两人甚为诚惶诚恐,却是一筹莫展。过得数月,适逢池州府东部发生匪患,那些匪徒游离各处,烧杀强夺,**掳掠,无恶不作,搞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陈子渔夫妇思量良久,决定举家南迁以避匪祸。漫漫一路南下,穿州过府,餐风宿雨,终在粤西高州府觅得一风水宝地定居。陈子渔广种善举,急公好义,兼且家财殷富,陈家在当地渐渐成为一大望门名族。 却说那晚殷在野辞别陈子渔,出得鲤鱼嘴镇,见夜色尚沉,便在一座山峰脚下憩息,待得天蒙蒙亮,辨明方向,径往东去,进入青阳境内。青阳境内有一名山,名曰九华山,因有九峰形似莲花,故此而得名。九华山下有一个叫做龙门的市镇,为是南北来往要道,镇内房屋鳞次栉比,显得繁华喧哗。殷在野脚力甚快,不时来到镇上,他见街巷处江湖豪客众多,更有无数乞丐络绎来到,有些诧异,却也不放在心上,走进路旁一座凤来茶楼,见转角处有个位置空着,当下坐了过去,拟定吃饱饭再赶路。他掐指算来,清明节尚有七八日便到,想道:“此间事了,务须要尽快赶回泉州,莫可耽误了归期。” 忽听得背后一人低声道:“朱灿朱大爷这次广撒英雄帖举办寿筵,摆明了就是向韩帮主示威来着的啊。你看看,来的英雄豪杰,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多。”另一人道:“那是不错。你想朱大爷是丐帮里势力最大的莲花堂堂主,又是丐帮元老,他又怎能把那个韩帮主放在眼里?”又一人更低声道:“我听说丐帮当年选帮主时,朱大爷不想做帮主,这才轮到姓韩的去当。” 殷在野知道朱灿是丐帮八大堂之一莲花堂的堂主,听说此人武功极高,是当今武林中的一个厉害人物,隐居在九华山下。那丐帮是江湖上势力庞大的一个帮派,帮主座下八大堂,堂下三十二分舵,帮众众多,遍布大江南北,帮主是一个叫做韩阔海的人,行事甚为低调神秘,江湖上却没有多大的名号。“怪不得龙门镇这日聚集有这许多江湖豪客和乞丐了。”他暗暗想道,回头看去,见议论之人是三个劲装结束的汉子。那三个汉子见有人看过来,当即停口不说,低头只是吃饭喝酒。 这时,茶楼外面一阵吵闹,十七八个人涌了进来,手里执着各种兵器,为首一人大声叫道:“各位英雄好汉请了,在下鲁大苍,今日丐帮莲花堂要在此地办事,各位最好坐在位置上不要乱走乱动,只管喝你们的酒吃你们的饭便是,否则拳脚不长眼,得罪了莫怪。”随即抱拳四边扬了扬,手下众人大声鼓噪恫吓,气势甚为汹汹。殷在野见这十数人均是乞丐装束,那鲁大苍四十多岁,脸色黝黑,两边大阳穴高高鼓起,武功显是不弱,暗暗呐闷:“这里是他们丐帮莲花堂的地盘,却又有谁敢在这老虎头上拍苍蝇?” 茶楼里有人认岀这人是莲花堂座下的一名香主,是朱灿的得力手下,老相识的便想起身打招呼套近乎,然而见他脸色颇为不善,众乞丐更是个个剑拔弩张,凶狠悍恶,到嘴边的话“咕嘟”一声吞了回肚,人人都是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一下。 鲁大苍扬声道:“雁荡山来的季一鸣,大丈夫敢作敢当,这便站出来吧!你不是曾经大言炎炎地说莲花堂上下尽是孬种,个个都做缩头乌龟吗?老子鲁大苍今天就站在这里,也好让众位英雄好汉瞧瞧,到底谁才是缩头乌龟?”茶楼众人窃窃私语,纷纷打听这个雁荡山季一鸣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在朱灿朱大爷寿诞前开言得罪莲花堂,然而众食客都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见得有人站起身来。一些人却愤愤不平,暗想道:“你丐帮莲花堂近年来好大的声势,到处颐指气使,大搞一言堂,丝毫也容不下旁人的一丝非议,直是视天下群雄如无物。”有些幸灾乐祸,倒盼这场争斗越大越好,最好能闹个两败俱伤,双方都是土头灰脸。 过得一阵,鲁大苍见那个季一鸣始终没有站出来,“哼”的一声,冷笑道:“季一鸣,你放出话来,说要在这凤来茶楼等着我们莲花堂众多弟兄,嘿嘿,我们莲花堂弟兄来了,怎么,你难道要做那缩头乌龟吗?”手下众人齐地哄笑,有人开始叫骂起来。鲁大苍手一挥,众乞丐大声吆喝,推桌踢凳,二三人一组,撒网捕鱼般一桌人一桌人的检视过去,甚为横蛮凶恶,嚣张跋扈。 殷在野见这干人忒也无礼,心中有气,立即便要发作,但随即想起自己身有事情要办,不能节外生枝,只得强行忍住,倒了杯酒喝了,冷冷望着身周丐帮众人肆意妄为。就在此时,两名乞丐大声惨叫,身子飞起来,撞翻了两桌人,一个灰衣人身形拔起,“呼”的一声,疾窜出门。殷在野见这人二十三四来岁,眉目清秀,一袭灰旧长衫,头顶戴着顶瓜皮帽,书生装束,却是料不到武功竟英俊至斯。 鲁大苍喝道:“好家伙,留下罢!”双掌自后拍出。那灰衣人足尖刚落地,猛觉背后两股掌力袭到,已经来不及闪避,当下挫身回头,也是双掌迎上拍岀,“波”的一声闷响,四掌相交。那灰衣人身子晃了晃,顺势向后飘开丈余,嘴角边已然流出一丝血来。鲁大苍冷笑一声,飞身欺近,挥掌便向那灰衣人颈中斩落,叫道:“季一鸣,到此刻你难道还想走得脱吗?” 那灰衣人季一鸣尖声冷笑道:“只怕未必如鲁香主意愿。”拧身错腰,右腿横扫。鲁大苍侧身避开他这招秋风扫叶腿,双掌一上一下成个阴阳乱环诀,向季一鸣胸腹按落,出手竟是毫不留情,要当场将他毙于掌下。季一鸣似乎忌惮鲁大苍雄厚掌力,不敢硬接他双掌,身子滴溜溜游走,双拳疾上疾下,展开贴身短打功夫缠斗。鲁大苍“嘿”的一声,道:“这是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掌法立变,瞬时大开大阖,与之应对。 季一鸣是浙江东雁荡山回流谷苍鸿道人的弟子,苍鸿道人当年以一身短打绝艺纵横江浙一带,晚年时退隐于回流谷,博采各门各派近身击打之长,融会贯通,创立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此绝技名称虽然只有十三打,每一打中却包含有数十种变化,每一种变化隐藏着七八样手法,甚为繁杂雍复,再传弟子中唯有季一鸣习练有成,是以流传江湖不广。季一鸣现在突然间听到有人居然认识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不由得有些惊诧,但是也暗暗欢喜,料想不到这套武功竟然名声在外,在武林中尚存一席之地,当下打醒十二分精神,说道:“正是,且让你见识一下厉害。”将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的精髓之处源源不断地施展开来,点、打、锁、封、缠,着着紧逼,招招不离敌手身周要害,甚是快捷狠辣。 鲁大苍第一次听说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是追随朱灿堂主参加丐帮大会时听到韩阔海帮主提及,韩阔海当时对苍鸿道人创立这套短打绝技很是推许,认为与少林大擒拿手武当柔云拈丝手应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鲁大苍知道苍鸿道人是前辈高人,当年曾经孤身独闯混龙潭,连毙三十三名大枭,挑了十二连环坞,可是对帮主涉及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的评价,却大不以为然,他对自己的武功修为很是自负,艺成加入丐帮之后,累立战绩,积功升至香主一职,一直认为在帮中鲜有敌手,便是相比朱灿堂主,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此刻见到季一鸣使出短打搏击术,想起昔事,随口呼叫,果然这套武功就是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暗自想道:“且看我如何打败与少林大擒拿手武当柔云拈丝手应在伯仲之间的绝技。”使开六合赤鸠掌,催动内力,拟定在十招内擒获季一鸣。 围观众人但见鲁大苍掌影重重,掌力威猛,季一鸣左闪右避,不敢硬撄其锋,一味游走缠斗,不由得都是暗暗心惊,强将手下无弱兵,鲁大苍贵为丐帮香主,果然有其过人之处。更有人窃喜:“幸好在场上的那个人不是我,否则此刻逃窜保命的必定是我。” 殷在野却是暗自惊奇,季一鸣年纪不大,内力修为虽然不足,败相显露,始终争斗中游刃有余,鲁大苍双掌威俦,离他身子总有半寸不及,奈何不了他。想不到江湖上新近出了这么个厉害人物,丐帮不知何故与此人结怨,只怕是后患不绝。 鲁大苍一掌接着一掌劈出,眼看季一鸣左支右绌,便要血溅当场,于是大喝一声,六合赤鸠掌第九掌“赤日炎炎”使出,甫动强催劲力,要一举击杀季一鸣,突觉臂弯微微一麻。鲁大苍暗道:“不好。”自己掌力源源不断劈出,初时甚为顺畅强劲,谁知那手臂内侧“尺泽”穴,腕边“神门”穴却渐显阻滞,内力受到牵制,他先前只道自己近来练功过度,内力不继而已,此刻方知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的厉害,缠斗时这套武功竟能克制对方经络脉息,照此下去,不出三十招,自己非但不胜,还必遭惨败。鲁大苍也是见识果断,当机立决,撤掌后退,拔出腰间一截黑黝黝的木棍,又是大喝一声,径往季一鸣胸前戳到。 季一鸣师从苍鸿道人修习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见初次使用便奏奇效,逼得赫赫有名的丐帮莲花堂鲁大苍香主要掣出兵器自保,内心大喜。只见鲁大苍那截短棍非木非铁,棍法精妙雄奇,不敢大意,盯着那截棍头,双手或点或按,身子在鲁大苍棍下穿插来去,快速趋退,恍如狂风暴雨下的一叶轻舟,虽然随时有覆灭之险,却是每每安然无碍。 鲁大苍短棍在手,威力大增,然而堪堪一套“飞沙走石三十六棍”使完,见尚是奈何不得季一鸣,心里甚为恼怒。又听本方喝彩声渐趋忒微,知道众人已然瞧出端倪,这个季一鸣武功实是不弱,想道:“莫非今日要阴沟里翻船?自己一生荣耀要葬送于此?”念及此,不再有所顾忌,牙关一咬,手腕略一用劲,手中短棍“嗤”的一声自棍尖伸出一截短剑来,轻飘飘刺出,若有若无,浅点辄止,但是隐隐似有风雷之声。 季一鸣脸色大变,“托”地跳出圈子,叫道:“括苍派的须弥风雷剑法?” 围观群雄一听到“须弥风雷剑法”六个字,一片哗然。丐帮里已经有人喝道:“须弥风雷剑法?鲁香主又怎么会这‘须弥风雷剑法’?”刹那间十几个帮众大声鼓噪起来,有人愤恨,有人伤心,有人迷惘。原来十多年前丐帮前任帮主暴毙湘西,轰动整个江湖,丐帮一路追查下来,竟然发现帮主之死与这须弥风雷剑法有莫大的关系,以致丐帮后来大举进犯括苍派。一场大战,双方死伤数十人,括苍派从此忒微,变得一蹶不振,须弥风雷剑法也从此失传,酿成当时江湖一大惨案,想不到此刻须弥风雷剑法又重现江湖。 鲁大苍哈哈大笑,说道:“擦亮你的眼珠子听着,这明明是少林派的韦陀灵明剑法,那里所谓是什么须弥风雷剑法?”想道:“务须要尽快解决眼前这个小子,免得节外生枝,多生事端。”又是一剑横空刺出。丐帮中一人大声叫道:“这韦陀灵明剑法是鲁香主成名绝技,连本帮帮主和朱堂主他老人家都是推重不已,你小子年纪轻轻,又怎能认识?这又怎可能是那须弥风雷剑法?”鲁大苍这套剑法空灵无依,力道若有若无,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要克制其经络脉息,甚是难以着手。 季一鸣冷笑几声,说道:“韦陀灵明剑法?嘿嘿,是有些形似,可你忒也把天下英雄小瞧了。这明明便是括苍派的须弥风雷剑法。”突然矮身冲入围观人群里,抓住两名丐帮弟子身子,猛向鲁大苍掷去。围观众人见季一鸣疯狂似的居然以他人身体作为武器,发一声喊,惊恐得四处奔走逃命。 丐帮众人料想不到季一鸣竟然使出这种怪着招数,猝不及防,两名帮众来不及闪避反击,被季一鸣一把制住反手掷出,吓得哗哗大叫,然而身不由己,眼看便要撞上鲁大苍剑上。鲁大苍大怒,左掌急出,分掌卸开两人,运劲把他们震跌出两旁,右手剑毫不停顿,一剑接着一剑向季一鸣刺去。那两名帮众死里逃生,爬起身来,尚是惊魂不定,待得回神过来,狂吼一声,齐向季一鸣扑去。众群雄一见之下不禁大为赞叹鲁香主一身绝世武功,见机立快。 季一鸣侧身避过鲁大苍急刺而来的几剑,“哈哈”大笑,抬腿“砰砰”两脚把那两名扑上的丐帮弟子踢飞,蓦地见旁边尚是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微感愕然,不及多想,随手抓住,也是一把向鲁大苍掷去。 那少年十五六岁,脸黄肌瘦,叫化子模样,本来站在外围随众看热闹,见季一鸣冲入人群里抓人掷出去,状若猛兽,迅雷不及掩耳,吓得脸色发白,众人四处奔走逃命,他双腿却如同灌满了铅水似的,迈不开半拍步子。待见得季一鸣又伸手抓来,只想拼命大叫,喉咙里仿佛堵塞了异物,丝毫叫不出声,刹那间身子腾飞起来,耳边尽是呼呼风声。 鲁大苍见掷来之人是个不相识的乞丐少年,呆了一呆,想道:“莫非是我丐帮的人?”瞥眼见季一鸣闪身要趁乱逃跑,狂怒攻心,喝道:“看你往哪里逃?”戾心顿起,再也顾不及那掷来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左掌带过,在那少年背上一托,劲力吐岀,顺势往后飞摔,跟着踏上两步,右手剑左掌成刀径往季一鸣身上击落,这几下动作已是使足了十成功力。如此一来,季一鸣和鲁大苍两人之力并为一道,力道更猛,那少年天旋地转间,身子已越过众人头顶,飞入茶楼里间,直向一堵墙壁撞去,眼看瞬间便是粉身碎骨,性命不保,众位英雄好汉不禁都是惊呼出声。 殷在野一直坐在茶楼里观看鲁大苍和季一鸣撕杀,待得见到两人如此视人命有若草芥,不由是暗自摇头,想道:“丐帮向来自诩扶危济困,扫尽天下不平事,那苍鸿道人更是一世侠义,孰料门人弟子所作所为,又哪里有半点正义之道?”见那少年危急,当下纵身高跃,后发先至,伸手抓住他背后衣衫,空中一转一折,御去少年身上附着的巨大力道,轻轻巧巧落回地面。群雄见殷在野露了这手高超轻身功夫,赞叹之余不由得齐声喝彩。 季一鸣眼看鲁大苍剑法掌劲越来越是凌厉,初次闯荡江湖,久战之下已自无心恋战,听得群雄喝彩声,眼光飞瞥间见到殷在野飞身救人的身影,心念一动,若有所思,脚步缓了缓。便在这时感到掌风及体,势道更为威猛,知道鲁大苍挥掌拍到,“哈哈”一笑,叫道:“青山依在,绿水常流,季某恕不相陪了。”身子晃动,倒纵几步,避开鲁大苍这尾随而来轰雷般的一掌,倏地斜向纵出,回手一扬,几个起跃,已是没入站在远远四处观望的人群里。 鲁大苍只见眼前黑影闪动,暗叫不好,急忙挺剑挡出,却听“啪”的一响,凝神看去,不禁哑然失笑,又是十分愤怒,但见剑尖上粘贴着一只布鞋。自是季一鸣缓兵之计,他取下布鞋回掷,原有叫鲁大苍行所顾忌,以为是暗器射到,方不致追赶太过之意。 鲁大苍知道自己轻功不及季一鸣,眼见他逃去无踪,更是难以追赶,大为懊恼,挥剑将那布鞋砍为碎片,回转身走入茶楼,上下打量殷在野良久,问道:“阁下好俊的身手,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殷在野淡淡道:“乡间贱民,不烦有劳鲁香主过问。”鲁大苍脸色一沉,便欲发作,随即想起本堂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小不忍则乱大谋,影响大业进展可是下下策,况且眼前这人适才所显露那手轻功,自非泛泛之辈,此刻犯不着为本堂多树强敌,当下强压怒气,说道:“既然阁下不肯明说,在下不敢兹扰,然则本帮不能尽聊地主之谊,还请阁下宽宥为是。”殷在野冷冷道:“鲁香主忒是客气。”鲁大苍暗自恼怒,哼了一声,想道:“现下且由得你等狷狂。”四下抱了抱拳,对众乞丐道:“走罢。”大踏步出门去,转过街口,唤来两名帮众,吩咐他们暗自留下,查探这人消息。 直到此刻,那少年方自回魂过来,“啊”的一下叫出声来,抚胸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殷在野微微一笑,道:“你现在没事啦,快回家去吧,记住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吩咐店家打几只馒头给他。那少年听得有馒头吃,才察觉肚子咕咕直叫,饥肠辘辘,欣然之下等待店家打馒头过来,想起适才死里逃生,兀自脸色苍白,心中怦怦乱跳,若不是眼前这位先生施救,此刻怕已成为黄泉路上的一个冤魂,对殷在野不禁是另眼相看。 殷在野叫店家过来结清饭钱,出门来到街道上,抬头见日当偏西,已是晌午时刻,望见转角处有人卖牲口,当下过去买了一匹健马,骑着出得龙门镇来。其时暮春将尽,一条大道蜿蜒东去,两旁树木旧叶尚在,新芽又吐。殷在野策马一阵急驰,傍晚时分时前面出现一条江河,水面宽阔,渡口凉亭上坐着七八个当地人,都是等待渡船渡过河去。殷在野周围观望,要南下的话数里内仅有眼前这个渡口,只得把马缚在凉亭外一株槐树下,静等渡船出现。 这时候,大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响动,只见四骑迎面而来,穿戴大内侍卫服饰,马上者意气风发,颐指气使。殷在野一见之下心头冒火,便欲发作,但即想起自身有要事,不可多生事端,当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作理会。不多时,四骑来到凉亭外,却见一匹马背上伏着一个少年,手脚被缚住,嘴里塞着烂布团,在含糊不清地唔唔叫着,正是那凤来茶楼被救下的少年,只不知为何原因被这些大内侍卫捉住放在那马背上。 那少年见到殷在野,显得甚为激动,小脸涨得红彤彤的,拼命摆动身子,嘴里唔唔直叫。那马上侍卫跳下马来,狠狠一巴掌抽在那少年脸颊上,骂道:“给老子放老实点,再在这里唔唔哦哦,小心老子一巴掌拍死你这个小兔崽子。”其余三名侍卫也跳下马来,一人笑道:“老褚,手上留些劲儿,你一掌打死了他,我们可向察哈总管交不了差。”那老褚道:“张管带放心,这小子命硬得紧,哪有这么容易便死了去。”却也不敢再打那少年。张管带道:“你知道就好。”四人向凉亭走去。那少年挨了这巴掌,显是有些害怕,不再摆动身子,只是向殷在野连连眨动眼睛。 凉亭上坐着的七八个当地人见到官老爷们入亭来,不知道避让,尚在大声说笑。一名大内侍卫恼怒起来,抬腿迎面踢翻一人,喝道:“走开,都走开,头上不长眼睛吗?没看到老子进来吗?他妈的,惹得老子性起,统统把你们抓去坐牢杀头。”当场吓得那七八个本地人纷纷抢出凉亭去,远远避开,唯恐被这些官老爷们抓去坐牢杀头,那可就当真冤枉得紧了。 四名大内侍卫大喇喇坐落。一人压低声音说道:“小傢伙嘴皮子硬得很,就怕是我们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张管带道:“赵兄弟放心,这小子与那逆贼有莫大之缘,我们这桩大功劳须得着实落在他身上。嘿,小孩子家要对付还不容易?硬的不成,我们就来个利诱哄骗,到时可由不得他了。”那老褚问道:“这个姓殷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察哈总管居然把我们大内侍卫分派各地明查暗访,说要务必生擒送回京师,这还不能大张旗鼓,走漏消息。” 这干人轻声说着话,殷在野虽然坐在远处,可是内力修为深厚,耳清目明,听得清清楚楚,听到那老褚这么一问,不由得留意起来。只听张管带道:“这逆贼是近年来江湖上崛起的一个异端,来历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武功极好,就是嗜杀成性,邸报上说几天前他还把池州府知府老儿的脑袋割了去。”但见他随手在颈中横向一抹,作个割头的姿势。一名侍卫道:“武功极好?我看不见得,江湖上都是你捧我我赞你的,一点微末功夫就夸上天了去。那有张管带一套实实在在的长白山二郎神拳,招招劲大势沉,拳拳足以开石裂碑,这才是真的武功极好。”张管带笑了笑,说道:“上官兄弟甚是谬赞,区区三脚猫功夫,如何敢登大堂?” 那老褚道:“哼,姓殷的就算割去那知府的头,也怕是劳动不上我们大内侍卫的驾吧。察哈总管武功虽是说天下无敌,可他老人家统领江湖,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也尚需麻烦我们大内侍卫,这可忒太瞧得起姓殷的了。”张管带“嘿”的一声,说道:“这逆贼不仅杀官越货,听江湖上传言,他年前还把武当山的一个前辈人物给杀了。你们想一想,武当派在江湖上地位是何等的显赫,几乎可与武林泰斗少林派并驾齐驱,门下门人弟子又众多,连我们察哈总管有时也要给几分面子,这可不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吗?察哈总管受皇上令统制江湖事宜,这等大事自是不便等闲视之。”那老褚骇然挢舌道:“原来这姓殷的傢伙如此了得厉害。唔,依我说,这家伙不是自大狂就是疯了,居然不自量力敢去招惹武当派,莫非所图的是扬名立万么?那怎么察哈总管不叫我们趁机做掉这人便是,又何必要大费周章的生擒押送回京?” 张管带周围望了一下,顿了顿,小声说道:“我听说这逆贼身上藏有着一个大秘密,察哈总管须得要从他口里查问清楚,所以暂时还不能了结了他的性命。”那名赵姓侍卫凑头过来,也压低声音问道:“这秘密传说是关于前朝大宝藏的,张管带,你是察哈总管身边的红人,凡事不离法眼,这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张管带微笑道:“是不是关于一桩大宝藏的问题,察哈总管叮嘱我不可说出去,反正到时候自然少不了我们弟兄的一份好处。察哈总管吩咐下来了,若是发现姓殷的这个逆贼踪迹,务必要六百里加急上报。也是我们弟兄该当发财的机会来了,偏生在赴这鸟什子丐帮莲花堂寿筵时,发现了这逆贼踪迹。你们说,我们这番由那小子身上查明了姓殷逆贼的藏身所在,再齐心协力的生擒活捉了这厮回去,岂不是一件大功劳?说不准皇上龙颜大悦,我们弟兄个个升官进爵,到时岂不是有大把白花花的银子花差花差?”那老褚和赵姓侍卫以及上官侍卫均是会心一笑,觉得这确实是上苍掉下来的大馅饼,想不发财都难,眉飞色舞之下,觉得那白花花的银子都在身周游动,随手可及。 殷在野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那少年身旁,手掌在他手上脚上捆绑着的牛筋绳索上随手一抹,那些牛筋绳索顿时节节断裂,纷纷掉落,又取出少年口里的烂布团,把他抱下马来。那少年口里的烂布团一经取去,可以说话,便立即说道:“先生快走啊,这些人是要来捉拿你的。”殷在野见他脸上难掩情急焦虑之色,心中一荡,微笑道:“不碍事,这些人想要来捉拿我,怕是不太容易。” 那四名大内侍卫已然发觉殷在野在解索救人,上官侍卫大声喝问道:“喂,兀那汉子,你不要命了么?快些离开那里,否则老子捉你去坐牢杀头。”纷纷抢出凉亭去,围住殷在野。那老褚毕竟经验老到,见殷在野随手扯断那些牛筋绳索,有如切割豆腐般,心头凛然,抱拳问道:“阁下尊姓大名?敢问我们四人哪里曾得罪了阁下,阁下竟是要理会这官家兹事,令下官等好生难以交差?” 殷在野毫不理会众侍卫的喝问,拉着那少年的手,问道:“小兄弟,这四个傢伙是当今乾隆的鹰犬,平时作威作福,草菅人命,你怕是不怕?”那少年腰杆一挺,道:“他们是官府的人,自然是怕的,不过在你身边,我什么也是不怕。”殷在野大笑起来,说道:“小兄弟说得好。” 张管带等四名大内侍卫听到殷在野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斥当今皇上的名讳,都是大惊失色。赵姓侍卫“唰”地拔出腰刀,扬空劈落,怒道:“兀那汉子,你是要造反吗?竟敢如此口出叛逆之言?”殷在野只是“嘿嘿”冷笑。张管带见这人脸无惧色,暗自戒备,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好大的口气。” 殷在野淡淡道:“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姓殷的逆贼。”张管带等四名大内侍卫听到眼前这人便是那追踪已久的逆贼,狂喜之下,齐声问道:“你真的便是殷在野?!”急忙拔出腰间佩刀,只觉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上官侍卫喝道:“好傢伙,老子正要找你,你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快快束手待缚,老子还可饶了你性命。”踏步上前,右手刀虚劈,左手便去抓殷在野。 殷在野左手抱起那少年,抬腿迎面一脚,正踹在上官侍卫腹部上。那上官侍卫惨叫一声,狂喷鲜血,身子飞出去,摔在凉亭顶上,“啪”的一下跌下地来,一动也是不动,经已乌呼衰哉。张管带等人脸上变色,隐隐觉得此次行动实是太过鲁莽了些,形格势禁下,只得怒吼连连,舞动刀花,齐向殷在野扑上。殷在野“哼哼”冷笑两下,夹手抢过张管带腰刀,反手一刀砍翻那老褚,跟着刀势上撩,又一刀杀了姓赵的侍卫。 张管带眨眼间腰刀被夺去,同僚相继被杀死,自己竟是丝毫瞧不清楚殷在野的出手套路,刹那脸色变得灰白,惊疑不定,不知是该要上前格杀还是该要转身逃离。殷在野只是脸无表情地看着张管带,眼中尽是嘲弄之色。 张管带突然低嗥一声,那声音仿若临死前禽兽绝望的哀号,全身骨络格格爆响,暗蓄拳劲,倏地左拳上翻,右拳下压,成个阳阴锤双推而出,正是浸淫多年的看家本领长白山二郎神拳。登时全身犹如渊停岳峙,气度凝重,然则虽劲大势沉,尚是难以开石裂碑。 殷在野道:“嘿,长白山二郎神拳!”抢上去侧过身子,右肩膀在张管带后背猛地一撞。张管带顿时立足不定,重心失控,大叫一声,前仆跌倒在地,这一下不由是惊恐之极,慌忙叫道:“好汉饶命则个。”殷在野狂笑两声,恶狠狠地道:“须是轻饶你们不得。”回手一刀下去结果了张管带性命。 那七八个当地人瞧见殷在野接连杀死官府大老爷们,吓得乱喊乱叫,一阵风般跑得无影无踪。 那少年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句话来。殷在野把少年放在地上,侧眼瞪着他有一阵,问道:“小兄弟,你瞧我杀起人来毫不留情,残忍之极,所以很害怕,是不是?”那少年点点头,过了会儿,摸了摸先前挨打尚为红肿的脸颊道:“是有点吓人,可是我不害怕。”殷在野道:“我杀的这些人可都是官兵,你难道不怕?”那少年说道:“我不怕,这些官兵很坏,再说你既然要杀死这些官兵,这些官兵必定是有该死之处。” 殷在野愕然,突地哈哈大笑,拉过旁边一匹官马,坐了上去,说道:“小兄弟,此地已不可久留,你快快回家去吧。”那少年仰头问道:“先生,你要到哪里去?”殷在野眼望四周,许久才悠悠道:“那里可去,便到那里去。”那少年低头想了一阵,抬头又问道:“那么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去?”殷在野又是一愕,诧异问道:“你难道不回家去吗?”那少年眼眶一红,说道:“没有家啦,家人全死掉了。几年前山匪进村,逢人便杀,见物就抢,全村就剩下几个人逃了出来。”殷在野听说他也是世上无亲无友,独活一人,不禁默然,过了片刻,俯身抱起那少年放在鞍前,说道:“走罢。”扯动缰绳,策马沿着河岸小路便走。 其时血红的晚霞缀满江面,有如涌涌流动的血水,甚是眩惑。殷在野拥着那少年骑马沿路徐缓慢走,一路上没有说话。那少年见殷在野脸色沉郁,似有所思,不敢去打扰,但只听着拍岸的水涛声。两人走了许久,天色已经黑暗下来,周围维见一条泛白的江面,又走有多时,前面竹林依稀出现一间大屋,走近一看,原来是座破落的江神庙。殷在野道:“今晚我们就在这江神庙暂宿一夜,明早再赶路。”那少年道:“好是好,就是只怕走得不远,那些官兵同伙可能还要追上来。” 殷在野抱着那少年跳下马来,任由马匹自行觅草吃去,淡淡道:“这些人只是小喽啰,后面还有更利害的。听说他们大内侍卫自封有三隼五虎七狼什么的,个个都为凶残暴虐,那个侍卫总管更是夸说满汉第一勇士,天下无敌,取人性命不过举手投足间的事。你可否害怕?”说到这里,侧头望着那少年,却见他一副茫然不知毫不在意的样子,暗自长叹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但突然间,胸臆一股气发,不可抑制,当下仰头长啸一声,只觉天地悠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过多顾虑则个为甚,愤慨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丈夫该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就且要去会会这个据称天下无敌的满汉第一勇士,还有那些什么的三隼五虎七狼,瞧瞧他们到底有甚么厉害之处。” 那少年猛地听到身边响起滚雷般的啸声,吓得一大跳,只听那啸声远远传送开去,几可压过拍岸的江涛声,不由得热血沸腾,小胸膛一挺,大声说道:“好,就让我们去会上这些什么虎什么狼一会,且瞧瞧他到底是不是满汉第一勇士,是否当真天下无敌?” 殷在野大笑,大手掌在那少年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说道:“果然是个好小子。”踏进庙去。那少年单薄的身子哪经受得了殷在野这么重重一拍,一个趔趄,差点摔跌在地,急忙挺身一立,咧嘴笑了笑,跟随着走进庙去,尚觉肩膀上火辣辣地痛。 江神庙里一片黑暗,那少年从怀内摸出火石火绒点亮了,找些烂櫈脚木块在空地上烧起了一堆火,火光中见殷在野坐在神像前一块拜垫上闭目养神,身后那神像断手缺臂,布幔残破不堪,而神台少了一条脚,歪斜一边,看样子这江神庙已不止荒废经年。那少年流落野外多时,经常露宿荒郊弃寺,已是见惯不怪,当下找到另一块稍好的拜垫,搬至殷在野身旁,蜷缩在上面准备睡觉。 忽听得殷在野开口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那少年呆了呆,已有许久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了,平常都是“狗杂种”、“乞丐子”地叫,他便也几乎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想了想,说道:“我么?我叫丰子都,是江西上饶府人。”殷在野诧异道:“丰子都?你父亲是干些什么的?”丰子都道:“他么?他是村里的私塾先生,他还说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好呢。不过,那年山匪围村,他跑不掉,给匪首一刀砍为两段了。” 殷在野听他说起这段家庭惨剧,语气平静,似乎是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有些奇怪,心想这少年可能是历经艰辛,遭遇众多白眼冷漠之下,在有意逃避这段经历,于是淡淡说道:“睡吧,明早还要起程赶路呢。”不再言语,又是闭目养神起来。 丰子都也是困倦已久,卷缩在拜垫上,不多时便呼呼睡去。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霞下的乡村,和母亲妹妹坐在餐桌上等待父亲教学归来。父亲回来了,提着一只东家赠予的烧鹅,说是今晚加菜,要他快去村头小店买一斤烧酒返来。他想起来了,今天是他十岁的周年生日,刚要出门,瞥见数十个大汉骑着马挥舞着刀大声吆喝着冲进村落。父亲把他藏匿在茅坑里,叮嘱他千万不可出来。然后他看见这伙人到处杀人,到处掠物,到处点火烧屋,父亲也给那个为首大汉挥刀斫为两截。他爬出茅坑时,全村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没有了昔日的喧闹,周围死一般的静寂。他要去寻找父亲母亲和妹妹,头顶上却是一声炸雷滚过,下起了倾盆大雨,更有一条电闪子张牙舞爪,追逐着不停地向他轰击。 丰子都“啊”的一声惊醒过来,只觉得自己满身淋淋大汗,兀自呼呼喘着大气,几近虚脱相似,眼前那堆火堆将灭未灭,仅余微红的灰烬。丰子都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却见殷在野在微笑着看着自己,不禁脸上赭红。殷在野问道:“怎么?梦见家里人了,是不是?”丰子都点点头。殷在野拭去他眼角边的泪痕,轻叹口气,说道:“过去了,就不要多想了,睡吧。”丰子都又点点头,迷迷糊糊里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殷在野望着熟睡中的丰子都,默默出神,过了一阵,轻轻说道:“小兄弟,我此去路途艰辛,凶险无比,恕我不能相陪你了。待得此事了了,我若然有命活着,再来找你,到时我们兄弟俩就好好地过日子。”伸指点出,封住丰子都的睡穴,左掌按在丰子都顶门的督脉百会穴上,右手拇指贴住他唇下的任脉承浆穴,潜运内息,两股强劲的内力分别自左掌和右手拇指注入丰子都体内,一股内力走督脉后顶、风府、大椎、灵台、中枢、悬枢、阳关直至脊椎末端的长强穴,一股内力走任脉天突、华盖、玉堂、中庭、巨阙、气海、曲骨而至前阴后阴之间的会******人身长强穴和会**之间相距不俞数寸,但督脉与任脉的内息各自不相通,平常只是潜行阴阳气,决难融为一体,殷在野此为竟是要用绝世内功强行替丰子都打通督脉与任脉的大难关,使之阴阳和气,臻至妙境,内息自生。殷在野不断加催内劲,长强穴和会**上积蓄的内力越来越是浑厚,**相互之间猛烈碰撞,十数次撞击之后,倏地阻碍破除,豁然贯通,两股内息天人化一,刹那水乳交融,有如波涛汹涌般在丰子都体内横冲直撞。 殷在野立时左掌转为阴劲虚怀若谷,右手拇指接连逼注内力,牵引这股内息转入督脉走至百会穴,再由百会穴行经承浆穴转上任脉通至会***瞬间行了一个大周天。这股内息有路径循走,顷刻之间,便在殷在野阴阳掌力牵引下连走了数十个大周天。 第二章 荒山野岭 一、 丰子都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白,庙外江风阵阵卷吹入来,庙内烂布幔随风前后飘动,噼里啪啦作响,周围却是不见殷在野,他昨晚坐过的拜垫还在。丰子都急忙爬起身,庙内庙外四处查找,又哪里有殷在野的身影?外面竹林里那匹马依旧在悠哉游哉地吃着草。 丰子都慌急得只想痛哭出声,转回到庙内,见自己睡觉的拜垫边有一只小袋子,拾起打开一看,里面是七八两碎银,心中一喜,想道:“先生还不曾走远,他遗落有银子在这里。”然而随即发现旁边地上有人用木炭写着一行字迹,内心一沉,他儿时受父亲言传身教,认识不少字,仔细看来,地上果然是写着:“小兄弟,我走了,好自为之。”十个字,这十个字十分潦草,似是匆促之间写就。 “先生果然是走了,他不想带上我去会会那个所谓天下无敌的满汉第一勇士了。”丰子都内心无比失落,不由得“哗”地一下痛哭出声。他哭了许久许久,泪水把地上打湿了一大片,只觉天大地大,自己竟然没有一处地方可去。丰子都又哭得多时,心情渐复,慢慢止住哭声,再在庙内待得片刻,心想终究要觅路他去,于是伸手擦干眼泪,信步走出江神庙,看到竹林里那匹马,摇头苦笑,想道:“殷先生留下这匹马给我也是没用,我又不会骑马。” 丰子都昨天离开凤来茶楼后,到处寻找救命恩人,在街尾遭到几名大内侍卫捉住殴打逼问,查探曾经救下他性命的那个人去向,他方自知道救命恩人姓殷,但叫什么名字却是不清楚。那几名大内侍卫一番殴打逼问后,见问不出所以来,恼羞成怒下将他捆绑在马背上,一行急急驰离龙门镇。丰子都只道此次命休矣,终是难逃一劫,谁知在江边渡口又是鬼使神差的遇到殷在野,殷在野施展神威,瞬间诛杀那几名大内侍卫,再次救下他的这条性命。 丰子都忽然灵光一闪,想道:“殷先生要去和那个侍卫总管比试武功,侍卫总管应该是在天子脚下,我只要到京城去,总有机会遇上殷先生的。”想到这里,不禁是欢喜无限,曾经听人说起京城处在北方,于是把那袋子碎银收入怀里藏好,辨别方向,迈开步子踏上向北的道路。那匹马他不会驾驭,一个小乞丐牵着匹马在身边反而招人眼红,惹下是非,干脆就舍弃不要了。 正走着,竹林后面转出三个闲汉地痞,拖着一名年轻的农妇往江神庙这边走来。那农妇一见到丰子都,十分激动,挣扎着大声喊叫救命。原来那三个闲汉地痞是日无所事事,行经江边,见这名农妇独自一人在田间劳作,周围无甚他人,这妇人年轻颇有些姿色,遂按捺不住色心,又见江神庙有片竹林偏远荒僻,便一齐拥上捉住农妇径往这边拖来。 那三个闲汉地痞骤然撞见丰子都,俱是大吃一吓,待得见到丰子都只是一个小乞丐,齐地松了口气,更丝毫不放在心上,一人大声喝道:“挨千刀的小乞丐,快些走开,莫要坏了大爷们好事,否则大爷恼起,挖个坑把你活埋了。”满拟这番恫吓言语必令那小乞丐恐恐然落荒而逃。 丰子都见这三人长得猥琐凶恶,也是害怕,便想拔脚逃走,然则见到那农妇花容失色,浑身颤抖个不停,又有些不忍心就此离开,想道:“如果殷先生在此,他必定是要打救这妇人。”当下挺胸叉腰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般胡作非为,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那人料想不到这小乞丐居然不受恫吓,还竟敢多管闲事,恼羞成怒,放开农妇大踏步走近来,伸出手掌就向丰子都胸前抓住,另一只手高高抬起,叉开五指狠狠一下挥掴,骂道:“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他妈的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老子今天活埋了你。” 丰子都见这干人竟然不怕王法,那人更是凶神恶煞般抢身上来动手打人,吓得一跳,大声叫道:“哎哟喂,打人啊,要打人啦!”手忙脚乱的避闪掌掴,随手一下向那人身上推开。却见那人突然间瞪眼突目,喉咙“呵呵”直响,身子“呼”的一声猛地向后飞出丈余,趴在地上半天是爬不起身来。 另二个闲汉地痞望着同伙摔跌出去,还道是同伙在故意戏耍小乞丐,一人骂道:“他妈的孙猴子,这当儿还在不三不四的,老子对这小娘皮可忍受不了啦。”撇开农妇,欺身上来,挥舞拳头径往丰子都头顶击落。丰子都又是哎哟大叫,慌忙举起手臂格挡。听得卟的一响,这人那从上击下的手臂竟尔从中断折,歪挂着晃啊晃的。这地痞脸色惨然大变,脸上汗珠子粒粒迸出,突地哀号一声,痛得抱住一团只在地上滚来滚去。 余下那闲汉这时才知道事情不妙,暗忖道这个小乞丐多半是会使妖法,吓得急忙放开手里农妇,竟不去理会受伤的两个同伙,慌不择路的头也不回地跑了开去。那农妇得脱魔掌,惊喜之下,再也支持不住软瘫在地上,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十分怪异,激动、害怕、愤懑、绝望、欢喜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是不该上前称谢,望着丰子都片刻,终是站起来哭泣着转身走了。 第二章 荒山野岭﹝八﹞ 丰子都上身穴道受制,动弹不得,腿脚却是无事,被不妄道人用力牵扯着,虽然十分不愿,但身不由己,只得踉踉跄跄地跟随,见阳光始终从背后照来,想道:“唔,这是一路向西。” 走得一阵,丰子都见不妄道人俱是避开大路,尽往一些荒僻小路上走,四周山高林密,人烟罕至,暗自心惊,遂一路上以种种藉口磨磨蹭蹭,筹思着怎样逃脱才好。不妄道人看到丰子都走得缓慢,瞧出其故意如此,便不断地呵斥喝骂,只催促快走。饶是如此,日中时分,两人才转过一个山口。 不妄道人抬头望了望前后连绵的大山,心中盘算着照这般下去赶路,日落时恐怕尚不能出得此山,不由焦躁起来,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怒道:“他妈的,依你这样走法,何时才能走得完?老道岂不是要相陪你在这山里兜兜转转?”丰子都笑道:“道长有事要忙,尽管忙去好了,我慢慢地走,也不争这个时候。”不妄道人瞪眼瞧着丰子都许久,突然骂道:“争你妈的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忽地伸手抄起丰子都,把他拦腰扛在肩头上,迈开大步,往前疾奔。 丰子都吃了一惊,叫道:“喂,你要干什么?快放下我。”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大响,下面小路飞快地向后退去,身子上下颠簸得十分厉害,慌急之下又大声叫道:“喂,喂,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听到没有?我要下来。”不妄道人一言不发,跨沟越渠,奔得只有更快。 丰子都但觉颠簸得更猛更烈,身子几乎要飞出去,胸腹间翻江倒海般难受,黄胆水都要呕吐而出,惕惧陡增,当下极力挣扎。突然,觉得小腹里有条滚烫烫的热息乱哄哄地四处奔窜,就好像是条小蛇在里面到处游走,要寻找出口一般,酸酸麻麻的,却又似春阳初会,暖洋洋的甚是通体舒泰,大吃一惊,暗道:“哎哟,糟糕,肚子里什么时候钻进来这条小蛇?”但不想在不妄道人面前示弱,强行忍住惊叫,默默祷告:“观世音菩萨,各方路过神仙,拜托各位施展神通,千万保佑别让它咬我。”也不知这条小蛇是否有毒,自己是否已经中毒,甚为担忧。 片刻间,这条热息自腹腔里倏地窜到右肩膀处臑俞穴,下游经肩贞、天泉、曲泽、内关至手掌心的劳宫穴,不作停留,沿线返回腹腔里,再窜至左肩膀处,依式来回游走了一圈。丰子都骇异无比,双手互抓,想把这条小蛇从手臂里抓出来,却又哪里抓得着?猛地发现自己双手居然可以上下移动,惊喜之下,再也忍禁不住,“啊”的一声大叫。 不妄道人听到丰子都叫声有异,又哪里知道他已能自行冲开被封住的穴道?脚下不停,头也不抬,怒声喝道:“住口,再这么叽哩哗啦的胡乱鬼叫,瞧老道是不是一把将你丢进这条深涧里?”其时正经过一处险峻山路,旁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丰子都见那悬崖底下云遮雾罩,吹上来的风刮得脸庞阵阵作痛,当真怕这道人狂性骤发,把自己随手抛落下面去,那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暂且忍他一忍又何妨?于是立即掩手去遮住嘴巴,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 不妄道人但见自己一番恫吓颇有效果,暗暗得意,想道:“我还道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原来终是少年心性,尚有怕死的时候。”有意显示武功,扛着丰子都脚不停顿,专拣崖边山石处走,身子左摇右晃,每每将要掉出去之际,间不容发,脚底又是踏上其他石块,稳住身形,化险为夷。他还故意踢落几块大石,让大石掉下去撞击崖壁,一路轰然作响。 第二章 荒山野岭(九) 丰子都被不妄道人扛在肩膀上,只见眼前险象环生,一颗心直是砰砰剧跳,几欲要破腔而出,但生怕自己惊叫发出的声音吓倒这人,他一时恍神疏忽之下便要带着自己一齐滚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那才可是真正冤哉悲哀了,是以双手拼命按住嘴巴,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这段山路虽然险恶,转过崖角便是一块空地,一条小道直通山下,隐约可见下面有个市集。不妄道人“哈哈”大笑声中,踏足空地,才暗自松懈一口劲。他适才仗着艺高胆大在悬崖边上疾走,向丰子都卖弄炫耀武功,实在惊险无伦,真个稍有疏忽,便是滑落深渊,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妄道人这番急奔快走,内力损耗不少,但想到只要过了这座山,便进入湖北境内,那可是武当派的势力范围,这少年方然稳妥是囊中之物,终归物有所值,不禁志得意满,开怀大笑。他笑得一阵,把丰子都放在一块崖石上,暗暗调运一下内息,发现并没有什么阻滞,消耗的内力数日间当可恢复,益是宽意,又是仰天长笑。 丰子都此刻方自心神稍定,伸手擦拭额头上泌出的冷汗,抚胸说道:“好险,好险,刚才差点儿就掉崖下去了。”转头却见不妄道人睁大双眼瞪着自己,神情甚为怪异,就好像自己背后突然出现什么古怪恐怖的物事,刹那间不由得又是心跳加速,吓得哪敢回头去望?颤声说道:“喂,你……你到底看见什么啦?可……可不要吓唬我。” 但见不妄道人摇晃着脑袋喃喃说道:“不可能,哪能会发生这等事?绝对不可能。他妈的,这小子愣是古怪得很。”歪头只苦苦思索,可最后一颗脑袋还是大摇特摇不已。 丰子都瞧他脸色忽青忽白,更是害怕,叫道:“喂,喂,到底怎么啦?你倒是告诉我啊。”便觉脑后凉飕飕地,似乎真的有着什么东西附在后背吐气,顿时全身汗毛直竖,冷汗尚未干透又潸潸直冒。 不妄道人突然低低嗥叫一声,后退两步,神态瞬间凶悍无比,指着丰子都恶狠狠问道:“小子快说,到底是谁为你解开了身上被封住的穴道?哼哼,倘若不言不实,老道抬脚把你踹落那悬崖底下去。”说罢一脚踢飞脚边一块数斤重的岩石。那岩石撞向崖壁,“砰”的一响,随即滚落旁边的深涧。 丰子都一听登时放下心来,回头望了望,背后果真什么也是没有,长舒口气,扪胸笑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开这种玩笑?刚刚可把我吓得不轻。”伸手便去擦拭身上泌出的汗水。不妄道人喝道:“少啰嗦,我问你,到底是谁解开了你身上受制的穴道?”丰子都好奇问道:“穴道?什么是穴道?” 不妄道人恨得牙关直发痒,瞪视丰子都许久,咕嘟一声硬硬吞下涌到口边的一口痰,喝道:“少给老道装蒜!你双手原先不是不能动吗?快说,你现在双手怎么能动得了?”忖道:“我曾是下重手封住这小子上身穴道的,要是没有人为他解穴,这小子便算有一身奇异内功,也应该尚不能自行通解我这重重的一下阴劲。可如果真的有人在为他解穴,以我功力怎能不发觉?他奶奶的,难道世上当真有鬼在帮他不成?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丝毫头绪来,恼怒之下终将那口浓痰狠狠吐在丰子都脸上。 第二章 荒山野岭(十) 丰子都避无可避,脸上受了不妄道人一唾,心中十分恼愤,张口欲要大骂,然则瞧他神情紧张,为解穴一事暴跳如雷,童心顿起,忖道:“这牛鼻子道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须得编个故事来好好吓唬作弄他才成。”于是伸袖抹去脸上那口浓痰,故作惊讶说道:“咦,道长,难道你真的是没有瞧见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到了呢。刚才你扛着我在崖边走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后面追赶上来,他跑得很快,好像风吹过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就用他手掌只在我背上轻轻拍一下,便似你先前在我身上拍打那般,然后我双手不知道为什么的突然就可以动了。”说着时双手挥舞,以示确然如此。 不妄道人闻言暗自心惊,念头数转,想道:“依这小子所说看来,那人武功很高啊,莫非就是殷在野?听说此人曾经在皖南出现,又与这小子渊源颇深,只怕来人可能便是他。”想到“殷在野”那三个字,猛地激灵不已,禁不住抬头四顾,急声问道:“快说,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现在他可是在哪里?”丰子都正儿八经摇头道:“他跑得很快,转眼间就不见了。我尚来不及看清楚他的样子呢。”不妄道人嘶声嚷道:“跑得很快?可老道怎么没有发觉?”心念忽动,转眼盯着丰子都脸庞,暗道:“他殷在野又不是神仙魔怪,武功怎能高强到如此地步?况且当今武林中,还有谁能在老道身边走过而不致令老道有所察觉的?这小子多半是在讹诈老道。”想通此节,当即哈哈大笑,说道:“他妈的,你胡说八道!” 丰子都微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事实就是这样。”不妄道人瞧他一副不似说笑的神态,不禁又将信将疑起来,忖道:“听山中耆宿说,殷在野有可能已经练成《抱怀秘谱》上所载的武学,如是这样,怕也未必。”不禁心思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斜眼忽见丰子都笑容古怪,洋洋自得的样子,顿即醒悟,怒道:“哪有此事!想那《抱怀秘谱》上所载武学,博大精深,玄妙绝伦,我派前辈高人也没有几个尚能修练得成,他殷在野纵使奇才怪杰,没有我武当派玄功心法作指引,就算得到《抱怀秘谱》,亦是徒劳无益,难以得窥神功门径。好家伙,老道差点便上了你的大当。”盛怒之下当即抬手狠狠一巴掌朝丰子都脸上掴过去。 眼看丰子都于这掌掴避无可避,瞬间便要挨掴,忽然旁边有人哈哈大笑道:“武当派卑鄙无耻,以大欺小,今日此事传开去,终叫江湖中众多英雄豪杰耻笑。”不妄道人一惊,硬生生顿住手势,转身喝道:“是谁?”只见从一株大树后面转出一个白脸皮书生,年纪约摸二十三四岁,一身灰旧长衫,手执折扇,神态间甚是潇逸洒脱。 不妄道人见来人是个素不相识的文弱秀才,登时放下心去,想道:“这小子落在老道手上的事,可万万不能泄露了开去,否则后患无穷。”他这次出山来竟是意外捉获丰子都,心下顿即狂喜难抑,因为他知道凭己力量实是难以从殷在野口里得到有关那大宝藏的蛛丝马迹,此人如此呵护这个小子,他们的关系必定是非同寻常,要获知藏宝地点只有得从这个小子身上去着手,便准拟把他偷偷带去武当山后山藏匿,慢慢再来追问关于宝藏的因由。他心中也计算已久,万一这消息有所泄漏出去,江湖群豪上门来抢人,正好依靠武当山之力去打发。眼下所作所为竟被那白脸书生撞破,不妄道人杀戾之心骤起。 丰子都“咦”的一声,却是认识这个人,此人正是在龙门镇凤来茶楼前与丐帮香主鲁大苍争战的那个书生季一鸣。丰子都在围观两人比武时曾经被他捉住抛掷过,幸亏殷在野在旁仗义施救,否则此刻已是粉身碎骨,阴阳相隔。 季一鸣听到丰子都叫声异样,望了一眼丰子都,却又哪里认出眼前这个便是曾经差点命丧自己手里的少年?转头对不妄道人抱拳行礼道:“晚辈雁荡山季一鸣见过前辈,不知前辈道号上下如何称呼?” 不妄道人“哼”的一声,想道:“原来是苍鸿的徒子徒孙。”颇是有些犹豫,不知待会该不该要痛下杀手。当年他曾和苍鸿道人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其武学修为甚高,听说近几年更是独树一帜,别出心裁,创造出一门在打斗中可以克制对手内力的短打神技,虽则没有见过,毕竟有所忌惮,然而一想到那大宝藏,即时心意立定。当下冷冷的道:“既然是苍鸿的徒子徒孙,老道也不来和你一般见识。你先前的无礼言语,老道暂且放在心上记着,以后见到苍鸿再一并理论。要活命的话,便赶快滚下山去吧。”暗蓄掌劲,只要季一鸣转身离开,立即扑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一掌毙了他性命。 季一鸣又是作揖礼,笑道:“原来道长认识家师,天下道友一家,原也不分彼此,只是不知前辈道号,晚辈甚为惭愧。道长既是前辈高人,这个少年少不更事,又何苦肝火大盛,与他一般来见识?” 丰子都叫道:“他是武当派的不妄道长。” 第二章 荒山野岭(十一) 季一鸣一听之下吃惊不小,他曾经在听师父苍鸿道人谈论当前武林奇闻逸事时说过这号人物,这些武林怪杰武功高强,偏是性格乖僻,行事亦正亦邪,甚为难以揣度。师父当时说罢犹谆谆告戒众弟子,以后若然遇上此类人物务必当要远避。季一鸣尽管心下惴惴,此刻骑虎难下,惟是凝神以待,暗自戒备。 他那日在龙门镇偶见殷在野救人的身影,感觉似曾相识,内心竟是久久不能释怀,便一路跟在后面。其间他目睹了殷在野为救一个少年而诛戮四名大内侍卫,以及在那江神庙又与三名奇装异服的人士剧斗。他益加怀疑,于是紧追殷在野不弃,可毕竟功力稍逊一筹,终是在荒山野岭上失却殷在野和那三个奇装异服人士的踪迹。这日他正自在山中到处寻找,不料于这悬崖边遇上不妄道人扛着一人迅捷奔来,见其显示的轻功似为武当派的梯云功,便即留意起来。他不知丰子都就是殷在野曾经救下的那少年,但见其危在旦夕,激愤之下立即出声警示,孰料狭路相逢,这人却是师父口中的那些武林怪杰之一。 不妄道人“桀桀”冷笑几声,斜睨着季一鸣,说道:“莫非你这是在教训老道来着啦?”季一鸣急忙抱拳行礼道:“晚辈不敢。这少年与道长无冤无仇,道长何须出此重手?他一个乡下小子,什么也是不懂,就算出言顶撞,道长也应宽宏大量,饶其性命。”不妄道人哈哈大笑,道:“很好,我倒要看看苍鸿到底传与你什么精妙的短打功夫,竟敢管起老道的事来了?”倏地晃身扑上,右手五指箕张,直抓而出。 季一鸣见这一抓招式虽是中正平常,可暗藏着无穷厉害后着,果然是名派名家法度,哪敢大意?手中折扇抢点,切向不妄道人手臂外侧的“外关”穴,扇柄略收,遥指关节中间处的“温溜”穴和拇指与食指之间的“合谷”穴。这三个穴道均是破鹰爪功之类武功指力的关键所在,若然被点中,手腕力道顿失,再无指力伤人,正是苍鸿道人浸淫已久的短打功夫,攻守兼备,攻中有守,守中带攻。 不妄道人“嘿”的一下,道:“唔,果然是不错。”右手回撤,左手猛地斜刺里穿出,后发先至,两根手指快如闪电般插向季一鸣双眼。季一鸣料想不到这怪杰变招竟是如此迅捷,出手如此狠猛毒辣,危急中手里折扇化作短剑使用,一招“玉龙飞挂”,疾划而上,径切对方内侧。不妄道人两指不去趋闪,顺势下滑,一搭一勾间已然抢下季一鸣手中的折扇。 季一鸣骤然两招间就失却手里折扇,大惊失色。他虽知武当派不字辈在武林中威望甚高,武功个个非弱,但初出茅庐,第一次孤身闯荡江湖,经由安徽龙门一战,对自己武功修为更是自负,只觉那些所谓成名人物,不过尔尔如此,此刻乍逢强手,情形凶险,方知强弱之分,那鲁大苍与这个不妄道人何有一比?季一鸣终是师出名门,临危不乱,急忙踏步右转侧避,左右手“砰砰砰”连环快击七八拳,封住上中下三路,提防对方下一招后着,运动内息,展开雁荡山慧字诀十三打,谨慎与之应对。 不妄道人却是后退数步,哈哈大笑声中,左右手交叉搓弄,只见一柄硬骨折扇登时化为碎末纷纷从指间散落。他那年于后山偷听到派中耆宿谈论有关殷在野的片言只语后,回去细加研究,广征博引,竟然发现殷在野与那前朝崇祯帝藏宝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一下禁不住喜出望外,遂大江南北到处追寻殷在野的踪迹,只想由其口中获知藏宝地点,好去据为己有。他深知这笔宝藏富可敌国,若能拥有,遑论什么修炼成仙,便是神仙恐怕也没有这般的快活日子。当听说殷在野曾在皖南一带出现过,不妄道人于是急急下山赶来,谁知没有遇到殷在野,却意外擒获一个与他颇有渊源的少年,当下如获至宝,现在见季一鸣招数精奇,非一时三刻可就解决,唯恐久斗之下引来其他江湖豪杰,到时多生事端,败露兹由,最后终不免流水东去,南柯一梦,是以心底焦虑异常,一面用深厚掌力捏碎硬骨折扇,以示威慑恫吓,一面暗自筹措速战速决法门。 崇祯帝生性多疑,刚愎自用,即位后诛杀魏忠贤,抄家起获金银珠宝无数,奇珍异贝大批,然而虽则颇为勤政,勉力振作,无奈积重难返,终致灭国,在景山自缢身亡,那巨大财富从此也是下落不明。李自成进京后,垂涎这笔宝藏,可是无论如何拷打逼问当时官员,终是无所收获,愤懑恼恨之下杀人无尽。清人入关,顺治、康熙、雍正三朝广捕明余残孽,多方查探,结果均是了了,没有下文。当朝乾隆皇帝因为内库渐趋空虚,对这笔宝藏更是窥伺,不惜四处大派御前亲兵大内侍卫等便宜行事,倾力侦查,务须要起获。崇祯帝曾经批注魏忠贤说:“擅窃国柄,奸盗内帑,广聚钱财,诬陷忠良,草菅多命,狠如狼虎。”可见其财富之多,当可敌国。 季一鸣望着地上那层折扇碎末,暗自吃惊,想道:“这道长身材矮小,容貌可憎,内力竟有如此雄厚,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山外有山。”惕心更盛,便即错步闪在一边,兀自摆出迎战的架式,不敢有所松懈。 不妄道人忽然指着丰子都对季一鸣喝道:“雁荡山来的,你可曾知道这小子是谁么?”季一鸣摇头道:“晚辈不知。”不妄道人冷哼一声,说道:“他便是殷在野在江边渡口带走的那个少年。”季一鸣闻言脸色骤变,身子倏地颤抖不已,转头望向丰子都,急声问道:“你就是那……那……然则你可应知殷……姓殷的在哪里?”神情间甚是焦虑切盼。 丰子都道:“我……”一句话尚没有说完,不妄道人突然欺身过来,伸掌在他背后重重一推。丰子都骇叫一声,整个人往前直飞出去,跌向旁边的悬崖。季一鸣大惊,尖声叫道:“不可伤他性命!”奋不顾身地扑上,伸手疾去要把丰子都从悬崖边抢回。不妄道人“哈”的一声大笑,运指如风,登时把季一鸣点倒在地,左脚随即后踢而出,脚尖勾住丰子都衣角,一伸一缩,硬是把他从悬崖边勾了转来。 不妄道人望望倒地的季一鸣,又望望脸色吓得苍白的丰子都,不禁大是得意,他料准季一鸣必定是为这小子而来,棋行险着,果然季一鸣由此上当,一举偷袭得手。不妄道人洋洋自得片刻,转念忖道:“老道虽然与苍鸿有些交情,不过形格势禁,此间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当前可要须得尽快离开,只好大伙儿撕破脸皮,来个一拍两散了。”便即狞笑着要待一脚下去了却季一鸣性命,忽然听到旁边草丛里簌簌响动,四五条两尺来长的青蛇窜出,吓得一跳,抬头瞧去,只见成千条青蛇正从坡下向这边悬崖蜿蜒涌来,后面络绎不绝,不知尚有多少。 第三章 百草门下(二) 不妄道人翻身跃在一块大石上面,大声叫道:“妖阵怪式,胜之不武,可算是百草门的拿手好戏。这经年不见,百草门还是不太长进本事呐,不知是哪位故人到访?”坡下树林里转出一名花甲老汉,冷笑道:“故知相交,想不到不妄道兄还是当年雄伟英姿,见面便是揄揶。我门一向偏安西南,多年不曾涉足中原,然则怎料现今世风日下,正邪不分,竟是日月同辉,也可算大开眼界。”边说边走上坡来,想是他身上涂有驱蛇药物,踏足之处群蛇纷纷避开,让出一条路径。不妄道人见了此人,心里格磴一下,暗道:“这老毒物居然也重出江湖了,要来趟这潭浑水。”知道自己先前所作所为已被此人尽数看在眼里,脸上微微褚红,哈哈大笑,说道:“老道教训一下后进晚辈,要他懂得做人之道,原是理所应当,不似有些人,远居龟安好好的,偏偏不自量力地来到中原耀武扬威,结果白白是搭上了三条性命。” 那老汉心念微动,听不妄言语,似有所指,心想莫非自己所寻之人已经惨遭不幸?内心隐隐刺痛,脸色却是益加阴沉,说道:“不妄道兄所言,想必是知道老汉门下那三个劣徒的行踪,便请不吝告知。我那三个劣徒虽则根基不纯,难成大器,毕竟有些许功力,别人要来教训也是不易。既然他们在不妄道兄面前班门弄斧,以道兄日月同辉的功夫,当是讨不了什么好去。”料定那三个徒弟应是经已遭到不妄道人的毒手,悲愤难抑。他七八年前与不妄道人曾经交过手,是时伯仲难分,现今人人各自精进猛修,他毒术虽有大改观,不妄道人武当玄功的修养也必进步不小,看来再次交手还得在三百招之外才能见分明。那老汉当即潜运毒功遍布全身,严阵以待。 这花甲老汉正是贵州百草门的“毒手断魔”荆尚毒,其在门中辈分甚高,掌门人荆尝鲜尚是他的内侄。三个月前荆尚毒暗中安排三个徒弟赴中原办事,谁知他们此去再无音信回报,其对这三个徒弟颇为爱犊,心忧之下便再踏足中原探寻。侄孙女荆灵方当好事年份,见他要出门远游,吵闹着定要一同前行,荆尚毒知道此孙女古灵精怪,野蛮无状,带去恐有诸多不便,但违拗不过,只得约法三章下应允。哪知路途上此女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到处惹是生非,只是他不知道眼前这正遭青蛇噬咬的少年就是那日差点儿命丧荆灵毒针之下的丰子都。 第三章 百草门下(三) 不妄道人不置可否,嘿嘿着道:“故人来访,原应秉实相告,只是老道对你的这些断手宝贝着实有些不太感冒,正是欲说还休。”荆尚毒淡淡说道:“老汉已多年不曾玩驱术了,这里山高林密,蛇儿忒多,一时手痒难耐,也幸手艺尚末荒废,否则真是贻笑大方了。”双手忽地扬起,一团淡紫色烟雾飘出。不妄道人哼了一声,侧身避在风头,但见烟雾散开,群蛇如接赦令,纷纷四处涌下坡去,片刻间退得干干净净,留下满地亮晶晶的沾液。 不妄道人见状暗自心惊,这些蛇个头虽大小有异,但条条头呈三角,显具剧毒不已,倘若受驱使齐向自己扑来,怕也难以应付。呵呵说道:“此间东去七八十里,崖下有个山洞,老道曾见过三个奇装异服的南蛮倒毙其内,只不知是否就是你那三个劣徒的尸首?” 荆尚毒心里悲痛难抑,一声怒吼,声震群峰,冷冷说道:“不妄道兄果然好手段,替我照顾了劣徒,老汉甚感心意。”不妄道人笑道:“老道素来不做亏本买卖,你那三个徒弟可不是我杀的。”荆尚毒嘎声问道:“那是何人所为?”不妄道人摇头道:“不知道。”指着倒地昏迷的丰子都,又道:“不过,那小子与此事倒是有些渊源。” 荆尚毒两步抢到丰子都身边,踢开压死的数条青蛇,伸指封闭住他心窝周边穴道,阻止蛇毒入侵,自怀里取出红绿白黑四色瓷瓶,每瓶各倒出一粒药丸,再捏开丰子都嘴巴,灌了入去,那药丸入口即化,登时顺着喉道流下腹腔。季一鸣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群蛇涌至,反而不去伤害他。荆尚毒灌药完毕,正待为丰子都放血疗伤,猛觉后背掌风袭到,不禁大怒,喝道:“来得好。”转身挥掌迎上。 背后偷袭的正是不妄道人,他知道荆尚毒的功力与自己相当,丰子都倘若落入其手,再要抢回必定困难重重,形势紧逼,正自苦思解决对策,见到荆尚毒背对自己,良机稍纵即逝,哪肯放过?当即妄顾道义背后发掌伤人。 只听得“波”的一下沉响,两人双掌相交,掌风激扬,荆尚毒怪叫一声,往后便倒,不妄道人抢上一步,又是一掌劈出。荆尚毒根本想不到不妄道人竟然会在背后偷袭,仓促间来不及变招,只得再次迎掌而上硬拼内力,“波”的一响,喉咙处一甜,再也忍禁不住,张嘴喷出大口鲜血。不妄道人得势焉肯饶人?跟着第三掌发出。 这时坡下树林里有人大声尖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飞奔上来,双手急挥,一蓬蓬黑针向不妄道人激射而至。 第三章 百草门下(四) 不妄道人见到那些黑黝黝了无光泽细若牛毛的飞针,大惊失色,知道这是百草门当家独有的夺命魔针,沾上必死无疑,忖道:“这针既在此处出现,左近定有更厉害的人物隐伏。”不及多想,慌忙收掌就地一滚,避开了去。爬起身时发觉手掌酸胀疼痛,低头瞧去只见一对手掌好似吹涨了的皮球,肌肤近若透明,血管可辨,才知适才和荆尚毒对掌时着了他施放的毒,这下更是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及得上丰子都和什么宝藏?不妄道人狂叫一声,飞奔下山。 荆尚毒勉力坐起身,只觉全身欲要破裂开来,体内翻江倒海般难受,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再也坐立不住,委顿倒地。那少女荆灵慌忙扶起荆尚毒,哭道:“二爷爷,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荆尚毒指了指怀抱,弱声道:“药,拿药给我吃。”荆灵急忙从他怀内掏出各种药瓶,认识其中有本门的大补还魂丹,当即取了一粒塞入二爷爷口中,唯恐药力不够,欲要取多一粒。荆尚毒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多吃。 过了半柱香时辰,荆尚毒苍白的脸色变得紫黑,又转为红润,接连放了几个响屁,才暗自松了口气,说道:“嘿,几年不见,想不到这贼道内力精进至斯,老汉差点儿就报销了一条老命。”荆灵欢喜道:“二爷爷放心,等你把伤养好了,我们杀上武当山去再把彩头拿回来。” 荆尚毒冷笑道:“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贼道中了我的盅尸毒,这般狂奔下山,只怕还不到山脚下就已毒发身亡。”荆灵恨恨的道:“就是便宜了这妖道。”指着地上躺倒的季一鸣和丰子都,问道:“二爷爷,这两个家伙怎么办?是不是送他们去见阎罗王?”荆尚毒摇头道:“不忙,那小子深中蛇毒,看看死得了没有?”荆灵笑道:“他吃了二爷爷的灵丹妙药,哪有这么容易便死?”荆尚毒叹一口气,说道:“把他带走,本门有些事情恐怕还要着落在他的身上,暂且不便让他就死。另外一个呢,唔,二爷爷与其师父苍鸿尚是有点交情,就且放过了。” 荆灵嘟着嘴道:“二爷爷就是菩萨心肠,干脆一把杀掉不就得了,干干净净,也没有人知道。”荆尚毒喝道:“灵儿不可胡闹。”也真怕这个乖孙女突放飞针取了那两人的性命,站直身子,把丰子都挟在腋下,说道:“走罢。”从原路走下山,终是内力受损,走得甚慢。荆灵没有办法可施,只好尾随下山,心里尚是愤愤不平,走时狠狠踢了一脚季一鸣的屁股,才解了些许怨气。 不妄道人指力很重,渗透极深,直到夜色降临,季一鸣方自运气冲破被封住的穴道。站在凉风习习的山岗上,放眼都是重重的夜幕,他不禁满怀萧索,这次历经生与死,感触甚多,然而心里的思念始终却是不减,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 第三章 百草门下(五) 丰子都只觉自己有时仿佛坠入火窟,全身都要燃烧起来,有时却又似跌进冰窖,连血液都要凝结,时热时冷,时冷时热,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去,迷迷糊糊地,只不知身在何处。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堵墙壁空荡荡的,角落处桌子上只有一盏油灯在微弱跳跃,而窗外黑沉沉地,时候应该已是午夜时分。 丰子都脑海尚是一片混沌,过得许久,方自有些回神,望望四周,忖道:“这是什么地方?”依稀想起自己在悬崖边曾遭到群蛇噬咬,后面的事情断断续续,有些不太记得了,“莫非又是殷先生救了我?可是殷先生呢?他在哪里?”突然阵阵酸痛袭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浮肿,缠满绷带,浓重药味弥漫着整个房间,不禁是“啊哟”的一下哀号出声。 房门推开,一个汉子走进来,看见丰子都睁着双眼,满脸痛苦神情,嘿的一声,说道:“这样都死不了,还真是命硬。”丰子都苦笑着,道:“大叔,这里是哪里?殷先生呢?我想要见见他,当面多谢他的救命大恩。”那汉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出,重重打在丰子都面颊上,骂道:“我不管你什么烟生火生,总之乖乖的呆在床上别乱动,否则我老大耳刮子抽死你。” 丰子都脸上火辣辣地痛,吃了一吓,想道:“这位大夫的脾气实在是暴躁得很。”问道:“大叔,我口渴得很,能不能给一碗水喝?”那汉子又是一巴掌抽打过来,怒道:“反正已是死不了,渴什么渴?明天有水再喝不迟。你奶奶的,可别尽给老子添麻烦。”丰子都料想不到这汉子动辄便是抽打耳刮子,有些恼怒,说道:“你不给水喝就是了,干么还要打人?” 那汉子怒极,跳起身子,抡动双拳,兜头兜脸往丰子都身上直擂了七八拳,喝道“老子就是喜欢打人,你能把老子怎么着?你奶奶的,我叫你猖狂。草包私儿,老子就是偏不给水你喝,渴都渴死你个小破孩。”说罢转身锁门扬长而去。丰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摊上这么个不可理喻的大夫,无法可为,唯有忍住疼痛苦笑不已。 一夜漫漫过去,直到中午时分,昨晚那个汉子才提着菜盒开门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一言不发地在桌面上搁下一碗饭和菜肴荡水。丰子都见他头上包着绷带,隐隐兀自有血水渗出,微感奇怪,但生怕开口又是没来由的惹上一顿挨揍,索性闷声大发财,也是肚饿得很,幸好双手能挪动,忍着周身疼痛爬起身子,见菜式中居然有青菜豆腐和清汤,很是欢喜,勉强捧起碗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干净净。那汉子待得丰子都吃完饭,把碗筷收拾了,始终是没有说上一句话,转身带上门锁住离去。 第三章 百草门下(六) 丰子都全身还是浮肿疼痛得难受,不便走动,只好在床上呆坐,百般无聊之下细细打量这间房,但见这房间青砖瓦面,很是简陋,只得一床一桌一油灯,唯一一扇窗户又开得甚高,想道:“这房屋建得忒为古怪。”发现屋顶角梁处有只花斑大肚蜘蛛在拉网结丝,大感兴趣,遂静静地望着它如何潜伏捕食。夜色渐渐临近,丰子都想道:“怎地殷先生还不来看我?” 第二天,那汉子又送饭入来,走路已是一瘸一拐,头上包扎着更多绷带,胸前染有大片的血迹,看样子这次所受的伤较昨日犹为严重。丰子都十分惊奇,忍不住便想开口询问,然而见他拉长着张苦瓜脸,眼神凶狠恶煞,又哪里敢出声?也索性闷声不响,有饭就吃,没有时就躺倒睡觉,睡不着时便苦坐去瞧那蜘蛛捕食,如此连过七八日,全身浮肿居然慢慢地消肿止痛下来。 这天天色刚黑,房门开处,两个人走了进来,有人便去把那油灯点亮。丰子都灯光下见到他们一高一矮,服装花花绿绿,腰间草绳束带,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似那木偶人般,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登时想起那山洞内的三具伏尸,这些人衣着装束甚为近似相同,猛地醒悟过来,自己不是给殷在野带来此处治疗蛇伤的,反而是落入了贵州百草门的手里,想起不妄道人所说关于其种种残酷手段的往事,十分害怕,张口叫道:“两位大爷,你们那三个同伴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们可不能偏信不妄那牛鼻子道士胡说八道的话。”一面叫一面向里床缩去。 那两人恍若无闻,矮个子哼哼冷笑,走过来便去按住丰子都的手脚,高个子则摊开左掌,掌心里露出一颗血红的药丸。丰子都见那药丸鲜丽红艳,知道但凡这类颜色的东西必含剧毒,想起这些毒药致人死命的故事,听说那是肝肠寸断,死状极其惨烈,难免心惊胆战,尖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怎能不分青红皂白?我不吃,我不吃。”尽管重伤之下体虚力弱,还是拼命挣扎着摆动脑袋,不让高个子把药丸灌入口里。矮个子见他身子委顿之下居然力道颇大,几欲难以按捺得住,甚感惊讶,嗄声喝道:“乱叫乱喊什么?别不识好歹,这是解药,医治你身上蛇伤的。”语音混浊不清,尖高破散,颇与中原声调殊异。 丰子都哪里敢相信其所说的话?拨浪鼓般摇头叫道:“这个明明便是毒药,你们休想骗得了我。我不吃。”高个子木然着脸,淡淡说道:“你以为到现在还能有你说话的余地吗?”丰子都只是大叫:“我偏就不吃,不吃。”高个子趁着丰子都开口说话的时机,眼明手快,已把那粒鲜红药丸塞入他口中,右掌兜转在丰子都后脑上重重一拍。丰子都痛得倒吸口气,一不留意,那药丸随着气流吞入腹中,一股辛辣腥臭味道顿即涌遍全身,这一下禁不住是魂飞魄散。 高个子拍拍手,冷冷道:“这不是吃下去了么?”丰子都哪里还顾及得上高个子的冷嘲热讽?只是拼命地往外唾吐口水。高个子摇头道:“嘿,没有用的,药丸入腹即化,岂能再吐得出来?这是断肠草和封喉藤炼制所成的剧毒药物,务须要令你痛苦上十几日才能死得去。小子,你可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么?” 第三章 百草门下(七) 丰子都听到“断肠”和“封喉”两个词,更为寒心,果觉百草门真是阴毒狠辣,手段无所不至,想着药丸终究不能呕吐出来,难逃死路,还要平白无故遭受多十几日的痛苦,一时悲怨哀伤,突然间大哭起来。 高个子却是不去理会丰子都的痛哭,面无表情的在旁瞧着,仿佛观望一只即将宰杀的羔羊。矮个子脾性暴戾恣睢,见丰子都越哭越是大声,脸色难看之极,猛地跳起身来照丰子都脑袋前门就是一拳,喝着:“你这个狗杂种,要死也不在这三时片刻,哭个鸟哩。”谁知这拳便似打在一堵墙壁上,只痛得裂开大嘴呼呼直叫。 丰子都一阵晕眩,怒火冲天,蛮劲上来,也不去擦拭脸上的泪水,破口大骂,他自小流浪江湖,各地的骂人语言略知一二,倒也数落得有纹有理。矮个子越听越是恼怒,叫道:“他妈的,这小鬼忒为可恶。”提起拳头又照着丰子都脑袋上重重击落。丰子都眼前刹那间金星乱晃,耳鼓中“嗡嗡”大响,一句话接不上来,登时倒下人事不知。 矮个子但觉却有股暗劲大力撞来,拳头隐隐作痛,身子几乎立足不定要跌倒,急忙站桩稳住,低头看时,那拳头红肿,已大了何止一倍?顿觉万刀剜心,疼痛难忍,不禁跳起身来挥舞着拳头噢噢大叫。高个子旁边见了,奇怪问道:“怎么啦?”矮个子答不上话,只是一味摇晃着脑袋,脸色极为痛苦的样子。 高个子啐声骂道:“没用的东西。”捉起丰子都的手便来把着脉,但觉丰子都的脉象四平八稳,雄厚壮健,“咦”的一声,甚是愕然,捉起丰子都另一只手又再把多一次脉,结果终归如此,不由心中大为不解,沉思片刻,说道:“这小子有点儿古怪。唔,怕是荆师伯炼制的续命丸越发神妙了,要不是有些事情尚要着落于他身上,荆师伯只怕还不肯请出这本门至宝呢。他妈的,可惜了这颗上补药丸。” 矮个子问道:“师兄是说这小子内力猛然精进,就是因为吃了荆师伯炼制的续命丸所致?”高个子沉吟着点头道:“应该便是这样。”矮个子“噢”的一声大喊,脸上露出羡慕妒忌的神色,怒气冲冲叫道:“奶奶个雄,偏让这小子白白捡了个大便宜。早知这般,那颗续命丸还不如我们师兄弟俩私底下分来吃了。”心底兀自十分不忿,抬脚向丰子都身上狠狠踹去。这脚踹落,矮个子又是“哎哟,哎哟”的连声哀叫,只捂着脚板直跳,那额头上但见粒粒冷汗淆淆涌出。 高个子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嘿”的一下说道:“这小子吃了那颗续命丸,小命终可保住,再过七八天就应没事。回去咱们师兄弟俩该当是时候禀报给荆师伯他老人家知道了,荆师伯都派人来问过好几次了呢。唉,只可怜耿师兄他们三个,死得实在是太蹊跷,他老人家偏偏又是最为钟爱这三个徒弟,那也是非要弄个清楚明白原委不可的。”侧头对门外叫道:“阿三,阿三。” 第三章 百草门下(八) 先前那受伤包着绷带的汉子从门外蹩进来,对着高矮两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两位大爷,不知有何吩咐?”矮个子灯下见他这般模样,奇道:“阿三,莫不是又外出打架来啦?这次怎伤得如此之重?”阿三陪笑着尴尬道:“回甄大爷话,阿三这次受伤不是外出打架,是陪小姐试药来着的。”矮个子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哈哈大笑,说道:“掌门师兄这个宝贝女儿,楞是古灵精怪,尽能想出些莫名其妙的药方子。阿三,你能够陪小师妹试验她新炼制的药物,那可是莫大的荣幸,你却知道,别人便是想要也是得不到呢。”说罢又是哈哈笑着,高个子也是莞尔。阿三陪着笑说道:“是,是,甄大爷说得极是。”然而脸皮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似乎内心感到极大的恐惧。 高个子指着丰子都说道:“这小子至关重要,可得好生睁大眼睛看好了,出了问题,荆师伯怪罪下来,唯你是问。”阿三谦卑笑道:“那是自然,符大爷大可放心,绝对不会出问题的。”矮个子双臂微扬,作个抛丢物体的姿势,笑嘻嘻问道:“群龙窟的滋味,你自是不想去尝一尝吧?”阿三脸上变色,身子猛地颤抖起来,他知道群龙窟就是那万条毒蛇聚集的洞窟,舍身其间那可是百草门惩罚叛徒至毒的家法,慌忙说道:“两位大爷,小人万万不敢想。”高个子点头道:“如此最好。师弟,我们走罢。”拉着矮个子转身出门去。 阿三门外恭送高矮个子离去完毕,倒身回屋,掩上房门,见到丰子都正自昏迷中悠悠醒来,不由得肚内积压下的一股怨气大爆发,指着丰子都骂道:“都是你这小鬼闯下的祸根。如果不是你,老子就不会被分派来到这个鬼地方,更加不会被小姐撞见了逼去做那药罐子戏谑。他妈的,你这个小杂种却是越看越讨厌。”越说越气,按耐不住性子,扬手“啪啪”两下大力抽打了丰子都两个耳刮子。 丰子都这才明白事情的前后因由,抚摸着被打的面颊,再看着阿三全身的累累伤痕,想到他是因为自己而遭殃,不禁有点可怜起眼前这个汉子来。暗道怪不得他满腔怨气,日日都是拉长着苦瓜脸了,他家那小姐如此肆意妄为对待下人,草菅物事,在她底下办事自是人人苦不堪言,朝不夕保。 阿三见丰子都不去呼痛,反而眼露悲悯之色,益加恼怒,又是抬手“啪啪”两声抽过去两个耳光。丰子都双手护住脑袋,脸色涨得通红,跳起身来,怒道:“你要干什么?又不是我叫你去做你家小姐那药罐子的?”阿三恶狠狠说道:“干什么?老子今天非要揍死你不可。”说罢伸开双手向丰子都抓来。 丰子都知道此人蛮横不讲理,多说无用,当下低头缩向他怀里,随手往外推开,叫道:“你怎能随便打人?”谁知却听到阿三“嗬”的一声哀号,身子突然往后摔出,重重撞在对面墙壁上,咔嚓嚓几声响,体内肋骨已不知断折多少根,圆睁着一对满是惊恐无解的豆豉眼,头一歪,昏死过去。丰子都愕然,实是不明白自己无意间随手这么推出,此人何以会飞撞出去?一颗心“砰砰”直跳,想道:“有鬼,这里有鬼。”只道自己错手杀死了人,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抬头四顾,瞥见房门虚掩,并不上锁,当即过去拉开房门闯出去。 第三章 百草门下(九) 外面一条小路穿林而过,林中疏疏落落悬挂有数盏昏暗的葱绿色灯笼,依稀可辨周围错落着五六间黑沉沉的大屋,林寂人静,只有风吹过树尾发出呜呜的哽咽声,情景显得甚为诡异。然而丰子都此刻哪里还顾及得上前面是否埋伏有什么危险,惟是见着路就没命介地跑。 忽听得有人突声喝道:“谁?什么人?”跟着树后闪出两人,昏暗中瞧不清楚来人容貌。丰子都奔得正疾,闻言乱急之际只得叫道:“没有谁,我不是人。”可哪里收拢得住脚步?去势好快,登时撞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尚来不及呼喊出声,身子已是“呼”地飞起,摔入路旁树林丛里。另一人见状大惊喊道:“哎哟,不好。”慌忙掣出刀来欲要拦截,然而眼前黑影忽闪,丰子都已经风卷云涌般眼前跑过,骇异之下手忙脚乱,手中刀“呛啷”一声掉落地上,好大会儿方才回过魂来,不禁大叫大喊。 叫喊声惊动多人从黑暗中涌现,人人循声跑来,那高矮个子师兄弟俩也在其内。有人便入屋去查看,见阿三受伤倒地,急忙为其推宫导气。阿三悠悠醒转后只是咳嗽不停,破口大骂,对众人说道:“我见那小子要逃跑,于是挺身拦阻,谁知那小子力大无穷,大意之下着了招数,被他往门外跑掉了。”矮个子点头应道:“我就说嘛,这小子确实有点古怪,符师兄偏是不相信。”高个子闻言急道:“谁说我不相信?临走时我不是叮嘱阿三务必好生看管那小子了么?这怎能怪罪到我头上?” 一名年长汉子瞥一眼高个子,冷冷道:“但愿如符师弟所言,可现在不是大伙儿推诿责任的时候。这小子是荆师伯指定要的人,重要性如何,想必大伙儿应该知道,原不由我赘言。”沉吟片刻,抬头望着在场人人说道:“本门后山机关甚多,他一个小鬼大半夜的该昰跑不到那里去,大伙儿便召集多些人手,点多几把火把,拦网式到处找找,不能放过任何一块地方,总之务要找到这小鬼,否则荆师伯面前人人不好交差,掌门人那里怕是也没有大伙儿好日子过。” 众人一听脸上尽皆变色,答应道:“是,谨遵大师兄所教。”当即四处呼唤人手,人人寻来火把,一字排开分赴后山各处寻找丰子都下落。那大师兄拉住高矮个子两人,淡淡说道:“符师弟,甄师弟,这小鬼原是由你们负责看管,现今却让他逃跑了,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两人便速去向掌门人和荆师伯禀报此事罢。至于奖罚如何,一切须得由他们两位老人家定夺,为兄可不敢僭越。”高矮个子师兄弟俩脸色惨白,但是不敢违抗,只好互望一眼,领令唯唯诺诺下山去。 而丰子都沿路只是急奔,身后尽管人声鼎沸,已无暇回头顾及,唯想着尽快离开此地为妙。前面路口突然出现左右分岔,正自忖度该要往哪边走,忽见路边转角灯盏下倚墙站着一名青衣少女,在向自己招手。丰子都定眼看去,却是早前山坡脚下所遇到的那个名字叫做灵儿的荆家小姐,乍惊之下顿即收脚不住,“砰”的一下撞上迎面而来的一堵墙壁。但见那堵墙壁“哗啦”一声立时坍塌倒伏,尘土滚滚,四处飞扬。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 荆灵大惊失色,那堵墙壁虽然年久失修,毕竟非是朽木腐叶,人又非铜皮铁骨,这般撞上去焉能尚存性命?跺脚连呼:“可惜,可惜。” 丰子都从断垣残壁中坐起身,挠着脑袋面露迷惘之色,不知道何以会变得这般模样?荆灵眼看这小子如此猛撞下居然无事,还能够大喇喇坐起身,不禁颇是惊异,但瞬间便转为欢喜,满脸笑容问道:“喂,你死透了没有啊?”丰子都摇摇头,觉得额头上有水流下,伸手抹开,这才发现头上被撞起了一个大包,鲜血淋淋。 便在这时,四五个人举着火把循声往这边寻来,火光渐近。荆灵轻声说道:“喂,有人过来啦,你如果没有死透彻,要想活命,便快随我走。”说着伸手去拉丰子都。丰子都兀自晕头转向,闻言说道:“正是,百草门这些人蛮不讲理得很,如果你落入他们手里,那非要倒上大霉不可。我们须得快些离开这里才好。”搭手上去,两手相触间只觉手掌心微微麻痒,仿佛蚊子叮咬,不及多想,尾随着荆灵就走。 丰子都走有几十步,才发觉这个地方山石林木成片,而路径甚多,纵横交错,彼此贯连,前面似乎已无去处,转角又是一条小道,且相隔一段路往往悬挂着一盏葱绿色灯笼,周围景致每每大致相同,几难辨认,倘若不识路或是无人前面带路,只怕走到天亮还是在原地踏步。他不由暗自有些纳闷,瞧荆灵疾步快走,左拐右转,右上左下,毫无停顿,似乎对这一带道路颇为熟悉,心中更为诧异,数次想出声询问,都被荆灵眼神阻止。 走得多时,荆灵回头看到丰子都已经远远落在后面,甚不耐烦,眉头紧皱,招手叫道:“喂,小乞丐,要想活命的就跟紧一些,这里遍山都是剧毒的蛇虫,被它们咬着了不死也得要脱掉一层皮。”丰子都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当下吓得哪敢再落后?于是步步紧趋跟在荆灵身后。又走有多时,追赶的人声渐渐消失,火光也已远远抛在后面,眼前一轮明月当空,四下里白茫茫一片。 丰子都抬头四顾,发现身处在一处半山腰上,而山下绕着山脚座落有数十间房屋,此刻却是灯火辉煌,隐隐听到人声鼎沸,大为迷惑不解,终于忍耐不住张口问道:“小姑娘,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这儿是哪里?”荆灵“嗤”的笑出声,说道:“你在这里呆了几个多月,难道至今还不曾知道这儿是哪里?” 丰子都摇摇头,道:“我不曾过问。那个帮我治伤的大夫很是恶蛮,只要我出声,他一个耳刮子就会打过来,容不得问下去。” 荆灵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狡黠的神采,笑嘻嘻道:“你说的是阿三那狗奴才吧,放心好啦,本小姐帮你报了此仇,他应该活不了几天的。哼哼,那家伙身子骨太弱,甚不受用,我这里尚有许多药方都还没有对他实施呢,就每日里觅死觅活,尽是嚷着受不了。”蓦地似乎想起了什么,侧头望着丰子都许久,眼里精光大盛,展颜欢笑不已,说道:“那个不经用的狗奴才死了也好,省却本小姐许多麻烦。喂,小乞丐,本小姐看你体格还可以,应该比那狗奴才经用些许,不如你便来帮帮我,试一试本小姐调制的那些新药物毒性到底如何,好不好?” 丰子都吓得一跳,这才知道眼前此少女便是阿三嘴里所说的本家小姐,原来她却是百草门的人。素知这个荆家小姐动辄杀戮,但想不到她对自己家里人也是那般的冷漠无情,那些所谓新调制药物的毒性想来应该尚难控制,恐怕解药都没有制出,然而她便随随便便地施治在人身上,确实浑不将别人的性命放在眼内,当真刁横蛮缠,不由得心生厌恶之感,重重“哼”的一声,身子向后退开两步。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一) 荆灵看不到丰子都脸上惊惧厌烦的神情,得意洋洋地道:“这里便是贵州百草门的后山。百草门之所以威震江湖,就是因为我荆家炼制毒物的方法高明,使用毒术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丰子都心道:“果真是百草门,可我怎么到贵州来啦?”想起那高矮个子两人的所作所为,“呸”的一声,道:“你们百草门卑鄙无耻,尽是背后使毒伤人,忒不光明正大。” 荆灵脸色一沉,冷冷道:“使刀伤人是伤,使毒伤人也是伤,有甚么不同?”丰子都愕然,觉得这句话甚是难以辩驳,想了想,摇头说道:“总之背后使毒伤人就是不对。”荆灵大怒,斜眼瞪视着丰子都,忍耐不住之下便要出手教训一下眼前这个狂妄无知的家伙,转念想起二爷爷尚需从其身上探知耿师伯他们的死因,只得强且忍住,嘿嘿冷笑道:“本姑娘就是喜欢背后使毒伤人。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那手掌心现在麻痒难耐啊?” 丰子都闻言暗吃一惊,急忙低头去看那手掌,月光下但见左掌经已肿胀肥大,紫红一片,其间掌心隐隐无数黑线流动。登时觉得阵阵麻痒酸痛直钻心里,才知先前拉手时感觉麻痛是因为被这女子暗中施毒所致,想到自己居然没有防备中了她的蛊毒,不禁又惊又怒,叫道:“你既然要暗算于我,这时刻又何必假惺惺的来救我?” 荆灵笑吟吟的道:“你身上蛇伤是二爷爷治好的,我当然得在你养好伤后再来取你的性命,这叫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怎能混同?”丰子都怒道:“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来对我暗中施毒?”荆灵笑道:“放心好啦,你手上所中的毒是毒不死你的。不过呢,却要令你血气逆行,全身就似有几万只蚂蚁在噬咬一般,况且医治上也是容易得很,只要你把这只手掌当机立断砍掉下来就会没事了,死不了人的。唔,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痒难搔啊?就想去把手伸进身体里面,将那五脏六腑每一根肠子都狠狠搔抓揉搓一遍?哎哟,好痒!好痒!喂,是不是觉得本姑娘使毒的手段很高明啊?世罕所见?” 丰子都只气得悲愤填膺,欲哭无泪,果觉体内似有无数蚂蚁在爬行噬咬一般,五脏六腑颠三倒四,根根肠子节节欲裂,益加疼痛麻痒得难受。当下强自拼命忍住,仰天大笑,怒道:“高明个屁,下三滥的功夫!百草门里的人全都是疯子,不可理喻。”不再理会荆灵,转身觅路下山。 荆灵有些愕然,她以为丰子都听到自己中毒后必定向她苦苦哀求赐予解药,耻留一命,谁知这少年竟是如此硬气,毫不忧虑自己的性命得失,望着丰子都的背影,心头倏地闪过一丝异样。眼看这背影便要转过山角,荆灵跺脚叫道:“喂,你当真是不怕死吗?只要你跪下求求本小姐,本小姐自当把解药给你。何况这山里机关遍布,蛇虫众多,没有本小姐帮你,你永远都是走不到那山下去。” 丰子都一想不错,这里既是百草门的后山,自当毒物非少,尤其是那些青蛇,想来更加令人发指,胆战心惊。可是回头看到月光下荆灵那张笑靥若花的脸蛋,内心厌恶感陡增,心想就算死在山道上,也胜过乞求于她,况且自己已经被高矮个子逼着吃下毒药,生死至今未卜,再身受多一毒又为何妨?于是将心一横,重重地“哼”的一声,道:“蛇蝎之心,安有好意?”继续寻路下山。 荆灵那曾受过这般侮蔑,脸色骤变,杀机顿起,喝叱道:“好啊,你竟敢说本姑娘蛇蝎之心?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晃身抢到丰子都身前,一招“夜叉窥门”,右手食中两指疾出,直插丰子都双眼。丰子都见这女子年纪轻轻,出手居然如此毒辣无情,真不亏是那百草门的千金小姐,又惊又怒又悲苦,但来指袭到,不知道该当如何避让,只得摊开手掌抢先挡在眼前。 那少女荆灵自幼修练家传武功,尤好从祖钻研毒术,总能想些古灵精怪的毒方出来,也往往有意想不到之功效,被百草门众前辈大加赞誉,同门师兄弟们人人推许,都说是百年一遇的毒门奇才,颇有百草门开祖先师的风范。她益是欢喜沉迷,更加着心着力为之,只想去掉“百年一遇”而变成“千年一遇”。 这晚她闲来无事夜窥后山,本意是要偷袭守山的众师兄师弟,试一试新近炼制淬有蛇蝎剧毒的蚊须针,是否具有制约于人的功效。谁知在寻找下手目标时恰巧遇到丰子都连夜逃窜,无聊之下觉得捉弄一下这个傻小子也不失为好玩的事情,遂现身出来带着他满后山跑个遍,暗中用蚊须针去扎了他一下。谁知现在见到丰子都中了蚊须针的毒仅仅手掌肿胀,尚且忍受得住那麻痒酸痛的毒气侵袭,不去满地打滚哀号,便对自己炼制的蚊须针颇为懊恼失望。又见丰子都言语无礼,辱及百草门上下,竟敢轻看自己,荆灵恼羞成怒之下,便想去挖了他眼珠子出来。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二) 荆灵看到丰子都居然胆敢出手阻挡自己去挖他的眼珠子,怒火更盛,娇叱一声,右手手指略收,虚晃一招,身形微侧,左脚已经撩起,只一下便狠狠踹在丰子都的心窝上。她这招穿心腿甫出,猛地想起如果就此杀死那小子只怕难以向二爷爷有所交待,慌忙欲要收力,然而已经来不及,知道这番狠踹下去丰子都必定肠断腹裂,一命乌呼,后悔之下脑袋急转筹思开脱计策。那知这脚却似踹在一团棉花上,毫无受力处,荆灵正诧异间,突觉一股巨力从旁凭空引到,势猛疾急,锐不可当,顿即大惊失色,暗呼不好,但听“啪”的一声脆响,腿胫骨已是被那力道撞上从中折断,登时痛得全身冷汗直冒,满地只是打滚哀号。 丰子都见到荆灵飞踢自己反而惨遭断腿受伤之厄,已是见惯莫怪,但被她这一脚穿心腿踹中心窝,还是觉得心田骤然剧痛,呼吸困难,出气多入气少,闷哼一声,卷曲着身子跪倒地上,只有耳中轰鸣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而眼眶里泪水止不住般喷涌直流,瞬间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娘皮好不毒辣,老子这次恐怕要归位不贻。”张大口来惟久久不能回气。也幸得他重伤初愈,体内积蓄的内劲骤时难以凝聚暴发,荆灵且有百草门纯正内力修为根基,催动内力之际内力自然而然循经脉遁走流转护身,非那阿三辈流所能比拟,否则以殷在野所传内息,那是受力越大,反击的力道就相应越大,荆灵此刻只怕早已摔飞出去,小命难保。 这时山下有人扬声叫道:“灵儿,你怎么样啦?别怕,爹来了。”月光下一人大踏步飞奔上来。荆灵哭道:“爹,这小子欺负我。”那人脚力甚快,转眼间来到眼前,闻言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反手一掌便把丰子都击飞出去,只慌忙去俯身察看荆灵伤势。他见荆灵仅是断折腿骨,并没有受到内伤,顿即放下心来,温言说道:“灵儿别怕,爹这就为你疗伤。”运指如飞,嗤嗤声响,径去封住那断腿周边穴道,又细致地一一驳回断骨,理顺经络,再从怀里取出百草门独有的续骨生肌药膏,为伤口满满涂上一层。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三) 就在此时,又有数人疾掠上山,瞧见荆灵受伤倒地,人人惊悚,不敢近前来,只远远躬身执礼道:“参见掌门人。弟子等来迟,致使小师妹担惊受怕,罪该万死。”有人为讨好掌门人,便过去把丰子都拎起啪啪连抽几个耳光,兀自不解气,又抬腿踢了几脚。 丰子都受那所谓掌门人掌击腹腔内尚在翻江倒海,嘴里尤大口呕血,直是喘不过气,又哪里有力避让这几个耳光,加身之脚?惟是自个悲怆气苦不已。 那人正是贵州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他接到高矮个子两人禀报丰子都逃跑一事,原本不在意,但即想起师叔荆尚毒关于丰子都奇特经历的所说,生怕殷在野那殺神也在邻近出没,知道爱女尚为滞留后山,忧其安危,当即带着门人急急赶来。上山途中恰巧看见丰子都震伤荆灵,他心里无比痛惜这个爱女,暴怒难抑之下,于是上来不问青红皂白,翻手就狠狠一掌把丰子都打飞出去。 现下见到爱女伤势并无大碍,荆尝鲜心情稍为好转,稳稳抱起荆灵,脸色阴鸷沉郁得可怕,对门下众人冷冷说道:“把那小子带下去,我待阵有些事情尚要着落在他身上去查问。你们可得好生看紧那小子,再让他跑了便人人提头来见。”边上众人畏惧,齐声应道:“是,谨遵掌门人吩咐。” 荆尝鲜又是“哼”的一声,转头对荆灵柔声说道:“灵儿,我们下山去罢。”荆灵哭道:“灵儿要把那狗奴才手脚一寸一寸的拗断,方解心头怨气。”荆尝鲜笑道:“好,都依灵儿,爹把那小子投进群龙窟里为灵儿出气。”说罢抱着爱女径自下山。门下弟子中有人便过来提起丰子都,远远一路尾随着。 丰子都被荆尝鲜这一掌掌击得连呕数大口鲜血,眼前一片黑暗,金星纷纷直冒,全身骨架欲要寸寸散裂,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耳中听到荆灵的说话,只气得身体阵阵发抖,无法抑制,暗自恼怒道:“这小妮子心肠真是好不歹毒。” 这干人走得快极,不多时已来到山脚下,有人便把丰子都锁进一间黑房里。丰子都黑暗中只有气恼苦笑,不明白自己近日来何以尽数遇上这些莫来由的诡事,坐在地上胡思乱想。“不知道这些人要把我怎么样?这么久了,我吃的那颗断肠封喉药丸怎地还不毒发身亡?”一时想到殷在野,“殷先生现在在哪里呢?他是否已到京城,是否已和那个所谓天下无敌的满汉第一勇士交过手?谁胜谁负?唉,殷先生可不要出事才好。”一时又想到荆灵,念起她的野蛮歹毒,不由恨得牙关阵阵直发痒。 他先前身受群蛇噬咬,生死存乎一线,幸亏已被殷在野以雄浑神力打通任督两脉,意会神至,天人生化,体内毒素经大小周天运转,大部分都化为内息积存。但这种青蛇安徽湖北交界天堂峰独有,毒性剧烈,堪称蛇群之首,当地民谚有言:“宁遇阎王,莫碰青龙。”意思是说见着阎王,尚有可能返阳回寿,碰到这种青蛇,那就必死无生,绝无幸免。是以终剩余毒缠身,无法化尽,一番剧痛肿胀在所难避。后经百草门荆尚毒医治,才慢慢消肿止痛,却是因祸得福,从此造就百毒不侵之躯,这次再受到荆灵蚊须针蛇蝎之毒,已是小巫见大巫,那毒仅在体内流转片刻,不时便被消化刍同,有惊无险,至于荆尝鲜掌击,虽然连呕数口鲜血,于他身体却是无大碍,仅是皮肉轻伤。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四) 然而丰子都又哪里得知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只道身中剧毒,离死已近,正在自艾自叹,天马行空的乱想,忽然听到门外廊下有两人走来。一人轻声问道:“师父大半夜的在堂上大发雷霆,将每个人都骂得狗血淋头,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另外一人微咳一声,说道:“听说荆师公带回来的那个小子想要逃走,不仅打伤了数人,还把小师妹的腿踢断了,大大折堕本门威风,师父责怪大家办事不力,故此大发雷霆。”两人边讲边走到门边,靠住廊柱说话,一缕灯光随即透过门缝映进屋,在地上留下一个光斑。 先前那人“嘿”的一下,乍舌道:“那小子竟然胆敢把师父的宝贝女儿得罪啦?这不是要活得不耐烦了吗?依小师妹的性子,那小子现今可应够呛得很。”另一人道:“是啊,那小子被师父打伤后,听说现在正关在堂下刑房里,小师妹还一直嚷叫着要把那小子投进群龙窟呢。”那人“咕嘟”吞了口口水,似乎甚为畏惧,颤声道:“群龙窟?老子一想到那里有着数万条毒蛇簇拥乱窜,全身上下就老大不舒服。”另一人嘻笑道:“你这人坏事做尽做绝,早就该当轮到你去试试那万蛇缠身的滋味了。”那人怒道:“你不要吓唬我,他妈的,要轮也是先轮到你。”另一人道:“好啦,不说了,天色快亮了,走吧,我们巡完这遭好回去睡觉。” 丰子都听罢之下不禁悲伤哀恸至极,这两人口中的小子自然当是自己,可万万想不到荆灵对自己竟是这般痛恶恼绝,恨不得要把自己投入到那所谓万蛇之噬为是,心里由不得对荆灵发恨咒骂。凑头门边往外瞧,只见两个汉子执着灯笼倚靠住廊柱憩息,自是那巡夜守卫的百草门弟子。丰子都借着透进门来的灯光,方才发现身处的是一间柴房,暗自诧异,想道:“难道他们说的不是我,而是另外其他人?这是柴房啊,可不是什么刑房。” 过得一阵,先前那人问道:“你说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荆师公居然千里迢迢地带他回来医治蛇伤,还怕出了甚差池,责令大家好生仔细看守。”另一人摇头道:“不知道,但是我曾经听大师兄说起过,耿师叔他们三个的死似乎和那小子有些牵连,荆师公要从其身上查实到底是何人所杀。”抬头望望四周,压低声音又道:“不过有一天夜里我大解恰巧经过荆师公的房门前,却听到荆师公和师父在那争吵,两人吵得很激烈,偏是声音很小。我有点好奇,亦担心师父安危,便留在门边听了一会。你猜猜,可知我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他的同伴摇了摇头。另一人又是望一眼周围,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益为低声道:“你可知我们百草门这几个月来为什么有那么多江湖豪客光顾?不管是白天,抑或是黑夜,总之是人人来意非善,搞得我们平白无故地损伤了不少师伯师叔以及众多师兄弟。”那人吓得一跳,叫道:“你是说这许多江湖豪客都是为了那小子而来?”另一人举手推一下那人的肩膀,啐声喝道:“你不要命了么,叫这么大声?让龚师叔听到,非扒拉你那嘴皮不可。”那人裂嘴笑笑,忙伸手掩住嘴巴,却不自禁地眼露惧色转头左右瞧瞧。 另一人静待片刻,方自说道:“你这家伙那脑袋瓜子这次倒是灵光得很。我听到荆师公和师父争论,这才知道那小子来头不小,他和武林第一大魔头殷在野其实有着莫大的渊源。”那人“啊”的一声轻呼,随即明白失态,慌忙又伸手紧紧掩住嘴巴。另一人恼怒地瞥一眼他,继续说道:“说到殷在野,你想必已经听说过江湖上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言了吧?” 先前那人喉咙“咕噜噜”直响,嗄声道:“你是说关于殷在野宝藏一事的那个传言?”另一人点头道:“正是,这传言说殷在野拥有前朝一宗大宝藏的藏宝地点,除了他,世上没有其他人知道,传闻那宝藏里头金银珠宝无数,堆积成山,得之当可富堪敌国。现今江湖上人人可是对这份大宝藏眈眈窥伺,都已红眼得很,务求拥得。然而你想想,殷在野的武功那是何等厉害,当真可说世罕敌手,听说他手底下更是从来没有留过活口。江湖上众人自知本事不及,要想从他嘴里套取藏宝地点,无啻于登天,但个个又不肯放弃,没有办法之下只得另辟蹊径,而那小子便是那蹊径所在。其实荆师公所作所为,我仔细想来,也是应当有此意在内。” 那人一大口口水吞进肚,嘻嘻笑着羡慕道:“原来如此。嘿嘿,要是我能够拥有这份大宝藏,那岂不是——”言犹未落,另一人伸指“噗”的一声敲了一下那人的额头,脸上现出嘲弄的神情,说道:“发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就凭你这副狗模人样的也配敢去想?走罢,我们现今巡逻才是在理,要不然龚师叔又要责骂我们两个偷懒了。”那人笑道:“说笑而已,我还不知道自己么?这份大宝藏哪里敢去奢想?不过我却去想想莫师妹那小娘皮总是可以了吧。那小娘皮长得可真细皮嫩肉的,唔,我这么伸手过去要搂抱,她这么回挡欲拒还迎,他妈的,偏不让老子一下得意。”另一人闻言也是淫猥笑道:“你这个家伙吃她的豆腐可还少了?上阵兄弟并肩,何时你带那小娘皮过来也让我尝尝嫩肉滋味?”两人低声吃吃笑着起身远去。 丰子都听得两人脚步声走远,柴房里重新漆黑一片,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地上。这才知道自己确实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亦知道自己被荆尚毒带来百草门的原因,所谓刑房柴房只不过是他们的疑兵之计,却料不到自己仅因为和殷在野相处半日而居然在江湖上惹来这般大的风波,致使人人都要来找寻自己的下落。忖道:“听这两人说荆灵那小丫头可是恨不得要把我扔进那蛇洞里去喂蛇的,此女子没有人性可言,虽然荆尚毒未必肯同意,但那小丫头诡计多端,只要背后搞鬼,恐怕当真是说到做到。老子横竖都是死,何不想法子逃走?就算被他们发现打死,也胜过裹腹蛇口。”于是站起身来在柴房里四处摸索。 第三章 百草门下 (十五) 那房门甚为坚固,推之纹丝不动,料想外面用铁链紧紧锁住,四面墙壁连条缝都没有,只是屋顶半遮半掩开着一扇小天窗,隐约间似有丝丝缕缕月光透射进来,而屋里堆满半人高的柴草。丰子都自忖没有本事能从那天窗爬得出去,暗叹一声,颓然倒身在对门一角柴堆上,想道:“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此?”既是恼怒又是哀怨,愤愤地拿起脚边的柴草到处乱丢。 丢得多时,右手手指突然无意间触碰到一截砖头,轻摇之下竟是有些松动,丰子都甚为奇怪,索性双手过去慢慢摸索。但觉那里垒叠着四五块砖块,而周边方方正正,似乎原来开着一个洞口,后来又被人用砖块封住。丰子都略为凝思,不禁瞬间欣喜若狂,差点呼喊出声,急忙回手掩住嘴巴,好让自己不能发出声音致使惊动屋外百草门的人。他已然明白那里原是个狗洞,是屋主为了方便狗犬自行出入屋而把墙根角落凿穿一眼,只不知什么原因以后却又用砖块镶嵌封闭。 那狗洞埋在柴堆下,丰子都不知道屋外是否还有百草门的人经过,不敢太大动作,轻手轻脚搬开那堆柴草,伸出手指忍住指尖疼痛缓缓从砖块与砖块缝隙之间硬挤入去,慢慢地一块一块拔出相互镶嵌着的砖头。当拔除那四五块砖块时,果然显现一个狗洞,而一线月光随即从那洞口透射进来。 丰子都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尽量缩拢全身骨架,紧腹收肌,喷尽肚内最后一口气,弓腰向那狗洞爬去。他原本身子瘦小,又被殷在野打通任督两脉,体格远较常人收拢得住,饶是如此,也是仅能恰恰钻过那狗洞。 他爬过狗洞,方才发现外面是一座废弃已久的荒园,荒园内杂草丛生,虫叫声此起彼伏。丰子都从草丛中爬起身,抬头但见月光淡淡如水,而微风习习揉身而过,不由得心情大为舒畅。然而夜景虽美,可他哪里又敢多作停留?深深呼吸几口气,便横穿荒园,瞧见围墙北界有扇虚掩的木门,于是过去轻轻推开门板,却见门外是一大片阴森森的树林,一条小路蜿蜒穿林东去。 丰子都沿着小路急急穿过树林,但尚未走得多远,便听到背后人声嘈杂,火光耀天,回头看去,只见有十数人举着火把四处走动,大声吆喝,正自从后面一路追赶过来。丰子都知道百草门那些人经已发现自己逃走一事,害怕再次落入他们的手里,遭受那万蛇缠身之祸,不敢沿路再走,当即钻进旁边半人高的草丛内,看星辨月,转向北去。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六) 那片草丛枝粗叶茂,草叶甚是锋利,时不时便割在脸上手上腿上,火辣辣地痛,丰子都惟恐被百草门众人捉住拉去填身群龙窟,一直不敢站立起身,只是弯曲着腰径往草密处慌张逃命,哪里还能顾及得上身上这些疼痛?走有多时,草丛渐稀,眼前现出一条江河,白花花的水面流淌颇急,夜色茫茫下他不知道河水深浅,不敢轻易涉足,又见周围没有什么可以摆渡过去的船只,只好沿岸且行。 又行走多时,转上一处斜坡,依稀看到前面有片树林,树林边隐隐露出一角屋檐,似乎住着人家。丰子都喜出望外,忖道:“百草门那些人虽然凶恶,毕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胡作非为。”急忙并步走近,一看不禁大失所望,那树林里果然有座房屋,却是一座崩塌半边的土地神庙,断墙败垣,杂草遍地,已不知荒废经年。 丰子都转头回望,追赶的百草门众人已经远远地抛在身后,再无火光和吆喝声,四周静寂安宁,稍稍放心,料想自己横穿草丛一路向北,百草门的人只是沿路搜索,终致渐离渐远。丰子都兀自有些不放心,生怕他们突然兜转近路追到发现自己,不顾自身又累又饿,翻过那断墙败垣爬到庙内,淡淡月光下看见破旧贡台后面可以藏身,当即折身过去卷缩一处,想道:“暂且在这里歇息片刻,他们应该一时追赶不到这里,想来更加不会进到这破庙搜寻,我便待天明再走亦无妨。”此刻方自真正松了口气。 丰子都蜷坐在贡台后面,透过缺损一角的屋顶望着星稀月朗的夜空,心里兀是久久难能平复。他一直不明白不妄道人荆灵这些人在踢打自己时为何反而受伤,而自己又如何会和殷在野那笔所谓宝藏拉扯上关系,致使今时尽为碰上这般种种诡异的遭遇,先是莫名其妙被不妄道人捉住塞在屎桶里数日,接着又落入百草门虎口,差点命丧那刁横野蛮的荆灵手上,还有那个奇怪的季一鸣,自相残杀的丐帮,以及山洞里那三具离奇的尸体,总之些些许许,他都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来。 胡思乱想得一阵,丰子都又想起当时亦在破庙里,而那阵却有殷在野在身边,两人虽然为了躲避朝廷大内侍卫的追杀不得不折身庙内,毕竟没有现今这般狼狈不堪。忖道倘若殷先生没有离开尚在身边,以殷先生的才智见识,眼前一切当可问个究竟,可是殷先生现在到底在哪里呢?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而要匆忙间离去,竟然来不及交待一句话?他只觉得脑海中瞬时千条万绪,诸般种种纷至沓来,骤然之间乱麻如团,难以分解理顺,惟有摇头叹息,转念心想凡事随缘,到时终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何必强求自己要面对?索性不再去理会所有事由。 丰子都转眼瞥见角落旁边歪倒残缺的土地公神像,内心不由一阵悲苦,想道:“世道维艰,神界都要沦落到此。”过去恭恭敬敬地扶起端正神像,拂拭去表面灰尘,跪倒行拜礼,默默祈祷道:“愿土地公公保佑,小子这次如能顺利逃脱得开百草门的魔掌,日后必有还报。” 丰子都礼毕重新坐回贡台后面,这才发觉脸上手上腿上被草枝割破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痛,但想起百草门那些人的毒辣手段,哪敢呼痛出声,尚存丝毫大意?只得咬紧牙关拼命忍耐住疼痛的侵袭,圆睁双眼竖起耳朵倾听着周围动静,惟恐有人突然到访。可是尽管又饥饿又害怕,倦意还是随后一阵阵地涌来,当月光西斜时,他终究不知不觉中睡着过去。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七) 迷迷糊糊中,丰子都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有数人朝着庙里这边急急赶来,一个激灵,自睡梦中惊醒,慌忙跳起身,张眼从贡台边望出去。只见外面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但满江的晨雾尚未散尽,四下里飘荡,五个人沿着河岸边疾奔,衣襟猎猎作响之下,当先那个长脸汉子正是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他身后两人一高一矮,却是姓符姓甄的师兄弟俩。另外两个为少年劲装结束,虽然尽力拔腿追赶,毕竟功力逊色,始终落后老大一截。 丰子都脸色剧变,不禁身子簌簌颤抖,正所谓是怕鬼偏见着鬼来,张眼望周围,心头速速筹谋脱身之计。然而荆尝鲜等人来得好快,不多时便到庙前,姓符的高个子说道:“掌门师兄,这里有间破庙,那小子说不定便藏匿在里面。”荆尝鲜抬头望望四周,沉吟着点头道:“此间没有其他去处,那小鬼毕竟人生路不熟,应该走不了多远,多半便是在这附近一带。”丰子都大为惊恐,瞧见贡台下面有布幔遮盖,想来其中当可容身隐藏,于是轻轻揭开布幔一角,缩身钻进去,转念想了想,又悄悄伸手出去抹消昨晚坐过的痕迹。 刚在丰子都将手缩回,便听到荆尝鲜等人踢开庙门闯了进来,而那扇门板本已腐朽,受此重踹登时脱柩飞出摔在堂前,“砰”的一下大响,碎片四处飞溅。丰子都吓得差点惊叫出声,急忙双手紧紧按住嘴巴。 只听众人走到贡台前,其中那姓甄的矮个子骂骂咧咧道:“大伙儿搜索那小杂种一个晚上,都是找不到,难道他当真长有翅膀,凭空飞走了不成?他妈的,老子要是找到那小杂种,定要剥他的皮挫他的骨。”姓符的高个子道:“你兀在多说作甚?掌门师兄在这里,大家便尽快着手搜一搜吧,确实不在好转到其他处去继续找。总之一句话,定当不能让那小鬼从我们百草门手里跑了,否则传出江湖去,大家颜面何存?只怕人人都说我们百草门那是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的地方。”姓甄的矮个子似乎甚不服气,但当着掌门人的面,不敢多说,低低哼一声,咕哝道:“谁说我不在找?偏你会说。”跟着庙内各房各处砰嘭作响,想是他与人已经开始逐个逐个角落去搜查。 丰子都更为害怕,卷缩在贡台里面不敢稍动,拼命咬住嘴唇,好令自己不致恐慌之下失控叫出声来,暗自只是默念不已:“土地公公保佑则个,土地公公保佑则个。” 听得众人搜索一阵,砰嘭响声渐歇,都来向掌门人禀报说没有找到。荆尝鲜忽然冷笑一声,说道:“那小鬼莫非能隐身不成?否则全门上下几百号人怎能连一个小孩均为找不到?哼哼,怕是你们当中有些人不尽不实,欺上瞒下。”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渐为严厉冷峻。高矮个子等人噤若寒蝉,莫敢出声,想是听到这句话人人脸上变色,诚惶诚恐至极。过得片刻,荆尝鲜蓦然长叹一下,淡淡道:“目前多说又有何用?走罢。”脚步声纷沓,五人出门沿江边继续直去。 丰子都大喜,想道:“天幸眷佑,这些恶人没有来发现我。”侧耳又是倾听许久,确定庙内再无他人,一颗高悬的心才跌回腔内。他正要爬出贡台,突然听到脚边嗤嗤声轻响,软绵绵的似有东西在蠕动,低头凝神一看,发现却是一条尖头黑身的毒蛇在沿着脚底游弋,这下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跳起身,“咔嚓”一响,脑袋已经将贡台撞得支离破碎。 可丰子都此刻哪里还顾及得上脑袋是否撞伤,瞧着旁边有个石墩,遂急急爬上去,稍待定神,这才发觉庙内到处都是簌簌声响,蠕满了毒蛇。他平素最怕这种滑溜腻利的蛇虫,一见之下但觉五脏六腑几欲破腔飞出,惊叫声中,不暇思索,跳下地来跌跌撞撞就抢出门外去。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八) 却听到庙外“嘻哈啊呵”有人大笑,丰子都抬头一看,只见荆尝鲜等五人正站在门外空地上,脸上满是嘲讽戏弄的神情,不禁“哎哟”一声,想道:“糟糕,上了这干恶人的大当。”转身欲要跑回寺庙。一个劲装少年抢身过来,挡在庙门前面,“嘿嘿”冷笑,喝道:“狗东西,到此刻你想还能逃得了吗?”伸出双手径抓丰子都双肩。 丰子都瞧他仅比自己大一二岁,但长得高大壮实,有些心虚,叫道:“好狗不挡道,让开。”侧身想从其旁边穿过。那劲装少年又是冷哼一声,挺身猛力向前撞出,满拟这一撞之下定能将丰子都撞成个狗趴地。 姓甄的矮个子乍见大急,慌忙叫道:“刘师侄,这小杂种可是有些古怪,须要小心。”那劲装少年抬头笑道:“他一个惫懒小子,能有什么古怪?甄师叔莫是说笑来着?”只想在师父荆尝鲜面前好好表现邀功,暗潜劲力,着实狠狠向丰子都撞去。可是言犹未毕,他身子刚触及丰子都胸部,猛觉一股奇怪力道袭来,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大叫,整个人倏地向后飞出,越过庙门重重摔跌在庙堂上。 荆尝鲜等人就好似看到世间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均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连连倒吸口气,脸色剧变。姓甄的矮个子扬声疾叫:“刘师侄,刘师侄。”可那劲装少年伏身庙内却是一动不动。 另一名劲装少年见势不妙,快步抢进去抱起姓刘的同伴来查看,才发现这个同伴经已胸骨尽裂,断骨深插肺部,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治,心里骇异,悲愤莫禁,不由得大喊大叫,转身对荆尝鲜说道:“师父,刘师哥他……他被那小杂种不知使什么妖法……竟然撞死了!” 丰子都听到那劲装少年竟是一撞之下死去,也为害怕焦虑,向着荆尝鲜等人摇头叫道:“是他撞上我身来的,怎能关我什么事?”脑筋急转,想道:“怎么办?自古道杀人偿命,这些恶人现在恐怕更是难能轻饶过我。那便如何是好?当今之计惟有赶快逃命。”“逃命”这个念头脑海中瞬间闪过,不及多想,立即转过身子朝庙后树林跑去。 姓符的高个子一直睨眼盯视着丰子都,见他想夺路逃跑,“嘿嘿”冷哼一声,抢步欺近,手里晃动,已是多了一柄窄剑,剑光连闪,“卟”的一下轻响,剑尖刺入丰子都右腿外侧半寸。 丰子都右腿受伤,剧痛之下再难举步,几个踉跄,扑身摔倒地上,殊知落入这干人手里已然了无幸免,心头激愤,索性破口大骂起来:“死得好,死得妙,老子杀死你们当中一个,已经稳赚无赔。快快动手,老子要是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最后这句话他是从戏文中学来,心想反正都归死路一条,临死之前自要逞逞口舌之能,讨个彩头,却不可让这些恶徒有所笑话。 荆尝鲜沉沉冷笑道:“只怕到时你便想要死,也是死不得。”丰子都听到他挫铁般的嗓音,身上仿似寒流侵袭,由不得机伶伶打个冷颤,哈哈大笑,说道:“老子要想去死,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怕你们深受蛊毒,最后就想来个求死恐怕也是那个万万不能。” 荆尝鲜料想不到这惫懒小子此际深陷囹圄,竟是没有害怕反而笑得出声,心里暗暗凛然。对于使毒行家来说历有反噬一讲,是说久浸所毒,终必受其所害。他执掌百草门时尚为根基不厚,资历浅薄,为了震慑门中前一辈人物,在师兄弟们以及门徒众生当中树立威信,近年来极力研究百草门历传毒术秘本。可是功力大增之下,莫明障碍亦多,总为难以解决根本,荆尝鲜又不齿于下问本门耆老,一味深思遏虑,勤加苦修,终致阴受毒害,手少阳三焦经折损,近期甚觉耳门穴久不久就眦痛轰鸣,发作时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眼前这小子居然瞧出其中端倪,胆战心惊之下如何不令他有所感触?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九) 丰子都又是哈哈一笑,说道:“荆掌门人,我瞧你现在就已中毒颇深,说得不错罢。可不知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到底怎样?老子倒要想去尝尝。”说罢张大眼睛望着荆尝鲜,要瞧他脸上神色究竟如何变化。 原来丰子都刚才只是瞧见荆尝鲜冷笑时耳根下肌肉不自然地微微抽搐,从颏部至耳际有一条淡淡黑线若隐若现,便猜测此人虽然身为百草门掌门人,本身使毒功夫深堪,毕竟接触毒物多,时间长,所谓久居其中岂能幸免?终至障害缠身,受到蛊毒侵蚀。又见他强自忍住,莫去声张,转念一想当知荆尝鲜此举自是生怕门人有所发现,人人失望之际必将危及他威望权势,惟以拼命掩饰。 丰子都知道自己这次落入百草门众人手里,绝难避免被荆灵那小丫头窥机投进群龙窟,一想到那时群蛇缠身的情景,尤其心寒,万念俱灰,于是求死心切,随即当众点破荆尝鲜秘密,原为盼望他恼羞成怒之下按捺不住出手当场击毙自己。他此举动虽则心不甘情不愿,然而百般无奈之下终究能够避免葬身蛇口,坠入万劫不复境地,眼前引颈就戳未毕不失为一件幸事。 荆尝鲜果然脸上霎时变色,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甚为怨恨恼怒,终是定力足够,转即恢复原来样子,再无任何表情显露,双眼盯视着丰子都许久,忽地淡淡说道:“能够瞬间震飞对手,好俊的功夫。这个就是武当派的沾衣十八跌吧?听说殷在野曾经盗取过武当派不世武学经典《抱怀秘谱》,现今看来,果不其然,想必他也已经练成了谱上所载的神功。” 姓符姓甄两师兄弟骤然从掌门人口中听到“殷在野”三个字,均是脸色大变,互望一眼。姓甄的矮个子嗄声叫道:“掌门师兄,你是说……是说这小杂种就是殷在野那……大魔头的孽种?”荆尝鲜斜睨他片刻,问道:“怎么?难道荆师叔没有和你们说起过?”姓甄的矮个子涨红着脸,眼露恐惧神色,摇头道:“没有,没有,荆师叔一直没有和我们说过此事。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如此。”长吁口气,似乎心头甚为释然。荆尝鲜又是睨视高矮个子两人一会,却要从他们眼中瞧出此话孰真孰假,须臾微哼了声,脸上神情益是木然。 丰子都不知道什么沾衣沾裤十八跌抑或十九跌,看到荆尝鲜等人互为猜忌睽疑,心中大乐,说道:“这沾什么的十八跌厉害吧?我仅使里面的一跌功夫,就把你的徒弟摔个四脚翘翘,一路径去见阎王。唔,你们这里尚剩四个人,看来我还得再要施展其中的四跌功夫才成,否则摔不死你们。” 荆尝鲜冷冷一笑,道:“狂妄无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便且让你看看我百草门手段的厉害。”手指突然弹动,一缀蓝光“嗤”的微响激射而出,在丰子都脚边猛地火球般炸开,火焰爆仗丈来高,但见星星点点蓝芒四处迸溅,诡异的呜咽声此起彼伏,刹那间破庙前面一团色彩炫幻无比。 姓符姓甄师兄弟两人一见之下不禁大为惊骇叹服,想不到掌门师兄接掌掌门人一职,不出经年便已练就百草门秘技“玄魔霹雳霰”。这“玄魔霹雳霰”只有掌门才能对传,历来是百草门诸多秘技里的厉害毒术之一,甚为难练,听闻上一任掌门人足足耗费八年光景方可有所小成,而他在众掌门人当中还算是神速,排在百草门数百年历史里第二位。现在看来掌门师兄果然是天降神人,天生异禀。 丰子都乍见蓝球眼前爆炸,吓得一大跳,来不及爬起身,慌忙向后滚开数尺,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身上各衣衫处被飞溅火星子烧起的火苗。荆尝鲜等人见状均是呵呵直笑。丰子都扑灭火苗,看到自己衣服被烧得到处都是破洞,幸无伤及肌体,又惊又怒又恼,索性坐起身子哈哈笑道:“哈哈,可笑,原来百草门的人不仅下毒卑鄙无耻,兼且还会使一手下九流至极的幻术,徒有虚名,欺世盗名,当真可笑。” 姓符的高个子上前挺剑又在丰子都另一条腿上狠狠划出一剑,喝道:“掌门人面前岂能容你胡言乱语?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这条腿砍下来喂狗。”丰子都吃痛,见腿上剑伤处血水潸潸直流,不怒反笑,眼露嘲讽神色叫道:“贵州百草门卑鄙无耻,专要偷蒙拐骗,下毒功夫偏偏又是下三滥得很,在江湖上简直是猪狗不如,不值一文。”姓符的高个子孰料不到丰子都竟是如此狂妄惫懒,大怒之下挥剑朝他颈中便欲斩落。 荆尝鲜“哼”的一声,猛地纵前按住高个子手中的长剑,喝道:“这小子现今但求速死,符师弟莫可上了他的当。而且这小子来历尚是不明不白,江湖上人人又都在找他,恐怕其中大有内情,此时岂能伤他性命?况且耿师弟等人的死,嘿嘿,我们还须得从他身上去查明,给大伙儿一个真相。”说罢转头在高矮个子两人脸上瞥一眼,眼光甚为锐利。 姓符的高个子闻言脸容诚惶诚恐,身子只是微微轻颤,慌忙收剑应道:“是,掌门人训诫得甚是,属下见机不智,差点便坏了门中的大事,罪不容诛。” 丰子都大为失望,暗叹口气,猛地挺身向姓符的高个子手中长剑剑尖撞去。 第四章 脱困离难(一) 荆尝鲜抬脚踢出,将丰子都踢在一旁,从身上取出一粒软筋酥骨丸强行给他喂食下。姓甄的矮个子知道丰子都内力浑厚怪异,这粒软筋酥骨丸只能暂时封闭住其体内经脉运行,当即找来牛筋绳把他全身上下牢牢捆实,犹恐不够,再在丰子都身上诸多关要重穴重重补上几指,十足稳妥之下方自呵呵大笑。 丰子都被荆尝鲜这一脚踢得头昏脑胀,半晌回不过神来,待恍惚间食下那颗药丸,自然明白此人此举绝无好意,又惊又怒,只是身体被矮个子捆绑得结实,不能动弹丝毫,率性之下惟有张口大骂。 荆尝鲜哪里知道丰子都此刻身子已经是百毒不侵,那软筋酥骨丸于他丝毫无用,只道这小子再也无力气逃跑,听到骂声当下眉头微皱,脸色益是阴沉,说道:“天色经已大亮,这小鬼大喊大叫,恐被附近乡民撞见,于我百草门声誉多有不好。便烦请两位师弟把他带回本堂好生看守,我随后就到。” 姓符姓甄两人听了丰子都的一番辱骂,当着荆尝鲜的面却不能拳脚相加,正自好生气闷,又见荆尝鲜脸色越来越是阴鸷沉郁,更加惴惴不安,闻言均为欣喜不已,立即应道:“谨遵掌门人吩咐。”捋手方欲过去要提走丰子都。 突然听到旁边树林传来一声咳嗽,姓符姓甄师兄弟俩抬头看去,但见一个须发全白的老汉正从一株大树后面转出来,认出此人却是本门前辈,掌门人荆尝鲜的内叔荆尚毒。两人平素对这位师叔甚为敬畏,一见慌忙顿手一旁侍立,执礼齐声叫道:“参见师叔。”待得见到荆尚毒脸色亦是阴沉寒鸷,低头只顾飒飒而至,都不禁暗自心下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落。 第四章 脱困离难(二) 荆尚毒慢慢走近,瞥一眼地上捆绑着的丰子都,抬起头来盯着荆尝鲜双眼片刻,缓缓说道:“不知掌门人将要如何处置这个小孩?老汉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恐怕来不及再等,听说你们已经捉住这个小孩,便巴巴赶来聆听则个。”荆尝鲜淡淡说道:“这个小鬼牵涉本门的事由甚多,俗话说欲速则不达,一切须要细细从头查明,方可定夺。”荆尚毒摇头叹道:“可惜我那三个徒弟现今尚是列尸灵堂上,他们却是等不得。” 荆尝鲜怫然道:“如此来说,可不知师叔有何高明手段?”荆尚毒又是摇头道:“老汉一个即将入土的人,哪里能有什么高明手段?自从数个月前殷在野在皖南地区现身,掀起极大风波,当今江湖上人人反而都是危殆,理应寝食难安,老汉又哪里真有什么手段?唉,恐怕欲要自保亦为不能。”荆尝鲜阴沉着脸,轻轻哼了一声。 荆尚毒转过头去望着水流湍急的河面,长叹口气,接着又道:“殷在野此番突然出现在江湖上,连却诛杀武当派的不归道长和丐帮数位长老,以及四五名丐帮分舵香主,而福建少林慧字门更是全门覆灭,没有一个活口留下,至于当朝皇帝的亲兵亲卫,所杀亦为不可计数。老汉心想固然多因十多年前那件血案的缘故,但只怕也与目前这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所谓前朝宝藏大有关联。” 姓符姓甄师兄弟两人闻言心中一动,暗自对望一眼,又惊又喜,可瞧着那五花大绑的丰子都,念起殷在野惯向的狠辣无情,脸上还是变得苍白无色。荆尝鲜却抬头望向那天际,淡漠镇定,不置可否。 荆尚毒道:“然而不管这个小孩是否与殷在野有关,老汉那三个徒弟的三条人命,还有那苦命老哥不明不白的惨死,总得着落在眼前这小孩身上查明究竟。”荆尝鲜道:“家父惨遭殷在野毒手,此事天下皆知。我百草门上下与殷在野有不共戴天之仇。”荆尚毒嘿嘿冷笑,说道:“此事天下皆知?只怕未必,老汉就时常不明白得很。嘿嘿,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事情终究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唉,我们百草门数百年的祖宗基业,可莫要毁于宵小之辈手里才好。” 荆尝鲜脸色倏地大变,望着荆尚毒怒道:“师叔此言是什么意思?小侄愚钝得很,颇是不明白,请师叔分说清楚。”荆尚毒缓缓道:“人在做,天在看,老汉能有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看不得我那老哥走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而已,又能有什么意思?”荆尝鲜重重哼一声,身上衣襟随着江风左右摆荡得甚急。 丰子都大奇,听这干人所言,百草门前任掌门人的死应该与殷在野有关,似乎更与荆尝鲜脱不开莫大的关系,荆尚毒不满这个内侄继任掌门人一位,心生怨恨,是以多般刁难,由此而大作文章。他内心不由暗暗焦虑,不知道殷先生是否真与百草门前任掌门人的死有关,只知这些百草门下的人阴鸷险恶,善于使毒,其虽然武功高强,毕竟单手难敌众拳,疏忽大意之下难免会遭到毒手。殷在野于他有救命大恩,此间事情既然牵涉到殷在野,便自当设法要相告知晓,然而他眼下能否逃过此劫,心中已然无暇顾及。 原来七年前,殷在野夤夜拜会百草门,其时殷在野在江湖上名声已响,行事手段之毒辣众所周知,百草门全门上下如临大敌,戒备森严。掌门人荆尚咎自认为本门历来与殷在野没有任何过节,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兵戎相见何时休,便大开门户将他迎入议事堂。殷在野却非要和荆尚咎单独相处密谈,荆尚咎无奈之下只得带他到一处密室相商。谁知两人数言不合,竟起纷争,在百草门众多高手环伺下,殷在野重掌击毙荆尚咎,割了其脑袋扬长而去。荆尚毒那时恰巧有事外出,闻讯赶回来时只见到哥哥的尸身,激愤悲痛,深以为责,多年以来终成一块心病。 荆尝鲜继承父业接手掌门人一职后,数年间把百草门整顿得风生水起,门人众多,江湖上威望日隆。荆尚毒也为有这个内侄而感到自豪,渐至退隐幕后,谁知某日却无意间发现这位内侄掌门人与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相从甚密,百草门历来和官府中人不相往来,荆尚毒心存疑惑,暗查之下,居然察觉前任掌门人的死非前所说,内中大有蹊跷。 当听说殷在野在皖南现身,荆尚毒于是派遣三个心腹徒弟远赴中原细查,岂知终来三人了无音讯。他更为忧虑,遂亲自下山探寻,孰料竟是横变突生,发现三个徒弟死于非命,所带回来的少年丰子都偏又身中剧毒,数月昏迷不醒,无法逼问相关事宜,正当焦躁。适值外门遇袭求援,荆尚毒不得已只好叮嘱门人务必好生看守丰子都,无得有丝毫怠懈,便匆匆驰去救援。然而助完拳星夜赶回时,却得到门人禀报说丰子都醒来后打伤荆灵等人逃去无踪的消息,郁怒之下当即将众弟子骂个狗血淋头,在报知丰子都已于河边落入掌门人荆尝鲜手里,心知这小子事涉关要,忙不迭急急赶至。 第四章 脱困离难(三) 便在这时,河面上游扯足风驶来一艘船,船头站立着一名灰衣长袍装束的汉子,脸上蒙着黑巾,仅显露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其时河上风急,船只来得好快,将近靠岸之际,那灰衣人双手疾挥,一条黑黝黝的长绳离船猛卷上岸,噼里啪啦作响,拦腰扫向荆尚毒等人。荆尚毒等见那绳索来得怪异迅捷,莫不心惊,急忙各施展身法避让。那灰衣人一声长笑,手臂圈转,那绳鞘突地下沉卷住地上躺倒着的丰子都身子,随即后退数步,双手交叉抖劲回拖,在丰子都尖叫声中绳索已将他拖上回船。 荆尝鲜等人这才明白那灰衣人的意图,他佯攻众人只是幌子,根本之意在于抢夺丰子都,恼羞成怒之下,纷纷抢近岸边,欲要跃上船来夺人。但那灰衣人一经偷袭得手,即时喝令船夫速速转舵离岸,而左手拎住丰子都,右手则舞开长绳,绳索有若条灵蛇般在船与岸边之间水面上呼呼上下左右翻飞,声势惊人,阻止荆尝鲜众人跃船。那风帆吃足风,势若去箭,船只转眼间便到河心,荆尝鲜等人便要再追,距离终远,徒劳无功,只气得哗哗大声咒骂。 荆尚毒眼看船只离岸边越来越远,毕竟江湖经验老到,见机极快,当即潜运内功扬声疾呼:“老夫便是百草门的‘毒手断魔’荆尚毒,船家快快转回来,老夫量你们无知,既往不咎,还重重有赏。这里有多多银两要赏予各位船家,否则百草门说到做到,定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声音远远传出去,直达对岸。他料想这些船家若是左近人士,定当知道自己的名号和百草门的一贯作风,害怕之下或有可能转船回来。 可是船只越驶越远,却不转回头。荆尚毒恼怒不已,桀嚎一声,从身上取出一枚铁蒺藜狠劲打出,一名站在船尾的船夫躲闪不及,身子中招,登时翻身倒栽河中。姓符姓甄等人此际方才醒悟过来,但可惜身上没有带有暗器,于是就近在岸边寻些石块泥团,纷纷掷向那船只。 然而缓得此缓,船只顺流直下,已经去得远了,百草门等人掷出的石块泥团,只在河面上砸出一团团水花。那灰衣人料想不到自己竟能轻易从威震西南的百草门手中抢夺下丰子都,虽说取巧成分甚多,终究时机拿捏得极到好处,一个多月来的辛苦蹲守毕竟没有白费功夫,志得意满之下不禁满怀舒畅,哈哈大笑,站在船头对着荆尚毒等人抱拳叫道:“却手之礼,受之不恭,在下多谢各位好意相赠。哈哈,哈哈。” 荆尚毒隔岸喝道:“瞧尊驾身手,实非那无名之辈,究竟是何方神圣,明人不做暗事,给老汉速速报上名号来。”那灰衣人摇头笑道:“老子却是专做暗事从来不留名。至于这名号嘛,在‘毒手断魔’面前那更加可是万万说不得。”荆尚毒大怒,扬手又是一枚铁蒺藜射出,距离虽远,破空声兀自呜呜作响。 那灰衣人急忙侧身避过,回头瞧见铁蒺藜“啪”的一声钉在身后船桅上,余劲犹足,不由得吃一惊,暗道:“这老毒物果然手劲非小,却也不容轻窥。”收去轻视之心,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路途漫漫,各位不必相送,告辞了。”抛掉手中长绳,拎着丰子都转回船舱,一面喝令众船夫快划,一面解开丰子都身上的牛筋绳,将他按坐船舱一角,拍着手只是呵呵大乐。 第四章 脱困离难(四) 丰子都被那姓甄的矮个子重手封住穴道,只要轻微稍动便是头昏脑胀,烦闷欲吐,哪里敢去乱动?斜靠着船舱,深深呼吸一口气,脸上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对那灰衣人说道:“多谢先生救命大恩。我现今可是全身麻软得不能动弹半分,起不来亲自致谢,真是多有得罪。不知先生尊姓大名,上下如何称呼?” 那灰衣人一征,双眼眼光炯炯,盯着丰子都片刻,似乎甚为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然则见到丰子都确是一副周身泛力的样子,所言非假,随即暗喜,想道:“原来你已被荆尚毒那老儿封住穴道,倒省去我不少麻烦。当下却也不忙先解开。”取下脸上蒙面黑巾丢出船舱外,在船舱里走来走去,欢喜得连连搓着手说道:“唔,来之不易,当真来之不易。”望着丰子都只是一直笑。似乎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价值菲薄的金银珠宝。 丰子都见这人一张油腻白净的圆脸,唇上两撇八字须,长得慈眉善目,年纪约摸四十二三岁,想道:“此人便似那市井商人,孰料武功却是忒好。哈哈,百草门那些人现在恐怕还在岸边那里暴跳如雷,干瞪眼骂娘。”终于得脱魔掌,虽然瞧这人行径异于常人,隐隐有些忧虑,毕竟心情尚存九分欢悦,又是笑道:“谢谢先生仗义执救,我岂能再敢叼扰先生?麻烦你吩咐船家在前面靠岸泊船,把我放下就可以了,待我缓过口气来,便能自个走路离开。” 那灰衣人愣了愣,脸上满是诧异神情,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望着丰子都许久,忽地裂嘴呵呵直笑,道:“前面怎能靠岸泊船?须知这里上下游三十里都为百草门势力之内,老子煞费苦心费尽心机,才能把你从他们手里抢过来,他们岂肯善罢甘休?自当殚精竭虑要抢回去。此刻停船靠岸,百草门人多势众,他们毒术又是狠辣得很,老子可万万应付不来,到那时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开什么玩笑?不行,老子不干,绝对不行。”摇头摇得拨浪鼓般。 丰子都感激道:“我一介卑微小子,得蒙先生相救已是感恩不尽,如何还敢麻烦先生再要相送一程?” 第四章 脱困离难(五) 那灰衣人哈哈大笑,斜眼睨视着丰子都,“嘿嘿”道:“老子历来都不曾做那亏本买卖,现在这桩生意一本万利,红润甚多,却可是大大的做得。况且谅你在这船上应该跑不到哪里去,我便把姓名说给你听也是无妨,小子,你可听说过‘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这号人物没有?那说的正是老子。” 丰子都闻言内心“格噔”一下,才感不妙,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涌起,直冲脑顶,瞬间的喜悦飞去九天外,想道:“糟糕,我这却是刚离虎穴,又入狼窝,终究难逃劫难。”望着那灰衣人侯登觉摇头说道:“不好意思,我很少在外面走动,孤陋寡闻得很,确实是至今还没有听说过侯先生的什么大号。” 侯登觉一听顿时大怒,骂道:“他妈的,老子在江湖上闯下这么大的名气,你居然说没有听说过。他妈的,气死老子了,难道殷在野从来不在你面前提起过老子的名字吗?”丰子都还是摇摇头,道:“没有。”侯登觉怒不可遏,脸色涨得猪血一般红,猛地一掌劈在船舷上,落掌处碎屑迸溅,击下一大块木块,厉声叫道:“当真岂有此理,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想不到自己在殷在野眼中,竟然不值得口边一提,直是人生耻辱,吹胡子瞪眼之下,似乎便要将丰子都掷出船外,硬生生按沉江底方解心头大恨。 丰子都暗自吃一惊,却是毫无畏惧地瞧着他。侯登觉呼呼直喘气,又是瞪眼看着丰子都良久,突然一顿脚,转头对着船尾的船夫大声叫道:“喂,外面的听着,要想活命便赶快给老子拿酒菜进来,老子现在一肚子闷气,甚为不顺,要喝酒压压。” 船上众船夫似乎十分害怕侯登觉,忙不迭应声答允,一名船夫慌忙捧着酒菜进来摆放在桌子上,手忙脚乱下差点打翻酒壶,只吓得脸色苍白,益是手抖脚颤。侯登觉骂道:“没用的狗东西,给老子滚出去。”抬脚“砰”的一下将那船夫踢出舱外。 第四章 脱困离难(六) 侯登觉伸手取过酒壶嘴对嘴喝上几大口,方自感到一肚子气稍为畅顺些许,扭头对着丰子都嘿嘿冷笑,恶狠狠地道:“以老子本来脾气,刚才便要取你性命,现在瞧在那笔宝藏的份上,暂且饶你不死。好好听着,你乖乖的带我去掘取那笔宝藏还好,否则,哼哼,此酒壶就是你的下场。”说罢双掌按住酒壶往里一挤,摊开手掌,只见那银制酒壶已经变成薄薄一块,酒水四溅。 丰子都暗叹口气,想道:“此人果然还是为了那劳什子宝藏而来。”摇头说道:“你们真的是搞错啦,我确确实实是不知道有什么宝藏,我想你们应该找错人了吧?” 侯登觉圆睁怪眼瞪住丰子都,忽地哼哼冷笑数声,一屁股坐下来,晃着脑袋说道:“找错人?哈哈,你小子大可放心,包管错不了。老子在这百草山转悠了两三个月,岂能看走眼?错不了,错不了。”将那拍扁的酒壶丢在桌面上,一拍手掌,道:“小子安心。嘿,嘿,老子折磨人的手段多得连我都害怕,到时自然会有办法让你清清楚楚地记起宝藏的埋藏所在的。”转过头去喝令船上那四五名船夫毋得偷懒,务要顺河快开。 眼见船只驶过一处河汊,转上一条辽阔的大江,江水滔天,往东直去,后面并没有什么追船,想到此举终于脱离百草门地盘,侯登觉方才有所放下心来,抓起桌面碗里一块肥肉,塞进嘴里,得意洋洋地嗒嗒声咀嚼。 丰子都一见之下肚子里顿即咕噜噜大响,直吞馋涎,但是看到侯登觉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心头甚觉厌恶,索性转头望向舱外那滔滔江面。 第四章 脱困离难(七) 侯登觉吞下嘴里的肥肉,也不去抹拭嘴边流出的油渍,嘻嘻笑道:“小子,你便望穿秋水都是没用,到现今地步,老子不怕来告诉你,你那靠山殷在野已经死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来救你,趁早就死了这条心罢。” 丰子都一听之下大吃一惊,转过头来嗄声问道:“什么?你是说殷先生已经死了?”侯登觉点头道:“是啊,几个月前,殷在野在皖南的断云峰遭到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伏击,寡不敌众,失足掉下悬崖,至今尸骨无存。”丰子都闻言悲愤莫禁,不由“哗”的一下痛哭出声。 侯登觉不去理会丰子都痛哭,歪头沉思,忽尔长长叹息一声,脸色变得惨白,许是想起当时伏击殷在野时的惨烈情景。过得一阵,侯登觉摇头叹道:“姓殷的手段果然甚为了得,那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愣是让他杀掉大半,人人甚难得以全身而退。当时要不是老子见势不妙,诈伤趁机落在后面,此刻想来岂能躲避得过那杀劫?嘿嘿,厉害,厉害。”最后“厉害”两字也不知道是说他见机极快,脚底抹油溜滑得厉害,还是说殷在野居然能够杀掉大半高手手段厉害。 丰子都顿时放心下来,慢慢收住哭声,暗道:“原来当时你贪生怕死,一味躲藏在后面。那么殷先生所谓掉下悬崖,尸骨无存,你也只不过是听人妄说而已,岂能当得真?殷先生武功高强,心地忒好,上苍慈悲为怀,掉落悬崖应许幸佑不死。”然而想到殷在野单打独斗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尽管武功超群,终是孤军奋战,对方人多势众,况且各种各样阴鸷险恶的手段层出无穷,兼顾不暇之下毕竟凶多吉少,不由得始终是心大心小,难以宽慰。 侯登觉哪里知道丰子都心中所思所想,见他止住哭声,只道是害怕,嘿嘿冷笑,说道:“你这小子还算识趣,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普天之下只有你知道那藏宝的下落,只要你一心一意带着老子去把那宝藏掘取出来,老子担保你性命无虞。”想到那时把宝藏掘取了来,过那挥金如土逍遥自在的日子,便算当今皇帝老儿也没有这般快乐,虽犹惊悚追杀殷在野时的凶险,但毕竟付出终归得到极大回报,还是不禁舒心畅怀,由不得哈哈大笑。 第四章 脱困离难(八) 船只一路顺着江水东流直去。丰子都见那江面辽阔,无处可逃,暗自叹息,明白此刻再辩解多多也是无用,懒得再说,忍住剧痛卷缩在船舱角落处,闭眼只假装熟睡过去。 侯登觉看到丰子都居然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还假装睡去,脸上顿即闪过一丝怒色,愤愤叫道:“他妈的,江湖上有谁不在老子面前诚惶诚恐,噤若寒蝉?你这小子竟敢这般大喇喇的来藐视于我,看样子不给点苦头尝尝,你还道‘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真的是没有手段。”郁怒之下起身过去便要老拳相加,一顿狠揍。 丰子都眼缝瞥见侯登觉脸色沉郁,恼羞成怒,心头不禁惴惴,生怕他当真对自己来个拳打脚踢,到时岂不是徒取皮肉之苦?然而性子倔强,瞧不得他拳脚相胁,想道自己以前遭受的切身苦难难道还少了?此际再多一次亦有何妨?当下翻转身子继续假睡,只是不去理睬。 侯登觉益为愠怒,高高举起拳头正要捶落,忽然转念想想,呵呵冷笑,说道:“江湖上人人皆知落在‘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的手里,绝对是生不如死,平生愿望唯想速求了结。你当闻此说,因此却想假手老子来杀你,呸,差点便上了你的大当。哼哼,而今瞧在那宝藏的份上,暂且由得你轻狂,到了岸上,如果你不把那藏宝所在说出来,那时自然知晓铁算盘手段的厉害。”重新坐身下来,取过另一只酒壶自斟自吃,再不理会丰子都,心里只在盘算着如何尽快令这小子说出宝藏埋藏地点的所在。 他明白江湖上众豪杰都在四处寻找眼前此少年,今日此事后只怕人人经已得知其落在自己手里,那时人人都要转为寻找自己,再贸贸然去掘取宝藏恐怕阻碍必多,须得制定一个周密长久计划。于是抱定心思,待得一经得悉宝藏所在,立刻着手除掉这小子,免除后患。 傍晚时分,船只停靠在一处了无人烟的荒滩上。 丰子都以为这些人要下船转走陆路,却见众船夫在船尾取水做饭,略微失望,忖道:“原来他们不曾要下船,只是做饭来吃饱好再起程赶路。可这船仅走半天,如果百草门那些人兼程来追赶,怕有可能追及得上。”一时暗暗担忧,生怕重新落入荆尝鲜等人的魔掌,一时又希望百草门那些人快快赶至,好将自己从这个铁算盘手里夺去,到时尚有机会逃跑,总胜于船上无处可逃,忽喜忽忧,思绪混乱之极。然而身上又痛又饿,想到无论结果如何,终归是劫数难逃,丰子都不由得甚觉悲哀,望着岸边的郁郁山林呆呆出神。 经过数个时辰,丰子都体内气息大周天运转,自生自冲,一点一息,一息一点,积溪成河,经已慢慢冲开那甄姓矮个子重手点封的穴道,但他沮丧气馁之下,只卷缩在船舱角落处,又哪里得知?其实以丰子都此刻内力修为,仅需运气冲击穴道,便能立即自行解封,可是从来没有人教会他气息运行之法,于他来说,体内那些游动气息仿似小蛇般乱窜乱走,不过是又惊又有趣一直弄不明白的一桩事由而已。 第四章 脱困离难(九) 一抹血红阳光透进船舱,映在侯登觉凝重的脸庞上,给后面留下一道跳跃古怪的长曲身影,仿似群魔乱舞。 丰子都看到侯登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阴晴不定,一时咬牙切齿,面容狰狞,一时又摇头喃喃自语,直盯着舱顶久久出神,不由甚觉害怕,心中反而有些可怜他起来,心想此铁算盘处心积虑只想得到那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宝藏,其实当真可悲可叹。丰子都于心不忍之下便想明白告知清楚,要侯登觉趁早死了这份心,然而想到此人行径古怪得紧,出声告知倒惹他更是怀疑,徒取无趣,恐怕还有拳脚加身之虞,于是假装无睹眼前一切,依然转头望着舱外红彤彤如血般的江面。 这般过得多时,忽见侯登觉突地站起身,大踏步走向船尾,仰天打个哈哈,对正在吃饭的众船夫喝道:“你们回去终究也是难逃荆尚毒那老匹夫的毒手,既然如此,大爷这里就大发慈悲,便为你们免却以后多多痛苦。” 船上四五名船夫闻言大惊失色,丢开碗筷齐地跪倒在船面上,砰砰磕头不已,颤声叫道:“大爷饶命则个,大爷饶命则个。小人们可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侯登觉嘿嘿冷笑,说道:“虽则如此,却是轻饶你们不得,须知容留你们在世上,对大爷来说毕竟弊多利少。话在你嘴里,随时可说,这算盘只是啷啷打不过。”众船夫指天赌咒发誓道:“小人们一定不说出去,至死都不说出去,大爷大可一万个放心。”侯登觉摇头道:“大爷正是一万个放心不下。”众船夫见势不妙,发声喊纷纷抢身欲要跳江逃命。侯登觉已经旋冲上前,哈哈大笑声中一番拳打脚踢,登时将船上那四五名船夫一一击毙。 丰子都大出意外,料想不到侯登觉竟是可以对这些为其撑船的船夫痛下杀着,吃惊之下跳起身来大声叫道:“他们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无辜渔民,个个都上有老下有小的,你怎能下此毒手?”只觉此人为了那莫须有的所谓宝藏,居然杀人灭口,忒是恶毒。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 侯登觉看见丰子都竟能短时间内脱却束缚跳身起来,微感诧异,但自恃武功高强,原也不放在心上,冷冷说道:“人为财亡,鸟为食尽,这道理自古已然。我不来杀他们,他们如果有天把你落在我手上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到那时岂不是江湖上几十上百号人蜂拥而至,个个都窥伺于我?他妈的,老子又没有三头六臂,怎可抵挡得了?只怕立即便要撒手落荒逃之夭夭。哼哼,算盘打得响,断断没有这般打法的道理。” 丰子都怒道:“你不想泄露消息出去,只须逼迫这些人立下誓言不说就是了,又何必取夺他们性命?” 侯登觉哈哈大笑,斜眼瞪着丰子都许久,突然一个转身,伸脚把那四五具船夫死尸一一踢落江水中。可怜那四五名船夫原在江边讨生活,只因受他利诱胁持,一路跟随尽力侍从,谁知到头来终是难逃“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的毒手,身葬茫茫江河。 侯登觉踢丢众尸体罢,又是睨视丰子都片刻,嘿嘿冷笑一阵,说道:“江湖险恶,区区誓言岂能当真?”倏地晃身来到丰子都身前,圆睁双眼,面目狰狞,恶狠狠地道:“你这小子看到老子的手段了吧,那是一言不合便即痛下杀手,岂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还是寻常人家?哼哼,如果你不把那藏宝地点乖乖地给我说了出来,老子到时连你一并也给杀了,就好像这些渔民一样,死了连葬身之地都没有。”说罢扬手做个“咔嚓”一下拧断脖子的动作。 丰子都又惊又怒,只觉此人真是无可理喻,直为草菅人命,比那武当派不妄道人百草门众魔头尤甚过之,心头犟劲骤起,把身一挺,踏前一步,眼白上翻朝天,鼻腔里哼哼冷笑数声,说道:“以阁下的为人,我便把那鸟什子藏宝所在说了出来,最终也是一般难逃灭口劫难。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道理我从小就明白得很,怎能受你蛊惑?所以就算是真有什么宝藏,你也休想从我嘴里知道它的埋藏所在。” 侯登觉想不到眼前这小子年纪轻轻,竟是明白人生至理,不受那威逼利诱,一时倒也无计可施,恼怒之下当即走近来伸手拎起丰子都,兜头兜脸狠狠抽打了他几个耳刮子,厉声喝道:“虽是这般说,就怕到那时可由不得你了。” 丰子都脸上吃痛,眼前金星纷纷乱冒,心下益是恨怒,索性豁出命去,拼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哈哈大笑。 侯登觉挥掌抽打丰子都耳刮子之际,但觉有股古怪力道从手上传来,隐隐震得生痛,不禁颇感惊诧,“咦”的一声,却也不放心里头去。看到丰子都一副任打任踢只是无所谓的模样,更加郁怒至极,瞪眼盯着他,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呼呼猛喘粗气,恨得咬牙切齿不已,全身上下骨骼直格格爆响。瞧侯登觉这般凶恶架势,如果不是眼前有所求于丰子都,此际便要按捺不住性子将其活生生撕裂开四五块。 丰子都瞧到侯登觉那张逼在咫尺变形扭曲的脸,内心暗自吃惊,但形格势禁,目前岂能向这个恶魔低头认输?被他拎住身子举在半空,脚不能到地,毫无受力处,当下也不多作挣扎,惟是连声冷笑,叫道:“你要想从我嘴里知道宝藏的埋藏所在,哈哈,那是永世休想,我便是烂在肚子里都不会告知你。” 侯登觉一听越发恼怒,喉头发出咕哝声响,猛地哗哗大叫,抡手将丰子都重重掼掷在船板上,一股戾气无处发作,转身去一脚将船尾尚在生火的炉子踹翻,犹是不解恨,又把船舷一角踢得支离破碎。丰子都被他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觉周身似要块块碎裂开来,然而却是紧紧咬住嘴唇,强忍住剧痛,毫不示弱地瞪着侯登觉。 那炉子里炉火正旺,炉火凭借风势,轰然作响,瞬间将船只熊熊烧着。侯登觉一愕,随即“呵呵”大笑,说道:“正好,倒省去老子一番麻烦。”急忙拎起丰子都,展开轻身功夫,跃上旁边荒滩,伫足观看。船只呼呼燃烧,风借火势,卷起半天高焰火,热浪逼人。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一) 侯登觉待得船火熄灭,才拉着丰子都沿着岸边直行。丰子都明知此去凶险必多,前望遥遥无期,然而肉在砧板,虽不情愿却无可奈何,只有心中悲苦异常,且行且走。侯登觉一路上喝叱不停,稍不顺意,便扬手就是几个耳刮子打来,催促赶路, 走有多时,旁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横亘眼前,侯登觉抬头望望即将西沉的残辉,皱眉略作思索,忽尔冷笑数声,扯着丰子都转身钻入一片半人高的草丛。穿过草丛,来到那山峰脚下,侯登觉拍手笑道:“就算荆尚毒那老匹夫老谋深算,沿江布下众多耳目,此刻也是意料不到老子偏要弃水路而走陆路。”爬山而上,在茫茫无际的山林间觅路前行。 丰子都由侯登觉拉扯住一味只疾行快走,那沿途山石树枝颇多,身上便被蹭伤多处,全身火辣辣地痛。可周围沉沉暮色重重压来,不能及远,侯登觉又是寸步不离,十分警觉,丰子都难以伺机逃脱,唯是气苦不已。 星起月落,夜尽晨至,两人一路翻岭越涧,穿林踏荆,历尽艰辛,来到山峰另一边的一条荒道上。 侯登觉拉着丰子都在路旁一块大石上坐落。此刻他方自脸色微展,长吁口气,对丰子都道:“荆尚毒那老匹夫只道老子带着你必定要沿江东去,老子偏偏给他来个弃船南下。哈哈,只要过了前面这座山岭,便是湖南的碧涌寨,他们百草门纵然厉害,也是鞭长莫及。”说罢呵呵大笑,脸上神情洋洋得意。 丰子都经由长夜跋涉,只是又累又饿,心里悲怆,正自搓揉着酸痛的双腿,闻言轻哼一声,摇头说道:“难说得很,百草门那白胡子老头是诸葛亮再世,他算到你必定要走这条路,早已在前面布置下几万条毒蛇等着你。你这一去,恰似瓮中捉鳖,便想要逃也是逃不了。” 侯登觉历来对荆尚毒的毒蛇甚为忌惮,一听恼羞成怒,反手一掌打在丰子都的脸上,骂道:“胡说八道,你哪里便知道荆尚毒在前面放有几万条毒蛇?他妈的,尽来放你奶奶的狗臭屁。”“哎哟”轻呼一声,只觉手掌阵阵作痛,忙低头去看,才发现掌缘已经红肿,掌心紫黑一片,惊愕之下不禁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这却是为何?”丰子都坦然受他掌之,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踢踏马蹄声。侯登觉和丰子都两人脸色微变,抬头循声望去,只见道上两骑急驰而来,却为两名官差,风尘仆仆,料想是要送什么紧急公文,故此不停地挥鞭驱赶座骑。 侯登觉一见之下喜之不禁,说道:“很好,原来是官家老爷给老子送马来了。”抢身拦在路中央。不多时那两名官差驱马赶到,瞧见路上有人拦截,急忙勒定马匹,纷纷抽出胯下腰刀,一人大声喝道:“呔,哪里钻出来的刁民,难道狗眼瞎了不成?没有看见官爷们正在办事吗?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快快让开,否则官爷一刀劈死你!”喝罢迎风虚劈数刀。 侯登觉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高举着扬在风中招摇,脸上堆满笑容,说道:“两位官老爷,小人适才在那边路面捡到这张银票,心中甚是惶恐不安,惟怕惹上官非,故此不敢私藏,要把银票上交给两位官老爷。” 那两名官差见他手里攥着的正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不由喜笑颜开,对望一眼,都把腰刀插回刀鞘,托地齐跳下马来。先前那官差边拍打着刀鞘边踏步上前道:“这张银票却是官爷早前经过时掉下的,总算你明白事理,不致私吞。”伸出手便要来取银票。 侯登觉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如此正好。”倏地双腿鸳鸯步连环踢出。那两名官差躲闪不及,胸膛登时齐齐中脚,都向后摔去,口中狂喷鲜血,落地时身子扭曲得几下,就此不动。 丰子都看到侯登觉居然连官差都敢杀却,暗自心寒,心想自己此番落在这个狂徒手里,恐怕当真凶多吉少,不禁是惴惴不安。 侯登觉把银票收归回怀里,拔出一名公差身上的腰刀,刀光闪动,将他旁边那匹马马头砍断下来,抬脚“砰”的一下踢开去,斜眼瞪着丰子都,冷冷问道:“你瞧我这刀法如何?若然是砍在你头上,结果会将怎样?”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二) 丰子都看见那马颈断绝处平滑如镜,血水汹涌喷出,避闪不及,头上脸上身上被溅落得到处都有,也是胆战心惊,跳起身来连退几步,按捺住狂跳的心,咧嘴勉强笑笑,颤抖着声音说道:“刀法实在……实在不怎么样,若是砍在头上,至不济颈……颈上碗大一个疤,十八年后,小爷还是……还是一条好汉。” 侯登觉怒不可遏,无暇思索,冲身过来抬手又是“啪啪”两声,两个耳刮子十分响亮地抽打在丰子都的脸上。丰子都脸上接二连三地挨打,恼愤之下,再也忍耐不住,一股火气腾腾直冲脑门,挺着红肿的脸颊,双眼睁得滚圆,大声叫道:“有本事你就一刀也将小爷的脑袋照样砍断下来,小爷倒要瞧瞧脑袋搬家之后,是否便能把那宝藏埋藏所在说出来给你听听?” 岂知侯登觉暗暗叫苦不止,但觉适才抽打丰子都时的手掌现在剧痛无比,便似要断裂开来,忖道:“他奶奶的,这小子愣是有点古怪。”脸上不动声色,斜睨丰子都许久,嘿嘿说道:“不错,虎门无犬子,果然是有些胆识,姓殷的没有看错人,是个人物。好吧,你脖子上这颗脑袋就暂且让你寄存多几日,以后若敢再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老子把你卸开八大块。”将那柄血淋淋的腰刀在丰子都眼前晃了几晃。 丰子都道:“便是卸开九大块又有何妨?”望着那嗒嗒滴着血水的刀刃终究心虚,不敢再出言顶撞,倒退两步。 侯登觉哼的一声,抬手远远丢开那柄带血的腰刀,转身跃上旁边另外一匹马,过来将丰子都提住横倒放在鞍前,说道:“放心,将来终须有机会的。”双腿用力一下夹蹬,那马吃痛,昂首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沿前路狂奔而去。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三) 对于横卧马背上,丰子都先前在龙门镇被大内侍卫捉拿带走时已经历过一遭,这次又是如此,不由得颇是苦笑,那次凑巧尚有殷先生搭救,这次却是有谁会来救自己呢?只觉心里甚是悲苦。 山路崎岖颠簸,那马撒蹄如飞走得甚急,马蹄踢起的石子泥块便时不时打在丰子都的脸上,火辣辣地痛,他也不知道是否流血,但听到耳边风声呼呼直响,那地面飞快地向后倒退,登时吓得哗哗大叫,唯觉一颗心颠簸得尤甚过于那山路,上下震荡偏偏又是难以破腔挤出,极其难受,呕吐一次又是一次,最后只得干呕黄胆水。侯登觉见状哈哈大笑,益加驱马驰骋,专往石子泥块越多的山路上狂奔。丰子都心中悲哀,咒骂叫喊已懒得去多念,索性紧紧闭住双眼,任凭石子泥块在脸上乱打。 每当逢有前路分岔,侯登觉便策马只往右向而走,一路驱驰不停,晌午时分,眼前道路渐渐平坦开阔起来。 那骑下马匹急奔半日,经已疲累至极,越到后面越呼呼喷气如同牛喘震得天响,时不时还抖颤着头颅悲鸣。侯登觉却是不停地加鞭驱策,每当座骑稍有缓慢,便双腿用力夹蹬,毫无悯惜武力。又狂奔多时,那马匹突然一声长嘶,再也无力驰骋,前肢跪地,“轰隆”的一下大响,和身摔倒在路旁,口中直吐血水白沫,竟是乏力虚脱而至倒毙。 丰子都“哎哟”惊叫一声,来不及跳身离开,已是碌碡一般跌出马背,止不住那惯冲之力,翻滚着身子扑进旁边一条溪涧里。 侯登觉早已跃身闪在旁边,瞧见丰子都连滚带爬跌进水里,久久不能浮身出来,不知道那溪涧水深水浅,暗自吃惊,忖道:“原来这小子根本不会武功。哎哟,糟糕,可莫要给淹死了。”急忙趟进水里来到丰子都身边,将他捞出水面。丰子都肚子里咕噜噜直响,猛地张开嘴喷出大口溪水,侯登觉转头避让不及,顿即给他兜头兜脸喷洒个正着。 侯登觉哼的一下,把丰子都连扯带拖拽上岸边,丢在地上,见他没有甚大碍,登即放下心来,拭去脸上水渍,想道这么急驰半日多,百草门那干人当是再难追及得上,心情不由十分畅快。抬头却见自东边飘来一大团黑云,风卷云涌,眼看一场暴雨转俄倾至。侯登觉眉头紧皱,心想须得尽快离开此地,于是冷冷对丰子都说道:“好小子,这样都摔不死你,又没有给涧水淹死,算你命大。走吧,带老子掘那宝藏去。” 丰子都躺在地上,惊魂未定,但觉全身疼痛如要撕裂开来,而腿上两处剑伤一给那溪水冲刷,更是针刺般阵阵痛痹,实在再难行走,加上两日一夜没有任何东西入肚,哪有力气?闻言当下说道:“走不了啦,我可是走不动了,我得要在这里先歇歇再说。” 侯登觉一听“哼哼”冷笑数声,森然道:“其实不想走也是可以,只要你把那宝藏埋藏在什么地方说了出来,我自然就会让你在这里歇歇,给你放一条生路。” 丰子都歪着头睨视侯登觉许久,“呵呵”一阵大笑,摇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岂能受你来欺骗?嘿嘿,我一日没有告知你宝藏埋藏地点,你便一日舍不得杀我,这道理我自踏入江湖第一步就已懂得。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罢。”心知这人阴鸷毒辣,莫说没有什么宝藏,就算真有宝藏,也是万万不能说出所在,否则立有性命之虞。 侯登觉大怒,右手猛地竖起凌空劈出一掌,“砰”的一声,掌力在丰子都耳侧击出一个大坑,狰狞叫道:“今日你说出藏宝所在便罢,如果说个不字,老子就让你见识一下‘铁算盘’的手段。老子先把你的双手一寸一寸地拗断,再不说,就轮到双脚,最后是挖眼剜心,剥皮削骨。哼,哼,且瞧是你的嘴硬,还是‘铁算盘’的手艺学得不到家?”俯身下来,左手拢过,将丰子都左右手捉在手里,暗劲潜运,便拟要先且拗断他手腕,来一个下马威。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四) 丰子都看到侯登觉那一张脸皮骤然变得凶残狠恶无比,而眼光更似野兽般要择人而噬,吃惊之下左右手慌忙向外急崩,要挣脱他的左掌束缚,谁知却觉一对手腕就似被铁箍挟制住一样,不能动弹丝毫,心里十分害怕,暗道:“怎生是好?这疯子已经变得丧心病狂了。”脑筋快速运转,筹谋脱身计策。 侯登觉嘿的一声,道:“他妈龟孙子好大的力气,不给老子做牛做马可惜了。”左掌潜运五分内劲紧紧攥住丰子都的左右手,防止被他挣脱,伸出右手食中两指抵在丰子都眼皮底下,稍稍加重力道,嘶叫着道:“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说是不说?说是不说?再不说,老子可就要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啦。” 丰子都双眼皮吃痛,眼泪不禁纷纷迸流溅出,只是又惊又怒,暗道:“疯子!疯子!”把心一横,高声叫喊着道:“不说,就不说!你便算打死我也是不说。”拼命摇摆脑袋,以期挣脱侯登觉抵眼双指。 侯登觉暴跳如雷,冷笑两声,怒道:“你当真以为老子不敢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吗?”身子前倾,随即食指中指两指便向丰子都的一对眼珠重重戳过去。 丰子都双眼但觉一阵剧痛,眼前突然发黑,刹那间魂飞魄散,只道眼珠子已被侯登觉双指挖出,吓得哗哗大叫大喊。那知就在这时,猛觉腹中一股热气倏地上窜,荡至掌心,双手陡然脱却挟箍,惊喜之际无暇思虑,当即手掌趁势向前急推,齐是推在侯登觉右肩膀上。 侯登觉想不到丰子都竟能挣脱双手,猝不及防,右肩膀顿时被他双掌推中,一受之下便觉得仿似遭到一块势劲力猛的巨石突然撞击,再也把持不定,身子“呼”的一响向后摔出,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以为已经无事,刚要站起身,谁知那道力道余势不衰,瞬间牵扯下又是一跤坐倒,这跌坐兀自不能消除那力道的余劲,往后直滚翻数个筋斗方才能堪堪坐住起身。 这一下侯登觉不禁大为惊骇,孰料不到眼前这个小子内力居然雄厚浑实至斯,疑为天人,霎时间呆若木鸡,茫茫不知所措。可是转即便觉体内犹似翻江倒海一般,耳旁却是钟磬齐鸣,侯登觉脸色顿然变得惨淡苍白,喉咙处一甜,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他知道自己经已被那道怪异力道震至重伤,哪敢再为稍动?慌忙端坐如磐,眼观鼻,鼻观心,默运内息潜转,七八圈下来方自压住又涌至嘴边的一口鲜血。 丰子都眼泪潸潸直流,不能视物,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双眼,想到以后只能永远处在黑暗中,心头由不得既是悲苦无比,亦为郁愤异常,啊啊的一阵乱叫乱喊。谁知待得片刻,眼前渐渐地出现一丝明光,周围景致慢慢涌入眼里来,丰子都登时宽心,自己的一双眼珠子尚未被侯登觉挖出,刹那狂喜莫禁,不由一阵手舞足蹈,又是啊啊大喊大叫。 却听侯登觉旁边嘎声说道:“好家伙,原来殷在野经已把他的一身怪异武功尽授传予你。好,好!” 丰子都转头望去,看到侯登觉坐在两丈之外地上,低垂右臂,脸上神情委顿不堪亦古怪至极,心中不禁大是诧异,这人适才不是要来挖自己眼珠子么?怎地现在却坐得那么远?旋即发觉侯登觉已经身受重伤,更为莫名其妙,暗自想道这人受伤只是因为自己刚才危急之下胡乱推一下他所致?既是如此,难道殷在野真的是传授过武功给自己? 侯登觉似乎对眼前所见兀为十分难以置信,嘶哑着嗓子说道:“好小子,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嘿嘿,哈哈,好得很,好得很。”望着丰子都,既惊恐又妒忌,心里便似打翻了那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皆有。 这时“嘎喇喇”一声巨响,炸雷山顶滚过,狂风骤起,雨珠箭镞般漫山遍野倾泻而至。丰子都勉力坐起身,那雨珠打在脸上虽然阵阵作痛,内心却是十分欢喜,又想道:“难道殷先生真的传授过武功给我?可是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是了,殷先生应该是传授过武功给我,要不然不妄道长和荆灵那个丫头等人在踢打我时,他们怎会自己莫名其妙的摔飞出去?”望着气急败坏的侯登觉,隐隐觉得,自己这些时日来遭遇到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多半便可能是由此而引起。 突然间,风雨中听到马蹄声响起,丰子都抬头看去,只见一骑冒风顶雨往这边缓缓走来。至得近前,但见马上乘者是个面目俊朗的中年文士,英气勃发,颏下三缕长须,年纪将近四十岁。虽然这人头戴雨笠身披油衣,全身上下还是淋个湿透,然而顾盼之际却兀自虎虎生威。 丰子都不禁对这人油然生出敬佩之情,想道:“这位先生大义凛然,应当与荆尝鲜侯登觉之辈有所不同。”亟待他路见不平对自己援手相救。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五) 那中年文士转眼已经瞧见地上坐着的侯登觉,脸色微微一变,心头格登一下,但随即回复原状,勒停座骑,也不跳下马,略作沉吟,只在马背上拱手致礼笑着道:“原来是侯兄,近来可好?侯兄一向仅在闽浙啸聚,现今却是为何屈就,来到这风大雨大的荆湘寒地?小弟孤陋寡闻,不曾知道侯兄到来,未能尽地主之谊,甚为惭愧。”说罢又是拱了拱手。 丰子都一听大失所望,一颗心登时跌进无底深渊,想不到这中年文士居然和那“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相识,看样子要盼望他为自己出头援手,当无可能。心里暗暗冀望中年文士不是为那所谓宝藏而来,否则一个侯登觉已难应付,再加多一人,自己境地尤甚堪忧。 侯登觉微哼一声,淡淡道:“好说,原来是湖南梅大侠兼程赶到,我还以为来的是些宵小之辈呢。听说湖南人杰地灵,财气甚多,闽浙那边我是呆不下去了,没路可走,故此过来瞧瞧,是否能有些顺手牵羊的小本生意可做?也好裹腹填肚,不致饿死。”暗自叫苦不迭,认出这中年文士是湖南无极门的梅凌策,一身天罡无极气功威震湘楚,在江湖上素有侠名。 原本侯登觉的武功和梅凌策棋鼓相当,不争分寸,此刻疏忽大意之下被丰子都体内怪异内力震伤右臂,功力大打折扣,恐怕再难与其相争上下。 梅凌策笑了笑,说道:“就怕湘寒之地容不下侯兄这尊大神。”转头望着丰子都问道:“侯兄,这位小兄弟又是哪位?恕小弟眼拙,偏生瞧不出来。”侯登觉冷笑道:“听说梅大侠向来光明磊落,但这般明知故问可就让人瞧不起了。”梅凌策也不生气,依然笑道:“侯兄何来此言?可教小弟惭愧。”跃下马背来,走前两步。 侯登觉又是冷哼一声,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暗自默运内力戒备,然则总是不能运气到达右半身,气息仅能在左半身游移,才知这次受伤实在非轻,不禁心中长长哀叹。他辛辛苦苦奔波两个多月,眼看便要取得成功,孰料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被梅凌策冷手捡个热煎堆,哪里能不悲愤万分? 梅凌策这时经已瞧出侯登觉右臂已经受伤,抬头四顾,可周围唯有那少年一人,难道是他所为?望着丰子都颇感诧异。眼前这少年面黄肌瘦,实在是看不出他到底有何能耐,竟然能够把横行一方的“铁算盘”侯登觉打伤。要知那“铁算盘”行走江湖多年,素来为人游滑,兼且心狠手辣,犯下累累不齿之事,武林众多豪杰数次欲要围歼,只因其武功高强,又见机极快,最终都让其逃脱开去,无功而返。 梅凌策说道:“原来侯兄已经受伤,如此看来当是我湖南上下众人莫大的福荫。哈哈,梅某这几年闭关修炼,少问江湖事,想不到武林上竟然新晋这么一位少侠,真是可喜可贺。”内心打定主意,要趁着侯登觉此刻受伤的大好时机,自己出手去为江湖除却一害,虽则所作所为颇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忒不光明正大,然而大丈夫行事,岂可拘束于小节?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六) 侯登觉与梅凌策交手多次,明白其一向为人,本意如何,听他这般一说,立知不妙,形格势禁,当即缓缓站起身来,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这小子是我新收的一个徒弟,我瞧他尚有可造之格,便趁此时机教教他。谁知这小子出手不知轻重,我又疏忽大意,右肩膀才让他擦拭了一下。嘿嘿,这徒弟什么都不行,偏是生就一身牛力,看来只要以后调度得当,将来他成就必在我等之上,哈哈。”笑声中右臂挥舞着自左往右斜劈而上,猛地抡出一拳,意思自是显示右肩膀现在已经无甚阻碍。 然而梅凌策哪里知道侯登觉为了表示臂伤经已无碍,才咬紧牙关忍受剧痛抡出这一拳,其实此际已是全身抽痛,汗水直冒,只在不停地暗暗倒吸冷气,唯因眼前性命攸关,不得不苦苦支撑着而已。如果现在梅凌策能够看破此点,突地着手猛攻,恐怕侯登觉十招内都抵挡不住,便要败下阵来。 可是梅凌策毕竟谨慎,心知“铁算盘”侯登觉的武功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现在见到其挥臂自如,受伤程度莫明就里,更加不敢贸贸然出手,转念想道:“难道是我看走了眼,这不过是匹夫的诱兵之计而已?”当下收心凝意,脚踏四象,双掌两仪内抱,摆个天地合极态势,说道:“如此最好,既然侯兄没有受到何阻碍,今日屈尊来到湖南地界,梅某便聊以地主情谊,就此来向侯兄讨教几招。侯兄请赐招。” 侯登觉内心大为焦急,没有料到此举反而弄巧成拙,眼白倏地上翻,冷笑连连,双手垂身,说道:“无极门枉称名门正派,原来也不过都是些落井下石之辈。我此刻正在教训徒弟,没有余闲功夫相陪,梅大侠若然定要切磋,三日后我亲自上门讨教就是了。” 梅凌策微微一笑,道:“侯兄为人如何,不才略有所知,原也不能待以常规,圄于俗例。所谓择日不如撞日,这次你我难得相聚,也有多年不曾切磋过武功,到底各人精修如何,不如便趁此机会大家来真真正正验证一番高下。” 丰子都突然大声叫道:“梅大侠不要误会,我只是昨日被这姓侯的捉拿住,一路由这人挟持到这里,与他本无关联。姓侯的在江边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人人恨之入骨,试问我又怎能会是他的徒弟?梅大侠切勿听这人胡说八道。”他在旁边听到梅凌策和侯登觉的对话,已自知道这两人正邪有所区分,应是以往素有怨隙,绝望中仿佛抓住一条救命稻绳,遂忙不迭地大喊大叫起来。 梅凌策闻言心中一动,想起近期江湖上发生的种种大事,侯登觉在贵州百草山从百草门手中抢夺去一个据说与殷在野渊源颇深的少年,此事天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禁内心欢喜,想道:“天幸佑人,终不负先生所托。”当即扭头望向丰子都,急声问道:“难道少侠便是那……” 然而一句话尚未说完,梅凌策猛觉一股劲风从后袭击过来,知道侯登觉突施偷袭,立即喝道:“来得好。”更不转头,左掌斜穿插上,轻飘飘拍出,迎向那袭来掌劲,右手回按盈盈蓄势,伺机还击,正是无极门至上掌法“混元龙象掌”第七式“无形无象”。 原来侯登觉心知自己从百草门手中强抢夺下丰子都,此事江湖上已经掀起极大风波,须知人人为了前朝那份宝藏,既然殷在野已在皖南断云峰伏诛,现在知道前朝那宝藏下落的唯剩丰子都一人,自是个个都要来寻找他侯登觉自己。梅凌策此际此间突然出现,恐非无意所为,若然起意强要从自己手中再夺去丰子都,岂不是功亏一篑?如在平时,侯登觉原无担忧,只是此刻身受内伤,右臂亦遭到重创,远非梅凌策对手,辛辛苦苦数月来的成果势必被其掳走。他眼看即将到手的宝藏要失去,内心万分不甘之下,却见梅凌策扭头询问间肋下露出一个空当,不由瞬间欢喜若狂,哪能让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白白遛走?便即毕平生功力于一招,突施袭击。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七) 侯登觉骤见梅凌策来掌空灵轻飘,其后藏劲万钧,蓄势待发,而自己毕平生功力的一击却仿如泥牛入海,瞬即无影无踪,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顿身斜穿避过,嗄声喝问道:“无极门的‘混元龙象掌’?想不到你居然练成了‘混元龙象掌’!”语调中充满苦涩。 梅凌策闻言淡淡一笑,说道:“侯兄果然见闻广博,竟是识得这‘混元龙象掌’。”言毕脚踩四象步法,趋身踏前,左掌虚转,右掌乘势从左掌下穿出圆圆虚拍一掌,两股掌力后劲推前劲,一前一后,虽则无形无象,却是龙吟象啸,迅雷疾电,“嗤嗤”声响,齐向侯登觉汹涌逼去。 侯登觉见梅凌策使出的掌法果然就是“混元龙象掌”,心中更惧,知道这套掌法招式虽是质朴无奇,从无极化两仪,两仪化四象演变而来,却一经展开,所聚掌力便就似那腾龙之矫飞象之重,层层叠叠,纵横激荡,方圆两丈内简直无隙不至,无坚不摧。听说无极门创派以来,这套掌法鲜有门人能够练成,皆因此掌法须凭天罡无极第九层气功为根基,气功修为不到家,掌法便徒具其形而无其龙象威力。梅凌策既然已经练就这套掌法,自己更加不是对手,侯登觉满腔悲愤,由不得瞬间心灰意冷,恍神间避闪不及,身前身后登时笼罩在梅凌策重重无尽的掌劲下,刹那禁不住心寒如冰,满腔豪情化为乌有,悲叹一声,束手待毙。 梅凌策闭关经年苦苦修练无极门至上掌法“混元龙象掌”,这是破关以来第一次人前使用,虽知这套掌法练成必为不凡,自己却也意料不到威力竟是如此强猛,一招间就令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算盘”侯登觉弃械认输,不禁惊喜莫名,满心欣慰下顿即双掌一收,经已发出的掌劲堪堪避过侯登觉尽数劈在他身边的一株大树身上。“咔嚓”的一下大响,那株大树应声拦腰断截,轰然倒在风雨里。 风越来越大,挟着雨势,天地间一片茫茫。梅凌策收掌凝劲,望着侯登觉,笑着问道:“侯兄,小弟的这一手‘混元龙象掌’掌法到底如何?可否入得侯兄的法眼?” 侯登觉脸色惨白,看一眼倒在身旁的那株大树,忽尔长长叹息一声,摇头说道:“梅大侠,从今以后,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对手。好,我认输便是了,这少年从此刻起归于你梅大侠。” 梅凌策右手捻着颏下三缕长须笑道:“如何敢当?小弟侥幸方能胜得一式半招,只是侯兄谦让罢了。”谁知便在这时,侯登觉突然趋身疾前,左掌“呼”的一声当胸劈到。梅凌策又气又怒,喝道:“侯兄,你好卑鄙!”仓促间惟有左掌挥出接上这一掌。 “波”的一下闷响,侯登觉借着这一掌反击之力已经往旁边掠出,顺势跨上梅凌策骑来的那匹马马背上,却是眼前金星乱冒,体内气血翻腾,再也忍禁不住,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当下哪敢恋战?头也不回地策马沿路速速遁去。只听得远处风雨中传来叫声:“无极门好俊的掌法!老子今日既然受伤,这场比试姑且不算,数日后我当来亲自向梅大侠请教一二。”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八) 梅凌策连退两步,才能把侯登觉那左掌击来掌力卸去,只觉左臂隐隐发麻,嘿声说道:“这几年不见,想不到那厮功力精进如斯。只是可惜,又让他跑了。”亦暗暗有些心惊,想不到自己闭关五年,不缀片刻空闲,日修夜练天罡无极气功,极尽艰辛方自超越前辈练至第九层,在无极门内纵横计来已是数一数二人物,孰料此战兀为无能挥洒自如,当中尚存诸多不足,看来还须从根源处思虑,查漏补缺。想到终究未能达到天罡无极中的所谓无所不能随心所欲境界,梅凌策不由甚是懊恼,恨恨不已。 丰子都眼看侯登觉终至落败逃去,想到从此得脱此人魔掌,满心欢喜,忍住痛站起身来向梅凌策深深拜下一礼,说道:“原来梅大侠武功十分厉害,早知如此,我先前便无需空自多作担忧。梅大侠路见不平援手相助,我深铭大恩,唯盼以后得以回报。” 谁知梅凌策一听,竟往侧边慌忙让过,不受丰子都这礼拜,急急拱手还礼,只是摇头道:“我当年亦曾深受殷先生莫大的恩惠,想到此生终是难以报答,一直难免心安。小兄弟如此一说,可真是折辱不才了。” 丰子都暗想道:“原来你曾经受过殷先生的恩惠。”但经历过那许许多多恢恑憰怪的事由,明白到瓜田李下的嫌疑,“殷在野”三个字断断不可从自己口中说出,否则寸步难行,步步危机,更有性命之虞。于是装作从来没有听到过殷在野这个名字的样子,淡淡说道:“不知道梅大侠所说的那个殷先生是谁?然则梅大侠行侠仗义,那个殷先生事后得知,必定衷心感到欣慰。”内心一阵阵刺痛,忖道:“恐怕殷先生再也不会知道的了。” 梅凌策两眼望着丰子都良久,喟然长叹一下,黯然说道:“原本不才该当陪护小兄弟同途的,只是适逢有紧急事要待办,不能迟延,所以还望小兄弟见谅则个。”丰子都道:“我自小习惯一个人来往,原不需要人陪同。梅大侠好意,我感激不尽。”梅凌策笑道:“甚是惭愧。小兄弟今日勇击恶人‘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此侠义他日必将传遍整个江湖,到时莫不人人赞誉。不才是衡山无极门的,小兄弟某日如果经过,那时我俩不妨再来相聚。”丰子都忙道:“救命大恩已难回报,岂敢再去叼扰?” 梅凌策又是喟叹一声,轻轻道:“小兄弟终究是见外。”转头瞧见丰子都腿上的两道剑伤,忙从怀内取出一盒药膏,将膏药细细涂抹在他伤口处,说道:“本门的‘玉肌膏’对于一般的剑伤很是有疗效,小兄弟不妨试试。咦,这两处伤痕疑似为贵州百草门的窄剑所留,小兄弟,可不知不才说的对是不对?”说罢抬头定定望着丰子都双眼。 丰子都见那膏药涂抹在剑伤处,凉飕飕的十分舒服,雨水虽大,却是冲涮不去,心里感激,便想直认其事,然而转念想到荆灵侯登觉之流的所作所为,此刻犹感心寒,当下摇头道:“那人拿把剑来到处乱砍乱劈,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是贵州什么门的。” 梅凌策黯然神伤,微微摇了摇头,将那盒药膏收回怀里,道:“此处前去七八里左右有个小市集,小兄弟可到那里暂且避避风雨。唉,我辈曾受殷先生的恩惠,今生怕是粉身碎骨也难能报答的了。”拱手说道:“江湖险恶,小兄弟一切须要小心。就此别过。”长叹一声,转身没入茫茫狂风暴雨中。 此时风雨更急更猛,丰子都孑然一身静静地站着,眼前所有变化来得太快,只觉得脑海里混混沌沌,一时不知道应该要做些什么。又呆立多时,终于想到自己已经从此脱困离难,天地间再无羁束,丰子都心情激荡之下不禁是号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许久许久,雨势渐歇时,才踏上路途,可生怕再次遇上那些江湖人物,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一路上只避开市集和官道,专拣荒僻小路行走,饿时采摘些山果来吃,渴时寻些山泉水来饮,昼行夜宿,如此漫无目的地连走了数个月。他腿上剑伤因为涂抹有无极门的“玉肌膏”,已经渐渐痊愈,但有件事兀自一直不甚明白,那就是自己身受贵州百草门的种种毒害,为何至今还不毒发身亡。 第五章 乡下小子(一) 这日来到一处湖口处,丰子都但见那湖湖面辽阔,无边无际,其时方正红日初出,满天朝霞,压抑多时的心境不禁疏朗起来,经询问树下憩息的老丈,才知道这湖原来就是湖南有名的洞庭湖。北魏郦道元作注《水经》道:“湘、资、沅、澧,凡此四水,同注洞庭,北会大江。”又道:“湖水广圆五百余里,日月若出没于其中。”唐代李白在《游洞庭湖》诗中亦写道:“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可见其湖湖面的辽阔及气势的雄伟。丰子都早前便听人谈起过这湖,此刻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所见之下果然无比壮观,心情激荡,不由默默道:“倘若真要毒发身亡,我就死在这里也是不错。” 路上行人稀少,丰子都沿着湖边且看且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座小庙前。那庙庙前栽种有三株参天柏树,环境幽雅清静。 一名老迈的庙祝正推开庙门走出来,陡然间见到一个头发蓬乱,满身污垢的少年站在当前,吓得一跳,脸色间登即甚是不豫。丰子都经已习以为常,也不理会,只是笑笑,走到那庙祝跟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退身至柏树下,边揉着有些酸痛肿胀的双腿,边坐落歇息。 便在此时,听得马蹄声疾响,丰子都只道是侯登觉或是百草门等人追捕而至,心里微惊,抬头看去。但见左前方那条大路上两骑并肩飞驰,马匹均为清一色的黝黑亮泽,身高腿长,马上所乘者一男一女,都是英姿飒爽,飘逸美奂,他们腰间各自佩着长剑,剑柄上镶金契玉,金玉相互撞击下“叮铃叮铃”作响,年纪约摸二十多岁,端的是男的俊朗,女的漂亮。丰子都见这两人素不相识,装束又不是百草门的,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不多时两骑来到庙前,只听男的道:“师妹,这里有座小庙,俗话说神灵不灵莫看庙大庙小,不如我们进去参拜参拜,说不定神仙便保佑我们之间的好事转眼到来。”女的斜睨那男子一眼,娇嗔道:“就是你心急。”勒住座骑,跳下马来。那男子跟着落马,在女子耳边轻轻说着话,那女子脸色通红,捏着粉拳追赶男子捶打。 两人打闹嘻笑着走近庙门,那女子突然发现树下坐着的丰子都,不由得眉头微皱,说道:“师哥你看,那边那个乡下人长得好不猥琐。”那男子转头看一眼丰子都,脸上也现出厌恶神色,又是转回来望着那女子,道:“乡下人都长得这般模样,自然没有我们师妹好看。依我看哪,师妹在这种乡下地方出现,当真是仙女下凡啦,这些乡下人还不得是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乡下那些婆娘相形见绌,羞愧难当,都尽量来躲藏在灶房不敢露面了。”那女子“哼”的一声,道:“你是说我在别的地方就不好看啦,是不是?”那男子嘻皮笑脸地道:“其实师妹在师哥心里,哪里都是十分的好看,师哥便看一辈子也是看不完。”那女子骂道:“油嘴滑舌,口是心非。”面容却灿烂如花,虽嗔犹喜。 那男子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塞在庙祝手里,吩咐帮忙打醮报福。庙祝受宠若惊,紧紧攥住那几两碎银,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恭迎两人入庙,屁颠屁颠着赶去准备打醮各种物事。 第五章 乡下小子(二) 丰子都懒得理会那男女两人的热嘲冷讽与打情骂俏,自去闭目养神,思量着等阵该往何处去。殷在野既然在断云峰遭伏,生死不明,自己再要北去已是没有意义,可天地茫茫,却又是往哪里走?想来想去,始终是那个晚霞下的乡村梦回萦绕,然而真的回到那里,自己能否有勇气敢去面对?长叹一声,心里阵阵作痛。 大路上车轮辘辘,数人健步往这边小庙赶来。丰子都心下纳闷,睁开眼瞧去,只见路上七八个人簇拥着两辆满满装载货物的马车,当先那辆马车上插着一面黑边彩旗,上面金线绣就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旁边是名五十多岁的精干老汉,手里拿着支铜皮旱烟竿,一个十五岁左右肤色黝黑的蓝衫少女紧紧跟在他身边。丰子都知道这是镖局走镖,以前经过龙门镇时曾经在道上遇见过,现在这么近遭遇还是头一次,不由得有些好奇。 这七八个人来到柏树下,那老汉瞧见树下竟然有两匹罕见的骏马在吃草,有些诧异,暗自警惕,对蓝衫少女耳语一阵,转头向丰子都微微点点头,唱声喏,说道:“小兄弟贵姓?天气炎热,大伙儿走得累了,相烦借个地方歇歇脚。” 丰子都甚少遇到人前这般客气,很是惶窘,忙道:“我也是适才路过,各位大爷请便就是。”向旁边挪离身子。那老汉笑道:“足感小兄弟盛意,谢谢,谢谢。”吩咐趟子手把马车拉到柏树荫下歇息,卸马喂草。那蓝衫少女“嗤”的一声轻笑,自和一名趟子手走进庙去向庙祝借水生火煮饭。 丰子都看着那蓝衫少女轻声嫣笑,心头竟是微微一荡,想道:“这个小姑娘的牙齿好白。”转眼见那马车车轮的轮痕颇深,便知道车上装载所物必定为辎重物品,忖道:“这镖局不知走的是什么镖,这么吃沉,可要送到哪里去?那镖旗上绣的麒麟却威猛得很,又是些什么意思?”不由向那两辆镖车多瞥了几眼。 那数名趟子手看到丰子都竟敢妄顾道上规矩频频偷瞄马车上的镖保,脸上均为露出不快和愤怒的神色,有人嘀咕着便要过来寻事问罪。那老汉一声轻咳,眼前这少年虽然形貌古怪,身上的衣衫破烂褴褛,又满是斑斑血迹,可偏偏眼神甚为深幽湛远,显然内力修为非浅,实在想不起江湖上有哪一号人物如此打扮装束,料得应是丐帮所属弟子,丐帮近年来人才济济,好生兴旺,忖道自己这次出门在外,不必多惹是非,陡增麻烦,于是拦阻众位趟子手切勿生事,只嘱咐各人各忙各事去。 丰子都一惊,这才知道自己先前的张望行为触犯了江湖上走镖的大忌,急忙收回眼光,闭住双眼斜靠在树根上,假装睡觉。正迷迷糊糊间,鼻中忽然闻到阵阵饭菜香气,睁开眼一看,原来是那些镖局众人围坐在另一株树下正要开饭,这一下禁不住饥肠辘辘,哪里还能再睡得着?肚子里只是“咕噜噜”直响。 那老汉叫道:“小兄弟,这是我们自家做的饭菜,若不嫌弃,过来同吃一碗如何?”丰子都虽说饥饿难忍,但经历诸多恢恑憰怪的事,江湖上那险恶此际想来尤其心有余悸,又哪敢答应过去?只是摇头道:“不用了,谢谢各位大爷的好意,我不饿。” 那老汉笑笑,对蓝衫少女低声吩咐几句话。那蓝衫少女“嗤”的一声笑,说道:“爷爷就是菩萨心肠。”起身捧着一碗饭菜来到丰子都跟前,脆声道:“这位兄弟,我爷爷说了,大家出门在外,总应守望相助才是,江湖儿女岂可局促见外?喂,这碗饭菜你到底要是不要啊?” 丰子都抬头看到那蓝衫少女虽然肤色甚黑,但脸上笑容纯真质朴,一对大眼睛尤其湛蓝如水,绝无平常时所遇所见的那种居高临下和气势凌人,心里感动,慌忙站起身,也是饿极,当下依言接过那碗饭菜,待得见到饭面上居然搁着几大块肉片,更加欢喜,说道:“谢谢姑娘。”张口就大吃起来,三下两会便食个碗底朝天。 那蓝衫少女笑意盈盈,说道:“你该当谢谢我爷爷才是,要不是他老人家……咳,你这人也真是的,就算饿得很,又怎能这般狼吞虎咽?可得小心噎着了。”过去再装了一碗饭菜过来,特意加多肉片在上面。 丰子都脸色涨得通红,甚觉难为情,摇手急道:“够了,一碗就够了,承意,十分承意。”那蓝衫少女嗔道:“叫你吃你就吃啊,放心,我们那边还有很多的,大家都吃不完。”丰子都只得再接过饭菜,不敢相望那蓝衫少女的滢滢眼光,慌忙低头来食。 那蓝衫少女待得丰子都食完,格格娇笑道:“我家的黄花虽然时常饿着,但也没有象你吃得这般狼狈。”丰子都诧异问道:“你家的黄花?那是谁啊?”那蓝衫少女道:“我家的大黄狗啊,我叫它作黄花的。”丰子都一听,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呵呵傻笑。 第五章 乡下小子(三) 突然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师妹,你瞧他们两个,一个黑来一个猥琐,可是多么般配。”那蓝衫少女闻言脸容陡寒,眼眉斜扬,便欲发作,忽地脸上一红,慌忙收拾碗筷低着头急急步回到那边柏树下。丰子都抬头望去,见是先前那对师兄妹正携手从庙里出来,庙祝在后面紧步紧趋笑面相送。 那女子蹙眉道:“师哥,这是他们镖局里的事,我们理会他作甚?快走吧,爹爹已经说过了,我们这次出来可不能滋生事端。”那男子笑道:“师妹放心,师父他老人家凡事总是太过谨慎,嘿嘿,其实以我们现今所学的剑法来说,这世间上除了师父,试问又有几个人尚能敌得过?”扬声叫道:“喂,押镖的,你们是哪个镖局的?” 坐着正吃饭的众趟子手听到那男子问得傲慢无理,十分恼火之下纷纷丢开碗筷,个个都站起身来,怒目相向。 那男子哈哈一笑,浑不作理会,转眼斜睨到镖旗上绣着的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金麒麟,鼻孔嘿嘿冷哼,说道:“原来是云南雄威镖局的。哈哈,听说你们那总镖头有个外号叫做什么‘生锈铁麒麟’,所使的剑法还有点不懒,我正要去云南找他比划比划,想不到竟在此处遇上,还好省却我长途跋涉的麻烦。喂,你们当中可有谁是姓程的?”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姓程名秉南,武功源自四川峨嵋派,在西南一带颇有名气,江湖上人称“金麒麟”。 那老汉正是程秉南,闻听那男子居然凭着镖旗能够叫出自己的名号,暗自心凛,然而不动声色,把铜皮旱烟竿在身旁树根上敲了几敲,插回腰带上,站起身走前几步,抱拳说道:“不敢当,老汉正是姓程。恕老汉眼拙,认识不出两位少年英侠,甚为惭愧,请问两位是?” 那男子仰头望天,鼻孔里又是冷哼数声,叫道:“好得很,你们果然就是云南雄威镖局的,真是踏破铁鞭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突然伸手拔出腰间长剑,光芒闪动间,上刺二剑,下刺三剑,接着回手环拖,剑光大盛中“呛啷”一声插剑回鞘。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仿似行云流水一般,极致飘逸。 程秉南更是凛然,见这青年出剑迅捷,招式缜密凌厉,果然在剑术修为上颇有造诣,同辈之中已是难得。忽然心中一动,忙上前两步陪笑着问道:“公子剑法神通,令老汉大开眼界。不知两位与天下镖局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端木先生如何称呼?” 那男子得意洋洋地道:“原来你尚且知道‘一剑傲春’。告诉你,天下镖局端木总镖头正是在下的恩师,我叫敖群峰,身边这位女侠是端木总镖头的剑法嫡传人端木宛。” 程秉南又是抱拳笑道:“久仰,久仰,原来是敖世侄和端木侄女,怪不得剑法如此神妙精绝,俨然名师出高徒。江湖上有关两位英杰联手的侠义事迹,老汉虽然一直偏在云南,那也是如雷贯耳,久闻大名。”只特意将“联手”两个字说得重之又重。 那敖群峰自从投师在“一剑傲春”端木正门下学剑,便与端木正的小女儿端木宛暗生情愫,近年来感情更为炽热,出出入入都是成双成对,联袂共闯江湖,似若一对恩爱的武林小伉俪。敖群峰此际一听到程秉南所说的“联手”两字,果然满心欢愉,脸上现出灿烂笑容,和那女子端木宛相视一笑。两人均觉眼前这小老儿尽管形貌猥琐,却是为人精干,甚为明白事理。 敖群峰轻咳一声,洋洋说道:“恩师端木总镖头曾经说过,天下的镖局应该结盟成一家,统筹运措,到时大伙儿唇齿相依,才能互相照应,守望相助,才能威摄群小,做大做壮,否则为安全起见,不能跨省运镖,更加不能坏了别省兄弟家的生意。程总镖头,你们雄威镖局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那蓝衫少女听到敖群峰左一句“端木总镖头”,右一句“端木总镖头”,喋喋说过不休,心头当即极为反感,冷笑道:“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得,原也轮不到旁人指手划脚。你们天下镖局要做大做壮,便自个去做大做壮罢了,别人理会不得,可要管到人家头上,却未免手脚伸得太长了吧?我们雄威镖局虽然局微势弱,然则还高攀不上你们天下镖局的这棵大树。” 第五章 乡下小子(四) 丰子都一听之下暗自点头,想道:“应当如此,大家各做各的生意,也是轮不到旁人指手划脚。听这姓敖的话中意思,那个什么天下镖局总镖头雄心勃勃,要把其他所有镖局都兼并过来,统揽做大做壮,那么天下最后便只得剩下他一家镖局,一人独大。可是这般做作,只怕未免有些强人所难,自以为是,眼前这家雄威镖局就难免心存芥蒂,不肯依附。” 他却是不知,天下镖局总镖头端木正自从创建天下镖局后,经过多年打拼,分局已经遍布各行省府,一时江湖上威赫无俩,风光无限。所谓欲壑难填,端木正野心勃勃之下,便想去将天下的镖局都统揽到天下镖局名下,做那真正天下的总镖头。端木正心智武功俱高,门下又是人多势众,数年兼并打压下来,虽然还做不成那天下的总镖头,俨然已为镖局联盟的盟主,权柄势力均可与武林泰斗少林武当等门派分庭抗衡。 端木宛大怒,喝叱道:“没大没小,这里那轮得到你这黄毛丫头说上话?”手掌一扬,一支袖箭向那蓝衫少女胸**去。 程秉南见端木宛竟然一言不合就此动手,大为着急,抢出腰间长烟竿,向那袖箭点去,一边叫道:“有话好好说,切莫动手。端木侄女,我这个孙女年纪尚小,不懂道上规矩,说错话得罪了千万见谅则个。” 那蓝衫少女拔出身上的短刀,挥刀劈落那支射到身前的袖箭,说道:“哈,你们天下镖局当真只手能遮天吗?忒也可笑。告诉你们,我雄威镖局就是不去加入你们所谓的镖局联盟,回去告知端木正,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刀式斜起,摆个揖门迎客的架势。 她曾听镖局里趟子手说起过,两个月前四川震远镖局因为不接端木正号令,一夜之间镖局上下四十三口人全部遭到虐杀,没有人生还,虽然事后端木正极力否认杀人夺取镖局一事,但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她瞧见爷爷程秉南近期来脸色沉重,致使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知道当是因为此事忧虑衷衷,生怕某日便接到端木正号令,到时不知道该接为好还是不该接为好。她也听说这个天下镖局财大气粗,人多势众,网罗到的江湖异士比比皆是,自己雄威镖局势微人寡,与其相争,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但要双手奉上祖宗基业,从此听从端木正号令,始终是心有不甘。 此刻蓝衫少女见到敖群峰和端木宛两人趾高气扬,嚣张拔扈,对旁人颐指气使,口中大出不敬言辞,只觉得这个天下镖局当真是欺人太甚,登时心头火起,哪里还顾虑得上利害关系?心想天下镖局倘若真要兼并雄威镖局,尽管自己势单力薄,又岂能低头认输?势必定要拼个鱼死网破不可。 敖群峰冷哼一声,走前两步,对程秉南道:“程总镖头,这妮子到底是谁啊?我们正要商量着大事,她怎可这般妄自僭越,越俎代庖?莫不成她才真正是雄威镖局的总把子?又抑或你们雄威镖局自持艺高人大胆,竟敢藐视我们天下镖局来着?” 程秉南陪笑道:“岂敢,岂敢。敖世侄,这是老汉的孙女程谷瑶,她年纪还小,爹娘又死得早,从来自小便跟随老汉闯荡江湖,都不懂什么规矩,让大伙儿见笑了。”转头对程谷瑶招手道:“谷瑶,过来拜见过敖世叔。” 程谷瑶摇头道:“爷爷,这可是他们先动上手的,他们不对在先。我们雄威镖局虽然力量忒微,然而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大不了大家手底下见分晓就是了,岂能容他人在旁指指点点?”程秉南跺脚轻咳一声,长叹着道:“这孩子,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第五章 乡下小子(五) 敖群峰冷峻的眼光在程谷瑶脸上停顿片刻,倏地仰天“哈哈”大笑,说道:“我们也不来与你一个妮子一般见识。程总镖头,这次你们雄威镖局巴巴的从云南赶到湘中这里,保运的到底是些什么镖红啊?可否让我这个小师妹开开眼界?她毕竟见惯了大场面,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们这些小镖局所运的镖保,终究有些好奇,既然今次给碰上了,便想来探究个明白。” 这些话实是大大触犯镖局行业的禁忌,无理荒谬至极,程秉南闻言暗自恼怒,想道:“你是天下镖局的人,怎可也如此不懂规矩?”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微笑道:“我们雄威镖局只是图个糊口而已,那里比得上你们天下镖局,做的都是大生意。有个浙江商人离家在云南贩卖药材,现在老来无依,思乡心切,便想回家终老,他瞧老汉忠厚正直,办事又来得,故此托付我们雄威镖局护送一程。那镖车上的尽是些寻常物品,原也上不了敖世侄和端木侄女的法眼。” 敖群峰道:“既然是些寻常物品,那么就让我们师兄妹看看又有何妨?”说着便向那边镖车走去。程秉南闪身拦在敖群峰身前,“咳”的一下,说道:“敖世侄这是要为难老汉了。镖局规矩,敖世侄不是不知道,客人打了封印,做了记号,途中如有擅动,出现差池,老汉可是万万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敖群峰剑眉轻扬,冷冷道:“看一眼又没有少了你们镖局什么,何必这么小气?”暗运劲力向程秉南身上撞去。 丰子都此刻已经知道敖群峰是在故意找茬儿,先前见他挥舞长剑时灵动快捷,气势惊人,武功显然不弱,程秉南身子瘦小,他这般猛撞上去,身骨怕是难以吃消,急忙出声提醒叫道:“总镖头小心,这人不安好心,故意撞上来啦。”他心里甚为厌恶敖群峰端木宛两人人前盛气凌人,胡乱妄作,心知此言甫出将有不测后果,但念起曾受程家爷孙一顿饭恩,于心不忍,终是脱口叫出。 程秉南望一眼丰子都,略微点头,以示谢意,转头对敖群峰道:“敖世侄何必定要为难老汉?”待得他撞力将到未到之际,挺身迎上,使出暗劲向旁边牵引。敖群峰一个趔趄,跌出两步,登时满脸通红,急忙拿桩稳住身子,叫道:“好啊,程总镖头原来是要考究我功夫来着。”抬手欲去拔剑。程秉南笑道:“敖世侄小心了,这路面崎岖不平,碎石子又多,走起路来极是容易摔跟头。”伸手假意去相扶,运掌轻挫,压制着令其拔不出剑来。 端木宛怒声叱道:“哪里来的乡下小子,竟敢狗抓耗子多管闲事?找死!”抬手又是一支袖箭射出,“嗤”的一响,径向丰子都面门钉到。 程秉南心中大急,只道这邋遢少年是那丐帮中人,然而不知他在帮中辈分,武功如何,如果因为雄威镖局而受伤,虽说在对抗天下镖局中能够挑动天下镖局和丐帮的仇怨,己方大为受益,可毕竟不能见死不救,终究这少年是好心提醒自己而得罪上对手,倘若真的由此而让他受到伤害,良心十分过意不去。忙递出铜皮旱烟竿拦截,叫道:“这少年只是个外人,端木侄女莫要误伤无辜。” 但距离毕竟有些远,所谓鞭长莫及,端木宛发射袖箭又是来得十分突然,眼看丰子都便要中箭受伤,程秉南不由得暗暗一阵焦虑。 丰子都骤然间瞧到一支袖箭迎着面门射至,“哎哟”一声,竟是吓傻一般不知道应该要去躲避。 程谷瑶一见大是惶急,疾声叫道:“喂,傻小子,不要命了吗?快闪开啊!”丰子都方才醒悟过来,再要去趴低身子闪避已经来不及,慌乱间只得手忙脚乱地伸出两根手指往那支袖箭挟去。程谷瑶见状脸色顿然惨白,跺脚不已,那乡下小子就这般贸贸然伸指去挟那袖箭,最后还不是要被袖箭贯头穿脑?吓得别过脸去,没有胆量再看。 第五章 乡下小子(六) 谁知丰子都两指甫出,那支袖箭恰巧来到指间,他两指一紧,登时挟住,袖箭余势不衰,兀自在指隙间震颤。丰子都只觉得十分有趣,叫道:“奇怪,奇怪。”忙不迭甩手丢开。那支袖箭“嗤”的一声锐响,直向旁边一名趟子手疾射过去。 那名趟子手大惊失色,急忙抡起手中齐眉镔铁棍砸出,“叮”的一响,将袖箭砸在旁边。可他却也因此被那袖箭一撞之下,推得向后“腾”的一跤坐倒落地。那趟子手莫名其妙,十分不解,又是吃惊又是羞恼,爬起身来朝着丰子都怒声喝道:“小子,你要干什么?” 丰子都也是吃惊不小,料想不到自己随手丢弃的袖箭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道,能够将一个大汉推跌倒地,慌忙陪着笑脸说道:“哎呀,对不住,我可不是有意的。”心中甚觉歉疚。 敖群峰连拔数次长剑都只能拔出半截,便被程秉南手劲逼回鞘内,此刻已经知道自己内力可不是这个老头的对手,但手中无剑,武功就大打折扣,白净的脸皮顿时涨得紫黑,神情间极为尴尬。 程秉南微微一笑,撤掌后退两三步,说道:“敖世侄多加注意,路途险恶,我们还是要小心些为好。”转过头去瞧一眼丰子都,心中颇为疑惑,看适才情景,这少年根本不会武功,然则偏就内力雄厚劲霸,当真世上异闻,实在难以明白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程谷瑶暗自诧异,斜睨丰子都一眼,转头娇喝一声,叫道:“卑鄙小人,就只会暗箭伤人。”手腕略斜,短刀疾翻,刀锋自下向上,削向端木宛左肩,正是程秉南所授武功“冷月刀法”中的一招“逆来顺受”。 端木宛艺高胆大,浑不将程谷瑶放在眼里,心想你这个黄毛丫头这般目中无人,原来不过是自持有着身边那个武功怪异的乡下小子。想道本姑娘须得在一招内抢下你的短刀,好好折坠一下雄威镖局的威风,方能显摆自己的能耐。是以也不拔出腰间长剑,倏地晃身闪过,冒险暴进,施展空手夺白刃功夫,伸手便去抢夺程谷瑶手中的短刀。 程谷瑶一见不禁微微冷笑,想道:“这是你托大自个儿要来寻死,须怨不得我。”喝道:“来得好。”刀锋突然回拖,变招迅捷,后发先至,抢先一步中宫疾进,一刀撩向端木宛腹部。 这一刀刀法精妙,招式灵奇,端木宛大意之下胸前衣衫顿时让那刀锋割开一道口子,暗自有些吃惊,忖道:“这丫头武功原来恁为了得。”拧腰堪堪避过,登时收拢轻敌之意,凝神见招拆招。 程谷瑶既然一招占先,得势岂能饶人?短刀连削带砍,从不同方位频频攻出,瞬间展开七八招刀法。她的这套刀法是以攻代守为主,刀为兵器之形,奉行大开大合,程秉南在传授刀法给她时,根据这个孙女的性格,将长刃改为短刀,渗入峨嵋派“清风明月刀”中的巧妙招数和心法,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刀法更趋精致凶悍,招式间更为紧凑衔接,几若无缝,一气呵成。程谷瑶一经将刀法使开,立即刀光片片,咄咄逼人。 程秉南知道孙女程谷瑶于这套刀法浸淫有时,敖群峰和端木宛得自端木正所传虽然剑法缜密凌厉,终究本性浮浅,料想两人根基不实,又太过目空一切,俗话说骄兵必败,只要程谷瑶严谨慎致,攻守有度,武功上暂时还是有得一拼。他内心甚为憎恶天下镖局所作所为,但是忌惮于端木正的武学修为和野心势力,历来敢怒不敢言,心想这次任由孙女出面给天下镖局一点挫败,正好教端木正有所顾忌,凡事不致太过妄为。 第五章 乡下小子(七) 当下程秉南退开旁边,对敖群峰笑道:“你瞧我这个孙女,唉,女孩子家的,总是不听话。你们代我教训教训她一顿也好,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着时手里暗中扣着一枚铁蒺藜,好在程谷瑶危急时能够及时出手施救。 敖群峰“哼”的一声,拔转头去双眼紧紧盯着场上端木宛的一举一动,脸上神情甚为担忧焦躁。 端木宛心存轻敌之意,失却先机形势瞬间急转直下,手忙脚乱地勉强应付过程谷瑶前面七八招急风暴雨式的快刀攻击,内心大是后悔。想道早知如此,当初出手时便须当拔剑一剑搁倒这个黄毛丫头,免得现今在众人面前露乖出丑,连累自己面子不说,还折坠天下镖局的威名。 又拆得十多招,端木宛终究是一代枭雄的嫡传,耳濡目染,武功底子菲薄,这二十几刀快攻一过,心神渐定下来,再无当初交手时的急怒慌乱,双掌上下翻飞,守中带攻,攻中佯守,已自颇有些章法。只是她数度想要去拔出腰间长剑来伤敌,总为程谷瑶精奇刀法所逼,无暇拔得出来。 敖群峰眼见端木宛俏脸上汗珠渐现,喘息声越来越是粗重,内心不禁极为焦虑,知道再过得片刻,师妹内力便将难以为继,掌劲无锋,最终要被程谷瑶刀刃所伤,急忙暗自筹思脱困计策。转头瞧到程秉南面露笑容,手拈八字须洋洋得意,他不由得更是怒火中烧,瞥见四五名趟子手围拢近来,当即喝道:“好不要脸,要以多斗少吗?”拔剑在手,一招“云蒸霞蔚”,剑光挥洒出去。 那四五名趟子手只因程谷瑶刀法妙奇,瞧得入神,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近,陡见敖群峰剑锋扫至,于是纷纷取出随身兵器挡架。一人终究慢得半拍,大腿上中了一剑,登时鲜血淋淋,哗哗大叫,滚开一旁,也不去包扎腿上剑伤,掣出条龙凤子母锤,怒吼连连,双锤照着敖群峰脑袋就砸落。 敖群峰避开当头双锤攻击,哼哼冷笑,转身拖剑,另一名趟子手躲闪不及,手臂被长剑拖中,吃痛之下手中朴刀“呛啷”一声掉落在地。敖群峰跟上起脚踢出,把那名趟子手踢飞出去,“哈哈”大笑,抢至端木宛身边,长剑抖动,向程谷瑶接连刺出三剑。 程秉南万分焦急,大声叫道:“大伙儿都别乱动,有话好好说,切莫动手!”却见程谷瑶刹那间身处险境,全身被闪闪剑光笼罩,大惊之下无暇思索,手中旱烟竿连连点出,接过敖群峰剑招。他当年从峨嵋派艺成下山,不屑寻常刀剑,只以随身旱烟竿作为使用武器,凭着秉赋,融会所学,武功上已自独成一家,闯出一方天地。 丰子都瞧得只是心惊肉跳,喃喃说道:“这些人怎么突然间就全都打上架来了呢?”终究心忧那小姑娘程谷瑶的安危,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敢眨一下,紧张地盯着场上不放。 而那庙祝见到众人打群架,刀来剑往的,哪里曾遇到过这种场面?吓得脸色苍白,唯恐殃及池鱼,早已转身跑进庙内,紧紧掩上庙门,缩在桌子下面簌簌颤抖,连要念菩萨保佑这句话都是忘记得干干净净。 端木宛趁此空暇忙拔出长剑在手,心神顿时大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声叱喝,长剑遥指,施展开父亲所授的“飘零花雨剑法”,与程谷瑶快刀对攻。 程谷瑶瞧到爷爷程秉南出手经已接上敖群峰的剑招,当即放下心来,先前尚怕事后要遭到爷爷责骂,说她沉不住气,怪她招惹是非,这时益加淡定,默念“冷月刀法”口诀,一刀接着一刀,越使越快,越使越急。烈日下但见一团刀光剑影滚来滚去,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第五章 乡下小子(八) 众趟子手知道总镖头武功高强,人老姜辣,对付一个敖群峰应是卓卓有余,发声呐喊,都纷纷提着武器抢到程谷瑶这边,口中不断地鼓噪,趁势时不时递上杀招。他们恼怒敖群峰出手毒辣,天下镖局行事横行霸道,赶尽杀绝,哪里还顾及得上江湖道义而手下留情?手中器械尽是往端木宛身上要害处招呼。 敖群峰数招一过,暗自心惊,自己剑招源源递出,仿若惊涛骇浪一般,对手却始终就似那浪尖上的轻舟,虽然如履薄冰,历尽险恶,但每每中总是安然度过。敖群峰又连变数种剑法,将师父端木正所授剑意中的“险雄峻奇”等等要诀尽数施展开来,见还是对程秉南奈何不得丝毫,不由得有些慌乱,这时方自知道师父为何迟迟不对雄威镖局着手兼并,雄威镖局尽管忒微,江湖上名声无甚响亮,这个总镖头“金麒麟”程老头的武功可实在是不容小窥。 丰子都眼中只是瞧着程谷瑶,见她突然遭遇数手险着,端木宛那柄长剑总在她心窝边划来划去,她的短刀却是攻不出去,而众趟子手为漫天剑势所逼,已经渐退渐远,那边程秉南又腾不开手来救,不由得万分焦急,想道:“怎生想个办法帮助才成。”左右四顾,要寻些小石子来背后偷袭端木宛,令其分心,无暇倾力相搏。 正顾盼间,忽然瞥见那边大路上一高一矮走来两人,仔细看去,却是百草门那高矮师兄弟。丰子都顿时吓得脸色灰白,六神无主,便只想速速遁去无踪。转头看见旁侧庙门,灵机一动,趁着众人混战,悄悄掩身近前,伸手就去推那扇大门,要潜入庙内躲藏。谁知大门从里闩着,一推之下纹丝不动,丰子都有些着急,手上加劲再推,但闻“砰”的一声,大门瞬间向两边飞开,不禁愕了愕,想不到这门竟是如此腐朽,没有多虑,当即折身从门边蹩进去。 庙内庙祝正自缩身在贡桌下面簌簌颤抖,抬头猛地瞧见那个头发蓬乱,满身污垢的少年破门进来,惊吓得身子顿即软瘫倒地,嘶哑着声音只是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丰子都看那庙祝一把年纪居然还惶恐至斯,于心有些不忍,过去扶他坐起身,温言说道:“老神仙不必害怕,我只是要借你这间庙宇来暂时避避,不会伤害你性命。”庙祝闻言益加大急,又是拜伏着地,砰砰直磕头,说道:“是,是,不过老朽这庙小,恐怕……恐怕容不下好汉金身。此处前去十多里有座大庙,香火历来鼎盛,好汉可到……可到那里安身礼佛。”丰子都心中悲苦,知道其会错意了,以为自己要来强夺他庙祠,笑道:“老神仙放心,我不会霸占你这间庙宇去的,只要避过风头我自然就会离开。”暗自摇头不已。 那庙祝高悬的心登时跌回腔内,长舒口气,伸手来擦拭额头上汗水道:“原来是这样,先前可把老朽吓得够呛。好汉自便,好汉自便。”然而牙关始终却是“格格”上下叩击个不停。 第五章 乡下小子(九) 丰子都来到后院,见土墙边竹竿上晒有几套衣服,想来该当是那庙祝所穿的,略作凝思,取来一套换下,把原来身上所穿沾满污垢血迹的衣衫拢来灶台点火烧去。念起百草门那高矮师兄弟两人的凶残恶狠,兀自害怕,又取些锅灰满满涂抹在脸上,跟着躲进角落处柴堆里,想想还是有些不妥,再把些柴草满满遮盖在身上。 藏好身子完毕,丰子都尚且担忧,心里暗暗祈盼那对活宝仅仅只是路过此地,最好转头便离开,否则他们一旦进入到这庙里来搜索,自己藏身所在终归难免会被发现。然而从土墙缝里瞧出去,却看到那师兄弟俩站在一株柏树下,对程秉南等人交战指指点点,丝毫没有就要离开的意思。 只见场上程秉南尽管处处占据上风,可敖群峰仗着剑招精妙周全应付,一时之间尚为难分难解,而程谷瑶虽然得到众趟子手倾力相助,终究功力稍逊,还是渐斗渐退,头上秀发已经蓬乱披散,胸口起伏急促,娇喘吁吁。端木宛兀是一剑紧过一剑,剑剑迅捷狠辣,瞬间又刺伤一名持刀的趟子手,眼看再过得片刻,程谷瑶必败无疑。 那姓甄的矮个子突然高声叫道:“喂,我师兄问你们,你们可有见过一个形迹斑驳的少年人从这里经过?”他内力既强,腔声又是洪亮,猛然出口疾呼,叫声只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响。 程秉南铜皮旱烟竿急抡三竿,左掌竖起忽然斜劈一掌,逼退敖群峰两步,“腾”地跳出场来,放眼循声瞧去,一见之下心中不禁“嘎噔”直跳,暗暗叫苦。认出那两人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贵州百草门掌门人的两个师弟,知道那两人武功甚强,素来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使毒手段尤其令人防不胜防。程秉南急忙赶上前去抱拳说道:“老汉不知神农两位大仙到来,致使得罪莫怪。” 他先前和敖群峰游斗,却一直担忧孙女程谷瑶的安危,时刻注视场上变化,掌中扣着的铁蒺藜始终蓄劲待发。这个孙女令程秉南颇为头痛,其虽然得到峨嵋派武学真传,尤其在刀法上的领悟直指同辈翘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毕竟欠缺江湖实战经验,尚难独当一面,便想藉此机会让她好好磨炼一下,是以竟没有发现百草门高矮师兄弟两人的到来。 姓符的高个子眼光从端木宛和程谷瑶身上转回来,咕嘟一声吞下一大口口水,望着程秉南嘿嘿直笑数声,说道:“原来是程总镖头,别来无恙啊,想不到一年不见,程总镖头老当益壮,手底下功夫竟是丝毫没有落下。唔,这两个少年少女到底是些什么人呐?武功还算马虎过得去,嘿嘿,莫不成他们看上了你的家当,现在要劫镖来着?”又是瞥一眼端木宛曼妙的身姿。 程秉南闻言更是忐忑不安,素来知道百草门的毒术在江湖上久盛淫威,那是人人闻之色变,何况此人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谈笑间便杀机悄起,他全身上下都具剧毒,防不胜防,一不留意就要中招,结果惨不甚言。于是暗暗凝神戒备,呵呵一笑,说道:“大仙言重了,这位敖世侄和端木侄女只是闲来无事陪陪老汉练练手走走腿而已,尚谈不上什么劫镖。不知两位大仙现今可要往哪里去?” 姓甄的矮个子喝道:“老子岂管你们到底是在摸手还是在摸脚?喂,程老儿,我来问你,你可否见过有人曾从这里路过?他奶奶的,这人十六七岁上下,身子瘦小单薄,乞丐装束打扮,长得倒也眉清目秀,一副白脸皮。”突然朝前“噗”地吐出一口浓痰,晃脑骂道:“王八蛋个龟孙子,这小白脸忒为可恶,害得老子尽被掌门师兄一顿责打。”越说越恼,张口又是“噗噗”两声,两口浓痰吐出。 第五章 乡下小子(十) 程秉南急忙侧身避开,摇头说道:“惭愧,路上人来人往甚多,老汉一时却不去留意。既然现在两位大仙吩咐下来,以后老汉于此上多多着意便是。”心中忽地一动,想起先前柏树下那个形貌古怪,身上衣衫破烂褴褛的少年,近半年来江湖上发生的大事他略闻一二,百草门既然在到处寻找那少年,不禁暗暗忖道:“难道当前那少年就是……” 端木宛正欲乘势一剑击倒程谷瑶,听到有人在旁边呼呼喝喝,满心恼怒,飞眼一瞥,见到两个奇装异服的怪人站在一株树下指手画脚,胡言乱语,料得是些荒外蛮子,登时脸上如同罩上一层寒霜,喝叱道:“哪里来的蛮荒矮冬瓜在此大呼小叫?报上名来,本姑娘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姓甄的矮个子自来最为忌恨别人说他是矮冬瓜,骤听之下当即暴跳如雷,转过头去久久瞪着端木宛,怒声叫道:“你是谁?好大的口气!” 端木宛冷冷道:“我是谁?说出来恐怕吓破了你的狗胆,站稳妥当身子好好听着了,天下镖局‘一剑傲春’瑞木正瑞木总镖头就是我的父亲,我是他最小的女儿瑞木宛。哼,本姑娘不管你们到底是谁,如要活命,便赶快滚开去吧。”说罢手中长剑虚劈数下,嗤嗤声响。 百草门高矮师兄弟两人一听心中各自微凛,互望一眼,天下镖局总镖头瑞木正近年来在江湖上好大的声望,人人都说其剑术通神,天下少有对手。然而两人终是仅闻其名,没有亲眼见到,都想道武林传说岂能当真?一唬十,十唬百,聊以欺人之谈而已,试问怎可有人真的能够将剑术练至神化? 姓甄的矮个子哈哈大笑,说道:“这娘皮泼辣得很,师兄,正好对合你口味。唔,等阵你把她奸污之后切要记得留下一条小命,容待师弟再慢慢来炮制这娘皮一番,我定叫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姓符的高个子淫笑着道:“也好,这娘皮长得还真是不赖,白白嫩嫩的。”说着时双眼直勾勾地在端木宛胸部扫来扫去。 端木宛如何受过此般侮辱?既羞又气,心里想道本姑娘这次不把那两个怪人劈成七八截直是难解心头之恨,娇叱一声,长剑斜指,便欲飞身扑上。 敖群峰闻言也是怒火中烧,郁愤难忍,伸手拦下端木宛,叫道:“师妹且慢,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小丑竟敢在我们面前胡说八道,师兄已经先且按捺不住,待我就去为你把他们的手脚都砍断下来,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再说。”一招“平沙落雁”,挥剑如匹虹,抢在端木宛前头疾削那高矮个子两人。 姓符的高个子先前见到敖群峰和程秉南相斗,其虽然内力有所不足,剑术却是相当了得,见剑光击到,不敢大意,曲指弹出,“嗤”的一响,一道蓝芒朝敖群峰射去。敖群峰喝道:“雕虫小技,亦敢出来争辉?”长剑轻颤,剑尖已然拍中那道蓝芒。 丰子都从土墙后面瞧见敖群峰居然直挺挺挥剑击落高个子射出的暗器,立感不妙,知道这是百草门惯有的施毒伎俩,那蓝芒上附有易爆之物,一经对手触碰,立即爆炸,威力无穷。他在江边已经领略过一次,此刻想来犹为惊悸,心道:“这姓敖的恐怕要遭殃?”果然猛地里“砰”的一声大响,一团火球冲天而起,碧惨惨的火焰四处飞溅。 敖群峰眼前乍见冲天火球,总算反应敏捷,大惊之下立即纵身倒跃,方不致被火球炸中。他深吸口气,提剑正要再次出击,鼻中倏地闻到丝丝甜味,脑袋顿即一阵昏眩,暗呼不好,尚来不及运息驱毒,已经倒栽在地,人事不知。火星点点散落,登时把敖群峰头发和衣衫烧着。 第五章 乡下小子(十一) 端木宛见状不禁尖声狂叫,无暇多虑,冲上去便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敖群峰身上冒起的火苗。百草门高矮个子两人只是哈哈大笑,姓符的得意洋洋地道:“甚好,甚好,倒也免却老子一番折腾。”端木宛一听大惊失色,方知那飘散的烟雾有毒,就在此时,眼前倏地金星乱闪,再也把持不住身子,嘴里嘤咛一声,已经软绵绵地跌倒在敖群峰身旁。 程秉南和众趟子手看到敖群峰和端木宛接连无故栽倒,经已知道那火球中含有迷魂之类的毒烟,俱都屏息闭气,躲避得远远地。程秉南想道:“端木正的女儿落入这两个淫贼手里,恐怕难保洁白之身。”虽然内心甚为鄙弃端木正和天下镖局的所作所为,但真要自己看着百草门那对师兄弟蹂躏糟蹋端木宛,毕竟难能直视,于心无忍。然则那两人毒术防不胜防,实在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贸然冲上去最后还有可能要搭上这里众人性命,救与不救程秉南着实一时委决难下。 就在这时,从小庙屋顶上鹰隼一般疾冲下来一条青色人影,去势迅捷,手中长剑闪闪,刹那间连向百草门高矮个子两人分别攻出一十三剑。百草门高矮两师兄弟猝不及防,陡见眼前剑刃已然及身,均是大惊,来不及多想,慌忙各自伏地打滚闪避。 那青衣人哼哼冷笑数声,踏步上前,又是向高矮个子两人各刺出七八剑,却不去取夺他们的性命,剑尖只在他们眼皮下鼻子前轻颤,沉声喝道:“拿解药出来便可饶你们不死。” 百草门高矮个子两人此刻已经知道自己的武功和那青衣人相差得太远,根本没有还手余地,骇异之下姓符的高个子只好乖乖地从怀里取出一包解药递给那青衣人。 那青衣人接过解药,冷冷说道:“倘若药力无效,三日内我必定令你们百草门鸡犬不宁,人人难逃劫数。”将长剑插回背后的剑鞘,左右手一边一个抱起端木宛和敖群峰,长啸一声,身子倏忽拔地而起,跳上屋顶绝尘而去。 尽管那青衣人来去迅若奔雷,程秉南还是看见此人脸上蒙着一块青巾,身形高高瘦瘦,想象着这人出剑有如电闪,仿似雷轰,不由得神驰目眩,暗想道:“倘使这人这般向我出剑,我到底能够抵挡得上几招?”虽然他江湖阅历甚丰,却始终猜想不出此人是谁。 忽然心头一动,“这人剑术通神,出手相救敖群峰和端木宛,不是天下镖局的,也应该与天下镖局有着莫大的关系,遮莫便是端木正本人?”程秉南背脊上登时冷汗尽出。如果此人真是端木正,以他这般神鬼难挡的轰雷剑法,雄威镖局上下又有谁人抵挡得住?实在是想不出雄威镖局今后将要何去何从? 百草门高矮师兄弟两人狼狈着爬起身,脸色都是惨白得可怕,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望出浓浓的恐惧之意。 第五章 乡下小子(十二) 过得片刻,姓甄的矮个子低声问道:“师兄,我们该怎么办?”姓符的高个子黯然摇头道:“此间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我们师兄弟两人还有何面目行走江湖?”姓甄的矮个子点头道:“正是,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死,一个也不能留下活口。”两人一般心思,倏地疾奔过来,双掌齐出,四掌尽数击在距离最近的那名趟子手身上。 那名趟子手哼也不哼一声,随即萎缩倒地,脸皮变得紫黑,经已瞬间毙命。众趟子手又惊又怒,齐声吆喝,各持武器团团围住百草门高矮师兄弟两人。 程秉南也是愤怒气极,想不到那两怪竟为突然出手伤人,越众而出抱拳行礼冷冷说道:“我们雄威镖局向来与贵门相交菲薄,年年都有拜帖,大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我这位镖头曾在哪里得罪了贵师兄弟,竟至惨遭两位毒手?老汉愚钝,盼请见示。” 姓符的高个子“桀桀”怪笑,叫道:“这里人人都要死,大家一拍两散。”说着间身形突然晃动,伸手向左边一名趟子手抓去。那名趟子手早有戒备,知道眼前这两人周身奇毒,丝毫沾染不得,见高个子侵身袭击,大喝一声,急忙挺刀上撩,呼呼呼连环三刀猛砍,全取攻势。 程谷瑶叫道:“爷爷,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舞动短刀,刀光闪闪,扑向姓甄的矮个子。程秉南摇头暗叹,这个孙女所言非假,那两怪当众受此折辱,全失面子,确实是要杀人灭口。他明白到这场撕杀与先前有所不同,那时尚有回旋余地,此刻却是关系到身家性命,当下再无手下留情,一声沉喝,铜皮旱烟竿从后轻飘飘点出,霎时间笼罩住姓符的高个子胸前诸多穴道。 程秉南师从峨嵋派,与峨嵋派当今掌门人聋哑道人同为师兄弟,因武学理念不同,愤而下山创立雄威镖局,暗自将本门武功溶入到所使铜皮旱烟竿竿法之中,招式益显诡异,路数越发难测,威力剧增。程秉南曾经以此竿法独挑云南西部马家寨连环坞众多山匪,夺回被劫镖红,江湖上一时名声大噪。 姓符的高个子突见眼前一支烟竿飘忽来袭,既有长枪的威猛,亦有砍刀的霸道,更有宝剑的灵动,暗吃一惊,想道:“这程老头果然有两下子手段,怪不得荆师叔对其历来甚为客气,每有拜帖送到均要派人回礼,没有丝毫怠慢,原来端的是人老姜辣。”长身疾退,手掌暗蓄毒功,斜发劈出。 程秉南对百草门的毒功甚是忌惮,既然一招占先,岂能让对手从容施毒?猱身扑上,招招进逼,着着狠劲,务必要取高个子性命为是。程秉南知道在场众趟子手武功平平,程谷瑶虽然刀法得到真传,终究功力尚浅,久战之下绝非姓甄的矮个子对手,自己势必要速战速决除掉眼前这个姓符的,否则这里人人都要惨遭厄难,殊为凶险,唯有尽施终生绝艺,频频进攻。至于以后如何面对百草门的诘问,他已是无暇顾及。 程谷瑶和众趟子手知道此战非死即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是以人人奋勇当先,不敢落后。姓甄的矮个子尽管功力比对方数人高出一筹,但生手怕熟手,熟手怕高手,高手怕失手,只凭着一对肉掌在众多兵器中穿来插去,始终颇为有些顾忌,一时之间双方堪堪斗个平手。 场上形势诡谲突变,土墙后面丰子都只瞧得挢舌不已,惊恐之际更是动也不敢稍动一下,但见百草门那两人毒掌厉害,触碰即死,不禁大为程谷瑶等人的安危所担忧。 第五章 乡下小子(十三) 斗得多时,姓甄的矮个子看到自己连这区区末流数人都是收掇不下,焦躁起来,狂声怒叫,拳打脚踢,渐渐失去章法,忽然脚下一个趔趄。程谷瑶和众趟子手看见他肋下猛地露出一块细小空隙,机会稍纵即逝,实属难得,均各大喜,手中兵器齐是往那空门招呼而至。 孰知姓甄的矮个子嘿嘿冷笑,叫道:“他妈的,人人都来抢,当真以为是有便宜可拣么?”身子突然扑倒在地,几个翻滚,已然置身众人兵器之外,趁着大家惊叫声中,抬脚踢翻两名趟子手,挟手抢过一人手中长剑,顺势反手刺入他腹中,剑尖透背直出,眼见难以活命。 姓甄的矮个子见到自己的诱敌计策居然奏之有效,瞬间伤敌两人,击毙一人,满心欢喜,跳起身来,拍拍手,道:“他妈的,历来谚语有说,光棍教子,便宜莫贪。哈哈,也不想想,这便宜哪有那般容易拣的?”转头对高个子问道:“师兄,这个小妮子长得还不错,要不要给你留着?” 姓符的高个子呼呼呼连劈数掌逼开程秉南两步,且战且退,仗着轻功了得,绕场游斗,趁隙向程谷瑶瞥去一眼,见她肤色虽然有些灰黑,容貌尚是楚楚动人,自有一股少女特别的气息。色心不禁又蠢蠢欲动,欢喜叫道:“好师弟,这个女的且给我留下,其他男的一概不要,统统都杀掉。” 程秉南闻言不由得一阵气苦,自己此刻要独自离去应是不难,但孙女和众多趟子手势必难逃那两怪的魔爪,想到自己一世英名和辛苦创下的雄威镖局今日居然莫名其妙折戟于此,内心极为悲痛激愤。瞧着披头散发尚自奋力抵挡的程谷瑶,程秉南暗叹一声,突地提气后面急追,决定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必须亲手击毙眼前这个淫贼,保存孙女清白之躯。 正追赶间,程秉南鼻中忽然闻到一丝丝异味,脑子里刹时一个激灵,大惊之下暗道:“不好,中了这厮的毒计。”急忙屏息闭气,然而已经太迟,但觉全身气力瞬间提不上来,便似那喝醉酒般,脚步踉踉跄跄只是难以使唤。 姓符的高个子回转身站定,呵呵大笑,叫道:“倒也,倒也。”程秉南程谷瑶和剩下的数名趟子手只觉脑袋一阵阵晕厥,天地旋转,眼前尽发黑,由不得纷纷软身倒下。 姓甄的矮个子见状心里甚为佩服,摇晃着脑袋,翘起拇指说道:“师兄这招施毒手法真是高,那几个家伙哪能料想得到你竟是把软蟹粉涂抹在衣服上,奔跑之际无色无味地挥发开来,他们只要张口呼吸,自然而然吸将下去,待发觉时已经中毒,惟得大叫‘哎哟,不好,不对劲!’。哈哈,师弟自愧不如。” 姓符的高个子脸上绽出一色洋洋自得的笑容,步到程秉南身侧,说道:“程总镖头,你现今是要来速求一死呢,还是容待我和你孙女成就好事之后再来共赴黄泉路?”说罢眼光紧紧盯住地上躺倒着不能动弹丝毫的程谷瑶那微微凸起的胸脯直吞口水。 程秉南功力甚深,虽然软倒在地,神志尚为有些清醒,闻言内心悲愤痛绝不已,破口大骂,叫道:“狗贼,有种的就快快杀了老夫。” 姓符的高个子“哈”的一笑,道:“有种没种,等阵你的宝贝孙女自可知晓。程总镖头,看在我们曾经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自然会好好用心对待你的宝贝孙女,这点你大可宽怀。”又是哈哈大笑,过去俯身抱起程谷瑶,再也忍耐不住心中欲火,便向那小庙内急急走去。 程秉南咬牙切齿,眼内如欲喷出火来,厉声叫道:“狗贼,你胆敢染指老夫的孙女,老夫便是做鬼也饶不得你!”姓甄的矮个子大怒,抬腿就是一脚向程秉南踢出,骂道:“乱嚷乱叫些什么?我师兄说了,要杀你也不争在这片刻。程老儿,待得我师兄和你孙女颠鸾倒凤,成就一番好事,到时候老子自然再来送你们一齐上路,现今着什么急?”程秉南只是气苦,此际便算要自绝经脉而死也为不得,一颗心就似跌落冰窟,益加心寒。 第六章 初露锋芒(一) 丰子都低头猛冲,孰料不到门边竟是碰到那姓符的高个子即将踏步进来,吃惊之下收脚不住,登时撞入他怀里,正待要大叫糟糕。谁知姓符的高个子被撞后居然一跤跌倒在地爬不起身,丰子都不禁是又惊又喜,来不及多想,急忙从他手中一把抢过程谷瑶,抱住飞跑出庙。 姓甄的矮个子满脸诧异神色,望望丰子都,又望望倒地姓符的那高个子,只道师兄色心如焚,竟致不慎滑地,忖道:“师兄总是心急。”笑道:“师兄,你的尤物让人家给抱走啦,要不要我去帮你抢夺回来?” 可是姓符的高个子伏低着身子久久没有动弹,也没有任何答话。姓甄的矮个子又叫得数声,那边依然没有回应,这下心中方自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急忙飞身抢近去看,只见师兄圆睁双眼,胸骨尽碎,经已毙命多时。 矮个子不由得瞬间既惊又怒,但感到眼前发生的一幕荒唐至极,简直是他妈的匪夷所思,转身指着丰子都嘶声狂叫道:“乡下小子,你奶奶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使用些什么妖法?居然撞……撞死了我师兄。”兀为万分骇异不解,师兄一身武功,门内出类拔萃,江湖上亦鼎鼎有名,人谈色变,谁知现在竟是让一个乡下小子给莫名其妙的撞死,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丰子都听到那姓符的高个子竟然被自己立足不稳一撞之下生生撞死,也是茫然诧异,转过身来站定,说道:“你师兄当真死了吗?我……我不知道啊。”果见那高个子伏身庙门边一动不动,想来那矮个子所言非假,这一下不禁心下既是惊愕,又有些暗暗欢喜,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够亲手格毙一个大恶人,虽说过程甚为荒唐悖谬。 姓甄的矮个子暴跳如雷,怒吼道:“好小子,娘希个匹,你赔我师兄一条命来!”身形挫动,瞬息间扑到丰子都跟前,猛地抬腿曲膝狠狠顶出,只满拟这一顶下去必定令这乡下小子腹裂肠断,一命乌呼。 他又哪里料想得到眼前这个脸上涂满锅灰,穿着道式衣服的乡下少年,正是百草门上下人等苦苦追寻已久的丰子都?心里仅想着务要尽快将其击毙,好为师兄报仇,是以一出手便是狠辣招数。 丰子都双手正抱着程谷瑶,瞧到姓甄的矮个子凶神恶煞般扑近过来,大惊失色,“哎哟”的一声,惟恐程谷瑶被他夺去,遭受那非人苦难,忙不迭地转身拔腿就跑。 姓甄的矮个子见这招石破天惊势猛力沉的一顶居然被那乡下小子轻易避过,自己还差点失去重心而摔倒,更是怒不可遏,叫道:“小子,往哪里逃?快给我师兄纳命来!”自后拔步追赶,五指箕张,“嗤”的一下劲风锐响,径往丰子都后背抓去。 丰子都听到背后风声急促,知道姓甄的那矮个子在后面追来,吓得心胆俱破,更加不敢放开程谷瑶,撒开两腿只拼命绕着那两辆镖车和三株柏树兜圈躲闪。姓甄的矮个子尽管数度提气奋力追赶,可每每总是相差毫厘不能抓住他的背脊,徒自气得吼声如雷,呱呱大叫。 第六章 初露锋芒(二) 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跑得极快,仿若两道飘逝的影子。程秉南看得甚为骇然,此刻已经知道丰子都内力深厚,却是根本不会武功,全凭心头一股气在拼死地跑,姓甄的矮个子轻功虽妙,功力终究稍逊半筹,想来便再要追个三天两夜,也是追及不上。当下突然提声疾叫:“哎呀,不好!小兄弟,快停下!” 丰子都看到姓甄的矮个子一直在身后狂追不停,正自心慌慌意乱乱,想道:“百草门这些恶人坏得很,无论怎样,我都不能让程姑娘落在他们的手里。”抱住程谷瑶只是一味地撒尽腿丫子疾跑。忽地听到那边程秉南在大喊大叫,声音亢烈,丰子都以为他甫要遭遇什么危险,登即闻言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再发现,于是愕然问道:“程总镖头,可有什么事吗?” 姓甄的矮个子在丰子都身后追得正急,刚刚提气发劲,拟待满此一举抓住,猛地看到丰子都竟能突然间停顿住身子,这下大出意料之外,猝不及防,再要收脚已经来不及,哎呀呀一声大叫,当即和身尽是撞在他后背上。这一撞之下姓甄的矮个子觉得便似撞在一堵墙壁上,但听胸骨肋骨哔卟作响,双手手臂“咔嚓”脆声从中折断,顿时只痛得满脸肌肉抽搐,胸膛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即刻软塌塌地随身倒下去。惊骇之际他喉咙兀自咕噜噜直响,双眼圆睁,自是万分难以相信眼前的遭遇。 丰子都但觉眼前忽然一阵发黑,不由张口“哗”地喷出大口鲜血,回头看去,吓得吃惊不小,急忙跑开数步,脸上满是迷惘神情,问道:“这人……他……他……这是怎么啦?” 程秉南笑道:“这厮怕是不行啦。小兄弟,救命大恩难以言谢。你现在可以把老汉孙女放下来了。”丰子都一听,脸色刹那间涨得通红,慌忙把程谷瑶放下地来,嗫嚅着道:“程总镖头,我……我……没有……没有……”程秉南又是笑道:“老汉明白,危急间江湖儿女岂能恪守诸多礼数?小兄弟,老汉等人不慎中了那两厮的软蟹毒粉,现今动弹不得,麻烦小兄弟便到庙里取些冷水来泼在我等身上,化解这酥麻之毒。” 丰子都想道:“奇怪,难道冷水尚能解毒?”还是答应道:“是。”连忙去庙里提着一桶水出来泼在众人身上。 程谷瑶一经得到自由,满腔怒火难抑,捡起短刀来就去把那奄奄一息的姓甄矮个子一刀劈死,又去把姓符的高个子乱刀斩尸,将他斩得血肉模糊,犹为不解恨,再狠狠补上几刀。 程秉南欲要阻止,已经是来不及,惟有摇头叹息,包扎好受伤趟子手的伤口,吩咐余下趟子手取来柴草将死去的同伴就地火化,收拾行当,对丰子都表示千恩万谢,黯然继续上路。 庙祝经此劫难,素来知道官场上奉行连坐苛政,生怕惹祸上身,哪里敢去报案?待得程秉南等人走远,偷偷把百草门高矮师兄弟那两具尸体搬去庙后山坡草草埋葬。至于敖群峰端木宛两人留下的马匹,庙祝则老实不客气地拉去附近市集贩卖,倒是赚了一笔横财。 第六章 初露锋芒(三) 雄威镖局众人转上官道沿路行走,想起刚才在庙前对百草门那高矮个子两人的侵袭居然毫无还手余力,要不是一个乡下少年横加插手,莫名其妙的接连撞毙对方,可能尚要导致全军覆没,是以人人意兴阑珊,闷闷不乐。程谷瑶更是一路上嘟着嘴,挥舞着短刀寻些路旁树枝来胡乱地砍。程秉南也是脸色凝重,咬着铜皮旱烟竿默默地吸烟,暗自思虑着雄威镖局今后的出路。 正走间,程秉南回头看到那乡下少年竟是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颇感诧异,候在路边等得其近前来,抱拳问道:“小兄弟,遮莫什么事吗?但不知现今可要往哪里去?” 丰子都闻言呆了呆,摇头喃喃说道:“往哪里去?唉,我一个人孤苦零丁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到哪里去。”当真觉得天地虽大,可是处处充满险恶杀戮,竟是无一块地方可以容身。 程谷瑶“扑哧”一笑,说道:“哎哟,你才多大年纪?竟是尽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程秉南喝叱道:“瑶儿,不可胡闹!”知道武林中有些武功高强的怪杰总是率性而为,旁人往往难以理喻,又是抱拳问道:“小兄弟,请问尊姓大名?”程谷瑶在旁边伸伸舌头,十分不以为然。 丰子都想起在百草门柴房里听到那两个巡夜汉子所说的一通话,已经明白自己遭到诸多没来由诡奇凶恶的际遇,皆是因为和殷在野在江边神庙相处一夜而起,现今江湖上人人都在为那个所谓的宝藏四处寻找自己的行踪,此刻自己的姓名自当万万不能让人知道。于是还礼说道:“尊姓大名不敢当,我姓刘,家里排行第二,是以别人都叫我刘二。”他母亲姓刘,自己还有一个妹妹,便随口说了出来,内心深处,却是已把殷在野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管别人口中如何说其罄竹难书,总归难以相信。 程秉南暗道:“刘二?江湖上哪有此号人物?纯粹胡说八道。”自当知道这是丰子都所说的敷衍话,也不点破,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刘二小兄弟。老汉这趟镖要护送到浙江嘉兴府,路途甚为遥远,要是小兄弟左近无事,便请一起作个伴如何?” 丰子都心中一动,尚未回答。程谷瑶已经拍着手欢喜说道:“好啊,爷爷,我们现在正是需要人手,他又是孑然一身,哪里都可以去,自然守望相助,来助我们一臂之力。”说罢殷切地望着丰子都,生怕他摇头推却。 丰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经已成为江湖众矢之的,若果应允,恐怕将给雄威镖局带来无尽劫难,这些人待自己甚好,又怎能去害苦他们?当下摇头说道:“算命先生说我命中带有杀戮根宿,所到之处血腥成灾。多谢程总镖头好意相邀,可我当知己事,焉能遗害你们?” 程秉南呵呵大笑,说道:“我们在江湖上讨生活,过的便是刀刃舔血日子,又有哪天没有血腥杀戮?小兄弟忒为杞人忧天。”经此庙前一役,他知道这趟旅程路途险恶,如果得到这个内功深不可测的少年在旁照应,始终受益非浅,他也看出这个少年心地善良,耐是空有浑厚内力,却慧根未开,若然援手点助,时日之后必成大器。 程谷瑶说道:“是啊,爷爷说得不错,走江湖哪能不打打杀杀?想不到你一个男人,却去相信那些婆婆妈妈的说话,瞻前顾后,徒教人寒心。”失望之际,黯然神伤。 丰子都望着程谷瑶脸上那失望的表情,心头一热,暗道凭着现今装束模样,只要自己不把名字说出去,又哪里有人能知道自己便是殷在野两次搭救的丰子都?况且雄威镖局这些人正直无佞,刚刚折损两名趟子手,当前该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自己曾经受过他们恩惠,虽然在走镖护镖上尽不了什么绵力,但帮忙推推镖车,看养马匹还是可以的,岂能撒手不理?于是说道:“程姑娘教训得极是,是我无谓多想了。” 第六章 初露锋芒(四) 程谷瑶见丰子都终于答应肯留下,脸上绽满笑意,说道:“当然是你多想罢了,江湖儿女便该这样,大家要守望相助才是。再说,我们雄威镖局虽然在江湖上没有人家天下镖局那么大的名号,可是也能挣口饭吃,又不会亏待于你。”转眼瞥见爷爷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突然醒悟过来什么似的,脸色忽地红晕一片,嗔道:“爷爷好坏。”撇下程秉南和丰子都两人,一路跑到镖队前面去帮忙趟子手牵扯马匹。 丰子都看着程谷瑶的身影,只是莫名其妙,不明白她何以忽嗔忽喜。 程秉南又是呵呵直笑,拿起铜皮旱烟竿长长地吸了一口烟,说道:“如此甚好,只怕是苦了刘二小兄弟。”丰子都也为欣慰,想到自己以后终于可以有个稳定的容身所在,不用再过那种漂泊无居的日子,心情大好,笑道:“我从来就不怕吃苦,多谢总镖头肯收留我一个无状小子。”恰是上坡路,便急忙走到镖车后和众趟子手齐力推车上坡。 众趟子手瞧见总镖头居然半途收容一名毫无相知的乡下少年,尽管此人曾经为救程谷瑶而不可名状的接连击毙百草门那两个凶徒,但终究非合常情,均是万分难以理解,人人暗中嘀咕不已。 傍晚时分,镖队来到一处市集。程秉南说道:“这次大伙儿都甚是辛苦,今晚便在此留宿一夜,待得明天天亮再起程赶路。”遂安排镖队在街尾处一间客栈整顿歇息。 丰子都想到自己刚刚进入雄威镖局,切勿因为懒惰而遭到其他趟子手咎病,于是跑前跑后打杂,递茶送水,帮忙搬运货物,拉马喂草,不敢有丝毫疏忽。众趟子手见这乡下少年虽然寡言少语,但是勤恳肯干,又有力气,均为喜欢,只程谷瑶神情间却是颇为冷漠,对丰子都一直爱理不睬。丰子都心里难免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曾在哪里得罪了这位雄威镖局的少总镖头。 是夜月光如水,丰子都躺在床上,想到自己这些时日来的遭遇,仿若那山间险路,忽上忽下,忽下忽上,充满着诡谲奇异,由不得是一阵喟叹又是一阵悲哀,辗转难眠。 月落西斜时分,丰子都刚要迷迷糊糊着睡去,突然听到外面院子里“喀喀”的数下微响,有人在走动。丰子都转头回看,众趟子手都是睡得正沉,不禁奇怪,夜深人静,还有谁人在外不睡?难道是山贼土匪溜进来?便欲要叫醒众趟子手,可转念一想如果所料非准,岂不是滋扰了他们的清梦?然而又生怕真的是有山贼土匪来劫镖,致使失却先机,遂打定注意,先且看清楚再说,于是蹑手蹑脚地来到门缝边张眼往外去瞧。 溶溶月色下,却见程秉南踅身簇簇树影里,向着对面屋顶大打手势,似乎在和什么人以手语说话。丰子都不由得十分好奇,依他手势方向张望过去,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那边屋顶上,也是做着类似手势,想来此人该当神情激烈,手间动作幅度颇大。 丰子都大为诧异,瞧这情景,程秉南和那蒙面黑衣人应是相识,可却又为什么没有将他大大方方地邀请进屋来说,只在屋外偷偷摸摸的隔空打着手势交谈?再看得片刻,那黑衣人猛地抬手划个圆圈,似乎甚为不满,纵身跳落屋顶,没身于沉沉夜色里,再不见踪影。而程秉南踅身树下伫立许久,直到天边出现一丝鱼肚白,方自轻手轻脚归去其房间。 丰子都见是没有什么山贼土匪来劫镖,放下心来,也不去多想,连日的困倦疲乏,躺倒床上不多时便已呼呼睡去。 第六章 初露锋芒(五) 天色初明,雄威镖局众人扎妥镖车,收拾行当,结清房钱饭钱,继续起程赶路。丰子都看到程秉南脸色无异,料想昨晚一事应该没有阻滞,暗自宽心,可数次想要和程谷瑶并肩行走说上话,程谷瑶总是借故避开,神色间颇为冷冷淡淡,他闷闷不乐之际只得随着众趟子手帮忙赶车。 镖队一路东去,这日进入湖北崇阳境内,放眼所见俱是漫山遍野的翠竹。中午时分,众人在山边憩息,丰子都闲来无事,又见程谷瑶和她爷爷聊得甚欢,心想他们爷孙俩该当有事相商,我一个局外人又何必贸然去打扰?便沿着竹林小路信步随行。 走得有时,路边山石渐多,一泓清泉映入眼帘。其时虽是秋末,依旧闷热,丰子都满身汗水,瞅见左右荒寂偏僻,想道:“多日不曾冲洗,趁此机会何不下到水里?也好解解暑气。”再抬眼环顾,确定四周无人,于是除却身上衣衫,赤条条地跳进泉池里。甫入水,一股清凉沁透全身,十分惬意,但觉多时的烦恼随着冲洗而涤除。 丰子都刚洗得起劲,突然听到风声锐响,自远处竹林里掷来一块碎石,“啪”的撞在身边岩石上。他大吃一惊,急忙抬头望去,隐约见到丛丛竹枝间有条人影闪一下,不禁慌了手脚,叫道:“哎哟,原来周围却是有人。”只道自己裸身洗澡的窘态已被那人瞧在眼里,登时羞得满脸通红,赶忙爬起身寻来衣服穿上,不敢再停留,急急脚原路返回。 正快走间,竹林后面闪出一人,一言不发,挥动手中片刀上来就是“呼呼呼”三刀砍出。丰子都猝不及防,差点被此人刀刃砍中,忙急声叫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杀我?是不是认错人啦?”左支右绌堪堪避过当头三刀。那人低低嘿的一声,手中刀舞得更急更快,又是数刀猛砍。 丰子都瞧那人脸上蒙着黑巾,身子甚为瘦小,暗道:“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一个疯子,浑不知自己已砍错了人,当真莫名其妙。”瞧得那人挥刀奔右肩而来,左侧空当大开,慌忙从其身体左边穿过,撒腿就跑。 那人大怒,提刀自后追赶。丰子都看到那人来势汹汹,寒寒刀光总在身边划来划去,叫道:“喂,你认错人啦!砍错人了吧?”惊骇之际,跑得只有更快更急。那人闷声说道:“错不了,要砍的正是你这个惫懒小子。别走,哎呀!”忽然惊叫一声。 丰子都听其声音有异,回头来看,果然见到那人仆身跌倒在地上,想来是追得急切,顾及不到脚下,被路边石块绊倒。不由得窃喜,忖道:“你既然已经受伤,便不能再来杀我。”只想就此脱身离开,终究有些于心不忍,还是走近几步,问道:“喂,你怎么样了?可没事吧?” 那人哼哼唧唧道:“摔断腿啦,动不了啦。”丰子都闻言更为放心,想道:“咦,怎么是个女子的声音?似乎有点相熟,然而在哪里见过?”说道:“只要你不拿刀子来砍我,我便过去扶你起身如何?”那女子微一沉吟,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今日暂且不来杀你。” 丰子都说道:“我有手有脚,难道不会跑吗?怎能让你要杀便杀?”走近前去,伸手刚要扶那女子起身,猛地见到眼前刀光闪动,一柄刀照着面门砍到。只听那女子冷笑道:“你以为有手有脚,我就杀你不得么?”丰子都大惊之下急忙颔首避闪,心头不禁一阵气苦,原来那女子先前所谓摔断腿只不过是诈伤而已,根本意思在于引自己近身来好一刀作个了断。 第六章 初露锋芒(六) 那女子见自己出其不意的一刀居然落空,心中恼怒,可岂能容丰子都避过第二刀?身形暴起,斜腕抖刀,刀锋自上向下疾拖下来,叫道:“到此刻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重重刀影中眼看丰子都于这一招“峰回路转”避无可避,当场便要被她刀刃裂腹开肚。 丰子都惊慌之际不由得暗自哀叹,想不到自己今日竟是死在这么一个不可理喻的女疯子刀下。突然瞥见地上有块巴掌大的石块,哪里还来得及多想?随手抄起石块,便即朝那急砍下来的片刀砸去。“当”的一下响,那女子手臂剧震,再也拿捏不住,一声惊呼,片刀脱手向上飞出,刀势兀自不衰,重重砍在一株翠竹上,将翠竹拦腰截断,“哗啦啦”倒伏下来。丰子都怒道:“好个心肠歹毒的女子,你我无冤无仇,竟然下此重手,须是轻饶你不得!”调转手中石块,径往那女子头上拍落。 却见那女子脸上蒙着的黑巾瞬即被劲风刮去,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俏容,正是雄威镖局少总镖头程谷瑶。丰子都“哎哟”一声,急忙收手,石块擦着程谷瑶脸庞经过,幸好他原本不想取其性命,只使半力,否则收势不及,后果难以预料。丰子都又气又怕,丢开手中石块,问道:“程姑娘,怎么是你?” 程谷瑶暗吁一口气,脸色稍定,笑道:“除了我还能有谁和你开这种玩笑?幸亏刘二大侠手下留情,小女子才能容存残命。”丰子都既是可气又是可笑,更加迷惘,挠头喃喃道:“开玩笑?你怎么能开这种要命的玩笑?可吓得我不轻。”程谷瑶道:“我听爷爷说你一身内功深不可测,偏又是没有任何武功底子,好生奇怪,见你往这边来了,便偷偷尾随过来试探一番。嘿,果不其然,真是难以想象。喂,你这身古怪内功是怎样得来的?” 丰子都兀为心神难定,闻言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啊,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程姑娘,你如果知道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夜之间就变成人人口中所谓的武林高手,以致引起种种恢恑憰怪的误会,更是导致现在江湖上各帮各派都要到处寻找自己,搞得自己有口不能辩,落落如丧家之犬。 程谷瑶嗔怒道:“你不肯说就算了,哼,难道我还希罕听吗?”过去捡回片刀,见那刀身竟然被石块砸成扭花状,仿似把弓,不禁惊得挢舌不已,实是难能明白世上怎会有这种居然不懂武功的武林高手。 丰子都见状暗叹口气,看样子这小姑娘也是该当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种种事情真相惟有在找到殷先生时方能知晓的了,可殷先生现在又在哪里呢?莫非真的如侯登觉所说已经掉下断云峰?经历诸多事由,丰子都知道若想要这些待自己甚好的雄威镖局上下人等安然无恙,自己的来历万万不能透露丝毫出来,否则前途凶险,步步荆棘。又是暗叹一声,问道:“程姑娘,我出手不知轻重,你的手臂可没有事吧?” 程谷瑶闻言挥挥手臂,感觉颇为滞重,但气血畅通无碍,应该两三日内便可恢复,展颜微笑道:“我手臂没甚阻碍。我知道,你既然不肯说,自当有你的理由,是我多嘴问问而已,你可不要往心里去。”说罢抬眼望望周围,脸色忽尔晕红一片,低垂着头柔声说道:“大哥,谢谢你那天奋不顾身的来救我,否则……否则……”最后声音有若蚊鸣,几不可闻。 第六章 初露锋芒(七) 丰子都瞧她忽嗔忽笑,已经习以为常,讪讪道:“其实那天我也是怕得要命,不过却十分不明白那两人怎会自己莫名其妙的栽倒?莫非他们曾经患有急病,恶人天收,突然发作不成?” 程谷瑶一双丹凤眼眨巴眨巴,望着丰子都许久,轻轻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大哥真的是不明白吗?那两个恶人是被大哥身上的深厚内功震死的,只可惜这般容易死法白白便宜了他们。” 丰子都脸容愁苦,虽知自己体内平白无故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霸道力道,但终归始信始疑,此刻听到程谷瑶所说,果是如此,不禁怔怔出神,喃喃道:“原来我真的是有那劳什子的内功,这可怎么办才好?” 程谷瑶奇道:“你有这身傲世神功不是很好吗?谁也欺负不了你。别人便要花费几十年时间来潜修苦学,最后还是未必就能得到如此震古烁今的一身内力呢。” 丰子都摇了摇头,黯然无语。这事于他来说确实来得突兀,原本但想要平平稳稳日有两餐夜有一宿的日子则可,孰料一夜之间全然变得腥风血雨,那种肆虐杀戮朝不保夕的浪荡生活在他看来只能给自己带来更多更大的劫难。 程谷瑶象看怪物一般看着丰子都,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年纪仅比自己长二三岁的少年为何竟有如此沧桑的心态,又是说道:“不过,你只是空有一身傲世的内力而已,却根本不懂得如何运用,遇到敌人要来害你,自我保护尚还可以,但想要去制服敌人,还须得学学吐气纳息的窍门和一些基本武功。刚才我若然是要当真提刀来杀你,你现在焉有命在?” 丰子都心下戚戚然,点头说道:“程姑娘真要来杀我,原也是一刀间的事。”想起自从故乡惨遭剧变以来,自己流荡江湖的种种经历,感觉除了那个既真实又有些虚幻的殷在野外,世上人人似乎都是未曾把自己当作一个人来看待,肆意打骂虐杀,侫为任之,不由得心头隐隐作痛,颇有些愤慨。 程谷瑶哪里能明白丰子都此刻心境?见他脸露不快悲怆神情,只道是先前挥刀追杀时得罪于他,致使心存芥蒂,当下深深作揖行礼道:“好啦,刘二大侠,小女子这里向你郑重赔罪就是了,希望您老人家宽宏大量,原谅小女子这一回无知僭越的莽撞行为。” 丰子都哪敢受她如此大礼?慌忙避在旁边,苦笑着摇头说道:“程姑娘忒是言重了。我刚才只是恰恰想起一些往事而已,心中又怎敢对程姑娘有所责怪?”程谷瑶莞尔一笑,说道:“我料想大哥原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再说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真的要来提刀杀你?” 丰子都终究少年本性,不快念头心头一闪而过,见程谷瑶笑得灿烂天真,也为开心,想道:“这小姑娘笑起来很是好看,比荆灵那小丫头率真多了。”抚胸说道:“原来你从来就不曾想过要来杀我,先前可把我吓得够呛。我见你一直对我爱理不睬的,还以为你心里恼恨起我来了呢。”在他浪迹江湖中所遇到的两个少女,刁钻古怪尤为过之,难以理喻,但因为曾经遭受到荆灵的暗算,心中对其又恨又怕,远避之而不及,对于程谷瑶虽然也颇是畏惧甚多,然而毕竟没有恼恨,只想亲近芳泽。 程谷瑶瞧见丰子都身上衣衫甚不齐整,想起适才曾偷窥他洗澡一幕,由不得脸红如烧,心头忽地怦怦有如鹿跳,转头望向其他处,轻轻嗔怪道:“人家何曾想过要来杀你?唉,大哥,这次要不是有你,我们雄威镖局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一路走到这里?”念起小庙前那一役的凶险,此刻兀自心悸。 丰子都依程谷瑶眼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只顾逃命,衣衫仅是胡乱穿在身上,袒腹露腿,大不雅观,也是瞬间脸色褚红,慌忙整理衣服一通,嗫嚅着道:“我以为周围没有什么人,所以才下到那泉池里去,却不是……不是……”仿佛做错事的学生恰被先生捉过正着,搓着手不敢正视程谷瑶,惟有尴尬地讪笑。程谷瑶格格娇笑,忽尔又是轻叹一声,两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第六章 初露锋芒(八) 过得好一会,空中忽然下起丝丝秋雨来,伴随着竹叶唦唦地响。丰子都见雨势越来越大,周围没有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十分焦急,极目远眺,突然瞥见里许外竹垇边有块巨石,下面裂缝可容两人藏身,于是急忙拉着程谷瑶过去踅身入内避雨。饶为如此,雨丝绵密,两人头上身上俱已水珠潸潸。 丰子都拭去头上雨水,说道:“我们出来这么久,总镖头恐怕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可是现在我们又怎能回得去?”望着洞外的大雨只是愁苦着脸。 程谷瑶也是边拂拭身上水珠边说道:“是啊,爷爷怕是已经等得心焦,然而雨水却下得这般大,怎奈回去?”忽然抬头间看见丰子都眼定定地望着自己,脸上神情怪异之极,吓得大跳,慌忙回头看去,后面却什么都没有,心里更为骇异,尖声问道:“怎么啦?你可是瞧见有什么东西来着?”便欲伸手去拔藏在腰间的随身短刀。 谁知丰子都脸色扭捏,期期艾艾说道:“程姑娘,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为什么你偏偏要往脸上涂抹黑灰来扮丑自己呢?” 程谷瑶一听之下顿时放下心来,这才知道原来先前避雨时雨水已经将自己脸上涂抹的一层黑灰冲涮成丝丝缕缕,露出真面目,责怪道:“瞧你这般模样,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厉害敌人要来偷袭呢?吓死本姑娘了。”见丰子都兀自怔怔的望着自己,又是暗自欢喜又是羞涩难当,更有些恼怒,想道:“莫非这小子可是一个轻薄寡情之人?哼,若然敢有丝毫不轨动作,本姑娘一刀将你杀了。”索性就着洞外雨水洗濯去黑灰,显出一张凝若玉脂吹可立破的俏容,淡淡说道:“爷爷说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小姑娘家的出门在外,该当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跟随爷爷天南地北地跑镖,都是这般装束。大哥,我可不是故意来欺骗于你。” 丰子都“啊”的一声醒悟过来,急忙别过头去,想到自己刚才目瞪口呆的模样甚是无礼至极,脸色顿即涨得通红,说道:“程姑娘,我……刚才……真不是……”一时之间想不起该要怎么样去辩解方才恰当。 程谷瑶微微轻叹一声,幽幽道:“我知道大哥原本的心意,心里从来就没有任何责怪于你的意思。”丰子都只是“呵呵”傻笑着,更加觉得忸怩难堪。 洞外雨势益发急促,竹叶哗啦直响,看样子一时三刻难可离开。程谷瑶贴着石壁坐落,悠悠出神,许久才缓缓说道:“大哥,你虽然有着一身傲世神功,但是没有吐气纳息的法门,根本不会运用,如此闯荡江湖尤为凶险。爷爷和我总不能时时待在你身边,偏又是你不知天高地厚,好抱打不平,万一遇到那些真正武功高强的对手,极易掉进他的窠臼。唉,这可怎生才好?” 丰子都心头猛地一热,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人在担忧自己以后的人身安危,这是流落江湖以来第一次听到。过得片刻,丰子都轻轻捉住程谷瑶双手,说道:“这个程姑娘大可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们雄威镖局的。你们待我很好,自然就不会有任何凶险了,除非你们嫌弃我累赘,帮不上什么忙,要把我赶走。” 程谷瑶闻言双眼霎时间一亮,斜睨丰子都一眼,满心欢悦,轻轻从他掌中缩回双手,低头道:“就怕我们这间小小的雄威镖局,将来留不住名满天下的刘二大侠。” 丰子都愕然,不明白她的话中意思,问道:“程姑娘,你说什么?”程谷瑶脸色微红,转开话题说道:“爷爷武功极好,他师从峨嵋派,在‘九转心法’上甚有独到之处,要是爷爷肯答应把‘九转心法’传授给你就好了。”心里开始盘算着该如何说动爷爷,要他答应将那套峨嵋派不传之秘“九转心法”传授予丰子都。 第六章 初露锋芒(九) 丰子都一听摇头笑道:“我又不是峨嵋派的弟子,俗话说,门外不教,总镖头焉能肯将峨嵋派那‘九转心法’传授给我?” 程谷瑶想想觉得也是,峨嵋派门规历来极严,非门内弟子不能去学习峨嵋派的武功,否则轻者废黜其所学,重者格毙以儆效尤。略为凝思,忽地笑道:“不如你拜我为师,我将你收入墙内,这样一来我便可先把爷爷教给我的那套‘冷月刀法’教会于你,然后我们再慢慢想法子去说服爷爷将‘九转心法’传授给你。况且,你学全‘冷月刀法’以后,即便没有九转心法,别人就算想要来杀你,怕是也得费些周章。”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居然可以开山收授弟子,成为别人的师父,程谷瑶不禁颇是有些沾沾自喜。 孰料丰子都还是摇摇头说道:“我不会去学你们峨嵋派的武功。”程谷瑶大为奇怪,瞪视丰子都一眼,问道:“你可知武林中有多少人想要来学我的这套‘冷月刀法’?”丰子都道:“不知道,不过他们要学便自个跟你学去,我就是不想来学。”程谷瑶一听之下恼羞成怒,叫道:“莫非你竟敢看轻我们峨嵋派的武功?信不信我一刀砍翻你?” 丰子都心中一惊,退开两步,终是眼神坚定,摇着头说道:“学了你们峨嵋派的武功,将来难免就要打打杀杀,你杀我,我杀你,到最后都是没有什么意思。我不学。”程谷瑶空自气得七孔冒烟,直是拿这个乡下小子没有办法。 突然,洞外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各位兄弟快来看,这他妈的破洞里居然有两个狗男女在行那苟且之事。” 丰子都和程谷瑶均是吃惊不小,急忙循声转头望向洞外。只见外面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名精壮汉子,头戴雨笠,身披蓑衣,淫猥的眼光透过重重雨幕只在程谷瑶身子上下来回扫视。远处兀自尚有五六名同样装束的人快步赶过来。 程谷瑶恼恨此人说话无理至极,从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伸指弹出,径往那精壮汉子嘴角射去。但因为她手臂适才被丰子都内劲震伤,力道稍弱,准头甚差,小石子只是打向那人的臂弯。 那精壮汉子“咦”的一声,想不到这里两个衣衫不整的乡下少男少女竟是识得武功,抬手将小石子没收去,抢进洞里来,双臂疾伸,把丰子都和程谷瑶捉住掷出洞外,抛在泥泞的竹根边。他出手奇快,程谷瑶受伤之下避闪不及,丰子都却是不知所为,眼看他摊开五指抓到根本没有懂得怎生去抵御,顿即双双受制于人。 便在这时,那五六名同样装束的汉子赶到,都在旁边嘻嘻哈哈看着。一人笑道:“七弟最是好事,人家小两口趁雨躲在山洞里要亲热,他瞧眼不过,偏把人家赶了出来。”另一人啧啧说道:“这小妞倒是长得不赖,又白又嫩的,难怪七弟眼里瞧着心中焦躁。”先前那精壮汉子呵呵直笑,道:“小妞长得还行,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妈的。”猛地“咕嘟”一声往肚内吞了一大口口水,神情间甚为愤愤不平。 一个年纪稍长,脸上有条深痕刀疤的高瘦汉子越众而出,瞥一眼地上的丰子都和程谷瑶,淡淡道:“我们离京已经半年有多,每日里都是东奔西走,没有时间找乐子,七弟又是爱好此调之人,这可还不把他憋得够呛?现今眼看一朵鲜白白的嫩花插牛粪,自然瞧不得别人苟且。”余下众人大笑,都道老大见多识广,说得有理,七弟该是如此。 第六章 初露锋芒(十) 丰子都哼哼唧唧着爬起身,听到周遭这干人言语粗鄙,不由得怒火填膺,大声叫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嘴皮子放干净些,须知这位姑娘便是云南雄威镖局的少总镖头!”心中满拟抬出雄威镖局那块招牌,这些人身为江湖人士,多多少少应该顾及情面,有所忌惮。 孰料众人一听之下俱是个个裂嘴大乐,那个被叫作老大的高瘦汉子拍手说道:“好运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这女子便是程秉南那老儿的孙女。好极,好极了。”另一人笑道:“当真不错,大哥,我们七人此趟出来虽然不能擒获姓殷的那人,可想不到竟在这乡下地方得到意外惊喜。这一下程秉南那老儿的孙女落在我们手上,他最后还不得乖乖地要将‘九转心法’贡献出来?哈哈,只要把‘九转心法’递上去,我们七人总算也可以向察哈总管有所交待了。”另外又一人道:“是啊,我们察哈总管给脸赏识那峨嵋派的什么七转八转心法,要他们上缴,那些蛮子总是推三阻四,不肯痛快。现今此女子落入我们手里,峨嵋派那几个老家伙终不得不乖乖双手捧着交了出来。嘿嘿,大哥,你说他们是不是真个作死犯贱?”余下众人又是齐地大笑。 那个唤作七弟的精壮汉子却是暗暗惊奇,忖道自己先前动手把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掷出洞外时,明明已经顺势使用三成阴劲封住了他们的穴道,哪知这乡下少年竟是仿若无事般,沾地便起,浑然没有什么穴道受制的样子,岂不是奇哉怪也? 丰子都听到眼前这干人口中说出“察哈总管”四个字,又见他们七个一起,装束相似,忽地心中一动,想起那夜江边殷在野对自己所说过的话,脱口而出叫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了,原来你们就是大内侍卫里所谓三隼五虎七狼中的七狼!”转眼瞧见程谷瑶依然久久伏身泥泞处,并没有爬起身来,暗自惊忧,随即便知道那小姑娘先前被掷出洞外时经已着了这干人的暗算,急忙弯腰扶着程谷瑶坐起身,为她拭去脸上的泥浆污水。 那七个精壮汉子闻言人人脸上均各变色,都是“咦”的一声,孤疑地齐齐望向丰子都。 原来这七人正是大内侍卫里排行三隼五虎七狼称号中的七狼,半年前奉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命令离京外出追捕殷在野归案。他们收到风声得知殷在野曾在皖南一个叫做鲤鱼嘴的江岸市集出现,当即马不停蹄地赶往,谁知查获无所,后来又听说断云峰一役殷在野已经失足坠落悬崖,更是在断云峰周围崖上崖下深谷幽洞搜索多时。怎奈穷数月之力终究还是没有什么起获,莫说殷在野尸身,就连关于殷在野此后的丝毫消息,江湖上也是再无任何传闻,仿佛那人于世上突然隐匿无踪一般。 七狼相议许久,都知察哈台御下极严,完不成任务回去必定受到惩办,惶惶然之下想起总管大人曾觊觎峨嵋派至宝“九转心法”甚久,于是商量着若是能够夺取“九转心法”过来呈交上去,或可以功折罪。但峨嵋派在武林中声望甚响,他们区区七个人断断不敢上峨嵋山贸然行事。一番查探得知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程秉南是峨嵋派掌门人聋哑道人的师弟,均道此人同门学艺,定练有“九转心法”,云南雄威镖局距离峨嵋山又远,就算聋哑道人得到讯息要驰援,也已经鞭长莫及,便决定南下云南,欲拿雄威镖局问事。哪知这日甫入湖北崇阳境内,就意外捉获程秉南的孙女程谷瑶,想到这次行动竟然事半功倍,程秉南那老儿当要乖乖就范,拿“九转心法”秘诀来换取孙女的性命,七狼莫不是个个眉飞色舞。 现在七狼听到眼前这乡下小子居然识破他们的身份,均是暗自吃惊,但同时亦有些洋洋自得,想不到七狼威名竟是如此响亮,江湖上童叟皆闻。 第六章 初露锋芒(十一) 为首高瘦汉子想道:“难道峨嵋派掌门人聋哑道人经已得知我等的意图,一早就已经布置好防范,单等我们钻进来?他妈的,这些南蛮子狡猾得很,可万万大意不得。”扭头仔细打量着周围环境,看到没有丝毫异常,顿即放下心来,盯着丰子都狠狠问道:“你是谁?怎会知道我等就是七狼?快说,程秉南那老儿现今又是躲在哪里?” 丰子都见这干人果然便是大内侍卫中的七狼,曾听殷在野说过他们个个凶残暴虐,有些害怕,况且官府的人横蛮得很,从来都是不讲道理,忙抢先站在程谷瑶身前,说道:“我是雄威镖局的帮杂刘二,至于总镖头,他老人家想来应该就在这附近。”盼望七狼忌惮程秉南的武功,得知其在附近,有所顾虑,这次或能侥幸脱身离开。 谁知为首高瘦汉子狞笑着道:“很好,真是天助我等,倒省去老子一番车舟劳顿。”忖道此刻留下这个乡下小子终是碍手碍脚,不如趁机除掉,只要程秉南的孙女落在自己手上,不怕其不露头,于是暗地使个眼色。他身边那个侍卫会意,嘿嘿冷笑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突然剑光闪动,剑尖径向丰子都兜胸直刺过去。 丰子都知道这些大内侍卫居心叵测,意欲挟持程谷瑶来威胁程总镖头交出峨嵋派的“九转心法”,他们心狠手辣,手段必尽其致,程总镖头最后恐怕不得不束手待缚,忖道:“万万不能让程姑娘落入这些人手里。”是以一直心存戒备。瞧见眼前长剑突然刺到,急忙把程谷瑶负在后背,右手摸出她腰间短刀,想起先前泉池边程谷瑶追杀自己时砍出的那三刀似乎甚为厉害,当下无暇思索,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是“呼呼呼”依样三刀。 他任督两脉贯通,虽说不懂吐气纳息的窍门,但体内天人化一,真气源源流转不息,那第七狼不明白所以然,这头施展阴劲甫封穴道,那头受封穴道转瞬便已被冲开,丝毫无损无缺。况且此刻丰子都情急拼命,源源不断的内劲更倾注于刀锋之上,招式尽管不及程谷瑶灵活变化,然而质朴中却是劲气纵横,无坚不摧,无实不破。 那个侍卫只道丰子都一个小小的镖局帮杂,武功再高也应强不到哪里去,经已心存轻敌之意,现在瞧到那三刀来路笨拙,非招非式,不禁更是哑然失笑,益加瞧不起,大声吆喝,手劲直透剑身,贯胸攒刺。 哪知“当”的一声,丰子都第一刀下来,那侍卫手中长剑竟被斫为两截,第二刀更因躲闪不及,被刀锋从左肩膀劈入,右肋下削出,当即哼也不哼一下,倒栽在地。犹可见他腹腔里面滚出来的五脏六腑汩汩跳动,血水更从那身体断截处狂涌乱喷,地面上瞬间腥红一片。 丰子都也是料想不到自己两刀间居然一刀斫剑,一刀取命,惊骇于眼前所见,到第三刀时就慌了手脚,不知道该要还是不该要去收刀。尚自犹豫,一脚踏出便踩在那侍卫的尸身上,踉踉跄跄的向前跌出三四步,反而差点被自己那手里劈下来的刀刃砍中自己的左腿,不禁哎哟一声,急忙去紧紧攥住刀柄。 余下六狼一见之下骇然猛叫,如同撞见鬼魅般,均为意想不到眼前这个木讷的乡下小子内功竟然厉害至斯,自己那兄弟虽说轻敌在先,然而万万方不至两刀便毙命,竟是毫无还手余力。但人人生性凶悍,众狼回神过来纷纷取出随身兵器,怒吼着齐向丰子都扑上。 丰子都大惊,眼见身周各种各样武器刺来砍去,生怕一个不留意就误伤背后负着的程谷瑶,无计可施,只得没去理会什么样的兵器近身,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依那三刀一一砍出,一边抬头欲要觅路逃跑。 第六章 初露锋芒(十二) 挡在丰子都前面的一名大内侍卫使用弯月双钩,看见他这一刀来得凌厉,哪敢硬撄其锋?慌忙闪身避在旁边,可脸上兀自让短刀带动的劲风刮得火辣辣生痛,惊怖之下只想道:“这是个什么人?”大吼一声,猱身复归抢上,双钩前后挥出,寒光闪闪,尽数向丰子都身上递来。但是眼前人影晃动,再无丰子都身子,那侍卫凝目看去,却见丰子都边舞动短刀边疾步急行,已在数丈外,这下内心益加恐惧,实在是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从后追击。 众侍卫混战一阵,见丰子都来来去去都是同样的三刀,三刀甫尽,三刀又出,招式平常稀松得紧,只是因为劲力十分霸道,大开大阖,方能以讷胜巧,才能摧枯拉朽,莫不暗暗纳罕。待得见到他步法凌乱,跨趋之际毫无章法,根本就似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少年,偏偏跑动起来迅捷无比,自己的兵器明明已经递到他身上,眨眼间却又差之毫厘,更为瞠目结舌,均各是猜测不出这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正是因为丰子都跑得快,出刀慢,刀刃砍出去的方向反而没有任何踪迹可寻,益为显得莫名其妙,诡奇难辨,所谓盲拳打死老师傅便是基于此一说。余下六狼对这点尤甚惊奇忌惮,个个骇异恐怖之际,骤然间又哪敢全身扑上,倾力相搏? 为首的高瘦汉子十分焦躁。堂堂大内侍卫三隼五虎七狼里的七狼居然和雄威镖局一个帮杂少年僵持不下,尚要为此折损一人,倘若传开出去,七狼于江湖上颜面何存?莫说察哈总管面皮难过,便是皇上得奏,恐怕亦要龙颜大怒,人人颈上脑袋搬家。然而形格势禁,却又为之奈何? 高瘦汉子惶悚之下,把心一横,冒险暴进,喝道:“喂,小子,你背后那个小妞翻白眼啦,可能要小命难保!”趁着丰子都愕然顿足间,手中精钢短枪疾出,一招“四海平夷”,猛地中宫直入,奔他前胸戳去。这一枪中正平稳,拙里含巧,巧里见朴,劲力迸发,与风雨激荡际遇,“嗤嗤”轻微爆响,声势颇为吓人。只数个照面便逼得泱泱大内侍卫七狼里的首狼不得不尽施平生绝艺,于他来说生平当是第一遭,简直匪夷所思。 丰子都回头瞧到程谷瑶伏身在自己后背,虽然不能动弹,盈盈眼光里却是满满笑意,哪里曾有受伤翻白眼的样子?暗想道“这会儿亏得程姑娘还能笑得出来。”顿即知道上了那高瘦汉子的大当,急忙转头来看,却见他短枪堪堪照胸刺近,要依样再砍三刀已经来不及,可转身闪避又惟恐短枪伤及背后的程谷瑶。惊慌失措之下丰子都只好右手连刀带臂挡在胸前,砸向高瘦汉子那刺到的精钢短枪。 那高瘦汉子看到丰子都居然托大,竟敢用手臂来阻挡自己的利枪,由不得恼羞成怒,忖道:“嘿,饶你是铜身铁臂,老子今天也要将你刺个对穿窟窿。”狞笑着当即劲贯短枪,全力掼刺。 眼看便要将丰子都毙于枪下,那高瘦汉子暗暗窃喜,可是突然间骤觉双臂一阵剧震,一股巨力从旁牵引而至,大叫一声,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精钢短枪,脱手飞出。骇异之际高瘦汉子生怕丰子都趁机上前补刀,那时自己方当力竭,避无可避,无可奈何下只有引颈就戳,当即强忍剧痛,不顾堂堂大内侍卫首狼的身份,慌忙使一招懒驴打滚,着地往旁边滚开数尺。 待得那高瘦汉子狼狈不堪,一身泥浆爬起来时,但觉眼前黑影重重,双耳轰响,体内血气阵阵翻腾奔涌,极为难受,喉咙处一甜,忍不住张口就喷出一口黑血,踉踉跄跄走得两步,便一屁股坐倒在泥淖里,只是天旋地转,再也莫辨东南西北。 第六章 初露锋芒(十三) 丰子都想不到自己手臂只是触碰一下他短枪而已,高瘦汉子竟然丢开武器着地滚开,十分不解之下想道:“你不来挡着我正好。”瞧得前面就是竹间小路,哪敢恋战?背着程谷瑶便沿路奔去。 正走得急,哪知这时候右旁一柄长剑闪闪刺到,剑尖幻出十数个光点,刹那眼前都是重重剑影。丰子都大为吃惊,无暇多虑,不管对方剑招怎样,举起短刀照旧又是三刀接连三刀地乱砍。 那个侍卫是名剑术高手,经过先前一番打斗已经看出丰子都所为不过仗着内力怪异而已,刀法可是漏洞百出,沉吟间已寻到对策,当即舞动长剑抖**近,避开刀刃锋芒,反手一招“老树盘根”,窥隙挺剑刺中丰子都右臂,喝道:“小子,还不撤刀?”也是他颇为顾忌丰子都强劲气力,长剑不敢使尽,否则剑刃锋利,非卸除其右臂不可。 丰子都吃痛,瞧见手臂上鲜血淋淋,可不知剑伤有多深,更加害怕程谷瑶因为受到自己牵累而被众狼捉走,骤然间怒火勃发,叫道:“我就是不撤刀。”紧紧攥着短刀,猛地挥刀“呼”的一刀照着那个侍卫当头砍落。这一刀无招无式,形近街头无赖相殴,胡打乱击,但威猛无俦,迅捷有伦,正是刀劈华山之势不为过,威压泰巅之勇尤可称。 那个侍卫大惊失色,只觉呼吸为之一顿,手中长剑不由滞了滞。他这等剑术高手,历来与人相斗宗法上皆有套路可循,对于此类弃命相搏形近耍赖的打法可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喃喃说道:“这刀怎能如此使法?”侧头避过,“当”的一声响,手臂剧震,手中长剑经已被丰子都短刀斫断为两截。 丰子都莫名其妙,见那个侍卫丢剑之后失魂落魄,大喜之下不作多想,抢上去起脚踹出,喝道:“让开。”谁知那侍卫受此一脚,竟是“呼”的一下向后摔飞,连带撞倒两三名扑近来的同伴。丰子都吃了一吓,只是惊诧莫端,叫道:“哎哟,力气使大了点。”趁此空隙,一边手舞短刀照旧三刀乱砍,一边避开余狼的攻击,抢出包围圈,背着程谷瑶沿着竹间小路便急奔而去。 大内侍卫七狼自从出道以来直是首次遭遇此等奇形异状的少年,人人瞪眼相窥,骇然不已,瞧得那少年背着程谷瑶一溜烟般去得甚远,又哪敢发足追赶?脸色大变之际都是疑遇神人。 丰子都生怕剩下六狼自后追杀,不敢稍有停顿,拼命地奔跑,转眼回到雄威镖局先前驻扎所在。可山边竹下空廖如旷,又哪里见有雄威镖局众人的踪影?一场大雨下来,地上的车辙痕迹也无。丰子都挠头道:“奇怪,难道总镖头他老人家久候我们不归,竟是先予离开?” 回头却见程谷瑶伏身背后,脸色晕红,似羞如嗔,一双大眼睛扑灵灵地闪烁,苦于不能动弹丝毫。丰子都叹道:“可惜你中了那家伙的暗算,说不出话来。唉,程姑娘,我们现今可要怎么办才好?”瞧那雨势尚且绵绵,此刻又不敢放下程谷瑶不理,毕竟后面尚有追敌,丰子都只得望前继续奔走,一边安慰自己道:“总镖头他老人家岂能不顾程姑娘独自远去?多半现在已在前面慢慢走着等我们。”一边时不时回头察看那六狼是否从后追来。 第六章 初露锋芒(十四) 沿着大道走有半日,路上行人稀少,非但不见雄威镖局众人身影,连些许新的车辙痕迹也是没有,可雨势依然断断不绝,两人全身上下经已湿透,又冷又冻。丰子都甚是苦恼,料想这半天时候,那六狼该当不再追来,抬头瞧见路边竹林里有座大屋,心中一喜,回头对程谷瑶说道:“程姑娘,我们过去借处地方避避雨可好?”程谷瑶眨眨眼睛,似乎颇为赞许。 丰子都于是背着程谷瑶踅上竹林路,来到那大屋前。但见那大屋周边杂草丛生,已经荒废经年,遂推开半遮掩的屋门进去,发现里面一排四五间房间,蛛网灰尘到处都是,檐角窗栻还依稀可见当年辉煌。丰子都想道:“这户人家也是曾经风光过,孰料中途败落。”把程谷瑶放坐于大厅一处干爽处,四下寻些檐条棂角来积堆生火,两人围坐着烤衣驱寒。 火光里忽地看到程谷瑶一对大眼睛闪动两下,转而望向自己的小腹,丰子都以为她双眼疲乏所致,没有在意,只是仔细护理着火堆,使火势旺盛,好尽快烘干身上湿衣。哪知程谷瑶频频闪烁眼光,如此多次,丰子都突然醒悟过来,疑惑问道:“程姑娘可是有话要对我说?”程谷瑶轻吁口气,眨眨眼睛,又是望向自己的小腹。 丰子都不好意思地笑笑,轻轻抬手打了一下自己面颊,说道:“小子愚钝,原来程姑娘是说怀里有东西要我帮忙拿出来。唉,不能说话就是麻烦。”便欲伸手过去她怀里掏摸。却见程谷瑶脸色瞬间青红不定,慌里慌张闭住上双眼,当下吓得一跳,道:“程姑娘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可是我会错意了,真正对不起之极。”忙缩手不迭。 程谷瑶睁开双眼,瞧到丰子都并没有伸手过来,长吁口气,对他笑了笑,以示嘉许,眼光一转,还是望向自己的腹部。 丰子都甚为迷惑,苦笑着直挠头,实在难能理解她的意图。火堆哔剥作响,他忽然想起曾经在乡下玩过的猜哑语游戏,由不得心中一阵欢喜,说道:“程姑娘,要是我说中你的意思,你便连眨三下眼睛,说得不对,仅眨两次,好不好?”程谷瑶闻言眼睛当真连眨三下。 这一下丰子都不由大喜,可接连说出心中所能想到的数种可能,都见到程谷瑶仅仅是眨动眼睛两次,没有一回是连眨三下的。望着她脸上神色越来越是变得焦灼,丰子都不禁有些慌乱手脚,更加窘困。 屋外雨水淅沥作响,丰子都苦苦思索,猛地灵光一闪,想念起自己曾经被那武当派不妄道人点封穴道不能动弹一事,眼下程谷瑶这情形和当时甚为相似,顿即明白过来,笑着说道:“我知道了,程姑娘,在那边山洞你应该是被那个大内侍卫封住了穴道,所以至今不能稍动。是也不是?” 程谷瑶长吁口气,紧绷着的脸容顿即轻松开来,连连眨动三下眼珠。丰子都也是欢喜无限,但随即苦着脸摇头叹道:“可惜猜中了能怎么样?我不会解穴,你又不能说话告诉我该当怎样才能帮助你?”神色间不由得甚为苦恼。 程谷瑶把眼光瞥向腹部,双眼眨巴个不停。丰子都依然莫名其妙,十分窘促之下双手搓来搓去,喃喃说道:“你老是这般瞧着自己的肚子,我偏偏又不知道要怎么办,真是苦煞人。程姑娘,如果你此刻能够说出话来,那可该多好。”看到程谷瑶那焦急的神情,丰子都心头只是焦虑无比。 转念间,丰子都想起一件往事,那年黄昏时分自己辗转来到坜崌山下,又饥又冷,正要钻入一堆草垛御寒,却见远处溪边三个江湖汉子在争吵不休。其中一人辩得暴起,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另一人身上点了一下,那人便萎顿着倒下地上,全身也是这般不能动弹,直到第三个人过来在他腹腔处按摩数下,方自能够站得起身。当时他很是害怕,缩在草垛里动都不敢稍动一下。后来那三个汉子结伴离开,丰子都才连夜天天逃之。 此刻想来,不禁忖道:“难道揉搓小腹当可解穴?瞧程姑娘的这意思,应为如此。现今情景,形格势禁,唯有试试。”丰子都于是靠身过去刚要伸手,猛地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此情此景,脸色刹那间褚红一片,甚觉难为情,摇着头道:“程姑娘贵为镖局少总镖头,我只是一个寒贱闲人,可不敢趁机来亵渎。” 程谷瑶终待见到丰子都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原本甚觉宽慰,然而听闻他有此一说,居然畏葸不前,不由得心头大骂其迂腐,神彩奕奕的眼神旋即转为暗淡,又是幽怨又是恼恨地瞥着丰子都。 第七章 肥瘦双丐(一) 丰子都惟是不敢直视程谷瑶双眼,转开头去取柴旺火,一阵风雨卷吹进来,顿觉一阵寒意,突地想起:“程姑娘这番遭受那狼点封穴道不能稍动半分,想来此刻心中必定甚为苦恼恐慌。大家既然同是江湖儿女,又焉能囿于成规,见死不救?况且那些大内侍卫离这里应不远,随时可能追杀到此,如果程姑娘因为这样而被他们重新捉去,岂不是我的罪过?到时还怎敢面对程总镖头?”念及此心结豁然开朗,望着程谷瑶说道:“程姑娘,这是你叫我做的,事后可不能有何责怪于我,更加不能乱拿刀子来砍我。” 程谷瑶眼睛急忙连眨三下,意思是谓既往不咎,然而眨毕她脸色忽尔无来由地红晕一片,神情间大为忸怩。 又是一阵风雨卷吹进来,寒冷袭体。丰子都终究心里有所畏惧,右手颤巍巍地按在程谷瑶腹部上,只觉她肌肤虽然隔着衣服,尤感紧实光滑,鼻中切切实实闻着女孩身上特有的阵阵清香,脸上被呵气如兰,由不得瞬间心驰目眩,一颗心狂奔乱跳,难以把持自己。可抬头时骤然见到程谷瑶双眼眼光炯炯,有若把把利剑,丰子都不禁一惊,“哎哟”一声,脸色更红,慌忙收拢起神游天外的思绪,低头去着力按摩起来。 但见程谷瑶脸色忽青忽红,有时青碧得可怕,有时又艳红如滴,相互间转换得极快,而呼吸时急时缓,时粗时细。丰子都看得大奇,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然则心知程谷瑶此刻冲穴当是危急关头,害怕起来不敢再下重力,只轻轻地揉搓。青红转换得有九次,程谷瑶倏地长呼一口气,跳起身来。 丰子都惊喜莫名,缩回手忙问道:“程姑娘,可是好了?”谁知程谷瑶只走得两步,尚来不及说话,眼白突然上翻,“嘤咛”一声,又是跌身栽倒在地。 原来丰子都任督两脉贯通,虽然不明吐气纳息的窍门,但心存所念,右手在程谷瑶腹部揉搓之际些许内力还是经由手掌注入她体内,试想殷在野何等功力,贮存在丰子都体内的内息岂容轻窥?程谷瑶初练峨嵋派九转心法,功力尚浅,丰子都下手又不知轻重,内力所至,她焉能抵御得住冲击?况且那名号称第七狼的大内侍卫只道两个娃儿武功怎高都应该强不到哪里去,轻视之下仅使三成内劲点封两人穴道,劲力本就渗透得不深。 程谷瑶借助丰子都那传递过来的浑厚内力,以九转心法奇妙方式相辅,虽然就此轻易破开那赫赫有名的大内侍卫第七狼随手抓封的穴道,然而终究利弊互存,自身也是被丰子都这股内力震荡得昏厥过去。 第七章 肥瘦双丐(二) 丰子都怎能明白其中的缘由?见程谷瑶昏迷倒地,吃惊之下急忙过去扶起。他自小游荡江湖多年,知道一些临危救急的方法,于是在程谷瑶鼻下唇上的“人中穴”处紧掐。然而瞧着她那修长的睫毛,凝若玉脂的肤色,雕葱般的巧鼻,丰子都心头还是兀不住地“怦怦”狂跳,有如鹿撞。 不多时程谷瑶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丰子都的怀里,脸色瞬息间涨得通红,慌忙伸手推开,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丰子都犹自满脸关切之色,见状问道:“程姑娘,你可没有什么大碍了吧?是不是此刻觉得好受些?” 程谷瑶暗暗调息运气一通,自觉没有甚么障碍,反而神清气爽,劲力倍增,连手臂被震伤带来的滞重感觉也是消弭殆尽,不禁惊叹莫名,想道:“大哥的内力当真古怪得很,怎知道他是如何得来的?”脸上红晕尚未消褪,低头轻声说道:“我没事啦。大哥,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岂知丰子都只是咧嘴呵呵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久才嗫嚅着道:“程姑娘,幸亏我们跑得快,那七狼追赶不上,否则后果当真难以预料。” 程谷瑶抬头望一眼丰子都,转向看着天井里一株饱受风雨肆虐的小草,轻喟一声,说道:“原来那几个人便是恶名昭彰的七狼。传闻大内侍卫里面有所谓三隼五虎七狼的说法,都说他们个个凶狠恶悍,武功高强,江湖中历来是人人闻之色变,惟恐于道上碰到。但今日一见,却不过尔尔,只不知其他的三隼五虎又到底怎生个厉害法?” 她瞧见丰子都孤身一人凭着三招似是而非的刀法,竟然能够击杀一狼,重创两狼,心头未免就有些轻视,觉得武林中那传说只是过于托大,自己之所以被擒受制,纯粹大意轻敌所致而已。 可她又怎知那七狼其实武学修为非弱,否则岂能名列众多大内侍卫前茅,独亨七狼称号?丰子都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不过是胜于根本不懂武功,偏偏内劲又浑厚怪异,返璞归真,质朴无锋,而随手使出的招式面目全非,四不象五不杂,刀刀攻击时往往出乎意外,没有丝毫章法可循。七狼有所忌惮惊骇之下,一时遭遇,致使不敢全力相搏,反而自跌其窠罢了。 然而丰子都此刻想来心中兀自余悸,闻言摇了摇头,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那些人其实还是挺厉害的,要不是我们这次跑得急,此时怎能还有命在?你看,我手臂就让他们其中一个的长剑差点给削断掉。”念起先前凶险一幕,尚为害怕。 程谷瑶笑道:“是啦,那些狼狗的武功真的是为不弱,否则又怎能够砍中我们堂堂刘二大侠的手臂?”见丰子都手臂上那剑伤处深可见骨,兀自有些血水渗出来,感恩他适才舍命相救,当即忙撕下衣袖一角就仔细轻轻地为他包扎伤口。边包扎边想象其痛,程谷瑶不由得是眼泪盈眶。 丰子都哪里曾受过此等际遇?但瞧程谷瑶贴身近来,心头颇为感动,阵阵少女体香袭鼻,不由大气也不敢为之喘一口。看着程谷瑶干净利索包扎着伤口,不禁心里涌起异样,竟是有些失落,想道:“要是程姑娘时时都能为我包扎伤口,那可该多好。”反而希望伤处越伤越好,程姑娘包扎得越慢越好。 程谷瑶清理好伤口,柔声问道:“大哥,可痛得厉害么?”丰子都回神过来,慌忙说道:“不痛,不痛。程姑娘,谢谢你。”咧嘴笑了笑。程谷瑶摇头叹道:“你这是为我而受伤,应当我谢谢你才是。”泪水终究滚眶流出,沿着面颊滴下来,她佯装有沙子入眼,转过头去轻轻擦拭。 第七章 肥瘦双丐(三) 这时,屋外天色已经黑沉沉地,风雨也停歇,一轮淡月躲在云后,将出未出。丰子都添柴入火堆,火势顿时哔剥大起,屋内一时堂亮。 丰子都看到程谷瑶坐在角落一处,若有所思,想道:“她一个小姑娘,怎有许多心事可想?”说道:“程姑娘,那些宫廷侍卫怎地会找上你们峨嵋派的麻烦?听他们口中所说是不是就因为那什么的‘九转心法’?唔,那些人难缠得紧,你们峨嵋派可得要小心些方好。” 程谷瑶良久不语,过得片刻才自悠悠说道:“听我爷爷说,那些大内侍卫觊觎我峨嵋派至上武学心法已久,特别是那个哈什么的总管,隔三岔五的总唆使些人到山上啰嗦,只道为了武林同道一统,消弥各门各派异端,共同繁衍,要掌门祖师伯上交本派历代传下来的‘九转心法’秘谱。掌门祖师伯看出他居心叵测,便推托是师祖遗物,岂能轻易外传?总为不允。” 丰子都虽然不明白那个大内侍卫哈总管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去抢夺峨嵋派的武功秘笈,但想来总应不安好心,什么“为了武林同道一统,消弥各门各派异端”只不过是堂皇藉口而已,点头道:“那些大内侍卫坏得很,贵派宝物断断不可落入他们的手里。” 程谷瑶也是点头道:“是啊,可那个什么的哈总管明着数次讨要不得,又暗地里使诡计上山来偷盗,都被掌门祖师伯一一识破,还出手重伤了几个人。那个什么的哈总管没有办法再施,最后竟然以朝廷圣旨的名义征召,敕封掌门祖师伯为那什么大清护法国师,要掌门祖师伯务必率先为武林同道利益作个表率,否则将以违旨抗命论处。” 丰子都怒道:“那个哈总管甚是可恶,这招忒为阴毒。你们峨嵋派如果不依他所为,便是叛逆朝廷,当要遭灭山之厄。”素知违旨抗命的厉害所在,要是朝廷一怒之下发兵峨嵋山,纵算峨嵋派人人武功高强,终究势单,难以敌众,又怎能抵御得住数以万计的兵灾? 程谷瑶又是望一眼丰子都,默默说道:“正因为这样,爷爷为了峨嵋派能够度过此厄难,避免数百年基业惨遭兵火毁灭,便声称‘九转心法’秘谱只在他身上,公开与掌门祖师伯决裂,去争夺本派武学正宗。”丰子都奇怪道:“争夺武学正宗?这可是为什么啊?”程谷瑶道:“因为峨嵋派武学正宗在爷爷这一头,朝廷唯有从爷爷处追查‘九转心法’秘谱的下落,就算要去为难峨嵋派的话也只能去为难爷爷。” 丰子都点头不语,想不到程总镖头居然有如此大无畏的胸襟,当真可说是舍生取义。程谷瑶接着道:“我却是知道爷爷的意思。他借此护镖东去的机会,原拟要北上京师当着那个哈什么总管的面,将‘九转心法’秘谱焚毁,好断其机心妄想,把所有罪责统揽到身。”丰子都惊道:“哎哟,不好,照你这样一说,程总镖头此趟旅程岂不是万分危险?” 程谷瑶眼眶一红,黯然说道:“爷爷这次出来,就该当是没有想过再能回得去。” 第七章 肥瘦双丐(四) 两人相对长久无语。火堆将熄,两人身上衣衫经已烘干,丰子都整理一下衣服,抬头说道:“时不我待,我们这就出发,赶上程总镖头,好陪你爷爷一起北上京城。”程谷瑶惊喜,盯着丰子都嗄声问道:“你是说,你要陪同我们一起到京城去找那个哈什么的总管?” 丰子都神色坚毅,点头说道:“是啊,你们镖局对我有收留之恩,程总镖头和你对我甚好,现今这般形势,我尽管不能帮上什么忙,可又岂能就此撇开你们而去?” 程谷瑶十分高兴,说道:“爷爷总算没有看错人。可是我们这次是去京师侍卫巢穴,所谓天子脚下危如累卵,听说那里面的人个个武功高强,人人凶残无比,兼且那里机关遍布,种种明防暗躲都避不得,管教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你难道不怕?”说罢双眼忽闪忽闪,望着丰子都。 丰子都暗叹一声,想道:“我近来遇上的凶险可还少了?每次都差点把小命丢掉,最后还不是一路走来?至不济再经历多几次而已,又有什么可怕的?”摇头说道:“我不怕。”忖道:“不知那个哈总管是否便是殷先生所说的察哈总管?殷先生是要去找察哈总管比武的,如果他尚在世上,我这次去到京城说不定便能遇上殷先生。”心里竟颇是有些期待,虽然知道此去前途险恶,却尽盼着赶去京师,好和殷在野相聚。 程谷瑶脸如桃花绽放,笑道:“大哥内力世上罕见,虽然暂且不明调气运息的法门,倘若得以指点,武功必定日进千里,到那时鲜有敌手。有你相助,爷爷一定是能够全身而退。” 丰子都苦笑道:“可你说的什么内力,我却都是莫名其妙,全然不懂。”程谷瑶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丰子都许久,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端倪。又过得片刻,程谷瑶问道:“大哥你真的是不明白你这身雄厚内力的来由?”心下兀自觉得这一事未免过于天方夜谭,哪有人对自己身具一身傲世神功而不知道其缘由的? 丰子都隐约间知道自己这身内力应该是从殷在野处所得,但此事过于奇特,又涉及众多端宜,可说是惟艰惟险,既凶且恶,目前岂能说出来累及他人?自然万万不可泄露丝毫出去。当下摇摇头,又是苦笑。 程谷瑶轻叹一声,说道:“大哥应是武林中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内功竟能无师自通,究由随生。虽然听说以前有些武林前辈巧遇机缘,得食异果怪草,功力猛增数倍,可毕竟没有大哥来得更奇。唉,我从小习练‘冷月刀法’,然而却没有大哥你先前所使的那三刀刀法厉害,尽管少了些灵气,但雄拙奇朴,隐隐端有峨嵋派武功至上的精髓,掌门祖师伯要是看到,必定大为击掌赞叹。” 丰子都闻言不禁脸色褚红,大为扭捏,呵呵傻笑,说道:“当时危急,我曾见你使过,觉得很是好看,就胡乱照着乱砍乱劈而已。所谓盲拳打死老师傅,可让程姑娘见笑了。” 程谷瑶一听更为骇异,这套“冷月刀法”招式繁杂无比,出刀收刀间很有讲究,身法气息配合要十分细致,方能发挥出其无穷威力。原本以为必定是爷爷瞧丰子都本性质朴,甚有可造之处,不忍心此等武学奇才荒废于常故里,在路上这一个多月旅程中已经暗自将此套刀法传授于他,是以丰子都仓促间施展开来虽然有架有式,但毕竟习练时间短,尚不能领悟其中妙处,所倚仗者不过是自身强劲内力。孰料丰子都仅仅只是瞧过自己运使一次,便依样照搬得有模有样,招式化繁为简,更俱杀伤力,居然就此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内侍卫七狼打得狼狈不堪,岂不是奇哉? 第七章 肥瘦双丐(五) 她哪里知道,丰子都自从在无知中被殷在野强行打通任督两脉后,天人化一,臻理俱通,虽是没有习练过任何武功,然而眼中所见拳脚刀剑招式,都已能瞧出招式里的制敌防御先机,对于一流高手来说,真要达到制敌可能还尚有不及,但本能之下一般的规避趋退防御保命却当为可。至于情乱势急下的乱砍乱劈,陡然另有一番不同境界,那是意会劲至,心相由生,只因丰子都没有经过高人指点,一直是不明白其中原委而已。 过得一会,程谷瑶依然想不通个中原因,暗道:“只有以后见到爷爷,才能可问个明白。”想到爷爷,忽然心中一动,说道:“爷爷历来小心谨慎,不肯轻易败落雄威镖局的招牌,眼前当要前去浙东交付所护镖保,才能北上京城,只要我们抄近径,必可追及得上。可是奇怪,爷爷这次路上留下的标记和以往大不相同,有些更是东辕西辙,我一直甚是想不明白。” 丰子都诧异问道:“什么标记?”程谷瑶道:“便是爷爷暗中给我留下的认路指示。”丰子都“哦”的一声,道:“原来程总镖头沿途曾留下有标记。可是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发现?” 程谷瑶微微笑道:“你只顾逃之天天,且慌不择路,又不认真去瞧,怎能发现?那路边上每距离一段路程,便有三块石子叠在一起,上面那块尖角所指方向,就是爷爷他们要走的去处。我们镖行出门走镖,总有些意外不时发生,为了使落单的能够及时归队,防止行径相背,各镖局都设有自己的去向标记符号,只是局外人难能发现也不明白这个而已。” 丰子都仔细想来,果然想起路边上时不时碰到有石子叠在一起,倘若不认真去看,可当真难以发现,哪能想到那竟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标记符号?记得自己曾经有一次路过一处标记时还无意中踢散开那叠放着的石子,脸色不禁是一阵红一阵白,搔头讪讪说道:“原来……我……那个……” 程谷瑶莞尔一笑,道:“不知者不怪,况且我当时也不能说话指明,焉能事后来责怪于你?大哥,我们走吧。”丰子都甚是不好意思,咧嘴说道:“既然路上留下有标记符号,想来要找到程总镖头当是不难。我们且按着标记沿路所走就是了。” 两人熄灭火堆正要踏夜出门,丰子都突然听到远处有两人快步往大屋这边赶来,心里有些惊诧,喃喃道:“奇怪,这时候还会有谁在赶夜路?” 程谷瑶内力不及丰子都深厚,尚是没有听到有人走路的脚步声,闻言大为狐疑,过得片刻,果然真是听到有两个人向这里大屋走近,那脚步声稳健有力,落足却为甚轻,当是武林中人。也是暗自诧异,惊道:“大哥,莫非是那些鹰犬不甘心被你打败,沿途追踪到此,要来夜袭,好寻我们晦气?”想起白天所遇到那七狼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得甚为害怕。 其实那七狼经此一役,居然莫名其妙地惨败于一个无名小子的刀下,七狼威名大打折扣,直是视作生平之大耻辱,官场上从来不揭自短,如果给上头知道,人人恐难再在江湖上立足,为了面子,他们尚且远避而无不及,又怎敢从后追来? 丰子都也不知道来者是谁,兀自惊疑,沉思着道:“大半夜的尚要赶路,想来总非好事。程姑娘,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且先躲起来看看再说,好不好?”心中实在是不愿再遇上什么江湖人物,徒自惹来麻烦。 第七章 肥瘦双丐(六) 程谷瑶正自六神无主,闻言遂点头道:“但凭听从大哥安排。”丰子都料想不到堂堂镖局少总镖头,竟会听从自己的意思,不由得大喜,但生怕来人真的是那些大内侍卫,到时候如果给他们发现,恐怕再无昨天那般轻易逃得脱,想起腰间上还别着从程谷瑶处取来的短刀,这是她的防身武器,于是把将出来塞在程谷瑶手里,抬头四顾,寻找可以藏身的所在。 只见后厢一排数间房间,房门倒塌,虽则幽暗败落,却可作暂时藏匿,盖因那两个人脚步好快,将到屋前,现在若是要从门口处出去躲避,恐怕大家难免当面相会。丰子都便即计议已定,马上拉着程谷瑶转入后厢尽头的一间房间。两人伏身墙后,俱都屏息闭气,借着淡淡月光透过墙洞往外观望。 那两个人不多时来到屋门前,但听得一人骂骂咧咧,说道:“赶了这半夜的路,淋了这一宿雨,他奶奶的,好生辛苦。难得此处竟是有个干爽所在,胡兄弟,不如咱们进去坐下歇歇脚,也好趁机灌两口黄酒下去御寒。他奶奶的,这是什么鬼天气?”另一人没有出声,许久才淡淡道:“谭兄所言甚是。不过孤山大会近在眼即,那物事关系到咱们丐帮将来,须得要尽快送至郝堂主那里,可不敢迟延。”先前那人干笑几声,说道:“这个理所当然。胡兄弟放心,此事极为隐蔽,只有我们弟兄几个知道,后天日落前必定能妥妥的送到郝堂主手上。”说着时“呀”的一声推开屋门走进来。 丰子都暗道:“原来这两人是丐帮的。”月光下只见进来那人长得肥肥胖胖,一张麻酱脸,红糟大鼻,眼睛甚小,几乎是镶嵌在眼缝里不见,虽然身上衣衫有几块补丁,却似为一个乡下财主模样。后面那个身材精干瘦小,衣服破旧,钉满补丁,手中提着一杆长竹竿,愁眉苦脸,还不时短嗟长叹,在门口站有一会,终也是慢慢随着后面跟进。 肥瘦两丐在厅中席地坐下,那肥丐解下腰间一只酒葫芦,仰脖子“咕咕咕”就是吞下半壶,喝毕方自长长舒一口气,把酒葫芦递往那瘦丐,笑道:“胡兄弟,不如你也来两口试试?”那瘦丐摇了摇头,不去接过。那肥丐裂嘴笑笑,缩回手来,又是对着酒葫芦长灌。 那瘦丐把长竹竿摆放在身边地上,慢慢地抚摸,忽尔长叹一声,低低说道:“咱们丐帮数百年基业,江湖各门派一向是唯首是瞻,可眼下却要闹腾得四分五裂。唉,帮下八大堂那是谁也不服谁,各分会还明争暗斗,都在趁机扩充自己势力,偏偏韩帮主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总不肯出来主持定夺帮中大事,照这般下去,恐怕江湖上堂堂第一大帮就此分崩离析,武林中从此再无以往那个声威显赫的丐帮存在。”言毕只是摇头叹息不已。 那肥丐闻言脸容寂肃,也是长叹道:“是啊,坊间都在传闻韩帮主已经遭到莲花堂的毒手,而他们莲花堂堂主朱灿要取帮主之位而代之。”那瘦丐抬头望着天井外一方夜空征征出神,长久方道:“韩帮主武功高强,为人甚是机警,心思又慎密,岂能轻易被他人暗算?坊间传闻不可相信。”那肥丐喝下一口酒,沉默得片刻,慨然说道:“韩帮主一身傲世神功,他人原是不易近前。然而为什么这半年时间来大伙儿都是没有韩帮主的任何消息?胡兄弟,你说这于韩帮主来讲岂不是甚为蹊跷?” 那瘦丐摇头道:“以韩帮主的一向性情,这确实甚为蹊跷得很,可其中到底是些什么缘由,我至今还是糊涂,猜度不到。不过真要如谭兄你所说韩帮主经已遭遇弑害,我始终都是难以相信。” 那肥丐望望周围,突地压低声音说道:“这次殷在野重现江湖,听说几个月前还曾经在皖南断云峰上和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交过锋,当时那景况听闻十分惨烈,死了不少人。胡兄弟,你说韩帮主是不是与此事有甚关连?”言下之意韩帮主是否已在断云峰遭到殷在野击杀,故此半年来没有任何关于韩帮主的只言片语传出。他只是因为忌讳,不敢明说出来而已。 第七章 肥瘦双丐(七) 丰子都骤然从丐帮那肥瘦双丐口中听到“殷在野”三个字,心中猛地一突,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程谷瑶在旁边觉察到,只道他是听得甚不耐烦,于是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丰子都的手,然而却摸到他手掌心里居然都是冰冷的潸潸汗水,不禁有些惊异,这位刘二大侠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为何现今竟是对此两丐如此胆怯害怕? 那瘦丐眼光透过厅外望着悬挂在山边的一轮圆月许久,缓缓说道:“殷在野虽然横暴残忍,但是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滥杀无辜,况且咱们丐帮前任帮主曾于他家有大恩,殷在野断断不会来向丐帮滋生事端。以我推断,韩帮主现在多半是在某个僻静处闭关修练本帮的至深武功,以致暂时无法现身。” 那肥丐喃喃道:“然则丐帮现今危在旦夕,人心背向,那莲花堂更是要在帮中独大,自立门户。难道韩帮主竟可都置之不理,任由他莲花堂胡作非为?” 那瘦丐又是长叹一声,收回眼光慢慢说道:“莲花堂上下平时虽是嚣张跋扈,但说到要自立门户,我想朱灿堂主应该还不致狂妄至此。不过莲花堂毕竟势力雄厚,历来就不曾将帮里其他堂份兄弟放在眼里,而今韩帮主又是下落不明,江湖上流言四起,什么样的讲法都有,偏是朱灿堂主一向来心高气傲,倘若真要如此,只怕也为难免。唉,万一丐帮由我等手中分崩离析,试问以后可有何面目去面对丐帮历代祖师?” 那肥丐摇着头,说道:“狼子野心,我等之辈岂能知晓?”望着那瘦丐叹着长气,问道:“郝堂主这次以护法长老身份召集丐帮孤山大会,共商要是,胡兄弟,你说郝堂主此意是不是便是因为这个?” 那瘦丐闭目不语,长久才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自从韩帮主半年来没有现过身之后,现今帮中座下各堂各会人人猜忌,都是我防你,你防我,如果真如那物事所言,恐怕将要在江湖上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人人自危。不过这样一来,由郝堂主主持在孤山大会上公开那物事,抑或可能号令本帮其他七大堂帮众同心协力,共同清算莲花一堂。唉,虽然到底最后避免不了一场屠杀,却是可把泱泱丐帮一个数百年的基业保存下来,由此不能不算是一件好事。” 那肥丐脸色黯然,道:“眼下唯有盼望如此。”仰头将酒葫芦里的剩酒尽数倒入喉中。 丰子都和程谷瑶相望一眼,均想道:“原来他们丐帮的帮主已经失踪半年有多。听这两人话中意思,似乎那个什么花的朱堂主想要攫取帮主之位,其他帮众不同意,所以大家都在你争我斗,把整个丐帮折腾得四分五裂。”心里俱都忐忑不安,这次无意中偷听到丐帮的至要秘密,隐隐觉得甚为不妥,恐怕由此闯下大祸也不知,不由得都是脸有惧意。 过得多时,丰子都又听到远处有轻微脚步声响起,直往这里奔来,更是诧异心惊,想道:“奇怪,怎地现今的人都喜欢赶夜路?难道是为这两丐而来?”凑近程谷瑶耳边细细声道:“程姑娘,你听,又有人往这边过来啦。”伸出三根手指,示意来人有三个。 第七章 肥瘦双丐(八) 程谷瑶脸上触及丰子都嘴里喷出的炽热气息,由不得瞬间脸红耳赤,心房怦怦剧跳,偏又说不出是何种旖旎滋味。闻言愣了愣,侧耳仔细倾听,过得一阵,果然隐隐约约听到数人从远处悄悄掩身而来,但是始终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少个人,也是感到奇怪,不禁大为惊叹,想道:“大哥的内力果然浑厚无比,来人距离这里尚有数里,他便能听得到。”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此行有他相伴,爷爷当可无碍,担忧的是爷爷不知在何方,此刻是否已经改变行程,决意孤身北上。她知道爷爷的性子,涉险的事情断然不肯累及他人。 丰子都低声问道:“程姑娘,我们该要怎么办?”程谷瑶回神过来,忖道:“听爷爷说,丐帮向来是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江湖上甚为受人敬重。看样子那三人来得鬼鬼祟祟的,非是光明磊落之辈,多半便是为这肥瘦双丐口中所说的那物事而来。可瞧他们模样似乎现在尚且不知,我们此际到底要不要出去提醒他们一下?”内心兀自惴惴不安,她知道自己和丰子都虽然是躲在房后无意听闻,然而毕竟涉及到丐帮里的重要秘密,这乃是犯了武林中的大忌,倘若此刻出言警醒,恐怕也要因此遭到肥瘦两丐的一番呵责。程谷瑶当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看看情况再说。 那厅中肥瘦两丐长吁短叹得一阵,都是不再说话,荒屋里突然间一片静寂,仿佛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得到。丰子都和程谷瑶生怕自己的行踪被他们发现,到时纵有万口亦难辩,均是大气也不敢喘,黑暗里但听得外面那三人来到屋外,蹑手蹑脚地从四处围近上来,更有一人轻轻跃上屋顶,只觉此刻此景甚为诡异,两人心头不由得怦怦直跳,身子紧紧挨了在一起。 只听那瘦丐忽然悠悠说道:“自从十多年前本帮前任帮主在湘西暴毙,他老人家来不及留下遗言指定下任帮主人选,本帮便一直群龙无首,人心思异。便在这时,莲花堂朱灿堂主查明前任帮主的死居然与括苍派有关,于是率众前往兴师问罪,孰料双方一言不合,竟酿成一宗惨案,本帮虽然死伤十数人,括苍派却也由此几乎惨遭灭顶之灾,仅余几个人逃得了性命。”那肥丐道:“是啊,有谁能料到括苍派居然早就修有一条通往后山的秘道,否则以本帮围山人数之众,焉能存在漏网之鱼?” 那瘦丐摇头叹道:“其实以前任帮主武功之高,才智之密,括苍派那些人又怎能是他老人家的对手?更遑论就此能杀害得他老人家,恐怕此事件当中另有隐情。”那肥丐道:“当年我作为后辈弟子曾参与围山,现在想起那时惨况,兀自感到心悸。”那瘦丐望一眼肥丐,说道:“当时我尚在福建随韩帮主一起办事,却赶不及赴会。现今细细想来,咱们丐帮在这件事上确实做得过于仓促草率了些,致使不分青红皂白,于那括苍山上见人就杀,不管对方男女老幼,最后竟是为此灭了堂堂的括苍一派。” 丰子都闻言暗吃一惊,忖道:“依他所说,他们丐帮尚没有真正查清楚他们帮主的死,便草率诛杀括苍派数十条人命,这其实与那些草菅人命的恶魔又有何异?”突地害怕起来,想起幼时故乡那曾经惨遭山匪灭村之流祸,倘若自己和程姑娘此时被这两丐发现藏身踪迹,恐怕亦为凶多吉少,望一眼程谷瑶,见她眼中也是流露出惊惶的神色。 他内心深处禁不住对丐帮那次围剿括苍派的行径充满愤怒与鄙夷不屑之意。两人又惊又怕,但听得屋顶“喀”的一声轻响,似乎有山猫踏瓦经过。 第七章 肥瘦双丐(九) 那肥丐脸色惨白,但只摇头不已。那瘦丐叹道:“然而由此事上其他七大堂堂主和众位长老反而瞧出朱灿堂主野心勃勃,刚愎自用,尽管此人武功才干俱臻一流,可是危墙之下人人哪能安生?是以都力挺韩帮主继任帮尊一职,统率丐帮数十万帮众。” 那肥丐点头说道:“可不是么?但韩帮主继任帮尊之后,朱堂主却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竟扬言说要脱离丐帮,那莲花堂数万弟兄也哄哄闹闹,吵得不可开交。眼看一场内乱即将发生,幸得韩帮主以大局相劝,晓之至理,同时力邀朱堂主出任副帮主一职,成为丐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顿得一顿,又道:“朱堂主最后眼看事已定局,不可逆天,惟得依从,然而从此归隐九华山下,声言不再过问江湖事,只着力去经营他的莲花堂。嘿嘿,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竟使莲花堂数年间坐势大增,隐隐然大有开山立宗气焰,这下朱堂主越发不把祖宗基业放在眼内。” 那瘦丐抬头望着屋外夜空久久不语。夜空中一轮圆月已经西沉,黎明即将来临。瘦丐又是长叹口气,往下接着道:“可是皖南断云峰一役,韩帮主至今下落不明,江湖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唉,真是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搞得大伙儿乱心炽情,个个自危。谭兄,倘若偌大的一个丐帮竟是由我等之手分崩离析,渐趋忒微,咱们便死恐怕也是难辞一究。”说罢径自摇头,脸色惨淡。 那肥丐叹道:“事已至此,咱们兄弟惟有尽力而为罢了,但凡问心无愧便可,将来的事又有谁能预料得到?”那瘦丐黯然道:“却是可惜丐帮数百年来的祖宗基业。”那肥丐突然暴声喝道:“外面的是哪个兔崽子?鬼鬼祟祟的,快给大爷们滚出来!”肥胖的身躯突然疾扑出厅,挥掌打向屋檐一角。 丰子都但感到此肥瘦两丐这番对话来得甚为蹊跷,似乎是在对着某人诉说着什么事情经过,然而他们身旁再无别人,正自奇怪,心头突地一动,想道:“难道这番话是对我和程姑娘所说?难道我们的行踪早就已经被他们发觉?”惊疑不定之际,耳中猛然听到那肥丐一声断喝,不禁吓得一跳,拉着程谷瑶便欲现身解释,待得见到他却是直扑向外面屋檐,登时醒悟过来这声断喝可不是对自己和程谷瑶所说,当即伏身厢房里动也不敢稍动一下,只惊叹此人身材臃肿,行动竟然是如此迅捷鸷猛。 只见屋檐角跳落一人,“嘿嘿”冷笑,迎掌挥手击上,“啪”的一响,两掌相交。那肥丐身形顿了顿,叫道:“好掌力。”双掌交错,又是猱身扑出。那人身子向后飘去丈余,全身骨骼格格作响,蕴势凝力,沉喝一声,也是双掌齐拍。“啪啪”两声响过,但见两人都各自后退数步,呼吸急遽,这数掌一过,双方竟是功力相当,不分上下。 外面另两人自屋外推门抢进,各挺刀剑,一言不发,俱都攻向厅里席地坐着的瘦丐。那瘦丐抄起身旁长竹竿,使动开来,长竹竿如同灵蛇探洞,矫捷善变,点攒刺击,又狠又快。进来的两人尽管频频变招,左右抢击,骤然之间却是攻不到瘦丐身前三尺处。 第七章 肥瘦双丐(十) 其时天边已现一丝鱼肚白,当是黎明前的黑暗,转瞬即逝。丰子都和程谷瑶看到攻进来的那三人均是劲衣结束,然而瞧不清楚他们的脸容,只觉个个表情木然,仿如具具僵尸,禁不住都是机伶伶打个冷颤。 那肥丐却已看出眼前三人脸上戴着有人皮之类的面具,料想他们自是不敢人前露出真面目的缘故,再硬对硬拼过数掌,突然“托”地跳出圈子,叫道:“你们是莲花堂的,是也不是?” 那人沙哑着嗓子嘿嘿直笑数声,道:“江湖上都道丐帮‘伏虎长老’谭五常的‘伏虎金刚掌’厉害,现今看来果是着实了得。来,来,来,我们且对多几掌再说。”双掌左高右低,摆个阴阳乱环诀,缓缓前推而出。 原来这瘦肥双丐正是丐帮的“降龙长老”和“伏虎长老”,两人数年前曾经入京刺杀乾隆帝,虽则未竟,但接连击毙七八名大内侍卫高手,一时名震大江南北,江湖上人人莫不敬重。那肥丐谭五常瞧见这人居然在认出自己的身份之后还如此大大喇喇,有些愕然,闻言大怒,喝道:“好,且看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掌力更厉害些?”左掌挥去,右掌倏地从后穿过,两掌拼成一掌,劲力前后汹涌疾吐,正是他一向仗恃驰名的伏虎金刚掌中的一招“无从无去”。 丰子都和程谷瑶伏在那边厢房里借着淡淡微白只是看得眼花缭乱,俱都想道:“原来这肥瘦两丐是丐帮的什么长老,然则他们职司在丐帮中应是不低。”丰子都听到为首那人声音有些熟悉,心中微动,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到底曾在哪里听过。 他们却是不知,丐帮中帮主至尊,座下分为莲花、梅花、兰花、菊花、桃花、竹花、茶花、梨花等八大堂,一堂统率一省或者数省帮众,每堂下面另设有四处分舵。长老称号只为虚衔,名义上虽然尊贵,却是没有任何实职,号令不到各堂各舵,一般由帮中德高望重者拥有。 厅外肥丐和那人又以掌力拼过七八招,谭五常突然撒掌后退,大声叫道:“这是六合赤鸠掌!原来阁下真是莲花堂的鲁大苍鲁香主!” 来人当是莲花堂堂下香主鲁大苍,听到谭五常居然叫出“六合赤鸠掌”的名称,心中微懔,想道此两老怕是有点不简单,果真名不虚传。闻言淡淡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谭长老但请指教。”说着间继续抢身攻上。 谭五常“嘿”的一声道:“原来当真是莲花堂所为!头顶三尺有神灵,果业终须有日要报。你们莲花堂真的要一错再错下去么?”鲁大苍不发一言,只是加紧催劲发掌。谭五常摇摇头,惟得出招接过。 丰子都正在孤疑不已,闻言恍然大悟,听声音那人果然就是龙门镇长街上曾将自己抛掷撞向墙壁的鲁大苍,当时若不是殷在野在旁飞身抢救,自己还能焉有命在?想不到此刻竟在湖北崇阳境内再次遇上这个煞神,想起龙门镇一别以来的种种奇遭怪遇,不由得心头百味杂生。 另一边厢但见那三人刀来剑往,团团滚成一堆,形势更为凶险。瘦丐已经站起身,抛开长竹竿,伸着双手,手指箕张,在两人中左穿右插,招式精奇,身形极快,那两人尽管刀剑在手,却是占不到丝毫便宜。三人呼喝连连,渐渐斗到厅外天井处。 瘦丐突然大喝一声,身子暴起,半空中急掠而下,指影飘忽无定,径去抢夺那两人手中刀剑。那两人见他这招招式怪异,威力刚猛无比,不敢硬撄其锋,慌忙急舞刀剑,同时疾步后退,纯取守势。瘦丐却不趁机攻掠,凌空飞踢数脚,再次逼退那两人三四步,落下身子稳稳站住,叫道:“鲁香主,你也是一个明白事理的汉子,可否听从兄弟一言?” 第七章 肥瘦双丐(十一) 鲁大苍“哈哈”大笑,说道:“所谓称不离砣,‘降龙长老’胡敬梓的‘降龙天魔手’果然端是了得,今日幸运得见,真是三生有福。”急拍三掌,化解谭五常攻到的两掌,飘身退开,与另两人犄三角站立,隐隐含有天地人三才之势,又道:“大伙儿都是帮内弟兄,一向情同手足,只要两位长老把那书信交还出来,好让兄弟不致难过,回去向朱堂主有所交待,大家最后还是那过命的交情。” 那瘦丐胡敬梓斜睨鲁大苍等三人站足处一眼,冷哼一声,说道:“鲁香主既知我两人身份,依然淡定,所倚者是为这个三才灭绝阵吧。听说此阵朱堂主曾经倾注不少精力布置,阵中三人互为犄角,呼应相和,攻守俱备,若与人相斗,一人攻击,另外两人当要防守,三人如同一体,联攻联守,这样一来,攻守之间自是比平常着力数倍。嘿嘿,果然端为了不得,厉害,厉害。”他这番话也不知是真赞那三才灭绝阵厉害,还是说大家既是同为丐帮弟子,莲花堂居然以此毒辣阵法对待自己人而厉害。 鲁大苍伸手揭开脸上人皮面具,但见他黝黑的脸皮如同渗出血来,想是臆猜不到胡敬梓居然认识朱灿始创的三才灭绝阵,讪讪干笑一声,说道:“胡长老多虑了。目前形势所逼,凡事不得不提防些许。”另两人犹豫一阵,终也是褪开脸部人皮面具。 鲁大苍左侧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衣汉子鼻中微哼一下,说道:“我们三人连追了三天两夜,从安徽直追到湖北,一直都是纳闷着到底是江湖上哪个厉害人物,竟然胆敢到丐帮莲花堂来偷东西?现在一看,原来却是本帮两位德高望重的‘降龙伏虎’长老。哈哈,自家人偷自家人的东西,这可不是天下奇闻了么?”说着时故意把“偷”字和“德高望重”四个字分别加重语气,眼里流露出一丝讥诮的神色。 胡敬梓双眼如同电闪般掠过青衣汉子的脸庞,冷冷问道:“你是谁?”鲁大苍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两位长老息怒,这位兄弟是本堂朱堂主的七公子,姓朱名荣春,武功学识一流,深受堂主他老人家倚重,目前贵为皖东分舵的副香主。至于另一位姓涂名单,那是在下的属下。四位同为丐帮子弟,可得多多亲近一番。” 谭五常闻言摇头哂然道:“原来如此,正是父贵子荫,倒也怪不得。”那青衣汉子朱荣春听到谭五常这般来说,脸皮顿即挂不住,连哼数声,只把手一伸,淡淡说道:“既然是本帮两位尊贵长老所为,自家人不说客套话,便请两位长老将偷来的那封书信交还出来吧。” 谭五常见朱荣春神态倨傲,总是把个“偷”字说过不停,怒不可遏,心想你年纪轻轻,不过是倚仗老子权势才坐上皖东分舵副香主的职司,何敢竟没大没小,颐指气使?便欲要上前动手教训一下。胡敬梓伸手拦住,转头对鲁大苍道:“鲁香主,我敬你原是一条好汉,为人做事公私有明,拿捏得住分寸。然而你可知道那书信上所写着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鲁大苍摇头道:“兄弟不知。朱堂主只说那书信上所载都是他平常领悟到的一些武功要诀,于旁人原也无用,却始终是自己一份心血,事关兹大,万万不能落入他人手里,务必取回。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那封书信为两位长老取去,想来那些武功要诀尚入不了两位长老的法眼,便请两位长老行个方便交返给我们,让我们也好回去有所交差。” 第七章 肥瘦双丐(十二) 胡敬梓嘿嘿冷笑,笑毕转头望向朱荣春,眼光灼灼,问道:“你是朱堂主的眷属,想必应该知道那书信上的内容吧?”朱荣春听言猛地后退半步,脸皮竟是瞬时微微轻颤,只摇头说道:“家父的书信,不经他老人家同意,我怎能随便取来阅看?”胡敬梓逼身上去,疾声喝道:“兄弟却是知道,要不要我现在取出来读给大伙儿听听?”朱荣春脸色惨白,又是退开两步。 其时天色大亮,丰子都和程谷瑶看到朱荣春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均感奇怪,都想知道那封书信上究竟写着些什么内容,胡敬梓威胁说要当众读出,居然令到莲花堂堂主朱灿的七公子惊恐至斯。 旁边鲁大苍一见之下颇为怀疑,转头望向朱荣春,问道:“朱香主,难道你知道那书信上的内容?其实并非是一些什么武功要诀?”朱荣春“哼”的一声,说道:“那封书信堂主又没有给我看过,我怎能知道上面到底是写着些什么东西?鲁香主,堂主只是吩咐我们取了回去,其他的却没有交待,你可莫要忘记了自己要办的事情。” 鲁大苍脸色微变,略作沉吟,转眼瞧着胡敬梓,冷冷说道:“虽说堂主他老人家的私信,我等下属无权过问,但此际形势殊异,两位长老又见疑,为不致伤害大家兄弟情谊,徒惹外人笑话,只好权宜行事。反正他老人家武功精深,便真是些什么武功要诀,我等听了也为难明,胡长老现在不妨取那封书信出来,就当着大伙儿的面读一读,也好断个明白,以视正听。”稍顿一下,语气渐重,接着道:“否则我等尽管不僭,却万万不可让那些奸佞之徒混淆视听,毁我莲花堂声誉,置我莲花堂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胡敬梓拍掌道:“如此最好。”盯着朱荣春双眼,缓缓问道:“朱香主,我现在就把那书信读出来,你意下如何?”作势便要从身上取出那封书信。 朱荣春脸色阴晴未定,片刻间道:“鲁香主虽是如此一说,但堂主素来不喜欢别人乱碰他的东西,现今听从此两老所谓意思要私拆书信,必将大大有违他老人家的意愿。倘若两老真要如此,岂不是令我等难做?”鲁大苍一听,果是如此,倘若真要为了证明什么而去私拆诵读堂主的私信,实是属下的悖逆不敬,闻言之下不禁甚为踌躇。 岂闻胡敬梓嘿嘿直是冷笑,说道:“那书信上内容如果没有涉及一桩勾结大阴谋,祸害我丐帮,仅为武功什么要诀,又怎怕当众读出来?朱香主此言若非迂腐,便是纯粹掩饰,哼哼,真正不欲他人知晓一些事情罢了。” 朱荣春突然右手急扬,手中长剑脱手飞出,仿如天边一道白练,直向胡敬梓前胸射去,叫道:“我怎知道你身上那封书信便是真的?妖言惑众,罪该当诛!”这一飞剑去势迅疾,只道必能将他透胸穿过。胡敬梓近在咫尺,事发顷刻,眼看避无可避,转瞬就要血溅身亡。 忽然刀光闪动,“当”的一声,旁边那名汉子涂单挥刀把飞剑砍落,叫道:“朱香主,此乃是本帮前辈长老,咱们切莫造次。”朱荣春急怒攻心,喝道:“鲁香主,这是什么意思?须知莲花堂从来不曾亏待于你们,这两人毁谤莲花堂和堂主,是我等敌人,难道你们竟要助桀为虐?” 鲁大苍摇头说道:“朱堂主对我恩重如山,我这条命便是他老人家给的。但依胡长老所言,那封书信上有些内容欲为抵毁朱堂主声誉,兄弟我甚是不忿,今日纵使粉身碎骨,总要弄个明白,查个清楚,好来偿还朱堂主一个清白。”朱荣春怒道:“鲁香主,只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吧。”只是哼哼冷笑。 第七章 肥瘦双丐(十三) 鲁大苍暗自恼恨,斜睨一眼朱荣春,眼中闪过一丝莫明意味,终是接着道:“朱香主释怀,切要无须多心。丐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面人物,眼前事情尚没有个了结,我们莲花堂岂能鲁莽行事,授人把柄?涂兄弟此番逼不得已之下出刀截停,根本之意只是为了莲花堂的声誉。形格势禁,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我们便且容许胡长老先自剖析个究竟,大伙儿都来个心中明明白白,坦荡无私,切勿因此而伤害了大家同门兄弟的感情。” 朱荣春鼻中重重哼一声,说道:“就只怕有人居心叵测,来不得片刻明白。”鲁大苍霍地转身,盯着朱荣春许久,沉声缓缓道:“兄弟愚钝,但不知朱香主此话怎讲?”朱荣春后退两步,眼色中忽尔闪现一丝惧意,兀强自镇定,淡淡道:“各人自扫门前雪,清浊自知,又何须旁人明说?” 只见鲁大苍闻言脸色便如锅底般黑,良久良久,忽地摇头长叹道:“朱香主终究见疑于我。唉,自从十年前拜入莲花堂座下,兄弟一向任劳任怨,虽死不辞,朱堂主瞧在眼里,毕竟明白,于是擢升我为堂下香主,掌管侦缉。然则现今想不到朱香主居然有此一说,唉。”他身边那汉子涂单疾声说道:“此际外敌环伺,朱香主尤在见疑,但教我等一时寒心。”直为愤愤不已。 丰子都心里大为奇怪,想道:“怎么他们莲花堂反而自己人打吵起来了?听那朱香主话中意思,他似乎和鲁大苍甚有怨隙,当是以前发现了对方做下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唔,他们打起来也好,对那肥瘦两丐来说总归是好事。”皆因憎恶鲁大苍,心下竟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朱荣春一听猛地一惊,内心当是一懔,也觉自己此刻说话太过,审时度势,当即抱拳道:“小弟年幼,见事不明,适才情急之下说话得罪了两位哥哥,切望原谅。”脑袋急转,筹思应对之策,却空自心急如焚。 原来朱荣春素来不见好于鲁大苍,尽管父亲事出有因,毕竟太过倚重一个外姓人,诸般堂内堂外事都尽垂询于他,是以一直对此心存怨怼。如果就此闹僵,朱荣春知道自己的武功可不及鲁大苍,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武功不弱的属下帮手,恐怕讨不了什么好去,更何况旁边尚有两名虎视眈眈的别门人物,所谓小不忍即乱大谋,只得忍气吞声,随见随行。朱荣春暗暗道:“父亲一代英雄,天纵其才,然而千算万算,眼下这一步棋怕是终要走错。” 鲁大苍展颜微笑道:“都是同堂弟兄,丹心血肠,朱香主明白兄弟一片苦心即可。”当即转头对胡敬梓和谭五常两人道:“两位长老,此刻再要多说也是无用。便请两位把那封书信交出来罢。”向他们伸去手掌。 胡敬梓哈哈大笑,心中却为明亮,说道:“俗话说,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朱灿堂主如此妄为,难道就不怕丐帮上下人等唾弃?”涂单听言大怒,叫道:“天下人皆为知道丐帮向来容不得莲花堂独大。此刻你便要想离间我们莲花堂,终是痴心妄想。” 鲁大苍脸色陡寒,冷冷道:“胡长老这般说法,可教兄弟们寒心。天下皆知韩帮主在位不在职,致使丐帮声望大损,江湖上人人瞧不起,何况此刻韩帮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莲花堂朱堂主事必躬亲,为丐帮事业毕生劳累,奋不顾身,向来是帮中翘首,人人莫不赞誉。但望着丐帮将来,堂主他老人家此举应众多帮众所请接任帮主之位,只是不得不为,何来怕天下人唾弃?” 谭五常道:“不得不为?原来要令丐帮将来四分五裂,只是不得不为的事。”仰头“哼哼”直冷笑。鲁大苍大怒,喝道:“谭长老何出此言?堂主他老人家接任帮主一职,只有令丐帮将来加倍兴旺,何来四分五裂一说?”谭五常摇头道:“明年开春丐帮孤山大会,鲁香主到时便知。” 鲁大苍闻言大笑,说道:“只要胡长老和谭长老现在将那封书信交出来,即刻便知,又何须等到明年开春。” 第七章 肥瘦双丐(十四) 朱荣春听言立即叫道:“鲁香主说得甚是,他们倘若乖乖就此交出那封书信便罢,否则断断不能有命离开我们这个三才灭绝阵。”内心打定主意,只要那书信一经到手,便即着手毁去,给他们来个死无对证。 那知鲁大苍一听暗自皱眉,想道那封书信内容虽则未明,然而此际被肥瘦两丐藏在哪里尚且未知,如此重要物事,他们应该不会带在身上,朱荣春这话说出,就算现在击毙肥瘦两丐,那也是不可找到。不由得有些着急,暗暗责怪朱荣春不懂说话。 胡敬梓“嘿嘿”冷笑一阵,望着墙外一株大树树顶,缓缓说道:“丐帮一向以来为官府不容,甚至可以说是死对头。想当年丐帮众多前辈弟兄就是为了光复汉业大计,扫尽天下不平事,才与天地会结盟,前赴后继,奋勇前进。最后虽然遭到当朝官府数度剿杀,几欲贻灭,总算江湖上人人敬重忠义,剿而不灭,香火得以延续,至今反而好生兴旺,在武林中占据一席首要之地。鲁香主,你说是不是?” 鲁大苍点头道:“我丐帮从来秉义行侠,现今官场黑暗,民不聊生,帮中人人更是应该热血诚忱,伸张正义,为民生计即使抛头颅洒热血,亦应在所不辞。俗话说,为民则敌官,我丐帮历来所作所为,俱与官府相向,又岂能为官府包容?自当是硬硬死对头一个。” 胡敬梓赞道:“为民则敌官,鲁香主真是说得好。”转眼盯着朱荣春,问道:“朱香主怎生看法?”朱荣春“哼”的一声,说道:“我丐帮宗旨历来如此,何须你多说?”脚踏三才灭绝阵中的才人位置,暗自提劲戒备。 丰子都听到屋中这干人所说,忖道:“原来他们丐帮的宗旨是行侠仗义,为民出头。”想起以前流浪江湖时确实碰见有过一大堆乞丐在围困衙门,喧闹不去,当时只觉奇怪,现在想来自是他们在为民生计而抱打不平。又想道:“这个很好啊,可是既然丐帮里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怎么他们反而窝里斗起来了呢?”甚为不解,内心深处虽然不屑丐帮十多年前妄断之下灭了括苍一派,但仔细想来那毕竟是受人蛊惑所致,断断不能抹杀丐帮另外众多侠义事迹,心底里不禁对丐帮眼前这干人还是存在些许敬意。 只听胡敬梓突然大声喝问道:“然则朱灿作为丐帮莲花堂一堂之主,何以竟与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私交甚密?往来都有书信联系?” 但见朱荣春脸色瞬间大变,怒道:“姓胡的,你莫要狗血喷人,家父作为莲花堂一堂之主,自然少不了与当地官府打交道,这岂能说是与官府私交往来?鲁香主,涂大哥,这狗贼信口开河,毁我莲花堂声誉,大家不共戴天,先协力杀了他再说。”拳头一抬,便欲动手。 鲁大苍强自压抑下满腔狂怒,伸手拦下朱荣春,脸色铁青一片,对胡敬梓道:“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诛杀我帮内兄弟不少,莲花堂便有两位香主,三名副香主曾死在他手里,此人一向是我丐帮大仇人,帮中人人务必诛之为快。胡长老,你居然说我莲花堂与此恶魔私交甚密?嘿嘿,到底是何道理?今日你若不能分说明白,莫说莲花堂其他弟兄,便是区区不才,纵使血溅当场,亦万万不能放过两位?” 第七章 肥瘦双丐(十五) 胡敬梓淡淡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封书信便是证据。”鲁大苍益加铁青着脸,说道:“朱堂主磊落光明,顶天立地,我莲花堂弟兄个个热血诚忱,义字当先,又岂能与那清狗有书信往来?凡事有依有据,胡长老可否将那所谓私交书信取出来给兄弟瞧瞧?” 胡敬梓摇头道:“此刻却不便取出来。明年开春丐帮孤山大会,兄弟那时自当将那书信公示天下。鲁香主,兄弟若然有所杜撰,甘愿当众受那三刀六洞的惩罚。”所谓三刀六洞,是说三把利刀尖刃穿身而过,前后共六个洞开,流尽全身血液至死的一种恐惧刑罚,乃丐帮惩办弟子触犯帮规不敬兄弟,妄言诬陷时的厉害手段。 鲁大苍知道行走江湖的人最为忌讳刀剑加身,听到胡敬梓竟然当众发此毒誓,不由得瞬时将信将疑起来。 朱荣春急忙叫道:“鲁香主,涂大哥,这人是在挑衅离间我们莲花堂,好从中渔翁得利,他们阴毒得很,你们可不能随便听从他妄言乱语,胡说八道。”鲁大苍一听内心一凛,甚觉有理,当下说道:“朱香主说得甚是,我差点儿便上了这两老儿的大当。无论怎样,今天须是先取回那封书信再说。”喝道:“既然两位长老老是推三阻四,总不肯爽爽快快将那书信交出来,一味只在那胡言乱语,说不得,兄弟唯有得罪了。” 朱荣春听言心中暗暗欢喜,鲁大苍这般一说,自是不再相信胡敬梓所言,如此最好,正为合力抢回那封书信的时候,遂叫道:“鲁香主,涂大哥,这人诬蔑我丐帮莲花堂的声誉,自当是另有所图,其心可诛。我们再和他多说作甚?动手便是。”满怀欣慰之下顿即拉开架势,脚踏三才灭绝阵步法,扬手攻出。 胡敬梓暗自摇头,朱荣春和涂单武功虽不怎样,那鲁大苍却是一个强手,江湖上甚有威名,况且现在他们依据三才灭绝阵,个个功力倍增,实是不容轻视。当下不敢大意,急忙丹田内息流转,看朱荣春掌力攻到,不忙迎架,斜退两步,蓄势待备,要瞧他功力到底如何倍增法方才伺机而动。 谭五常怒不可遏,喝道:“好啊,你们莲花堂当真要倒行逆施么?鲁大苍,江湖上人人都说你识得大体,是非分明,乃是一名响当当的人物,呸,依我瞧来原来不过如此。来,来,先前咱们尚未决出胜负,正好趁这个机会大家手底下再来分出一个高低。”肥胖的身躯晃动,径向鲁大苍扑去。 丰子都看到那些人原本说得好端端的,谁知数言间一个不合竟然又要动架,这一次不知道他们将要斗到何时方能罢休,眼看天色已经大亮,照此下去,始终会有被他们发现的时候,不由得内心十分焦急。转头向程谷瑶瞧去,见她脸上也是焦虑的神情,眼晴却四处顾盼,想道:“程姑娘该当是担心她的爷爷了,按捺不住性子要觅处离开这间大屋。”知道这屋里那五人均是武功强劲人物,稍有动静就会被发觉,慌忙捉住程谷瑶的手,摇头示意不可妄动。 只听鲁大苍道:“两位长老,得罪了。”抬臂挥掌拍出。旁边涂单唱声喏,也是随即单刀夹掌,掌中带刀,从旁攻上。 胡敬梓知道此刻已是性命相搏,来不得丝毫容情,眼前要务之最当是尽快从中脱身,好将涉及朱灿勾结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铩害本帮弟子的那封书信交到郝堂主那里,示见天下,揭开一宗十多年前的疑案,得保丐帮根本。于是不再留力,大喝一声,势从形转,展开生平得意之作“降龙天魔手”。 谁知这时却听到朱荣春蓦地一声惨叫,身子摇摇晃晃似喝醉酒般,只转了一圈便“啪”地摔倒在地,但见他双眼圆睁,嘴角血涌,已然毙命,自是至死一刻都难能明白适才究竟发生何事。 第七章 肥瘦双丐(十六) 原来鲁大苍和涂单三掌齐发,中途猛地转向,前后夹击,竟是尽数回打在朱荣春胸前和后背上,以两人掌力,朱荣春又是猝不及防,当即胸骨脊椎皆就断裂,一命呜呼。 胡敬梓和谭五常见状均为吃惊不小,都料想不到眼前居然会是出现这种局面,便饶是平常见惯风浪,此刻也不禁个个瞠目结舌。两人愕然之际顿即硬生生地收回拳脚,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然之下又哪里说得出话来? 里边厢房丰子都程谷瑶两人更是错愕失色,几乎惊叫出声。幸好丰子都近来经历诡异之事甚多,毕竟再无初时遇险时的慌乱失措,眼前此事此景发生得太过突兀,明白益加不能暴露自己位置所在,否则后果难以预料想象,见程谷瑶张口欲叫,暗呼不妙,也是见机极快,慌忙伸手过去死死按住她的嘴巴,令其不能发出丝毫声音。 大屋里人人都是屏息闭气,瞬间寂静得可怕。过有多时,鲁大苍忽地长叹一声,叹息中充满诸般落寞与无奈,喃喃说道:“我原本该当知道‘降龙伏虎’两位长老言出必行,一言九鼎,断然不致口出妄语。只是想不到朱灿堂主竟然……竟是……唉,我枉为堂堂七尺男儿,竟是见事不明,多年来一直糊涂懵懂,居然做出那助桀为虐之事。若非两位长老今日明见示下,我岂不是要成为丐帮千古罪人?”只是摇头叹息不已。 旁边涂单一想到那莲花堂赫赫一堂之主竟然背信弃义,卑鄙无耻地暗中与大内侍卫勾结,有悖丐帮历来所奉宗法,而自己两人更是助桀为虐,也为一脸羞愧的面色,恼恨得只咬牙切齿,一味长吁短叹。然而眼见得鲁大苍骤然间变得雄心全失,颓靡无比,终究于心不忍,于是规劝道:“鲁香主原不必过分责备自己,事出皆有因。况且朱堂主城府极深,善于包藏自己,素来就不肯在众人面前轻易露一面,他要暗中勾结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弑害本帮弟兄,我们常年都在外面跑动,试问又怎能有所觉察?” 鲁大苍摆手止住涂单继续说下去,良久才说道:“现今发生这等事,终究是我失明却心,当真愧对丐帮列祖列宗以及众多兄弟。唉,既就如此,我又岂能再有何面目在江湖上行走?涂兄弟,你好自为之,我们就此别过。”说罢对胡敬梓和谭五常拱了拱手,再不说话,转身黯然踏出门去。 涂单见状嘴唇嗫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叹息一声,叫道:“鲁大哥,你等等我,我跟随你去。”“呛啷”一声抛掷手中长刀于地上,亦对胡敬梓和谭五常两人拱拱手,转过身尾随着鲁大苍走出大门。 当前这幕发生得过于突然,胡敬梓和谭五常两人久久兀是回不过神来。呆立片刻,谭五常突然醒悟过来,急声叫道:“鲁兄弟,涂兄弟,两位暂且慢走,我有话要和你们说。”展开轻功抢出门去。 可是漫漫天底下,又哪里还有鲁大苍和涂单的身影?再叫得数声,惟是惊醒竹林里的数只青鸟,“扑嗤嗤”振翅窜出,往远方飞去。谭五常无奈之下只得重新转回屋内,瞧见地上瘫着的朱荣春那具尸身,怒气骤然勃发,伸脚重重踢出,“砰”的一响将朱荣春尸身惯在墙根下。 胡敬梓叹道:“人已既死,谭兄又何必定要为难一具死尸?唉,亮节而归,鲁兄弟和涂兄弟果然不亏是那响当当是非分明的两条汉子。只是甚为可惜了,丐帮从此少了两个得力干将。”过去捡起长竹竿,说道:“走吧,咱们可得尽快离开这里,赶到孤山。”往门外便走。 谭五常点头说道:“正是,路上可不能再出现任何差池。唔,那鲁兄弟和涂兄弟当是人中豪杰,不过可惜再不能为丐帮所倚。”心中觉得尽管莲花堂折损此两人,彼减此增,于孤山大会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丐帮现在毕竟方当用人之际,这一来终究不啻于自毁城墙,甚是惋惜。 孰料胡敬梓闻言竟是突然间呆了呆,顿住脚步,侧头苦苦思索。谭五常见此由不得诧异问道:“胡兄弟,你这是怎么啦?”胡敬梓回神过来,望一眼谭五常,终是没有回答所问,只轻轻摇着头,喃喃说道:“丐帮所倚,丐帮所倚?奇怪,到底是在哪里不对?” 谭五常更为莫名其妙,又是问道:“胡兄弟,你到底说些什么来着?怎样哪里什么不对?”胡敬梓还是摇摇头,忽地长长一声叹息,抬腿就走,临出门口时,转过头来回望,眼光有意无意地瞥一眼丰子都和程谷瑶藏身的那间厢房。谭五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是孤疑的看着胡敬梓。 第八章 应家口集(一) 丰子都待得丐帮众人走远,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方才敢放开掩住程谷瑶嘴巴的手。其时阳光透过窗棂缝隙射进来,在对面灰破的墙壁上留下碗大光斑。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均觉尚在梦中雾里,可看到墙根下朱荣春那具尸体,才觉眼前一幕似真非假。 程谷瑶忍不住“哗”地一下痛哭出声。丰子都望着朱荣春的尸首,心想现在天光白日,倘若有人撞进来发现地上的死人,自己和程谷瑶毕竟脱不了关系,于是不顾程谷瑶啼哭,拉着她急忙步出厢房,越过大厅,慌慌走到屋外。 屋外阳光明媚,昨晚一场大雨将周围景致洗涤得爽朗清净。可丰子都又哪里敢多作停留?见一条小路蜿蜒东去,知道程秉南要在浙东交割镖保,浙东想来应位于东边,只须一路向东直走该是错不了,便不管程谷瑶兀自哭哭啼啼,拉着她踏上那条小路,急急而走。 小路尽头是一条官道,沿官道走得多时,路上行人才渐来渐多,所幸一路上没有遇见过那些大内侍卫以及丐帮帮众。又走了半日,眼前出现一座茶亭,当中有八九个人在喝茶聊天,瞧他们模样该是本地百姓和一些经过游客。丰子都此刻方自真正松了口气,心头一块大石应声落地。程谷瑶早已止住哭声,两人又饥又渴,恰好程谷瑶身上带着有些碎银,便踅到茶亭讨碗茶和馒头来吃。 茶亭里那八九个人瞧见进来的这两名少年,男的衣衫不整,贼忒兮兮,女的冰肌玉骨,清丽可照,均是感到诧异,自免不了一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丰子都与程谷瑶为避嫌疑,急急吃罢唤过茶保结清钱数,慌忙出亭来继续往东直去。丰子都看到程谷瑶脸色红晕,一路无语,低头甩手只走,甚是不解,便问道:“程姑娘,你怎么啦?可是生病了吗?” 程谷瑶瞥一眼丰子都,怒道:“你不瞧见那些人的可恨模样吗?坏坏的,老是在笑话我们。哼,他们自是认为我们在离家出走,要那个私奔……私奔什么的。”脸色益加绯红,俏容如嗔似怨,猛地甩身走到前面。丰子都搔头挠耳,望着她的身影,喃喃说道:“什么私奔?奇怪,人家的心思你又怎能猜测得到?”摇了摇头,自后赶去。 然而程谷瑶毕竟少年心性,和丰子都曾共过患难,历经生死,疾步走得数里路,便放缓脚步,静待丰子都赶上,和他并肩而行。两人路上又讲又笑,再无往昔矜持。 丰子都自小流落江湖,处处遭人白眼,惯于孤独,和殷在野尽管倾心相交,所处时日终少,此际身边得有程谷瑶一路相伴,两个人之间根本不需要时刻提防戒备对方,虽是叽叽喳喳,亦觉人生乐事。 第八章 应家口集(二) 两人一路蹒踽东去,这日已经进入江西境内,放眼所见俱是群山连绵。丰子都和程谷瑶沿途打听雄威镖局等人的去向,却是奇怪,全无消息,就连雄威镖局沿线留下的标记,也已在湖北崇阳府断档,再无踪迹可循。想到程秉南毕竟要在浙东交付镖保,两人心想只要沿路向东,途上不多作停歇,终归有日得以逢聚,是以餐风宿雨,不惜日夜赶程,一路历尽艰辛,然而自始至终,要想得到雄威镖局等人的丝毫讯息,均为所求不得。 程谷瑶瞧出丰子都尽管内力浑厚,世上罕见,但始终因为无人指点而无法得窥武学门径,懵懂如初,心里虽然十分难解与疑惑,路上还是偷偷将峨嵋派至上武功“九转心法”传授予他,教他辨认身上诸般经络穴道以及如何运行等窍门。只是顾虑峨嵋派门规,又生怕这小子性子倔强,不肯去学,便欺骗他说这是寻常内功修炼法门,江湖上习武之人众所周知,没有秘密可言。在传授“九转心法”的同时,尚把爷爷程秉南根据峨嵋派“清风明月刀法”改进的“冷月刀法”共一十九招也尽数教给丰子都知会。 丰子都见说不是峨嵋派那什么的“九转心法”,学了不算偷师,虽然内心对这些武功甚为抵触,不过历经江湖险恶,知道有些事由根本身不由己,如果能有一技傍身总好过于无,又心想反正左近无事,便随缘修习一下亦无妨,于是虚心受教。 他任督两脉既通,那峨嵋派“九转心法”又是武林中的上乘内功心法,与《抱怀秘谱》所载武学至理俱应,相得益彰,尽管程谷瑶因为年纪尚幼亦即半知半解,难能体会其奥妙,所谓授者胆大妄为,听者懵懂无知,一路下来,不知不觉间,丰子都功力还是精进如斯,与程谷瑶所学绝然不可同日而语。至于那一十九招“冷月刀法”,即使非经名师指点,可丰子都仗着浑厚内功,似模似样之下身法气息虽则不太讲究,然而却能自行化繁为简,芜杂取朴,其中另有一番不同境界。 第八章 应家口集(三) 这一日午时,丰子都程谷瑶两人沿路来到一处大市集,适逢圩日,见那街道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一打听,才知当地是上饶府的应家口,年近岁尾,家家都在置办过年所用物品。程谷瑶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繁华喧闹境地,不免开怀舒畅起来,拉着丰子都径往人堆处钻去。丰子都看到程姑娘趣致颇高,虽然心急赶路,亦不忍拂逆她的意兴,只好尾随其后。 正逛得兴致,突然听到前面人声尖叫,赶集的纷纷向街道两旁挤逼避闪,摆摊的慌慌收货起档,一时之间摊倒成片,货流满地,有人被践踏,有人被撞伤,痛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场面极为惨烈。 丰子都和程谷瑶均自吃惊不小,两人相视一眼,抬头循声望去。但见街道上三骑妄顾人群云集,只是疾驰而来,当先一人头戴瓜皮帽,身着绸缎,手中轻摇白玉折扇,神情间飞扬跋扈。其后是两名武师装束的大汉,手里马鞭猛挥之际都往两旁民众脑袋上抽出,被打中的痛得呱呱大叫,人仰身翻,没被打中的则四处急避,慌不择路。三骑后面尚跟随十多名家丁,个个横冲直撞,蛮残粗暴,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当真所见威势赫赫,所遇荡风凛凛。 丰子都暗自摇头,此等纨绔子弟出游,其中岂能顾虑旁人性命?拉着程谷瑶正要避入旁边店铺。这时陡见到一名老者闪让不及,跌身摔倒在地上,但慌乱间又哪里爬得起身?而那三骑兀自风驰电掣,铁蹄肆行,眼看转瞬便要肚破肠裂,血浆迸溅。 一见之下丰子都不禁瞋目眦眼,满腔怒火冲天勃发,再也无顾自身安危,猛喝一声,大踏步上前,抢在老者前面,伸手便去扣最先那骑的马辔。 那骑上纨绔子弟看见一个乡下小子居然胆敢上前阻挡去路,也是蛮横骄纵,当即暴怒难抑,张口骂道:“哪里钻出来的野种,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瞧本少爷岂可轻饶了你!”纵马径向丰子都兜头兜面踩踏而落。 丰子都侧身避过踢蹬过来的蹄甲,眼明手快,扣住马辔往下重重一顿。那骑虽是疾冲向前,可瞬间竟然不能朝前移动半分,“咴咴”哀嘶一声,前蹄着地跪落。马上纨绔子弟猝不及防,尖声大叫,身子骤然离鞍冲前俯跌出去,宛如皮球般直滚动两丈余多,才能止住身子,不过已是摔得鼻青脸肿,三魂七魄中丢掉二魂六魄。 另两骑上两名武师见状猛吃一惊,均是料想不到此间一个乡下小子居然有此神力,能够制住奔马令其不前,只是一向自恃武力强盛骄横惯了,眼看东主眼皮底下折辱,哪能忍受得这等逆袭之事?互望一眼,相同心思,大喝一声都是突然策马扬蹄朝丰子都直撞过来。 丰子都近段时间得蒙程谷瑶传授内功修习窍门,虽然教者不明,学者不勤,但任督两脉既通,初步内息有径可循,每大周天里游走一圈,便自生一分内力归于“膻中”“神阙”**贮藏,如此每日下来,体**力已致泛成。然则他却也始终料及不到自己只这么随手一扣,竟是具有此般大力道,瞠目结舌之下不由得呆立当场,半晌回不过来神。 那边程谷瑶看见丰子都忽然间呆若木鸡,不去避闪那两名武师纵骑撞到,不禁心慌失色,疾声叫道:“大哥小心!他们骑马撞上来啦!”急忙展开轻身功夫,向丰子都抢身过去。 丰子都听到叫声猛地醒神过来,放眼看去,果见两骑堪堪踏至,由不得又惊又怒,想不到那两名武师亦然心毒至斯,视人命如同草芥,当即放开扣住马辔的手,矮身从一匹马肚子下穿过,长臂轻舒,伸手将马上骑者硬生生扯跌落下。另一名武师瞧到形势不妙,此刻方知遇上高人,心胆俱裂,再无昔往蛮横气势,慌忙调转马头,欲要夺路逃走。丰子都怒道:“想逃?哪有这般容易!”举起手中那武师身子径朝另一名武师后背掷出。 这一掷去势疾急,那名武师心慌意乱之际怎能躲避得过?“砰”的一下,与撞到武师齐即滚鞍落马,共同摔跌在地上,但觉胸口气血翻涌,张嘴就是数口鲜血喷吐,尚来不及呼喊出声,已痛得统统昏厥过去。 便在此时,那十数名家丁后面赶到,看见少主横身街头,不知道死活,而两名武师倒伏地上,却动也不能动弹一下,现场一个双眼圆睁,满脸戾气的少年威风凛凛立在当地,不禁均为惊怒交集。个个慌乱之际没有多虑,俱是发声喊,抽出棍棒刀枪,都向丰子都打来。 第八章 应家口集(四) 丰子都陡然见到众多棍棒刀枪打到,暗怒道:“这些家丁蛮横不讲理,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一味只管打,想必平常作威作福惯了的,眼里已容不得旁人,忒是可恶。”便想狠狠教训一顿这些恶人,令他们以后不致再敢鱼肉乡里。可他只是跟随程谷瑶修炼内功和习练过一套刀法,拳脚功夫却没有学过,手中无刀,瞧着一条齐眉棍当头砸到,一时之间就想不起该要如何处置,惟有连退四五步。“啪”的一响,那条齐眉棍重重打在身前地上,砸出一个小土窝,看样子这人膂力不弱。 那家丁瞧这力大势猛的一棍居然打不中这少年,有些愕然,叫道:“好小子,有种的就别要躲闪。”重新提起齐眉棍,踏前两步,一招“横扫千军”,再次拦腰扫向丰子都。 丰子都兀要继续退后避让,这时候程谷瑶飞身赶到,一见之下在旁边叫道:“大哥,你手中无刀,便把双掌当作是刀好了。”丰子都闻言一想该是这样,程姑娘所说应为不错,即时长声喝道:“好,不躲闪就不躲闪。”瞧着长棍横扫而至,便即抢身入内,右掌自下往上猛地撩出,正是“冷月刀法”中的一招“开门揖客”。 那家丁正欲持棍逼进,陡见眼前掌影挥过,躲闪不及,腹部登时中掌,当即啐声骂道:“他妈的,这是什么破玩意儿?给老子搔痒么?”然而言犹未毕,突然觉得一股巨力猛然撞到,顿时身不由己,向后直飞出去,“啪”的一声跌在对面屋顶上,再也爬不起身。 丰子都一征,无暇多想,右掌随即依势斜划而下。恰巧又一名家丁侧面攻到,刚要举枪搠出,想不到丰子都这一掌来得怪异迅捷,瞬间及身,不禁惊恐大叫,慌忙挺枪欲挡,可已太迟,但觉腾云驾雾一般,一下便被劈出数丈远,口中只有狂喷鲜血,眼见难以活命。 余下众家丁看到丰子都举手投足间便轻易击毙己方两名壮汉,这会就如同是撞见鬼魅般,个个脸色大变,已然知道自己等人远远不是眼前这少年的对手,胆战心惊之下又哪敢再要上前?都为得势狗儿威似虎,失势凤凰不如鸡所辈,叫声喊纷纷作鸟兽散,撇下了满地棍棒刀枪。 丰子都只是想不到自己以掌代刀,居然一招间能够把那两名高壮的家丁劈飞出去数丈,说来难以相信,当真骇人听闻,心中既是欢喜又是诧异,恍神之际便也顾及不了再要去拦截余下众家丁的逃散。 程谷瑶笑吟吟走近,说道:“大哥,世间上刀法千种万般,只怕都尚没有大哥这掌刀厉害。”也为骇异,料想不到自己那套冷月刀法,在丰子都手里使来竟是具有如此大威力,虽则先前在竹林里见过他似模似样运用过一次,可毕竟那次只是胡砍乱劈,没有什么章法遵循,算不得真正的“冷月刀法”。 丰子都一听回神过来,脸上微红,说道:“原来程姑娘所教给我的刀法这般威力巨大,早知如此,我该当早些学会才是。”程谷瑶眼眸飞转,嘻嘻一笑,说道:“不过那套‘冷月刀法’也得要象我们刘二大侠这样的大人物来使,方致运用得威武凛凛,大杀八方,才有眼下惊天地泣鬼神的神效。”丰子都知道程姑娘调侃自己,接口笑道:“都是拜师父教导有序,徒弟才能如此大杀八方。” 程谷瑶闻言莞尔一乐,道:“哎哟,原来倒是我的功劳不小。”心中毕竟为丰子都能够学会一门武功而深感宽慰。 第八章 应家口集(五) 丰子都抬头四顾,但见长街上状况惨不忍睹,有人唤儿,有人叫爹,嘶喊声此起彼伏,此伏彼起,由不得心头怒火冲天,恨恨道:“却是让那些恶人逃窜得快了,没能去截住他们,忒为可恨。”说罢伸手恼怒地抄起地上一条齐眉棍棒,狠狠朝远处一堵墙壁掷去。只听“呼”的一声锐响,那条齐眉棍棒竟是齐腰撞入墙壁里去,露出墙外的半截棍身兀自嗡嗡剧震。 程谷瑶心下骇然,斜睨丰子都片刻,想道:“大哥的内力修为当真震古烁今,深不可测。”轻轻道:“是啊,大哥你瞧街上那么多人就是因为这些人而受伤受累,难道他们生来便得要活活遭遇此罪?” 这时,那边那摔得鼻青脸肿的纨绔子弟有些许魂魄飘转了回来,颤巍巍地坐起身,一面哎哟哟不停地叫痛,一面张眼四窥。待得瞧到身周倒伏着的众具尸体,那纨绔子弟禁不住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昔日威风,“妈呀”一声哀叫,爬起身来撒开双腿便慌不择路地窜逃。 丰子都和程谷瑶看到那纨绔子弟此际尚要想着自己脱身,不去理会身后闯下的祸害,均是愤慨,齐声喝道:“狗贼,要往哪里逃?”从后拔步赶将过去。 那纨绔子弟听言益加慌神,唯恨爹娘当初给自己少生两条腿,哎呀呀连声惊叫,只有逃窜更急。谁知跑得急切,那双腿此刻尚是软绵绵地无力,仅走得四五步,便“啪”的一声摔倒在地。这一下他不由是刹那间心胆俱丧,吓得牙关嗒嗒直叩,半晌嘶叫不出一句话。 丰子都和程谷瑶赶将近来。程谷瑶嘿嘿一阵冷笑,叫道:“喂,跑啊,干嘛不起身来继续跑啦?” 那纨绔子弟哀哀有若丧家犬,落落便如鸡啄米,忍住周身剧痛勉力爬起身来,在丰子都和程谷瑶脚下只是捣蒜般磕头不已。程谷瑶伸腿将他重重踢了一脚,骂道:“街上这么多人,你们兀自纵马狂奔,全不顾旁人性命,如此胡作非为,难道真的就没有王法啦?嘿嘿,到底是仗着谁的势?”那纨绔子弟挨了踢,更是愁眉苦脸,一味磕头哀叫:“两位大侠饶命,两位大侠饶命。”程谷瑶叱道:“却是轻饶你不得。”又是重重踢出一脚。那纨绔子弟痛得满地打滚,哭丧着一张脸又哪敢接口? 第八章 应家口集(六) 程谷瑶道:“今日既然让我们碰见了,便得替天行道,抱打不平。如今你们踢翻打烂的摊档,还有撞伤了的那些人,你说,可怎生是好?”那纨绔子弟抬头望一眼长街,放眼所到之处遍地狼藉,妇孺哭声不绝于耳,顿时吓得脸无人色,又是“砰砰”地不停磕头,苦苦哀叫道:“两位大侠饶命,两位大侠饶命。”程谷瑶拔出身上短刀,冷笑一声,把他脑后油滑光亮的辫子一刀割去,说道:“这样吧,我们便饶你一条狗命,不过呢,那颈上的脑袋可得割下来,不然可对不起这里众多受伤的百姓。”说罢举刀作个砍头的姿势。 那纨绔子弟仗恃家势与当地官府互相勾结,素来横行霸道,鱼肉一方,所谓烧奸掳掠无恶不作,恶无不尽,应家口民众受他蛊毒残害已深,人人恨之入骨,只是慑于其淫威恶势,平时都是敢怒不敢言,能避则避,不能避则认命。此刻民众看到这两名外乡少年身手厉害,不畏暴戾恣睢,将恶人来惩治,莫不感到尽出心中怨气,纷纷围拢上来控诉其恶行污迹。群情汹涌之下,更有数人拾起地上石块砸向那纨绔子弟。 丰子都越听越是慨愤,忖道:“原来这人经已做出如此多的恶行,真谓恶贯满盈。大丈夫该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岂能容于天地之间?哼,此际我岂可轻饶他性命,由他继续肆虐百姓?说不得,惟有为民除此大害。”内心深处更是想起幼时曾经遭遇过的山匪灭村之祸,益加悲愤填膺,遂大叫一声,从地上拾起一柄单刀,便欲一刀下去结束那纨绔子弟的性命。 那纨绔子弟见势不妙,吓得屁滚尿流,慌忙抢着爬起身想要夺路逃命。丰子都“哼哼”冷笑数声,抬腿将他踢翻倒地,用左脚踏住,喝道:“此刻看你还能往哪里逃?”右手扬刀就砍。 突然,远处有人瓮声瓮气叫道:“呔,兀那小子听着,遮莫伤害我家少爷的性命!”丰子都顿住刀势循声望去。只见街道尽头处出现五六个人,有男有女有出家道人,当先一条大汉膀圆腰粗,脸上肌肉横生,倒拖着一条碗口粗的烧火熟铜棍,棍身与街面青石板碰撞,一路上呛啷啷大响而来。 街上民众一见到这些许人,个个脸色剧变,吓得噤声不迭,纷纷携妻带儿,相扶着伤者速速遁去,霎时间空荡荡的街道上便只剩下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 第八章 应家口集(七) 丰子都见状诧异之际更为愤慨,由此可知这伙人在当地是那么的凶暴肆威,人人遇之如见恶魔,忖道:“好,我便且来瞧瞧,你们一伙人到底是不是真如这里百姓所说的那样恶迹累累?”哈哈大笑,将刀一摆,依旧把那纨绔子弟踩在脚下,转头与程谷瑶相视一眼,心意相通,均觉纵使今日把命丢在此处,亦要把这伙恶人除掉,否则当真枉世为人。 那五六个人急急脚赶到近前,看见丰子都那把单刀老是在那纨绔子弟头颈处上下比划,倒也不敢就贸然冲上来抢人。倒提烧火熟铜棍的大汉扬手指着丰子都恶声喝道:“呔,不知死活的小家伙,快快把你那臭脚从我家少爷头顶上挪开。否则,哼哼,如果稍有迟延,老子雷豹把你全身骨头敲成齑粉!”叫罢将手中熟铜棍往地面上重重一顿,登时把脚边一块青石板撞碎为四五块。 丰子都脚尖稍微用力,脚下那纨绔子弟已然抵受不住,顿即痛得杀猪一般啊啊一阵惨叫。丰子都冷冷说道:“我就是不把脚挪开,你们有本事的便上来将他抢回去。” 雷豹大怒,掇起烧火熟铜棍,吼叫一声,便要挫身扑上动手来硬抢。这时他身后一名缁衣道人缓声说道:“雷兄且慢,暂时消消火气,须知万事皆有筹划,急切不得。”越前几步,手中拂尘轻拂数下,僭礼道:“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师从何人门下?不道是皖南松风观的玉清,承蒙江湖上同道看得起,尚有数分薄面。小兄弟可否依不道所请先把这逆畜放了,我们另寻地方坐下再来详谈?”雷豹似乎对那缁衣道人玉清甚为畏惧,闻言提着棍讪讪退至旁边。 丰子都道:“我叫刘二,江湖上鼎鼎有名,却是从来没有认识什么松风观的石清玉清。至于这畜生,”摇了摇头,接着道:“他前年欠下我三千两银子,至今一文未还,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了,那是说什么也不能放的,否则往后到哪里找他去?唔,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我不来再讨要他的银子,就权宜砍下他的一颗脑袋,好好尽出心头一口怨气便是。”说罢扬扬手中单刀,作势欲砍。程谷瑶在旁边听到,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了出声。 玉清道人一听暗自恼怒,只是少爷那脑袋横在丰子都的刀下,受其胁迫,断断不可贸然暴起,否则他顺势一刀下来,少爷难免要身首异处。玉清道人道家养气功夫也是颇为到家,脸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只是钱财上的问题,一切好说,一切有得商量。刘二小兄弟,于这点上你大可放心,今日绝不拖欠分文,不道这就便替那逆畜还上,另外还奉送多一千两银子。刘二小兄弟,你意下如何?” 丰子都说道:“很好,既然你替这畜生还债,那就废话少讲,赶快把四千两银子递上来。”右手单刀依然架在那那纨绔子弟的脖颈上,只把左手往前一伸,摊开五指。 玉清道人不禁展颜欢笑,以为丰子都当真是为那钱财而来为难那纨绔子弟,心中大骂众家丁蠢物,由不得大是诧异,眼前这乡下小子看上去根本无甚奇特之处,却如何能够击毙两名武师和两名奴仆?忙不迭招呼一个远远躲在屋檐下的家丁近至,嘱咐他速速赶回家中去取四千两银子过来。 第八章 应家口集(八) 丰子都哈哈大笑,脚底下用力,那纨绔子弟又是嗷嗷惨叫。雷豹怒道:“银子既然已经答应还你,你怎能尚此对待我家少爷?快快把那脚挪开。”丰子都摇头说道:“钱银只要一时还未讫清,我这脚都是放开不得的,免得这畜生又躲藏个无影无踪,到处去害人。”说着间脚底下继续用力,长街上空便久久响彻那纨绔子弟的哀号声。 雷豹空自暴跳如雷,却是无计可施,双眼圆瞪,如要喷出火来。过不多时,那家丁捧着一盘白花花的银两赶至,在离丰子都身前数步处停住。玉清道人拂尘一摆,笑着道:“刘二小兄弟,四千两银子在此,请过来查收。” 丰子都想不到那家丁当真是捧一盘银两来送上,有些愣怔,忖道:“我和程姑娘路途上正好缺少盘缠,这等不义之财,该当取来所用。”冷笑道:“你们和这畜生狼狈为奸,料来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恐怕那些银两成色就很不足,我自然得要好好查验一番。不过瞧你们蠢蠢欲动的样子,只要我脚下放开这畜生去取银两,你们必定趁机上来抢人,那可不成,我不上你的当。”言毕挥刀“呼呼”空劈两下。 玉清道人等人看到丰子都居然瞧穿自己的意图,心下均是十分恨忿。玉清道人摇头笑道:“大家既是江湖儿女,岂能言而无信?今天这里在场的,武林中个个都是名声响当当,说一不二。刘二小兄弟,你忒是小瞧我们了。” 丰子都仰天打个哈哈,嘲讽道:“老实说,我对你们几个的为人,确实是不感到怎么样。”便在这时,忽觉眼前寒光闪动,眼角瞥见两柄飞刀照着面门疾射过来,当即知道对方趁自己仰头长笑时突施暗袭,暴声喝道:“卑鄙无耻小人。”单刀急忙竖起,挡在身前。“当当”两声,两柄飞刀尽数击中刀身上。 发射飞刀的是玉清道人身后的一名马脸少妇。这两柄飞刀甫出,雷豹已经怒吼一声,手执烧火熟铜棍,一招“莽山苍苍”,拦腰狠狠向丰子都扫到,与此同时,一个灰衫汉子俯身急冲,双手双刀,展开地堂刀法,刀光闪闪,刀声霍霍,招招径往丰子都双腿猛砍疾斫。 丰子都挥刀挡开飞刀,看见扫到身前的那烧火熟铜棍碗口来粗,力大势劲,不敢大意,急忙矮身闪过。孰料抬头间眼前团团刀光骤起,层层叠叠涌到,下三路竟是已经被封死,再不挪脚,大有双腿被绞断碾碎之险,丰子都暗自心惊,唯有退身避让。 转眼却见有两人嘻声大笑,一左一右抢近来,伸手就去扶地上躺着的那个纨绔子弟匆匆离开,丰子都不禁懊恼异常,想道:“早知如此,当初便该一刀砍了那厮。”此刻初遇强敌,他尽管有刀在手,“冷月刀法”一十九招也已练熟,毕竟临敌经验尚浅,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失却先机,导致处处遇险。 第八章 应家口集(九) 雷豹等人突袭见效,尽管不知眼前这少年武功如何,毕竟已知其火候欠缺,又见纨绔子弟安全脱离险境,心下均是大安,再无忌惮。雷豹怒吼连连,一条烧火熟铜棍使得呼呼声响,横开纵连,极尽威势,而那马脸少妇则一言不发,双手每次挥动之际,便有两柄飞刀射出,使地堂刀法的汉子更是满地滚动,手中地堂刀专往丰子都下三路进攻。三人一般心思,今日不把这小子当场斩成肉酱,难解心头大恨。 丰子都初学武功有成,只是一直不知自己所学如何,先前小试,竟将两名家丁击飞出去,才觉招式奇妙,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此际乍逢对手,大意之下致使环象险生,那纨绔子弟更是从自己刀下被救走,心中登即懊恼悔恨无比,想道这许人狡狯奸猾得很,切莫再要阴沟里翻了船,当即收摄心神,展开“冷月刀法”一十九招,遵照程谷瑶所教,见招拆招,小心应付。 雷豹和灰衫汉子等人原本并不把丰子都瞧在眼里,只是少爷在他刀下受胁,才不得不低声下气,现在待得数个回合一过,见他刀势锐利,内功雄厚怪异,兵器稍为与之相触,自身便是一阵剧震,莫不暗暗叫苦,实在不明那小子年纪轻幼,何来这身异妙武功?两人越斗越是心惊,越战越是心寒,幸得旁边马脸少妇时不时发射飞刀来袭,丰子都毕竟争战经验不足,要分神对付,没有余暇过分逼迫,是以方能堪堪又斗有七八个照会。 那纨绔子弟得脱大难,死里逃生,兀自胆战心惊,待瞧见身边周围有家中三大高手保护,雷豹和灰衫汉子武功又是不弱,料想这小子小小年纪,到底能有多大能耐?此刻当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顿时放心下来,所受折辱加上骨子里的骄横暴戾之气,再不顾身上疼痛,又叫又跳,只是大声催促场上三人尽快将丰子都打死,好解心头愤恨。 他方自指手划脚间,转眼瞥到街道对面屋檐下站有一个少女,正满脸关切神情,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中那乡下小子。纨绔子弟此时才见其美貌,心中惊为西施再世,登即哪里还在意丰子都的生死?但觉眼前春色无限,**熊熊火烧,连忙急急催促身旁兀为守护自己的玉清道人快快过去将那少女捉来。 第八章 应家口集(十) 玉清道人原为皖南松风观常住执事,师从道教清虚派,剑术轻功在武林中素有名望,只因生性浮滑,屡犯教中清规戒律,不受观主所容,渐生怨怼,便趁年初殷在野大闹松风观时远走他处,隐身于那纨绔子弟家中当个护院,从此再无羁绊,乐得逍遥自在。 这日听说纨绔子弟街上受人欺辱,心想既受人钱财当替人消灾,玉清道人于是会同众武师前来看个究竟,待得见到闹事之人只是两个无名少年,登时放下心来,略施小计便救出那纨绔子弟。此刻却见他甫脱死难,方遇美色,就已经将适才凶险抛之脑后,一副心猿意马猴儿急模样,玉清道人不禁暗自摇头,僭首微微笑道:“这个甚为容易,少爷稍候。”想道凭着自己的绝妙轻功,要把那少女捉获还不是手到擒来? 玉清道人当下拂尘轻摆,也是有意在众人面前炫耀武功,身子陡地高高拔起,空中一个移转,轻飘飘落在那少女身侧,趁其不备,骈指向她胸脯“天溪”穴点去。天溪穴属足太阴脾经,天部之气循脾经行走所载,位于表外胸侧,玉清道人行径如此,自是心存轻薄之意。 马脸少妇等人一见之下果然大声喝彩,赞道:“道长好俊的轻功。”玉清道人提着那少女使个云纵折回来,闻言淡淡微笑,脸上颇是得意洋洋。那纨绔子弟喜出望外,一把抢过那少女抱住,便要凑嘴往她脸蛋上吻去。 那个少女正是程谷瑶。场上混战,她想要看看丰子都武功到底如何,是以退至到屋檐下作壁上观,然而担忧丰子都安危,全付身心都在其身上,没有注意到场下的动静。玉清道人突然出其不意欺身近来偷袭,程谷瑶待要察觉时已然迟矣,天溪穴被点,顿觉全身一阵麻软,大惊之下不禁十分懊悔自己何以这般大意,竟至惨遭对方毒手。又见被那纨绔子弟抱着欲要非礼,自己偏偏却是挣扎不得,这一下她更加吓得花容失色,遂拼命大喊大叫,只冀盼丰子都能够听到快快赶至援救。 丰子都方自挥刀格斗,突然听到程谷瑶的呼救声,抬头看去,一见由不得猛吃一惊,疏神之下刀势略缓,下盘顿即露出破绽。灰衫汉子见状大喜,这等稍纵即逝的机会怎肯放过?身子一个懒驴打滚贴地欺近,地堂刀上撩,使招“倒背闩门”急斫。丰子都躲闪不及,腿肚子经已被那地堂刀刀锋拖中,登时鲜血潸潸,痛得不禁闷哼一声。 雷豹看到丰子都身形踉跄,刀法骤然散于凌乱,瞧出便宜,当即暴声大喝,随形上势,挺住烧火熟铜棍,一招“直捣黄龙”,照着丰子都心窝处狠狠戳来。 第八章 应家口集(十一) 丰子都惊怒交迸,蛮劲上来,不顾腿上刀伤,叫道:“来得好。”拼着左手被那棍棒敲打,疾伸而出抓住戳到身前的棍身,右手刀一横,随即贴着棍边削去,要断其十指。同时左脚撩起,狠踹灰衫汉子的心窝。 这一穿心腿却是从百草门荆灵处所学。灰衫汉子陡见丰子都那脚来势绝妙,方位断断臆想不到,无论避向何处都难免中招,吃惊之下大叫一声,慌忙丢开手中地堂刀,身子紧紧贴住地面,唯求于这穿心腿下能够死里逃生。 雷豹手里那条烧火熟铜棍被丰子都抓住,立觉一股强劲力道附着棍身猛撞过来,刹那间双臂剧震,胸口便如被巨石击中,目眦尽裂,头昏脑胀,心中大呼不好,忙不迭地松手撤棍。 丰子都冒险出击抢得先机,岂能轻饶?左手持棍随势前探,烧火熟铜棍倒撞出去,登时戳在雷豹胸口上。雷豹惨呼一声,连退数步,双眼圆睁,喉咙咕噜咕噜作响,身子却慢慢软瘫倒地,四肢不停抽搐,卷缩成为一团。丰子都于眼所见虽是颇为诧异,想不到自己随手一戳竟是威力如此巨大,然而已无暇顾及,反手一刀下去结果灰衫汉子的性命,瞋目怒吼道:“狗贼,放开程姑娘!”撇棍持刀飞身朝那纨绔子弟扑去。 那纨绔子弟看到丰子都瞬间连毙两名好手,转身状若疯虎般扑近,只吓得肝胆俱裂,色心顿碎,慌忙叫道:“玉清道长救命则个。”放开程谷瑶沿着街尾撒腿就跑。 他身侧站着的那两人亦自吃惊,但食人厚禄忧人所事,对望一眼,惟有一左一右晃身拦在丰子都身前,四掌迎面拍出,喝道:“小子,你到底是谁?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来应家口闹事。接俺们兄弟的铁沙掌!” 丰子都眼看那纨绔子弟要逃之夭夭,心急如焚,怎肯就此放过那个畜生?瞧见挡在身前的那两人掌心暗黑,掌风拍来闻之欲呕,想道这什么的铁沙掌怕是有些门道,当下屏住气息,怒道:“我是你的祖宗。好狗不挡道,滚开。”不理会他们来掌如何,抬手就是“呼呼”两刀劈出。 那两人但觉刀风扑面,呼吸即刻为之停顿,都是吃惊不小,想道:“这小子着实有点古怪,内力怎地这般强劲?”避开当头劈到那两刀,挫动双掌从左右两旁攻上。 丰子都一门心思只想取那纨绔子弟的狗命,放眼瞥见他便要转身越过一处街角,明白这应家口是那畜生的地盘,倘若给他转过街角藏身于某处不出来,恐怕再无机会寻杀。心头益加急愤,于是“冷月刀法”一招接着一招,全取攻势,刹那间连劈七八刀。 那两人陡见眼前刀光重重,刀势纵横,莫不骇异,心中叫苦不迭,早知如此,当初兄弟俩便不该来蹚这趟混水。气馁之下两人斗志全丧,铁沙掌拍出去时再无先前急锐,只想瞅准时机撇身逃离。 旁边马脸少妇怎知其中捭阖?一声暴喝,双手疾扬,接连发出四柄飞刀,一边大声叫道:“玉清道长,我们倒是一齐上啊,大伙儿合力毙了这个小子。”谁知转头却见到玉清道人脸色苍白,站在一旁只是怔怔出神,丝毫没有动身出手的意思,不由得十分焦躁,跺脚就是骂道:“呸,平常还自说是武林一流高手,剑法轻功双绝,谁知此刻竟被一个黄牙小子吓破了胆,一副瘪样。”她也是剽悍,纵身向丰子都扑上,怒声吼叫中扬手又是两柄飞刀射出。 第八章 应家口集(十二) 哪知玉清道人这时候突然大叫一声,转过身去竟是向着市集外慌慌地走,匆忙中连手里拂尘掉在地上也为不觉。街角一档瓷器摊挡在前面,他躲闪不及,和身撞上去,“哐啷啷”一阵响,打碎不少的瓶瓶罐罐。玉清道人又是大声惊叫,满面恐惧神情,回头瞥一眼丰子都,随即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急急遁去。 使铁沙掌那兄弟俩以及马脸少妇和丰子都剧斗之余,眼光瞥见玉清道人慌里慌张逃窜一幕,不禁均为惊诧莫名。玉清道人的武功如何这些人其实俱都知道,那是众武师里以他为首,可大家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今时这般恐慌失态,仿似骤然遇见什么洪荒异兽抑或什么厉害人物,极度害怕之下竟致慌不择路,夭夭逃离。惴惴然三人也是有些慌了手脚,偷眼四窥,要看看左近是否出现什么厉害的武林人物。 这三人原为江湖亡命之徒,被仇家追杀得无路可逃,才逼不得已委身于此等乡下地方做他人护院,危难之下怎有忠诚可讲?此刻望见玉清道人慌慌遁去无踪,心里自然忐忑不安,生怕丰子都就是那仇家派人寻上门来的,当下哪里还能顾及那纨绔子弟的生死?便想依从玉清道人般撇身逃离。只是丰子都在避过飞刀之后,一刀快过一刀,招式飘忽,轻灵迅捷,他们三人心怯之下出招已乱,苦苦支撑尚且来不及,又哪有余暇瞅空脱身? 原来玉清道人看到丰子都反腕使刀劈死灰衫汉子的手法,心头忽然猛地剧震,想起那个自己平生最怕面对的人来。这个人就是年初大闹松风观的殷在野,那时殷在野也如丰子都这般特立疏狂,径入山门便接连格毙众多门人,逼观主把在松风观作客的武当派不归道长交出来。观主自当不肯,谁知动上手不出三招竟是被殷在野打得呕血不止。不归道长见势不妙,要遁从后山逃走,殷在野远远瞧见,追上去自后一掌击杀,反手用刀割下其头颅撇下众人扬长而去。 玉清道人有生以来都忘不了那个血腥场面,屁滚尿流之下跌落旁边的沟渠方得保住性命,但自此再不敢滞留松风观,下得山来后只在边远荒僻所在苟延残喘。当听说殷在野于皖南断云峰一役时葬身崖下,玉清道人才敢现身,但始终将信将疑,一边隐身在应家口当个护院,一边四处打探确实消息。孰料此刻居然又是遭遇到丰子都使用同样的杀人刀法,于是疑虑殷在野就在左近,否则以丰子都小小年纪,焉能有此等异妙武功?胆战心惊之际,玉清道人更加不能把持自己,终究发声喊,急急往市集外遁走。 第八章 应家口集(十三) 丰子都苦恼于被马脸少妇等三人缠斗,一直脱不开身,然而注意力始终是放在那纨绔子弟身上,瞥见他身子已经转过街角,将要消失,由不得益发郁怒愤躁,这人坏事做尽,当着自己的面尚且如此侮辱程姑娘,其他可想而知,心想今日倘若不能取他性命,应家口众多民众恐怕还要多多遭受他的肆虐毒害。是以倏地暴喝一声,手上单刀横挥直削,刀刀势急力厚,再无“冷月刀法”那些原本的轻盈灵巧,只是不理会马脸少妇等三人招式怎样,径向他们身上着力猛砍狠劈。 他自己这一下随心所欲不依常理出刀,自行连贯,繁中取简,乱砍乱打,迹近街头殴斗,可无形间却反而尽显峨嵋派“清风明月刀”中的雄拙奇朴之意,刀势更为紧凑凶悍,清风明月已经荡然无存,惟剩飞沙走石,波涛汹涌。 马脸少妇等三人只觉瞬间锐劲逼身,疏解不得,大惊之下急忙尽施各自拿手防御武功,人人目前已经不敢奢求伤敌,但求保命。然而丰子都刀刀尽出,状若拼命,全不顾全自己安危,所谓两军对垒勇者胜,他们三人气势馁尽,疲于应付,满心俱是惊骇恐慌,叫苦不迭,不时便陷入重重危殆境地。 也是马脸少妇等人武功不高,见识不广,为丰子都如狂若颠的气概所悚,骤然遇之,方寸大乱,自身已败。假如丰子都遇上的是那些武林中真正高手之流,这等了无章法,胡砍乱打的刀法,虽则倚仗内力浑厚,刀势无坚不催,毕竟招式间漏洞遍存,疏落有间,如此欲为非但不能奏所奇效,恐怕自己亦然有性命之虞。 斗得片刻,丰子都瞧出便宜,大声吆喝,抬手猛砍数刀,突然反腕一刀撩向左侧一名汉子。那汉子正要将铁沙掌使圆,护住身前,孰料丰子都这刀刀势飘忽,竟是自前倏后,不可能地奔袭后背空门,眼看便要被他挥刀从上而下剖开脊背,登时吓得“呱呱”大叫,慌忙收掌俯身拼命前滚,以期能够避得开这一怪招异式。 丰子都任督两脉既通,天人合一,再不囿于机体局限,眼里所见,意从心念,有些招式尽管常人不能,于他却亦可轻易施为,是以这一刀刀势飘忽,倏前倏后,从不可能而变成可能。 那汉子乍然见到,岂可不恐为天人?待滚出数步爬起身,但觉后背一片凉飕飕地,也不知道是否已被那刀锋剖中,只吓得脸色灰白,双腿颤巍巍的再不能挪动半分。 此等机会丰子都哪能放过?一声冷笑,踏步上前,手中单刀挥出,顿即将那汉子拦腰削为两截。他心头不禁欢喜,暗暗想道:“还有两个恶人须要尽快解决掉,否则可让那畜生逃得远了。”念及此,然不然抬头便向那纨绔子弟遁走方向瞧去。 谁知就在这时,脑后一阵锐风急响,只听得旁边程谷瑶在尖声惊叫:“大哥,小心后面。”丰子都闻言不及回头,便知道应该是那马脸少妇从背后施射飞刀偷袭,此刻要待转身格挡已然颇迟,当即听风辨形,窥破飞刀来向,急忙斜腕回刀竖挡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叮”的一响,那袭来飞刀已经射在回挡刀刀面上,却是再要稍缓片刻,后脑难免中招。 第八章 应家口集(十四) 原来马脸少妇堪堪展毕平生绝学“春蚕缠丝手”,兀见讨不了什么好去,已经再无斗志,只想着如何尽快脱身。却见到丰子都剧斗之余只顾着去追击而撇开自己和另一名汉子,还要抬头四处寻觅那纨绔子弟的行踪,那脑后恰好对着自己,禁不住心头顿时一阵大喜,想道:“这小子一身武功虽然怪异,争战经验毕竟尚浅。”于是立即扬手发射出一柄飞刀,趁机从后偷袭。 她也是泼悍,生怕那飞刀尚不能就此了却丰子都的性命,随即伸手拔下头上一根束发银钗,飞身扑近,攥紧银钗狠狠刺向丰子都颈后的“天柱”穴,作最后雷霆一击。满拟双重连环袭击之下,眼前这个乡下小子应无幸免,该着命丧当场。 哪知丰子都危急间神功甫现,竟能反手持刀突兀挡在后背,事先全无征兆。马脸少妇这下大出意料之外,猝不及避,一声尖叫尚来不及叫出口,飞起的身子已经撞到刀尖上,但闻“嗤”的一下响,刀尖自前胸刺入从后背透出。 丰子都一愣,暗自叫道:“好险,幸亏有程姑娘在旁边提醒。”回转身一脚踢开马脸少妇的尸身,骂道:“背后伤人,真正该死。”举起血淋淋的单刀指着剩下的那个汉子。那汉子唬得只是肝胆欲裂,浑身战栗着,望望自己一对铁沙掌,又望望丰子都手中那把滴血的单刀,一连倒退四五步,脸色忽青忽白,突然喉咙咕哝一下,尖声嗥叫,转身撒开脚丫子沿着长街彼端就急急窜逃。 可那汉子刚跑出四五步,丰子都已自随后赶至,伸脚将他踢翻倒地。丰子都正要手起刀落结束那汉子性命,然而瞧见他眼中惊恐至极的神色,全身抖颤个不停,遂有些于心不忍,暗自叹息,大声喝道:“今日暂且饶你狗命,可须得好好听着,回去告戒那狗贼家人都知道,倘若以后再敢胡作非为,鱼肉一方,我总须有日要回来一并算个总帐,到时统统将你们颈上的脑袋瓜子割了去。” 那汉子听到自己那去了九成多的性命居然得以容留,喜出望外,慌忙鸡啄食般不停地点头,应声说道:“是,是,小人务必把大侠的告诫传达到各位,人人引以为戒。总之是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绝对不敢了。”又是脑袋上下大点特点。 丰子都“哼哼”冷笑,道:“死罪可饶,活罪却是不能免。你这劳什子铁沙掌今后就不要再练了吧。”挥刀下去,将他左掌齐腕切断。那汉子惨声大叫,一口气转不上来,竟尔痛得昏厥过去。自他这铁沙掌练就,单计应家口便有多人曾受过其残害,岂知今日惨遭断腕之痛,当真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 丰子都惩罚罢那汉子,过去抱起倒地的程谷瑶,见她身子只软绵绵地,神色间却是无甚异样,顿即宽心。程谷瑶又羞又急,“哗”地痛哭出声,幽怨着怒道:“都是你这小子不好,害得人家一不留意,倒着了那贼厮的手段,竟被他封住了穴道。”丰子都忖道:“这个怎能怪到我的头上?”知道她一个女孩子素来脾性,忙说道:“程姑娘不必着急,我这就为你解穴。”承蒙程谷瑶曾经教过他辨认身上诸般经络穴道以及如何运行等窍门知识,当即运气指尖,于她腋下相应穴位透劲进去,一冲之下不刻便解了那受封的“天溪”穴。 第八章 应家口集(十五) 程谷瑶站起身看到丰子都腿上那兀自流着血的刀伤,刚止住的泪水又沿脸颊流下,慌忙去马脸少妇尸体上扯来布条为他包扎。丰子都咧嘴笑笑,说道:“却是无碍,这些寻常刀剑伤我受之已多,也不觉得甚痛。”程谷瑶望一眼丰子都,眼神里既有痛惜又有悲悯,泪花益加盈然,伸袖拭去,转念恨恨道:“都是那狗贼不好,忒为无礼,害得大哥尽为我受伤。唔,须是轻饶那狗贼不得。”便去屋檐下拾起短刀来,抬头四处寻找那纨绔子弟的行踪。 丰子都“哎哟”一声,叫道:“正是,这狗贼为群恶之首,断断不可让他逃脱,否则遗害无穷。”先前那把单刀劈砍多时已然裂口甚多,于是从地上另外捡来一把,攥在手里。 两人提着刀急忙到处搜寻,然而长街上空荡荡地,除了数具尸首和一地的摊档货物之外,一个人影也是没有,哪里更有那纨绔子弟的踪迹? 丰子都和程谷瑶接连转过几处街角,放眼所到处都是不见,不由得甚为懊恼。正当两人一筹莫展时,旁边有家店铺这时呀地推开半扇门,一名老者微微轻咳一声,伫在门板后招手示意。丰子都和程谷瑶颇是诧异,对望一眼,便即走上前去。 那老者打量丰子都程谷瑶两人数眼,又是咳嗽一声,拱手执礼说道:“两位少侠执刀仗义,为民除害,老朽等甚感恩德,这里众人都是欣慰,从此可过太平日子。请问两位少侠,此刻可是在找钟家那孽障?” 丰子都一听甚喜,急忙还礼说道:“正是,我两人途经贵地,恰见那纨绔子弟纵容家人为非作歹,气焰嚣张,均为瞧眼不过,是以出手聊以惩罚,可不知他家到底姓些什么?既然老丈得知那畜生下落,亟待告示。” 那老者叹息着道:“这钟家勾结官府狼狈为奸,一直以来恃强凌弱,尤其是那孽障,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应家口此处人人都是苦不堪言。天幸今日终于有报。”又是拱手说道:“两位少侠替天行道,救民于水深火热,楷为当世侠义。此去街尾有间柴房,那孽障应便躲藏在那里面。”丰子都和程谷瑶闻言大喜,告辞那老者就往街尾去寻找那柴房所在。 街尾尽处果然有间柴房,门扉虚掩。丰子都踢开门扉,当即见到那纨绔子弟正自缩身在柴堆里簌簌颤抖。程谷瑶想起自己先前曾遭受此人的非礼,一见之下如遇仇家,郁愤难抑,冲上前去就是一阵乱刀便砍。可笑那纨绔子弟尚未来得及出声呼叫救命,一缕魂魄已然颤巍巍地趋往地府里去。 丰子都和程谷瑶杀毕那纨绔子弟,转身离开柴房来到街道上,但见夕阳将下,满天云霞血似的红。想到终是能够把那恶贼除掉,还应家口民众一片清宁,两人心情俱都不错,相视为之一笑。 第八章 应家口集(十六) 然则两人正宽慰犹是来不及,就蓦地听到街道一侧突然喧嚷声大起,众多脚步声纷沓涌至。丰子都程谷瑶有些奇怪,均想道难道那恶贼家中尚有人当真不怕死,还要来行恶作难?抬头看去,却见是七八个公差簇拥着追赶。那些公差个个拿着戒刀铁尺锁链,一面大喊大叫着“莫可走了兀那凶徒,快上。”“犯人可要跑啦,弟兄们追啊。”一面一路奔近过来。 不多时众公差赶到跟前,瞧到街道上血迹遍地,横卧多具尸体,不禁都是大惊失色,发声喊纷纷上来围住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为首一人嘎声大喝道:“好啊,你们两个竟敢众目睽睽之下持械行凶,可是没有王法了吗?这里八九条人命,凶器又现场缴获,当由不得你们不认。这就乖乖地随咱们走吧,回衙门吃官司去。” 丰子都和程谷瑶冷眼斜睨着众公差狐假虎威,色厉内荏,只是嘿嘿冷笑。一名公差见状不由得恼羞成怒,叫道:“哪里钻出来的这对狗男女?此刻尚且不知死活。看来老子不给点厉害你们瞧瞧,你们还不知道官家的威风!”扯着铁链啷啷声上来便要锁人。 程谷瑶听到那公差口中说出“狗男女”三个字,俏容陡寒,喝叱道:“嘴皮子给本姑娘可得放干净些。”迎身轻晃,抢上去一个耳刮子就是狠狠地掌掴在那公差的面颊上,“啪”的一声响过,掴声清脆利落。 那公差但见眼前人影一晃,脸上便莫名其妙地挨上一巴掌,耳鼓登即嗡嗡作响,金星瞬间冒迸,由不得大吃一吓,惊怒交迫之际竟至腾地跌身坐倒在地。他兀自不明白这巴掌是谁人怎样揍过来的,一边摸着红肿的脸,一边哇哇叫道:“造反啦!快来人啊,有人造反啦!”张口“噗噗”两声却吐出两颗门牙。 其余公差已经惯于作威作福,骄横嚣张,正所谓一向只有他们给予别人掌掴呵斥,哪会遇上过这种反倒调转来的事?看到同伴居然被揍,纷纷大声鼓噪,以为两个乡下少男少女能有多大能耐,大伙儿一拥而上还不是手到擒来?举起戒刀铁尺就向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身上打去。 毕竟这许人都是官府衙役,非那闲人聊汉,程谷瑶一个女孩子家,心里始终有所顾忌,难便就此痛下杀着。眼见众公差放肆杀到,程谷瑶暗自恼怒,当即娇叱一声,把短刀收回腰间,施展开峨嵋派内家掌法,晃身抢进,掌影飘飘,指东打西,与那七八名公差对打。 只见她一袭身影在众多戒刀铁尺间有若惊鸿翩舞,婉龙照影,甚为曼妙美奂。那些公差只是略懂棍棒功夫,所倚仗者不过为官家之威风,又怎能是峨嵋派嫡传弟子程谷瑶的对手?不时便被打得人仰马翻,筋断骨折,倒在地上惟有阵阵痛叫惨呼。 丰子都看到程谷瑶一个纤弱女子家,居然赤手空拳之下可将众公差打倒在地,不禁为她所使掌法的神妙大为佩服,想道:“以后有机会须得央求程姑娘把这套掌法教予给我。”仰天哈哈大笑,纵声叫道:“你们众衙役听清楚了,这里八九条人命,都是为我所杀,与应家口其他人统统无关,你们要捉拿便来捉拿我,倘若趁机相挟,殃及无辜,此刀就是样板。”举起右手单刀,左手拗住刀身,两手齐地用力一崩,那单刀已“啪”的一下应势断为两截。丰子都掷刀于地上,又是哈哈大笑,拉住程谷瑶往市集外便走。 众公差俱已受伤,瞧见丰子都竟能徒手拗断钢刃,都是惶恐万状,哪里再敢从后追赶?其时残晖血红,娇艳欲滴,遁迹藏身的应家口民众人人视为异象,莫不惊魂荡魄,噤若寒蝉,尽管英雄离开,又怎敢现身出来夹道相送?惟是目睹着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身影越走越远,渐渐隐没于彩霞里。 第九章 渡口风波(一) 丰子都和程谷瑶离开应家口集,心想须得尽快找到爷爷和雄威镖局等人,沿路只管东去。这日因为贪赶路程,错过投宿,夜色降临时,尚在漫漫途上。两人放眼望去,但见暮霭已经四处漫起,归鸦阵阵,前面偏是又有一条江水阻拦去路,不由得心中十分焦急。 地处荒滩野岸,天冷地冻,没法留处,他们只好沿着江边且行且走。夜色已经沉沉涌至,四周一片黑暗,又走有数里,忽然看到前面隐隐有些灯火出现,两人都是欢喜,想道终归天不欺善,急忙循着那灯火走去。 到近一看,却是一个渡口,稀稀拉拉只错落有着七八户人家,临江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尽头处开着一间客栈,旁边还相邻有一家饭馆,微弱的灯火正是从那里透出。摆渡人早已歇船返家,丰子都程谷瑶两人惟得在那间名唤“望江”的客栈投宿,拟待明早渡过江去再赶程。 这渡口地处僻远,南北来往客商甚少,街道上很是冷冷清清。丰子都和程谷瑶连赶多日的路,风雨兼程,均是饥渴疲倦,难得在此地竟有现成热饭热菜可吃,安置好投宿便踱到那间饭馆就膳。 饭馆里灯火昏暗,仅仅只有三名食客。照庭过道是个青衣汉子,高高瘦瘦,四十来岁年纪,脸色苍白木然,瞧不出丝毫喜怒抑或哀乐的神情,双眼眼光却是渗透出阵阵犀利逼迫的寒芒。他后背背负着一柄长剑,血红的剑穗迎风摆动,夜色清冷,犹添种种莫名诡异,依装束来看当是武林中人。这人桌面上堆满了鱼肉等菜肴,而右手举着的竹筷却久久不去动上鱼肉一箸,只望着自己左手酒杯里的酒水沉沉出神。 柱子后面角落处,一个年轻白衣俏女郎端坐于桌边,丰子都和程谷瑶踏进饭馆里来,她转头稍稍瞧了一眼,又转过去继续遥望着江面上的一弯疏月,脸上神色甚是寡寂落寞。程谷瑶听到那女郎忽地轻轻一声叹息,微感奇怪,抬眼看去,见她只是捧着一杯清茶久久不动,身上白衣裳却随着江风柔柔轻拂,心中诧异于这种地方此刻竟能看到绝色佳女子,不禁是细致瞧多了两眼。 对过两桌还有一名却是个苍发老人,看不出他到底多少年纪,双眼眼神已经迷糊,尤兀自趴身在桌面上,用手指醮着酒杯里的酒水,颤巍巍地在那桌面上一横一竖的写着字。但听他边写边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九章 渡口风波(二) 丰子都看到那白衣女郎似曾相识,心头倏地一动,但骤然之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禁表情突然是一阵楞怔。旁边程谷瑶瞧见,只道他被那白衣女郎美色所惑,顿即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嘴里重重“哼”的一声,撇开丰子都径自走到靠里墙的桌子坐下。然而她终究心情烦躁,嫌弃所坐的板凳离得桌子太近,便伸腿去狠狠地踢了一脚那桌脚。 那桌椅为椐木所造,比较结实沉重,程谷瑶只觉脚尖蓦地一阵剧痛袭来,由不得“哎哟”一下轻呼出声,眼眶里瞬间泪珠盈盈。 丰子都听到叫声回神过来,哪里料想得到程谷瑶此刻女子心思,以为灯火昏暗下她没有瞧清楚堂道,只走得急切无意中踢到桌脚所致。不多作他想,急忙跟过去问道:“程姑娘,你怎么啦?不小心踢到桌子了,是不是?可痛不痛?”紧挨着在程谷瑶身旁坐落。 程谷瑶瞪一眼丰子都,轻轻咬住嘴唇只是不说话,身子却稍稍挪离一边些许。过得片刻,程谷瑶方自冷冷说道:“一点都是不痛。哼,我就喜欢走路踢到桌子了,关你刘二大侠什么事?”说罢转头去扬手招呼店家过来点膳。 丰子都闻言不由得是一愣,暗想道:“那桌子可有什么好踢的?唉,程姑娘毕竟小姐家脾气又为发作了,也是难怪,她亲人却不在身边。”讪讪然笑了笑,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当下说道:“程姑娘说得甚是,爱踢便踢,只要脚板不痛就好。” 谁知程谷瑶却忽然尖声大叫道:“哎哟,哎哟,脚痛死了,脚痛死了。”跺着脚板,频频地倒吸口气,以示双脚果真是痛得很。丰子都又是一惊,奇怪问道:“你先前不是说一点都不痛的么,怎地现在又痛啦?快让我看看,莫不是折断了脚趾骨?”慌忙蹲身欲去察看。 那知程谷瑶猛地缩回双脚,淡淡道:“我爱痛便痛,可用不着你来多操心。”语气间甚为冷漠。丰子都愕然,万分难明她的心境,忖道:“程姑娘这是怎么啦?却有谁来惹她生气了?”惟是嗫嗫嚅嚅,连连苦笑。 他哪里知道,程谷瑶此般喜怒异常,善变无状,突然十分不可理喻,皆因自己先前见到那白衣女郎时心神骤然露出一瞬恍惚所致。正所谓侣心独享,那是悠悠万般就,眼前唯一物,自来由不得心生丝毫旁骛。 那店家捧着茶水来至桌前,看到丰子都和程谷瑶正在闹别扭,会心抿乐,知道眼前这小两口仅是打情骂俏而已,陪着笑脸问道:“不知两位客官要吃些什么?本店今日倒有新进牛肉,时鲜菜肴。” 程谷瑶道:“多说些什么,店家但有只管上来,你眼前这位大爷肚量可是大得很,蠢牛也没有他吃得多。”忽然捂嘴“扑嗤”一笑,斜睨丰子都一眼,又道:“这样罢,先给上来两斤牛肉,一条鲈鱼,再打一壶黄酒,时鲜菜肴便随意来一碟。” 那店家看到这对男女男的蓬头垢面,女的偏就娇媚绰约,暗自诧异,心头只为嘀咕不已,陪笑道:“却怕两位客官吃不了这么多,本家店小,概不赊数。”却是容容时日来,丰子都因为任督两脉已通,一身浑厚内力,强横霸劲,异于常人,身子长高长粗了不少,唇上渐现须根,胡子拉碴,声腔沉实,再不是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的柔弱少年。 第九章 渡口风波(三) 程谷瑶俏容顿寒,冷冷说道:“怎么?你道我们吃不起你的饭菜么?”扬手丢出一锭银元宝在桌面上,呛铃铃直响。那锭银元宝正是她在应家口集取来,当时那家丁奉玉清道人之令捧着四千两银两来续东主性命,岂知丰子都凶恶,连杀数位护院,大惊之下生怕刀锋及身,无端送上颈上脑袋,惶惶然哪里还顾及身外所物?弃丢手里银两便只顾夭夭逃命,尚恨爹娘给少生两条腿。程谷瑶见到,心想这是不义之财,白取白不取,于是老实不客气地拾起五锭银元宝放入袋来作为路途盘缠。 那店家瞧着桌面上的银锭,双眼顿即直放光,连忙告罪不已,满心欢喜之下急急去吩咐厨房备就。不时各种菜色陆续捧上桌面,另有一壶满满溢香的当地黄酒。 丰子都暗暗摇头,想道:“我们两人怎吃得这许多,程姑娘当是饿极之至。”谁知程谷瑶望着满桌子的鱼肉,却忽然推开面前碗筷,伏桌只是嘤嘤哭泣。丰子都更加莫名其妙,惟道她适才踢伤的脚又是疼痛起来,想要低身去瞧,但生怕她出言责怪,一时挠着头不知所措。他们心焦程秉南是否已经孤身北上,一直路上不敢有所耽误,日夜赶程,困倦便寝宿山庙,饥渴仅以干粮以及途上野果山泉等裹腹。 便在这时候,那边那苍发老人忽然耸动鼻孔叫道:“好香,好酒!好酒,好香!”停止手中笔划书写,抬头醉眼惺忪四处环顾。可猛地身子打滑,“哎哟”的一声,登即跌落下桌子来,然而这古怪老人犹为不顾,兀自周围闻香寻酒。 丰子都见状不禁觉得惊讶好笑,站起身抱拳行礼说道:“老人家,我们这桌有肉有酒,如有不弃,无妨过来同吃。” 那苍发老人一听大喜,喃喃说道:“如此却好,如此却好。可怎么就好意思呢?”然而嘴里虽是说着怎好意思,爬起身子已经急急挪将过来,脸上挤出些许笑意,便一屁股在丰子都身侧坐落,伸手就去取过酒壶倒酒来喝。 程谷瑶毕竟跟随程秉南行走江湖多时,见那苍发老人行为特异,有些奇怪,便慢慢止住哭声。待得看到苍发老人满脸皱纹,醉态迷离,脚步间虽然踉跄跌扑,但杂而无乱,仿似那踏虚临空一般,臻至实朴,心头登即凛然起来。然而却见丰子都此刻兀自没有觉察,程谷瑶不由暗暗叹息一声,惟有凝神私自警惕。 丰子都尽管颠沛流离已久,也已身具一袭傲世神功,可于武学上的细微节骨眼处始终还不及程谷瑶。看见那苍发老人喝酒喝得猴急,却是忖道:“这老人家应是渡口上的本地人,闲暇之际只为好几口酒写几个字而已,也没有人来理会他。”倒有些可怜苍发老人的孤独际遇,于是吩咐店家去打多一壶黄酒过来。 那苍发老人闻言益加欢喜,啧啧赞道:“小伙子心地忒好,对老人家恁是不错。”伸出食中两指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嚼得两嚼,梗着脖子便吞落下肚,又是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只干,不时就喝毕两壶黄酒。 第九章 渡口风波(四) 丰子都暗自骇异,那两壶黄酒当有两斤之多,苍发老人一口紧着一口喝将下去,竟然全不当回事。瞧着他脸上醉态益盛,颇为不忍心,但转念想道:“这人心里怕是悲苦,要借醉浇愁。唉,人生苦短,何不遂他愿?”笑着说道:“老人家果是好酒量。”便叫店家继续打酒上来。 那苍发老人睁着醉眼,也不擦拭去右手适才夹牛肉时沾上的油腻,伸掌便在丰子都肩膀上拍了两拍,笑嘻嘻地道:“你身边这位姑娘身上有的是银两,依老朽看,酒既然要喝,就须得喝个痛快。小伙子,不妨再叫店家多打三壶来。” 丰子都被那苍发老人伸掌在肩膀上拍打两下,顿觉一股极柔和的力道压将下来,既似微风轻拂,又如细水长流,绵绵不绝,涌涌逼至。意从念动,自己体内的浑厚气息受到外力牵发,登即滚滚喷吐而出,潮水一般齐向那股力道反击过去。岂知气息甫触,便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惊之际丰子都刚要凝力再发,那苍发老人的力道却骤然间也是踪迹全无,正所谓风过无痕,全由他动。 丰子都但觉身前倏忽虚空,了无力道凭依,自己顿失之下反而差点儿便要前跌而出,惊呼一声,急忙身子聚力猛向后倾去,方自堪堪坐稳。这一下不禁茫然若失,手足无措,此种毫无还手余地的情形还是生平第一次遭遇。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眼前这苍发老人非同寻常,功力深不可测。 这番内力较量仅是发生于须臾间,旁人怎能知晓?丰子都呼呼喘着气,瞪眼直瞧那苍发老人,脸色忽红忽白,心中又惊又怕又是诧异不已。 旁边那店家啐声骂道:“呸,你这么伸就脏爪子挟肉便来吃,试问人家两位客官却怎敢再食?居然还想要多打三壶来?呸呸,怎不喝死你个老酒鬼!”那苍发老人转首望向那店家,轻轻摇了摇头,倏地张嘴打个酒嗝,说道:“狗眼看人低,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那店家一听大怒,扬起手来便要向那苍发老人打去。 程谷瑶却是一直暗自提防着那苍发老人,看到丰子都被他轻拍两下肩膀时,身子突然前倾后晃,脸色骤变,尽管不明所以然,大惊之际还是按捺不住,便欲要拔刀暴起。她知道丰子都内力世间罕见,少有匹敌,现在竟然不慎着了那苍发老人的道,明知自己远远不是对手,此刻可又岂能离弃无理? 丰子都伸手轻轻按住程谷瑶,朝她使个眼色,示意不可妄动。经此暗中一番较量,他已经瞧出饭馆里眼前这三个人今晚齐聚渡口这里,非那意想中的简单,当是有着某些目的,恐怕便是为了殷在野那所谓宝藏而来。看到那店家挥手要打那苍发老人,心知不妙,急忙出声喝止,叫道:“店家切莫造次,便依从他老人家的意思就是了,快去多打三壶酒过来。” 那店家见到丰子都发话,看钱份上哪敢有所逆意?忙不迭地哈腰点头道:“是,是。”可临去打酒时尤自不忿,恨恨瞪一眼那苍发老人,咕哝作声,骂道:“嘿,今儿个倒碰上一个白撞酒来喝的。” 那苍发老人不去理会店家的热嘲冷讽,只瞧着丰子都微微一笑,拍了拍肚皮,喃喃说道:“唉,酒虫啊酒虫,老朽已经多年没有好好喂饱过你们了,平时你们老是挠心挠肺的给我捣乱,不让老朽片刻安生。这下子可好啦,你们应该可以美美的啜上一顿了。”伸出右手就去菜盘里抓起一块鲈鱼头,放至嘴边啧啧的嘬食。 第九章 渡口风波(五) 程谷瑶尽管不知道丰子都先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但见他暗中所使的眼神,立知眼下形势有些异妙,偷眼饭馆里三名食客,正自忐忑。然而听到那苍发老人喃喃自语的话,她毕竟少女心性,终究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出之后随即便知失态,忙伸手去掩住嘴巴。转眼却见到丰子都眼中闪过一丝恐色。 丰子都挺直腰杆挡在程谷瑶身前,忙对那苍发老人道:“老人家勿要见怪,小妹年轻不懂事,非有那嘲弄之意。”心下打定主意,倘若这老人欲对程谷瑶不利,就算非其对手,亦要尽力呵护程姑娘周全。 那苍发老人再是瞧着丰子都,哈的一笑,摇头说道:“嘿,原来尚是一名多情胚子。”取过店家送上的黄酒,壶口对嘴,咕嘟咕嘟就喝过滴余不剩。他一连喝尽三壶黄酒,方自长长吁吐口气,晃着花白脑袋叹道:“果然是好酒,果然是好喝!唉,老朽已经多年不曾喝过这么好吃的酒了。好酒,好酒!”又抓起一撮牛肉塞进嘴里,可是刚嚼得两嚼,猛地酒嗝涌上来,身子直打软,却顺着桌子边滑落到桌子底下。不久就听得他呼呼打起震天价的呼噜。 丰子都和程谷瑶面面相觑,俱都觉得既是好笑又是吃惊,实在不明白那苍发老人到底是何样人物,欲为何事,难道他真是就仅仅为讨酒来喝而已? 便在这时,两人忽然听到身边风声微飒,眼前青影晃动,定睛看时,只见桌子对面不知何时端端然已经坐着一人。但见这人面容木讷肃然,双眼炯炯,正漠漠冷视着过来,却是照庭过道那个青衣汉子。两桌之间相隔既远,又有台櫈阻遏,他竟能鬼魅般倏忽而至,难以察觉,程谷瑶由不得大吃一吓,“啊”的一声惊叫,缩身到丰子都身后。 丰子都心头亦为怦怦剧跳,心想果然今晚在这渡口饭馆里遇上的个个非就那般简单,恐怕当真是为着自己而来,殷先生既然下落不明,自己还不成为江湖上那个热煎堆,人人都想来执?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抱拳问道:“我两人与阁下素不相识,但不知阁下……阁下……到底有何赐教?” 那青衣汉子一双眼珠子仿若坚石般凝固不动,只紧紧盯着丰子都的脸庞。过得许久,突然嘿嘿冷笑数声,缓缓说道:“我且来问你,你可否认识一个叫做丰子都的人?他是江西上饶府人。” 丰子都骤然间听到“丰子都”那三个字,暗暗猛吃一惊,想道:“果不其然。”终究近段时日来所遭遇的种种诡奇险恶之事甚多,明白到不变以应万变的至理,再不是当初那名惊乍乍傻乎乎的小子。当下脸上作出迷茫状,摇了摇头,说道:“丰子都?我却为孤陋寡闻得很,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又是摇摇头,接着抱拳道:“在下姓刘,名字叫做二,是云南雄威镖局堂下的帮杂,至于在下旁边这位姑娘,她是雄威镖局的程少总镖头。我们两人初到贵地,尚未登堂拜门,多有得罪,万望阁下不吝赐数。” 第九章 渡口风波(六) 那边角落处捧着茶杯遥望窗外的白衣女郎忽然噫的一声低呼,转头向丰子都瞧来,手里轻颤,掌中茶杯“呛啷”一响竟是掉落地上摔成数块。也不见她身形如何晃动,已经站在丰子都跟前,脸色苍白,比其身上白衣尤甚过之,头上发髻手边衣角兀自簌簌颤摆。那白衣女郎看着丰子都片刻,神情间又是焦灼又是欢喜,更有丝丝不安,嘶声问道:“你……你就是丰……丰子都?”语气中居然带着少少哽咽。 丰子都看到那白衣女郎眉目间似曾相识,益加疑惑,心中只在苦苦思索,自己在哪里可有见过她?迟疑着时便也忘记去回答她的询问。 那白衣女郎更是焦急,见丰子都长久并没有答话,只道他默认身份,长吁口气,身子突然颤抖不已,便如瞬间虚脱似的,再无力气支撑,猛地摇晃着一跤坐倒在板凳上。程谷瑶旁边冷眼瞧到,忖道:“看他们样子,原来大哥和这个女的早已相识。可是大哥不是姓刘的么?什么时候变成那个甚的丰子都了?”心头倏然惟觉一阵悲苦。 那白衣女郎眼眶里泪花盈盈,串串泪珠沿着面颊滴落胸前衣襟,喜极反而是阵阵抽泣,望着丰子都,喃喃说道:“原来你真的……真的就是丰子都。可……可让我把你找得好苦。”忽地倾身过来,便想要伸手去紧紧攥住丰子都。瞧那个意思,似乎生怕丰子都突然从她眼前遁去,又再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丰子都只是奇怪,看白衣女郎瞬时显露出来的那种欣慰神情,她在苦苦寻觅自己应为无假,便似在找失散多年的亲人,可自己于这世上再无亲人,况且自己明明与她素未谋面,何来的契阔相逢?莫不是另有其他隐情,自己从来未知而已?瞧她喜极而泣,真情顿露,心中不忍,就想直认其是。然而心底深处始终犹存疑虑,惕警尤甚,于是苦笑着摇头道:“这位女侠,我不是丰子都,也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什么丰子都。” 那白衣女郎闻言倏地呆上一呆,猛地缩回手来,双眼盯着丰子都久久不放,脸色更白,急声问道:“你不是丰子都?真的不是丰子都?那你到底是谁?”丰子都一惊,说道:“我叫刘二,是云南雄威镖局堂下的帮杂。” 那白衣女郎“唔”的一声,突然间就如瘫脱相似颓然坐跌板凳上,脸上泪水潸潸,哭泣道:“原来你叫刘二,不是丰子都。那么丰子都现今他人在哪里?我该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他?”自言自语,神色顿转萧瑟,黯然神伤。 第九章 渡口风波(七) 程谷瑶想道:“原来这女的是个想找人偏就找不到而致有点神经错乱的疯子。”倒有些可怜起那白衣女郎起来,说道:“你们两个认错人啦,我大哥怎能是丰子都?奇怪,怎地你们都在寻找那个什么的丰子都,莫非这人欠下了你们许多银子不成?”忽然心头一动,模模糊糊想起些什么,忖道:“丰子都?这名字倒是有点熟悉,唔,好像听爷爷在什么时候曾经说起过。” 那白衣女郎愕然道:“这里也有人在找他么?”收住泣诉,抬眼睨视,这才发现旁边板凳上端坐有着一个青衣汉子,脸色登转寒峭,气不打一处来,“哼”的一声,冷冷道:“是啊,现今江湖上还有谁人不在到处要找他?可荧荧之火,安能夺日月同辉?”衣袖忽起,突然右手五根手指点点捺捺,疾向那青衣汉子双眼拂去,叱喝道:“不过,本姑娘倒要瞧瞧你到底有没有那个真本事?” 那青衣汉子一直只在侧边冷眼瞧着,看到白衣女郎五指堪堪插到,也不见他身形如何作势,经已向后倏忽飘开数尺,可眨眼间,却又是端端然坐回了原先那张板凳上,与先前姿势并无甚异别,仿佛就根本没有挪动过一般。尽管如此,他双手兀自拢入袖内,垂侧在腰间,此举再明显不过,当是蕴含轻视,没有屑于去动手之意。 这一下飘忽去来,青衣汉子所显示出来的轻功,当真世所罕见,奇妙独步。丰子都和程谷瑶对望一眼,心惊之余都是有些惴惴不安,此人的武功远非应家口集那些武师所能比拟,更何况现在桌子底下还睡着一个不知道是真醉抑或是假醉的怪异老者,其武功尤甚骇人听闻。丰子都程谷瑶两人又是互望一眼,俱都隐隐觉得,此间小小的一个渡口,今晚突然聚集了这些许江湖隐叟和武林怪杰,看来殊非简单,恐怕前去路途从此凶多吉少。 那白衣女郎见到自己突施偷袭疾如电闪的“慧心修罗指”,居然被青衣汉子一退一进间轻松松避过,不禁“咦”的一声,脸色微变,尖声叫道:“这是不是端木正那老儿的‘参商四象步’?原来你却是天下镖局的人!”言犹未毕,已经急掠起身,掌影飘飘,双手忽前忽后,疾上疾下,交缠错花般尽向那青衣汉子身上打过去。 丰子都和程谷瑶闻言面面相窥,想不到眼前这高瘦汉子竟然是天下镖局的人,可不知与那日庙前遭遇的那青衣人是否同为一人?彼时那青衣人轰雷闪电般而来,仅用两剑便击退百草门两师兄弟,然后携着敖群峰和端木宛呼啸而去,人人都来不及看清楚他的形貌。此刻念起那惊天地泣鬼神的通天剑式,两人犹是胆战心惊。 第九章 渡口风波(八) 那青衣汉子听到白衫女郎张口叫出“参商四象步”五个字,尚是稳坐的身子猛地微微震抖一下,不由得转眼向她凝目瞧去,嘎声喝道:“小妮子倒也有些识见。你可是谁?”说着时突然离身向后飘移数步,避开了白衫女郎百花错杂一般的来掌。 谁知那白衫女郎却是锐声叫道:“我知道你是天下镖局的便好,何须你来管我到底是谁?”咬着嘴唇又再飞身扑近,只一掌快过一掌,层层叠叠,左掌甫尽,右掌已出,掌势由四面八方涌涌向青衣汉子身上奔至。 那青衣汉子冷哼一声,喝道:“你不说,我难道便能不知道么?”右手窥隙骈指点出,不理对方来招掌势如何,直指白衫女郎肚脐外旁半寸的“盲俞”穴。这盲俞为足少阴经与冲脉之交会穴,肾经气息由此输注,切要异常。正所谓一点破万象,他这一骈指点出登时化解开眼前重重掌影。 丰子都程谷瑶两人于眼前所见所听,不禁暗暗称奇,看眼前此形势,那白衫女郎似乎甚为憎恨天下镖局,仿佛她与天下镖局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只要遇到天下镖局的人,哪管青红皂白,必与其过不去,拔刀子便见真章。程谷瑶更加想道:“听说四川震远镖局因为不奉从端木正的号令,一夜之间全门上下四十三口人曾遭到虐杀,没有生还者。这白衫女郎难道是和那震远镖局有些什么渊源,以致如此仇恨天下镖局,欲杀而为之快?” 眼看纷争是由自己莫名其妙地和殷在野那所谓宝藏扯上关系所引起,丰子都尽管心知自己相貌与初时已经大不相同,旁人未必认得出来,毕竟还是心虚,见势不妙,暗中使个眼色,拉着程谷瑶悄悄离开饭桌退至门边,欲要趁机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转头看到桌子底下兀为醉睡不醒的苍发老人,丰子都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倘若这个老人真个酒醉,纵管身具武功,场上打斗无休,桌翻凳倒,杯盏四散之下,最后难免没有遭到误伤。于是掩身过去,抱起那苍发老人退到墙边放下,轻轻告罪一声,才和程谷瑶往门外便走。 第九章 渡口风波(九) 饭馆里那白衫女郎骤然看到对方这一下出指方位奇妙,自己双掌无论如何掌击,身子怎样挫动,只须就前,都是难以避免将那腹前“盲俞”穴主动撞在他的指尖上,受他所制,暗自吃惊,方才知道眼前这人武功其实甚高。郁躁急怒之心顿去,也是灵变极快,当即掌法一变,不再一味抢攻快击,反而时重时缓,施展开贴身短打功夫,窥隙趋退,方寸间由此尽现不同于前番的另种缠绕与游斗。 那青衣汉子见状不禁点头赞道:“果然是不错,非那花拳绣腿。很好。”随意轻轻接挡两三招,猛地欺身近前,暴声喝道:“这是不是‘慧字诀十三打’?雁荡山回流谷苍鸿道人然则是你的什么人?”那白衫女郎愤怒着叫道:“原来你们尚且记得还有一个叫做雁荡山回流谷的地方!”倏忽后退得两步,娇叱一声,又是猱身从旁扑上。 岂知那青衣汉子闻言竟是身子突然一震,一连倒退七八步,只将身后一张榉木桌子瞬间撞得支离破碎。但见他脸色苍白,面容依旧无甚表情,嘴角边却是微微抽蓄,望着白衫女郎,眼睛里充满痛苦和愧疚的神情,忽而叹息着问道:“姑娘可否就是姓季?” 丰子都刚要拉着程谷瑶悄悄移步出店,突然听到那青衣汉子和白衫女郎的对话,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便是雁荡山苍鸿道人的门人季一鸣,丰子都曾经在九华山下龙门镇和皖鄂交界一处悬崖上与其见过。在那崖壁上,季一鸣基于义愤出手阻止不妄道人殴打丰子都而陷入群蛇包围中,他则因感其恩,也在动手勇救季一鸣时反而惨遭毒蛇噬咬,身受重伤,由此却落入贵州百草门“毒手断魔”荆尚毒的手里。 然而丰子都在那皖鄂交界悬崖边看到,仅是因为不妄道人说自己曾和殷在野有莫大关联,佯装要把自己击落崖下,季一鸣就惊乱失措,奋不顾身要来抢救,便已推测他应与殷在野渊源颇深,恐非一般关系。自从江神庙和殷在野不辞而别之后,丰子都一直极为牵挂,特别留意江湖上有关殷在野的片言只语,孰料一别以来惟一却是知道他在皖南断云峰一役,与黑白众高手争拼不幸跌落深渊不知所踪的音信。尽管益为焦焚急虑,只是心知自己身份悬殊,来不得片刻懈怠,一直才不敢在人前多作表露而已。 丰子都也明白季一鸣既然在到处追寻殷在野的消息,便未必真的知道殷在野的确实行踪。可毕竟能够从其口里获知少少关于殷在野的言论于自己终究是好。现在居然听到这白衫女郎和那季一鸣似乎有甚关连,丰子都心里一动之下当即顿步,眼睛不由转向白衫女郎瞧去。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 那白衫女郎叫道:“你哪且管本姑娘到底姓些什么?少来废话,看招!”左掌牵引,右手斜穿一掌“呼”地拍出。那青衣汉子摇摇头,又是长叹一声,手指遥遥虚指,身前点得三点,嗤嗤声响,逼退开白衫女郎两步,向她瞧上得两眼,再就摇了摇头,突然晃身往饭馆门外直掠去。 丰子都和程谷瑶正在门边兀自张望。那青衣汉子甚为不好气,当即沉声喝道:“滚开。”随手就向丰子都身上推出。丰子都知道这人武功厉害,性格乖张,生怕他并同伤及程谷瑶,又见其出言无礼,也暗自恼怒,于是昂身急挺,抬手挡在前面,大声叫道:“路在脚下,大家各走各的,何须伤人?况且我们也不来阻拦你的去路。” 那青衣汉子听言益加气恼,见到丰子都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还招顶撞,一股郁怒全撒在他身上,嘿嘿冷笑数声,喝道:“偏生是你来啰里啰唆,可到底仗着谁的势了?岂不是自寻死路?”暗暗多使出三分手劲,着力朝丰子都胸口处推出。 但听“砰”的一声闷响,只见丰子都身子往后跌出,重重撞在门柱上,把那根门柱撞得哔哔剥剥直是一阵摇晃。然而那青衣汉子也是料不到丰子都身上反弹出的力道如此之刚猛,惟觉瞬间难以立足,由不得脚步踉跄,打个趔趄方自能拿稳得住身子。 这一下那青衣汉子不禁大为惊骇,凝目向丰子都仔细瞧去,脸上神色十分怪异,疾声喝道:“好小子,老夫可是看走眼了,原来你内功恁为了得。”顿得一顿,问道:“小子,你曾说你是云南雄威镖局的?” 丰子都咧嘴笑笑,缓得稍缓,深吸一口气,才抱拳行礼说道:“是啊,在下是云南雄威镖局的帮杂刘二。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唔,我却知道你是那天下镖局的,大家既然同行,以后务必请多多关照则个。” 那青衣汉子又是定定望着丰子都许久,此刻犹觉体内气血翻涌,更为吃惊,心想自己此次所使的力道非同小可,武林中鲜少有人能够抵挡得住,哪知这小子却浑无那么一回事般,转眼便可应答自如,丝毫没有任何阻滞,岂不奇哉?他在此渡口小小一间饭馆里突然遇上平生所不愿碰到的事,原本就满腹郁闷恼恨,只想找个人来出出气,恰逢丰子都挡住去路,于是一股气全都撒在其身上,运用暗劲,满拟丰子都这次定当非死即残,萎顿倒地,孰料事与愿违。 那青衣汉子哈哈大笑,冷冷道:“原来程秉南那老儿手里攥着一枚好棋子,怪不得,怪不得。嘿嘿,不错,不错,只是可惜,只是可惜。” 程谷瑶唰地拔刀在手,喝道:“有什么不错可惜的?告诉你,我们雄威镖局虽然在江湖上微不足道,却也从来就不怕你们天下镖局。哼,端木正虽然号称什么‘一剑傲春’,说是剑法通神,当世无敌,难道他便能因此而把天下英雄都不瞧在眼里?” 突然间,风声锐响,眼前一个细小黑影袭来,程谷瑶叱道:“来得好!”挥刀往那黑影劈去,“叮”的一声,发现是一只茶杯,却为那白衫女郎所掷。程谷瑶不禁大奇,望望那青衣汉子,又望望那白衫女郎,不明白她为何竟会是这般来袭击自己。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一) 那白衫女郎眼见自己茶杯一掷不中,却也不再去动手,瞥一眼丰子都,转头望着程谷瑶,脸如寒霜,淡淡道:“端木正剑法如何,他眼里有没有其他人?哼,倒还轮不上你这个小丫头在此胡乱评说。”说罢白影晃动,竟从窗口纵身跃了出去。外面夜色沉沉,窗下是茫茫江面,她这一飞身纵跃,岂不是要自行跳入江水里? 程谷瑶大怒,叫道:“你自己既然说得,却不容旁人来说,当真好无道理。哼,难道端木正便是你的什么人不成?”言犹未毕,就在这时,窗外又有一块物事“呼”地飞掷进来,直向程谷瑶脸上射到。程谷瑶急忙侧身避开,抬腕举刀向那掷来的物事劈出。谁知“啪”的一响,那物事迎刀四溅飞散,却是一块粘稠稠滑腻腻的泥团,登时让那些泥末溅得满脸满身都有。 丰子都突然诧声叫道:“咦,怎么会是他?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急急赶到窗口往外去瞧。疏月云后,江面微微泛白,只见一叶轻舟摇曳,那白衫女郎站于舟上,手执船桨,离开岸边堪堪已远。丰子都大声叫道:“季姑娘,请等等,我有些话要跟你来说。”轻舟却越荡越远,渐至江心,那白衫女郎始终没有应声答话。 程谷瑶伸手抹去满脸的泥水,只觉阵阵腥臭逼入鼻来,令人作呕,不禁既羞又怒,恼火难释。眼见丰子都突然诸般,有些诧异,慢慢走到他身边,瞥眼看到窗外江面那白衫女郎远去的轻舟,登即恨恨着道:“想不到她早已在窗底下拴有船只。哼,却不过是故弄玄虚。”侧头幽怨地望一眼丰子都,轻轻说道:“大哥,原来你认识这个女子,怪不得你们先前都是眉来眼去的。”忽然无来由地感到郁郁寡欢,于是挥刀狠劈数刀,惟觉心中一阵气苦不已。 丰子都却是摇头,喃喃道:“可不奇怪,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程谷瑶看到丰子都脸色古怪之极,只愣愣不知所措,认识他以来从来还没有见过他如此悚惑,心惊之下倒有点惶恐,慌忙问道:“大哥,你怎么啦?什么怎会是他?又是个什么样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转念忖道:“莫非大哥先前为见到些什么,此刻却乱了心智?”然而左右顾盼,饭馆里店家此际已经遁去无踪,除了地板上这兀醉不醒的苍发老人外,便是那个低头苦思的青衣汉子。 那知丰子都并没有去回答程谷瑶的所问,尚自低首皱眉苦苦思索,过得片刻,抬起头来望着程谷瑶,茫然说道:“季……季……她……她怎么会是……会是……唉,我认识她的,可是……可是又不是,唉,真是好生奇怪。”程谷瑶听他前言不搭后语,什么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益为惧惑,嗄声叫道:“大哥,你到底是怎么啦?”忙伸手过去捉住丰子都的双手,却觉他全身颤抖得十分厉害。 丰子都又是摇摇头,瞧着窗外沉沉夜色,兀自满脸迷惑,说道:“程姑娘,我真的是认识她的,可却想不到她原来竟然是个女的。”程谷瑶一听顿时放下心来,这才明白丰子都所适胡言乱语,说的应为那个白衣女郎,不禁又恼气又好笑,啐道:“胡说八道,哪个什么季不是女的难道还会是男的?”丰子都挠头叹道:“我不知道,不过她以前可是男的。”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哎呀,糟糕,这会儿季……她已经走远,我们却要到哪里找船来去追她?程姑娘,我们须得快些离开这里才是。”便要抢出门去寻找船只。 而在此时,那青衣汉子忽地抬起头来,踱步拦在丰子都程谷瑶两人的前面,反手“呛啷啷”一声拔出背负着的长剑,剑尖遥指丰子都胸腹,冷冷说道:“两位既然是那雄威镖局的,所谓同行相背,我便来领教一下刘二帮杂的高招。小子,拿出武器来罢,让我看看程秉南手里的这枚棋子究竟怎生可凭恃?”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二) 丰子都此刻已经认出那白衫女郎便是自己曾经在九华山下龙门镇相遇,遭其抛掷,以及在皖鄂交界一处悬崖上被其从不妄道人手下救过一命的那个白衣秀才季一鸣。只不过那时她以男子身份露面,瞧不出女儿之身,是以甫进饭馆大门,便觉得白衫女郎面目间似曾相识。 丰子都拉着程谷瑶只顾疾走,仅想出门去好尽快找到船只渡过江追上那季一鸣,以便能从她口中打探到殷在野的消息。正急切走间,骤然瞧到身前一柄长剑剑尖闪烁,晃悠悠指着自己,吓得一跳,抬头看时,才发现是那青衣汉子持剑拦在面前。 自从江神庙与殷在野一别以来,丰子都一直心里甚为念念不忘,特别是当听说殷在野已经跌落断云峰下万丈深谷,至今生死未卜,更加耿耿于怀。此间既然无意中碰上季一鸣,尽管知道从他口里未必能够得到关于殷在野确切的消息,但毕竟聊胜于无,可又哪里肯就此放弃?丰子都登即抱拳笑着说道:“这位先生,实在是十分不好意思,在下两人适逢有些紧急事待要处理,不能片刻来耽搁,赐教一事我们以后有缘相会再说罢。借过,借过。”说罢再次抱抱拳,拔步便要从青衣汉子身侧经过。 那青衣汉子手中长剑猛地一振,“嗡嗡”声大作,冷冷说道:“纵然急切,所谓相逢不及偶遇,两位眼下却也不忙就去。”知道眼前这小子尽管年纪甚轻,一身内力却浑厚绝伦,世所罕见,不容小窥,哪里再敢存蔑视轻意?当即长剑斜按蕴势,伺机待发。 他纵使百思亦为难得其解,丰子都体内那经年罕有的内力究竟从何处练就,莫不成是天生自带?然而就算从娘胎练起,瞧年纪他也不过为十六七岁,短短十多年间断断亦不可能具此大成神功。不由暗暗想道:“程秉南那老儿终是没有肯从天下镖局统揽,恐怕多半便由这小子所致起。峨嵋派内功心法虽然有其妙绝之处,却没有眼下这小子来得霸道,只不知那程老儿从何地网罗收致,雄威镖局名下居然据占此等武林活宝。说不得,为将来大计统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及早除去当前目下隐患。”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三) 丰子都哪知眼前已具杀机,心里焦急季一鸣此刻经已渐行且远,恼怒青衣汉子一味挡住去路,闻言当下摇头说道:“不行,我们两人今晚确实有事急着须去办,没有那份空闲功夫作陪。阁下若然定当要较量,日后我们雄威镖局在程总镖头带领下,亲自上门到天下镖局堂上讨教便是。就此别过。”也懒得再去行礼,转头对程谷瑶道:“程姑娘,我们走罢。”对那身前闪闪剑尖只弃置不理,抢先往门口就走。 程谷瑶但觉今晚在这渡口饭馆里所见所遇的三个人,个个武功非弱,偏生是诡异莫测,就连自己熟悉的刘大哥也忽然变得患失患得,失魂落魄,诸多难明之下,殊更心中隐隐不安,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所在。遂点头道:“好啊,便依大哥所言就是。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古古怪怪,哼,恐非为良善之地。” 其实她内心深处,兀自惟是责怪丰子都尚为一见到那白衫女郎的美貌,就仿佛丢落魂魄一般,手足惘惑不知所措而显出的那个模样。所谓爱屋及乌,恶其胥余也是同样的道理,便顺带十分厌恶眼前这个渡口,这间饭馆,但觉此地靡靡,只想速速离开为是。 程谷瑶四周岁时,她父母双亲相继病逝,是由爷爷程秉南一手独力抚大,并传授予武功。因此自小便跟随爷爷走南闯北地护送镖保,平常只与雄威镖局上下镖头趟子手等人相处,接触到的均为老成持重之人,算得上是心无所恃,随遇而安。尽管历历遇上艰险虽多,每每总算履冰踏过。 然而却在洞庭湖边那小庙前,雄威镖局众人护镖东去途中,程谷瑶第一次见到倚树酷睡的丰子都,只觉得这个满身血污的少年甚为怪异落魄,心里就微泛同情之感,瞧其饿得慌,于心不忍,遂为端饭送菜。随后事起突变,雄威镖局遭到百草门高矮师兄弟两人的施毒暗算,人人中毒后体泛身软,莫能抵抗,转眼便要全军覆灭,个个难逃劫数。程谷瑶眼看自己落入那百草门色鬼的魔爪里,贞节已然难保,既惊又怒,心慌意乱之下,便欲要自绝亦为不可,惟是暗自气恼,悲苦莫方。 那知这时候,丰子都突然执刀仗义,奋不顾身地冲杀出来,以一身浑厚罕闻的内功,竟是莫名其妙地接连撞毙百草门高矮师兄弟那两人,非但救下了雄威镖局众人性命,还使程谷瑶幸免那人生之苦痛。 而后一路东去,两人共历生死,竹林里剧战大内侍卫七狼,应家口集惩戒众恶,其间更有荒屋贴身解穴,一夜依偎。程谷瑶毕竟少女心性,岂无从此涟漪?由不得渐渐对丰子都愫生情意。 只是丰子都屡遭凶险,生死往往存乎一线,已自心蕴惕惧,再莫敢轻易相信他人,素来仅把程谷瑶视作雄威镖局少总镖头为相看,没有也从来不敢稍容旁却之心,便算有都是暗自速速屏弃去。程谷瑶尽管情有他意,可瞧着丰子都断断不做多想那个样子,终究少女脸皮薄浅,惟有自己一路心生无从烦乱而已。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四) 那青衣汉子从侧望着丰子都与程谷瑶两人片刻,忽地“嘿嘿”冷笑一声,道:“难为你们两个尚且未知。你们雄威镖局程总镖头现今正在南昌州府的死牢里,听说克日便要押解上京,至于能否有命出来,都是未知数。嘿嘿,试问你们以后如何能够再上我天下镖局来讨教?” 丰子都和程谷瑶刚且踏出两步,闻听那青衣汉子所言,俱都猛吃一惊,齐地顿住,转身过来。程谷瑶眼圈只一红,泪水便欲夺眶而出,急声问道:“你适才可是说些什么?你是说我爷爷现今正在南昌州府的死牢里?” 那青衣汉子又是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听说这次大内侍卫出来不少高手,折损了好几条性命,方能请得动你们雄威镖局的程总镖头。嘿嘿,程老儿在武林中果然好大的面子,峨嵋派武功也果然甚为了得。不过呢,毕竟最后终得要被人家毁去一手一足,从此变成为一个怪物。只不知峨嵋派历来专传天残地缺绝艺,以后却到底有没有单练那一手一足的武学?”他后面这句话自当是讥诮峨嵋派掌门人聋哑道长天残地缺,天生既聋又哑。 程谷瑶大怒,俏容顿峭,纤眉往上剑扬,叱喝道:“你且才是天残地缺,后天生就一手一足!”再顾不得自己是否为那敌手,手中短刀迎面疾起,使招“月下漫漫”,飘忽着呼地一刀向那青衣汉子当胸便斫去。 那青衣汉子正是要借此激怒丰子都和程谷瑶。看到程谷瑶手里短刀堪堪劈到,当中下怀,便即长剑自下往上斜削,布匹撒开一般荡荡洒掠,登时重重罩住来刀。程谷瑶料不到这人剑术神妙至斯,一招甫出就落入窠中,惊骇之下由不得瞬间愕了愕神,竟然是忘记去挥刀变招。那青衣汉子已自疾声喝道:“躺下罢。”左手食指骤出,在程谷瑶肋下点上一指。 丰子都旁边见到,大惊之际哪里来得及有所思虑?眼看程谷瑶中指后“嘤”的一声只是软软倒地,生怕那青衣汉子长剑趁势往下削落,此刻她已经避无可避,势必难逃当头一剑的劫难。慌忙叫道:“勿要伤害程姑娘性命。”大踏步飞奔扑近,抢先挡住在程谷瑶身前,以防备那长剑劈下危及到她,随即右手攒拳猛地兜胸击出,后发先至,急急就向那青衣汉子胸口捶去。 他这状若拼命的一扑一击,纯取攻势,全无章法路数可循,仅凭血气方刚之勇,舍生忘死之念,丝毫没有顾及到自身门户经已洞开,如果对方此时要趁机递招补剑,反倒是自己逆处险象,岌岌可危。然而正因为他势若搏命,舍生就死,意从念生下,天人化一,体内浑浑气息倒是瞬即汹涌澎湃,奔腾无休,大周天来回急速运转,周身俨如罩有金刚不坏之琢,恰恰符合那武学至上臻理,世间万法,唯圆不破,以攻为守,以守为攻。 那青衣汉子气息登即为之一窒,但觉瞬间身前有一股闻所未闻的犀利力道朝胸袭至,所当者摧枯拉朽,山崩地裂。骇然忖道:“此小子究竟从何处得来这身震古烁今的真气?如此刚猛至斯!倘待过得数年,武林中恐怕再也没有谁人能够是他的对手。”急运内息遍布全身,手中长剑挥虹疾削。两股真气碰撞激荡之下,殷殷风雷声琢玉般作响,那青衣汉子已然挺剑在丰子都右臂上抹出长长的一道口子。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五) 丰子都右臂受伤吃痛,击出的拳劲便缓得一缓,自己亦被那青衣汉子剑身发出的力道牵扯得只欲要往旁侧跌跤,可是生怕那人顺势手起剑落,斩到程谷瑶身上,急忙脚底苦苦用力方且勉强稳住。想到眼前这青衣汉子内劲之强,剑术之高,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丰子都吃惊骇异下此际哪里更敢稍有容退避让?疾声叫道:“程姑娘,你怎么样了?却没有甚大碍罢?”眼角余光但见程谷瑶软绵绵地躺身于脚下,久久不能应声回答,既惊又怕,此刻进攻不是,要抱起程谷瑶溜之大吉又不敢,惟有暗自叫苦不迭而已。 丰子都方当正自手足无措,忽而转念想起上次在溪涧边,那个衡山无极门的梅大侠梅凌策曾经迎对“有出无入铁算盘”侯登觉时,所使出来的那掌形似乎甚为厉害,照面不到就打得素是穷凶极恶的侯登觉忙不迭地逃之夭夭。念及此节,丰子都恍如沉沉夜色中见到一盏明灯,于是忍痛大叫一声,左手斜穿而出,挥掌呼的猛响,依模照样向那青衣汉子急急拍出一掌。 然而丰子都受创之际,这慌乱乱急就拍出的一掌掌形上虽是似模有样,却为凝滞沉重,劲道刚猛爆烈,可断断了无那衡山无极门至上掌法“混元龙象掌”中的“龙象形具,凝则散漫,虚怀若谷,轻忽空灵”之意蕴,非但无形无象,反倒重形有象。要是无极门始创这掌法之人泉下有知,得以亲眼瞧见,此等掌法被丰子都所使将出来,居然龙象具则具矣,混元终究实混虚元,所谓徒有其表,内中异絮为然,恐怕亦欲按捺不住,要气得呕血非止。 那青衣汉子虽然挺剑刺伤丰子都右臂,可毕竟心头甚是忌惮他那身沉实浑厚的内劲,忐忑自己那护体真气能否真正抵御得住。是以挥剑一经得手,青衣汉子便即移形换位,避开丰子都正面汹涌袭来的力道,趁着他前劲已毕,后着没续的间隙,又是沉声低喝,运气于剑刃,从侧掠近,只欲待再补上一剑去结束眼前此小子的性命。 先前硬对硬地两股力道交触,那青衣汉子但觉得胸口便突然遭到巨石撞击相似,一口气差点就上不来,心头暗暗只对丰子都竟然身具如此强猛内劲益加惊骇诧异不已,实在想不起武林中究竟有哪门哪派的武功,其内力修练居然可达这般横悍无理的程度。 天下镖局凭仗财厚势大,数年来一直招揽兼并江湖上的其他镖局,或明争或暗制,威望日益强盛,端木正权柄势力隐隐直指少林武当。然而盘踞西南的雄威镖局始终是桀骜难从,雄威镖局总镖头程秉南自身武功既高,又是名列江湖七大派之一的峨嵋派掌门人聋哑道人的师弟,峨嵋派门下人才辈出,力势自古不容轻窥。端木正在欲要统制时固然有所顾虑,但其“先定中原,后兼四域”的兼并策略毕竟也是鞭长而莫及,惟有暂且缓放一边。可是西南版块在天下镖局运筹棋盘里终占重要的棋子,岂能摒弃?端木正待得统揽完中原五十四家镖局,自当要行衡顾四域另外那三十七家,特别是程秉南手里的雄威镖局,为重中之要。 那青衣汉子一想到丰子都将来有可能成为天下镖局统揽镖行时潜在的隐忧,登即杀气霎时更浓,暗暗只想道:“竟不知那程老儿从哪里收留有这个小子,偏生是内力如斯雄厚怪异?为大局计,今日万万切不能再容存下这小子的性命,务必当要一举根除却尽。” 他在长剑划伤丰子都右臂的瞬间,经已明白丰子都现在仅是陡具深厚内功而已,其他武功根基却甚为差劲,尚不足以有所威胁顾虑。然则假若给予这小子时日,这小子将来终可担当,到时候自己恐怕亦不能再是其敌手,雄威镖局也必定由此且因其壮大坐实,以后更加定然难以统揽。青衣汉子岂能容留危及天下镖局兼并江湖其他镖局大计的隐患存在?于是乎杀机顿起,要趁着丰子都武功尚未大成时而乘机根除去掉。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六) 那青衣汉子瞧见丰子都掌力涌涌轰然击近,远远脸皮便被刮得隐隐生痛,想道:“这小子的内力果真异特,臂膀受到此等剑伤重创,兀顾可以挥掌拍打。”心知其那股力道无坚不摧,莫敢硬撄其利,当即右跨半步,避了开去,只侧身转腕斜剑,剑走偏锋,绕过丰子都左掌,长剑猛地急转直下,已然倏忽刺中丰子都的右肋。 丰子都自从在江神庙与殷在野不辞而别后,体内便莫名其妙地发生极致变化,往往随手轻推之下,也是力道大得异常,更遑论别人打在自己身上反而要无来由地跌撞出去,非残即伤。可以后虽然一连串遭遇诸般恢恑憰怪的的事件,生死存乎一线,终究没有人在旁边指明教导,始终懵懂糊涂。偏偏程谷瑶年纪幼浅,所学有限,尽管把知道的倾力相授,对武学一道还是半知未解。 此刻遇到那青衣汉子这等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丰子都就算内力世上罕见,但不懂得运用恰宜,他又只是跟随程谷瑶学过刀法,拳脚功夫尚从来没有涉及,眼前剑光电闪雷轰,手忙脚乱之际登时处处受制,一个恍神,肋下便即中剑。这一剑刺入甚深,几乎两寸有余,丰子都闷哼一声,痛得眼泪直流,禁不住蹲下身去,望一眼程谷瑶,想道:“原来我和程姑娘今日是死在这个人的剑下。”不由得一阵黯然神伤。 却见那青衣汉子倏忽收剑藏锋,往后退开两步,厉声喝问道:“这是否便是衡山无极门的‘混元龙象掌’?原来你这小子出自无极门门下!哼哼,倒怪不得那‘天罡无极气功’如此之霸道强横!”他虽然挺剑刺中丰子都肋部,但右臂也是被其身上随出的护体真气震得隐约发麻作痛,惊异之下暗嘿一声,急忙默潜内息运转数周,化解去虞。 丰子都但觉右肋阵阵刺痛麻痹,几欲不能呼吸,想道那天下镖局的人果然好不蛮横,先前那个敖群峰和端木宛是这般,连眼前这个青衣人也为同样,数言不合,动辄便杀。闻言怒道:“你那管什么龙象天罡?要杀动手就是了。哼,你们天下镖局不就是想要来兼并我们的雄威镖局吗?现今不怕告诉你,我们便死也是不从,趁早息了这条心罢。” 那青衣汉子睨眼望着丰子都良久,慢慢举起手里长剑,但见那剑尖吧吧直往下滴着血水,缓缓指向丰子都的鼻尖。丰子都心想既然难免一死,反而毫无惧色,哈哈只是大笑。那青衣汉子忽地嘿嘿冷笑数声,说道:“小子,你当真是不怕死么?”暗暗诧异,忖道:“这个小子年纪轻轻,如何却能练到天罡无极气功第八层及以上?真是天下奇闻,不可思议。” 武林中据传衡山无极门的“天罡无极气功”,上下共分为十一个层次,每练就多一层,功力便倍增,当练至第八层以上,气功甫经催动,方圆丈余内无隙不至,无坚不摧。可是这“天罡无极气功”极是难练,要上更高一个层次,越到后面,所付精力时间就越长,每每上一层比低一层耗损的也为倍增,须得尽弃前功,方可容纳后续,过程殊为凶险,是以无极门历代门下,甚少有人能够修炼到气功第六层以上。 总算那青衣汉子以为丰子都体内的那道霸道内劲,就是衡山无极门的“天罡无极气功”,心里先存丝丝顾虑,实在是甚忌惮他气功中所谓的“无隙不至,无坚不摧”的骇人传闻,不敢剑招使老使尽,甫将刺实,便即抽剑游身避走,潜运真气遍布全身上下,提防那天罡无极气从旁寻隙袭至,反而不知不觉中倒着蛊害。否则以青衣汉子剑术之精,内力之深,贯注于刃上的剑气,丰子都纵然修成金刚不坏身体,亦为难以避免要遭到重创。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七) 丰子都只觉体内一股气息甫要到达右肋处,便是退将回腹内,根本连贯不起来,才知这一剑其实伤得颇重。刹那间自小遭受过的各种不平和折辱心头连帧闪过,由不得郁怒勃发,哈哈大笑,叫道:“谁人不怕死?不过你试试看把那柄烂剑挺直刺将入来,倒瞧瞧上老子的眉头皱是不皱?”说着时突然猛地一阵咳嗽,双眼却是睁得大大的,瞬也不眨地紧紧盯着鼻尖前闪烁一点寒芒的长剑剑尖。 那青衣汉子嘿的赞道:“小子果然是个人物,倒不亏那程老儿重本下这番心血。嘿嘿,所谓虎毒不吃子,程老儿居然舍得把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孙女推出来放饵垂钩,厉害,厉害。”微微摇摇头,轻叹一声,接着道:“小子,你若果不是那雄威镖局里的人,我今天反可要饶过你一条性命。可惜啊,可惜,如今你只好埋怨自己生不逢时,进错了门。”又是摇着头,手中长剑随即稍稍压下,便欲挺前刺入丰子都的喉咙里去。 程谷瑶虽然一招间就被那青衣汉子封住肋下穴道,身子不能动弹,眼睛嘴巴却可见可说。她甚为恼恨天下镖局这许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所为,自从听到爷爷已经被大内侍卫捉进官府死牢里,心中便一直是担忧他的安危。程谷瑶素来知道爷爷武功高强,人又机警,岂能轻易受到那些鹰爪子挫创?当是眼前这青衣汉子他们的天下镖局欲要来抢夺兼并雄威镖局,暗里从中作梗,说不定更且动手助力,那些鹰爪子方能阴谋得逞,否则他如何便能知晓爷爷现今投身于南昌州府的大牢里? 听到丰子都咳嗽得厉害,程谷瑶明白他肋下剑伤当为严重,不禁忧心忡忡,暗道:“大哥毕竟一根筋的脾性又是发作了。”眼见那青衣汉子挺剑欲刺,急忙叫道:“大哥,他们天下镖局要侵吞雄威镖局,此事路人皆知。如此说来,爷爷之所以落入那些大内侍卫的手里,恐怕就是这个人暗中捣鬼所致。为了爷爷,我们切切不能轻易的饶过他。” 那青衣汉子冷哼一声,转眼瞧向程谷瑶,抬剑缓缓移过去指住她苍白了无人色的脸容,只淡淡道:“小姑娘倒是一张嘴逞能胡诌得很。你便来说说看,倘若你这张脸皮被胡乱斩上十几剑,到时眼斜鼻歪的,那可要是个什么样的吓人尊容?” 程谷瑶听言大吃一惊,脸色猛变,顿即住口不敢多说。就在这时,丰子都突然一个侧滚出去,已经拾起程谷瑶脚边的短刀,也不待爬起身,懒驴打滚贴近那青衣汉子脚下,举刀便乱斫,只往他一双大腿腿上去胡砍。此刻丰子都哪里知道自己所使的究竟是“冷月刀法”还是从应家口集偷瞧来的那地堂刀法?但见刀光闪闪,刀声霍霍,招招间趋紧逼迫,一刀接着一刀。 那青衣汉子骤然见到丰子都毫无顾命地贴身挥刀就劈砍,自己虽能反手一剑便可将他刺杀,但是惟恐这小子那般野蛮打法,内力强劲之下刀锋异常锐利,万一给他临死又未死断,把刀来在腿脚处顺带上一下,岂不是一世英名尽毁?冤哉哉枉?急忙退开两步,喝道:“你所学甚杂,非门非派,偏生半桶水都不到。莫不成你就是那个江湖上人人欲寻而不可得的丰子都?” 丰子都叫道:“你且管我姓丰姓刘!若依程姑娘所言,你这人甚是不正道,今日我要为程总镖头讨回一个公道。”爬起身来,强忍住右肋和右臂两剑伤处阵阵的抽痛,施展开一十九招“冷月刀法”,排山倒海般向那青衣汉子猛砍。既然手里有刀,丰子都心头大定,尽管仅为跟随程谷瑶粗略学过一套刀法,所使招式似是而非,不过因为任督两脉贯通,识见大有异同,倒能从里去繁为简,芜杂取朴,刀招间另有一番化境。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八) 那青衣汉子忽地“咦”的一声,又是飘身退开数步,盯着丰子都手中急砍疾劈的短刀,颇为感到诧异,喝道:“这可不是峨嵋派的‘清风明月刀’,全然没有朗朗飘逸的潇洒,只懂得蛮缠野打,不成章法。却是什么古怪刀法?” 丰子都哈哈一笑,也是惊异,这人果然厉害,竟能凭此认出自己这套“冷月刀法”的渊源,由此却知道自己所学芜杂,在行家眼里根本就是乱章变理,不成刀法。微感羞赧,叫道:“这是老子自创专门用来杀猪劏狗的刀法,已经刀下宰杀了不少猪狗不如的畜生。你可曾有见过么?”然而方自急舞短刀间,忽觉肋下万针攒刺般剧痛,一口气突然堵住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禁不住猛地就是一阵剧烈咳嗽,汹涌澎湃的刀势顿即缓得一缓,身前门户洞开。 那青衣汉子哼的一下,暗道:“这小子狡诈得很,不知后面可还有什么离奇古怪的招数使将出来?”既怕他真的就是那个人人欲得而唯一知道前朝宝藏下落的丰子都,倒不敢贸然便递剑上前击杀,喝道:“好,我当要来瞧瞧,到底是你的刀猛,还是我的剑快?”长剑斜摆,剑上光芒骤然暴盛,嗤嗤声直响。 丰子都稍待咳嗽罢,但见到肋下衣衫已经殷红一片,而那伤口处兀自血水汩汩流出,半身渐来渐是麻痹,益加慌急,心知眼前若不能击退这青衣人,自己和程姑娘都得命丧于他的剑下,哪敢怠慢?咬紧牙关,举刀呼的就是一刀劈出。程谷瑶旁边瞧着,大为焦虑慌措,咽声急叫道:“大哥,快逃啊!你经已受伤,可不是他的对手。”丰子都摇头道:“我不走,我怎能撇下你不理?”一刀将毕,又是两刀疾砍。 那青衣汉子冷笑道:“瞧不出你倒是一个情种,宁肯把命赔在这里,也不愿苟且偷生。”迎刀挥剑,化作幻幻寒芒,只在丰子都身周飘忽散荡,一面仔细去看他使刀的招式。忖道:“听江湖上所言,那丰子都仅得殷在野内力所传,其他武功一概不会。眼前这小子的刀法乱七八糟,不循刀理,偏生为内力浑厚无比,甚有殷在野的遗风,难道真的就是他?”转念又想道:“是了,丰子都自从百草门逃脱后,便一直销声匿迹杳无音讯,自该是他偷偷遁进了雄威镖局里,作个帮杂下手来掩饰身份,所以至今无人能发觉。” 念及此,那青衣汉子暗暗打定主意,目前暂且不必去理会这小子到底是谁,为防微杜渐,消息泄露,只待了帐那少女以及相关饭馆里那个苍发老人等人的性命,再把他带回去慢慢查明便可,不过带走之前却是须得先要废黜其武功,断其经脉。主意既定,青衣汉子当即长剑一指,剑芒疾吐,电光石火间,招招都为进逼路数。 饭馆里于是一时刀剑并举,劲气纵横四溢。墙壁处那昏黄的灯火随风摇曳无定,桌倒凳歪之际,但听乒哩乓啷打碎碗碟的声音不绝于耳,堂上瞬间狼藉一片。 第十章 牢狱内外(一) 那个青衣汉子运剑如风,剑式间转换极快,一招往往只使到一半,未待剑招用老便变为另外一招,仿若狂风暴雨一般,刹那接连击出十数剑。 丰子都于那漫天剑雨下只是眼花缭乱,瞠目结舌之际哪辨东南西北?然而想到此刻断断不能退后,否则难保程姑娘的性命,这数月来她跟随自己历尽艰辛,共赴生死,岂能让她现在有虞?索性把心一横,不去理会对方来剑如何,大声吆喝,惟是自顾自地挥刀将那练熟的“冷月刀法”一十九招,一口气从头至尾尽数打出。 那青衣汉子只觉一股锐利的刀气自丰子都那短刀上透出,源源不断,汹涌奔近,刀招虽算拙劣,漏洞百出,内力却不容轻窥,倒想去瞧瞧他内功到底霸道强悍至何种程度。于是运劲于臂,剑附真气,洒洒布匹一般挥剑直削出去。刀气剑气两股劲力相触,登即噼里啪啦一阵暴声闷响。 丰子都突见眼前剑光暴盛,漫漫只是当头罩近,密密层层,层层密密,几不可透风,以往哪里曾有遇过这等情形?不禁大为吃惊。又斗得四五招,但觉自己再这般挥刀直出猛劈疾砍,恐怕最后连刀带臂都要被那青衣人剑刃绞断斫碎,气馁之下不由得甚是有些犹豫,锐劲顿时象泄了气的皮囊一样,执刀间便迟疑不前。 屋顶上灰尘簌簌不停地跌落,墙壁那两盏油灯明暗着交替闪烁,终于摇曳跳动一下,“啪”的轻爆,全都熄灭下来。饭馆里骤然漆黑一团,除却刀剑划拉间嗤嗤声响外,只剩窗外惨淡淡的月色在江面上溶溶地洒照。 那青衣汉子数剑使出,暗自骇异,此刻方知丰子都内力真正世所罕见,想不到他轻轻年纪,竟然练就如此震古烁今的内气神功,要不是先前已经刺伤他肋下和右臂,恐怕此际自身数十年修为的内劲尚非其敌手。始终执剑不去与丰子都短刀相接触,仗着神妙招数,那青衣汉子剑锋陡转,低喝一声,手中长剑倏地从不可思议的方位递进。 丰子都黑暗中但听到剑风飒然,右手腕处猛地一凉,瞬间刺痛不已,再也是拿捏不住,短刀顿即脱手掉出。只道自己右掌经已被那青衣人剑刃齐腕切断,又怕既惧,一颗心登时直沉沉地跌落腔底,由不得长叹一口气,惟有坐以待毙。 第十章 牢狱内外(二) 那青衣汉子虽然一剑卸下丰子都手里的短刀,可是剑刃无意中相触他腕背横纹的“阳池”穴,这阳池穴归属手少阳三焦经,天部内息经此化为阳热之气,并别走厥阴心包经,为生发所池,奔泄之始。尽管长剑一触即离,丰子都体内的汹涌阳劲毕竟已经透过长剑剑身瞬息传递过,那青衣汉子只觉执剑那手臂猛然剧震,就若有被雷轰电击中一般,霎时间竟是几欲要弃剑而丢。 咋舌之际那青衣汉子急潜内力凝住长剑,长吁口气,暗暗倒有些庆幸,想道这小子终究经验尚是为浅,一身傲世神功到底还不能够运用自如,倘若他现在趁机暴起反击,遭受重创的可能却是自己。戾念顿起,为将来大局计,当前更加万万不可让其有所完人,青衣汉子于是冷笑一声,挺剑嗤嗤嗤嗤刺出四剑,便要待把丰子都双手双脚经脉都截断,以绝后患。 谁知就在这时,那青衣汉子猛地觉得有一股极柔极韧而又绵绵无穷的力道突然从侧奔胸袭来,那股力道尚未击到,自己体内汹汹气息已便隐隐受其束缚,运转间甚有碍滞。懔异之下急凝内息丹田内蓄势,横向缓缓削出一剑,殷殷风雷声中挡住那袭近的古怪力道,张眼四顾,疾声喝道:“哪位高人在此?” 黑暗里但听得轻轻一声咳嗽,只见里墙桌子下一条影影绰绰的身影颤巍巍地站起来,又是咳嗽数声,啧啧的嗒着嘴皮子摇晃着脑袋说道:“好酒,果然是好酒。” 青衣汉子已经瞧出这身影就是先前那趴在桌子上写字的苍发老人,然而却见他身子左右摇摆,双臂软软垂膝,一副酒醉未醒的样子,要他站稳妥当都是艰难,岂能瞬息挥掌发力?可饭馆里除了四个人之外再无旁人,兼且两个此刻还倒身在脚下。那么身前这股怪异力道到底是从何处而来?何人所发? 那青衣汉子暗暗满腹惊疑,长笑一声,说道:“原来是老夫看走眼了,真正高人却是在此。”说着间剑上催劲,“嗤”的一下急响,剑气锐不可当,疾指向苍发老人。那个苍发老人似乎突然有口浓痰堵在喉咙处,直喘不过气来,猛地弯下腰去大咳,剑气飒然,便即从他头顶上险险掠过。 那青衣汉子冷笑道:“既然到了,何不现形出来?”接连催动丹田劲力,一剑剑只是刺出。谁知甫出三剑,忽觉长剑周围仿佛便然笼罩着一堵无形的厚厚气墙,竟是瞬间不能再前刺半寸。这等无解状况,那可是前所未有过的事,简直为天方夜谭,不可思议。那青衣汉子禁不住大为吃惊,突然间灵光脑海里闪过,想起武林中一个前辈来,当即手心里满满都是汗水,倏地长啸一声,叫道:“青山常在,绿水还流,我等后会有期。”身影晃动,须臾间已经没入饭馆外浓浓夜色中去。 第十章 牢狱内外(三) 丰子都知道那青衣人内力强劲,剑术高超,自己可远远非其对手,满拟今次和程谷瑶已是在劫难逃,悲苦之下闭眼只等剑刃及身。转念想道:“按说我能够活到今日还不死,确系已经奢望。倒是想不到最终却能和程姑娘死在一起。”内心深处反而感到莫名的丝丝欢喜。 那知那青衣人的长剑始终是没有刺将入来。黑暗里又等得片刻,丰子都觉得有些奇怪,睁开双眼却隐约见到先前那个苍发老人坐在地板上,兀自不停地咳嗽,眼前可哪里还有青衣人的身影?不禁骤然大喜,暗道:“他不来要杀我两人最是好不过。”转头瞧到程谷瑶便倒身在门边,无暇思索,急忙爬起来过去抱住程谷瑶,头也不回地就向门外疾奔。 黑夜里难以辨别方向,丰子都心中又是狂喜又是害怕,抱着程谷瑶抢出门外,见路就跑。如此慌慌乱地一脚高一脚低跑得许久,待回头看到渡口已经远远抛在身后,方自松了一口气,低头对怀抱内程谷瑶咧嘴笑道:“好险,好险,幸亏我们跑得快,否则现在可哪里还有命在?”说着间身子却由不得一软,登时坐倒于地上。 程谷瑶穴道被那青衣汉子重手点封,身不由己,“嘤咛”一声,随势摔倒在丰子都怀内,然而丝毫动弹不得,脸上只是阵阵发烫发热。幸好夜色昏暗,双方瞧不见彼此的尴尬神情。程谷瑶嗔怪着怒道:“你还不赶快来帮我解穴?”丰子都“哎哟”大叫,回神过来,慌忙说道:“是,是,适才只顾着逃命,倒是忘记了这个。”急忙腾出右手去寻经觅脉来解穴。 昏黄月色下却看到右手五指根根俱在。丰子都这才发现原来那青衣人并没有挥剑削去自己的右掌,剑锋只是在手腕上拖开一条长长的血口,这下不由得甚为高兴,按捺不住那激动心情,登即跳起身来挥舞着手掌呵呵大笑。 程谷瑶被封穴道得解,忙急脱离丰子都的怀抱,月下瞧见他手舞足蹈,又叫又笑,不禁莞尔,想道:“也难怪大哥这般欢喜,此次居然能够逃得脱那人的魔掌,可说得上是万分侥幸。”心中兀为难解,那个青衣人明明可以一剑杀死自己和大哥两人,最后却为何反而是慌慌张张地遁去无踪?看到丰子都身上三处伤口兀为汩汩流血,心头惊恐,嗔怒道:“大哥,你已经受伤啦,伤口可还在流着血呢,尚不快坐下来,好让我给你包扎包扎。” 丰子都这才察觉剑伤处火辣辣地阵痛,尤其是那右肋,总为气息不能到达,经已渐失知觉。摇头苦笑道:“想不到那厮剑招如此厉害,差点倒让他取了老命去。”言犹未尽,猛地一阵咳嗽,身子晃荡几下,一跤又是坐倒在地。 右肋近血海华盖,只要那青衣汉子剑锋再深入数分,便有大罗金仙,丰子都纵然内力浑厚,亦为难救。他先前情急势危之下,惟顾抱着程谷瑶夭夭逃命,全凭心头一股狠劲,此刻得脱困境,松劲泄气,于是骤觉难以支撑,顿时萎靡倒地,一口气不上不下,就一阵猛然大咳。 程谷瑶大惊,急忙扯来布条为丰子都包扎,身上没有带有药物止血,只得就近取些粘泥敷用,哭道:“大哥,你可不能就此死了啊,你曾经说过的,还要带我去救爷爷呢。”然而看到丰子都脸色越来越是苍白,神情萎顿,益为手足无措,情莫难禁,便只哭得更加凄切。 丰子都但觉自己出气多入气少,也是惊惧,想道:“莫不成我真要死在那厮的剑下?”待得重重咳毕数声,勉力抬头笑着说道:“程姑娘尽可放心,阎罗王一时还不想要我这条烂命下去陪他。”程谷瑶哭着摇头道:“大哥是一个好人,阎罗王自然不会要你下去陪他的,就怕黑白无常两人误拘错索了命,反而来害死大哥。” 第十章 牢狱内外(四) 丰子都闻言摇头微笑,轻轻说道:“程姑娘有所不知,我和黑白无常是拜把子的过命交情,他们岂能来害我拘索我命?”程谷瑶“哗”地更是大声哭出来,哽咽着道:“大哥却是说笑来着,那黑白无常非我族类,你怎能和他们是拜把子兄弟?这可不是胡说了么?”丰子都咧嘴想笑,那知一口气上不来,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竟尔双眼骤然上翻,昏厥过去。 程谷瑶见状大惊失色,吓得尖声叫道:“大哥,你怎么啦?大哥,你可是怎么啦?”慌忙扑近来查看。待瞧到丰子都鼻孔兀为有些许气息出入,方自稍稍放下高悬的心,知道青衣人那三剑将大哥刺得甚伤,他先前又为救自己而长远奔涉,这伤势益是加重所致使。但程谷瑶终究年纪尚浅,虽然自小跟随爷爷闯荡江湖,可于眼前这等救伤治急的手段,一切却无能为力,徒自增多穷穷焦虑罢了。 然而丰子都毕竟任督两脉贯通,身体异于常人,转瞬便即悠悠醒转,看到程谷瑶月下梨花带雨,慌神失措,也是感动,轻叹一声,说道:“我说过的,我这条命颇为硬得很,不会轻易就能死去。”程谷瑶只是摇着头嘬哭,许久才缓缓收停哭泣声,似对自己亦对丰子都,喃喃说道:“我怕,要是身边再没有了你,我以后可要怎么办?” 丰子都耳中骤然听到程谷瑶喃喃自语的这番话,心头无来由地突地激荡难抑,不禁再是一阵猛烈咳嗽。待咳毕抬眼去瞧着她那张苍白而又娇俏的脸庞,感觉前所未有的如此接近,想道:“程姑娘心里终究有我。”五味杂陈之下,由不得是暗暗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四周一片寥寂,此处恰是半弯荒滩,草长叶茂,溶溶夜色下一横江水突兀,冷冷清晖里江风亦冷冷地吹,一些不知道名字的虫儿伏身在草丛里,吱吱唧唧就从来没有停过一声歇。 两人相对已是久久无语。丰子都尽管内力深厚,自我忍受痊愈能力强于常人数倍,但那青衣汉子毕竟为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剑快势劲,力之所至,他所受到的挫伤自然亦远远较为其惨烈,伤口虽经程谷瑶包扎之后已经慢慢止住血水渗出,可内里参商刺痛,又岂由他人能够想象?漫漫夜里,丰子都时而昏厥时而醒转,只是咬紧牙关,拼命忍耐,自始至终都为一声不哼。 天色将明未明时,丰子都终是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他睡得很是香甜,却见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鸟雀,振翅高翔,飞过莽莽群山,越过茫茫大海,来到江边的江神庙。殷在野正在那里等着他,然后两人一齐飞回久违的那个小山村。父亲和母亲十分高兴,张罗着要宰鸡款待,小妹妹最是开心,拉扯着他的衣角叽叽喳喳地叫嚷个不停。 丰子都叫道:“妹妹放手,你扯破我的衣服了。”小妹妹不放手,拉扯得更为起劲。忽然一阵惊风疾卷过来,风中突现七八条大汉,手里均是握着明晃晃的片刀,狞笑着都向小妹妹扑近。丰子都大惊,张开双臂想要去拦截,那知双脚仿佛被钉住一般不能挪步,惟得焦急地叫道:“妹妹快走。”小妹妹却不走,脸上只为缓缓流下了串串晶莹剔透的泪珠。 “啊”的一声,丰子都倏地睁开双眼惊醒转来,由不得猛然坐起身,可眼前哪里有小妹妹的身影?唯是江风猎猎。天色经已大亮,一只不明名字的紫红色鸟雀恰巧停歇在脚边,受吓之际登即扑腾腾地振翅飞离而去。丰子都暗吁口气,这才明白原来只为一个睡梦,伸袖拭去眼角不知道何时流出的泪水时,方自发觉自己全身已经湿漉漉,都是冷汗。 第十章 牢狱内外(五) 江风卷吹到面,呼呼作响,丰子都转过头去却见程谷瑶坐在身侧,双眼红肿,兀自满脸是关切焦虑的神色。想起适才窘态,俱被她瞧在眼里,丰子都不禁大为局促,亦是心酸愧疚,脸上讪讪挤出一丝苦笑,说道:“程姑娘,都是我不好,害得你昨晚一晚上尽为我担忧,没能睡过觉。” 程谷瑶默默取出一块白净手绢为丰子都轻轻擦拭去额头上泌出的汗水,长久无语,须臾方然悠悠说道:“却是我不好,大哥要不是为了救我,又怎能被那个青衣人的剑刃刺伤?”忽尔黯然神伤,叹息不已,柔声问道:“大哥,你在梦中见到你的妹妹了,是不是?” 她看到丰子都剑伤处虽然已经止住血,但时而昏厥时而醒转,交互地只咬牙切齿,明白其这次受伤严重,惧怕就此是那生离死别,相见遥遥无期,故此一夜来不敢有所疏忽。既焦灼又恐慌,然而到底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才好,惟是旁边独自流泪哭泣。待得丰子都天色将明时迷糊睡去,那呼吸转成厚重稳实,料想应已无甚大碍,心宽之余方自支撑不住,倚靠在一块石头上闭眼打盹儿。 孰料恍睡恍醒中突然听到丰子都惊恐地大喊大叫,语调纷杂无序,偏是力竭声嘶。程谷瑶当即完全醒转,只道他剑伤迸发,由不得一下子恐慌了手脚。怎知却见丰子都兀在睡中,那伤口根本无甚变化,暗自松一口气,便知其应为做恶梦,才致在梦中大叫大喊。 然而程谷瑶待听到丰子都叫声里来来去去都是“殷先生”和“妹妹”这两个字词,以前曾经听过他无意中说起少时往事,得知他尚有一个小妹妹,不由想道:“莫非是那个姓殷的人虐害了大哥的小妹妹,现今他却是梦中碰到?”一颗心登时觉得阵阵酸痛和苦涩。望着丰子都那张惊恐骇然的面容,转念又忖道:“想不到大哥经历的苦难却多,梦由境生,他平常不能说,只有在梦里才能流露出来。”默默中不禁眼眶里再次泪花潸然,伸手便去摇醒丰子都。 丰子都听言猛地愕怔,抬眼望着程谷瑶许久许久,心头抑制多时的诸般种种悲苦与痛楚,终于缺堤一般不可收拾,喷涌而出,哽咽着道:“我梦见我的小妹妹,她正被几个匪徒砍杀。程姑娘,我当时便在旁边看着,要去救她时却是无能为力。小妹妹哭得很是悲惨,我能看到她眼里流出来的泪水,咸咸的,苦苦的。我拼命的要上前去救,谁知双腿总归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妹妹被那几个匪徒乱刀劈砍。”心情激动震荡,倏觉喉咙处一阵酸涩,“噗”的一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喷溅得程谷瑶满脸满身都是,她不去躲闪,也根本不想去躲闪,眼里泪水随之而来串串滴落。哭泣着说道:“大哥,俗话说,梦境与现实相反,小妹妹定当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忙将手中手绢去擦拭丰子都嘴角边的血痕。但内心惊惶之下,竟致拿着手绢的手微微颤抖。 丰子都却是突然久久没有说话,抬头只望着江面上一只倏飞而过的白鹭。那白鹭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虽然即将有寒冬的侵袭,它却大可飞往南方避过,可是人呢?对于内心的煎熬折磨,又能往哪里去才能解得脱?过得好一会,丰子都长叹一声,黯然摇头说道:“小妹妹已经不会再有事的了,她也永远不会再在我的面前流泪,我也是再也不能看到小妹妹流泪。程姑娘,我是再也不能看到小妹妹流泪的了。”心中愤恨悲苦猛地又是涌将上来,直塞胸臆,张口再次呕出一口鲜血。 程谷瑶闻言顿怔,看到丰子都呕喷出的鲜血被那疾劲江风迎头一吹,散作丝丝缕缕血雨,溅落得身前身后到处都是,着即手足无措,一时倒想不起该要如何去安慰他,只有在旁嘤嘤抽泣相陪。哭得片刻,程谷瑶念起此际尚在南昌州府死牢里的爷爷,官府黑暗,那些大内侍卫个个穷凶极恶,爷爷此间定当凶多吉少。同病相怜,人人不幸俱似,再也忍禁无住,竟伏低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第十章 牢狱内外(六) 江水日日夜夜东流去,堤岸时时刻刻却原在。丰子都见到程谷瑶最后竟是哭泣不停,自己终究久历磨难,知道凡事有所得有所不得,想道:“程姑娘虽然贵为堂堂雄威镖局的少总镖头,毕竟是个女子,唯一的亲人爷爷此刻又被那些鹰爪子囚在死牢里,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已经无依无靠,现在只能跟着我这个浪儿流落江湖。论起来,她才该当真正是可怜些。” 念及此,丰子都不由暗叹口气,挣扎着坐起身,对程谷瑶轻轻说道:“程姑娘,世事原本就不遂人愿,我们总须要多多前望,岂可受困于目前牵累?”话虽则如此说,然但想起历历往事,自己遭遇的诸般种种苦难困楚,终究还是暗暗有些悲怆愤慨。 程谷瑶哭得片刻,缓缓抬起泪眼来瞧着丰子都,悲戚戚地道:“我见大哥伤心,却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才好,兼且想起爷爷来,一时莫能禁,便也只得陪着大哥一同伤心。”言毕又是低低的抽噎。 丰子都心里触动,忖道:“这小姑娘对我可是真正的好。”忍住剑伤处疼痛,拉起程谷瑶坐在身侧,望着鳞波闪闪的江面,犹豫须臾,又见荒滩四处无人,遂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程姑娘,我姓丰,名字叫做子都,是江西上饶府人,之前所谓刘二这个名字,只是我胡诌出来欺骗你们的。现今江湖上人人都在到处找我,想要从我身上去寻一份什么劳什子的宝藏。情急形逼,我不想来祸害你们,便不对你们说了真话。”于是将自己认识殷在野以来的经历一五一十说将出来,不过终是惶恐隔离有耳,说得甚是细声。 程谷瑶已经停住抽泣声,只是睁大着双眼瞬也不眨地望着丰子都。她断断想不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有着如此诸多恢恑憰怪的经历,遭遇如此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真可以说得上是历经鬼门关,生死存乎一线。 沉默得许久,程谷瑶缓缓说道:“原来你就是丰子都,那个现在整个武林中人人都欲得之而后快的丰子都!”轻叹一声,转头望向对面河岸,顿了顿又是长长叹息,悠悠道:“听说皇帝老儿这次四处派出鹰犬,把那武林搞得翻天覆地,也是就为了找寻你这个人。如此说来,大哥岂不是十分危险,寸步难行?” 丰子都呆了呆,仰头长叹一声,轻轻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到底怎么一回事,一觉醒来,局面突然就变成了现今这般模样。”程谷瑶回过头看了看丰子都,若有所思,忽地展颜笑道:“是了,当初我听到你口中说出‘刘二’这个名字,便就已经有些怀疑,试问江湖上有哪个侠客却叫这般俗名的?” 丰子都骤然从程谷瑶口里听到她居然在把自己比作那些侠客,毕竟有自知之明,脸色微红,苦笑道:“我这个侠客做得有些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没有办法,所以只好取个如此俗名。”程谷瑶闻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这个侠客虽然做得不明不白,却是清楚得很。断断没有象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大侠一般,人前背后,总归不清不楚。” 丰子都看到程谷瑶心情好转,终是放心下来,然而念起武当派不妄道长和天下镖局敖群峰等人的所作所为,果如她所言,不禁暗叹口气。过得一会,问道:“程姑娘,听你所说,你似乎早已听过我的姓名,那是怎么一回事?我至今都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突然间江湖上就有那么多的人在到处找我?” 第十章 牢狱内外(七) 程谷瑶听罢不由瞥一眼丰子都,眼神里竟是隐隐然有些迷离,待得片刻,方自说道:“爷爷有一次和我讲起武林中的逸闻趣事,说曾经有人在皖鄂交界的一座山脚下,发现武当派‘不’字辈的不妄道长倒卧路旁,他当时已经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神智甚为昏迷。可虽则如此,不妄道长尚是一味口齿不清地来来去去说着什么‘殷在野’和‘宝藏’这两个词,最后竟然还涉及到大哥你的名字。”说罢又是瞥一眼丰子都,嘴里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丰子都心中猛地一震,开始有些明白自己之所以经历诸般种种的奇遇怪事,一切恐怕便是由那不妄道人在临死前说出过自己的名字而致引起。那自是江湖上众多英雄豪杰俱已误会自己必定和那个什么前朝宝藏有关,殷在野武功世罕匹敌,再然来去无踪,他们自忖没有本事能够成为其对手,也未必有胆量寻上门去,可心底贪欲,又为人人放舍不得,于是便来转从自己身上去着手。 果然听到程谷瑶接着道:“此事经人传开去后,有人便猜测不妄道长临死前口中说出的这个丰子都名字,是否就与殷在野那关于前朝宝藏的传闻有牵连。大哥,不怕对你说,自从江湖上有前朝宝藏传闻那一说开始,人人均是贪念大起,如颠似狂,对于那份宝藏,个个都欲据而得之。”停顿得片刻,又道:“况且殷在野在断云峰被众多武林高手击毙掉落崖下后,大家经已明白,那宝藏所在而今便只得丰子都这个人知道。所以呢,现在江湖上人人俱在到处寻找大哥你的行踪,都想要从你口中得知那份宝藏的下落。” 丰子都连连苦笑不已,黯然说道:“原来如此。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道理自古皆然,但想不到于今尤为极致。可笑他们,为了虚无的那什么劳什子宝藏,竟至劳师兴众,人人之间相互倾轧无休。”想起百草门之辈的所作所为以及侯登觉那处心积虑终失一策,由不得大是喟叹。 程谷瑶长吁短叹,缓缓说道:“是啊,试问世间上又有谁真正能够躲得开财色这难关?我曾经听爷爷谈起过,清廷大内侍卫之所以那般急切要夺取我们峨嵋派的‘九转心法’,多半便是想要凭借此奇妙心法,好用来对付殷在野的抱怀无相神功。” 丰子都第一次从程谷瑶口中听到“抱怀无相神功”这个词,不由忖道:“莫非我这身内功便是殷先生那什么的‘抱怀无相神功’?”内心深处居然有些许稍微激动。诧异问道:“你们峨嵋派的‘九转心法’,是殷先生所练武功的克星吗?如果这样,倘若殷先生尚为在世,那些大内侍卫一旦得以拥有‘九转心法’,殷先生岂不是很危险?” 程谷瑶摇摇头,说道:“听说抱怀无相神功是道家内丹至上功法,为道派内家师祖张三丰所创,历来甚少有人能够据典练成。至于峨嵋派‘九转心法’是否能有所克制,我却是真的不知道。不过关于殷在野这个人,我从爷爷话中但只知道他经历奇特,武功极高,当世罕逢敌手,现今江湖上人人皆因那桩前朝宝藏的传闻,俱在四处寻找他。”说着间抬眼望着丰子都许久,悠悠说道:“原来大哥一身浑厚的内功为殷在野所授,那倒真怪不得是这般罕见。” 丰子都闻言愣了愣,摇头道:“程姑娘,关于那个什么前朝宝藏的事,我确实是从来不知道,至于这内功是否便是从殷先生处得获,我也不清楚。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第二天醒来,就不见了殷先生,然而偏就自己突然间力大无穷,谁打到我抑或踢到我都得先自遭殃。” 第十章 牢狱内外(八) 程谷瑶看到丰子都骤然说得郑重其是,莞尔一笑,说道:“子都哥哥,我相信你的话。然而你这身内功应该便是从殷先生处所得获,否则,其他人哪有这等能耐?”低首苦思片刻,抬头疑惑着道:“不过爷爷曾说过,世间凡就内功修练,都得务要循序渐进,潜修苦学,来不得丝毫偏差,七八年后方有小成,要待更进一步,非得加倍下功夫不可。可你一夜间何以飞猛突进,直至大成,却是想破脑袋也为想不明白。” 丰子都猛地间听见程谷瑶说出“子都哥哥”这四个字,不禁是呆上一呆,伸出双手去紧紧握住她的双掌。过得一会,丰子都轻轻说道:“程姑娘,谢谢你相信我的话。不过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好了,凡事随缘。只是可惜殷先生已经在皖南断云峰掉下了悬崖,至今生死未明,否则当可找到殷先生问个清楚。” 程谷瑶任由双掌被握,眼睛瞥一下丰子都,似有所思,轻声说道:“子都哥哥,你经历那般曲折跌宕,根本原因恐怕便是由这身莫名其妙的浑厚内力所引起。待得救出爷爷,了结目前此桩事,我便陪同你一起去皖南断云峰那里查探个究竟,好不好?” 丰子都一听眼睛倏地一亮,放开程谷瑶的双手,欲要站起身来,谁知急切间扯动伤口,禁不住“哎哟”一声,弯下腰去就是一阵咳嗽。程谷瑶惊道:“怎么啦,扯裂伤口了是不是?”丰子都摇摇头,内心欢喜无限,问道:“程姑娘,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去皖南断云峰那里查探殷先生的下落?” 程谷瑶点头说道:“是啊,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可说是生死与共,当然我得要陪同你一起去……”突然转念想到了什么,忽地伸手掩住小嘴停下不说,脸色倏倏然只为红晕一片,就如那江水面上红日般彤彤火烧。 可丰子都怎奈知道程谷瑶此刻心思,脸上只是笑嘻嘻地。程谷瑶嗔怪道:“傻乎乎的痴笑些什么?血吐得恁多,就怕有甚碍滞,亏你此刻还真能笑得出来?”转身去江边掬来清水,细致地给他剑伤处洗涤尽昨晚为止血而敷就的粘泥,看到那三个伤口短短一夜间经已止住血收合,颇是欣慰又为惊诧,暗自忖道:“子都哥哥所练的内功果真奇妙,换作别人,肋下这一剑便怕要了小命去。”当下再从周围荒滩采摘些去毒生肌的草叶根茎,捡来石块捣成碎末,满满敷在创口上,又用布条团团包扎住。 丰子都见程谷瑶一边为自己疗治剑伤,一边眼里兀是噙满泪花,心下终究感动,想要去说些什么致谢的话,一时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虽然丰子都受到剑伤重创,两人尽管焦急,但生怕那青衣人自后赶至,到时终不免要命丧其剑下,便只好相扶相携着慢慢离开这荒滩,不敢转上大道,沿着江堤直走。程谷瑶有时念起趁手短刀因为逃跑得匆忙而丢弃在那渡口小饭馆里,兀是恨恨不已,途中言言直数落天下镖局行事的种种强横霸道。 既然得知程秉南身陷南昌州府大牢里,丰子都和程谷瑶于路上问明去南昌府的方向,遂就一路翻山涉江赶去。第四日上,丰子都身上剑伤已自好得七七八八,内息运转间再无阻滞。两人想起那青衣汉子说过清廷大内侍卫即将押解总镖头赴京的话,均各心焦,途中哪敢有所耽搁?餐风宿雨,只是急急赶往。 第十章 牢狱内外(九) 这日,丰子都和程谷瑶循着官道来到一座大山山脚下,问起当地樵夫,得闻只须转过这座大山,再赶半日路程便可到达南昌府,俱是心中既欢慰又担忧,耽误数日光景,不知道总镖头是否已被押解送京?其时方当初冬,空中彤云密布,寒风阵阵。两人走得疲乏,便坐在路边一棵树下稍作歇息。 背后这座大山山上处处都是怪石嶙峋,而峰高林密,其间阴风怒号不止,形如一只恶虎盘踞,随时可跳将出来择人啖噬。程谷瑶放眼四顾,见到周围人迹罕至,天底下似乎只有自己和丰子都两个人,不禁有些害怕,问道:“子都哥哥,你看这里荒山野岭的,遮莫有强盗土匪出没?”丰子都抬眼远眺,点头道:“现今方当乱世,恶贼横行,人人都要自危,凡为皆有可能。程姑娘,我们须得一切小心在意才是。” 谁知程谷瑶闻言眼神却忽而转为暗淡,紧紧咬着嘴唇,盯着丰子都片刻,随即轻轻说道:“子都哥哥,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见外,老叫我程姑娘长程姑娘短的?我的名字叫做谷瑶,你以后可以叫我的名字,抑或……抑或……叫……叫我,唔,叫我为瑶妹。”声音俞后俞低,最后几不可闻。 丰子都奇道:“不是都一样的吗?为什么?”程谷瑶脸色微红,斜睨丰子都半眼,垂首益是轻声说道:“不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丰子都挠头更加难明,嗫嚅着道:“程姑娘贵为雄威镖局的少总镖头,我只是局内一个卑劣帮杂,怎能尊卑不明,上下不分?这瑶妹我可不敢叫出口来。” 程谷瑶抬头佯怒道:“大家同走江湖,何来尊卑之别?况且我们一路上经历过这许多事,患难与共,你岂可还是如此见外?再说,你不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刘二大侠吗?历来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哪里有可曾害怕的时候?”丰子都转念一想该是,不禁哈哈大笑,叫道:“瑶妹,你说得极对,是我囿于成规了。”程谷瑶见丰子都终于肯叫自己做瑶妹,由不得满心喜欢,面容登时如同海棠花般绽放,娇艳欲滴。 便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喀”的一声轻响,丰子都和程谷瑶回头看去,只见一只灰色兔子闪身一跳,从两人脚边速速穿过,旋即隐没于左侧丛丛乱石堆里。想必是那灰兔原本躲藏在树后草丛中,突然受到丰子都笑声惊吓,慌不择路,竟尔撞身出来。 程谷瑶一见之下不由得欢喜,叫道:“子都哥哥,我去捉住那兔子来,待阵烤顿兔肉给你尝尝。”说罢跃身纵去,在乱石堆里追逐那灰兔。丰子都此际正觉肚饿,眼前天降美餐,十分高兴,又想天黑前自己和程姑娘当可赶到南昌城,路程尚未有所耽搁,于是说道:“瑶妹,我且来帮你。”便即急急起身从旁边回旋去包抄。 两人正把那灰兔来赶逐,突然听得山后马蹄声大作。丰子都微感惊诧,暗想此间当际,何来那众多骑乘?抬头望去,须臾便见十多骑从山壁后面转出,蹄声得得,簇拥着沿路狂奔而来。瞧那些人装束,花翎顶戴,身披官服,个个佩刀带剑,却不是清廷大内侍卫又是甚? 那众大内侍卫纵骑经过丰子都和程谷瑶身侧,瞧到于这穷山恶水间居然遇有两个年轻人,均为奇怪。一人咕哝道:“他妈的,这个乡下婆娘倒是长得白净俊致。”另一人回头叱声喝道:“快走,快走!大伙儿遮莫误了当前要事!”扬手挥鞭,益急驱策座骑。 第十章 牢狱内外(十) 丰子都待得众大内侍卫纵骑远去,见他们所要走的方向正是朝着南昌城,忽然脑海一激灵,心头不禁大为狂喜,想道:“那些大内侍卫既然奔赴南昌城而去,眼前要事之最莫不过于押解程总镖头上京。如此说来,程总镖头应该尚还滞留在州府大牢里。我正是愁闷城阔人多,要找不到程总镖头的羁绊所在,这下甚好,只须从后跟随着他们,自可免却诸多麻烦。” 想通此节,丰子都急忙抢到程谷瑶的身边,说道:“瑶妹,我们须得快走,跟着那些大内侍卫便可,他们这阵却是入城去押解程总镖头赴京的。”说罢迎头迈开大步,踏沙扬尘,自后追赶那众大内侍卫。 那十多乘大内侍卫频频扬鞭急驱座骑,但见铁蹄奔腾,风驰电掣,身后留下一片滚滚沙尘。程谷瑶展开峨嵋派轻功,在丰子都身侧紧步紧趋,问道:“子都哥哥,你怎知这干人就是押解爷爷赴京的?”丰子都赶得正急,一时路上倒也难以辩说清楚,遂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看这些人行迹诡异,我们跟着他们总归是错不了。” 程谷瑶颇为见疑,但对丰子都一向言听计从,心中虽是甚不为然,也不多说什么,提气聚劲,紧紧随着,倒并没有落下多少个身步。可她毕竟凭靠灵巧的轻身功夫,初时尚能跟随丰子都步伐勉强追及得上,然而四五里路后,终为内力难继,不久便即香汗淋漓,胸脯急促起伏轻颤,只是气喘吁吁已矣。 丰子都转头看到程谷瑶身形稍显疲态,知道她气力将尽,已经不能有所再追,可抬头却见众大内侍卫前面去得远了,心焦起来,于是说道:“瑶妹,得罪了。”抢身到她身边,略作弯腰,手臂伸出,一抄一抬,“呼”的一声,把程谷瑶身子向后抛起,另一只手随即穿过回扣,刹那间经已将她稳稳妥妥地背负在后背。丰子都既就背着程谷瑶,脚下更不作丝毫停留,迈开健步,迅若奔马一般,只望前追去。 程谷瑶陡地仅觉腾云驾雾相似,可尚未来得及惊叫,已自发现自己伏身在丰子都的后背,耳边那风声呼呼直响,两旁的景致飞速地往后倒退,由不得大大骇为咋舌。暗暗想道:“子都哥哥的内力果真非同凡响,背上如此负着多个人,这一路追来,尚且能够奔跑如飞,丝毫没有觉得有何累赘。” 丰子都只觉腹腔内一股热息融融四肢里涌流,和煦煦就似那冬日的暖阳,甚为惬意,而脚下却越跑越是轻盈,往往随意跨出一步,便有两丈足远,数个起落几可追到那众大内侍卫的前面。丰子都又是欢喜又是骇然,暗道:“这什么的抱怀无相功果真为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以后倘使有机会,我当要亲自面向殷先生请教。”惟恐追得太过,被那众大内侍卫有所察觉,从此要多生事端,于是放缓脚步,仅在后面若即若离的随着。 路上行人渐多,众大内侍卫尚是策马扬鞭,只顾横冲直撞,毫无悯及芸芸众生。那些行人惊叫声中,慑于官威,莫敢面对发作,惟是纷纷闪身避在道路两旁,瞬时甚为狼狈不堪。丰子都眼前所见,暗自摇头只是叹息,世道如此,正谓民欲何生?不时,前方临江出现一座城池,那城内街道宽敞,商铺林立,高屋厦楼鳞次栉比,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极尽繁华喧嚣之态。 驻守城门的兵戎远远地看到大内侍卫们纵骑到来,知道这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手握生杀予夺专权,哪敢有所怠慢?攘攘着慌忙驱逐周边民众,大开城门。众侍卫大人骄扬跋扈,目中直为无人,呼啸着只是长驱直入。 第十章 牢狱内外(十一) 丰子都从背上放下程谷瑶,拉着她的手避开守城兵戎的盘问,急忙穿过城门跟进城来。但见那众大内侍卫刚刚转过一条长街,七拐八弯,兜兜转转,在一处官署前勒马停下。而官署门前早有多名官员候驾,锣鼓声中纷纷将众位侍卫大人迎入署里去。 这襟三江而带五湖的南昌城果然是旷阔,街道纵横交错,繁复无杂,如果没有那干清廷大内侍卫前头带路,恐怕甚难就予找得到所在。丰子都长舒口气,在官署对街一座大屋屋檐下靠背坐落,对程谷瑶笑着道:“瑶妹,我们便在这里守着,只要这些鹰爪子从衙门里面出来,但使自后跟随,当可得知程总镖头到底囚禁在哪里。嘿嘿,我们要给他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程谷瑶虽然跟随爷爷闯荡江湖已久,毕竟尚是平生第一次和官府打交道,此刻想到将要从那忌讳甚深重重机关的牢狱里劫夺爷爷出来,终究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诚惶诚恐。闻言点头说道:“但依子都哥哥所说就是。只不过我想那牢房森重,守卫又严密,现今还有这十多个鹰犬来到,且瞧他们的身架子,武功应为不弱,我们再想要把爷爷救出去,恐怕甚或艰难。” 丰子都斜睨那官署门前左雄右雌石狮子一眼,想起殷在野那夜于江边庙前曾经说过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话语,胸襟顿热,豪气勃发,仰天打个哈哈,望着程谷瑶说道:“你们雄威镖局上下人等待我恩重如山,而且我和瑶妹你又是生死患难之交,现今莫说要救程总镖头出去甚或艰难,眼前便是龙潭虎穴,我也得要去闯上一闯。正所谓大丈夫顶天立地,该当有所作为,纵使惹得一身死,亦有何惧?” 程谷瑶轻轻咬住嘴唇,长久没有说话,只是转头望向街道彼端那个正在吆喝着卖糖葫芦的中年商贩。那商贩身前围有数名小孩,指住糖葫芦吱吱喳喳地叫嚷着要这个要那只。又过得一会,程谷瑶忽而一声叹息,低垂脑袋下去缓缓说道:“子都哥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爷爷果真说得是没错,你这个人虽然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可于大节上毫无含糊,堪有担当。”说罢侧目睨视一眼丰子都,脸上却突然无来由地飞起一团红晕。 丰子都想不到自己行事浪荡无方,素来只从率性而为,可这在程谷瑶心目中却是堪有担当。他终究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听罢眼前这小姑娘所言,不由得脸色微褚,苦笑着大是摇摇头,甚不意为然。 程谷瑶见状又是微微轻叹一声,忖道:“人心隔肚皮,子都哥哥毕竟疏狂。”挨着在丰子都身侧坐落。谁知却听到他肚腹中咕咕作响,这才想起这一路下来,两人还未曾吃过任何东西,于是笑道:“饿了吧,待我去买些食物填饥。”转去包子铺买来五六只包子,然而自己仅食一个便饱,剩余的就全给丰子都食完。 日落西垂,街道上行人渐稀,喧嚣遂去。可那众大内侍卫始终还是没有出现在官署门口,倒有数辆马车载着满满的歌伶舞伎从四街八道赶来,莺声燕语中乱扰扰着被人侧门迎进。程谷瑶毕竟疲乏,华灯初上时,再也忍禁无住,居然靠在丰子都身上迷迷糊糊地睡着。 正睡间,忽听到丰子都在耳边轻轻叫道:“瑶妹醒来,那些鹰爪子可就终于出来啦。”程谷瑶睁开双眼,但见当空一轮圆盘,溶溶月光如水,街巷处处寂静,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狗吠,经已是夜深人寥的时候。丰子都低声道:“却可是奇怪,怎的只有六个侍卫从里面出来?” 第十章 牢狱内外(十二) 程谷瑶鼻中尚未这般近距离地闻到丰子都身上那沉厚的男人气息,不禁只觉得脸面一阵阵发热发烫,暗呼惭愧,慌忙从他怀里爬起身来,放眼前望去。果然见到影影绰绰六名大内侍卫出现在官署门口,另由七八个官差簇拥着,提住数盏灯笼在前开路,一行橐橐趵趵沿着长街直走,转向一条深巷里去。丰子都沉吟片刻,说道:“看这些人行迹甚为诡异,此去定然是不干好事。瑶妹,我们便且后面跟随着去瞧瞧,说不定由此而能找到程总镖头的藏身所在。” 程谷瑶想起往常行镖时曾经听爷爷偶尔提起过,知道那监狱一般是建筑在衙门的右角,以期符合传统阴阳风水学说,皆因官署坐北朝南,乾居至阳,监狱属阴便位于西南方的坤位。现在见到那干人仅只一路转向西南而去,程谷瑶尽管心跳兀自如同鹿撞,不敢有所抬眼来望丰子都,可这般扭捏得片刻,终究是低下头去轻轻说道:“他们这是在赶往牢狱。子都哥哥,由此来看,爷爷目前当应就被他们囚禁在那里。” 丰子都一听十分宽怀,说道:“如此甚好,眼前且由得他们在前面带路。唔,瑶妹,这下子倒可省却我们许多的麻烦。”然而心头兀自难解,那众大内侍卫这次总共来了十七八骑之多,为何只有六人现身出来去押解程总镖头?尚暗自嘀咕不已,突地转念,隐隐觉得剩余的侍卫大人们之所以不现出同往,可能另外还要去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害人勾当? 念及此,丰子都转眼望向程谷瑶处欲要询问,谁知却见程谷瑶神态间忽然变得甚是奇特,一味自顾自且期期艾艾,由不得心中颇为有些诧异,忖道:“在这紧凑当口,亏得瑶妹还能大家子小姐脾性抖搂。”看到那官差众人灯影里渐去渐远,丰子都再无余暇多虑,于是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从后紧步跟上。只是生怕被人所当发现,仅就沿着屋檐屋角,黑暗里小心翼翼地尾随上去。 第十章 牢狱内外(十三) 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紧步紧趋,跟在众官差与六名侍卫的身后,转过长街,出得深巷,不多时果然是来到一处牢狱前。但见那牢狱夜沉沉地瞧上去便如兽口一般,只阴森恐怖不已,灰压压的围墙巍然耸立,而那两扇黑色狱门紧紧关闭,上面铜铸着一对狴犴,面目狰狞凶狠,旁边则布满有尖利的铜钉,闪闪发亮。门前左右石狮子侧两排灯笼高高悬挂,光白如昼,映照着空地上遍布的铁栅阻木,另有两队挂刀执枪装束兵卒门前来回交互巡逻守备,当真为滴水不进,插翅难逃。 守备的两名头目看到众官差深夜到来,其中更有身穿内廷侍卫服饰的数名傲慢人物,情知事非寻常,哪敢有所怠慢?急忙喝令手下跑着去大开狱门,恭恭敬敬地把众人迎将入去。 丰子都和程谷瑶远远地望见牢狱那高耸的围墙以及紧闭的两扇重门,相视一眼,不禁大为沮丧气馁。他们均自知道牢狱必有重兵镇守,坚固难逾,却想不到竟为此般圜土囹圄模样,莫说要劫狱救人,眼前就是如何能够混进得里面去都为一个问题。 程谷瑶骤然想到爷爷便被囚禁在此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望遥遥无期,猛觉心头仿似一块巨石重压,由不得“哗”地痛叫出声,哭泣道:“我们千辛万苦的赶到这里,却无能救得爷爷出去。子都哥哥,我们可要怎生办才好?莫不成就如此让他们把爷爷押解赴京?那侍卫巢穴听说坚若磐石,机关重重,比这里尤为森严密闭,从来还没有人能从中逃得性命出来。爷爷此番无故身陷,怕是真的要凶多吉少了。”说罢更觉悲苦,惟想哀号,只是害怕哭声引来守备狱卒,才不致号啕大哭。 丰子都于前所见虽然觉得绝望无奈,可低头瞧到溶溶月色下哭得梨花带雨相似的程谷瑶那泪面,心头却有一股热血倏地上涌,眼中精芒疾盛,扬头仰望冥冥夜空,冷哼数声,锵然说道:“瑶妹且将心大可放下来,无论如何,眼前这牢狱便算铁石铸就,我都要把它砸成粉碎,好将程总镖头从里面营救出来。” 程谷瑶轻声哀叹,摇头只是戚戚然。这州府大牢铜墙铁壁,重兵把守,要将一个人从其内劫夺出来当真谈何容易?心里忖道:“子都哥哥侠肝义胆,虽有这般一说,然而目前情形如此,我们终究无处来得着手。”可毕竟听到丰子都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抑压的心境稍稍为有些宽慰,觉得芸芸众生中能够遇见这样一个铁血人物,甚是人生大幸,遂伸袖徐徐抹去眼泪。 丰子都回头瞧一眼身后空寂无人的街巷,又望望那牢狱周遭环境,只见守狱的兵卒虽然时不时依从墙根来回巡查一遭,察看见疑状况,毕竟是注重狱门门前。心中当即便有主意,暗暗道:“他们既然前面重重把守,无处可来着手,我和瑶妹两人不如转到牢狱后面去。现在夜深人静,他们终归有所松懈,不能时刻便赶到,抑或有隙可乘亦未得知。”丰子都念及此,于是拉着程谷瑶,遁从夜色,避开众狱卒眼线,悄悄绕行牢狱后面去。 第十章 牢狱内外(十四) 牢狱后面是一处荒岗野坡,夜枭栖息其间,阵阵哀鸣。丰子都和程谷瑶沿着围墙墙根直走,只见那围墙高逾数丈,光滑如镜,嵌有锐利的铁条和碎瓷片,甚难攀爬。丰子都摇头叹息道:“可恨我两人都不是那高翔的鸟雀,否则当可象它们一般飞进去。”程谷瑶轻轻道:“我所习练的峨嵋派轻功可惜目下还不到火候,眼前跳不了那么高。唉,子都哥哥,你内力虽强,轻功却不成。” 丰子都仰望一眼那高耸的墙端,不由又是摇摇头,沉吟着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要想个法子翻越过去才行。”程谷瑶眼见那墙体巍峨厚实,自己两个人手中却了无寸物,要翻越过去根本是无可能,念及此刻狱中受苦遭难的爷爷,双腿一软,坐倒在地,眼里泪水便即涌涌流下脸颊。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见到围墙转角亮起一抹昏黄灯光,跟着是“咣当”一响推开铁板的声音,随即听得有人骂骂咧咧的嚷道:“他奶奶的雄,这个张家的小杂碎甚为不经打,谁知几下拳头下去便丢了性命。”另一人道:“谁叫他张家不经事,莫懂得拿些银子出来孝敬孝敬吏头。”又一人旁边啐声骂道:“你们两个手脚倒是麻利点,却在这里啰哩啰嗦!还不尽快把这条咸鱼干推出拖尸洞外?他妈的,老子尚要回去睡个囫囵觉呢。” 他们有所不知,原来牢狱大门素来只为活人所开,囚徒收监、提审、释放、解送,甚至拖出去处决,都可以从狱门进出。但是如果囚徒在狱中病死、饿死、抑或被打死,其尸首却不得从狱门出去的,仅能从牢狱院落西侧院墙上挖的一口“拖尸洞”拉出去。拖尸洞平时关闭,当有囚徒瘐毙,遂用门板抬着尸首,对准洞口将之推出,死者亲属闻讯赶来,只能等在洞外,也用门板接住抬走。至于没有亲属的尸首,则被拖到城外的乱葬岗抛弃。 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于这眼前所见所闻岂能明白?听到声响,大喜之下无暇思虑,忙不迭地齐地拔步赶将过去。却见西侧围墙下开着一口两尺左右来方的洞口,烛火映处,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被从里面推搡着出来,其双眼兀自圆睁,料想得是尚为死不瞑目。 这一下丰子都既惊又怒,眼见墙内洞口那块铁板即将从里闩上,知道要进入牢狱里去目前正是大好良机,岂可放纵舍弃?暗道一句:“形格势禁,得罪莫怪。”急忙伸手过去一把扯开这具尸首,身子略缩,微作用劲,“呼”的一声响处,已经从那个拖尸洞洞口钻身入去。 围墙内的三名狱卒正自甚不耐烦,嘴里兀是嘟嘟囔囔个无休,待要闩上拖尸洞那铁板便离去。可猛然间瞧到一个人从拖尸洞里突然钻出来,饶为平常胆边生毛,此刻也是个个不禁战栗骇颤,瞪大着双眼,吓得吐出嘴边的话“咕嘟”一声吞回肚内。三名狱卒只道遭遇诈尸惊变,极度恐怖之下心头纵使在大喊大叫,张大了口却是一个字俱嘣不出,而想要转身拔腿逃命,那知双脚板却似牢牢钉住在地上,就要挪动半步竟然都为不能。 第十章 牢狱内外(十五) 丰子都矮身经由那两尺来方的拖尸洞抢进牢狱里来,放眼所望,但见三个狱卒正目瞪口呆地站在周围,其中一人似乎骇极,浑身上下颤抖个不停,竟至连手里的灯笼都已把持无住,掉落脚边熄灭。丰子都登即知道情势紧急,暗道:“这三人仅仅因为别人没有上献银子来孝敬,就拳脚相加,草菅人命,当真是该杀!”岂容让他们尚有余暇张口呼救,惊动狱里其他同伴?长身一立,趁着沉沉夜色,掠近一名狱卒身前,右手倏地前探而出,夺过他腰间佩刀,反腕“唰唰”便就两刀,顿时砍翻旁侧两个狱卒,乘势回落,挺刀又把剩下的那个贯腹刺入,当场了帐。 程谷瑶此刻才然沿着拖尸洞爬身进来,看到丰子都瞬间接连击毙三名狱卒,惊喜之下也自去一具尸首身上摸出把腰刀紧紧攥在手里。丰子都抬头四顾,淡淡月光下,眼前是一条狭窄幽深的长巷,长巷尽头为一堵照壁,而转角上有间哨楼,窗边透出丝丝微弱的灯光。 丰子都眼见自己和瑶妹两人竟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入到牢狱里面,心头骤然间既是忐忑不安,又为有些沾沾自喜,忖道:“幸亏碰到那狱卒夜间抛弃死去的囚徒,否则我们甚难是要进得来。”暗自却觉得好笑,怎么老是遇到危急关头,自己总着和这个那个什么的洞口有缘?隐隐尚觉得这牢狱其实上亦不过区区如此,虽谈不上进出自如,可当要较实,亦为真正不费什么功夫。 夜已深,丰子都和程谷瑶眼看左近无人,于是执刀沿着墙根处蹑手蹑脚出得长巷,转过那照壁,避开哨楼探查,依路徐徐觅进,一边仔细倾听着周围动静。可三兜四弯时,眼前却骤地出现一条南北通道,通道两侧各有东西对称的十多间房间,每间房俱都圜扉严邃,门低窗小,月光下只见墙壁上冷森森写着个大大的“狱”字。 丰子都程谷瑶两人便即明白,这些个就是关押囚徒的牢房,然而里面黑沉沉地,一丝灯火照光都没有,喘息声呼痛声反而此起彼伏,实在不知道到底关住有多少个囚犯。丰子都和程谷瑶于黑暗中不禁互相对视一眼,均各瞧出对方脸色俱为焦虑,这里那么多间牢房,倘若没有他人来指明辨别,可又哪里得知程总镖头终究便羁押在哪一间? 丰子都暗叹一声,攥紧手里单刀猛然狠狠地朝空中虚劈数下,恨恨着道:“先前进来的那些御前侍卫和众官差可是来押解程总镖头上京去的,奇怪,此际怎的却听不到有关这干人任何的声息?难道说,他们现在已经是把程总镖头提解了出去?” 程谷瑶也是诧异,心中甚为感到困惑,皱着眉沉吟得片刻,轻轻摇头说道:“这会儿功夫,那干人怎能便得提走一个人?况且我们原先就待在外面一直不曾离开过。子都哥哥,我料想他们应该不会将爷爷关押在这种普通牢房里。你想想,以爷爷目前的武功来讲,便算身遭重伤,爷爷又岂能受困遇厄于此?” 丰子都转念想想,果觉程谷瑶所言甚是有着道理,其实以虎踞西南一方的雄威镖局程总镖头那精湛武学修为来说,倘若没有什么特别措施,区区一座州府牢狱当真是甚难羁绊得住他。那么程总镖头此际应为另外被置押在他处,可偌大的一座牢狱,沉沉夜色下九曲十八转,狭窄逼仄,眼前又该要到哪里去寻觅才然? 第十章 牢狱内外(十六) 便在这时,远处屋边转角火光亮起,两名狱卒提着灯笼径往这边走来。丰子都急忙拉住程谷瑶避在一堵屋墙后面,只听一人低声骂道:“想不到那个老东西骨头竟然是这般硬,兄弟们轮流侍候得一整个晚上,愣是没有来张口。”另一人道:“那些练把子的人,不给点颜色瞧瞧,他们尚真以为官府对他们奈之无何。哼哼,要不是众位大人在旁边看着,兄弟们这顿‘盆吊’和‘土布袋’下去,还能让他嘴硬?” 丰子都不知道什么是“盆吊”以及“土布袋”,料想这应是狱卒折磨囚徒的惯用法门,更不知道那两人口中的所谓“老东西”是否就是程秉南,忖道:“正好,要想找到程总镖头的羁押所在,还须得着落在这两个家伙身上。”登即悄悄掩身过去。 那两名狱卒仅顾着行走,冷不防眼前突现一条人影,顿时吓得大跳。然而尚未来得及发声喝问,一人胸口已经被这条人影挥拳击中,哼也不哼一声便即软软瘫倒在地上。另一个见机不妙,欲待转身要逃,脖子上一凉,瞧到一把明晃晃的单刀经已搁在颈中,尚为审时度势极快,双膝一软跪倒下去,只慌忙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丰子都冷冷喝道:“要饶你狗命可以,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可关押在哪里,快些带我们过去,否则老子一刀撂翻你。”那狱卒脸容惨白白一片,几无人色,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是,是,程老爷子便关押在后面虎穴地牢里。好汉饶命则个,小人这就带好汉过去。”丰子都一听登时大为放心,想道:“那青衣人果然是没有撒谎,程总镖头原来真的是被羁押在这南昌府大牢里。”冷哼一声,说道:“如此最好。记住,少给老子玩滑头,老子的刀却不认识你是谁?前面速速带路。”将手中单刀转来,抵在那狱卒腰际间。 那狱卒哭丧着脸,急忙叫道:“不敢,小人万万不敢。”浑身上下只是战栗个不停,要待站起身,发觉根本就没有力气。程谷瑶听到爷爷果真为关押在这座牢狱里,刹那间既欢喜又担忧,走上前来抬腿狠狠踢一脚那狱卒,叱道:“兀在这里啰哩啰嗦什么?快走,快走!”那狱卒骤吃这一脚板,痛得眼泪直喷涌眶外,却不敢呼痛叫苦,点着头哈着腰,连滚带爬,燎慌慌地拼命前面去带路。 通道尽头是大墙根,转向东去拐个直角为一条长长的甬道,地势渐走渐低。丰子都和程谷瑶随在那狱卒身后,眼见这牢狱偌大曲折,甬道四通八达,倘若没有人在前带路,真个难以辨别方向,由不得暗自警惕。两人料想那狱卒身处刀下,决不致敢来胡闹,只边走边记诵来路去向,以便待阵救出程总镖头,能够尽快抽身离开。 一路避开多处岗哨,又走得许时,迎面出现一堵厚墙,但见墙上石刻狴犴凶猛头像,而墙下有个小小门洞,拾级而下。那狱卒苦着脸颤巍巍说道:“两位好汉,前面便是那虎穴地牢,程老爷子现今就关押在那里。万望两位好汉刀下给留条贱命,小人上有八十岁老……”一个“母”字尚未出口,已被丰子都背后一记重拳击晕栽倒在墙根下。可叹此人性命虽终留存,毕竟从此丢掉大半。 第十章 牢狱内外(十七) 只听得从那门洞里隐隐传来一阵刀剑撞击声。丰子都和程谷瑶不禁互望一眼,均为想道:“原来先前进来的那干人聚在这里,倒然是怪不得找不到。可却怎的还有刀剑碰击的声音?难道今晚有人也要来劫狱不成?”暗暗俱都欢喜,忖道正好趁此混乱乘机救出程总镖头。 两人于是悄无声息地掩身过去,拾级而下,转过墙角,但见下面一个小小院子,四面高中间低,形同井底,仅仅唯有一条石阶出入,东西各排两间囚房。现在院子周围站着十多个身穿官服之人,脸上却都为笑嘻嘻地,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边品头论足点点指指,正是那等御前侍卫和官差。而院落里七八盏灯笼映射如昼,照着中间空地上的两个人,那两人窜高伏低,刀来剑往,斗得兀自激烈。 场上使剑的是一名中年汉子,手中一柄长剑指东击西,横削竖刺,运转间甚为迅捷,嗤嗤声响,极尽灵变巧妙。与之对决的那大内侍卫则出刀招式凝重,一刀方尽才转为下一刀,然而劲气外溢,风雷之声渐作,每一刀砍出便逼得使剑汉子身子微微晃动,由不得要倒退半步。 丰子都看到那使剑汉子额头上汗珠粒粒滴现,身上衣衫经已湿透,兀自舞剑勉力支撑,摇了摇头,对程谷瑶轻声说道:“瑶妹,如此下去这人怕要抵挡不住对方的连环三刀攻击。”只觉此人面目似曾相识,略作凝思,便即发现他就是傍晚时分在官署门前兜卖糖葫芦的那个中年商贩。 程谷瑶一双眼睛却紧紧去盯着那商贩所使出的剑招,脸上神情十分古怪,喃喃说道:“奇怪,这个人怎么会使峨嵋派的剑法?子都哥哥,他剑上的招式应该就是峨嵋派的‘飞虹三十六剑’。爷爷曾经教过我的,可惜我尚没有来得及学会。”丰子都闻言甚为诧异,问道:“你是说这人是你们峨嵋派的?难道说这个人也是为了救程总镖头而来此劫狱?”程谷瑶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还未曾见过这个人。” 果然场上那侍卫看见使剑汉子脚步踉跄,剑法开始有些凌乱,心头大喜,忖道正要趁此机会在众兄弟面前崭露头角。于是猛然大叫一声,喝道:“兀那逆贼,还不快快撒剑来受死!”说罢挺刀疾攻三刀,连环扑击。 旁观众侍卫官差等人见状纷纷喝彩,鼓噪着叫道:“祁大哥好刀法!哈哈,峨嵋派那是不堪一击,徒劳在此丢掉两条性命。”“可不是吗?祁老三毕竟比起董兄弟和童兄弟来说尚为技高一筹,大大的为我们侍卫出了一口恶气。”也有人趁机冷嘲热讽:“董童两位兄弟平常时老是吹嘘自己武功如何了得,哪知竟在人家剑下走不到三招,就各自给挂了重彩。” 丰子都暗道:“这汉子原来果真是峨嵋派的。”既想他是为程总镖头而来,大家所见略同,敌忾共仇,当要援手相助。便去旁边墙角抠下一块碎石,正待向那使刀侍卫身上掷过去。 忽听到程秉南微弱的声音从西侧一间牢房内传出:“黄师侄,师叔这里承谢你们的厚意了。你和甘师侄两人尚且还不是祁洪那乱风刀的对手,留得青山在,速速便遁去吧!” 那使剑汉子眼前骤然刀风吃紧,急忙抖剑去格挡,闻言哽咽着叫道:“师叔,甘师弟他……他已经先走一步了。至不济,至不济,大家把命都留在这里便罢,岂能作那禽兽般弃师叔而去?”话音刚落,稍着不慎,左臂上就被那侍卫祁洪持刀拖中,登时痛得闷哼一声,怒气勃发,喝道:“鼠辈逆种,哪容尔等放肆!”咬紧牙关,“嗤”的一剑,妄顾来刀,挺剑直向祁洪喉咙处疾刺。 第十章 牢狱内外(十八) 但闻牢房内程秉南长长为一声哀叹,许久不语。丰子都暗暗吃惊,想道:“这虎穴地牢里难道还有其他峨嵋派的人在?”放眼仔细向下望去,果真见到墙根处倒伏着一人,动也不动,料想已然毙命多时,当为那个所谓的峨嵋派甘姓师弟。另外有两名侍卫和三个官差半躺半倚坐在地上,身上臂上腿上到处血迹斑斑,显然自是经过一番剧烈争杀下来致使受了重伤。 祁洪眼见这一剑来势迅捷,几若赤器近拼,哪敢托大?急忙收刀侧身避过。那使剑汉子纵声狂呼:“大家一命便换一命罢,老子原也没想过能够再出得去。师叔,师侄无能,惟有舍弃你老人家先走一步了。”抬腕唰唰唰数剑递出,全取攻势,竟是舍身相搏。 围观的众侍卫官差一见之下俱都惊声大呼。三名官差攥着长枪抢出,纷纷叫道:“祁大哥小心,这峨嵋猴儿失心疯啦。”三杆长枪交叉攒刺,齐向使剑汉子后背急捅过去。那使剑汉子哈哈大笑,只是毫无理会背后的袭击,踏前两步,挥剑直取祁洪颈上那脑袋。 祁洪哪里曾遇到这等情形,吓得脸无人色,哗哗大叫,当下不顾堂堂大内侍卫的尊贵身份,只慌里慌张地就匐地滚开,瞬间甚为狼狈不堪。旁边一个侍卫跳将出来,挺剑“当”的一下格开使剑汉子手中的长剑,微笑道:“祁老三何须如此猴儿急?想那弩末之箭,焉有多大能耐?忒也贻笑方家。”斜腕抖剑,撩刺使剑汉子胸腹间的“巨阙”穴。这一剑带削含点,甚得名家风范。 背腹受敌,眼看长枪利剑便要透身而过。那使剑汉子想到自己终归要命丧鹰犬之下,只恨不能就此救出本门前辈,致使峨嵋派遭此折辱,大损名望,不禁仰天长叹,刹那心灰意冷,撇剑挺身受死。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一) 猛地“呼”的长声锐响,一块碎石挟着风雷气息从空奔突而来,直向持剑侍卫身上撞至。那持剑侍卫听得那袭物来声势急劲沉,手中长剑居然把握无住,往外稍偏,“嗤”一下在峨嵋派使剑汉子腹侧刺过。这下不禁大惊失色,慌忙使个“懒驴打滚”贴地避开那块碎石,爬起身来只茫然喝道:“是谁?”但听身边地面上砰地大震,碎石竟是把那地面击出一个坑窝。 这一来众侍卫和官差都觉骇然,握枪攒刺的那三名官差更为惊呆当地,面面相觑,手足间均自恛惶无措。 但听风声飒飒,月下只见一个人从墙头上飞身跃下来,然而落足时却啪地大响竟是站立不稳,腾的跌倒在地。众人一见之下感到既是吃惊又是好笑,骤然俱都莫名其妙,看这人那抛掷碎石的劲力,直系武林中一流高手无异,哪知跃身纵下区区围墙时居然就被摔跌得四脚朝天,狼狈不堪。 来者正是丰子都,他料想不到自己因为急于救人而随意掷出的一块碎石,力道竟然具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劲猛,正自茫措,忖道:“殷先生授予我的‘抱怀无相神功’原来是这般厉害,便连掷一块小小的碎石都为如斯惊天动地。”听到喝声,知道行踪已经暴露,于即现藏,纵身跳落院子里来。可他没有学过那些轻身功夫之类的武功,丝毫不懂得去控制运筹体内气息,落地间顿时就跌摔个仰八叉。 程谷瑶随从着丰子都后面轻飘飘地纵身下来,眼前所见由不得一阵好笑气苦,急忙过去扶起丰子都。她心里只是纳闷,这个子都哥哥究竟算哪门子的武林高手?其内力修为震古烁今,天下无双,然而偏就什么武功也为不懂。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二) 那持剑侍卫火光下看到来者仅只为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惊魂稍定,想道:“瞧那乡下小子呆头呆脑的,身上却怎可有如此罕见劲力?真他妈的奇怪,莫非三更半夜老子撞邪了?”扬剑喝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些什么人?想要附逆谋乱吗?须知这里可是州府牢狱,岂能容让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丰子都望一眼那众侍卫官差等人,转头对程谷瑶说道:“瑶妹,你去救爷爷,我来应付这干人等。”仰头哈哈大笑,疾声叫道:“你们且来不管我两人是谁?要命的便赶快逃命去罢!”言毕踏步上前,抬腕就是一刀径向那持剑侍卫身上砍出。程谷瑶心知子都哥哥武学十分怪异,遇弱亦弱,遇强俞强,根本无法理喻,当即娇叱一声,挥刀霍霍,抢身往那西侧牢房扑去。 那持剑侍卫“咦”的一声,诧异叫道:“祁老三,这刀法不正是你那乱风刀的招式么?这小子原来却是你大风门的人。”眼见来刀当头疾砍,劲风直扑门面,震得只隐隐生痛不已,气息登即为之碍窒,恐慌下可哪里敢去硬撄其锋?后退两步,手中长剑往外斜引,随势急速避在旁边。 祁洪旁侧耀耀灯光下看到丰子都所使的刀招,也为惊诧莫名,此刀出手收腕间,果然甚为相似自己浸淫大半生所研修习练的乱风刀刀法。然而细究之下,终归又是大同小异,眼前那小子出刀只有更快更猛,挟风带雷,势若破竹,威不可挡。既惊复喜,祁洪惟觉心头瞬间一片空灵,修习刀法时许多难明的问题骤地迎刃而解,不禁喃喃说道:“想不到这乱风刀尚有此般使就。难道那小子真是我大风门的旁支别系?可怎生从来没有听师父提起过大风门还有支派?” 其实莫说祁洪等人不知,便连丰子都自己也是难以明白内中因由,为何骤见别人使出来的招数,自己以前可从来没有去习练过,就能知根究底随意使就,仿若多年苦练相似。 原来丰子都在任督两脉被殷在野强行贯通以后,已然天人化一,更况从程谷瑶处懵懂无知习得武林中另一门奇功“九转心法”,虽则机缘仅是浅尝辄止,毕竟真理臻至,阴阳互融,于那八荒六合闇然相符。如此这般,他所遇所见的任何兵器掌击等等招式,便皆可随手拈来,自行加以变化,殷殷间犹达武学之根源。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三) 丰子都又是大踏步上前,手中单刀倏地斜挑而上,“呼”的疾削出去。这一招却为程谷瑶所教“冷月刀法”一十九招中的其中一式。那持剑侍卫见丰子都刀招虽是迅奇,然而尚未就放在眼里,但那刀上力道可着实劲猛,实在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心头益加惊异,更想不明白寻常的一刀在他手里使出,为何却如此刚烈威俦?眼望于这刀势上不能去抵挡,那持剑侍卫只得往后再退开两步,脸色阵红阵白间,神情甚为狼狈。 峨嵋派那使剑汉子姓黄名钺,师从掌门人聋哑道人,十多年间尽得峨嵋派武学真传,实为第二代弟子中佼佼者。这次他遵从师命偕同甘师弟出山远赴福建省,只是为去追杀本门的一个叛徒。谁知那叛徒事先得悉,竟然勾结海沙帮七八名强手,出逃海外躲在一座小岛上踞险力拒。 黄钺艺成人胆大,与甘师弟两人当即雇船赴岛约战。孰料那小岛地势险恶,毒虫遍布沟壑崖隙,那叛徒又是奸诈诡谲,仗着有海沙帮众强帮忙,设置重重机关负隅顽抗。黄钺虽然最后击毙那叛徒及众帮凶,完成师命,却始终因为江湖经验稍有不足,由此也遭到海沙帮的毒盐侵蚀,致使右臂受伤重创,武功上暂时大打折扣。 事毕后,黄钺和甘师弟想到此次终究不辱师命,心情宽慰,遂一面养伤调理,一面沿路赶回峨嵋山复命。这日途经南昌府,无意间却听到丐帮几个乞丐在谈论江湖上近期发生的轶事,其中居然有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程秉南身陷大牢一说。 黄钺与甘师弟两人知道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程秉南是本派的师父辈人物,武功上独树一帜,尽管其和师父聋哑道人素有怨隙,毕竟为峨嵋派前辈,同门遭难,岂能弃之不理?于是探明路径,待得夜深人静时便来劫狱。两人满拟为凭那区区十多名狱卒,就算武功再强也应高不到哪里去,怎可是武林七大派之一峨嵋派两大高手的对手?此番还不是马到成功,随手拈就? 哪知在牢狱里竟然遭遇诸多大内侍卫,其个个武功不俗。黄钺尽管奋力拼杀,终因右臂受伤未完全痊愈,使出功夫仅有平时的七成,虽然击伤两名侍卫以及三个官差,甘师弟却也被乱风刀祁洪一阵乱刀斩于刀下。 黄钺料定在劫难逃,长叹一声,黯然束手待毙。但危急之际,只见两个人从墙顶上跳将入来,那男的更是凭着两刀便逼得武功尚在乱风刀之上的持剑侍卫上窜下逃,根本没有还手能力。这一下不禁喜出望外,黄钺长声吆喝,回转身来空手夺下一杆长枪,一招“银蟒滚雷”,枪尖点点,趁势将尚在惊呆中的那三名官差刺个透胸而过。 这时,程谷瑶已经抢身近来,挥刀砍翻西侧牢房门前的一个官差,就去门缝边往里窥探,哭着叫道:“爷爷,爷爷。”黄钺闻言心头一动,忙舞长枪逼退欲要围上来的众狱卒,转头问道:“请问这位姑娘可是姓程?”程谷瑶点点头,又是急声喊道:“爷爷,爷爷。” 只听程秉南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一间牢房内传出:“是瑶儿吗?爷爷在这里。”程谷瑶大喜,欢声说道:“爷爷,是我。”急忙转去将刀来撬那狱门。黄钺叫道:“程师叔稍待片刻,我等救你来了。”掉转长枪也促促来帮忙撬狱门。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四) 一名国字脸面目黝黑的大内侍卫突然双掌交互挫动,嚓嚓声锉铁般作响,但见一团黑雾从掌缘冉冉冒起。他长身一晃,尚不见如何做势,已经倏地扑到丰子都的背后,沉声怪叫,挥舞着双掌重重击出,喝道:“兀那毛贼,好大的胆子,也不瞧瞧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看掌!” 丰子都鼻中骤然闻到一阵腐尸臭味,几欲作呕,登即明白背后偷袭之人所练的武功该与应家口集那两个护院汉子一样,都为些铁沙掌类似掌法,可此人掌劲厚重,异味更浓,功力却远在那两个汉子之上。当下亦不畏惧,只哈哈大笑,叫道:“兀那狗官,好臭的口气,也不瞧瞧老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看刀!”听声辨形,反腕执刀往后背斜斜劈出。 那国字脸侍卫料想不到丰子都竟能背后反手使刀,这等武功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禁突地呆得一呆,嘎声甚为愕然,叫道:“这……那……兀那小子,你这刀法究竟从哪里所学而来?武林中可尚没有你此般的刀法。”说着间,看丰子都手里单刀经已倏忽袭到,堪堪砍至鼻尖,大惊之下慌忙双掌一合,急急低头去避。眼前刀光嗖地闪过,凉飕飕的,然而那国字脸侍卫惶惶然又哪里来得及伸手去摸摸鼻子是否已被这刀刃削掉? 丰子都仅只感觉到背后受袭,不及转身,危急之际没有过多思量,便随手挥刀往那来袭声处疾劈,原本只想要去阻挡一下,不致使自己即刻受那侵害,怎孰料得到这胡搅蛮缠的一刀,威力竟然反而是如此惊人。他回转身来,见到那国字脸侍卫躲得十分狼狈,哈的大笑,说道:“这是老子自创的打狗刀,总共才有八招刀法,你孤陋寡闻,井底之蛙,岂能得以觑见?”伸出一脚,“砰”的一声将那国字脸侍卫踢飞得掼摔出去,恰恰撞倒两名刚刚掠近程谷瑶身后欲要打杀的官差。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五) 祁洪和那持剑侍卫等人见状益为惊愕,国字脸侍卫的这毒沙掌之厉害,众所周知,便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寻常人但要闻到他掌里逼出的毒雾,就已经抵御不住,更遑论后着犀利招数。察哈总管武功绝强,都历来对其毒沙掌甚为赏识,说道今世修炼此功的人当中,他可以排在第十二位置。怎料知一个照面不到,国字脸侍卫却被丰子都一脚踹翻,生死未卜。 剩余众人吆五喝六,纷纷挺着兵器逼近上来,将丰子都等三人团团围住。祁洪叫道:“好个小子,你须却不是我大风门的人。你们竟敢到这州府大牢来劫狱,到底是谁?”展开大风门乱风刀法,瞬间狂风暴雨相似,一刀刀径往丰子都身上递向。 丰子都一直暗地里关注着程谷瑶所向,眼见她和黄钺两人用刀枪相撬那铁制狱门甚久,都是撬之不开,而虎穴地牢外面铜锣已经当当敲得震天价响,脚步声纷杂,多人嚷嚷着径往这里奔来。心中有些焦急,想道:“须得速战速决,否则敌人到时一多,布下天罗地网,我们再想要全身而退,恐亦艰难。”看那身周刀剑长枪并举,当下长啸一声,劲运遍身,舞动单刀闪闪,施展开程谷瑶所教的,自己练得颇为熟稔的一十九招“冷月刀法”,仿若虎踏狼群,风卷残云一般扑向那众大内侍卫与狱卒。 他这一套刀法随手使来,心焦之际毫无抑制原本意识,体内强劲真气登即汹涌奔腾,大周天尽然极致运转,肩连臂,臂至腕,腕传刀,内力生生不息附会于刀锋上。《周易系辞上》道:“生生之谓易。”宋朝周敦颐《太极图说》又道:“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一柄单刀此刻当是披荆斩棘,无锋不利,所向披靡。 只听得咔嚓、哎哟连片声响处,地上叮叮当当掉满一截截断剑残刀以及枪头,两个狱卒更是避闪不及,迎面带枪连身被丰子都手里单刀斫为两段。祁洪方自全力施刀砍削,刀招频出,灯火下兀要去抢攻,骤然间但觉手上一轻,周身倏地一阵剧震,便如遭受电击,再看那乱风刀时,已经仅剩半截。其脸色惨变之下识得厉害,暗暗惊呼:“这小子却应不是人!”运劲将那半截剩刀向丰子都面目大力掷去,溜风般转身就遁。 那持剑侍卫深谙官场上审时度势之妙,所谓见机不对,溜之乎也。眼看丰子都一身武功横蛮得无法想象,不可理喻,这里人人皆不是他的敌手,再斗下去终不免要徒然葬送自家性命,哪里还敢逞勇?手中长剑虚晃一招,左掌接连拍出三掌,喝道:“小子,看老夫这逆生反长勾魂摄魄连珠三式!”趁着丰子都闻言顿愕间,刀势略缓,经已飘身疾退。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六) 丰子都侧身竖刀,“当”的一下,劈开飞掷到面前的半截断刀,瞥见祁洪和那持剑侍卫经已趁机抽身退去,然而可来不及赶脚去追敌,想道:“你们能识趣自行退开便最好。”大喝一声,挥刀“唰唰”两刀又是砍翻挡在身前的两个狱卒,随即旋风般踏步抢至程谷瑶旁边。 这一来剩下的官差与狱卒莫不骇异失色,眼看丰子都天人一般神勇,正所谓遇神杀神,佛挡杀佛,魔来斩魔,虽千万人吾亦往矣。众人昔日的威风和跋扈瞬时都丢到爪哇国去了,心惊肉跳之际哪敢宜将剩勇击强寇?发声喊,抛甲弃兵,纷纷抢着跑去院落大门,欲要夺门而出逃之夭夭。 峨嵋派那汉子黄钺借着门边墙壁上油灯下淡白的光,瞧到丰子都尽管满脸憔悴,髭根拉碴,双眼眼光却湛深蔚然,隐隐流彩盈盈,明白这是自身内功修炼至深至极的现象。他不禁暗暗颇为诧异,想道:“看此人年纪不大,如何怎练有如此浑厚内力?真个是奇哉。”颔首说道:“多谢少侠援手相助,峨嵋派上下人等均感恩德,莫敢忘从。” 丰子都知道眼前这人是程谷瑶的叔辈,不敢造次,忙抱拳施礼道:“程总镖头对我素有大恩,在下既知程总镖头陷身于此间,就算力所不能及,螳臂挡车,又岂能置若罔闻,处事身外?”说着间急去挺刀帮助程谷瑶来撬狱门。地牢墙外现今锣声敲得益急,兵械互相碰撞以及橐橐皮靴践踏声此起彼伏,一片嘈杂纷扰,正有多人四处围拢着过来。 黄钺点头道:“少侠却是谦逊。”适才见丰子都抗敌所使的刀法当中,似乎甚有峨嵋派“清风明月刀”的影子,忖道:“莫不成这小子是程师叔新近进收的徒弟?听师父说,程师叔向来好胜争强,远走峨嵋山之后总想衣锦荣归,他要秘密训练有一个武功卓绝的徒儿,界时上山来给大伙儿一个一鸣惊人,恐亦为非可。然则这小子身上的内力与本派渊源可也大相径庭,内中当真是甚不明白。嘿嘿,本派的内功其实仔细想来哪有这小子那般横行霸道?”眼前要务之急是先把程秉南从狱里救出,其他容后再来分解,黄钺便即攥紧长枪去撞击那狱门门把上的铁锁。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七) 那牢室房门为铁水灌注铸造,枝条足有手臂一般粗实,门把上的铁锁更是沉实厚重。急切之际,程谷瑶和黄钺尽管着力用刀枪去撬那门锁,但手中所持却非那神兵利器,片刻间又怎能橇得动丝毫?只闻咔嚓一响,程谷瑶手里的腰刀竟然崩断开两截。 牢房里面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刺鼻的气味却阵阵从门边滚涌出来。程谷瑶听着爷爷微弱的呼噏喘息声,想象其这几个月以来所受的非人苦难,只叫得一句“爷爷”,便禁不住“哗”地痛楚悲哭。黑暗中程秉南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轻轻说道:“唉,这苦命的孩子。” 丰子都也自焦灼,耳边传至的众人叫喊声越来越近,火光通天,可望着那牢固的铁门却一时无计可施。就在这刻,突然觉察背后锐风疾响,随即听到有人暴声喝道:“呔,哪里来的毛贼?竟敢到本将辖下闹事!”丰子都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军官模样的大汉,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双手握着一对镏金铁锤,正从门洞外一阵风般卷冲进来。 那将官提着双锤刚踏入虎穴地牢,放眼就瞥见院落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首,而尸首斫腰断手者有之,状况极其惨烈,不由得暗暗吃一惊。但即便见到丰子都等仅只为三人,其中更有个弱不禁风的少女,登时大安其心,也不如何摆放在心里。怒火中烧,那将官戟须喝道:“嫩屋里翻兜缺灭。好啊,你们三个竟敢杀人劫狱!”摆动双锤就向丰子都天灵盖狠狠打去。 丰子都看到那将官膂力了得,一对镏金铁锤甚是粗重无比,舞动间风声大作,登即心中主意早定,转头叫道:“瑶妹,你们须个快快让开。”迎上前去,闪开当头双锤拍击,手中单刀倏地上挑,左足稍伸在那将官脚下使绊,左掌已然横挥击出。那将官后背吃掌,身不由己,顿时“呼”一声腾空飞起,挺着对铁锤只是呱呱大叫,直向牢房铁门撞来。 这一抛掷招式,丰子都甚为记忆犹新,有时于睡梦中兀自觉得飘飘然。那一年在青阳境内龙门镇长街上,丐帮莲花堂香主鲁大苍曾经对他使出过此招,要不是殷在野从旁飞身施救,此刻怕已早就白骨晒野,孤魂作鬼。 只听得“砰”的一下巨响,那将官一对镏金铁锤已自重重撞击在牢房铁门上。门上铁锁焉能受得如此锤打?顿即碎裂成一块块跌落在门边。而那铁锤力道甚急,牢门又为坚固,呼地反弹回来,那将官尚且晕头转向,不及躲避,一颗硕大的脑袋竟被瞬间砸得粉碎,血浆飞溅。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八) 程谷瑶见得门把上铁锁终被子都哥哥奋起神功,巧施妙招,使个斗转星移,凭借着这军官手里一对镏金铁锤给砸个稀巴烂,而眼看那牢门更是已经摇摇欲坠,一推便倒。心中甚为欢喜,叫道:“爷爷,我们现在要进来救你来啦。”丢掉手中断刃,再从地上另外执起一柄长刀,上前就去“哐啷”一声推倒铁门,弓着身便要自那门洞踅进。 丰子都但望那牢房里面黑沉沉的不能视物,惟怕内中尚设置有什么厉害机关,致使另生事端,急忙伸手拉住程谷瑶说道:“瑶妹,且慢。”去从旁侧墙壁上取下一把火把来,抬腿踢开门口这具将官尸首,挺刀在前,凝神戒备,抢先踏入牢房里去。黄钺眼见如此,由不得对丰子都另眼相看,暗暗称赞道:“这小子不错,堪有担当。”当下攥紧手中长枪严守在牢门外。 那牢房甚为狭窄逼仄,却是没有暗藏机关设置。火光下只见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程秉南贴着里墙背立,神态十分萎顿,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而一条细长锈迹的铁链穿他双肩琵琶骨而过,再透过脚跟踝骨,嵌连在墙壁上。琵琶骨脚踝骨是人体动辄牵制所在,被铁链穿骨锁住,恁凭你武功再高更强,也为丝毫使不出任何力道,比常人益加颓丧不如。 程谷瑶一见之下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当知爷爷身陷官狱,状况必惨,却万万没有料到爷爷竟被生生整废一身处世武功。一个练武之人如果丧失修练经年的功力,其心境那黑暗自可而知。程谷瑶精神恍惚,踉跄间拜伏在程秉南的脚下,只是愤声哭道:“爷爷,爷爷,你可怎么样了?” 程秉南良久方能回神过来,稍稍睁开双眼,瞧到身前站着的丰子都和脚边痛哭的程谷瑶,眼光倏然一亮,猛地是一阵剧烈咳嗽。程谷瑶大惊,慌忙起身去抚慰爷爷的胸口。程秉南待得咳嗽罢,仰起头去忽尔长长叹息一声,惟轻轻说道:“唉,两个傻孩子,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丰子都望一眼程秉南身上那条穿骨而过锈迹斑斑的铁链,说道:“总镖头,眼前事态紧急,我们先且出去再说不迟。可眼下却要怎样去弄断这条铁链才是?”紧皱眉头,一时方当筹措莫展。那条铁链附骨相连,倘若没有钥匙来解锁,一味只是挥刀猛砍,虽能最终或可斩断,恐怕亦要牵扯到程秉南的伤口,由此危及其性命。 程秉南摇头苦笑道:“这条锁骨链精铁所锻,寻常刀剑不能斩断,况且外面现在已是重兵把守,却要出去当真谈何容易?刘二大侠,老夫万分承谢你厚意,干冒千险救急于我。唉,你和瑶儿还是速速离去则吧,如果没有我这个废人拖累,凭着你们的武功,或许可冲杀得出去,若能最后留得命在,老夫在天之灵,亦感由衷宽慰。” 程谷瑶闻言益为痛哭,只是摇着头,说道:“爷爷,要离开我们便一齐离开,我绝不能抛下爷爷不顾而去。”程秉南听罢黯然涕泪叹息不已,双眼望着程谷瑶那张略显苍白憔悴的脸容,喃喃着道:“唉,两个傻孩子,两个傻孩子。”心头悲苦,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旁边丰子都见之亦感悲怆,遂点头毅然说道:“是啊,总镖头,要离去便一齐离去,我们岂能抛却你留在这里不理?”心头倏地一热,韧劲上来,忖道:“难道我和瑶妹千辛万苦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这里,最后尚要空手而回?说不得,纵使把此间牢狱撬个翻天,我都得要将程总镖头从这里救出去。大丈夫顶天立地,滴水之恩,焉能不报?”他心底深处一直感激程秉南爷孙俩对自己的容留恩德,除了殷在野,世上再无谁人对他是如此真正好过。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九) 丰子都于是将手中火把交至程谷瑶拿着,掷去单刀,左手执住穿过程秉南琵琶骨铁链的一端,右手切绕嵌入墙头的彼一端,猛地暴喝一声,右臂往外直崩。殷在野自从成功逆练道家至上内功心法《抱怀秘谱》,内力行云流水,百川归海,虽不能说是千古一人,毕竟也为震古烁今,世所罕遇。他为了强行贯通丰子都体内任督两脉,倾注而入的真气岂容轻窥?况且丰子都任督两脉被打通后,那真气每时每刻自行循环不息,绵亘无穷,但凡经历一个大周天,内力便徒增一分。一年将近下来,仅就自身内力修为而言,丰子都已可堪堪剑指武林前列,比肩泰斗。 这条锁骨链为皇家大内库藏精铁所锻造,甚刚且韧,是御前侍卫专就羁锁那些江湖上武功高强的逆犯而设。程秉南既然身负峨嵋派正宗九转心法的秘诀,更加涉及到一则武林传闻,贵为察哈台总管睥睨窥觎的人物,此番覆陷,众侍卫上下那是如获至宝,可人人唯怕从己手得而复失,致遭上头怪罪下来,颈上脑袋难免就此要分家。诚惶诚恐之际,又有谁够胆子让程秉南身上的羁绊所物独独缺少此项神通?只恨不得身边多多备有几条锁骨链,好将云南雄威镖局总把子“金麒麟”牢牢困顿住,顺利押解上京。 程秉南心知附骨之疽的这条锁骨链,便连那快刀利剑都是没有办法能够斩断,丰子都尽管自身功力十分罕见,但毕竟年纪犹轻,尚未臻化归真,施展起来终究有限。只道他如此双臂使劲猛崩,徒自耗费气力罢了,却万万不能扯断撕裂那困身克力的魔障。程秉南见状不禁轻轻摇摇头,喟叹着说道:“刘二大侠,你的内功虽然可说得上是天下独步,举世无双,然则对于这条铁链来说却为丝毫无用。唉,至不济,你仅就能把它拉长拉细一些而已。” 谁知言犹未毕,耳边便听到“嘣”的一声脆响,仿若断金裂帛。程秉南循声看去,但见身上那条锁骨链经已自嵌墙处应声断开为两截,如此一来,由不得是暗暗吃惊,忖道:“料想不到仅短短数个月,这人的功力竟然飞速突进,精猛至斯。”转头凝目望着丰子都甚久,心头只倍感骇异,惟觉眼前这个小子的内功果真是为深不可测,无法理喻。 丰子都既就双手轻易崩开那条所谓刀剑莫能斩断的锁骨铁链,自己也为诧异,想道:“却是没甚耗费气力啊,怎地总镖头他老人家反而要困顿于此许长时光?”知道那铁链凿穿程秉南肩胛骨通过,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头,然万万不敢去便把铁链从他身上拔出来。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十) 但见虎穴地牢墙外火光冲天,耳边吆喝声脚步声纷沓,此起彼伏。丰子都转头看到程秉南脸色灰白,身子虚弱乏力,背脊贴着墙壁只是摇摇欲倒,便自要踏出半步也为艰难。心中甚是焦急,对程谷瑶说道:“瑶妹,天色将亮,那些官兵恐怕在外面已经把这牢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形格势禁,我们可得尽快想些办法离去才可。” 程谷瑶哪里曾遇见过这般凶险情形?听那墙外的嘈杂声,当是官兵来者人数非少,只怕有七八十人之多,此间果真已被围个水泄不通。她毕竟年轻少不更事,目前遭遇远非一般江湖斗殴仇杀可比,登即慌神无措,把眼来望着程秉南,焦急问道:“爷爷,我们却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突然破空声急响,三支利箭自门洞上方分别射进来,跟着听得有人扬声喝道:“劫狱谋乱者罪大恶极,理应伏诛。峨嵋派徒子徒孙听着,现今本将军姑念你们是受人蛊惑,尚系初犯,俗话说上苍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们缴械从降,本将军可以力保你们秋毫无损,安稳离去。否则一声令下,定当乱箭齐发,个个诛戮不误。至于峨嵋派,哼哼,本将军即刻禀告皇上,奏请挥师西进,那一来必把你们峨嵋派上上下下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江湖上从此再无峨嵋派这个名号。” 牢房门外黄钺一直是凝神倾听着墙外的所有动静,眼看得屋顶上墙头上人头簇现,一张张弓箭竖起拉满弦对准院子内,火光下但见箭镞寒芒耀耀闪烁。而那唯一出入处门洞却被多张渔网重重拦截,阻木铁柵堆叠如山,更有七八个兵戎挺住长枪在网后攒守。形势发展越来越是紧迫危厄,当真可为布置下天罗地网,现在纵使插翅亦要难飞。 黄钺见状不由得是暗暗倒吸一口气,眼前与官兵所遇平生为第一次,此刻方知军队行军打仗和江湖上那些的单打独斗殊异非常,凶险益甚。他自忖生还经已无望,刹那仅感沮丧气馁,然则转眼瞥到甘师弟那具倒伏的尸首,念起两人这次奉师命共赴下山,却缘由要劫狱搭救程师叔而再无机会同登金顶,生死从此两茫茫,忐忑心情瞬间倒是一番热血激荡,舍我其谁那气概滚滚只涌着奔上心头。黄钺猛地里长声哈哈大笑,喝道:“人孰无死?贵得死所耳!”遂就掷去长枪,从脚侧狱卒尸体旁边捡把戒刀执在手里,冷冷眼瞧着墙头上屋顶上众多官兵,忒为严加警备。 丰子都从里屋看到黄钺在这般重重兵压之下尚有如此英雄气概,不禁大为敬服。想起程谷瑶以前述说,知道他们峨嵋派掌门人聋哑道人曾为江湖正道而力拒大内侍卫种种般般的威逼利诱,甚至不惜舍生取义,致使今日落得门人被残杀迫害之下场。忖道:“看样子峨嵋派里面的人个个都是英雄好汉,非那百草门等辈所能比拟。”刹那间忻写胸臆,热血沸腾,由不得大声赞道:“黄师叔此番话真是讲得好。‘人孰无死?贵得死所耳!’,大丈夫所作所为,原本就该当是这样。” 黄钺回头望一眼丰子都,脸上露出笑意,颔首说道:“你这小子也是了不得,有尔师风范,敢作敢为,尤在我等之上。”骤然间脑后金风嗤嗤,三支利箭兜身射到,听声辨形,当即疾声喝道:“来得好!”忙使一招“漫漫佛光”,舞动戒刀将来箭一一劈落脚下。犹未必,却听到那将官傲慢不逊,竟敢口出狂言,辱没堂堂峨嵋一派,顿登怒不可遏,于是潜运劲力于臂,循着来声处就掷刀直射过去。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十一) 那将官刚待伸出脑袋去墙头上来张望,骤然瞧得眼前刀光闪过,一柄戒刀撕空急射而至,“哎哟”的一声,忙不迭地缩头,脚下却晃悠着站不稳,顿时和身啪地摔倒在过道上。那将官为将门之后,奉令领兵驻守城中,一向素来治军颇严,这夜正陪同京城来的侍卫大人们喝酒洗尘,其间乐也融融。席上却闻听有人居然胆敢在眼皮底下劫狱,所劫者尤为察哈台总管看重的囚犯,更在听得密报说劫狱者仅就四个人,那将官由不得怒火勃发,气愤填膺,当即点卯一个百人队,急急便赶来剿灭。 待得由属下手忙脚乱地扶起,那将官终究近段时间来一直养尊处优,身子稍微较前有些发福,这一跤狼狈跌下来,兀自痛得哼哼唧唧。他恼羞成怒之下,便喝令众兵戎只管人人朝着下面牢狱乱箭攒射,莫得偷懒,务必要把劫狱者射成箭猪相似,方大大尽出心中那一口恶气。 这虎穴地牢为地势四周高中间低的一处院落,出入口仅唯一个门洞,只要使人扼守住门洞,再抢据围墙居高临下发箭施射,便饶你武功再强,也当是那瓮中之鳖,手到擒来。那将官深谙兵法之妙,对于聚强凌弱一举击破运用得甚有心得,眼看门洞被多张渔网重重遮掩,网后尚为置备铁柵阻木拦截,必定可以稳妥无虞,于是乎官威毕露,趾既高气又扬,施施然间手点江山,高声吆喝着指挥众兵戎作战。 黄钺兀为守护在牢门前,眼见那飞箭骤然雨点般攒射下来,手里戒刀先前已经朝那将官掷丢出去,还尚未来得及从地上另外执取一把,这一下不由得暗暗叫一声恨,苦于没有兵器去把箭拨挡,只好边喝骂边施展峨嵋派轻功,窜高伏低着腾挪闪避。“嗤嗤”声响处,数支利箭透过牢门直贯射入牢房内,重重钉在对面墙壁上。 程谷瑶一见之下不禁尖声惊叫,生怕那些飞箭伤及爷爷,急忙舞动手中长刀展开刀法,护住在程秉南身前。丰子都亦然暗自心惊,忖道:“照这样子下去,不出半个时辰,我们这里四个人都得要变成箭把子,个个死于非命。”眼看飞箭越来越多,牢房狭窄逼仄,再无避闪余地,只得抱住程秉南,拉着程谷瑶,暂且缩身在门边墙根下,以期躲避箭射。 利箭俞射俞急,越射越多,耳边尽是破空的嗤嗤声,不多时身后墙壁上地上簇簇的都为横七竖八的长箭。丰子都和程谷瑶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瞧出浓浓的惧意,目前此情此景,除了缩身躲在墙后,俱都束手无策。突然听得牢房外面黄钺闷哼一下,随即怒声咒骂不已,语调竟十分亢烈。丰子都慌忙探头从门缝边望出去,火光下但见黄钺脚步趔趄,身形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灵捷,再一细看,才发现他左肩膀和右腿膝处各有一支利箭深深嵌入皮肉里,血水汩汩涌流,经已渗透半边身子。 便在这时,黄钺又是一声痛哼,一支长箭从他腹部透射穿过。丰子都不由得大急,知道黄钺再如此逞强下去最终要被那些官兵乱箭射死,心里颇为敬重他为一条好汉,况且其又是程谷瑶的师叔,所谓爱屋及乌,民胞物与,没有忍心看着他血溅当场。焦灼之际,形格势禁,丰子都当下不顾自身安危,冒着箭雨矮身倏忽冲出,叫道:“黄师叔,敌人弓长箭利,十分厉害,我们何不暂且避一避其锋芒,再从长计议?” 黄钺悲愤莫禁,只是仰天哈哈狂笑,叫道:“从长计议什么?老子今日和这些鹰爪子们拼了。”攥紧双拳,毫不理会身周诸般箭雨,便要踏步往前疾冲。丰子都见状暗暗摇头,想道:“黄师叔此刻终究失去理智了,当头前迎,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死得更快?”叫道:“黄师叔,甚是得罪了。”倏地伸长猿臂从后抓住黄钺的衣衫,兜揽递转,不及回身,就弹步抱着黄钺疾退回到牢房内墙壁后。黄钺徒自空有一身武功,被丰子都飘忽而来伸猿臂扣住,竟然丝毫挣扎不得,口中惟呱呱大叫,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喝骂那些鹰爪子还是在责怪丰子都。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十二) 眼见到处都是飞箭攒射,众人龟缩着动弹不得。程秉南喟然长叹,内心悲怆,由不得为一阵剧烈的咳嗽,望着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摇头责怪道:“你们两个忒也胆大妄为了些,岂不知此间为那州府大牢,一向驻守有重兵?唉,你们贸贸然就来劫狱,殊归凶险。” 程谷瑶闻言瞥一眼身边的丰子都,脸上忽然绽露出丝丝笑意,眼色里灵光闪烁,说道:“此间虽却为州府大牢,任凭他有多少重兵把守,爷爷,你看,我和子都哥哥还不是轻易的便闯进来啦?”然则抬头看着身周嗤嗤射过的利箭,势急劲猛,间不容发,想到外面现已清兵重重包围,大家终非那铜头铁臂,难以再要闯得出去,脸色突地甚为忧虑,又道:“爷爷,你外号叫做‘金麒麟’,策略谋算起来很是了得,你快些想个法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可要怎生才能冲杀得出去?” 黄钺方经中箭之后刹那间气急败坏,怒火填膺,致使神昏智乱,再顾不上生死,惟想要赤膊与鹰爪子拼个你死我活,所幸得蒙丰子都舍身来救,箭下才得以留存下一条性命。现在伏身在墙后,耳边听到那飞箭兀自不停地射就,念起适才凶险,此刻尤为心悸。听得程谷瑶这番话,黄钺强自忍住身上箭伤疼痛,点头说道:“是啊,程师叔,你快些想个法子,我们现在可该要怎么办才是?” 程秉南骤然听到程谷瑶居然将那小子来叫做“子都哥哥”,语气间竟是甚为亲热,知道这个乖孙女素就心高气傲,寻常俱放不得人在眼内,不禁为微微有些诧异,忖道:“那小子的名字不是说叫做刘二吗?怎地现在又是什么的子都哥哥啦?”忽地心头悸动,想起江湖上最近流传的人人闻之色变的那一个传闻,莫不成眼前这个内功深不可测的小子,便是与殷在野素有渊源的那个古怪少年丰子都? 念及此,程秉南不由凝目去望着丰子都许久,越看之下越觉心中所猜无误。他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只是摇头说道:“现今要想再从这地牢里冲杀出去,目前可是谈何容易?”把头转过去对着黄钺缓缓说道:“黄师侄,老夫虽然曾师从峨嵋派,但已经出走峨嵋山多年,与峨嵋派也已再无任何往来,你和甘师侄两个焉可为了老夫而来涉险?况且那些大内侍卫这次倾巢出动,他们当中更不乏有些武功好手,你们绝非是其对敌。唉,试问我一个年迈将老之人,尚有何用,反要拖累你们来救,如此最后岂不是害了大家的性命?”说罢惟是轻轻摇着头,神色间甚为悲苦。 黄钺身上箭伤处忽地一阵阵剧痛,禁不住是微哼一声,极力呼出胸腔里数口浊气,徐徐说道:“程师叔你们上辈的恩怨,师侄等人无从过问,不过大家既然同门族出,人人就该当要相互撑持,共度难关。程师叔现今身陷牢狱,师侄等人知闻后又岂能袖手旁观?程师叔,所谓生与死,功与过,运数里冥冥皆有注定,概复如此,你老人家大可不必来责怪自己。”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十三) 程谷瑶身上备有金创药,忙取出来为黄钺涂抹在伤口处,他肩膀和腿膝的箭伤只是皮肉之创,腹部所中的那一箭却为严重。程谷瑶为黄钺涂毕,也取一些金创药抹在爷爷琵琶骨与脚踝骨创口上,至于穿骨而过的那条细长铁链,分毫不敢去有何扯动,生怕拉扯之际危及爷爷性命,仅是把铁链聚拢来轻轻绑在程秉南的腰间。 黄钺道:“有劳侄女。”忍住疼痛转头瞧向丰子都问道:“这位小兄弟神功奇妙,似乎却和本派一贯武学甚出相左,可不知小兄弟到底拜在峨嵋派何人门下?嘿嘿,小兄弟的武功青出于蓝而尤胜于蓝,峨嵋派有你这等异禀人才,风光他时指日可待。”说罢眼光炯炯地望着丰子都。 丰子都听言脸上不禁一阵禇红,嘴里呐呐着只是不知道该当如何应答,张眼就向程谷瑶望去。程谷瑶“嗤”的一声轻笑,得意洋洋地说道:“他拜在我的门下,是我开宗立派所收的第一个徒弟。唔,其实真正说起来,子都哥哥的武功尚为学得不到家,不过仅是有着一身神力而已。” 这句话倒然不假,殷在野虽然强自为丰子都贯彻打通身上任督两脉,但是从来尚未真正教过他任何武功,丰子都始终所学所练,皆由程谷瑶授予的杂七夹八“九转心法”和一十九招“冷月刀法”而来。所以严格意义上讲,程谷瑶算得上是丰子都踏足江湖的第一个授业师父。 丰子都点点头,认真说道:“是啊,瑶妹曾经教过我一些刀招以及内功门径的法门,她是我的师父,我是她的徒弟。”程谷瑶听到丰子都如此一说,脸上登即笑靥如花,甜滋滋地瞥一眼丰子都,颔首赞许道:“还算你稍有良心,尚为不敢数典忘祖。” 黄钺孤疑地望望丰子都,再望望程谷瑶,脸上神情只十分古怪,自当心中甚是大不以为然。他喉咙处一口浓痰却忽然上不来又下不去,一阵猛咳之下,牵动箭伤伤口,由不得是“哎哟”的一声痛叫。 旁边程秉南啐声骂道:“两个小孩子家可不是胡闹么?乳臭未干,却来拜什么师收什么徒?简直是混账。”程谷瑶一听,扮个鬼脸伸伸舌头,说道:“我不理,为什么我便不能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当年峨嵋派开山祖师还不是一个女的?还不是照样凭据一柄刀创下来显赫功业?我不管,我就要子都哥哥做我的第一个徒弟。”程秉南只是摇头叱骂道:“胡闹,胡闹!” 此时天色经已初亮,牢房外众兵戎兀是弯弓搭箭,射得不亦乐乎。那将官得到大内侍卫带头人的授意,知道劫狱者中有个少年武功怪异,世所罕见,不可力敌,须得等到天光之后方要趁机一举擒获,现今只消布下天罗地网,绝对不能让劫狱者劫持察哈总管指要的囚犯逃去,其中更加不能让那囚犯有甚意外。是以那将官丝毫不敢马虎大意,亲自指挥百人队布控,窥隙排射,置下密密麻麻的箭阵,为防不测,又从军营里调出四个百人队候在牢狱外待命。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十四) 忽听得一声梆子响,箭雨骤猛,支支长箭把牢房门前那堵墙壁只射得哔剥连声,就仿似有多人持锤在不停地敲打。程谷瑶脸色顿即变得苍白,不禁尖声惊叫,说道:“哎呀不好!他们这是要把墙壁来射穿,好让我们没有那遮挡所在,人人都要暴露于他们的箭镞下。”身前那堵墙壁倘若由此倒塌,这里四个人再无藏身之所,群箭乱射际间,任凭武功如何高绝,最后终是难以避免个个乱箭穿身。 然则丰子都却甚是觉得奇怪,这牢狱墙壁概就砖石构筑,砖实墙厚,对方终非那内功强劲人士,便算万箭群发,猴年马月也为难以射得坍塌。敌人断断不可能如程谷瑶所说那般作此无谓功夫,丰子都心头隐隐但觉有些不妙,遂冒着利箭穿脑的危险探头从门缝边望出去。一望之下果然见到有四名侍卫服饰的汉子正借着箭雨聚射时机,悄悄自那门洞踅进院落里来,分两侧沿墙根缓缓朝这边牢房掩身逼近。 丰子都见状由不得是冷笑一声,满腔怒火勃发,暗暗想道:“这干人作得好毒的声东击西计谋,他们只待悄没声地逼近,墙外边射箭自当立即停歇,然后趁着我们四个人毫无防范的机会,突地一齐杀进牢房里来。嘿嘿,到那时候我们四人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其宰割?”缩头回来,在程谷瑶耳边轻轻说道:“瑶妹,鹰爪子终究按捺无住,经已趁机扑上来啦。” 程谷瑶一听既惊且怒,哪里还顾及得到顶头利箭嗖嗖射过,攥紧手中长刀便要跳起身去冲出撕杀。丰子都急忙伸手拉住程谷瑶,说道:“眼下我们当勿轻举妄动。瑶妹,切要记得,待阵如果有机会,你和黄师叔扶持着程总镖头就一路冲杀出去。我留下来缠住这干人等。”程谷瑶闻言转首定定地望着丰子都,目前形势,留下殿后的却不是自己白白去送死一条路还有什么?她眼眶圈猛地一红,内中泪花盈盈然,只是摇头道:“不行,要走大家便一起走。”神态间甚就坚决,来不得丝毫辩解。 丰子都笑道:“你们大可放心,我当真要走,这些鹰爪子可还没有能耐能留得住我。瑶妹,放心好啦,我答应你,出去后便立即来找你们。”程谷瑶只是摇着头,须臾说道:“子都哥哥,要不这样罢,爷爷和黄师叔待会趁机先且离开,我和你留下来共同缠住那些鹰爪子。” 旁边程秉南可于当前一切一一瞧在眼里,见之不禁暗暗长叹一声,心头倏然间悲喜交集,五味杂陈。他断断想不到仅就短短数只月时间,眼前这个刁钻的孙女经已对那古怪小子暗生情愫,且已经欲罢不能。 丰子都想道:“程总镖头的琵琶骨被那铁链缠锁,一身武功俱废,眼下状况比寻常人尤为不如,而黄师叔更是受创箭伤,便要自保都已无能为力,试问他们两人又如何能够冲杀得出去这间州府大牢?”可毕竟对于程谷瑶肯真诚留下来陪自己共生赴死,心头也是感动。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十六) 原来丰子都看到那四名大内侍卫趁着射箭顿歇时机要扑将进来,心中只是大急,知道眼下程总镖头和黄师叔俱已受伤,断断不可能再是他们的对手。便思忖无论如何都要想个法子将四名侍卫阻挡在门外,否则这牢房狭窄逼仄,到时人人无处可逃,必定惨遭毒手。 正焦虑思索间,丰子都转眼瞧到脚边恰就满地都是先前射进来的箭杆,于是无暇多想,随手抓起两把,趁着那四个侍卫刚进入牢房立足犹未定,跳身出来便兜头兜面向他们身上掷过去,仅冀望由此而能把他们逼退。孰料意从念生,力随念起,丰子都这一急里匆忙的无意间施为,反致体内那石破天惊的抱怀无相真气,汹涌澎湃着自随着掷丢的架式而由手腕“太渊穴”上源源不断地逼出,掌推势从,依附于支支箭杆上。如此一来,那两把只是随意掷出的弓箭箭杆顿即去势若若有如坠山之巨石,脱缰之烈马,刹那劲猛不可挡。 那四名大内侍卫其实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个个武功高强,堪当一面,只因热衷红尘,故委身于官场,从此受制俗绊。最先踏足牢房的两人为孪生兄弟,大哥仵人龙,小弟仵人虎,师出大漠藏手印门,对教中四大金刚地藏印里的金刚接引印甚得三昧,远达所谓精进如风,忍如金刚之境。而执剜肉弯刀的那人是东海修罗岛的佼佼者,姓滕名延修,专司斗罗修阴刀法,舞动起来水泼不进。至于另一个手握子午鸳鸯钺的,则为川西唐门的唐别,十年前便已振聩川西川北一带。 而今四人听声辨形,识得内中厉害,个个暗凛之下俱都想道眼前此小子果然是有些门道,内功当真雄厚怪异得无法理喻,怪不得先前可以一连诛杀多人,也难怪峨嵋派聋哑老道竟敢三番五次的置察哈总管手谕于不理,原来却是倚仗着自己派中有这等奇人异士。他们哪里敢去硬撄其锋?金刚接引印接连从侧旁拍出,斗罗修阴刀法一招紧随一招,子午鸳鸯钺更加舞得银光翻滚,人人大声吆喝,极尽招式变化之能事,方能堪堪避过兜头兜面激荡而来的支支弓箭。 丰子都见到自己随手掷出去的两把弓箭居然具有如斯惊人威力,令到敌人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个个狼狈难堪,不禁是有些错愕,亦为满心欢喜。忖道:“我体内的这什么‘抱怀无相神功’,可就越来俞加厉害了。然而当真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是真真切切再不记得,殷先生究竟在何时何地曾传授过这‘抱怀无相神功’给我?嘿嘿,便如瑶妹所言,我此前经历的恢恑憰怪以及莫名其妙的事情难道还少啦?其实细细想来一点都不奇哉。” 眼看这四名侍卫竟能堪堪避开两把近前急急掷就的箭杆,尽管个个姿势不甚雅观,终究已可瞧出他们的自身武功底子确然硬实,非以前所遇到的那些侍卫可比。丰子都不禁暗赞一声,猛地提嗓大喝,右掌蓄势回按,左掌斜穿“呼”地挥出,向身前的仵人龙和滕延修拍去。 这一掌他曾经在渡口小饭馆里对天下镖局那青衣汉子使过一次,当时为图自救,慌不择技,便将自己所见所历的武功招式胡乱使就出来,却是湖南无极门掌法“混元龙象掌”中的那式“无形无象”。此刻形格势禁,手里又没有刀,习练颇熟的一十九招“冷月刀法”终究无法子打成,丰子都觉得那一掌掌法似乎甚有用处,人人骤遇之下俱都震惊吃吓,于是故伎重演。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十七) 仵人龙和滕延修等四人果然一见之下但觉丰子都这一掌拙劲凝重,而右掌含势待发,尚不知后劲为有几重,均是十分吃惊。仵人龙双手结印一接一引间欲待身前闩封,提气疾声喝道:“小子,这须却不是那峨嵋派的掌法。你到底是什么人?”丰子都“嘿嘿”冷笑数声,说道:“峨嵋派的掌法千种万般,你一个井底之蛙,岂能全部知悉?你倒来说说看,我这一拳又是什么拳?”左掌运劲往下前压,趁着仵人龙后退闪让,右掌突变为拳抬起,随手向他胸前捶去。 倚墙根坐着的黄钺听到丰子都所说,那是褒扬峨嵋派,心中甚为受用,忍住腹部剧痛大声说道:“这位小兄弟讲得极是。峨嵋派武学精深渊博,他们鹰爪子管中窥豹,试问又怎能来获悉一二?”待得瞧见丰子都后出那一拳,由不得大是暗自摇头,想道:“先前那挥掌态势,尚有十分可取之处,这一拳却然了无章法,仿若街头流氓斗殴,徒具一股狠劲,可说差劲至极。”心头对眼前这个小子甚感困惑,实在不知道他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武林高手? 程秉南爷孙两人素来知道丰子都的根底。程秉南轻轻摇头苦笑,程谷瑶却已脆声叫道:“我知道,这是打狗拳法,专门用来打狗腿子的。”丰子都回头对程谷瑶笑了笑,说道:“瑶妹说得对极,正是那打狗拳法。”其实这一拳却是丰子都曾经行乞时从街头流氓斗殴处所学而来,街头打殴,讲究狠命,过程中乱揪乱打,哪有什么章法可循? 然而就是这么随随便便普普通通的一拳,经由丰子都打出,此刻却是势猛力沉,可开碑裂石,可摧枯拉朽。仵人龙须知自己只要一个金刚大手印从旁迂回斜拍挥劈,当必立毙丰子都于掌下,但料想他内功之强世所罕见,怎能反而打就如此简单明了的拳法?其中必然另有厉害后着埋伏,这只不过是丰子都故弄玄虚胡诌什么所谓打狗的拳法而已。 仵人龙暗自恼怒,忖道:“眼下且由得你这小子猖狂。待得老子瞧清楚你的武功路数,到时再来辣手格毙你不迟。”牢房狭窄逼仄,没有腾挪余地,丰子都这一拳又是十分刚猛,来不得丝毫花巧,仵人龙挥掌“呼呼呼”急抖数个地藏印闩封在身前。两股劲气相触,嗤嗤声响,仵人龙经已借力趁势飘身掠出牢房,长身站立在外面。 而旁侧滕延修却趁着仵人龙结印欲封丰子都招式的时机,俯身滴溜溜疾转,避开丰子都雄厚掌力,攥着剜肉弯刀飞扑上前,沉喝一声就斜斜刺向丰子都的左胸。斗罗修阴刀法讲究迅捷狠辣,丝丝环扣间不容隙,使动开来只不让对方有何喘息转念机会,务求招招致命。 黄钺见状急忙叫道:“小兄弟小心,须防那鹰爪子的弯刀突然转向。”丰子都眼看那剜肉弯刀堪堪刺将胸前,虽得黄钺在旁提醒,但眼花缭乱之际却不知道该当要怎样避闪才可,无奈下也是恼怒地沉喝一声,收回右拳,只不理来刀如何,左右拳头攒劲便连贯照着滕延修脑袋上捶击打去。 滕延修唯觉一股劲息突然重重扑面撞至,自己竟不能持刀再迈前半步,呼吸也随之刹那间停顿,这一来不禁骤地脸色大变。想道:“这小子当真是无法理喻,不过仗恃着一身怪力,明明其本身武功实在不怎么样,我们四人一时间却拿他来丝毫没有办法。”既就无法子首当其冲,旁侧又没有余地来腾跃闪避开去,滕延修只好一个倒栽葱,倒着身忙忙纵出门外。饶是如此,拳风堪堪扫及之下兀觉得一阵头昏脑胀。 仵人虎和唐别眼见目前这等状况,均已得知,在这狭窄牢房里对于丰子都那身雄劲内力来说,他们再然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处处时时要遭受他来掣肘。只得怒吼一声,两人尾随着仵人龙与滕延修,各自运功护住周身,齐齐抢出门去,来到外面的院落。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十八) 丰子都看到自己胡打乱撞一通,居然可以将四名大内高手逼开退出牢房外,瞠目结舌之下心中亦是甚为欢喜。只隐隐觉得自从体内拥有这身莫名其妙的力道以后,连带着挥手抬足间也就大是异常,往往自头顶至脚底,仿若总有一股气息盈盈流动,坚不可破,力不能败,反而在催动时却就势如破竹一般,所阻挡者莫不摧枯拉朽。是以自己一路走来俱可惩奸罚恶,虽则过程如履薄冰,命悬一线,最终紧要关头处每每都能化险为夷。 丰子都尽管对自己的身体之变化感到十分困惑无解,但张眼瞧见得外面院子里此刻再无箭雨纷下,当即便知道众清兵投鼠忌器,生怕殃及池鱼,有所误伤那四个大内侍卫,均都罢箭不敢射。心想此际不走更待何时?正好借机一并逃离。于是弯腰急忙从地上执起先前掷丢的那把单刀,对程谷瑶等人道:“时不我待,我们走罢。”转身抢先步出牢房。 黄钺心知当前形势紧急,眼下逃离的时机稍纵即逝,忙点头说道:“甚好。”忍住身上箭伤处疼痛,和程谷瑶扶起师叔程秉南,踉跄着趋趋跟在丰子都身后走出牢房。程秉南琵琶骨被锁,经已丧失武功,又受到那数个月的牢灾,身体只是极度虚弱,仅余残喘的份儿,见状悲怆不禁,缓缓道:“师侄,老夫怕是不行的了,岂可再来拖累你们?眼前难得有此好机会,你和瑶儿等三人趁机闯杀出去,甚或便能够成功,说不定还可以留下条性命。唉,老夫当年意气出走,此刻想来尤甚十分愧对峨嵋派上下。”言毕胸口一啖气却骤然上不来,猛地就是一阵剧烈咳嗽,竟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旁边程谷瑶只为大惊,叫道:“爷爷,你可别再这样说,要离去我们便一齐离去。我们又怎能弃下你在这里不理?”眼见爷爷气喘得甚急,慌忙腾出另一只手来为爷爷捋胸顺气。黄钺忽地轻叹一声,淡淡说道:“峨嵋派弟子里面断断没有那等贪生怕死之辈!所谓世事风吹易过,放在心头徒然增多烦乱,程师叔请切勿再说。走吧,我们这就杀出去罢。”抄起脚边一杆长枪握在手,暗提口气,扶住程秉南便向那门洞抢去。 那边川西唐门好手唐别瞧到程秉南被人搀扶着出来欲要遁走,知道这老儿至关重要,大伙儿巴巴的从千里之外赶赴此地,便是为了他一个,那须当万万不能失却,否则这里人人难以向察哈总管有所履命。当下“嘿嘿”冷笑数声,双手一对子午鸳鸯钺交叉扯动,闪身过去拦在黄钺等人的面前,叫道:“此时此刻,还是留下来的好。”一招“举目望月”,双钺撩裹钩挂,抹向黄钺面目。钺分子午,一雄一雌,状如日月相叠,形似鹿角立竖,前后左右皆是刃尖,共有四尖八刃,锋利无比,使动间开合交织,不即不离。 黄钺不答一言,眼看双钺闪闪攻到,招式甚为异妙,心知其厉害,忙即跨步拦在程秉南的前面,咬牙忍住痛,右手挺枪就向唐别胸口嗤地刺出。他明白眼前形势,须得要速战速决,尽快离开这座牢狱,否则等待那四个侍卫围拢上来,自己身受重伤之际,程谷瑶又是一介女流,丰子都武功更时好时坏,莫可推测,那时以他们功力之高,招式之戾毒,恐怕再难有机会逃出生天。于是黄钺一出手便是峨嵋派武学里的狠辣招数。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十九) 这一枪甚是迅急,枪尖点点颤颤,飘忽无定,去势似刺对方胸口,实际却为点结锁喉,于峨嵋派中虽有个好听的名称叫做“仕女梳妆”,然则是红妆索命,端的十分狠辣。唐别拧身堪堪避过黄钺骤刺而来的夺命长枪,背后只惊出一身冷汗,俄而看出其脚步蹒跚,再听其气息粗重无匀,暗想这人应当已是受伤,伤势还为不轻,否则这一枪出其不意,当难闪得开。唐别遂冷笑一声,子午鸳鸯钺斜斜递出,上抹下钩,既守又攻,一招“蛟龙翻身”,双钺疾吐,削向黄钺的下三盘。 黄钺腹部箭伤受创甚重,虽则有程谷瑶用金创药敷住,但稍作移动,还是一阵阵绞心的扯痛,下三盘这样被唐别那子午鸳鸯钺一轮快打抢攻,更加难以腾挪避闪。眼看骤出的一枪居然被那鹰爪子避过,而自己双腿数招间反而便要中刃,偏偏程师叔却负在身后,益为躲让不得,至于程谷瑶江湖经验又尚且浅薄,一时不明其中险恶,难以从旁援手。黄钺暗吁口气,于即大叫一声,长枪回过,猛然朝唐别的脑顶门疾抡。这一当为黄钺心知今日这里众人已经有所难保幸存,恼恨愤慨只是莫能抑制,枪法陡变之下,要与唐别去拼个两败俱伤。 仵人龙兄弟两人和滕延修倚势团团围住丰子都,俱在细细打量思忖,都想要看看这个内功深不可测的小子到底为何方高人,武功竟然能够返璞归真,质朴圆通。待得日光下见到丰子都灰头土脸,面容污秽,年纪其实只不过为十六七岁,三人禁不住是暗暗凛异,心头均甚就惊诧,实在莫不名其不妙。瞥眼却瞧见黄钺突然间势急火拼,状若疯虎一般,仵人龙等三人由不得齐齐疾声大叫道:“唐兄弟须当小心!这蛮子那是要拼命来着啦。” 唐别“哈”的一声大笑,叫道:“来得好。”左手雄钺挥起挡开黄钺的压头一枪,右手雌钺便倏忽前递,使招“夜叉探海”,趁着黄钺没有退路避无可避时正欲要一举取其性命。就在此刻,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哈”的一声,亦即冷冷说道:“来得好。”言听未毕,顿觉后颈处金风飒飒,锐劲骤逼,来着只甚十分迅捷狠猛。唐别大惊之际当便心知大大不妙,哪里还来得及继续前递子午鸳鸯钺直取黄钺?慌忙摆一式双钺招数中的救命招式“推窗回眸”,银光闪闪疾吐里,身子猛地里斜窜一边跨出去。 背后那人正是丰子都,他于旁侧瞧到黄钺程谷瑶等人突然事处紧急,心慌意乱之下再也妄顾身周众强敌伺窥,踏步自后跟上挥刀就向唐别的脑颈处劈出。既而骤其不意的一刀奏效,丰子都冷笑连连,说道:“此时此刻,还是该当离开去的好。”跟步随进,挥动单刀“呼呼”两刀又是往唐别身上疾砍。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二十) 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和滕延修突然见到丰子都只顾着前面去追击唐别,自己后背反而暴露出偌大的空门,均各喜出望外,都想道:“这小子武功很是怪异,甚难当面来得着手。现今天赐良机,正好就此除去。”三人相同的一般心思,忽然齐齐地纵身扑上。仵人龙左手地藏金刚接印,仵人虎右手地藏金刚引印,一左一右,精进如风,重重按向丰子都的双肩;而滕延修则展开斗罗修阴刀法,一柄剜肉弯刀舞得水泼不进相似,一团光影辗转前去,握住尖刀便刺将丰子都腋下软肋。 程谷瑶扶持着爷爷正待疾走,看到仵人龙等三人疯狂扑上围近,气势十分汹汹,要待出声提醒丰子都已经来不及,不禁是尖声惊叫。丰子都其实真正所会者毕竟仅只“冷月刀法”一项武功,骤然听见程谷瑶嘶叫得尖锐,便明白是那三名大内侍卫在背后突施偷袭,知道这干人武功高强,倾力所击之下必定厉害无比。一时意乱间却念不起到底该用哪一招刀法来格挡,倏觉双肩猛地一沉,如同遭到重物挤压,隐隐生痛不已,几乎拿捏不住单刀,丰子都喝道:“暗箭伤人,卑鄙无耻。”既然目下无法转身,唯有提着刀拔腿前奔。 仵人龙仵人虎兄弟两人其实何等人物?他们二十年前便凭着地藏金刚接引印一功横行大漠,从来未逢敌手。此刻联袂袭击得逞,却瞧到丰子都仅只身子晃得两晃,就迈步前逃遁去,兄弟俩回过手掌一看,但见掌心通红暗肿,若若有如火炙,均各知道应是这小子身上那怪异内功反震所致使,由不得既惊且怒,纷纷疾声喝道:“兀那小子,往哪里逃?”提掌按印,纵身随后自追。 滕延修那剜肉弯刀堪堪使尽,谁知仅只能够割下丰子都肋下的一块衣衫碎片,禁不住刹那间是瞠目结舌,忖道:“这小子终究为何方神圣?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存惧意,不再拔步跟随着仵家兄弟追赶过去,转身便向程秉南处扑来,冷笑着道:“程老儿,多年未见,想不到一身老骨头至今尚且还硬朗着呢。”左手探出,径直往扣程秉南的手腕脉门。 旁侧程谷瑶见状大惊失色,叫道:“休得来伤害我爷爷!”提起刀来慌忙挥刀急斫。滕延修哪里有把程谷瑶这么个小姑娘放在眼内?右手剜肉弯刀抢出“当当”几下挡却住她数刀斫砍,左手五指依旧径往程秉南的腕间脉门扣去。程秉南既然一身武功尽废,对于滕延修这一罗阴指抓扣便无能闪避得开,而身边黄钺又受到那唐别挟制缠绊,一时间莫能脱身,他气苦之下惟有摇头暗叹一声,溘然受制于人。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二十一) 突然之间,丰子都等人听到围墙外面众多清兵在大喊大叫,俱都奔走攘攘,夹杂着哎哟哼嘿痛号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不禁甚感诧异。丰子都忖道:“奇怪,难道还有其他人也要来劫狱?”又听得当中有人喝道:“什么人?”然而喝叱未止,随即便是一声长长的惨呼,后续嘎然从里断顿,想必瞬间已经遭到来者毒手。 滕延修正待伸手夺过程秉南,骤闻墙外事情突生变化,心中有些吃惊,忙抬头望去,但见有三个蒙面黑衣人已经腾腾窜上围墙,只望院子这里切切疾掠下来。那三人都是一言不发,其中一个挥掌就迎面向滕延修呼地击到。 滕延修见这人掌法拙奇精妙,未待掌势使老,另一掌经已后发先至,两股劲力合在一处,前奔后涌,浪涛般重重压来。只是暗自凛然,想道:“此人究竟是谁?武功居然如此了得。”叫道:“来得好!”哪里敢有丝毫大意?急忙撇开程秉南,侧身避过来掌双重滚滚掌力,手中剜肉弯刀疾起,闪烁连连,施展那斗罗修阴刀法中的辣式狠招,横前迎掌狂挥。 那蒙面人“嘿”的一声,冷冷说道:“修罗岛究竟什么时候和鹰爪子勾结上啦?哼哼,果真是老话说得不错,官匪向来就不曾离家。”双掌一合,猛地啪啪啪拍出三掌,去势益急。修罗岛地处东海偏隅,聚合着一群江湖浪人,数十年经营下来,拢杂共融,武功已经自成一派,路数素就与中原的武学大相迥异。岛上所人却为惯行海盗之能事,对过往的船只实施烧杀劫掠,而且从未存留下活口,是以在江湖上一贯声名狼藉,亦历遭官家多次围剿。 滕延修闻言脸色微变,心头惟是十分恼怒,但那蒙面人一掌接着一掌,来掌招式飘忽无定,前后左右眼见得均为掌影,劲风袭身,骤然遇上之实在是难以抵挡。既就自家武功路数被此人识破,他只有怪叫一声,暂且取予守势避其锋芒,以观后望。滕延修又是嚎声怪叫,慌忙撤身后退数步来避让。 那蒙面人眼见数掌便将修罗岛强手滕延修逼退开,“哈哈”大笑,经已晃身抢至程秉南的身侧,摇头只轻轻说道:“师兄属意原为好,却不知是以锥飡壶。此地已不可再留,我们走罢。”程秉南听言亦然摇头叹息,淡淡道:“我辈之所为,唯求心中了无遗憾,至于其他的又岂敢有所奢望?”那蒙面人道:“师兄终究见地迂腐。”再不说话,抄手过去拦腰抱起程秉南,径往牢狱那围墙下的门洞就疾走。 另外两名蒙面黑衣人使剑,一人既守御,一人当递攻,两柄长剑上下挥舞,彼增此减,配合得十分默契,攻守之际甚为有序,直可说得上是招招都间不容发。唐别首当其冲,虽然奋力施展开子午鸳鸯钺,但骤遇强手,猝不及防,吃惊之下一时疏忽,大腿根处还是被刺中一剑,顿即血水迸流。唐别痛得闷哼一声,脚步踉踉跄跄,慌忙连连后退,只得眼睁睁望着那两名蒙面黑衣人转身去携带黄钺和程谷瑶,与另外一个会合一处,簇拥着程秉南一齐向门洞呼啸闯出。 这三名蒙面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一击既就得手,人人更不作停顿,挥剑劈开门洞里那重重遮掩鱼网的一角,踢翻铁柵阻木,六个人呼啸着沿甬道一路奔突冲杀出去。 那些清兵尽管身经百战,都是训练有素,可奈何这番近身搏击,相互之间兼顾无暇,更放不得利箭,天时已失,又何况甬道狭窄,人人重甲铁装之下转动甚为艰难,地利尚丢,哪里还可是这三名蒙面黑衣人的对手?而且事出猝发,众人全无防备着牢狱外面竟然还有强援在窥伺接应,虽有统领将军在旁边大声吆喝督阵,终归抛兵弃甲,徒丢多人性命,趁趁然唯让他们齐齐沿着甬道一路闯杀离开,个个力不能逮。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二十二) 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瞧见事情发生得实在突兀,来人又个个武功非弱,修罗岛一代高手滕延修以及川西唐门佼佼者唐别居然一个照面不到,便被打得忙不迭地退开,一个由此更加而受伤,均觉疑惧,饶是曾经横霸一方的枭雄,此刻也不禁一时俱都愕立当地,茫然无措。他们心知自己的武功相对于滕延修和唐别两人来说,三百招内仅是稍稍略胜一筹,倘若真要面对着那三个蒙面黑衣人这番狂风暴雨式的一轮快打,倾俄间恐怕亦为讨不了什么好去。 然则眼瞧着程秉南就此要被那三个蒙面黑衣人掳去,仵人龙仵人虎两个当知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在察哈总管心里的份量,倘若失却目下,这次南下提解的二十多个侍卫弟兄人人均为担责不起。既见飞黄腾达的美梦转瞬即将烟消云散,颈上脑袋亦便难保,两兄弟互视一眼,明白当前事态紧急,立即暴喝一声,身形倏地拔起,再不理会丰子都,望墙外只尾随追出。 丰子都看到程谷瑶等人被那三名蒙面黑衣人一阵风般疾卷救去,忖道:“听这些人的言语,他们当是峨嵋一派的同门。唔,这样也好,他们同门重聚,瑶妹总须好过于在我身边向来担惊受怕,遭难遇困。”心头不由得大慰,然而内心深处隐隐却为有些惆怅失落,瑶妹此别,恐怕两人之间再无机会待见。 听得牢狱外边战鼓擂价天响,烈马鬓嘶,兵戎踩踏声如同山崩地裂。丰子都脸色不禁为之微变,知道这是清廷出动大队清兵在列阵剿缴,适才已经见过他们长箭的厉害,若然万箭齐发,生灵岂止涂炭?箭下当无完人。又见仵人龙等四个大内高手晃身望外纷纷疾掠出去,当是要围追堵截那峨嵋派等人。丰子都转念想道:“峨嵋派那三名黑衣人尽管武功绝强,千军万马面前,终究只拳孤单,何况尚有这些鹰爪子如蛆附骨,阴魂不散。怕且瑶妹他们此番却要难逃厄困。”一时万分焦灼。 就在这时,丰子都脑海里猛地闪现之前程谷瑶对自己所说过的一桩话来,主意立定,登即纵声大叫道:“我就是丰子都,殷在野就是我的义兄。关于那个前朝宝藏的所在,现今普天之下,便只有我一个人才可知道。” 仵氏两兄弟以及滕延修唐别等四名大内侍卫正待越墙追出,耳中突然传来“丰子都”和“殷在野”这六个字,由不得刹那间个个俱都仿遭五雷轰顶,战栗不已,人人欣喜若狂之下,一颗心“砰砰”剧跳几乎将要窜出腔外。察哈总管之所以针对峨嵋派诸多刁难,百般阻遏,皆因想要勒逼峨嵋派交出其“九转心法”口诀,好以此专门用来克制殷在野一身罕闻神功,以期最终能够夺占那人人梦寐以求的关于前朝崇祯帝的巨额宝藏。 现在江湖上众所周知,自从殷在野跌落皖南断云峰万丈深渊后,至今生死未卜,下落无踪,唯一能够知悉这前朝崇祯帝宝藏确切所在位置的,便只有那个叫做“丰子都”的古怪少年。而此刻牢中邋遢小子居然自称“丰子都”,众人闻之岂不震惊? 仵人龙猛然低嗥一声,转身疾速扑至丰子都身前,脸上肌肉不停地乱抽颤动,环眼里布满血丝,一对眼珠子几欲夺眶跌出。只是紧紧盯视着丰子都的鼻尖,嘶声叫道:“你……你就是丰……丰子都?” 丰子都见仵人龙骤然变成这般恐怖模样,心中不由一惊,后退两步,挺直身子点头说道:“不错,我便是丰子都。”眼睛瞬也不眨地睨视着仵人龙。嘈杂声里却似乎听到牢墙外边程谷瑶隐隐在哭声喊道:“子都哥哥!子都哥哥!” 第十一章 围追堵截(二十三) 可是程谷瑶的喊叫哭泣声在阵阵震天价擂鼓声中却是若隐若现,而伴随着梆子锐响,一队二十多名清兵互相簇拥着从门洞外面挤进虎牢这间院子里,丰子都再要侧耳倾听,已经没法听到程谷瑶的任何声息。丰子都想道莫不是自己慌乱里抑或就根本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然而终究焦急,他哪里还理会身周众多簇簇逼近的身影?那一双双盯住自己有若野兽窥探般血红通胀的眼睛?只是高声大叫道:“瑶妹,瑶妹!” 仵人龙又是嘶声嗥叫,搓着双手十分欢喜说道:“唔,好极,好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全不费功夫。真正好极,真正好极。”仵人虎滕延修唐别三人此刻也分别经已逼身近前,将丰子都只团团围在当中。唐别听言咧嘴呵呵大笑,说道:“眼前既有西瓜,焉来再缠芝麻?仵大哥,只要咱们把这宝藏实实在在主儿擒拿下送往京师,总管大人又岂来再较真儿什么的峨嵋派?那程老儿此际已是全无用处。哈哈,咱们兄弟这番还不是升官发财一条龙上去么?到时威名远播,人人终却避不了累赘。哈哈。”言下竟是洋洋自得,意气飞扬。 可滕延修毕竟焦躁,将剜肉弯刀交至左手,右手五指箕张,“嗤”的一下,径向丰子都臂膀抓来,厉声喝道:“小子,你说你便是那个人人要想找到的丰子都?”丰子都嘻嘻冷笑,说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更名,那个人人要想找到的丰子都就是老子。”瞧滕延修五指堪堪抓到,肩膀一沉,手臂抬起,倏地迎面一刀向他面目砍去。 这一刀事先了无征兆,方位时机砍得只是十分之巧妙灵捷,既迅且速。滕延修惟道丰子都仅仅内力强劲,终究为一个乡下小子,现在慑于官威已自先且心怯示弱,再无旁思来抵御。加上他们在这牢狱里竟至能有意外大收获,一直以来行迹甚为飘忽无踪的那个丰子都此刻真真正正就在眼前,大家俱都心知肚明,殷在野既然消失无方,要想攫取那前朝宝藏便须得从这人身上去着手。其狂喜之下心态也即为有些疏放,思虑欠周,是以贸贸然伸手递招。 孰料丰子都却逆理上溯,肆意恣为,攥刀从根本不可能至及的方位上倏忽劈砍出一刀。这临头一刀实是非招非式,可又亦招亦式,所谓羚羊挂角,那是无迹可寻。滕延修乍逢奇着,瞠目结舌之际既感困惑然则更加惕惧,喉咙嗬嗬直叫,但见刀刃经已触及鼻尖,大惊失色,一时之间竟是吓得不知要去闪避。 旁边仵人龙眼明手快,挥掌呼地拍出,将滕延修击得荡开些许,堪堪避过丰子都那莫名其妙迅若矫龙的一刀,厉声喝道:“逆徒,此刻尚要负隅顽抗么?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双手结起金刚接引印,兜前向丰子都胸腹按来。 那二十多名清兵簇簇挤满着虎穴地牢,瞧得侍卫大人仵人龙见机决断,所使招式灵妙,凌厉中见巧劲,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既令滕延修飘身避开丰子都的刀劈,又不至因此而狼狈失态,均为纷纷喝彩。有人叫道:“仵大人果然是好武功,经一出手,这小子无处可遁,最后还不是手到擒来?”吆喝声中个个挺住长枪,枪尖朝阳下闪烁寒光,团团从外包围着丰子都。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一) 丰子都却是不惧,“哈”的一声大笑,斜睨身周众人一眼,叫道:“且看你们到底有没有本事来留住老子?”既见先前随意的一刀反而将滕延修打得狼狈不堪,瞧到仵人龙提掌近身来袭,故技重施,又是迎面唰唰唰三刀,一刀接着一刀只向仵人龙身上砍去。他内心其实甚感奇怪,怎么自己没有按照“冷月刀法”的招数使刀,妄意肆为之,每每就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应家口集对敌时是如此,现今对阵大内侍卫高手亦是如此。 原来丰子都任督两脉贯通后,内息每日里时刻按着殷在野所倾注的“抱怀无相神功”路径大周天运转,相当于他自己经已不知不觉中习得“抱怀无相神功”。这抱怀无相神功是道家至上的内功养息大法,与少林派的《易筋经》一时瑜亮,辉耀并存。丰子都由此天赠异禀,于武学上识见已然卓越不凡,宏观玄微处往往另有一番绝伦的独特见地,放在对敌时就于对方武功上的缺陷与破绽,一眼便能瞧穿看破。 可他终究没有经过明师指点,完全不懂得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就如一个人身怀至宝而却不识是至宝一样。他更加不懂得逆势施为,颠乾覆坤,趁机将对敌击毙于当下,只是依循那常人所念所思,攻敌不得不防,陷敌不得不守,力保自己免遭侵害。 然而正因为如此,丰子都在没有施展“冷月刀法”时的当里,内心无拘无束,行云流水,反而抛掉那刀法固有的窠臼,随意恣行,无形中将抱怀无相神功里至关重要的“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心逐相灭”那道玄虚无形发挥极至。所谓无为而为,质朴拙奇,丰子都力随刀走,刀至力随,繁杂化简,天人归一,隐隐应合武学中无为即有为的臻上真理,对方乍逢突遇之,岂止迮有奇效? 仵人龙遭遇丰子都当头急斫的三刀,转瞬身处穷穷险境,这才确知眼前此小子的武功当真强得无法理喻,怪得无可复加。明明那来刀平淡无奇,非招非式,如若一个根本不懂得武功的人持刀在胡砍乱劈一般,偏偏自己这般递招过去却是将双手伸到他刀口上。 但仵人龙毕竟久历江湖,凭着一身大漠藏手印门功夫曾经横扫漠北漠南,雄踞一方,实非那等闲之辈。他处惊不乱,想道:“这小子果真不亏是殷在野的所谓兄弟,小小年纪,武功修为居然已经达至如斯之高的境界。”猛地疾声大喝,未待双掌使老,立即变换招式,斜身横跨,刹那间矮身从丰子都刀锋下窜出,回头一招“抛掌掷印”,遥遥虚击丰子都身后。 丰子都不知道程总镖头等人是否经已越狱成功,但听墙外众声鼎沸,多人橐橐趵趵齐往地牢这里赶来,心头既是欢喜又是悲苦,更加有些害怕,杂味油然而生。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人当可是为着丰子都那名字才来的,哈哈,老子却又哪里知道什么前朝他妈的宝藏?”一想及天下熙熙攘攘到头来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感好笑至极。丰子都暗暗打定主意,拖延得片刻便多拖延片刻,以让程总镖头他们走远。 念及此,丰子都突然“哈哈”长笑数声,叫道:“丰子都便在这里。老子倒要放眼瞧瞧你们哪个有本事上来拿下!”妄顾周遭乱纷纷状况,挥刀自顾自只是后砍四刀,前劈两刀,左递三刀,右补两刀,倾俄间一共前后左右祭出一十三刀。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二) 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以及滕延修唐别等人骤见眼前刀光片片乱闪,嗤嗤声大作,尽管刀势虽则十分凌厉,其实内中破绽甚多,均各暗自欢喜,忖道:“这小子终究江湖经验浅,未战先怯,经已自乱阵脚。”他们既知那有关前朝宝藏的线索须得从丰子都身上去获取,是以都不敢全力尽施,生怕稍加疏忽,分寸一时拿捏不到位,有所误杀,最后人人向上头交不了差。这干人一般心思,仅是围在丰子都身周趁机游走缠斗,自当要借此重重损耗其内力。 这四人其实甚是忌惮丰子都体内那浑厚怪异的内力,明白如果被他刀锋无意中斫及,那是免不了要皮开肉绽,徒丢自家性命。是以个个都小心翼翼,莫敢稍存大意,凝目死死盯着丰子都手里的那一点刀尖,大声吆喝,佯作连番抢攻。只见他们招式纵横捭阖,激荡起风声呼呼直响,然而虽则掌劲力沉,器利灵钻,但一沾即走,频繁变招,从来就没有将所使的招数用老务尽。 丰子都哪里知晓仵人龙等辈的阴谋诡计?但惟恐程总镖头他们尚没有走远,是以一味扯开喉咙大叫大喊,将手中那把单刀舞得轱辘般急转,冀望好把所有清兵狱卒都引到这虎穴地牢里来。他焦灼之下,根本不多作他想,只按着练得娴熟的“冷月刀法”一十九招从头至尾逐一使出,岂知打到最后一式,眼瞧还是奈何不下仵人龙等四人,又瞥见院子里越聚越多清兵,拖枪带剑,喧嚣哗然,心头始自有些戄惧慌乱。丰子都再是大喝一声,攥紧手中单刀,撒开双腿左穿右窜,倒转着顺序将“冷月刀法”从最后面的一招起始,一一逐招打回头,不过中间经已夹七杂八着以前所见的别人曾使开过的刀招刀式。 众多清兵俱都听说过江湖上那有关于丰子都的事,知道其背后涉及到一宗大宝藏。此事便连当今圣上也已惊动,着令御前侍卫四出侦办。人人明白目前只能活擒这小子,断断不可杀却之,所以仅在院子四周虚张声势,为侍卫大人们摇旗呐喊。眼见得丰子都如疯似狂般挺着刀杀将过来,有四五个兵戎尚且勇猛,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急急脚拉扯开绊马铁链就欲要上前拦截。 丰子都见状,登即怒火中烧,忖道宵小之辈亦敢鸦叫?嘿嘿冷笑两声,两步并抢近前,抬手就是两刀直接砍翻首当其冲的两名清兵,再起脚踹飞右边那个,跟着回身一刀,把左侧另一个亦然现场顿帐。众清兵骤然瞧到丰子都天人一般瞬间连毙四人,神勇刚猛无比,莫不胆战心惊,哪里还敢有人上前来送死?纷纷相争趋避。 接连杀毕四人,丰子都明白目前形势,自己当无机会再能够逃离生天,反正最终难免一死,心想何不趁机多杀掉几个,黄泉路上也好聊以作个伴。念及此,丰子都又是狂声怒喝,血淋淋的单刀身前一摆,便向左侧的仵人龙扑去。仵人龙见他突然之间变得疏狂,不可名状,只是胆寒畏怯,想道:“看样子这小子恐怕经已疯了。”慌忙错身拧腰,挥掌“砰砰砰”急拍三掌,挡在前面。 丰子都哈的一声,叫道:“他妈的,这掌可没有什么希奇,老子却也曾会。”顿住身挫动臂,左掌抬起,依模划样,也是身前三掌迎着来掌拍出。谁知就在这时候,猛地察觉到后背锐风骤起,一股暗劲悄然及体。丰子都当即明白那是有人身后来袭,已经来不及转身,此刻再要回刀格挡亦然难为,惟有怒声喝骂,急忙伏身俯扑,贴地往前猛滚。只听头顶两股掌力相撞互击,嗤嗤声作响。丰子都眼角余光飞速瞥去,这才发现原来却是仵人虎按掌提印趁机欺近。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三) 滕延修看到丰子都倒地,只是喜出望外,岂肯让这等大好时机纵逝?急就使开分筋错骨擒拿手,便向他右腕的脉门锁去。丰子都甫将爬起身,陡觉右腕一紧,瞬即剧痛麻痹无比,周身软软的使不出半分力道,不禁哎哟一声,眼泪奔流,手中单刀由不得也“呛啷”的掉落在地上。滕延修哈哈大笑,意气十分飞扬,叫道:“仵大哥,你们瞧,小弟终却是把这疯小子拿下了。” 仵人龙料不到竟在这等情形下状况有所陡转,眼见滕延修确乎已经将丰子都制住,暗吁口气,甚感宽慰,但转念一想,忙说道:“滕兄弟大功告成,可喜可贺,不过这小子武功很为怪异,须却大意不得。滕兄弟,你先且把他武功尽废了。”滕延修听言点头道:“仵大哥所说极是,为防止这小子逃跑,便该当这样。”右手剜肉弯刀转过,就向丰子都双脚脚筋割去。 脉门被锁封扣住,便饶你武功内力再高再强,此刻亦是丝毫使将不出一分力道,犹如废人一个。丰子都极力欲要挣脱,然而全身麻软无力,惟得张口骂道:“狗贼,要杀要剐悉听自便。可你们要想来折磨老子,想令老子从范,却大大是拨错了算盘,老子皱一皱眉头就不算英雄好汉。哈哈,只恨老子今日不能够将你们这些狗贼把来一个一刀全杀了!” 旁边唐别瞥一眼院子里那数具尸首,“嘿”的冷哼一声,怒道:“果然师出一辙,有殷在野那个大魔头,便有你丰子都这个小魔鬼。”抬起腿来向着丰子都脑袋踢去。滕延修也是冷冷笑道:“小鬼到此刻尚且要妄想着将我等把来杀掉。嘿嘿,倒也不怕告诉你知,官爷今日不仅要把你手筋脚筋给一一挑断,待会还要将你身上的那副皮囊活生生地扒扯下来,然后是剜心剐肉,总之要折磨到令你下辈子投胎都不敢轮回到人世。” 仵人虎见到唐别出脚沉重,生怕就此危及丰子都性命,急忙喝止道:“唐兄弟切莫上这小子的当,他这是求个速死来着呢。”唐别道:“仵二哥放心,兄弟心中自有分寸。”说着间,脚板经已重重踢在丰子都的脑门上。 丰子都只感到一阵晕眩,眼前金星纷纷乱闪,胸口烦闷欲吐,气苦悲愤不已,登即破口大骂道:“狗贼,他妈的鹰爪子狗腿子,有种的你们便将老子一刀来杀了。狗贼,统统不得好死的狗贼!哎呀,你们的十八代祖宗怎么被牛头马面押住一路哭哭啼啼来啦?哎哟,原来却是找你们一起下地狱帮忙滚油锅浸血池来着。” 唐别瞧见丰子都到此刻兀自嘴硬,不禁大为恼怒,骂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重新抬起腿来,终究有所顾虑,这次不再踢向脑袋,而是朝着他小腹狠狠踹出。丰子都小腹受此一脚重踹,顿时便觉翻江倒海一般,张口哗地就是一口鲜血涌喷。唐别冷笑道:“怎么样?滋味不错吧。”言犹未毕,突然间脸色却为惨变,身子呼地向后倒摔出去,只把身后三名清兵撞得东倒西歪,然而还不止,刚爬起身,又是腾腾两步倒退,一跤跌坐在一具尸首的怀里。 这一下在场众人不由得万分骇异惊诧,均为难以明白其中缘由。仵人虎叫道:“唐兄弟,你这是怎么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走过去察看,却见唐别腿骨节节断折,经已晕厥过去。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四) 原来唐别那一狠踹恰巧踢中丰子都腹下的“气海穴”,这气海穴经络属于任脉,大周天内息在此气化胀散为盈盛的天部之气,是道家内丹生发阳气之海的所在。想那抱怀无相真气何等涵蕴厚重?虽则被滕延修锁封住脉门不能流转,但盈盈积蓄于气海穴里,正如拦江围堰筑壩,一经缺堤,汹涌奔泻千里而不能挡。唐别这一脚狠狠踹下恰如引致岸堤崩塌,抱怀无相真气突然由此喷涌奔出,便饶他武功卓绝,也是绝难抵御。 丰子都骤觉腹内火烧般炽热,满满充实力气,燃燃只想大叫大喊。转头瞧到滕延修近在咫尺,兀自扣住自己的手腕,却执住剜肉弯刀眼望着那边仵人虎和唐别,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当即不及擦拭去嘴角边的血迹,暴喝一声,右臂猛地抡起。但见滕延修惊声嘶叫,身子“呼”的一下往外跌飞出去,摔入清兵群中,哗啦啦压倒一大片。 此情此景,丰子都经已见怪不怪,眼见虎穴地牢院子内一片狼藉,人人惊呼趋避,无暇相顾及,想道:“此刻再不走,更待何时?”急忙跳起身来,抓过两名兵戎呼呼往人群里掷丢过去,拳打脚踢,又撞飞四人,趁着众众混乱,拔腿便向那门洞火燎燎地跑去。 将近门洞,倏觉脑后掌风击到,听得仵人龙疾声喝道:“丰子都,却要往哪里跑?”丰子都知道此人武功不容轻窥,甚是难缠,不禁有些心慌,恰见一个清兵挺枪来刺,便即闪过其长枪,猿臂轻舒,连人带枪一把拎过,往身后就抛掷过去。只听仵人龙一声怒吼,跟随着一阵啪啦大响。 丰子都回头看去,但见仵人龙和那个清兵忙乱乱地滚作一团,由不得是突然哈哈大笑。原来却是仵人龙从后追赶得急切,孰料不到丰子都忽尔使出如此怪招,随手抓过人来以人体阻挡,他内力既强,这一掷之下岂有不劲沉势疾的道理?躲闪不及,登时和那清兵狠狠地撞成一堆。 便在这时,仵人虎已经拍掌赶到,他瞧见哥哥被丰子都施展怪招打得这般之狼狈不堪,怒火中烧,大吼一声,双掌阴阳交错,一前一后啪啪打来。丰子都却是没有理会,依方抓药,故技再施,将身边那些清兵随抓随掷,一个接一个只管朝着仵人龙掷过去。仵人龙空自暴跳如雷,对于此类力大势沉的人体暗器,哪里可敢去接挡?不得不上窜下跳,左闪右避。 丰子都又是哈哈大笑,踏步抢出门洞,胡乱抓住一名不知是将官抑或兵戎的矮胖汉子在手,喝道:“挡我路者死!”身前作盾牌舞开,沿着甬道疾冲。那甬道众多清兵纷乱乱大喊大叫,莫不心惊胆战,争先恐后地退开闪让。丰子都一路返回到那狱墙下的“拖尸洞”,这才发现手中汉子经已血肉模糊,死去多时。他将那汉子矮胖的身躯摆放在墙根下,说道:“你今日居然能够掩护本大侠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便即推开铁板缩身从拖尸洞里钻出。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六) 天地茫茫,冬尽春来,丰子都伫立融融阳光下,竟是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往何处去?程谷瑶已经找到她的爷爷,身边尚有峨嵋派三位高手相伴,一路上当无危险。而心底深处一直牵挂的殷在野又在皖南断云峰遭遇黑白两道数十名强敌围攻,不慎跌落万丈深渊,至今生死未卜,虽说其武功超绝,震古烁今,未必便遇难,然则终究幸免甚微。 丰子都望着脚下长长了无尽头的官道,自己那寂寥孤单的身影,心头倏然感到无限惆怅。他伫立许久许久,终是叹息一声,信步随走。 他一路只管随步行走,懒得去辨别东西南北,昼日与黑夜,饿了就去路边寻些野果山泉来食,累了便找个树根底或者山洞歇息,漫无目的,放浪形骸。也不知走有多少个时日,感觉暑气渐逼。 这日午后来到一处山脚下,但见面前横亘着一座大山,山高林密。丰子都想道:“历来听老一辈人说起,山高者必处有仙。遮莫我爬上去,说不定便能遇着神仙。”计议已定,便即整衣装束,寻个容易攀爬的所在,手脚并用,扯枝拉草,往山中便赴。 午后阳光犹毒,白花花的只在头顶肆虐。丰子都连登带爬,全身汗水有如潸潸雨下,方致到得半山腰,又累又饿,喉咙更是火烧一般干燎。他放眼远眺,正要觅一处阴凉所在稍作憩息,却见左侧悬崖下有一大块平坡,崖边倚石岩搭建着两间竹屋,屋前屋侧满满栽种有一种不知名字的碎叶矮灌木花,炊烟袅袅,随风飘过来阵阵饭菜香味。丰子都一见之下不由得欢喜,忖道:“想不到此间竟然居住有人家。也好,当要过去讨碗水来喝。” 费尽周折走至崖下,谁知一看,那屋前屋侧都没有路径到达竹屋的门口,碎叶矮灌木花只是簇簇拥拥一大片,团团实实地左右前面包围着两间一大一小竹屋。丰子都甚感奇怪,想道:“难道此间人家却用不着进出?”然而毕竟饥渴难耐,只得踮起脚尖尽量不去践踏那些花草,慢慢绕过矮灌木来到紧闭着的那大竹屋门前,稍稍平整身上衣衫,张口问道:“请问屋里有人吗?小子途经贵地,口渴得紧,想要讨碗水来喝。”孰料屋内没有丝毫动静,许久才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里面有人轻轻咦的一声,但此后就再无任何声息。丰子都以为屋里的人没有听见,又是大声地叫了一遍。 再过得良久,丰子都才然听到屋内有人脆声说道:“门上没锁,要进你便进来吧。”丰子都告声罪,伸手推开竹门,抬脚走进屋里去。屋里设置甚是简陋,只得一床一桌,却是干干净净,尘丝不染,窗台上还挂有着一盘翠绿欲滴的丛草,暗香疏影,雅致怡然。 一个白衣少女正自蹲在地板上,背脊对着门口,手里摆弄数束干黄枯萎的草芥。丰子都微感愕异,嗫嚅着说道:“你家里可还有人吗?我走得口渴,只想来讨碗水喝。”那白衣少女捡起地板上的枯草束,站起身来,瞥一眼丰子都,过去把枯草束一一挂住在竹墙上,淡淡道:“我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七) 丰子都见这少女脸色苍白,眼睫毛甚长,神情间却是极为冷漠,不由得大为侷促,益加不安,只嗫嚅着道:“我须却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仅是想说……想说……”那白衣少女去竹墙后面捧出一碗清水,轻轻放在桌子面上,说道:“喝吧,不过是一碗水而已。”丰子都满脸通红,哪里敢去正眼直视白衣少女?急忙伸手取过那碗水一口喝尽。谁知这碗清水落肚,肚子里反而是不争气地“咕咕”直冒响。 那白衣少女抬起眼望一下丰子都,脸上神色甚是怪异,似笑又非笑。丰子都更为窘促,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当怎么办才可,慌忙低着头去把那只空碗放回桌面上,便欲告退。那白衣少女却忽然长长一声叹息,悠悠说道:“今日恰是多煮了些米饭,阁下如若不弃,便留下来吃过再走不迟。”说罢眼光盈盈流转,瞧着丰子都。 丰子都这数个月来每日里仅以野果山泉为食,已经许久没有尝过米饭的香味,正是觉得十分饥饿肚馋,听言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他咧嘴笑了笑,讪讪说道:“如此却是最好,只不过甚就麻烦姑娘了。” 那白衣少女转身去床边竹箱里取出一套旧衣服,冉冉回到丰子都身前,轻轻说道:“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衣衫,虽则破旧了些,然而尚可穿得,总好过于别人缕衣片布,甚失雅观。”顿得片刻,苍白的脸色里红晕暗起,又道:“出门右去不远,岩壁下有一处泉眼,你便去那里洗洗换过衣服,方再回来吃饭罢。”说到这里眼珠子眨得两眨,忽地不禁莞尔一笑,但随即就自知失态,急忙伸手掩上嘴角侧转身望向窗外。 丰子都岂可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既破烂又脏臭?但自从在那南昌府牢狱为了好让程总镖头他们能够顺利越狱脱身,不得已之下承认自己丰子都的身份,在将大部分官兵和御前侍卫吸引过来后,他就明白到自己的行踪经已广为布知,从此再也掩藏不住。此事极为轰动,一经传开,江湖上不多时便众所知闻。黑白两道人人垂涎于那关于前朝什么的宝藏,殷在野已经消失无踪,生死未明,个个自然俱都认为现今世上知晓宝藏所在的唯剩丰子都一人。当听说丰子都现身南昌府时,各式各样的人物又怎能不齐齐聚集到这处?自必人人均在四围里努力打探丰子都的消息以及踪迹。 历经诸般恢恑憰怪的事端,生死常常存乎一线以后,丰子都明白这一切发生的根由,皆因由自己曾经和殷在野在江边破庙相处一宿,而自己偏偏不可思议地一夜之间内力大增所引致。正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丰子都尽管对身上被强加于的种种事由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终究非以前那般懵懂不经事,为了不引人注目,致使惹火烧身,便故意是一副乞丐打扮,孤零零地四处游荡。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八) 丰子都闻言当知这白衣少女言下之意所指,低头去瞧瞧身上那套穿着许久的衣衫,倒真觉得自己现在这副人弃模样处身于此间精致的竹屋里,面对着一个空谷幽兰般的人儿,果是甚失雅观。他咧嘴又是笑笑,谁知心头却忽然无来由地感到一丝丝的失落与哀伤。丰子都自知自己的事,遂暗叹一声,抱拳说道:“小子无状,原本是想要来讨碗水喝。现今水既已喝毕,多谢姑娘盛意,便不敢再有所麻烦姑娘了。小子告辞。”转身就要踏门出去。 那白衣少女看到丰子都的脸色突然间大是不同,只道先前所为莽撞,经已伤害他的自尊心,忖道:“想不到这个人却疏狂,可非一般的乞丐。”眼见着丰子都转身离去,虽则甚为有些恼恨,内心深处却忽然突起一丝异样涟漪。怔怔出得会神,白衣少女倏然是长长的一声叹息,把手中旧衣服放回到床上,悠悠说道:“自从师父离开以后,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过我吃饭啦。” 丰子都一怔,想起自己一路走来时伴就的诸般寂寥与孤单滋味,内心不禁恻恻然,想道:“这小姑娘其实也是可怜,荒山野岭的就只得她一个人。”便即顿住脚步,转身回到竹屋内,对那白衣少女笑着道:“虽却是十分麻烦,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偏又肚子饿得紧,所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叨扰姑娘一顿饭了。” 那白衣少女见到丰子都转身回来,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脸上却是冷冷淡淡,说道:“阁下大驾光临寒舍,不嫌饭菜简单粗陋,小女子感激犹来不及,何来什么麻烦?”说罢自去竹墙后面温饭热菜。丰子都站立在竹屋当中,望着那少女忙碌的身影,想起现今江湖上人人为了那莫须有的宝藏都在四处寻找自己,不由得暗叹一口气,忖道:“可要切莫因为我的缘故,而给这小姑娘平宁的日子带来颠沛才好。”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九) 但想犹未毕,只听得有数人从山下纷纷窜上平坡来,却俱都一言不发,均立在屋外。丰子都听这些人脚步声,知道来人武功个个非弱,甚觉奇怪,从门边往外张望过去。果见竹屋外面离那片矮灌木花远远地站着三人,当前的是一个劲装结束的秃顶汉子,长得高大粗壮,肌肉虬结,宛如一座铁塔相似。右下角为一名五十来岁身子瘦小的鼠须老汉,然而愁着眉苦着脸,此刻正紧紧盯住面前那片矮灌木花喃喃自语;左首是个道士装束的青年,背负一柄古色古香长剑,双手怀抱拢在袖内,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乱转,神态间十分倨傲跋扈。 过不即时,那秃顶汉子暴声喝道:“阮玥,你还不快些出来?朋友们可是上门找你来啦。”说着间抬腿踢出,把脚边一块轱辘般的石头踢起,呼隆隆朝竹屋直撞过来,“喀喇喇”一声响,墙壁登时破开一个大洞。那石头去势犹兀未止,重重摔将在地板上,顿即把地面砸出一只深坑,尘土四处飞扬。 丰子都料想不到那秃顶汉子的脚力竟是如此威猛无俦,猝不及防之下不禁大吃一惊,望着脚下的深坑,甚惑难解,忖道:“原来这白衣少女姓阮名字单个玥。唔,是了,此三个怪人当必为认识她,否则怎能叫得出她名字?然而一上来便塌墙拆屋,遮莫却是仇家寻了上门来?”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倘若真个为如此,就算螳臂当车,都要相助阮玥一臂之力。那三人形貌奇特,他虽则经历古怪的事由不少,眼前所见所闻尤是茫无头绪。 此际间那白衣少女阮玥经已自竹墙后面转身出来,她瞧一下地面上的深坑,又瞥一眼屋外三人,当见到那鼠须老汉时,眼中竟是忽而闪过少许的慌乱神色,轻轻哼了一声。丰子都刚要出言询问,阮玥脸容陡然变得冰冷寒峭,低声叱道:“要想活命,就别出声。”说罢整顿身上装束,迟疑片刻,遂就推开半遮掩的竹门缓步走出去。丰子都看到阮玥这般模样,虽则甚不以为然,终究心下也为有些悚悚然。 阮玥来到廊下,冷眼望着花丛对面那三个人,阴寒着脸色问道:“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到底是倚仗着谁家的势,竟敢在这药王谷上鬼哭狼嚎?动辄舞枪弄刀?” 那秃顶汉子哈哈大笑,叫道:“我是甘南踏马寨寨主孙靖伯,少林派门下俗家弟子,量你女娃子年纪轻轻,也定当无从知晓我的厉害之处。”指着身边道士又道:“这位才俊是西北望门昆仑派的高足,道号从云子,剑术十分了得,纵横大江南北那是罕有敌手。”顿得一顿,脸上肌肉倏地轻颤数下,似乎甚所畏惧,缓缓说道:“至于另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圣手尊者’葛天庚葛老先生。嘿嘿,其实真正谈资论辈起来,葛老先生只怕还尚是你女娃子的师祖辈。” 阮玥睨视一眼那鼠须老汉葛天庚,冷哼两声,淡淡说道:“我还道是何方妖魔邪怪,竟然胆敢踏足药王谷来撒泼?原来却尽是些井底之蛙所辈,无知厚颜恬不知耻至极,整天就只识得到处呱呱乱叫乱嚷。”想道:“果然就是他。”心下暗暗微凛。她曾经听师父说起过葛天庚这个名字,知道此人使毒武功极高,睚眦必报,手段兼且无比狠辣,凡有触犯惹恼他的,经者从来都断无幸免,正谓欲断不能,罢就不得,是以江湖上葛天庚还有个外号叫做“毒手无盐”。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 那秃顶汉子孙靖伯一听勃然大怒,仰天打个哈哈,喝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娃子,倒怪不得近年来药王谷在江湖上名声大响,原来却是凭倚着一副三寸口舌。”硕大的右手平平伸出去,叉开五指,一双环眼圆睁,炽炽地盯住阮玥面目,只道:“女娃子,我今日且懒得来和你一般见识。白云老尼既然已死,量你女娃子一个也当守不住那本经书,现今趁着葛老先生在此,那本经书你应该是时候交出来了吧?” 阮玥淡淡道:“倘若我师父尚在世,你们三个傢伙焉能敢有那胆量跑到这药王谷里来撒野?”顿了顿,接着又道:“至于你们要找甚什子的经书,却是可笑,怎地跑到我这里来向本姑娘啰哩啰唆?你们该当到那佛堂里去问取才是。”但说到此间,眼前突地人影晃动,凝神望去,只见那昆仑派道士从云子经已越身踏前两步,站在铁塔大汉孙靖伯的前面。 竹屋内丰子都听得真切,心头登即了然明白。这阮姑娘的师父白云老尼是位武林名宿,屋外那三个人垂涎其武学,然而却对其甚为忌惮,原本在其生前断断不敢致有所兹扰。当他们听闻白云老尼已死时,顾虑尽去,便急急切赶至这药王谷里来寻隙讨要载有白云老尼武学的一本什么经书。如此料想那经书应该是本记载着武学的武林秘笈。果然听到从云子冷笑数声,朗声说道:“阮姑娘听清楚了,我们要予取的就是你师父白云老尼遗留下来的那本《草本素经》。” 阮玥看到从云子瞬间移形换位,显示出一手玄妙高绝的轻功,由不得是暗暗有些吃惊,想道:“此人师出昆仑派,果真武功修为是为不弱,非那些草包枕头来可比。”摇着头徐徐说道:“这本《草本素经》是师父生前留给我的,你们凭着什么却叫我把经书交出给予你们?” 从云子仰头嘿嘿直冷笑,森然道:“不凭着什么,就凭我手中这柄利剑。”突然伸手拔出后背负着的长剑,寒芒熠熠闪跃,倏地上下左右各刺就两剑,长啸声中回手环挥,剑光猛然暴涨溢盛,“呛啷啷”疾响,已经倾俄间插剑入鞘。这几下拔剑挥剑收剑,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确然是剑剑迅捷,招招凌厉,简直缜密得丝丝相扣,间无缝隙,整个下来仿若行云流水一般,极尽飘逸灵动。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一) 丰子都从竹屋内门边瞧见那从云子所使的剑法,心头猛地是一懔,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略作凝思,丰子都恍然大悟,想道:“是了,那天在洞庭湖小庙前,天下镖局的敖群峰也曾如此使过起剑式。”不禁暗暗替阮玥担忧,这干人看样子非那良善之辈,阮玥招惹上他们,恐怕吃不了要兜着走。 阮玥却是满不在乎,偏侧着脑袋,睨视着从云子上下左右挥剑挺刺,仿佛在看他耍弄杂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只连连冷笑。从云子自从踏足武林中原以来,所到之处阿谀逢迎,人人敬重不不迨,哪里曾受过这般侮慢?况且对方更为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恼羞成怒,双眼登即如欲喷出火星,咬牙切齿之下恨不得便要将阮玥把来狠狠教训一顿。阮玥岂有畏惧?迎眼瞪视,嘴角边露出丝丝嘲讽意味,又是冷笑数声,许久方才淡淡说道:“些微剑法,根本不值一哂。《草本素经》便在屋里面,你若然有本事的就进来取去。” 从云子身后的孙靖伯闻言大怒,两步抢身上前,訇声喝道:“女娃子好狂的口气!老子这就进屋去拿来,倒要瞧瞧你怎生奈何得了我?女娃子,识趣的便快快把药谱交将出来,否则惹得老子性起,连你那破什鸟烂屋都要拆毁了。”说着时弯腰搬起脚边的一块大岩石,冷不防地朝阮玥身上猛砸过去,趁着阮玥拧腰错步急切闪避间,哈哈一声狂笑,纵起铁塔般的身躯径自踏入那片碎叶矮灌木花丛带,直往竹屋里扑至。 “圣手尊者”葛天庚一直尚且在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听到身边动静,抬眼望去,一见之下由不得大惊失色,急声呼叫道:“孙寨主小心,脚下那些花草有毒。”可言犹未毕,孙靖伯经已突然“啊”的一声大喊,双眼神色迷糊飘离,庞大的身躯瞬间陀螺相似,摇摇来晃晃去,既前趔又后趄,就如喝醉了酒一般,再转得几个圈,喉咙处咕咕直响,猛地俯冲前跌下去。 葛天庚江湖上人称“圣手尊者”,摸爬滚打毒界经年,当自已经知道眼前这片矮灌木花花叶蕴含剧毒,尤其是其那枝条上的绒刺,更加厉害,只要被刺中,大罗金仙都为难救。眼看孙靖伯便要倒身于脚下的灌木花丛里,枉丢性命,葛天庚暴声吆喝,急忙从腰间掣出一条三丈多长黑黝黝的软鞭,卷挥疾出。 说时迟那时快,那软鞭灵蛇疾吐,矫龙翩鸿,须臾就绕绕缠住摇摇将坠的铁塔大汉孙靖伯。事既奏效,葛天庚大喜之下后退半步,又是一声疾喝,劲运于臂,抖力回拖。但听“呼”的一响,经已将孙靖伯一个庞然身躯硬生生从那片矮灌木花丛带拖出带回来,腾地重重摔在脚边。葛天庚看到孙靖伯双眼紧闭,脸色灰暗黝黑,已是昏厥过去,赶紧自怀里掏出一红一蓝两粒药丸捏开他嘴角灌入其口中。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二) 旁侧从云子见那竹屋周围这片矮灌木花竟然如此剧毒,人只是仅仅从上面踏足经过,稍微接触一下,便能将之应时撂倒,大惧变色,不由得急忙连连倒退数步,远远避开去。叫道:“葛老先生,孙寨主应该没有什么阻碍吧?”葛天庚脸无表情,抬头遥望阮玥一眼,缓缓说道:“些许微末之技尚是难不倒老夫。”从云子顿即长舒口气,笑道:“葛老先生毒术天下闻名,后来者难望项背,想来这丫头又怎能是葛老先生的敌手?萤虫之光敢争焰焰烈火,陡增无趣而已。葛老先生,却不知那些花草到底有何名堂,毒性居然是这般厉害?” 葛天庚“嘿”的一下,凝视着眼前那些丛丛杂杂的矮灌木碎花碎叶,沉吟片刻,嘶声说道:“这是从廓尔喀引种过来的迦佗罗花,毒性甚为暴烈,当地人亦称其为路倒尸。嘿嘿,想不到白云这尼姑竟已移栽成功,当真是可喜可贺啊。”内心惟自暗暗恼怒郁闷不已,对白云尼姑遗留下来的那本手稿《草本素经》更是悠然向往,亟待取之囊内。 阮玥听到葛天庚竟可说出迦佗罗花的名称,内心不禁悚然,想道:“这个鼠须老头子怕是真的有些门道。”脸上不动声色,淡淡说道:“阁下号称‘毒手无盐’,原来终非那浪得虚名之辈,倒也识货。”说罢时瞥一眼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甘南踏马寨寨主少林派门下俗家弟子孙靖伯,直冷笑数声。 葛天庚岂不听出阮玥话里讥讽意味?但听这少女所言,竹屋周围这些灌木果真便是廓尔喀的迦佗罗花,自己只从前人书籍上得知世间曾有如此一种奇花异草,却对此花草的毒理甚不明白了解,既闻其毒性至刚至烈,在它安土的地方数丈范围内寸草不生,畜禽莫能近,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贸然就上前应战。葛天庚重重哼一声,眼中阴鸷渐浓。 须知白云神尼穷尽一生才智尚是不能栽植成功迦佗罗花,只因那迦佗罗花虽则毒性暴烈,却是治疗瘴疠的上等良药,若能栽植成功,对饱受瘴疠毒害的芸芸众生而言,不啻于春到福音。然而此花地域性极强,移植它处往往难能生长,便若有幸栽活得一两株,长势也较羸弱,毒性亦由此大大转化。白云神尼因为此事竟至无可释怀,郁郁而终。阮玥得授《草本素经》,知道师父的遗愿,为了完成师父遗志,依据药经按图索骥,日夜苦思,终于明白其中诀窍,两个月前方自将迦佗罗花成功栽植。 孙靖伯得自葛天庚援手施救,咽下丹药,不多时脸色由黑转白,由白转红,放过数通响屁,悠悠醒转,但始终是全身软绵绵地,使不出丝毫力气。葛天庚自然知道自己的血竭丹化解不了迦佗罗花的毒性,仅能暂时阻碍住其继续沿着经络运行。然而想到那本《草本素经》便在那竹屋里放着,却忌惮于迦佗罗花之毒无能为力,眼前这少女只因拥有此经,毒术功夫俨然凌驾在自己之上,葛天庚不由得一阵躁郁抓狂,脸上不露声色,暗自思索对策。 阮玥冷冷道:“不出一个时辰,躺在地上的这位孙寨主便要毒发攻心,全身由内到外溃烂,到那时就算有大罗金仙来治,也定然束手无策。‘毒手无盐’葛先生,你救却是不救?”孙靖伯闻言大惊,此际经已由不得不信,挣扎着嘶声叫道:“葛老先生务必请看在同来份上,救我一救。”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三) 葛天庚道:“孙寨主不必惊慌,老夫心中自有分寸。”挺身趋前两步,张着白多于黑的细小双眼定定望住阮玥片刻,鼻中“哼”的一下,说道:“小妮子莫要猖狂,须却知道山外有山。让这些外来毒物留在世上,定当误人不浅,遗害甚深。”从怀内取出一束干草迎风晃燃,丝丝袅袅白烟中,左手中指倏地弹出,一线黑烟笔直径往阮玥当胸射去,嗤嗤有声。 这一下声先夺势,气贯长虹。阮玥瞧见黑烟来得疾急,知道葛天庚功力精纯,毒技不容轻窥,于是从腰间掣出一柄黑黝黝的短木剑,便往那线黑烟斩落下去。黑木剑甫触及黑烟,立刻火星翻腾迸溅,噼里啪啦数声轻微爆响,闪得几下,已经将黑烟消弭于无形。 葛天庚看到阮玥竟持一把木剑来相斗,而自己聚力射去的黑烟居然被她轻易消除去,由不得有些惊异,却益加心头暴戾。喝道:“这到底是柄什么材质的木剑,竟无惧老夫的天煞烟?”阮玥笑道:“那是天煞烟么?怎地在我这把木剑下如此消受不起?”葛天庚听言呵呵大笑,说道:“白云尼姑教下的徒弟当真能耐不小,竟敢这般目无尊长,浑不将老夫放在眼内。”右手长鞭倏地席地横扫,有若狂蟒翻身,汹涛卷岸,朝屋前的那带灌木丛疾辗而来,却是意欲毁坏迦佗罗花。 阮玥知道葛天庚垂涎于《草本素经》,亟待取之,但是顾忌迦佗罗花之毒,是以必定筹措先要摧毁迦佗罗花,然后才好入屋去抢夺经书。见他长鞭甫出,当即喝道:“亏你自称是江湖上的一个成名人物,行径居然这般卑劣龌龊。”岂容两辈经年累月所致心血迦佗罗花被毁?娇叱一声,和身疾扑而出,挺剑向葛天庚右手腕急刺过去。 葛天庚正要阮玥越身来斗,这下当中下怀。眼瞧得阮玥剑法凌厉,自己软鞭在外难以及近,遂冷笑一声,喝道:“来得好。”当即鞭交左手,右掌翻出,快若电闪,径往阮玥手中木剑抓落。 阮玥鼻里倏然闻到阵阵腐尸臭味,又见葛天庚掌心晦黑,长指甲发出淡淡惨绿光芒,明白这是他赖以成名的“腐心蚀骨催化功”,不敢大意,抬手唰唰唰三剑快攻,趁隙取出一包药粉在身前袅袅撒开。一阵烟雾迸散荡起,登时将那腐尸臭味挤压了下去。阮玥心头随即大定,黑木剑横敲,猛地递到葛天庚胸前数寸处。 葛天庚看见那阵烟雾荡近,赶忙屏息闭气,但是右掌收势不及,终是沾上些许,顿时觉得火辣辣地刺痛,心知不妙,暗道:“这药粉有些名堂,我的大罗麒麟烟竟然无用。”倒退数步,撮气吹散飘近前来的烟雾。便在这时,葛天庚心念突然一动,想起一件事来,不觉眼角如要喷出火星,嘿嘿直冷笑,叫道:“原来我那徒弟公孙垠是死在你这小妮子的手里。很好,很好。”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四) 阮玥道:“那个矮瘸子叫做公孙垠吗?原来却是你的徒弟,怪不得,真正怪不得。哈,他不自量力,竟敢到狄大善人府上犯奸做案,你想狄大善人是何等人物?手下那些家丁横蛮惯了的,揪住自然一顿猛揍,他抵受不住便一命呜呼哀哉了。”说着间纵身趋前,又是数剑急刺。 葛天庚自然知道那狄大善人是当地的一名豪杰,与贵州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关系非同寻常。尽管明知公孙垠这个徒弟做事鲁莽,十分好色,但葛天庚为人极是护短,当听到公孙垠死于非命时,还是亲自上门去把狄大善人一家搞得鸡犬不宁,遍地狼藉。总算尚为有些顾忌百草门的势力,他只把那十几名家丁一一来毒倒杀死。 现在看到阮玥施放的药粉竟能克制住自己门派独有的“腐心蚀骨催化功”,葛天庚方自明白原来却是眼前这个白衣少女在暗处从中搞鬼,才致使公孙垠失手被擒。否则以公孙垠的武功,狄家那区区十几名家奴怎能捉得住来一阵乱棒打死?葛天庚愤懑异常,戟指怒目,闪身避过阮玥当前的数剑疾刺,怪叫一声,劲透软鞭,鞭梢猛然回卷,迅捷狠猛,如同毒蛇出洞般,呼呼锐响,朝着阮玥身后只火燎燎地击到。 阮玥听得脑后锐声骤起,明白是葛天庚抖动软鞭从后来袭,却苦于自己剑短,甚难身后去格挡。知道他恼羞成怒下的一击必定十分凌厉,阮玥急忙侧身跨步趋避,想起兵藉上所说的“一寸短一寸险”,登即和身再度扑近,展开剑法与之抢攻,木剑尽往葛天庚身上要害处递至。 丰子都一直藏身在门后紧张地窥望,他念起阮玥适才对自己所说过的话:“要想活命,就别出声。”眼见屋前这干人凶神恶煞,惴惴不安之下哪里更敢发出丝毫声音?然而待得看到孙靖伯刚将涉足到那些从廓尔喀引种过来的迦佗罗花,便即中毒倒地,致使人事不知。丰子都不禁心中既怕又疑,那迦佗罗花毒性如此暴烈,十分不明白自己为何先前跨身而过时,却是怎地了无碍滞? 待见阮玥持剑越过迦佗罗花丛一味扑身抢攻葛天庚,身后越离越远。丰子都禁不住大为焦急,想道葛天庚等人来者不善,她只要待身在屋前,凭依那迦佗罗花之毒,便可有恃无恐,料得这三人畏惧花毒,一时当致不敢攻将进来。现在阮玥以己之短攻敌所长,此举惟恐凶多吉少。 丰子都但瞧到葛天庚鞭法迅捷灵妙,招招奔袭阮玥身上要害处而来,而阮玥虽则攻势凌厉,却始终无法真正缠结近得其身,由不得是暗暗担忧她的安危,忖道:“阮姑娘可是不怕那些花毒的,该当要想个法子提醒她将敌人引到花带丛中来才行。”正急切筹思间,突然瞥见那昆仑派高手从云子缓缓拔出背上长剑,慢慢走到迦佗罗花带前面数尺处,闭气凝息,横剑乘势站立。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五) 丰子都一见之际禁不住怒火填膺,想道:“这个昆仑派的从云子好不卑鄙,竟要从后面兜截拦住阮姑娘的退路。”转念一想,内心登即了然明白,这干人为了能够强夺下阮姑娘师父遗留下来的那本《草本素经》,可忌惮屋前迦佗罗花之毒,居然先由葛天庚故意使法子把阮姑娘引离竹屋,使她失却所凭依的迦佗罗花,然后从云子再断后相宜处置。 既见如此,丰子都心头顿时冷笑数声,暗暗说道:“说不得,今日既然让我撞上这等事,我无论如何当要相助阮姑娘一臂之力。”隐隐但觉得葛天庚等辈为攫取他人的《草本素经》据为己有,竟至纠众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肆意威逼恐吓,所使手段十分卑劣低下,自非那光明正大之徒。 葛天庚森然叫道:“小妮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妄自菲薄。今日老夫便让你见识一下山外有山的厉害。”手中三丈多长的软鞭疾撩,去势劲急,抖成数个圆圈,层层叠叠重重复复向阮玥身上卷到。他的软鞭末端镶嵌有锋利倒刺,在柄首装置控制开关,一掀之下倒刺竖立,来回交并着扯动,便如一把把绞肉剪刀,瞬间威力大盛。 而这尚为不算,在鞭梢有个细小的嵌洞,里面装备着断魂丧魄粉,紧急时葛天庚催动内力逼将上去,把毒粉然然施放出来。那断魂丧魄粉原本无色无味,对家酣战间往往难以察觉趋避,当即受蛊中招。江湖上已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曾经魂断在他此软鞭下,落得个血肉横飞的惨境。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六) 阮玥陡然遭遇险情,眼看葛天庚兵刃厉害,招式狠辣,心知此人素就阴鸷无常,尤其是使毒功夫炉火纯青,更加为防不胜防。遂暗自凝神戒备,叱咤一声,一柄黑木剑指东划西,南击北挡,迅速在身周布下一道绵绵剑网。但见重重鞭影下,一袭白衣惊鸿照影来,正如谓“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只听得“啪啪啪”连珠贯玉声响,软鞭木剑连连相击无休。 葛天庚但觉阮玥身子连连晃退,自己气势益盛,不由得心中是暗暗欢喜,想道:“这小妮子的功力其实不过尔尔,白云尼一死,此门再不复堪虑。须得及早将她拿下,《草本素经》一日不到手,总归夜长梦多。”念及此,葛天庚狞笑一声,冷峻的眼色里倏然闪现一丝丝寒芒,挥鞭逼身上去,便即缓缓催动内劲,力道直达软鞭鞭梢,把断魂丧魄粉释放出来。 阮玥渐斗渐退,猛地身子晃得一晃,似乎突然间甚是力不从心。葛天庚大喜,忖道:“这小妮子是白云尼的关门弟子,经书上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尚要她来指明,眼下当可不必立刻毙却之。”软鞭于即收刺回拢,跨步踏前,将燃烧着的大罗麒麟烟干草丛晃熄了拢入怀里,撮声大叫,腾出左手便向阮玥颈后那“天牖穴”抓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葛天庚鼻里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胸息须臾则停歇,刹那间眼前黑影重重层叠,耳边却是轰雷一般隆隆直响。他大惊失色之下尽力凝聚胸中残留的一口气,急急跃身疾退,再不理会其他,丢掉软鞭便手忙脚乱地自怀里取出一只紫布小包,撕扯得数下打开层层包实的紫布,从中拿取一块小红木片就含在嘴里。 匆忙间,葛天庚竟至从怀内一连掉落七八只五颜六色的小瓷瓶在地上均自没有觉察到。既就含住小红木片,葛天庚久久长吁一口气,脸上惊惶的神色稍稍略为淡定,又再取出七八粒有红有黑有白有绿的药丸一古脑儿塞进嘴中咽下,静待片刻,把眼来定定望着阮玥手里的那柄黑黝黝短木剑,嘎声道:“你这把木剑须却有些名堂。却不知到底是把什么样的剑?老夫不明,冀盼阮姑娘不吝赐教。”事以至此,他方知眼前这个白衣小姑娘当非简单,想起白衣尼的通天彻地本事,不禁心存畏意,言语间便不敢有致突兀。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七) 然而阮玥却是凝身冷冷眼瞧着葛天庚慌乱乱地取丹吃药,嘴角边微微上翘,脸上神情淡漠,只为不置可否。山风突现,自坡下一阵阵卷吹上来,掀起她白衣裳上裙摆襟带飘曳飞舞,望之宛若天临仙子相似。丰子都在屋内门后看到,不禁心头忽地怦怦突跳,暗自想道:“衣白飘兮,这阮姑娘虽然冷漠,其实长得还是好看。” 阮玥过得好一会,方自对着葛天庚扬扬手里短木剑,缓缓说道:“这木剑的名堂说起来倒然真的是甚多,不过说将出来葛先生也为恐怕一时难以就能明白。现在你向本姑娘求饶讨解药尚可来得及,若再迟延得片刻,到那时候,本姑娘也当无能为力了。” 葛天庚闻言将信将疑,脸上神色只是阴晴不定。他自然知道白云神尼对药物上的研究可说得上为登峰造极,尤其纵横毒术,运用更是出神入化,江湖上威名久已远播。现今白云神尼虽已圆寂,但她遗存下来的毒术大成《草本素经》就在那少女阮玥手里,如此算计,眼前这女娃子的本事焉能来得轻视?然而瞧见阮玥略现雏嫩的脸容和瘦弱的身子,葛天庚转念又忖道:“便算那本《草本素经》就在她的手里,可她年纪轻幼,一时之间又怎能尽全学会?怕不过是言辞托大,恫吓威胁而已?”虽说如斯,毕竟无法尽然,世间事犹可犹不可,心大心小下终究有些惴惴之不安之。 阮玥冷笑一声,说道:“我这柄木剑是蛇岛鸠铁木所制,剑身本来无毒无味,可是若与迦佗罗花之毒交会融合,其中的变化如何,葛先生是毒术大行家,想来应该知道。况且你手中所持干草束当为域外星罗草,星罗草燃起的烟雾尽管能够辟毒避邪,但假若和我身上携藏着的藏红花撞在一处,生化变一,当中又是有没有毒,毒性怎样,本姑娘见识浅陋,却不太懂得。葛先生,你号称‘圣手尊者’,江湖上赫赫一代毒王,然则到底懂不懂得?” 葛天庚一听,脸色登即惨白黯然,脑海中倏忽闪现以前曾在古药书上读过的一则记载,那记载有言:“星罗藏红忌会,犹同鸩毒,无解。”藏红花极是难得,长于天山南麓,数十年间方有一成,存续期又短,往往两三日便凋谢,世所罕见,能解百毒,延年续命。然则与同样为解毒灵药的星罗草偏生五行相克,所谓正正成负,反至剧毒,其毒甚是难以化解。 至于那什么的蛇岛鸠铁木与迦佗罗花之毒相处在一起,其中毒性又该当如何,却是生平闻所未闻,听所未听。葛天庚暗自潜运内息,果觉甚有碍滞,胸前紫宫穴处只阵阵作痛,仿若金针攒刺。他惶悚之际既怒更怕,便知自己这是经已中毒极深的迹象。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八) 葛天庚想不到自己堂堂一名毒术大家,今日居然莫名其妙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蛊毒下,又是愤恼又是慑惧,更加恨不可抑,心头刹那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葛天庚急忙从怀内取出那束星罗草远远掷丢在地上,双眼狠狠地盯着阮玥,沉声说道:“此刻你亦然同受其害,岂能有得所幸免?白云尼当有解毒药方留下,你快快取将出来,老夫姑念你年幼,或可能轻饶你一命。” 阮玥笑道:“师父素来慎密,惟恐后辈懒惰不用功,历来就没有给我留下过什么解毒药方。不过《草本素经》上面可能抑或有记载着,你稍等片时,待我进去翻来查查看,是否可曾有写载?唉,就怕写有也是没用,一时三刻的我们又该到哪里去循方配齐解药?”葛天庚只是怒不可遏,猛地一声暴喝,左手五指连弹,七八点碧惨惨的寒星激荡而出,从四面八方攻向阮玥,跟随着俯身拾起软鞭,一招“穿云绕雾”,纵抡横打,兜头兜脸便打到。 至于手里这柄黑黝黝毫不起眼的短剑,阮玥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物所造,那剑似木非金,淡然无味,却为坚硬异常,一般刀剑不能斫损丝毫。她瞧见师父白云神尼对其甚为珍爱,从来就不曾让它离开过身子三尺以外,好奇之下忍不住数次询问,而师父每每总是笑而不答。白云神尼溘然而逝,阮玥离殇牵挂师父,便执来留在身边当作防身武器使用。适才看到短木剑竟可将葛天庚的天煞烟消弭于无形,方知这剑实非寻常,当为类似于万毒之王此般的神物。所谓蛇岛鸠铁木云云,只是她胡编乱造出来用以恫吓“圣手尊者”葛天庚而已。 阮玥从袅袅白烟上辨出葛天庚手中所持的是域外星罗草,知道那星罗草断然不可与藏红花勾连,否则生化变一,合成巨毒,世间根本无药能解。于是趁机就说出身上藏掖有藏红花。葛天庚紫宫穴闷闷阵痛,却为他先前慌乱中吸入些许阮玥施放的碧磷粉所致,原在一个时辰后当可无事。 现在见得葛天庚果然疑心过重上了当受骗,方寸间频乱,阮玥只是暗暗冷笑,想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此番焉有不把你这个‘毒手无盐’吓得个半死的道理?”眼瞧着碧惨惨的七八点寒星从四面八方涌涌荡荡攻到,阮玥素闻葛天庚的手段,莫敢大意,辨得分明,当即挥动木剑将之一一击落。 便在这时,“圣手尊者”的软鞭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卷云涌一般疾奔袭来,激荡起周围气流嗤嗤声锐响。阮玥先前经已领教过此鞭的厉害,娇声喝叱,急忙展开轻身功夫,手里短剑挥削挡格,刹那间接连击出八九剑。但见一条白影在漫天重重的鞭风下左穿右插,迅捷游走,守中自有攻,攻中带着守,只是飘逸艳丽无方。一阵“啪啪啪”的十数下珠玉贯盘声连响,葛天庚软鞭虽然劲急势猛,却始终触碰不到阮玥的一丝丝衣角。 再斗得十来招,葛天庚眼前黑影渐重,内息运转际间益加显现碍滞,又惊又怒,不禁焦躁起来,此刻已经顾不上夺掠《草本素经》一事,惟想着速战速决,拿下阮玥好要去逼取解药。葛天庚倏然数鞭疾抽,将阮玥逼退开两步,怪嗥一声,喝道:“既然如此,大伙儿一拍两散罢!”舌尖抵齿狠狠咬下,接连吐出三口黑血,以血魔解体大法凝聚“腐心蚀骨催化功”,左掌抬起猛地连环劈出数掌。瞬间只见屋前空地上阴风腥气呼呼涌现,那强劲掌力一波接着一波地向着阮玥柔弱的身子碾去。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九) 丰子都躲在屋内瞧到场地上的剧斗,禁不住暗暗大为阮玥担忧,想道:“那‘毒手无盐’的内功这般强劲,殊争之下来不得投机取巧,阮姑娘须却不是他的敌手,再过三十招,定当落败。”眼见葛天庚等人如此凶悍霸横,虽知自己身上有着遇强俞强的抱怀无相神功,终究不知是否能够抵御得住那腥臭无比的毒掌,若果贸然冲出去相助,非但无益,亦恐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丰子都自从经过诸般生死存乎一线的历练后,知道人心险恶,有些事情断断不是单凭武功强弱便可决定,实在犯不着由此而陷身涉险,最后落得个四面楚歌的境地。孰为孰不为?丰子都一时之间颇为踌躇。 昆仑派那从云子尽管执剑站在边上,但一阵风吹过,兀觉阵阵腥臭味道扑鼻涌至,腹腔内登时有若翻江倒海般,万分难以忍受,张嘴便想呕吐。心头惊惶之际,从云子暗暗忖道:“这老儿能够恃技称霸武林,横行一方,与白云神尼以及贵州百草门当代并驾齐驱,果然非那泛泛所辈,毒掌忒为厉害。”急忙潜运内息强自忍耐住。 虽则从云子先前已经服用过葛天庚给予的解毒药丸,然而想到此人在江湖上素来声名狼藉,正所谓知人难知心,现今处身于诸毒之地,他还是生怕殃及池鱼,最终祸害到自身。从云子既就担心又惧怕,于是再向风头处急急挪移退开三四步,远离迦陀罗花的巨毒和那腥臭味道,细呼缓吸,远远挺剑旁立。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二十) 阮玥尽管轻功曼妙,可毕竟内力修为终因年龄缘故而尚浅,葛天庚掌锋倾力重重劈到,那“腐心蚀骨催化功”又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消功化力的邪派厉害武功,所受者内力在不知不觉间大损。阮玥堪堪接得两掌之后便觉体内气息为之窒滞,虽则不惧怕他对自己使毒用毒,但内力相拼来不得任何花巧,掌力漫漫笼罩际遇,避无可避,自己却偏偏因为大意而腾不出手去施展奇妙毒术来抵御,惟有脚尖连连点地,错身拧腰急急趋让着葛天庚的毒掌。 从云子在旁侧看到阮玥手忙脚乱,不时身法就大为窒滞,瞧出便宜,想道:“机不可失,眼下正当是我昆仑派显露神威的大好时候。”欢喜之下喝道:“妖女,看剑。”遂急步赶至,挺剑“唰”的一下朝着阮玥身上急刺过来。然而他终究颇是忌惮药王谷那赫赫名头,顾虑阮玥那种种匪夷所思的毒术,这一剑剑势略微下沉,只从旁侧击。 阮玥正不得不全力倾注于葛天庚的毒掌侵袭,突然猛觉背后剑风锐利,这一剑来得极快,瞬间剑尖已经及身,暗呼糟糕,立刻知道是那昆仑派的从云子从后面暗施偷袭。阮玥临危不乱,张嘴一口气向葛天庚喷出,叫道:“小心,红颜枯骨散来啦!”葛天庚一怔,嘎声问道:“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散?”终是不敢大意,急忙伏身避开那吹至面前的一口气。 阮玥趁着葛天庚刹那收掌回撤的时机,于即飞身倏地前扑,闪开背后那一剑的袭击,直向竹屋门前迦陀罗花丛带上面掠往。她心中恼恨,叱道:“卑鄙小人,枉自兀称那名门正派!”没有转身,听声辨位,抬手就是一枚铜钱射向从云子。从云子那一剑偷袭确实迅捷狠辣,饶是阮玥躲闪得十分灵妙,背上左后肩处还是被剑尖剖开一道浅浅的口子,所幸没有伤及筋骨。 从云子见自己这一式精妙剑招居然没能拦截下阮玥,恼羞成怒,急提胸腹一口气,便要纵身追去,却陡见一枚铜钱迎面射到。他明白与这些旁门左道的人物打交道,须得万分谨慎,否则极易坠入窠臼。眼前那铜钱不知是否沾有剧毒,从云子哪敢贸然伸手去接?手中长剑当即竖立挡出,“叮”的一下,将那枚铜钱击飞出去。 而在这时,葛天庚经已发觉自己上了那小妮子的当,那口气里根本就不含有什么所谓的红颜枯骨散,仅是她暂缓的疑兵之计。葛天庚大怒,眼看阮玥要趁机逃去,心知她这是要凭据迦陀罗花之毒来与周旋,目前自己对那迦陀罗花却无从着手,岂可让她再度靠近?急忙铆劲发掌遥遥击出。 那腐心蚀骨催化掌掌风恰巧自从云子身前涌涌奔过。从云子知道“圣手尊者”毒掌的厉害,哪敢旁侧待立?慌忙着地滚开,饶是如此,兀自觉得阵阵腥膻恶臭扑鼻而入,再也忍耐无住,张开喉咙“喔喔”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只把昨晚入膳的酒肉饭菜统统一古脑儿交至回天地作轮回。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二十一) 葛天庚纵声大喝道:“我们都被阮玥那小妮子下毒啦,解药须却藏在她身上。要想活命,今日大家务必不能让她跑掉了。”说罢又是两掌腐心蚀骨催化掌向阮玥远远劈去。从云子闻言大惊,想道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身受阮玥毒术的所害,念起孙靖伯中毒后那惨状,要不是葛天庚在旁援手,此刻怕已早就魂游地府。他不禁惊怒交集,来不及多想,咬牙撮劲爬起身,挥剑展开昆仑剑法,一招狠过一招,一招快过一招,就径直朝着阮玥扑至。 葛天庚知道现今若然不能擒下阮玥逼取星罗藏红的解药,遑论夺经,便怕同来的三人个个都将难得善终,自己的一世英名亦要毁于一旦。念及此,葛天庚狠狠心再次运用血魔解体大法,妄顾此举极耗内力,伤肝损肺,也顾不上此举反而可能加速星罗藏红之毒漫延至全身,狂嗥大叫,只是掌中带鞭,鞭中夹掌,“呼”的一下破空声,随着掌势抖动软鞭,恶狠狠地从旁攻上。 阮玥甫将窜身赶到迦陀罗花丛带,却被身后葛天庚劈出的掌力击得禁不住一个趔趄,“哎哟”轻呼一声,脚步登即受阻放缓。葛天庚号称“圣手尊者”,一来是说他毒术高明,同行中出类拔萃,二来却是他毒掌掌法附以“腐心蚀骨催化功”,既化人内力,又狠猛毒辣,武林中人人遇之,俱都甚难匹敌。 葛天庚和从云子眼见阮玥受掌力所阻不能近身于那迦陀罗花丛带,均各大喜。那迦陀罗花之毒,只要稍稍步近,便已头昏眼花,力不能支,倘若让她回到那里以此为凭恃,人人都将是黄鼠狼咬乌龟,无从下手。 从云子长剑“嗤”的一声,反撩疾削,电闪一般刺向阮玥的右肋。其师出昆仑派,兼且本身天赋甚高,再得名师授剑,年纪轻轻经已领会昆仑派剑法的精髓,同门中处于佼佼领先。此刻从云子料得自己已经身中剧毒,务必当要从阮玥身上讨解药,郁怒暴躁之下便即势若拼命,剑招凌厉迅捷,层出不穷,尽管略失昆仑派剑法的灵秀,反而更加纵横捭阖,谲狂倾夺。 阮玥嘴里含有灵药,自是不惧葛天庚的毒掌侵蚀,但面对从云子的剑招与那软鞭上的倒刺,却为手忙脚乱,欲要掠身转回竹屋前面的迦佗罗花阵地,竟至无法脱得开身。而想要腾出手来施展奇妙毒术,葛天庚和从云子似乎甚明她的心意,只是招招紧逼,步步进犯,阮玥形格势禁下又哪里有暇? 斗有七八招,她心里暗自叫苦,才知江湖上藏龙卧虎,尖芒相对,孰可断断来得丝毫轻视以及大意?剑光突地一闪,一柄长剑斜划疾落削下来,阮玥欲要挥剑格挡经已不及,小腿上顿即被那剑刃深深划开一道血口。她痛得闷哼一声,脚步间立刻变就踉踉跄跄,根本无法站稳。但见地面上血迹如花洒落,斑斑点点,惊悚冶艳。 从云子突施一招竟是得逞,不禁骤然惊喜莫名,疾声吆喝,跨步上前便要再补多一剑将阮玥来刺倒,可就在这瞬息间,却见到一个乞丐赫然站在面前,伸手过来径抢自己手里的长剑。从云子万分骇惧之下,终究为是那正派名师的得意弟子,无暇惊叫,慌忙使一招“雪拥蓝关”,胸前横剑急急疾削。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一) 那乞丐叫道:“喧宾夺主,岂容他人门前来放肆!须却剑下留情。”眼瞧长剑迎胸削到,伸出的手经已缩不及回来,便即随势上扬,后发先至,“啪”的一下,挥掌击在从云子右臂臂弯上。从云子仅觉右臂猛然间一阵剧震,关节筋骨节节欲要碎裂,“啊”的一声惊呼,长剑登时再也拿捏不住,脱手只远远飞掷出去,掉落入那迦陀罗花丛带中。 那乞丐转身扶住摇摇将跌的阮玥,脸上神色十分焦灼,急切问道:“阮姑娘,你怎么样了?腿上那剑伤可无甚大碍吧?”阮玥脸色一宽,长吁一口气,摇摇头说道:“没事,此人的剑术太差,尚还杀不了我。”闻着那乞丐近在咫尺浓重的鼻息,雪白娇嫩的面容倏忽赤烧潮红一片,嘤咛一声,乱慌慌地别过头去。那乞丐叹息道:“如此最好,这干人的武功其实甚高,阮姑娘你目前可却还不能是他们的对手。” 旁边从云子脸色只是一阵白一阵青,阵阵冷汗自额头上脊背上不停地潸潸渗出。那乞丐何时来到身前,他自己竟是丝毫没有察觉,而且一个照面不到,手中长剑更被其击飞掉,这对于一个久负盛名的江湖剑客来说,此等状况居然就实实在在发生在眼皮底下,简直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他强忍着疼痛左手过去抬住那被击伤的右臂,震惊着呆立当场,十分不可思议地干瞪眼瞧向那乞丐,神情间刹那既是万分无解又是悚惶异常。 然则从云子回过神来,瞧到那乞丐仅仅是顾着一味去理会中剑受伤的阮玥,背脊正好大大对向自己,不禁窃喜万分,又是郁怒至极,忖道:“你这小子竟敢这般来藐视我堂堂昆仑一派,须却不是在自寻死路,又将是什么?”为那泄恨消愤,于是乎咬紧牙关,忍住臂上刺痛,抬起脚来使出昆仑派的断妄腿,朝着那乞丐胯下就狠狠踢去。 那乞丐听到身后劲气突袭,回转身来看去,从云子那力沉势急招式灵幻的断妄腿便尽数重重踹中在他小腹上。一踹居然蹴中,从云子由不得大为诧奇,此人身法往来迅捷,掌法雄拙奇朴,料应当是那武林中一流高手,岂知其武功却根本低劣得很,竟然不知道要去招架,反而挺身来受。 从云子心头冷笑一声,想道:“你这小子既要作死,说不得,本剑客便来助你一臂之力。”脚尖运劲逼将过去。谁知一股巨大的力道却突然从旁侧莫名其妙地撞到。从云子刹那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不止,五脏六腑都要倒转,仅仅来得及惨叫半声,身子就经已“呼”地往后跌飞摔出,远远挞在地上。但见他一口鲜血狂喷,身子扭曲几下,此后再无动弹。 “圣手尊者”葛天庚眼看再过三招便能将阮玥制服下来,可是不晓得从哪里突然钻出这么一个奇怪乞丐,莽莽撞撞,竟然两招间就把堂堂昆仑派一代剑客从云子远远地击飞出去,目前尚且不知生死。葛天庚不禁大为惊诧骇异,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可来坏我等好事?你可知老夫到底是谁?” 那乞丐冷哼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毒手无盐’葛天庚,江湖上一向声名狼藉,不齿于人。”葛天庚听言由不得大怒,怪眼上翻,竖掌“呼”地就向那乞丐身上劈来。那乞丐又是冷哼一声,将阮玥护住在身后,昂首挺胸,却依样划葫芦,也是竖掌朝着葛天庚劈出。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二) 那乞丐正是丰子都。他在屋内瞧到阮玥处境紧急,心中万分焦虑,但是心知自己即便出去相助她一臂之力,终因能力有限,非仅无用,可能还要白白搭送上自己的一条性命。兀在左右为难之际,突然听得阮玥痛苦地闷哼一声,随即脚步踉跄散乱,身法凝滞,却是已被从云子趁隙挥剑狠狠刺中一剑。丰子都大惊,眼见从云子踏步上前欲要补多一剑,阮玥此刻受伤,经已避无可避,倾俄危在旦夕,当下再也无暇顾虑左右,推开竹门纵身就冲出去。 葛天庚看见丰子都劈出的掌法与自己所发根本不出两个样,掌力却更加强劲,稍感愕然,不由骂骂咧咧,喝道:“他妈的,哪里钻出来这么一个傻不拉叽的疯子?”潜运腐心蚀骨催化功聚于掌心,朝着丰子都来掌迎上。他暗哼一声,幸灾乐祸,冷冷想道:“此刻且由得你来猖狂,待阵便知老夫的厉害。” 阮玥只觉阵阵腥膻恶臭味迎面扑来,虽知丰子都武功特异,不惧诸毒侵袭,但葛天庚既然号称“圣手尊者”,一身毒功岂容有所轻窥?那是江湖中闻之个个色变,见之人人胆丧。赶忙出声提醒道:“讨水来喝的,此老儿掌心里可是蕴蓄着剧毒,你若然不想死的话,就千万别去触碰到他的手掌。” 丰子都闻言暗吃一惊,扭头问道:“阮姑娘,你刚才却说些什么?”言犹未毕,已经“啪”地一声闷响,和葛天庚掌对掌互击在一起。阮玥这一下不禁是跺脚大急,她明白葛天庚腐心蚀骨催化功的厉害,身前这个小子尚没含有解药在嘴,此番实打实触碰,没有回旋余地,只怕转眼就要毒发身亡。 孰料却见丰子都身子仅只晃得一晃,嘴里吐出一口长气,又经已昂首挺胸着站立在当前。而那葛天庚却是噔噔噔连退三步,“嗬”的一声大叫,再退三步,面色褚红一坨,冉冉如要渗出血来,但终归是难以把持得住,腾地一跤坐倒在地,只溅起一屁股的泥尘。 丰子都笑道:“你外号叫做‘毒手无盐’,其实货不对板,俗话说形当如其人,我看从今以后要换开了吧,你应该叫做‘无足软蟹’才对。”葛天庚好大半晌方然回过神来,双眼定定望着丰子都许久,嘶声嗥叫道:“丐帮里须却没有你这般一号人物。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是谁?”丰子都摇摇头,说道:“我的名字可不能告诉你,你这人素来阴险毒辣得很,又十分的不要面皮,倘若给你纠缠上了,我往后岂不是寝食不安,寸步难行?” 葛天庚面如土色,心头哀叹,眼前这小子非那傻不拉叽,其实其本身浸具一身傲世神功,自己的毒掌可是奈何不得他丝毫。世间上怎会有如此斯人?小小年纪武功便已经臻至化境,百毒不侵。葛天庚刹那只感到心灰意冷,颓丧无限,惟暗自悲苦不已。再过得片刻,葛天庚缓缓站起身来,又将丰子都和阮玥两人瞧一眼,一言不发,过去捡拾起适才被震跌落于一旁的软鞭,脸色阴沉得可怖,望山下蹒跚着沿路就走。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三) 他却是不知道,自经殷在野用道家至上心法抱怀无相神功将丰子都任督两脉强行贯通以来,丰子都体内真气源源不息,内蕴守一,已渐臻至化境。在遭逢安徽湖北交界天堂峰的至毒青蛇齿噬之后,虽则生死存乎一线,历尽无穷苦痛,那内息反而便如同石磨般将群蛇齿毒吸化纳有,转化盈盈无穷的内息流转全身四肢百骸。机缘极度巧合之下丰子都竟然因祸而致得福,炼就世间罕有的百毒莫侵的御清躯体。 阮玥睨视着丰子都好大片刻,眼神只是迷离变幻。在转头瞧见葛天庚瘦小的身子即将没入路旁一块大岩石后,于即重重哼一声,冷冷说道:“怎么?葛老先生就这样便想一走了之?” 葛天庚本性阴鸷自负,这次大意下暗沟里折戟,竟然完败于两个后辈晚生,直为觉得是生平莫大的耻辱,兀自郁闷恼怒异常。闻言他霍地回转身来,双眼狠鸷冷森森地瞪着阮玥,嗄声叫道:“你们两个待要怎么着,划下道儿来,老夫定当奉陪到底。”虽说如此,脸上肌肉然而终究有些微微轻颤。 阮玥双眼望天,“嘿嘿”冷笑数声,脆声说道:“凭着葛老先生这点微末道行,难道还想着要我们两个给你划下道儿来?”葛天庚一听心头不由得是默然,阮玥尽管及笄年纪,却见机事明,下毒功夫犹在自己之上,更何况她身边尚有一个形貌奇特的乞丐,武功深不可测,偏就百毒难侵,自己断断不可是他的敌手。阮玥见到葛天庚脸皮黯然失色,知其心意,顿了顿,淡淡又道:“葛老先生,藏红星罗的解药你到底要是不要?” 葛天庚心里一动,那藏红星罗之毒始终为心头大患,附骨之疽,所谓欲要除却而不可得,然而要堂堂的“圣手尊者”当着众人面前,向这及笄丫头低声下气去乞讨解药,面子上总归扯不下脸皮。听言葛天庚又是抬眼望向阮玥,鼻中轻轻哼两声,沉声说道:“藏红星罗的解药虽则配制起来甚就麻烦,然凭老夫累积所学,终必有路径可寻。嘿嘿,些微小小的毒术伎俩,尚为难不倒老夫。” 阮玥只是淡淡一笑,缓缓说道“星罗藏红忌会,犹同鸩毒,无解。葛老先生既号称‘圣手尊者’,学识当然渊博,必可寻得解药的方子。却是有一样不好,这星罗藏红之毒两个时辰后便要发作,到那时候身上的皮肉一块块掉脱下来,连五脏六腑都要烂掉,就怕葛老先生再无余暇去配制解药。” 葛天庚大怒,喉头低嗥一声,禁不住踏足冲前三四步,厉声喝道:“姓阮的,你到底却要怎么样?”丰子都看见葛天庚瞬间面目扭曲,状若疯狗,暗吃一吓,生怕他就此闯上前来伤害到阮玥,急忙斜身跨步抢先站在她的身前。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四) 见及此情形,阮玥不由双眼望向丰子都,须臾,眼眶圈却忽地微微一红,隐约间泪花盈然。又过得片刻,她低低叹息一声,对丰子都轻声说道:“有劳大哥。”丰子都讪讪着道:“我以为……以为……”阮玥莞尔笑了笑,道:“我都知道。”说罢袅袅站到丰子都身边的右侧。 山风陡急,呼呼疾响。阮玥朗声问道:“葛老先生,能够使一个人不知不觉中便断经截脉,然而那表面上却又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惟剩无穷无尽的苦痛与绝望,就算辗转着要寻求一死都是不可得。这种高明至极的下毒手法当是你葛老先生的独有法门吧?” 葛天庚猛然听到阮玥口中说出这般的几句话,身躯突地震抖数下,踉跄着接连倒退两步,灰暗的脸色刹那只变得十分之惨白。他嘴里咕哝几声,抬手指着阮玥颤声叫道:“原来……原来……你……你……阿修罗夫人到底是……是你的什么人?”丰子都甚觉有些诧异,向阮玥望去,但见她柔弱的身子微微一颤,苍白的面色忽尔闪过一丝丝的黑云,眼神里面却充满了缠绵悱恻。 葛天庚心知自己断然没有那能耐来化解星罗藏红的混毒,恐怕于今天下,唯有白云神尼可解,阮玥这小妮子对此满不在乎,自当是揣有解药。星罗藏红之毒虽然毒发时异乎非常,惨不忍睹,但好在一时三刻不便发作。听阮玥的语气,葛天庚心头明白了然,这小妮子必定以为阿修罗夫人一事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他权衡比较数番之后,摇摇头,徐徐说道:“那等断经截脉阴险狠辣的下毒手法,老夫岂可有机会去窥觎?不过倒是听说贵州百草门前掌门人荆尚咎曾经通会这一手法门。” 阮玥“啊”的一声轻呼,脸色骤然间更为苍惨雪白,婀娜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阵阵轻微颤抖。丰子都在旁边看得真切,只十分奇怪,想道:“听葛天庚和阮姑娘话里所说,阮姑娘似乎应该认识那个阿修罗夫人,而现今那夫人却被贵州百草门前掌门人暗中下毒,致使全身经脉截断,死得极其悲惨。阮姑娘这里是要查明事实真相,好将来去为她报仇雪恨。” 忽然听到阮玥长叹口气,说道:“天理循环,屡报不爽。你‘毒手无盐’原本作恶多端,该得此报,但本姑娘今日心情不错,有好生之德,故而暂时饶你一命。快快就滚下山去罢,寻个偏僻所在,挖一个深坑把自己埋在里面,仅留口鼻透气,十四个时辰之后倘若不死,抑或尚可苟延残喘多几年老命。”说罢扬手向葛天庚抛去一粒绿油油的药丸。 葛天庚经已明白此情此景再要去从阮玥身上讨回彩头,甚为艰难,这仇唯有日后慢慢寻找机会伺机归还。于即伸手接过那绿色药丸放入嘴里吞下,睁眼瞪视丰子都和阮玥两人片刻,鼻中重重哼的一声,转身下山而去。他竟然是毫不理会地上一直软瘫躺倒着的孙靖伯,以及那个晕死昏厥过去的从云子。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五) 孙靖伯见到葛天庚不顾大伙儿同来的份上,要独自抽身离开,念起眼前这白衣少女那毒术的厉害,明白只要“圣手尊者”一去,自己便当如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人宰割,禁不住骇然失色。眼望着葛天庚的身影即将没入坡下,孙靖伯慌忙扯尽全身力气叫道:“葛老先生,请别走,务必要救我两人于一救,千万带上我两人再走亦不迟。”却见葛天庚一路转过斜坡树林,终再无见踪影。孙靖伯既惧又怒,但苦于四肢软绵绵地,使不出半分力气,心中悲苦,遂由不得破口大骂,把葛天庚的十八代祖宗一一来问候个遍。 阮玥由得孙靖伯唾沫横飞地骂毕,上前朝他肋下狠蹬一脚,寒着脸问道:“你是要死抑或要活?”孙靖伯这一下甚为机警,立即猛点其头,说道:“要活,要活。请两位少侠看在我家里尚有八十岁老母的份上,饶我一命。”阮玥怒道:“胡说八道,我看你的面相,你家里母亲早就已经被你活活气死。现今却哪里来堂上尚有老母一说?” 孙靖伯暗暗吃惊,顿时瞠目结舌,讲不出话来。其家中老母确然两年前便已让他气得五荤三厌,一命呜呼哀哉。此际看到武林中鼎鼎有名的“圣手尊者”葛天庚尚要惨败于这两个娃子手下,他益觉此行凶多吉少,想起自己居然受此人唆使来抢夺哪劳什子的《草本素经》,致使现今落个七上八下的境况,肚肠子后悔得均俱青绿一片。过得好一会儿,孙靖伯又猛摇其头,叫道:“在下实在该死,在下实在该死,万望两位少侠饶命。” 丰子都哈哈一笑,说道:“孙寨主既点头又摇头,这下倒让我们两人有些为难了。你说,我们到底是该要饶你命呢,还是不该要饶你命?”孙靖伯满脸涨得紫红,仔细想来确实觉得点头既不是,但摇头也似乎为不妥,当下哪敢再晃动脑袋?只一味连声叫道:“饶命,饶命。”阮玥旁边“扑哧”一下笑出声,抬起腿来再踢孙靖伯一脚,说道:“药王谷是个什么地方?岂可容你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饶你狗命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孙靖伯脸色悲苦,然而这次再无丝毫犹豫,点头点得极快,叫道:“莫说一件事,就算十件事,一百件事,也是统统依得。女侠有言但请吩咐。”阮玥闻言双眼倏然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瞥一眼孙靖伯,缓缓说道:“此间南下六十里处,有个叫做白霓桥的市集,亦是贵州百草门十三分舵之所在。我要你亲自上门去给他们捎带上本姑娘的一句话,便说白云神尼座下弟子三日后亲临拜访。”孙靖伯一听竟然是要自己亲身一人上门,去给那令江湖人士个个闻之心战胆丧的贵州百草门十三分舵送挑战书,脸上神情登即颇为踌躇畏惧,期期艾艾着只是不敢接言。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六) 阮玥见之冷笑着说道:“去不去由得孙寨主掂量。不过,本姑娘却要告知一声,那迦佗罗花毒一旦发作起来,饶是大罗金仙,都要束手无策。那时候你便觉身体内似乎有二三十条蜈蚣在到处蠕爬,十分痕痒,忍耐不住,于是你就四处伸手去抓,脊背上,胸膛上,手臂上,大腿上,只恨不得连皮带肉俱想要撕扯下来。皮肉扯尽后,你觉得还是很痒,怎么办才好?所以你又将五脏六腑一块块地挖出来掷在地上踏碎,那么到最终,你全身上下便只仅仅剩余一副白花花的骸骨。唔,按毒发时辰推算,孙寨主现在马不停蹄地一路赶回甘南踏马寨,应该尚还来得及安排后事,见家里人最后一面。” 孙靖伯听到阮玥所说,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抽搐,果真便觉得此刻周身上下均是麻痕酥软,而那五脏六腑更加是瘙痒难搔,就仿似密密麻麻爬满着蜈蚣蚁虫。他心惊肉跳之下,哪里还敢来顾虑其他?只一心想着眼前先且保住条性命再说,慌忙连连说道:“女侠吩咐,在下纵使粉身碎骨,也定当给予实实办到。” 阮玥轻哼的一声,淡淡道:“孙寨主既作如此想,最好是不过。”孙靖伯瞧见阮玥神情,只道她不相信自己所讲的话,心知这般一来迦佗罗花毒的解药定要唾手失却,急忙赌咒发誓道:“孙某在武林中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口中应允的事从来就没有一件不做到。女侠于此事上大可请放心。”阮玥摇头道:“放不放心,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孙靖伯心头甚为焦虑,嗫嚅道:“俗话说人无信则不立,在下一定为女侠把话实实在在原原本本地传到。只不过,只不过现今恳请女侠先且恩赐那迦佗罗花之毒的解药。” 阮玥闻言又是摇摇头,说道:“眼下我却不能给你解药。这迦佗罗花的毒要在二十四个时辰后方才真正发作,如果你确已传话完毕,山下东去不远有个小市集,明天黄昏时分我当在那里等着你。”孙靖伯双眼登即显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着道:“虽则话如此说,就只怕到时……到时……”他言下之意自是倘若你到时违言不给解药,我却该如何来寻找你? 孰料阮玥却是冷冷道:“去不去在于你,给不给解药在于我。既然不相信我的话,你大可以不去的。”孙靖伯惶恐至极,忙陪着笑脸道:“不敢,不敢。女侠一言九鼎,在下岂能有所怀疑?只是我现今动弹不得,实在难以动身赶去为女侠办事。”阮玥抬头望天,嘿嘿两声冷笑,突然间伸出右脚狠狠地向孙靖伯脑袋上踢落。 丰子都一见,“哎哟”的一声,想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不禁想道:“这个小姑娘一言不合便要胡踢乱踹,脾气忒也极大。”孙靖伯由不得十分惊恐,脑袋上受此狠狠一脚,岂不是要头破血流?眼望阮玥飞腿踢到,心里只是恨恨咒骂:“直娘贼,却这般歹毒。”慌忙使一招“懒驴打滚”,急急向旁边滚开去。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七) 阮玥嘻嘻笑道:“孙寨主,你现在不是便能动弹得了吗?”孙靖伯狼狈着爬起身,这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可以活动四肢,暗暗略微潜运内息,但觉畅通无阻,不由得十分欢喜,抱拳说道:“女侠宽宏大量,孙某感激不尽。”心下极为纳闷,不知道那女娃子却是如何及手解毒的。 阮玥摇头说道:“你且用不着先来谢我,我刚才踢你那两脚,仅是可以解开你那些被花毒封住的脉络而已。要想目前真正没事,你还须得自己狠狠地拍打自己脸颊一十七下,把毒素暂时从脸皮上逼将出来。不过千万切记,一共必须要打一十七掌,不能多,亦不能少,少于一下都会逆血攻心,经络倒置。如不这般,到明天这个时候我便要给你解药,只怕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了。”指着远处地上昏厥过去的从云子,又道:“至于那个什么昆仑派的家伙,你去告诉他,若想活命,也须得如此照单捡药来救治。”说罢挽着丰子都的手,再不理会孙靖伯和从云子,穿过那片迦陀罗花丛带,往竹屋里径回。 孙靖伯半信半疑,但性命攒在人家手里,知道这个阮玥师从白云神尼,毒术施行自然千奇百怪,鬼神莫测,况且听到“圣手尊者”葛天庚尚要把他自己埋入深坑里来解毒,又那敢轻易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上一回?暗暗咬牙切齿道:“眼下且由得你猖狂,三天后老子定当要将你扒皮拆骨。”抬高左右手,噼里啪啦地在自己的脸颊上就开始抽打起来,一面打一面心里默念“一、二、三……”生怕打多抑或打少了,落手还不敢太轻。 回到竹屋里,丰子都奇道:“阮姑娘,你的解毒方法当真奇怪得很,竟然要自己打自己的脸才行。”阮玥莞尔一笑,轻声说道:“这迦佗罗花的毒尽管暴烈,但自从师父从廓尔喀引种过来以后,却往往难以长活。我历经千辛万苦,试过种种窍门,最后虽说能够栽活种植,可在毒性上却已是大大失去原有的霸道。你看,刚才这花毒仅仅能迷昏那个少林派俗家弟子孙靖伯而已,尚还取不了他的狗命。只是可惜,要是师父健在的话,没准儿迦佗罗花的毒性比现在尚要厉害一百倍。” 这迦佗罗花如此剧毒,旁人只不过稍加接触,便致当场晕厥。丰子都心里隐隐觉得有些甚为不妥当,摇了摇头,根本没有多作思虑,脱口而出说道:“阮姑娘在此处栽种了这许多迦佗罗花,倘若附近那些无知乡民无意间闯进靠近来,岂不是大大要遭殃?终究十分危险,危害得很。阮姑娘,这些迦佗罗花毒性实在太过怪异,须却万万不能多作栽种,否则害人非浅。” 阮玥睥睨丰子都许久,冷笑着说道:“原来大哥心地忒好,小女子倒是居心叵测的了。”丰子都听言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既局促又尴尬,嗫嚅道:“阮姑娘万万不可会错意,我须不是有什么指责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是说……”一时之间却想不起以何种措辞来辩解自己的说法。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八) 竹屋外风声渐歇,正当夕阳西沉时候。阮玥忽地幽幽叹了一口气,又望着丰子都片刻,柔柔说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唉,江湖险恶,大哥却总是一片好心。”指着屋外那带迦陀罗花,道:“迦陀罗花的毒性虽为暴烈,但甚易看得出来。此花向是霸道,周围往往片草难生,禽畜莫敢近,便算有人贸贸然来到,望见这异常景象,试问其怎敢踏足前来犯险?而药王谷方圆十几里,都是没有什么人家居住,闲常人等更加不会到这等荒僻地方来的,除非那些心怀不轨者。所以说,此事上大哥尽可放心便是。”说着间倏然展颜哂笑,盈盈眼波里流转着狡黠调侃的神色,顿得一顿,再道:“当然啦,除了一些则个不怕死偏要来讨水喝的孤魂野鬼。” 丰子都听说,向那带迦陀罗花仔细看去,果然见到那些矮灌木的底下四处真是没有什么杂草另花生长,与周围景状大相径庭,十分之奇特。瞧着眼前的阮玥忽嗔忽喜,耳中听着她呢哝软语,丰子都心头蓦地里如若微风轻拂,有些醺醺然飘飘然。但转念想起自己现在正命犯天杀星宿,那可是所到之处,俱都腥风血雨,杀戳亦每每不期而至,倘若因为自己这次无意间插一杠子,而最终波及害苦阮玥,毕竟非为自己的本意。念及此,丰子都不禁暗暗摇头只是叹息不已,苦笑着说道:“若然如斯,却为甚好。”不敢迎朝阮玥的眼光,转过头去继续向窗外眺望。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九) 旁边阮玥瞧到丰子都神情刹那甚或异样,哪里却料到他此刻真正的心思?只道是尚为迦陀罗花暴毒一事兀处介怀,想道:“这个人武功怪异,性子终究有些迂腐。”但念他适才奋不顾身的扑身过来救自己,毕竟感其恩德,脆声说道:“自从师父驾鹤西去后,江湖上群宵乱舞。‘毒手无盐’葛天庚等辈素就畏惧师父,一向不敢踏足药王谷半步,现今闻讯竟然自恃武力,纠众来抢夺师父毕生著录的《草本素经》。也是我大意轻敌,差点由此酿成惨祸。若非大哥今日恰巧路经此地,仗义出手相助,对他们略施惩戒,恐怕药王谷赫赫一世的英名须尽丧我手,师父在天之灵,亦要骂我不屑。” 丰子都摇头道:“我只是胡闹,幸好并没有坏上事。阮姑娘的毒术天下罕见,神鬼莫测,葛天庚他们却又怎能是一代药王白云神尼高足的对手?一战之下当要铩羽而归。”阮玥睨视着丰子都好大片刻,忽尔狡黠笑了笑,说道:“言不由衷,甚为言不由衷至极。想不到大哥一副敦厚模样,亦然同下一般油嘴滑舌,南腔北调。”丰子都脸色不禁褚红,不去多作辩解,咧嘴笑笑,放眼从墙壁破洞里望出去。 竹屋外面踏马寨寨主孙靖伯认真拍打完总共一十七掌的耳刮子,但见他那两边脸颊经已高高肿起,猪头相似。阮玥看到孙靖伯一面流着眼泪一面捂着腮帮子,兀在愤愤不停地咕哝着什么话,当下扬声问道:“孙寨主可是有话要说?”孙寨主听言如闻霹雳,身子由不得猛地一颤,慌忙拨浪鼓般摇着头,说道:“不敢,不敢。”他嘴角胀裂,口齿不清,听上去却仿佛是在说道“就敢,就敢”。 阮玥冷哼数声,说道:“孙寨主既然无话要说,还不尽快去弄醒昆仑派那位大剑客,一齐速速滚出我的药王谷去?”孙靖伯点头道:“是,是。”急忙来到从云子身前,依照阮玥先前所踹两脚伸腿踢醒从云子,把她的原话颇为艰难辛苦地叙述完一遍。 从云子被丰子都内力反击震跌出三丈远去,腿胫骨登即折断为两截,亦撞裂四根肋骨,伤势颇为严重。他闻言大怒,忖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昆仑派弟子岂能受辱于此等妖女蛊惑之下?”便想取剑来再拼过你死我活,但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全身如若散架相似,稍加动作就是阵阵痹骨的刺痛,知道此刻断断已经无法动武争斗,黯然神伤,只得作罢。虽是将信将疑,从云子终究没有胆量有所托大,无可奈何下唯有与孙靖伯一样接连抽打自己脸颊一十七掌耳刮子。 掌毕,从云子仰天长叹,只感满怀悲怆萧瑟,殊不知中原武林中竟然有此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怪哉小子,自己和他相比起来,差异何止百倍?蓦地里心灰意冷,一腔不世抱负随风荡尽散去。再待片时,从云子脸色羞愧地过去捡起长剑插回剑鞘,忍痛与孙靖伯相互搀扶着一路挣扎下山。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十) 阮玥一直冷眼瞧着从云子自掌耳刮子,仰天长叹,和孙靖伯搀扶蹒跚着下山去,才忽然轻轻呼痛一声,眉头紧皱。丰子都知道是她腿上的剑伤作痛,低头去看时,但见那伤痕约摸有两寸来长,深入肉肌,几可见骨,而血水尚自汩汩直流,忙道:“阮姑娘,你这剑伤须得尽快缝口止血。”阮玥运指如飞,封住剑伤四周的穴道,那血水顿歇,深吸口气,怒道:“想不到昆仑派那个家伙出剑竟然这般毒辣沉猛,哼,刚才我们便应该要趁机杀了他。”径去角落处药箱里取出一些乳白色的药膏,再给伤口轻轻涂抹上。 丰子都看到那药膏甚是有效,一经涂抹上,便即合口,想道:“阮姑娘惯行用药使毒,则于救死扶伤这一方面上,她自当也为行家。”说道:“此从云子既是昆仑派的,我曾经听人说起昆仑派里面的人,素来极致自负,甚为护短,所谓睚眦之怨必有报。阮姑娘这次得罪了他,恐怕以后的麻烦断然难免。” 阮玥喟道:“原来大哥于那武林上的事却也知道不少。”重重只“哼”的一声,又道:“我岂来怕他区区一个昆仑派?自从前年昆仑派掌门人在皖南断云峰被殷在野击杀后,后起无人,每况愈下。更且,现在昆仑派和源出西域波斯的烧火教正吵闹得不可开交,听说至今一日一小仗,三日一大仗,他们要自顾尚来不及,哪里还有余暇去理会我这等睚眦之怨?” 丰子都骤然从阮玥口中听到“殷在野”三个字,心里头突地一震,然而历经诸多事端,再无昔日惊惊乍乍,脸上不动声色,说道:“原来昆仑派掌门人经已被那个殷什么野打死。唔,可不知阮姑娘所讲的这个烧火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教派?他们怎的为自己起了个如此奇怪的教称?” 阮玥抬头望望丰子都,片刻继续道:“那烧火教源自西域波斯,元末传入中土,听说教众聚会时必持火种,念咒语。外人看其实在隐晦神秘,不为人广知,所以暗地里都称呼他们为烧火教。我师父曾说这些烧火教教众个个武功非弱,善于使毒,毒术更是千奇百怪,往往令人无法去想象顾及。”丰子都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就算一个人武功再强,可对于神出鬼没的毒术来说,总是防不胜防,防将难防。” 阮玥却是忽然微叹一声,缓缓说道:“话虽说如此,然则纵使毒术再神出鬼没,再冷丁难防,可对于大哥你来讲,总归统统了无丝毫用处。不怕对大哥表明,其实自从你踏进这间竹屋起,我便在你身上暗中布施过大大小小不下于二十次的蛊术。但直到此刻,你尚为浑然天成,一丁点儿事都没有发生,仿若那百毒莫侵的金刚之躯。” 丰子都听言禁不住猛吃一吓,张眼定定望住阮玥,脸色瞬息间大变。须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却想不到自己连讨碗水来喝都差点儿要置身鬼门关,阴阳从此相隔。倘若不是自己鬼使神差练就那抱怀无相神功,现在岂不是经已暴尸山野?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十一) 窗外天色渐趋昏暗,山风又起。阮玥见到丰子都的脸色突然间变得甚不自然,知道他心存芥蒂,上前一步,歉疚说道:“你贸然来讨水喝,门外的迦陀罗花却拦不住你,我一个人居住在深山野岭,自当要有所警惕。大哥,很是对不起啦,谢谢你刚才奋不顾身的赶来救我。”丰子都看到阮玥近身前来,由不得眼露惶恐神色,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阮玥见状,暗叹一声,黯然想道:“他终究有所见疑。”继续说道:“昆仑派想必是在与烧火教相斗过程中折损甚多,情急之下听闻我师父著录有着一本《草本素经》,里边的毒术尤在众山之上,那烧火教的伎俩与之相比,远不是敌手。他们打听到我师父经已驾鹤西去,料应我年纪小,难守祖业,是以这个从云子立功心切,不远千里来夺取。谁知山外有山,偏偏遇到大哥这等百年不遇的武林奇才,两招间便被打得筋断骨裂,差点没把命就丢在此药王谷里。”顿得一顿,望着丰子都又道:“却不知昆仑派这次支派有着多少人来,倘若个个都如从云子那般剑术了得,尽管有迦陀罗花,我终须是难以抵御。” 丰子都道:“阮姑娘武功尽得白云神尼真传,毒术更是青出于蓝,那些个江湖宵小之徒又岂可是你的对手?十分见笑,却是我多此一举了。现在水既已喝毕,多谢姑娘盛意,便不敢再有所唐突。小子告辞。”说罢对着阮玥抱拳行一礼,转身推门出去,小心翼翼地跨过那带迦陀罗花,望山下小路而走。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十三) 忽然听到身后岩石堆里“喀”的一声轻响,丰子都以为是野兔出没,回头看去,却见一条瘦小身影鬼鬼祟祟地闪得一闪,旋即没入旁边半人高的草丛中。丰子都看那人影非似相识,阮姑娘应比其稍高些许,想道:“夜深人静,又在这荒山野岭的,尚待有什么人要出现?听阮姑娘所说,昆仑派可遣使着不仅仅从云子一个人而来,难道是昆仑派的那些剑客终究寻到来啦?”站起身撮气哈哈大笑数声,喝道:“是谁躲在那里?识相的,尽快给老子滚出来!”那几下笑声随着夜风远远荡开去,整个山谷顿时“嗡嗡”声大作,饶兀山顶涧底,亦当为清楚地听得分明。 溶溶月光下只听“簌簌”一阵响动,四五条红黑相间的毒蛇窜出草丛,直向着丰子都所处在遽遽逼将近来。正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丰子都此际最怕是碰到这些滑腻凶陋之物,眼瞧着那四五条毒蛇头昂昂地舌尖一吞一吐即将蜒至脚边,惟吓得心胆俱裂,疾声连连惊呼,忙不迭地纵身跳上旁侧一块大岩石的上面。 可丰子都在石面上立足犹为未稳,尚是来不及轻抒口气,便在此时,眼前黑芒倏然闪烁,月光下看得清楚,三枚细若牛毛的黑针蓦地里飘忽疾射近身。这一下他禁不住大惊失色,想道:“此人好不歹毒。”心慌意乱之下堪堪避过第一枚和第二枚,第三枚黑针毕竟已经避不及,只觉胸前下缘的“俞府穴”俄而一麻,被那针穿透射入。俞府穴是肾经体内脉络与体表脉络在人体上部的交会点,气血流注由外及内之必经所在,实为封经截穴的擒拿首冲。 丰子都胸口一口气骤然上不来,心中暗呼不好,欲要凝气提升,可眼前茫茫猛地一阵发昏变黑,竟“啪”的一响不由自主地跌身摔倒在岩石上面。然而他体内那抱怀无相神功至上内息一旦运行受到窒滞,反而登若潮水般汹涌澎湃,无以复加,渐聚渐厚,越积越多,偏偏又没处泄通,于是统统循由任督两脉急潜,瞬息间就来回横冲直撞数遍。试想这内息何等浑厚盈实?区区一枚细针岂能克制得住?倾刻便经已解经顺穴,解经顺穴的同时,内息强横外逼,亦将那枚有若牛毛的黑针逼离俞府穴位,露出于体表半截。 被封穴道既解,丰子都不时便即醒转过来,睁开双眼要待坐起身,却见一个肌肤凝脂玉润般的青衫少女,手里执着一把锋利的短剑,而那剑尖前挺,已经深深抵住在自己喉咙处。剑尖寒凛,若然再刺入得半分,自当穿喉凿颈,一命呜呼。月色下但看她脸上神情只是得意非凡,贼笑忒兮兮的。丰子都瞧那青衫少女甚为眼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但片刻之间又实在想不起到底曾在哪里遇见。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十四) 丰子都瞧见自己要害处既然被一柄利剑剑尖紧紧抵指住,哪里又敢去动弹分毫?生怕那青衫少女手上不知道轻重,一个哆嗦,到时自己终不免要不明不白莫名其妙的把命丢在这荒山野岭里?稍待片刻,丰子都问道:“你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却怎来加害于我?” 那青衫少女眼珠子转得几转,忽然笑道:“无冤无仇,我便不能来加害于你了么?所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江湖自古以来都是这个规矩。”伸手扯开丰子都胸前的衣衫,看到那露出俞府穴半截的黑针,不禁“咦”的一声,张嘴一口紫烟就喷在丰子都脸上,左掌过处,经已把那半截黑针重新重重按回他俞府**。那青衫少女摇着头说道:“唔,你这人武功甚是有点古怪,我须却不得不防。这样罢,我先且把你一颗眼珠子挖出来再说亦然不迟。”说罢手腕陡翻,剑光燿燿闪过,右手短剑剑尖只是疾向丰子都左眼眶狠狠插落。 尽管那青衫少女喷出的紫烟那毒性侵蚀不了他,但喷在脸上,丰子都兀自觉得辛辣,被呛得眼泪涌涌直流,而俞府穴重新由针所刺入,内息登即再度受阻,急急一时偏是冲解不得,便软软只使不上半分力道。丰子都瞧得剑尖奔眼珠直刺来,又惊又怒,暗叹一声,想道:“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一个疯女子?野蛮刁横,倒也和贵州百草门那小丫头殊无两别。”心酸无奈之下,惟有闭眼待戳。 就在此时,乱石堆后树林里一个白影疾掠闪出,脆声叱道:“荆灵,药王谷里尚且轮不到你来放肆!”随即“嗤”的一声微响,那白影挥手弹出一缕白烟,白烟如线,直向着那青衫少女脊背急急撞到。 那青衫少女跳起身,跃在旁边,嘻嘻一笑,说道:“你这般惶遽,竟然用白芒烟来对待我,遮莫这个丑八怪就是你的情人不成?”说着的同时,把短剑交至左手,右手食指相扣弹出,“嗤”的一响,也是一道青烟急射,殷殷朝着那白烟迎上去。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十五) “俞府穴”再度被那青衫少女以重手劲将黑针逼入,丰子都刹那只感胸闷郁结,头目晕眩,体内虽有无穷力道,偏却丝毫使之不出来。但尽管卧在岩石上面无致动弹,然而眼角余光经已瞧出那白影来人便是药王谷的主人,白云神尼的高足白衣少女阮玥,心头由不得突然大定欣慰,忖道:“阮姑娘到此,我性命当可无虞。”既就从阮玥口中听得那青衫少女果然就是贵州百草门的那个小丫头荆灵,瞬间不禁目瞪口呆,一颗心怦怦剧跳,又是酸楚又是愤懑,更有莫名的丝丝激动,五味杂陈,实在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为些什么。 白烟青烟甫一相触,立时劈里啪啦一连串闷响,火星爆裂闪过,随即一阵淡淡紫檀香味四溢。阮玥嘿嘿两声,冷冷道:“大半年不见,想不到你居然已经练成暗香疏影功。看来荆大掌门人在你身上着实倾注了不少心血。”既见一击逼退开那青衫少女荆灵,便不再出招,只在三丈远外逆风负手伫立。 荆灵听言却又是嘻嘻一笑,说道:“错啦,这可不是什么暗香疏影功,而是比暗香疏影功更胜一筹的香消玉殒功。是了,爹爹曾经说过,此功是专门用以对付那些满腔痴怨的女子的,还听说向来屡试不爽,百战不殆。唔,时不我待,眼前当要试一试。”说毕时,右手五指猛地连弹,五道青烟登即应声射出,嗤嗤的直朝阮玥胸前奔去。 阮玥叱道:“须却不是胡说八道!哪里却来的莫须有香消玉殒功?”眼瞧着那五道青烟冉冉胸口逼至,冷哼两声,伸出左手倏然身前横掠兜转。溶溶夜色下几抹亮光爆闪,一缕青丝袅袅升空,荆灵射出的所谓香消玉殒功已经被她轻而易举的应时收下。 荆灵料想不到自己两年暗中艰辛所练,依据暗香疏影功发展而得来的香消玉殒功,在阮玥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眼色里禁不住闪过一丝惊惶与慌乱,心中甚为失望。笑着说道:“姊姊果然是好手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药王谷当年和我们荆家渊源颇深,想必自亦从中得到不少启迪,否则怎么会有今日的江湖显赫地位?” 阮玥闻言俏容陡寒,抬眼望着荆灵有时,欲待发作,心头却忽而闪现幼时诸多的情景,那时候两个人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猜忌,姊妹间坦诚相向,孰料现今界若鸿沟。阮玥遂叹息一声,轻轻摇着头,说道:“你我虽为姊妹,但终究已经有所误见,此刻我也不来和你一般见识。山中险恶,你这就下山去罢。” 可猛地抬头间却见到一蓬无影黑针兜头兜身射到,阮玥识得那是贵州百草门独有的夺命魔针,沾上必死无疑。她不禁暗暗甚为有些恼怒,疾声叱责道:“荆灵,别再不识好歹,休得在此放肆!”莫敢大意,急忙衣袖合拢拂出,十指微弹解毒药粉布在身周,将那蓬夺命魔针尽数拢入袖内。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十六) 丰子都突然听到阮玥竟是对荆灵说出“你我虽为姊妹”那六个字,眼前禁不住骤然一片发黑,耳中只嗡嗡大响,脑海里登即混乱嘈杂不已,想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阮姑娘居然是那个小丫头的亲姊姊?”可说丰子都离开龙门镇以后所经历的种种苦难艰辛,皆因从在那山脚下惊为天人而情不自禁地瞥一眼荆灵开始,故此他对贵州百草门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对荆灵更加百般滋味俱有。想不到现在兜兜转转,最终竟然还是落入贵州百草门两姊妹的手里,这又怎可不令他刹那百感交集,悲叹命运捉弄? 荆灵笑道:“姊姊靠得有个好师父,武功与毒功俱佳,想那区区的夺命魔针,又怎能去难得住姊姊?”瞥一眼丰子都,又嘻嘻笑着道:“却不知道姊姊的这个丑八怪情人,武功到底如何?能否就似姊姊一样轻而易举的,从容便收了去我所射飞针?”说着间衣袖微扬,已经再一蓬无影黑针密密集集地只向丰子都身上射过去。 阮玥听见荆灵来来去去只咬定丰子都就是自己的情人,脸上挂不住一阵阵火烫发热,心下恼怒,嗔道:“女孩子家的,嘴里积些阴德,莫要不干不净的尽来胡说八道。”却料想不到荆灵那丫头竟转对着丰子都去突射夺命魔针,自己偏离得太开,鞭长无能及远,这一下不禁大为焦急,慌忙叫道:“喂,来讨水喝的,真不要命啦,这针稍沾即死,还不赶快躲开!”她虽然知道丰子都武功怪异,世所罕见,那贵州百草门的夺命魔针未必便能伤害到其,但终究是心底无谱,难免惴惴不安。 那夺命魔针为百草门创始人所制,要害处在于一个“魔”字,其针细幼如毛,轻若浮絮,但淬含剧毒,见血遁走,平常时深深藏化于经脉内,极难驱除,然而一旦发作,却仿佛是万针体内攒刺,饶你武功再如何高如何强,都定要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这针发射时依据身上机关触动,而且往往一发拢总数十数百枚,漫天遍地均是,偏偏去势无影无踪,又无声无息,对方忒难来得预加防范。夺命魔针向来于江湖上恶名昭彰,更是名列武林中诸针之恶首。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十七) 月光下丰子都但见一团黑影密集袭来,却偏生没有力气起身去躲避,叫得一声苦,已被那蓬夺命魔针尽数射在身上脸上手臂上大腿上,刹那间既痛又痹,仿似密麻麻爬满蚁虫般感觉甚为难受。丰子都愤懑想道:“原来我终归是死在荆灵这个丫头的手底下。”心情激荡,竟尔昏厥过去。其实要不是先前因为骤遇毒蛇来袭,一时胆战心惊,五识俱丧,以丰子都现今的内力修为,又怎能误中荆灵的窠臼?致使被封经截脉?迷糊中丰子都隐约似乎听到阮玥惊声尖叫,飞身扑向荆灵。 当丰子都再度醒转时,发现自己经已躺在一张床上,一抹阳光从西边窗台上透映进来,在对面墙壁留下巴掌大的晃悠悠斑点。又待得片刻,丰子都这才看出所处的原是一间竹屋,却依稀有些眼熟,不禁想道:“遮莫我还在药王谷里面?可记得曾已下山去了的。啊,是了,我在山脚下方当遭遇荆灵那丫头的毒针,而致昏厥。难道是阮姑娘把我救了回来?”正疑惑间,屋门呀地往里推开,一人出现在门边,果然就是阮玥。 阮玥兀自满脸愁云,低头苦苦沉思,抬头间猛地瞧到丰子都已经醒来,由不得抚胸长吁一口气,脸上登即绽开如花般笑容,笑道:“百草门夺命魔针的毒性虽则说厉害,然而尚来比不及迦陀罗花之毒。你所练的内功天下独步,世上罕闻,便连迦陀罗花都要奈你无何,更何况那区区针刺?我道你为何至今还不醒转,难道其中实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正且思索。谁知道你果然就醒了过来。”丰子都苦笑道:“小子狂侫,倒令阮姑娘无端担忧。”刚要从床上爬身起来致谢,却陡见薄毡里自己赤着身裸着体,顿时吓得“哎哟”的一声,慌乱伸手扯过薄毡便来遮挡。阮玥见状也是瞬间脸色潮红,甚为旖旎态方,但随即强自镇定,咬着嘴唇轻轻说道:“大哥全身上下到处都被夺命魔针刺个满实,经络更加由此被封截,倘若不及早疏通,大哥恐怕就得要逆经倒脉,走火入魔。我须得一枚枚用引线尽快起出,形格势禁,故而不得不除去大哥身上所着的衣服。”尽管事出有因,终究儒家礼教尚存,阮玥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弱,到最后几不可闻。 丰子都听言益加窘促,一时之间倒不知道到底该当要说些什么话方是,良久,才嗫嚅着说道:“阮姑娘大恩大德,小子没齿难忘。”阮玥转头望向屋外,屋外残阳将落,满天晚霞如血般红。须臾,阮玥忽然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昨天若不是有大哥在,我今日焉能身存?唉,大哥下山离去兀不忘给我夜警,才真正是对小女子大恩大德。” 其实昨晚丰子都前脚刚下山,阮玥虽然恼恨他疏狂不羁,断然没有将一方武林禁地药王谷放在眼内,但终究想到是自己对其肆意妄为在先,内心深处反而隐隐有些涟漪,放心不下,便偷偷尾随着跟在后面。丰子都仅只因为心头十分悲苦,感慨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真正来容身,神思游离之际,就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丰子都坐在岩石上眺望那弯月有多久,阮玥便在远处树后站有多久,她也益觉得眼前这个人越加神秘不简单,当中应该有太多太多无法对人言说的心事。 月夜下阮玥却看到荆灵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摸黑上山,素来知道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刁钻古怪,蛮缠横暴,此番连夜赶到药王谷断然没有什么好事,于是施展轻身功夫藏身于树冠里,倒要瞧瞧这个妹妹到底意欲何为。荆灵是日恰巧随着众多师姊师兄奉命赶到白霓桥贵州百草门第十三分舵督察办事,孙靖伯此际亦替阮玥来刚下战书。荆灵自恃近年来武功大进,毒术更是同辈中出类拔萃,尽管对方为亲姊姊,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焉能咽得下此啖怨气,在把孙靖伯无痕无迹毒倒在市集上后,没有告知他人便连夜独闯药王谷,要与那个同父异母的姊姊见真章分个高低。匆匆赶路中,荆灵发现路旁呆坐着的丰子都,经年下来哪里还能认出他就是曾经从百草门逃去无踪的那一个奇异少年?正愁一路无事可做郁闷着,便即蹑手蹑脚掩身至身后,驱蛇来袭丰子都。 阮玥断断没有料想到丰子都一身武功震古烁今,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竟是畏惧区区蛇虫至斯,方寸大乱间就霍然陷身于荆灵的窠臼。眼见丰子都被夺命魔针封经截脉,危在旦夕,阮玥不禁既觉惊诧又觉好笑,心里感其恩德,便即现身出来施展神通击退荆灵,抱着丰子都匆匆赶回到药王谷的竹屋治疗。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十八) 丰子都闻言讪讪然,过得片刻,不好意思地指指自己,说道:“阮姑娘有悬壶济世大能,妙手回春之效,想那旁门左道的魑魅伎俩,对姑娘来说岂可不是萤末微光?只不过,只不过,我现今这般模样,在姑娘面前恐怕甚为大失雅观。嘿嘿,还尚请阮姑娘给回小子的衣裳来穿。”阮玥突然“啊”的一声,脸飞红晕,想笑却又不敢笑,乱急急地转身就掩上门出去,因为走得慌,门边转角还差点摔一跤。丰子都低头瞧到自己身上虽则到处是起针的点点红斑,但肌肤洁净,已经没有往昔的污渍腻垢,料想得应是阮玥在给自己拔针疗伤过程中,顺便亦给自己全身擦洗过一遍,却不知当时昏迷混沌里有没有丑态百出?有没有什么荒唐行为?丰子都既感羞愧又感惴惴,心中只是暗暗大呼糟糕。 不时,房门推开处,一套衣服呼地从门外抛进来,听得阮玥在外面说道:“你先前那身衣衫乞丐都要嫌弃,我已丢掉了。一时之间却寻不到别的,这是我师父曾经穿过的僧袍,尚可着得,你便且暂时迁就一下吧。”丰子都哪敢有所嫌弃?欢喜道:“如此最好。多谢阮姑娘。”待听到阮玥的脚步离去,才慌急急地从床上爬起,捡来那僧袍就胡乱穿在身上。想来那白云神尼的身材当为偏瘦,她这套僧袍丰子都穿着上身,尤显窄小。 丰子都把僧袍穿毕,兀觉脸上火烫烫的,愣在屋内有时,才敢推门出去。屋外晚霞将要褪尽,山边淡淡一抹黛痕。丰子都来到阮玥那竹屋外,墙壁上被甘南踏马寨寨主孙靖伯挥石击穿的破洞还在,然而屋内经已整治过一通,干净雅致。窗口透出暖暖烛光,阮玥坐在桌子前,双手托腮,望着前面跳跃摇曳的火苗只是默默出神。那桌面上摆有两碗白米饭,一碟红烧豆腐,一碟水煮茼蒿,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多有时日未曾饱过餐,丰子都一望之下不禁垂涎欲滴,可但见那桌面上摆有两套碗筷,不知道阮玥到底是在等着谁,倒不敢贸然就上前敲门。阮玥淡淡说道:“既然已经来到门口,却怎么还不进来?”丰子都屋外听言,登即甚感尴尬,告罪一声,方才推开房门踅进屋内。 烛光下,阮玥瞧见丰子都身上所穿的僧袍甚不合身,袍下摆仅及到他膝下,而头上黑发蓬乱,胡根拉碴,贼忒兮兮,与那庄严僧袍十分格格不衬,由不得“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丰子都哪敢抬眼正视阮玥?亦然咧嘴笑笑,嗫嚅着道:“我不知道阮姑娘尚有客人要来,唐突相扰,实在冒昧。此番来我只是想要当面致谢姑娘的医治之劳,救命大德,其他的概无。阮姑娘,因为小子行为无状,给你多多添堵了,真正罪过,这便告辞。”说罢深深作礼一揖,还是不敢正眼相视阮玥,转身欲要推门就跨步出去。 阮玥看到丰子都果真要走,心头禁不住为万分焦急烦躁,暗暗叱骂道:“世间上怎会有这么一个愚笨的家伙?竟然丝毫不懂人家的心意。”站起身来,顿得一顿,几若蚊闻相似,说道:“你究竟是在装傻扮懵还是在有意戏弄本姑娘?”丰子都推开门刚踏出半步,听言愕然回头,不解问道:“阮姑娘何出此言?救命之恩尚不及报答,我又怎敢有意来戏耍阮姑娘?”阮玥紧紧咬住嘴唇,斜睨着丰子都,旖旎的烛光里,但见她粉白的颈项处慢慢涌起一圈圈晕红,直漫上眉头间,须臾艳丽不可方物。 过得片刻,阮玥缓缓说道:“你明明知道闲常人等断断不敢踏足药王谷半步,何况自从师父驾鹤西去后,她生前那些挚友更加不会到这里来,药王谷一年半载都见不上一个人影,试问此际怎会尚有什么客人登门拜访?你这还不是在有意戏弄我,又是什么?”丰子都闻言不禁十分欢喜,搓揉着双手问道:“阮姑娘是说这桌饭菜是专门为我而做?”阮玥瞥一眼丰子都,再度轻轻咬着嘴唇,许久才悠悠说道:“就怕粗茶淡饭留不住人家。”说到这里,倏忽身子微微颤抖不已,脸色却益加红艳。 丰子都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心头猛地一激灵,想起昔日和程谷瑶一路以来的诸般种种经历,两相比较,不由忖道:“莫非阮姑娘她……她也……”转念间却是暗暗摇头,只余自我大大嘲笑一番而已。这一点丰子都甚当有自知之明之至,现今自己天地难容,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人人都为着一桩莫须有的前朝宝藏,在天南地北到处寻觅自己的行踪,自己就当真落落有如丧家之犬,夭夭仿似风中残烛,焉能得此所谓艳福青睐?便算真的是有,自己自问亦有何能耐来消受?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十九) 念及此,丰子都暗暗慨叹数声,只是黯然神伤,看样子自己终其一生,恐怕都得要在这般惶惶夭夭的时日里度过,从此再无片刻安生,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要来累及他人,徒增烦恼?丰子都想道:“待得天亮后我为阮姑娘修葺好墙壁上的破洞,权当报答她救命恩德,就即悄悄下山离去罢了。阮姑娘待我甚好,我命犯孤杀星宿,留在这药王谷多一时,阮姑娘可能便要多着一分危险。”他始终认为,自己昨日若然不是误入药王谷,药王谷断无此次争纷,阮玥也就应该没有今次的受伤。主意既就打定,丰子都反而觉得是一片释然,尽管那释然里含有太多太多的无奈。 丰子都朝阮玥笑了笑,在她桌子对面坐落下来,说道:“不怕对姑娘明说,阮姑娘的粗茶淡饭,于我却也是一种难得的奢侈。唉,我确实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能够吃到米饭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的事了。”阮玥旁边看到丰子都脸色时而悲戚时而舒展,阴晴只为不定,知道这人自是又想起了某些于他来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头顿即亦是若得所失,隐隐然竟致是莫名其妙的有点苦痛与丝丝惆怅,忖道:“不知道大哥却从何处得来这一身的傲世神功,趋退间电轰雷鸣,神出鬼没,人所难能敌,非但如此,还偏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躯,诸毒难侵。唉,若非自暴自弃,试问世间上再有谁人且能来束缚他?”明白丰子都如此说,只为强作欢颜而已,生怕勾勒出他心底里深处的痛苦,于是相陪着坐下,笑道:“大侠闯南走北,所见的珍馐美馔难道还能少了?就怕我这些许的寻常饭菜,大侠要瞧不进眼内。” 丰子都哈哈大笑,说道:“我一个江湖上夭夭如同丧家之犬的人,今日不知明日事,何致敢来称什么大侠?阮姑娘这顶高帽恐怕是给戴错了地方。”阮玥闻言莞尔一笑,道:“江湖上的那些大侠们只怕亦没有大哥你来得这般疏狂洒脱,放荡不羁。唔,该当称大哥你为那大大侠方才是正经。”丰子都又是哈哈大笑,望着桌面上阵阵香气弥漫的饭菜,肚子也确实饿得慌了,伸筷便去夹一块红烧豆腐塞进嘴里。岂知那豆腐内里十分烫热,一口下去只烫得他忙不迭地张嘴呵呵猛吸气。 阮玥瞧见丰子都食得狼狈,感到既是可笑可气又是无限欢喜,瞪一眼丰子都,嗔怪道:“老话说,心急须吃不得热豆腐。这里没有人来和你抢,却恁的猴急。”丰子都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但豆腐食在嘴里,个中味道只觉似曾相识,愣怔得片刻,方才察觉到是小时候母亲亲自烧制豆腐的那味道。那滋味萦萦绕绕,一直藏于心坎深处,想不到此刻竟然可以重温旧续,丰子都刹那间由不得心情激荡,两行泪水顿即沿面颊滴落。阮玥对面细细看到,知道丰子都这是触景伤情,暗暗轻叹一声,想道大哥终究心事压抑得太重,总归得不到开脱,遂柔声问道:“是不是我做的饭菜甚不合大哥的口味?要不我重新去做来。”丰子都回神过来,慌忙伸手擦拭去脸上的泪水,只是摇摇头,过得一会,缓缓说道:“刚才我忽然想起一些往年昔事,一时难以把持得住,却在姑娘面前出了丑。阮姑娘经手的饭菜,原来比那世间上的所有珍馐美馔尚要来得好吃。”阮玥轻轻说道:“须却是好,可大哥谬赞,我万万不敢来受。”又是暗暗吁叹,忙即招呼丰子都吃饭。 摇曳烛火下,两人各怀心事食罢,相对殷殷无言,丰子都告辞阮玥自回另一间竹屋休憩。夜里山风时缓时疾,撞上边上悬崖折回来,只在屋前屋后胡乱的拍打卷吹。丰子都的心情也如那山风一般,时缓时疾,杂乱无章,直到月垂西山,虫鸣渐歇,方可迷糊着睡去。 第二日醒来,丰子都阮玥两人相见,俱都念起这两天来的种种遭逢,特别是那起针疗伤,虽说形格势禁,江湖儿女不得不而为之,但终究男女有别,所谓授受不亲,讪讪着均各觉得甚不自然。丰子都便去悬崖另一边的竹林砍来竹枝,修葺好竹屋墙壁上的破洞,再帮忙阮玥担水一株株淋过迦陀罗花,一时无事可做,突然想起悬崖边下有一处山泉,泉水清澈,此际暑气正逼,当可过去趁机避暑,于是招呼阮玥一声,径只折去山泉处在。 烈日当空照,丰子都坐在山泉边岩石上,望着峰下广袤无垠的浩浩景致,而疾风呼呼扑面,不禁遐思迩想,脑海中一会儿是程谷瑶的身影,一会儿又是阮玥的倩姿,若若然更有荆灵睥睨物表的存现。正当了无边际无限旖旎间,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微响,丰子都只道是阮玥到来,回头看去。眼前现出的却为另一张少女的脸庞,云发丰艳,蛾眉皓齿,来者不是前晚所遭遇的刁钻横蛮的那个贵州百草门荆灵又是谁?丰子都哎哟的一声,慌忙站立起身,急乱间反而差点失足跌落脚边的山泉水里去。 第十三章 荆家姊妹(二十) 荆灵自崖石后步出,缓缓走近来,只是斜眼睨视着丰子都。丰子都给她瞧得周身直发毛,不知怎么的,心中对其素来便畏惧,此刻益加惴惴然大为不安。他知道这女子是阮姑娘的亲妹妹,但刁横蛮暴,十分之不可理喻,往往言谈间就痛下杀着,令人防不胜防,而自己的武功太过霸道,沾上非死即伤,瞧在阮姑娘面上自己也没有好意思再去动上武,于即双眼紧张地盯着荆灵,暗暗凝神戒备。荆灵却是忽地摇了摇头,脸上神色甚不以为然,又抬眼看有丰子都片刻,鼻中“哼”的一声,终究兀自摇头不已。过得许久,荆灵方自冷冷说道:“我向来以为这个姊姊心高气傲,脱尘绝俗,已经跳离那三界外。嘿嘿,谁知目前来看,她始终还是不能够避免男女之情。可笑啊,可笑!姊姊要去找老公也不来寻找一个模样好看些的,却偏偏俯拾此般一个愚不可耐的俗人。” 丰子都虽然长得貌非潘安,但模样断无恶看,绝非愚不可耐。他听言也不着意心上,然而瓜田李下,脸色顿时变得赭红不已,惟尴尬着急忙摇手说道:“荆姑娘切勿乱说,我可不是你姊姊的那丈夫什么的。我只是……”可话尚未说完,荆灵已经嘿嘿冷笑,摇头道:“这话谁来相信?反正你不是姊姊的老公便是情人,否则你们怎能独室裸露相向,卿卿我我?”丰子都知道那晚阮玥为自己起针疗伤一事经已被荆灵这个丫头一一瞧在眼内,不禁万分局促和惶窘,登即心中慌乱焦急,手足无措,嗫嚅着说道:“荆姑娘,事情可不是你想象那般样子的,那晚你姊姊却是……却是那晚……唉,对你终究说不明白。” 荆灵瞧见丰子都此般窘困模样,转念想道:“爹爹总是说我胡闹,倘若我能够把姊姊的这个老公抑或情人捉住带回百草门,功劳大大一件,爹爹定当对我另眼相看,门中那些老家伙也必定从此不再啰里啰唆。”念及此,荆灵眼珠子转得几转,忽然嘻嘻一笑,对丰子都说道:“我明白得很,十分明白得很。人家常言道,干柴烈火,烈火干柴,我瞧你和姊姊两人,也须却是如此,否则怎可心切之下竟然要来不及吹灯熄火?”丰子都闻言益加难堪,摇头说道:“唉,你一味胡搅蛮缠,更扯得越来越远,我和你须是越来越说不清楚。”荆灵正是要丰子都心慌意乱,心烦意躁,自己好便趁机实施偷袭,以图一举得逞,免得阮玥闻声赶到,陡生枝节,于是接口又道:“你莫不要承认。你看,那边姊姊来啦,我们当面问她去,瞧她怎生个说法?” 陡听荆灵此言,丰子都一惊,转头向来路望去,可来路上哪里有阮玥的身影?心中立知不妙,回头果然见到荆灵曲指疾弹,一缕青烟遽遽当胸袭至。丰子都知道这是百草门的什么香消玉殒功,内里暴含剧毒,断断接触不得,但再要转身闪避却经已来不及,当下大喝一声,挥掌向着来烟急拍而出。所谓意从念生,劲随掌起,掌风呼呼激荡处,那缕青烟抵御不住,“嗤”的一响,离丰子都胸口尚有尺许就堪堪竟至转向,朝着旁边悬崖一块凸出的岩石射过去。一阵碧绿火芒接连爆闪,那块灰暗岩石瞬间居然变得青翠欲滴。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一) 荆灵料想不到眼前这个乡下人一般的小子掌劲竟然强猛至斯,自己的青芒烟尚未触及他身,便被那掌力击得飘向旁侧,暗暗懔异,忖道:“这家伙怕是真的有些古怪,看样子,爹爹的内力似乎都没有他来得雄厚。是了,若非如此,以阮玥那素就孤傲的眼界,又怎能会对这人青眼相睐?”叫道:“原来你武功是如此之好,绝非那花花无用草包,倒怪不得我姊姊要对你倾心来相授。” 丰子都见那青烟果然甚为厉害,幸好自己没有接触碰及,否则当如岩石般全身沾满了毒,恨恨忖道:“想不到荆灵这丫头经年无见,性子却益加蛮横残忍,她眼内还是不把他人性命当那么一回事。”然而看到自己危急间随手拍出的一掌,居然能够劈飞荆灵射来的毒烟,也不禁是私自沾沾有些欢喜,暗暗想道:“看来这些时日里,我体内的抱怀无相功力又增进了不少。”听言摇着头说道:“我和你姊姊之间须却是真没有什么的,荆姑娘,可勿再要胡说。”荆灵望着丰子都大有片刻,忽地笑嘻嘻道:“就算现在没有什么,将来也必定会发生什么。”丰子都又是摇了摇头,懒得和她再辩口舌,转身沿路回去。 却听荆灵突然间大叫一声,翻身跌倒在地,双手紧紧捂着腹部,脸上神情只是十分痛苦。丰子都顿足回望,见她表情丝毫无假,不禁吃惊,转念想道:“难道我刚才劈出的掌劲太过,反而误伤了她?”急忙拔步抢至荆灵身边,问道:“荆姑娘,你怎么啦?”荆灵张着嘴想要说话,谁知双眼倏然翻白,嘤咛的一声,脑袋一歪,竟是昏厥过去。丰子都这一下由不得大惊失色,慌忙蹲下身子来察看。 正忙乱乱之际,猛觉腹下一阵剧痛,丰子都低头去看时,只见一柄明晃晃的短剑插在小腹上,刃没至柄。刹那间不由得又惊又怒又是难以理解,不明白荆灵何以竟要对自己骤下杀着,更痛恨自己明明知道荆灵的为人,为何还要自作多情的走来粘近。丰子都嘎声喝道:“你……”胸中一口气瞬息却上不来,顿觉天旋地转,禁不住腾地坐倒在地。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 荆灵纵身跃起,伸指疾点,封住丰子都胸前的“灵墟”和“玉堂”**,得意洋洋地笑道:“你终却要落在我的手里。”只觉指尖隐隐生痛,明白那是受到丰子都体内内力反激所致,想道:“这人武功十分怪异,恐怕截封这**尚来制不住他,须得加上多一道保险才可稳妥。”转身来到丰子都背后,抬起足尖运动毒功在他“至阳”与“悬枢”**上便狠狠踏落。“至阳”与“悬枢”属于督脉,气血由此化为天部阳气外输腰脊各部,是督脉至关重要的外通要道,一经阻截,内息顿时倒涌腹腔。丰子都一声闷哼,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登即萎顿倒地。也幸荆灵短剑刺落时,丰子都体内抱怀无相内息急切运转,自生保护,震离短剑偏余,避开要害,那短剑尽管刃没至柄,却触及不到紧要处,否则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如此一来荆灵不禁甚为志得意满,拍着手掌转来走去,脸上笑容灿烂,望住丰子都只是颔首啧啧有声,倒似乎在欣赏着自己手底下的一件佳作。丰子都被荆灵运动那毒气强逼入体,虽致不受到侵蚀,但兀自刹那觉得身体内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全身气血猛地膨胀不已,可无处发泄,便都要从小腹剑伤创口处奔泄而出,犹来未止,瞬息间却又是仿若置身冰窟,全身血气将要凝结为块,时冷时热,忽热忽冷,惟十分难受,遂破口大骂,叫道:“你有本事的就来杀死我。” 荆灵摇着头笑嘻嘻地说道:“这可不行,须知你是我姊姊的情人,杀死你她还不是得要急急找我来拼命?我武功和毒术暂时均不及她,到那时难免就要高举双手投降,大大丢我荆家的面子。唔,你在这里如此大叫大嚷,恐怕要惊动姊姊到来,须得想个法子令你闭口噎声才成。”说着侧头苦苦思索,要想出一个什么法子来好令丰子都闭上嘴巴。 丰子都强自忍耐住体内冷热交替的煎熬,只是一味大声叫骂。荆灵眼珠子转得几转,忽尔说道:“是了,本姑娘新近养有几条宝贝,叫做烈火冰蚕,那是世间上十分罕见。今日我便让你这小子开开眼界亦为无妨。”丰子都听说有什么烈火冰蚕,自己闻所未闻,但知道这丫头素来心肠歹毒,现在拿将出来断然不安好心,惊惧好奇之下便止住叫骂声。荆灵望着丰子都嘿嘿一笑,道:“果然是乖巧。”说毕便从怀内取出一只两寸左右宽的锦盒,轻轻来摆放在丰子都的眼皮边下,再拿来一双近若透明的丝绒手套满满戴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盖。 丰子都眼尖,已经看到那锦盒里蠕蠕爬动着三条手指粗细全身通透的血蚕,偏生容貌狰狞恐怖,一蠕一动间但觉恶俗无比。荆灵朝丰子都嘘的一声,轻轻说道:“这可是世间上的极品宝贝,号称万毒之王。我也是偷偷从二爷爷处取来的,倘若让他知道,还不要打死我?”丰子都听说那烈火冰蚕就是世上的万毒之王,它们此刻便蠕动在自己眼皮底下,吓得登时紧紧闭住嘴巴,大气亦不敢多喘一口,想道:“原来这烈火冰蚕与寻常的蚕虫大相径庭,条条血红透明,果是十分罕见。唔,烈火一名当由蚕虫身上血色而来,可为什么又把它叫做冰蚕?”只见荆灵脸色肃然,嘴里缓缓吁舒两口气,方细致谨慎地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慢慢从锦盒里拈起其中的一条烈火冰蚕,似乎生怕另外两条来夺,望一眼丰子都,才小心翼翼地把那条烈火冰蚕摆放在地面上。 那条烈火冰蚕一经着地,立即晃头摆身,四顾周遭一遍,然后唰唰地就向泉水旁一丛草丛急急爬去,竟是全无寻常蚕虫的慢吞吞,速度极快。丰子都见到那烈火冰蚕但凡经过的地方,均一路留下一条亮晶晶的痕迹,而且水汽弥漫,再一凝目细看,那亮晶晶的痕迹居然便是一线冰霜。时近初暑,那线冰霜却久久不化。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三) 丰子都因一时好心而被荆灵施计刺至重伤,更被她以重手法截封身上经络,空有一袭惊天动地的神功,此刻却全身麻软软地使不出半分力道。望着荆灵神气活现的模样,念起她尚不知要用那万毒之王来如何折磨自己,不禁既是气苦又是惶恐,忖道:“以这姑娘的毒辣手段,我此番断断再难逃避一劫。”一想到自己历经种种无穷的厄运与劫难,生死往往存乎于一线,时时刻刻都是提心吊胆,从来就没有片刻安生,今日终归有个彻底了结,以后无须再过这般惊涛骇浪的日子,丰子都心底深处反而隐隐有一丝丝的解脱。 荆灵重新合上锦盒,收归怀内,蹑手蹑脚地跟到那丛草丛旁边,屏息闭气瞧着那条烈火冰蚕。却是见一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伏在草丛里,盘踞身子,吐着血红蛇信子,正紧紧地盯住面前的那烈火冰蚕。荆灵素知烈火冰蚕以剧毒虫物为食,虫物越是至毒,它就越欢,心下也不以为意,回头得意洋洋地望一眼丰子都,示意待阵即将有好戏来瞧。丰子都躺身地上,眼中所见,只觉十分惊奇,难以明白那小小烈火冰蚕何以是偌大的银环蛇对手?当下强忍住身体阵阵疼痛痹痒,睁大双眼瞧着。 那烈火冰蚕猛地肚腹内咕噜噜一顿大响,从尾部喷出一股白烟,白烟到处,周遭翠绿的草叶刹那间竟至纷纷萎谢枯黄。银环蛇见势不妙,欲待要逃,那烈火冰蚕已经箭一般窜上蛇身,从蛇口处倏然钻将进去。旁边荆灵乍见之下,一声欢呼,禁不住手舞足蹈,叫道:“好运气。”急忙张开嘴来就大吸特吸那烈火冰蚕尾部喷出的那股白烟。 丰子都大惊,眼看那股白烟如此剧毒,所到之处草叶瞬息间枯竭焦黄,而荆灵非但不去避闪,还要俯身来大吸特吸,这岂不是作茧自缚嫌命长?果见荆灵身子猛然剧烈颤抖不已,一张白玉般的俏脸乍而腥红乍而碧绿,红时如若渗血,绿时惨被涂浆,变幻只是无方。丰子都焦虑之下要待起身去阻止,苦于周身软绵绵地无力,惟得于一旁噢噢急叫。然而却见荆灵张口吸毕那白烟,遽遽赶至来到旁侧一块干净岩石上趺身打坐,眼观鼻,鼻观心,手拈法指,缓吐疾吸,不时她头顶上就漫漫涌起一团白雾,白雾越聚越多,越聚越浓,渐渐地便团团包围住全身。 直至此刻丰子都才知荆灵原来是在采集烈火冰蚕之毒修练一门高深内功,由不得心头顿舒口气。蓦地里却感到一阵阵困惑,不明白自己为何竟是如此着意于荆灵的安危,须知她是一个方要攫取自己生命的恶毒女子,遮莫是因为阮玥的缘故?如果不为此,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丰子都暗暗摇头叹息,益加心底迷惘不已。 而那烈火冰蚕从银环蛇口里钻将入去不见,银环蛇只是急急游离草丛,谁知方蠕数尺,突然蛇身剧颤猛抖,便如一条皮鞭似的高高窜起,然后直直地就夯在地面上一动再不动。须臾间,蛇身满满遍布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寒气冉冉外泄。犹来未止,过得片刻,银环蛇一条长长的蛇身上竟是火星冒出,倾耳熊熊燃起大火来,不时这银环蛇经已化为一线灰烬。至于那条烈火冰蚕,晃头摆身爬出火堆,居然朝向着丰子都躺身处殷殷蠕动着。丰子都瞧得烈火冰蚕越来越是爬近,自己偏偏不能起身躲避,这一来不禁惊慌失措,忙不迭地大叫大喊。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四) 那条烈火冰蚕爬到丰子都身下,这里蠕蠕一下,那里嗅嗅一阵,却似在寻找着什么。丰子都万万料想不到这小小的烈火冰蚕竟然至毒至厉,偌大剧毒的银环蛇在它底下居然丝毫没有还手余力,生平果真从来未见未闻,实归不亏为那万毒之王的称谓。眼见它此刻便蠕动在身侧,心里禁不住直发毛,偏是被荆灵以重手法点封住身上要穴,无法来得动弹,骇异恐惧之下丰子都于即嘴中“嗽嗽”大声吹嘘,想要藉此驱赶烈火冰蚕从身下离开。 然而烈火冰蚕游离得片刻,突然咕噜噜振身微响,竟是从丰子都的裤管下倏忽钻将入去。如此一来丰子都由不得一颗心瞬间猛地提到口腔处,只觉身上寒毛条条倒竖,脑袋仿若一下子就要炸裂开来,眼前阵阵直发黑,喉咙呃呃,却不能叫得出声,想起先前那条银环蛇化身灰烬的可怖落场,不禁即那是魂既飞魄又散。烈火冰蚕沿小腿经由大腿,一路爬至丰子都的小腹,循着血气居然慢慢来到那剑伤创口边。 纵使丰子都内功神妙,震古烁今,天下独一无二,其本身携就的自愈平创能力也为甚强,然而那剑伤创口却因短剑尚没有拔出来,兼且内息受到荆灵毒功封锁阻截,一下子无法冲解,暂时还无法覆盖达到,所以血水兀自沿着剑柄汨汨冒涌,染红了腹下衣衫一大片。荆灵年纪尽管不大,功力积淀不深厚,但她前段时间得到一位高人暗中从旁传授指点,在练的毒功十分奇特怪异,至阴至寒,七伤八杀,尤在百草门家传武学之上。丰子都骤然遭遇,猝不及防间先已受到剑伤重创,差点由此尚要失却性命,饶可他本身任督两脉贯通,神功无敌,毕竟没有真正经过名师循循善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依然自然而为。况且身上“至阳”与“悬枢”两处至关重要的穴道遭受荆灵重手法封截,益加内息潜行运转之际大打折扣,诸般种种,试问丰子都倾俄片刻又怎能得幸免那至阴至寒的毒气侵袭? 丰子都咬紧牙关强自忍住经由那剑伤创口递传至全身上下的阵阵刺痛,忍受体内那忽冷忽热的两股内息参差交战,周身冷汗只是潸潸尽出,虽则如此,兀自疼痛得似要即将昏厥过去。丰子都一面暗暗咒骂荆灵所使手段之阴鸷毒辣,绝无人性可讲,一面充满恶浊与恐慌却万分无奈以及无助,去切身感受那条烈火冰蚕在自己身上的蠕蠕爬动,一颗心骤起骤跌,心头既气苦憎恶又悲怆不已,想不明白自己就怎么会去招惹上荆灵这个莫名其妙的妖女恶魔?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五) 那烈火冰蚕所爬经处,丰子都只觉似乎有着一条冰凌在移动,全身冻得血气将要凝结,比荆灵逼入的那股毒气之寒来得更加厉害,可寒气犹未消,炽炽火热刺痛随即又伴之而来,仿佛置身火窟,气血都要熊熊化为虚空,冷热瞬息来回交替,十分难熬。突然间,那烈火冰蚕啜嘴来吸剑伤处渗出的血水,边啜边爬,慢慢来到伤口边,竟然就着伤口把血水大吸特吸,尤恨未够,摇头又晃脑,渐趋渐进,似要将整个身子钻将进去啜食方致罢休一般。 丰子都大惊,叫道:“喂,喂,你要干什么?喂,你快些离开那里啊。”倒真生怕那烈火冰蚕啜着啜着血水,最后便如钻进银环蛇身体内一样从那伤口处爬进自己的体内,倘若如此,岂不是荒天下之大唐,惨天下之大寰?忽然听得荆灵于一旁急声叱道:“乱嚷乱叫什么?还不快快闭上鸟嘴!如果吓着我的宝贝,我可要你的狗命!”丰子都转头一看,不知何时荆灵已经练功完毕,离开岩石来到了自己的侧边。 荆灵惟恐丰子都叫声惊吓到烈火冰蚕啜食,于即伸指封住他的哑穴,轻轻扯开其肚腹上的衣衫,但见烈火冰蚕绕着短剑来回只走,一边狂吸伤口渗出的血水,那通透身子因啜满血水而益加渗红,现在经已何止涨大了一倍?不禁甚为迷惑,喃喃说道:“奇怪,这宝贝疙瘩素就不爱以人血为食,怎的今日倒喜欢上人血来啦?”看到那柄插入丰子都小腹内的短剑甚是阻遏烈火冰蚕的进食,当下伸手过去将短剑“嗤”的一声拔出。丰子都痛得周身猛然打个冷颤,脸色苍白若纸,圆睁双眼瞪着荆灵,只是咬牙切齿。那伤口顿时血如泉涌。 原来烈火冰蚕号称万毒之王,素以毒物为食,至毒者益甚。荆灵所修练的内功须用它喷出的毒雾相辅为成,因辛勤练功,是故时刻均带在身上。这日藏在锦盒里呆久了,早已饥饿,一经放出,空气中闻得草丛里旋伏有着一条银环蛇,当即急急过去捕食。孰料银环蛇不甘于果腹,垂死挣扎,烈火冰蚕只得施毒将它灭为灰烬。丰子都曾遭安徽湖北交界天堂峰至毒的青蛇噬咬,机缘巧合,青蛇毒质俱转为内息贮藏于体内,炼成百毒莫侵之躯,他身上被剑刺伤的伤口渗出的血水中,亦然含有那青蛇毒质的殷殷气味。烈火冰蚕闻息识宝,于是循径来吸,现在短剑被拔出,血如泉涌,便啜食得只有更欢。 荆灵既见宝贝烈火冰蚕好食人血,虽感困惑,却没有思虑过多,想起锦盒里尚有两条,于是轻轻取将出来一一摆放在丰子都裸露的小腹上。那两条烈火冰蚕闻得浓郁异特的血腥味,如获至宝,登即和第一条一起如饥似渴地张嘴大啜。丰子都至死都是想不到自己现在居然成为万毒之王的食下之物,又是气苦悲哀又是愤慨郁怒,偏偏身子软绵绵丝毫不能动弹,张口更加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发得出,所谓陷堕绝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由不得倏然神丧胆落,心头哀叹一声,闭目只等死。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六) 谁知三条烈火冰蚕争相啜吸鲜血,其中较小的一条竟然咬开剑伤周遭的皮肉,突地从那创口处硬生生钻将进去。丰子都但觉伤口骤起异样的刺痛,冰冻以及火炽的感受俱有,虽然无法看到,却心知大大不妙,明白最为荒谬的事情终究要在自己身上发生,不禁刹那间魂飞魄散,想哭又想笑,只百感交集,各种滋味刹那纷纷涌上心头。 荆灵旁边看到,待要伸手去阻挠已然来不及,眼望着那条烈火冰蚕隐身于皮肉下再无见,禁不住捶胸顿足,大是心痛不已。此三条烈火冰蚕得来之甚为十分不易,最近功力奋进,每一日必须修练三次方可辅成,但一条烈火冰蚕每日里仅多只喷一次雾,没有它们交替吐雾,练功必然因此而大打折扣。荆灵知道丰子都内功怪异,天地间罕闻,那条烈火冰蚕钻将他皮肉里去,倘若泌出的毒无法与其内力制衡,势必为他血肉来所消化,眼见事态紧急,无暇思虑,掣起短剑,就想去丰子都伤口处将那条烈火冰蚕挖出来。 便在这时,远处悬崖边转出一个人,往这里遽遽疾掠而来,同时脆声急喝道:“荆灵,住手!可休要太过放肆。”荆灵猛吃一惊,忙抬头看去,来者正是那位同父异母的亲姊姊阮玥。此一来荆灵不由得脸色惨变,暗呼糟糕,其心知自己目前毒功尚未至成,断断不是这个姊姊的对手,现在还把她的情郎致以重伤,九死一生,阮玥见到后势必不甘罢休,自己再要呆下去陡增无聊以及凶险而已。荆灵急忙伸手从丰子都肚腹上抄起剩余的两条烈火冰蚕,但已来不及装进锦盒里,扬声笑道:“姊姊,你这个情夫可是差劲得很。依我说,还是趁早杀掉另外再去寻一个罢。”笑声铃铃,捧着那两条烈火冰蚕,遂从悬崖另一面速速逃下山离去。 丰子都见到是阮玥赶至,心头顿然一宽,紧绷绷的气神再也支撑不住,身上诸般剧痛袭来,念起那条烈火冰蚕尚为钻在体内,而银环蛇恐怖的最终惨状尤历历在目,既惊惧又无奈,闷哼一声,便即昏迷了过去。这一次丰子都受伤极重,迷迷糊糊中只是一阵冷一阵热,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醒来时已经为第五日的早晨。 窗外鸟鸣啾啾,晨雾绕绕。丰子都转头看到阮玥脸容苍白了无血色,默默地坐在床边,一双眼睛里布满着血丝,浮肿憔悴不已,知道她在为自己排毒疗伤过程中饱受煎熬,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说道:“阮姑娘,荆灵那丫头口不遮拦,仅在胡说八道,你千万莫要放心里去。唉,小子无状,终却是最后牵累了你。”阮玥抬头望一眼丰子都,长长的眼睫毛下忽然泪花晶莹,却假装风沙入眼,转身去轻轻擦拭,只良久不说话。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七) 丰子都看见阮玥脊背只是在微微颤抖,些些惊悸惶恐尤露于表外,暗叹一声,想道:“这小姑娘涉世不深,终究为着我的安危而有所担忧。可惜我命犯孤杀星,现在以及将来,种种凶险杀戮都断断难以避免。”讪讪说道:“阮姑娘,大恩不言谢。我两次陷堕绝境,命悬一线,幸亏有你在,否则真不知道此刻经已在黄泉路上哪一头。” 阮玥道:“我药王谷尽管善于用毒,江湖上声名显赫,人莫敢来欺。然而师父悬壶济世,原先就是一名江湖郎中,只因机缘,才出家做了尼姑,初心始终未忘。她暗地里不知救过多少人,是以江湖上才得有此神尼的称谓。”意思即是说,药王谷善于杀人,但更强于救人。丰子都道:“尊师牵累芸芸众生,乃是武林中的福音,可惜天忌英才,竟尔仙逝,武林从此再无此等福分。”阮玥闻言定定望着丰子都有时,过得片刻,忽尔轻轻叹息,悠悠说道:“你的武功尽在荆灵之上,诸般杂毒对你更是无用,却为何两次身受窠臼,我总归想不明白。莫非你们以前便相识?”说罢双眼炯炯,似要来望穿丰子都的心底深处。 丰子都自然认识荆灵,在她底下亦吃过不少苦头,然而荆灵却已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当年出逃百草门的那个邋遢小乞丐。丰子都更加心知眼前万万不可直认其事,否则自己在药王谷安身的消息一经传开去,药王谷定当从此再无宁日。丰子都淡淡一笑,只是左右而言他道:“荆灵是你的妹妹,我曾受你莫大恩惠,岂可来和她一般见识?” 阮玥长叹一声,说道:“亏你现在还真能笑得出来,荆灵那一剑下去若是再偏左半寸,伤损脾脏,截断足三阴经,就连大罗金仙也须救你不得。”丰子都岂有不知此次受伤的真正凶险?暗自忖道:“荆灵这丫头终究性子无情,我下次再见到她,远远的便避开去罢。”笑道:“就算是伤损了什么足三阴经,眼前有你这大国手在,我该当亦为无事。”阮玥忽地眼圈一红,摇了摇头,轻轻说道:“便只怕下一次你受伤时我却不在。” 丰子都听到阮玥所言,禁不住蓦地里愣怔片时,以前的种种经历一帧帧的齐地涌上脑海,挥之难去,由不得感慨万千。许久方自缓缓说道:“生死有命,概数冥冥中早已注定,又岂可我辈所能强求?其实仔细想来,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倘或一死果真能得解脱,未尝不是好事。” 阮玥听得丰子都言意倾俄间甚为无奈苍桑,于他轻轻年纪来说万分不符,微觉诧异,想道:“他怎么老是老气横秋,言之晏晏?须却怪人一个。”说道:“有一件事我左思右想,总归难从得以明白。你腹部这伤口明明是剑刃刺入所致,而症状却与一般剑伤大相迥异,仿若经过冰敷抑或炽烤,甚或同时兼而有之。气息变化更加十分古怪,混乱至极,既似中毒颇深又似根本没有,纵横捭阖,无法窥测。莫不成荆灵趁你不注意,另外给你伤口施放有什么蛊毒不成?”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八) 丰子都历经诸般奇遇异事,再不是懵懂少年,便即心中雪亮,当知事情根由,那烈火冰蚕其中一条果然从伤口钻进了自己的体内,岂知自己的抱怀无相真气更加技胜一筹,非但没有受万毒之王所害,反而把它融化吸纳。只不知融化吸纳后最终是否对抱怀无相真气有所折损?惴惴不安之下丰子都于是将那日遭遇一事一五一十说给阮玥来听。 阮玥一听,只是难以置信,但丰子都创口症状与其所说果真十分相符,怪不得那日把剑刺伤痕来治时,在伤口深处拉出一张小小的薄若蝉翼的白皮来。阮玥沉吟片刻,说道:“想不到荆灵为了练成香消玉殒功,竟然不辞万里远赴关外星宿派偷猎烈火冰蚕。唉,师父曾经和我说过,那烈火冰蚕虽则号称‘万毒之王’,得之如拥世间至宝,只要谨慎调度,运用恰当,真正增加自身无穷内力,确实相得益彰,但对修练香消玉殒功此类的厉害武功,非却无用,反致容易逆生魔障,相冲相克。师父说道,尽管初涉者暂时可能速成有方,功力瞬间冒进,然而达到一定层级,一旦魔障有所反扑,修练者终归难以避免要走火入魔的绝境。” 丰子都吃惊,问道:“依你这般来说,你妹妹手里还有两条烈火冰蚕,岂不是危在旦夕?”阮玥点头说道:“是啊。我想当初教荆灵用此种方法来修练香消玉殒功的那个人,必定居心叵测,可能对百草门掌门人充满仇恨,转至竟要从掌门人女儿身上去痛下毒手。唔,是了,远赴关外星宿派偷猎烈火冰蚕一事,何止千辛万苦,定然凶险无比,而荆灵性子暴躁,断断难为成功,那个人只怕暗地里援手相帮,甚或亲自相陪在荆灵的身边,犹一味策摆唆使,乃至无不用其尽。”丰子都望一眼阮玥,忖道:“你须也是荆尝鲜的女儿,荆灵的亲姊姊,焉能置身事外?既就知道此事内有阴谋,尽管道不同,亦然当为荆灵这丫头施予援手。”不知怎么的,他虽甚为憎恶这个素来蛮横残暴的荆灵,但心底深处居然反而是希望阮玥能去援救,助其度过目前难关。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九) 阮玥似乎知道丰子都的心思,望一眼丰子都,淡淡说道:“荆灵自小娇纵惯了,致使乖张暴戾,无法无天,而今给她承受一些挫折也是对她好。”丰子都想道:“她们姊妹的关系看样子着实甚为异妙。可阮姑娘既然是荆尝鲜的女儿,却怎么不拜在威名更加显赫的百草门门下,而是远走药王谷,改拜在白云神尼的堂前?还有她怎么不姓荆而来姓阮?”一时难以明白个中缘由,遂轻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到竹屋外面的廊下。 山外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瞬息间霞光万丈,天地一片旷远。长久的逃避以及压抑,丰子都一直都是离离而颓丧,难得片刻安宁,此时眼前所见,不禁心情突然大为好转,欢呼一声,疾步越过那门前迦陀罗花丛带,跃身跳上山边的一块大岩石上面,纵声长啸。 啸声惊动山下丛林里的栖鸟,“扑扑”振翅乱飞,绕着树林只是叽叽喳喳大叫。阮玥难得看到丰子都本性毕现,见状禁不住莞尔一笑,回去另一间竹屋换过一身白色衣衫,袅袅婷婷来到丰子都的身边。眼前景致万千,可她眼里却只有他灿烂的笑容。 丰子都狂呼乱叫罢,转头见到阮玥袅娜着站在身旁,一袭白色衣衫随风飘扬,脸色晕红,清新脱俗,不由得心头倏然一荡,恍惚间刹那疑为天上仙女下凡。阮玥迎着朝阳对丰子都微微一笑,放眼远眺。 她虽然和丰子都相处甚短,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他疗毒治伤,但却已深知丰子都尽管年纪和自己相若无差,他的过往却是有着太多太多无奈与痛楚的经历,平常箕踞笑傲,旁若无人,只因在逃避某些不能言说的东西而已。远处山河旷深,霞光下层峦叠嶂,甚为壮丽。阮玥心里头反而是由不得轻轻叹息一声,暗暗想道:“纵然不断打压和挤逼,大哥本性终究疏狂不羁。”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 再说丰子都虽则有神功护体,毕竟这次受伤极重,那烈火冰蚕既为万毒之王,毒性自当激烈,纵使抱怀无相真气虚能尽所容,韧能尽所摧,但其奇妙处丰子都终究尚是无法完全来领会,仅凭自身慢磨融合;况且荆灵那一剑实过狠辣,吞刃穿刺,差点便攫取性命。是以故在阮玥精心料理下,数日后丰子都方致真正愈复。如此一来,机缘巧合,他体内内力借助烈火冰蚕这一世间罕有的异宝奇珍,短期间竟至勇猛精进。 这日闲来无事,两人食罢饭方自屋前廊下说着话。忽然见到山下七八个人相互搀扶,拥拥挤挤爬上平坡来,但只在崖前远远站住。一人急声叫道:“阮女侠,阮女侠,老汉等人有要事相求,务请一见。”阮玥一看是那山南白霓桥市集附近的乡民,此刻他们个个面容焦虑,脸色慌急,知道这些人因为迦陀罗花之毒而不敢近前,于即与丰子都过去相询。 原来山外瘴疠正方虐行,民众深受祸害,每日里都有新棺压旧棺,惨云薄雾。万般无奈之下便有人想起山上的药王谷,白云神尼虽已驾鹤西去,她堂下的徒弟应该也具有能力消除瘴疠,还乡民一片晴空,于是推举七八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在当地族老带领下连日赶上山来求救。阮玥遵循先师遗愿,细细相询,温言相抚,开出药方配置几十包药物先且交由他们带去下山应急,承诺明天再亲临着手消除瘴疠。事已至此,众乡民尽管心存忧虑,惟得千恩万谢,人人担着大包小包的药物趋赶下山去。 念起现今山外面正惨遭瘴疠虐行,阮玥和丰子都一时无话,闷闷不乐地回到竹屋里。过得许久,阮玥说道:“这场瘴疠来得好不奇怪,恐非是那天灾临虐,怕是人为祸害。”丰子都闻言不禁吓得大跳,想不到那惨绝人寰的天灾竟然是人为所致,此事过于怪诞荒唐,兀自将信将疑,问道:“阮姑娘可是说,这场瘴疠却为有人故意来投毒引致而起的?”阮玥低头苦思,只不置可否。丰子都一下子由不得愤慨异常,怒不可遏,叫道:“投毒之人如此大逆不道,草菅人命,实该千夫所指,碎尸万段。” 阮玥兀自在苦苦思索这场突发瘴疠的前后因由,骤然听到丰子都疾声断喝,抬头望一眼过来,悠悠眼色中忽尔闪现出一丝丝忧虑,长叹一声,只缓缓说道:“要制成那瘴疠的解药,必须以龙血无根草之根须来配对迦陀罗花,方可大就。”丰子都奇道:“龙血无根草?”阮玥点头道:“是啊,龙血无根草虽也为剧毒药物之一,但药性尚为温适,能中和减弱迦陀罗花的暴毒。所谓以毒制毒,否则怎生经用?可龙血无根草却唯有后山悬崖的‘鹰难渡’峡才有。‘鹰难渡’峡形状直如其名,陡峭险拔,雄鹰都亦要难以飞渡,尤为未止,那里毒虫猛兽更是间出无穷。” 丰子都热血上涌,登时顾虑不及上什么危险,慨然说道:“现今形格势禁,不得不而为之。管它如何陡峭险拔,什么毒虫猛兽,我们这便就去把龙血无根草采来制药,救山下民众一救。”阮玥听言遂再度望一眼丰子都,过得须臾,摇头说道:“然而你要明白,我们此一去定当凶险无比,甚或有性命之忧。况且事发仓促,一时之间我们又该怎如何把龙血无根草采集了来?”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一) 丰子都自当知道瘴疠的无情,年小时候隔壁村庄曾经遭遇瘴疠肆虐,短短两日间便丧损大半村民,那时但见一具具棺材抬将出去,到最后,棺材更没有,只把新丧的胡乱用草席卷住送出,家家户户都是闭扉哀号,彻夜不息。此刻想起旧事,丰子都犹感伤悲,于即说道:“然则山外那些乡民现在正处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既然有能力来施救,又怎可度身事外,置若罔闻?更何况你先前已应允他们了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言而无信,徒徒欺骗他们?” 阮玥摇头道:“你是大丈夫,我却是小女子,驷马追不追得上,那是你大丈夫的事,可与我小女子无关。”丰子都闻言不禁一怔,望着阮玥刹那哑口无言。阮玥旁边瞧见丰子都气愤难耐的模样,“扑嗤”一声笑了出来,自去墙后背个小竹筐在背后,攥把精致采药锄,走近来说道:“趁着天色尚早,我们这就走吧。”丰子都看她忽嗔忽喜,丈二和尚只摸不着头脑,问道:“我们却要去哪里?”阮玥轻轻叹息一下,说道:“有人要做大丈夫,什么马都追不上,我等小女子怎敢来拖他后腿?自然是上‘鹰难渡’采挖龙血无根草去。”说罢推开门闪身出去。 丰子都听言由不住喜出望外,想道:“阮姑娘心口终是不一,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唉,她们女子的心思果然为难以猜度。”抬头瞧到阮玥走得急,哪里敢再多问半句?急忙掩门随后跟上。经过屋前迦陀罗花丛带时,但见阮玥提身纵起,脚尖在那些花朵骨上点得数点,已然飘身于花丛带外面。丰子都自当知道自己目前尚没有这个本事,只得小心翼翼地踮脚趟过,尽量不去踏坏那些迦陀罗花。 两人出得门来,绕过屋后断崖,踏上一条荒僻的小路,径往深山峻岭里去走。丰子都瞧见那小路崎岖颠簸,两旁山高林密,其时方当午前,骄阳正炽,里间却是阴森森寒风阵阵,暗自有些纳闷,想道:“那‘鹰难渡’果然是形如其名,十分难去。”阮玥心知丰子都重伤初愈,内力尚没有完全恢复,加上路上硌石荆棘甚多,是以走得不快。见状笑道:“大哥,你倘若要后悔,现在回头去可还来得及。”丰子都摇摇头,毅然道:“前面纵使再有虎穴狼窝,阮姑娘你尚且不怕,我一个男人又岂能落后?”只是紧紧跟随在阮玥身边。 阮玥心里甚是欢喜,轻轻说道:“随便你,不过,我可要告诉你,这次须得真正听我吩咐。待阵到了‘鹰难渡’那里,切记要待在我的身边,千万不能再象上一次那般好勇逞强,离开我五步之遥。”丰子都听到阮玥说得严重,眼前所见环境险恶,也不禁是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忖道:“上次我不听从你的叮嘱,还不是因为你险遭危难?殷先生说过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曾经受过你的恩惠,哪里却能够坐视不理?”当下说道:“阮姑娘放心,这次我必定听从你的吩咐行事,你要我往东走我绝不往西去。”阮玥瞥一眼丰子都,淡淡说道:“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才好。”眼色中倏然盈盈闪过一丝欢欣,益加满心欢喜。丰子都忙不迭连声道:“记得,记得,一辈子都记得。”咧嘴呵呵一笑。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二) 又走有多时,一座山峰突兀出现在眼前。丰子都但见那山峰陡峭险拔,一支笔杆相似,直插云霄,饶是所览众山甚多,均以这为之异最,禁不得深深倒吸口冷气。阮玥指着那山峰半腰一处凸出的岩角说道:“龙血无根草生长境地最是挑剔,素喜阴阳交汇之地。那岩角下有一个溶洞,它便只长在那里。大哥,我们须得一路爬到那处岩角下,你怕是不怕?”丰子都仰望山峰片时,热血澎湃,激起心中一股傲劲,大声道:“向闻古谚说,山异处必有奇景。这山峰怪峭陡拔,看样子直通南天门,说不定还居住着有神仙,我们两人此番爬上去,当要来拜会拜会那些隐世的神明。” 阮玥掩嘴微笑,说道:“是啊,说不准大哥因此可能还会遇上私自跑出天庭游玩的七仙女呢。”一缕阳光恰巧透过树梢映在阮玥雪白的脸庞上,神采韵吐。丰子都旁侧瞧见,不禁瞬间呆了一呆,嗫嚅着说道:“七仙女中的一个早就离开了天庭,她此刻便在眼前。”阮玥知道丰子都这是情不自禁地在由衷赞美自己,耳根处骤然升起一团红晕,倏忽嗔怒道:“油嘴滑舌,真正该打。”扬起手掌来在丰子都面颊上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刮子。抽罢她转身却一溜烟般,疾跑去到那山峰脚下。 丰子都脸上莫名其妙地挨上一记耳光,十分不明所以然,抚面想道:“原来阮姑娘不喜欢别人说她漂亮。”只得期期艾艾跟随阮玥身后,亦来到山峰脚下。阮玥冷冷微哼一声,说道:“若然再敢来胡说八道,瞧本姑娘是不是把你嗓子眼毒哑?”言毕又是“哼”的一声,不再去和丰子都说上话,开始在前攀石越岩。丰子都摇摇头惟有苦笑不已,女人心思千般万种,风云变幻,他岂可真正能明了?于即紧紧闭住嘴巴,一言不发地尾随其后。两人费尽艰辛终于来到半山腰一处断崖前,只要穿过断崖下面的一线天,就便当到龙血无根草生长的那片岩角处。 这时候已是暮霭四起,一弯芽月淡淡挂于东边。两人直到此刻方敢真正放下心头的一块巨石。阮玥擦拭去额头上汗水,转眼望见丰子都一直紧紧跟在身后,只畏畏缩缩唯唯诺诺一副样子,禁不住回眸莞尔一笑,说道:“果然甚为乖巧。”丰子都瞧见阮玥尔嗔尔怨,暗暗想道:“这个姑娘十分之不可理喻,当前还是少说话为妙。”惟自叹息不已,去身边觅到一块稍为平坦背靠断崖的大石头坐落歇息。 谁知阮玥却挨身过来于身边施施然亦坐落,只是歪着头睨视着丰子都,嘴上啧啧连声。丰子都怒道:“你既然不准我开口来说话,怎么还要来逗弄于我?”阮玥“哎哟”的一声,脆铃铃笑道:“原来我们的大侠这么小孩子家脾气,爱记仇,开不得玩笑。”丰子都恨恨地道:“脸上毫无来由挨上一记耳光,原来却是在开玩笑。”犹自愤愤不平。阮玥笑道:“好啦,好啦,大侠息怒,要不我也让你打回一记耳光,好不好?”说罢便凑近一张俏脸过去。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三) 眼前笑靥如花,耳边温言细语,丰子都一腔愤恨顿时化作乌有,作势抬手欲打,伸出指头却只在阮玥鼻尖上轻轻一弹,长叹一声,说道:“好男不与女斗,这掌掴之仇日后再并归还。”阮玥嘻嘻一笑,缩头回去,道:“大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自然不会来和我这等小女子一般见识。”丰子都在爬山时全身上下经已被汗水湿透,这刻山风呼呼迎面吹到,甚为舒服,但觉数月来的郁闷一扫而光,满怀畅快,闻言笑了笑,说道:“我不是什么大英雄,我是一只被人随时可掌掴的大狗熊。” 阮玥嘴里啧啧数声,斜睨着丰子都许久,摇头说道:“终究还是记仇,不够大量。”丰子都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抬头环顾,但见自己和阮玥两人身处所在是在半山腰上,踏足之处狭窄逼仄,凭空悬挂,脚下崖深万仞,遥不见底,眼前唯辨薄雾迷茫,峰下树木郁郁葱葱一望无际。而所处断崖实为两块大岩石相连,高耸云端,从中裂下一条线缝,仿似被巨力神挥斧直劈致成,仅仅能够一人通过,殊为险峻。丰子都想不到自己与阮玥居然可以攀登至这等绝境,心头激动不已,赞叹道:“这地方叫做‘鹰难渡’,果然是名副其实,雄鹰恐怕都要难以展翅飞渡。” 阮玥道:“是啊,这处所在因为太过峭拔险峻,尽管龙血无根草珍稀,我也只是和师父数年前才来过一回,记得那次我便是在这里哭着不敢再走,最后还被师父叱骂了一顿。想不到托你老人家的福,今次又要再次踏足。”忽地眼眶微红,黯然神伤。丰子都见她脸色落寞,望着远处若有所思,知道这小姑娘是想念起师父所致,暗叹一声,回到阮玥身边坐下,陪着默默无言。 过得一会,阮玥幽幽说道:“那次我们历尽艰辛,却因为时候不对,最后一无所获,师父难以制成瘴疠的解药,以致终生遗憾。唉,就算这次我和你能够采摘回龙血无根草,师父也是再无法亲眼来看到。”说罢从背后竹筐里取出两块炊饼,递过一块给丰子都,然后默默自个慢慢咬嚼起来。 丰子都经过这半天跋涉,已是饿极,接过炊饼三下五除二便吃个干干净净。阮玥望一眼丰子都,眼中一亮,把手中炊饼撕下一大半递给过去,说道:“你食罢,我可吃不了这许多。”丰子都尽管半饥不饱,但见只有两块炊饼,就摇着头道:“原本是一人一块的,我却怎能再来多吃你那一份?”谁知阮玥一听,俏脸陡寒,扬眉冷冷说道:“怎么?你嫌这块饼有毒?怕我在饼上下毒要来毒死你,是也不是?”丰子都闻言猛吓一惊,慌忙急道:“不是,不是。”只好依言接过来又是两三口吃下。阮玥眨动着眼珠子,脸上似笑非笑,忽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句话恐怕不尽不实之极。”丰子都愕然,实在难以明白阮玥为什么突然有此般一说。 阮玥缓缓问道:“你须却可是姓丰,名字叫做子都的吧?”丰子都骤然间听到阮玥竟是叫出自己的姓名,骇异之下不由得猛地跳起身来,一阵手忙脚乱,立足顿即不稳,直向旁边的深谷里跌落。阮玥见状大惊,急忙长身暴起,眼明手快,右手探出抓住丰子都的左腕,一声吆喝,运劲将他硬生生扯了回来。阮玥怒声骂道:“你这是找死么?此处这么高,掉下去岂不是要粉身碎骨?”一张小脸此刻已是惊吓得苍白了无血色,身子兀自簌簌颤抖个不止。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四) 丰子都想起适才自己差点便要跌落下面的万丈深渊,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惊魂尚未过,待得见到阮玥气急败坏,疾声怒喝,模样全无假以,暗暗想道:“虽然不知道阮姑娘何以得知我是谁,可她终究关心我。”心里不禁颇为感激,说道:“是我不小心,倒叫阮姑娘担心了。”孰料这时脸上突然“啪”的一声大响,已被阮玥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丰子都愕然之下十分不解,望着阮玥,抚脸叫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曾来得罪于你,为什么还要打我?”只觉眼前这个小姑娘当真是难以理喻。 谁知阮玥却是“哗”的一下痛哭出声,哭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胡闹,我刚才怎能差点跌落崖下去?”越说越气,抬手又是一巴掌重重打出。丰子都想道:“这怎么却是我胡闹了?”眼见阮玥如此,而脚下立足之处狭窄逼仄,面崖临渊,生怕一个不小心,两个人都要跌将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暗自叹息,只得挺着脸硬生生再受了这一巴掌。 阮玥想不到丰子都竟然不去躲避,掌声响过,由不得瞬间呆得一呆,问道:“我打你,你为什么不躲?”丰子都抚摸着红肿疼痛的脸,摇头苦笑道:“你打我,自然有你的缘由。可我又为什么要去躲?”阮玥怔怔望住丰子都,缓缓止住哭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兀在山风中微微颤动。过得片刻,阮玥长叹一声,轻轻说道:“傻小子。”拉着丰子都慢慢踅到断崖下一线天口处,眼见余晖将尽,暮色层层叠来,于是从背后竹筐里取出一根细长的蜡烛,晃动火折子点燃,过去插在岩缝内转角一面上,然后蹲身在风头前面,不再出声。 丰子都从背后望着阮玥瘦弱的身影,淡淡烛光下,只益加显得孤寂。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地具有一身惊世奇功,莫名其妙地与一宗前朝宝藏扯上关系,以致引来江湖上人人的追索和猜忌,上至朝堂,下至村野,天地之大,竟然无处可来藏身,没有一人真正可以坦诚相待,又何尝不得不是一生孤寂?丰子都暗暗悲叹不已,转身在断崖根下一处稍为平坦些许的石头面上坐落。 天际一芽弯月慢慢升上中空,山风习习,时急时缓,眼前所望,四周旷野一片白茫茫。阮玥待得一根蜡烛燃烧大半,吹息放回后背竹筐里,转头瞧到丰子都呆坐着望那芽月只默默出神,便即过去在他身侧挨近坐下,柔声问道:“脸上还痛不痛?我打痛你了,是不是?你心里在憎恨我骂我,是不是?”丰子都回眼看一下阮玥,又再度去望那芽月,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恨你,更加不来骂你。” 月色下阮玥瞧见丰子都那一瞥目光甚为迷离,神情间竟是十分落寞。她心头不禁仿佛有着一块巨石在挤压,似有千支万支针在刺,堵塞难受得很,那晚丰子都也是这般坐着,也是这般望着那月光,她在远处树后相陪了许久许久。阮玥眼眶倏然微红,两行泪珠沿面颊滴下,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紧紧抓住丰子都的左手,身子由不得是一阵阵颤抖,咽声哭道:“你不知道,如果你刚才掉了下去,我可该怎么办?我却要到哪里去才能找得到你?”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五) 丰子都想不到眼前这个素来见事洞悉而又十分敏感的少女,此时此景竟然对自己来真情流露,自己现今夭夭如丧家之犬,难难似浅水之鱼,正谓今日不知明天事,再不敢存有其他非份所想,断无僭越妄思。可方今闻着她身上馥郁的醉人体香,望着她泪眼婆娑的娇艳脸容,丰子都还是禁不住一时心情激荡,伸臂过去揽过阮玥轻颤的身子在怀,张嘴便朝她唇上吻去。将及未到之际,月光下瞧见阮玥紧闭住双眼,肤色宛若奶浸玉润,修长的眼睫毛益加缱绻缠绵,心头倏然电光火闪,如此一个冰肌玉骨,清艳无瑕的尤物,岂容自己来得亵渎冒犯?丰子都暗叹一声,收摄住心猿意马,微笑着说道:“傻丫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并没有掉下去啊。”轻轻地在阮玥额头上吻了一吻。 便在这时,忽然听到头顶岩石上面“喀”的一声轻响,一块拳头大的石块掉将下来,砸在身前崖边上。丰子都“哎哟”叫道:“不好,莫非要来崖塌?”急忙爬起身抬头往上张望。只见断崖悬空处往外长有一株松树,树枝上晃悠悠的正坐着一个人,淡淡月光下脸色似笑非笑,古怪至极,却不是那个乖张暴戾刁钻蛮横的荆灵又会是谁?只不知她何时爬上那株松树藏身在那里。这所处山风时急时缓,丰子都和阮玥两人惟道“鹰难渡”地处僻险,应再无他人,心不在焉,以致竟然没有发现树上藏着有人。 丰子都奇怪问道:“啊,原来是你。你在那树上干什么?”心中无来由地竟是隐隐有些担忧,这处山高涧深,四周昏茫茫一片,倘若荆灵一个不注意,失足跌落,岂不是要粉身碎骨?阮玥只料不到来者居然是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想到刚才和丰子都耳鬓厮磨的那一幕经已被她尽数瞧在眼内,一下子由不得面红耳赤,心慌慌意乱乱。 荆灵闻言嘻嘻一笑,双足摆动,座下那株松树受力不过,登即上下来回晃悠,将要断而未断,吱吱嘎嘎响声不绝于耳。丰子都担心荆灵掉下来,急忙叫道:“树枝要断啦,你快爬下来。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荆灵笑吟吟道:“想不到姐夫倒是好人一个,不似我的那亲姊姊,只恨不得我马上掉将下去,自个儿落个耳根清净。”说着间双脚益加用力晃荡,那株松树随着亦更为上下摆动得厉害,又有数块石块咚咚掉下来。 阮玥素来知道荆灵的本性,听她所言,忙暗暗观察一下周围状况,发现无甚异常,方自放下心来。于是冷冷说道:“荆灵,你偷偷摸摸爬到那树上,应该不是仅仅想要来看高处风景吧?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要不要我帮你下来?”荆灵明白阮玥的本事远在自己之上,座下这株松树万万不能倚作凭依,遂又是嘻嘻一笑,说道:“我千辛万苦的来到这荒山野岭,却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倒是有些人呐,趁机要来做那不可告人的勾当。”阮玥闻言脸色顿时潮红不已,恼羞成怒,扬眉叱道:“荆灵,你到底下不下来?”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六) 丰子都听到荆灵口里说出“不可告人的勾当”那七个字,想起自己先前情不自禁偷吻阮玥一事,不禁脸皮赭红,嗫嚅着说道:“刚才……唉,刚才……”荆灵“扑嗤”一笑,接口道:“情到浓时意乱迷。倒是我莽撞,坏了姐夫和姊姊你们两个的好事。”丰子都急忙道:“荆姑娘,却不是你所想……”旁边阮玥又气又急又是羞赧,只想从脚下岩石找条缝隙钻下去,叫道:“荆灵,你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可休怪我……姊姊不客气了。”声音但是蚊鸣相似,连她自己也听得甚不清晰。荆灵耳尖,闻言吟吟笑着说道:“不客气?你们不用跟我来客气,你们尽管去做那不客气的勾当就是了。” 阮玥但听荆灵口里说出的来来去去都是“勾当”那两个字,由不得羞愤攻心,心想这个小丫头口不遮拦,待会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瞥一眼丰子都,急忙弹手挥出,叫道:“荆灵,你到底是下不下来?”“嗤”的一声锐响,一缕白芒直向荆灵身下的松树射去。 那缕白芒甫触及那株松树,腾地一响,但见一团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哔哔剥剥声乱作。荆灵尖声惊呼,叫道:“好心反遭雷劈,我巴巴老远的赶来给你们报讯,你们却这样报答恩人。哎哟,烧死我了,烧死我了,好痛,好痛。”跳身起来,在那燃烧的松树上只跳来跃去,避闪熊熊的火苗。 底下观望的丰子都眼见荆灵形势紧迫,旁侧就是那万丈深渊,怪石嶙峋,只要她一个失足跌下去,便归万劫不复,不禁甚为焦急,叫道:“阮姑娘,怎么办?须得救你妹妹一救。”四处崖壁去寻找可爬身上去的地方。阮玥轻轻握住丰子都的手,柔声说道:“大哥尽可放心,没事的。这丫头机警得很,她怎样上去,自当就怎样离开。” 果然听得荆灵在松树上大笑,叫道:“姐夫甚是有我心,我这里心领啦!姐夫,听说近日有什么七大派八大帮的魑魅魍魉正在赶往这药王谷,说是要找一个叫做丰的什么疯子,你们可得小心了,要亲热也别争在这一刻,免得到时不可告人变成广而告之。哈哈,我走啦!”身子倏地往上窜起,宛如一只灵捷的巧燕,几下纵跃,已经掠足在悬崖边一处凸出的岩角上,衣襟飘飘,瞬即没身于岩石后面一个甚为不起眼的溶洞内。 溶溶月光下,丰子都看得不禁是瞠目结舌,啧啧称羡道:“想不到荆姑娘的轻功竟然这般高巧,于此一点恐怕世间上再无人能是其匹敌。”阮玥默默望着那株燃烧的松树渐归寂熄,余烬一点点掉落下面的深渊。过得许久,阮玥回头对丰子都莞尔笑了笑,说道:“大哥却有所不知,荆灵那丫头之所以能够在悬崖绝壁上来去自如,皆因她手里攥着一根从上面垂挂下来的银蚕丝。这银蚕丝只有百草门后山的千奇洞才具有,极其坚韧,百毒不侵,刀剑莫能断,肉眼甚难看到,历来便是百草门的三大至宝之一。荆灵少少年纪居然得以拥有,看样子荆大掌门人对她甚为瞧重。”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七) 丰子都恍然大悟,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原先便想这悬崖绝壁这般陡峭险峻,就要在上面站稳也是十分艰难,更加遑论能够腾转挪移。要不是阮玥姑娘现今来点明,我尚且要蒙在鼓里不知。”只想不到世间上居然存有如此神奇之物,倘若以其织成衣服穿着在身上,岂不是刀枪不入,独步天下?由不得对那根银蚕丝甚为向往,亟盼一睹其真面目。他却是不知,那根银蚕丝得来极之非易,银蚕生存环境十分挑剔,素喜独居,过地不活,九年方可长成,又待九年才吐丝,直到现在,百草门仅仅不过拥有二十三四根银蚕丝而已。 阮玥望住丰子都大有片刻,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徐徐放开他的手,眼圈却猛地一红,盈盈泪珠已自欲将滴落。这时山风陡急,阮玥趁机转过身去甚久,方才悠悠说道:“自从大哥你一见到我的这个妹妹,就不知怎么的,总是失魂落魄,方寸大乱,什么事都抛之脑后。其实便算荆灵手里攥着些寻常物事,你心不在焉,又怎能去有所发现?” 丰子都骤地听到阮玥居然有此所说,于她话中之意甚是难解,见阮玥神色间不愉,想道:“难道我在什么地方曾得罪了她?”伸手挠着脑袋嗫嚅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失魂落魄,方寸大乱,只是,只是……”口转之际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到底该要说些什么才好。 原来丰子都大闹南昌府牢狱一事,不时江湖上经已尽皆传闻,以丰子都那独特身份,背后那有关于殷在野以及前朝宝藏的传说,岂有不在武林中引起轰动之理?一时之间武林豪杰江湖草莽闻风潮涌,从南昌府开始,四处翻查只为追索丰子都的下落。阮玥尽管身处药王谷,可于丰子都的故事亦曾有所听会,那日丰子都贸贸然登门讨水来喝,形貌卑污,性情却为疏狂脱俗,双眼神采内蕴,显然一身内力修为非弱,加上丝毫无惧屋前的迦陀罗花之毒。阮玥便隐隐料得眼前这少年应该就是江湖上人人欲得而后之快的那个丰子都。 那一年春夏之交,殷在野突然现身药王谷,并在药王谷住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在向白云神尼咨询一些有关毒药问题的同时,亦传授了一些武功至理给予阮玥。阮玥尽管半知不解,此后毕竟受用无穷,当时就被殷在野的神采所来折服。现在遭遇丰子都,正是阮玥少女情窦初开,诸般感怀的时候,念起那一年异逢,由不得顿即暗暗心生异样。 而丰子都妄顾阮玥事先的劝戒,激于义愤,在阮玥犯厄受困时不惜只身来涉险,勇斗葛天庚和从云子,力保药王谷免除一场劫难,阮玥更是心里涟漪翩翩,情莫能禁。此后丰子都以一身无敌内功,却两次均为遭到荆灵的毒手,无法理喻的是,手法结果如出一辙。阮玥少女情怀,由不得胡思乱想,遂暗暗怀疑丰子都与荆灵早已便就相识,经历某些,竟然来对这个妹妹丛生醋意。 丰子都尽管历经磨难,且年长于阮玥,亦曾和程谷瑶一路跨州过府,日夜相对,同生共死,世事见识不少,可于少年情事,始终还是半知未解,懵懵懂懂。此刻眼见阮玥神情古怪异样,丰子都挠头甚久,猛地脑海里一阵激灵,心念陡转,那夜在渡口饭馆内,程谷瑶也曾是这样一副莫名其妙含嗔犹怨的神色,现在细细想来,何尝不为如出一辙?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八) 念及此,丰子都心情激荡,伸手轻轻板转阮玥身子,长叹一声,说道:“阮姑娘,不错,我就是那个七大派八大帮都欲要找到的丰子都。不过,我确实不知道关于那什么前朝宝藏的事,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前朝宝藏竟然毫无来由地和我扯上莫大的关系?”当下遂对阮玥简扼说出自己踏足江湖以来的种种离奇经历,更加道出心里底处对荆灵诸般患得患失的困惑。 阮玥静静听毕,此刻才知眼前这少年心中莫名的迷惘与无奈,历经的痛苦以及伤悲,生死从来存乎一线,正谓今日难了,岂敢望明天?江湖虽然偌大,但处处险恶和荆棘,又哪里能与人可言说?也是长长叹息一声,怔怔望着丰子都只余两行泪水沿面颊滴下。 便在这时,断崖下面异声微响,丰子都探头望出去,月色下只见三人沿着岩壁缝隙迅捷窜掠上来,劲衣装束,看样子个个武功非弱。而山下小路影影绰绰,更有数人急行疾走,手里隐隐映射来刀剑微光。丰子都心下了然,明白是荆灵口中所谓七大派八大帮的魑魅魍魉经已赶到,惕惕忖道:“倘若不是荆灵那丫头事先赶来给报讯,我和阮姑娘在这里全无戒备,难免要坠入这些人的毒手。”回过头对阮玥说道:“这许人全是为着我一个而来,阮姑娘犯不着替我涉险。只要我离开,药王谷和阮姑娘当可无虞。” 说罢丰子都伸手擦拭去阮玥脸上的泪水,在她额头上轻轻只一吻,晃身来到悬崖边,纵声长啸,叫道:“丰子都在此,我看谁人能奈何了我去?”哈哈大笑,矮身就从那断崖下一线天钻将入去。 一线天内黑暗潮湿,丰子都高一腿低一脚摸索着仅是急走,心里想道上山的小路既然已有敌人来堵截,自己便须得穿过眼前这一线天另外才可觅路逃下山去。他先前为了阮玥不致被追赶上山来的那干七大派八大帮人发现,于是纵声高呼,惟冀望因此而能有所引开敌人,好让阮玥趁隙遁逾。虽为如此,但一想到上来的那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自己不知到底能不能逃脱得掉,丰子都终究还是惊慌,而却因走得惶遽,黑暗中额头就砰砰数次撞在对面的岩石上,只撞得个眼前金星纷纷直冒不已。 正遽遽走间,丰子都猛地被脚底下一根绳索绊倒,磕磕碰碰,跌摔得周身十分疼痛,不禁是甚觉奇怪,想道:“这一线天内何处来的绳索?”黑暗中忍住痛坐起身,伸手去四周摸索。一摸之下方才发现横七竖八都是一截截的短绳,此一来益加诧异,遂把将一条来高高举过头顶,就着线天间透下的丝丝微弱亮光察看。可不看犹可,一看由不得全身寒毛直竖,胆既战心又惊,手里的却哪是什么绳索?分明就是一条垂死的毒蛇。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九) 原来阮玥先前在一线天洞口前点燃那支蜡烛许久,却是为熏杀洞内蛇虫来着。那蜡烛以三十多种互生毒物浸泡为制,五行相克,无色无味,但凡烟雾所飘到处,闻者莫不是不知不觉中为之熏倒,端可厉害。阮玥知道这处一线天地处异境,潮湿阴暗,内里必有剧毒蛇虫,两人若果贸贸然通过,当受侵袭,故而在风头前将带来的那蜡烛点燃,让烟雾随风飘进一线天洞内。只因心生悲悯,不忍尽杀,她仅仅燃烧大半蜡烛便将之吹熄。 丰子都不知,只道自己是被绳索所来绊倒,黑暗里摸索察看,方明了是一条即将垂死的毒蛇。他平生最怕此等滑腻丑陋之物,在知道手里的是些什么东西后,一颗心登即狂跳不已,几欲撞出胸腔外。丰子都惊声大叫,忙不迭地往旁边掷开手中那条毒蛇,抬头瞧见远处似乎有一丝丝淡光透进,也不知道是否就是出口,再无暇思索,迈开大步双手抱住脑袋便慌急急地沿着奔去。这一线天甚为狭窄,两旁岩石参差巉立,尽管抱着头,兀自砰啪声连响,脑袋身子脚板时不时被石壁撞到,可此刻丰子都哪里还来顾及得上疼痛? 那透光处果然就是出口。丰子都急乱乱一阵风抢出洞口来,眼前猛地一片开阔,但见溶溶月光下树影婆娑,绿草茵茵,山泉潸潸流淌,外面居然另有一番天地。他想不到在这险恶峻峭山峰里兜兜转转,竟可误打误撞进入此等人间胜境,慌躁的心情不由得瞬间舒宁,登时忘记全身上下被石壁撞致的阵阵酸楚和疼痛。丰子都伸手擦拭去脸上的血迹,一边张开口畅着怀大呼大吸,一边暗自忖道:“此处虽是药王谷的后山,阮姑娘恐怕亦未曾知道一线天的后面却有这般妙景,否则以她惯就的雅致,先前岂能在一线天对面只苦苦坐等?” 眼前美景如画,微风时时拂面,丰子都不禁满怀舒畅,身上被岩石碰撞的伤处似乎都已不再如何疼痛,遂在一处斜坡上惬意坐落。孰料刚坐下,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疏朗的笑声,听得有人说道:“想不到经年不见,小兄弟风采依旧。哈哈,哈哈。”丰子都只料不到此地已自先且有人,由不得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循声望去。月色下但见一个面目俊朗的中年文士施施然从一簇树荫里步行出来,颏下三缕长须迎风飘逸。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 此际自己当被一线天内那岩石撞得兀为眼青鼻肿,满脸血污,万分狼狈不堪,何来风采依旧?丰子都暗暗有些恼怒,但瞧到这人面目似曾相识,应该在哪里见过,略一凝思,禁不住欢喜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湖南大侠梅先生。”来者正是湖南无极门的梅凌策,一身天罡无极气功傲绝武林。那一年丰子都在贵州湖南两省交界的碧涌山下,只因受制于“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性命堪堪虞忧,却是梅凌策风雨中突然出现,以闭关数年修练成功的“混元龙象掌”,一举击退侯登觉,并相赠丰子都无极门疗伤圣药“玉肌膏”。 梅凌策捋着颏下三缕长须,踱步来到丰子都跟前,微微一笑,说道:“大侠一称万万不敢当,承蒙江湖上朋友瞧得起,不才尚是有些面目存在。那似丰兄弟,小小年纪,便已慷慨豪迈,跌荡疏脱,应家口集义愤群歼宵小,更凭己一力入出南昌府牢狱,杀死守卫官兵无数,力拒御前侍卫十多名高手,众目睽睽下救出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金麒麟’。唔,是了,就算当年赵子龙七进七出,只怕也没有丰兄弟现在这般神勇威武,假以时日,丰兄弟必定真正成为当世第一大侠,名垂千古。” 丰子都料想不到眼前这个湖南大侠梅凌策竟然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闻言由不得脸色微微一变,暗自吃惊不已,只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两步,遂惕警十分。梅凌策瞧见丰子都如此神情,又是哈哈大笑,说道:“丰兄弟终究谨慎小心。”抬头去望山顶那弯淡月,良久倏然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道:“我当年练功,因为贪功冒进,致使走火入魔,眼看一身武功即将尽散,经脉断截而死。恰逢殷先生经过,以他通天神能为我推宫导气,理经顺脉,我才能不死。只想此等莫大恩惠,终生经已难报,怎料五个月前,殷先生突然找到我,叮嘱代为寻找一个人。” 丰子都心中屈指掐算,五个月前经已是皖南断云峰一役以后发生的事,这一下不啻于眼前晴天霹雳,刹那间惊喜交集,全身上下只无来由地轻抖不止,颤声问道:“梅大侠是说殷大哥尚且生于世上?”梅凌策望一眼丰子都,点点头说道:“殷先生一袭武功惊天地泣鬼神,当世再无旁人是他左右,试问断云峰上众豪杰又怎能来奈得他何?” 就在这个时候,树林边泉溪上一块巨石后面忽然一声呼哨疾响,蓦地里闪出三名乞丐,个个紧绷住脸,均为一言不发,风驰电掣般便向着丰子都和梅凌策两人身上扑来。在将到未及之际,其中一乞丐从怀内掣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峨嵋刺,抬手振腕,鹰击长空,直照着梅凌策喉咙处狠狠刺到,而另外两名乞丐则犹合实分,一左一右急抢丰子都,一使大力鹰爪手,一使缠丝锁骨术,都是尽力施展短打擒拿功夫,齐齐朝住丰子都臂膀猛抓。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一) 那三名乞丐身形来去倏忽,所使招数十分迅捷狠猛,竟然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就似三人动手前便已计算好了的,分工明确,目标予夺。梅凌策骤见之下脸容由不得瞬息间微变,但随即回恢原状,月色里瞧得峨嵋刺经已堪堪刺到,招式精奇,全攻不守,于是沉喝一声,叫道:“僵死蠕虫,尚奈有何?终究无用!”右手挥起,径直往抢来袭那乞丐手中的峨嵋刺。 挥动峨嵋刺朝梅凌策疾攻的那个乞丐一直黑绷着一张脸,双眼怒火炽炽欲喷,闻言嘿嘿冷笑数声,愤愤喝道:“就算僵死蠕虫,临终亦要咬一口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说着间手里峨嵋刺非但不去避闪,反而挺前急刺,同时左掌凝劲呼地拍出,势疾力聚,后发先至,只自重重按向梅凌策胸口。然而正所谓顾此失彼,皮消毛焉能来存?那乞丐惟愿伤敌,倾力在于当下这一击,如此一来,身前空门顿然完全暴露在梅凌策的眼皮底下。 丰子都兀自沉浸于殷在野尚且活在世上这个消息的无限欢喜下,心神只是恍惚,哪里有料到另外那两名乞丐突施猛袭?待得劲风侵身,方要回神过来,已经猝不及防,遂暗叫一声不好,果然手臂上一沉作痛,经已被他们擒拿住牢牢扣着。那两名乞丐素来听闻丰子都武功怪异,世上罕见,况且慑于殷在野震古烁今的一袭神功,俱都想道眼前这小子既然和他师出同门,武力修为当应真正差不到哪里去。是以两名乞丐尽管武功非弱,武林中有一定地位,此际面对的又虽为一个少年,尤加不敢有所轻视,于是竭尽所会能耐,倾力全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突施袭击。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二) 两名乞丐全力施为,却孰料不到这般轻易就得逞,眼见丰子都此刻真真实实经已落入在自己的手里,不禁均是呆得一呆,但随即都为心中狂喜不已。一名乞丐扬指疾点,封住丰子都上身七八处重穴,想想犹为不妥,又把下肢数个穴位一并点封,将丰子都抱起扛在肩膀上,说道:“走罢。”迈开大步,便向树林里急急遁去。 另一丐随着这人走有数步,抬头瞧见那边那乞丐形势危急,虽兀招招进逼,但在梅凌策双掌飞舞下,败象已显,看来再撑不住三招,于是叫道:“霍香主先走,姓梅的暗施偷袭,杀我帮中许多兄弟,此仇非报不可。待我和刘大哥留下来并肩歼敌。”说罢掣出腰间软鞭,狂吼一声,展开凌厉鞭法,飞身朝梅凌策猛扑过去。他知道梅凌策武功高强,若果和刘大哥不能把其来拖住缠磨,霍香主必定不能轻易带着丰子都下山离开,是以也尽取攻势,一条软鞭仿似黑蟒出洞,矫龙击空,招招直逼梅凌策。 那个霍香主岂有不知那两丐是在拼着一死阻拦梅凌策,好便让自己能够趁机带住丰子都离开?热血不禁沸腾,欲要顿步留下与那两丐并肩作战,可随即想到这小子关系到丐帮存亡,丐帮志在必得,此次上山已经为其折损不少弟兄,焉可让他们碧血白流?只得眼噙热泪,大声说道:“好兄弟,此仇丐帮上下必定还报。两位兄弟须要小心!”当即脚步毫不停缓,急急向树林里仅走。 梅凌策自从练成“混元龙象掌”后,自视一直甚高,只道当今能与之匹敌的寥若晨星。现在竟然看到丰子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丐帮掳去,此一来愧对故人的叮嘱,梅凌策心头禁不住暗暗郁怒焦急,扬声喝道:“别忙走,且把丰兄弟给我留下!”双掌猛地一分,掌劲骤迸,逼退开眼前两丐,身形顿起,向那姓霍的丐帮香主就遽遽掠来。 刘姓乞丐和另一丐瞥见霍香主尚未走远,心知丰子都关系到丐帮现今的声誉与存亡,目前万万不能让这个梅凌策将丰子都半途夺占,否则人人陷于万劫不复境地。两人相视一眼,顿决心意,此刻便要身死,都必须紧紧缠住梅凌策不能让其有所抽身。念及此,刘姓乞丐和另一丐遂即疾声吆喝,各舞手中的兵器,自后亦步亦趋,只向梅凌策身上要害处忙忙递招。 梅凌策受人嘱托,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从湖南赶赴药王谷,仅为想要履约报恩,现在千辛万苦之下终于找到丰子都,心头只是十分宽慰,忖道终可了却夙愿。但孰料不到风云突变,竟然半路上杀出程咬金,遭遇丐帮俟机抢夺,由不得又气又怒,然而岂能让丰子都眼皮底下被人掳去?骤地瞧到身周鞭影重重,峨嵋刺上下翻飞,而那霍香主带着丰子都即将没身于树林里不见,想到故人的嘱托,不得不暗叹一声,摇头说道:“两位何苦如此,无极门与丐帮向来无甚交恶,更加没有往昔仇怨,怎能无故乱起杀戮?其实你那数位帮众,却有另人所杀,我当时遇到欲要赶来援手,经已不及。至于丰兄弟,是故人托付于我,这断断不能让你们带走离开,尚请涵让。”说罢深深吸一口气,双掌倏然交错拍出,施展开“混元龙象掌”,天罡无极第九层气功随同迸发激出,刹那间掌劲仿似那腾龙之矫飞象之重,层层叠叠,纵横激荡。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三) 丐帮那霍香主肩膀上扛着丰子都,明白目前形势急迫,对于丰子都现身在药王谷,人人闻风而动,此刻这座山峰经已不知埋伏有多少江湖豪客以及武林异士,是以小心谨慎,专拣荒僻小路只赶下山。出得树林,越过一处荒崖,是个狭长斜坡,杂七夹八着块块岩石堆于半人高的草丛里。霍香主瞧见左侧远处一块大石边有刀光剑影浮浮闪现,知道藏伏有人,便即把丰子都负在背上,弯腰向着右边草丛钻将进去,辨明方向,沿崖边赶路。 正急走间,一株大树突兀挡在面前。霍香主抬头四顾,瞧到周围惟只风劲草荡,静寂寂的,料应无人藏伏四处,这一路下来偏赶得急,内力有些接济不上,于是靠在树身上喘气调息。可尚不及喘上两口,突然眼前剑光闪烁,两柄长剑左右分刺,奔胸袭来。霍香主骤然遇袭,不由得惊怒交迸,右手急忙从腰间擎出一截木棍,砰砰两棍击出,横截纵敲,朝来剑迎上,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丐帮办事,识相的趁早给老子滚蛋。” 持剑那两者身形高瘦,一袭黑衣装束,脸色木然,一人左手执剑,一人右手执剑,年纪均在三十岁左右,偏而眼神面目之间竟是极为相似,仿若孪生兄弟。那两人既见手里长剑一击不中,立刻飘身退开丈余。左手执剑者冷冷说道:“留下那小子,我兄弟俩饶你不死。”霍香主毕竟身为天下第一帮派丐帮的一名堂堂香主,闻言由不得怒极反笑,仰天打个哈哈,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速速报上名来,霍某手下从来不杀无名之辈。”哪知右手执剑者只是冷冷亦道:“留下那小子,我兄弟俩饶你不死。” 霍香主这一下不禁怒火自脚底直冲脑顶门,无法可抑制,纵横打杀江湖多年,还从来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如此傲慢无礼。霍香主又是哈哈一笑,双眼瞪着那两人有片刻,明白此际形格势禁,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再无旁路来走,于即把穴道被封住不能动弹的丰子都放下靠在树根底下,回身紧紧握住木棍,暗暗凝息聚劲,摆个随风动起手式,怒声喝道:“老子现今却要来瞧瞧,到底是谁饶谁不死?” 左手执剑者淡淡说道:“很好。看剑!”言犹未毕,两人忽然同时起步趋前,“嗤嗤”两声锐劲破空,电光石火,挺剑来刺。霍香主但觉得眼前一花,两柄长剑已然近身,比起先前那两剑来只有更快更急,暗自懔懔,想道:“这两人怕是真的有些手段。”眼见左剑凝重,风雷声隐隐,右剑轻灵,云雾茫若若,两剑共进同退,齐攻齐守,变幻莫测,遂低声沉喝,展开狂风暴雨式棍法,挥前迎击。刹那间棍影重重,纵横交错,风卷云残一般碾向那两人。 剑来棍往,此攻彼守,胶着交替,堪堪斗得十二三招。右手执剑者猛地疾喝一声,叫道:“着。”霍香主只觉得右腕突然一阵剧痛,顿时拿捏不稳,木棍脱手飞出,这一来不禁惊惧失色,才知眼前两人剑法奇妙,自己非是敌手,忙不迭地抽身后退。左手执剑者冷笑连连,说道:“此刻后悔也是迟了。”踏步趋前,挺剑向着霍香主喉咙狠狠刺出。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四) 霍香主眼见这一剑迅捷狠辣,来势幻奇妙异,自己手中失却兵刃,经已断断难以避闪,遂悲叹一声,将毕生功力凝聚于左掌,窥隙拍出,直取那左手执剑者胸膛,拟要就死,都须拉个垫背,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孰料便在这时,霍香主猛觉身子轻飘飘地,腾云驾雾一般被人从背后突然提起,尚未回神过来,已经莫名其妙被掷入远处草丛里。 他哼哼唧唧的爬出草丛,方才发现丰子都已和那两名驭剑仿若电光石火的剑手缠斗在一起。朦胧月色下,但见丰子都双眼紧紧盯住对方两点剑尖,均为妄顾对方两人剑招如何幻变,腾挪如何迅疾,只待得剑尖甫近刺到,抬手就是一掌迎面拍出,使剑那人便忙不迭地撤剑,窜高伏低趋避。他不禁大为诧异惊愕,这少年不是被自己重劲封截穴道了吗?谁人帮其解开了?又到底是谁从背后把自己掷丢出去?诸多不解,偏偏刚才那一摔跌得头昏脑胀,全身疼痛,脑海里乱麻麻嘈杂一片,确然于眼前所见瞧不出丝毫端倪。然而方要走近上前来看时,却倏觉一股强劲至极的气道当胸撞至,这一来身不由己,一声哀号尚未叫得出口,身子“呼”的一响,再度重重摔入后面的草丛堆中。 原来丰子都意从心生,念随意起,内息潜运之下,早已冲解开那丐帮霍香主点封住的诸处穴道。只是想要来看看到底有哪些江湖人物在追寻自己,另外,这座山峰陡峭险拔,下山道路错综复杂,现在由霍香主负背带路,正好省却脚力,是以一直装傻扮懵,懒得去有所理会。他内心深处向就觉得,倘若不是因为自己误打误撞进入药王谷,阮玥姑娘和药王谷应该断然没有此番累累风波。愧疚自责,在瞧见霍香主危在旦夕之际,念其毕竟为一个铮铮汉子,终究于心不忍,丰子都遂以援手来相助。 历经诸多波折与磨难,丰子都已经心知自己体内那股抱怀无相真气浑厚雄奇,一旦得以发出,那是无坚不摧,无实不破,向所难挡。是以根本懒得去理会那高瘦俩汉子到底使用什么剑招,运用什么身法,只要他们稍有近前,依照程谷瑶所授予潜气运息的法门,将源源内劲贮备于掌上,窥准时机迎面就是一掌。果然那高瘦俩汉子纵使剑法迅如电闪,捷若惊雷,左右互补攻守,可在丰子都一掌掌劈出的雄浑掌劲面前,往往仅能够使开前半招,后半招尚来不及用尽,便被逼至不得不左闪右让,以期趋避那锋芒。 丰子都再劈得七八掌,体内内息潮涌澎湃,源源不断地沿着大周天急剧潜转,根本无法可来抑制。这时眼见那高瘦俩汉子身形渐趋滞缓,而额头上汗水潸潸尽出,只是狼狈不堪,他蓦地里却有一股莫名悲怆涌上心头,一时性起,由不得纵声狂笑。丰子都砰砰砰前后左右连环劈出十多掌,嘶哑着声音叫道:“来啊,你们统统上来啊,老子顶天立地,可不怕你们。”整个突然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刹那间如疯如狂,十分无可言状。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五) 持剑那两者但觉身前强劲霸道的掌力一波接着一波,层层叠叠,纵横捭阖,激荡迸溢,只断断无休汹涌压来。而且见到丰子都突然间整个人状若疯癫,伸手抬腿之际再无常理可言,相视一眼,不禁均是大惊失色,人人心头涌起同一个念头:“这小子经已疯了。”两人俱都想不到一个疯子竟有如此刚猛至斯的掌力,纵使万般难舍,此刻胆战心惊之下哪里还敢上来缠斗?忙忙惟是凝集全身功力聚于剑刃上,奋力挥着剑招架不已。 此际丰子都确乎欲要疯欲要狂,他只觉体内似有无尽熊熊烈火在烤炽,每一寸肌肤都将变成灰烬,而脑袋里昏昏然眩眩然,一会儿是钟磬齐鸣,一会儿是电闪雷击,诸象频现,惟有不停地大喊大叫,双手双脚胡劈乱踢才能稍自有些缓解,才能感到些许舒畅。又自顾自踢打十多脚十多掌,丰子都突然停下来斜睨着那两名此刻正自狼狈不堪的剑手有倾,忽地仰天哈哈大笑数声,脸色陡现忿戾,恶声恶气叫道:“你们两人忒是可恶憎恨,老子瞧得只为心烦,且待我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掷丢悬崖下面去。”说罢纵身跳上来前,丝毫没有理会那两柄长剑锋利,十指箕张,就向剑刃抓落。 持剑那两者只消手里长剑前挺,便可双双刺入丰子都的胸腹。然而此刻他们瞧到丰子都状若疯虎,偏是力大无穷,全身劲气强横外泄,万一不能将之立即击毙,反而势必为其所杀。此事以后江湖上传开去,都说堂堂两名大剑客居然莫名其妙地被一个疯小子杀却,那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念及此,持剑那两者心胆俱丧,眼见丰子都疯狂扑到,哪里还来顾念什么身份利益关系?什么宝藏武学?所谓钱财身外物,性命最重要,遂忙不迭地往两旁着地滚开,再不敢回头,急急遁草夭夭逃离。 丰子都眼前骤地不见持剑那两者,不禁十分茫然,摇头忖道:“奇怪,刚才还在的,转眼间两人却跑到哪里去了呢?”这时耳边益加轰轰雷响,以为要来下雨,可抬头四顾,天边只余一芽弯月,即将沉落,周遭云丝都没有一缕,何来的雷声?丰子都禁不住怒火勃发,指着天际大声咒骂道:“连你也要来骗我?”弯腰拾起脚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望天便恶狠狠地掷出去。 但天太高太远,掷之不到,更加伤它不及。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却传来钟磬丝竹声,骤急骤缓,时高时低,似乎天都要高高在上,十分来嘲讽。丰子都益发愤懑,怒不可遏,叫道:“好,你等着,今日我和你誓不罢休。”四处去欲要再寻一块更大更重的石头。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丰大侠果然一身好武功,想那两厮剑法这般高绝,尚且要在大侠手底下走不过三招。”丰子都回头看去,认出是那个跌入草丛里的丐帮什么香主,由不得怒道:“你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来害我的。”俞说心头俞气,猛地回手便抓出。霍香主大骇,挫动身形待要避闪,怎知丰子都来得好快,手掌瞬间触及肩膀,顿时莫名其妙地再次飞身而起,又重重的摔跌入原先的那草丛堆里,只跌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六) 丰子都将丐帮霍香主一把掷丢入草丛里,满怀只是舒畅,哈哈大笑,转身来到那株大树前。那株大树有腰围般粗壮,枝繁叶茂。丰子都瞪眼端详许久,耳中嘈杂声益盛,隐隐似乎有个声音尖厉说道:“便任凭你逃到天涯海角,都断断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吧,说出来吧,宝藏到底埋藏在哪里?说出来我饶你不死。”风吹叶动,仿若一只只手伸过来要抓。丰子都看到树身上依稀有武当派的不妄道人,百草门的那高矮两师兄弟和可恶的阿三,掌门人荆尝鲜却藏在后面嘿嘿冷笑,还有“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以及众众多多的大内侍卫,敖群峰与鲁大苍更是急急伸手扑来。 丰子都由不得瞬息间是惊怒交集,眼见自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索性把心一横,狂笑着叫道:“我不说,我偏不说。”砰砰两拳击打出去,砰砰砰又是三拳打出,犹不解恨,抬腿更是恶狠狠地蹬踹。只听吱吱嘎嘎轰的一声巨响,那株腰围般粗壮的大树竟然拦腰断开,撼然倒下。这一下来不妄道人不见,百草门的不见,便连侯登觉和众侍卫等人都统统消失不见。丰子都不禁为得意非凡,嘻嘻说道:“没有了罢,全都没有了罢。我看你们还怎么来抓我?”心头畅达痛快无比,于即张口嘬声长啸。 就在此时,草丛里东西北三处地方悄然钻出三人,个个劲衣装束,脸色端严。这三人看到丰子都拳打脚踢之际,居然能够赤手空拳击断一株硕大的树木,都是微微轻吁一声。北面那人忽然瞧见脚边有个昏厥过去的乞丐,细看之下颇为有些诧异,运用密音定向功对另外两人说道:“这个不是丐帮梨花堂那姓霍的香主吗?他怎么半死不活的倒在这里?莫不成是被那小子所伤?”东边那人轻轻打个手势,示意目前办正事要紧,其他的免生枝节,抢先缓缓向着丰子都靠近过去。 原来殷在野强行逆练《抱怀秘谱》,虽然最终尽得大成,毕竟是叛天逆地,猖悖武学正道至理,尽管他苦思冥想要来把之化解消弭,但若若经已陷入无穷魔境,难以自拔,武障如同那附骨之疽,再不能除弊。丰子都予以所授,祸根深种,此后莫不名其不妙,恣意肆行,偏偏旁边没有明白之人矫枉正本,仅从程谷瑶处简单学得运息调气法门。想那《抱怀秘谱》所载武学何等精妙深奥,化臻上理,焉可来得丝毫偏差?丰子都任督两脉贯通,牵引下内力每每勇猛精进,然则虽渐臻化境,可是武障亦然同时恶积祸盈,随时当有爆作。 自踏入药王谷以来,丰子都先是身中百草门的夺命魔针,其后更是机缘巧合融化吸纳“万毒之王”烈火冰蚕这等世间异宝,内息倾俄缺损烈补,致使体内阴阳失衡,列缺并迸。兼且数日来几次激荡无抑,骤起骤落,诸般种种诱因下,丰子都这夜剧斗持剑那两者时,在内力源源不断强自催动过程中,武障再也难以抑压,走火入魔瞬间牵引迸发。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七) 丰子都听到身后异声响动,瞪着通红的双眼回头看时,见是适才一线天崖下攀登而上的那三个劲衣人。当即嘿嘿冷笑数声,叫道:“遮摸你们也是为着那宝藏而来?很好,我须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却枉费心机。”说罢疾冲上前,抬手一拳就向西边那人打去。 西边那人瞧到丰子都这一来拳正中平和,根本没有什么拳法可言,偏是拳劲势急,拳头尚未到达,一股逼迫气浪已然及身,不禁颇为诧异,忖道:“这到底是什么拳术?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却第一次看到。”生怕其先意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厉害后着自当随在后面,想那殷在野的门人,武功岂能如此低劣,打出的拳没有拳章可言?那人当下莫敢大意,低低沉喝一声,气劲刹那遍布周身,左掌抬起牵过,一招“移形换影”,把丰子都拳劲接住带往旁边,右掌随即虚晃迎上,使一招“野马分鬃”,斜击丰子都腋下。 其实丰子都从来就没有学过什么拳法掌法,仅是因为自己任督两脉贯通以后,于武学一道见识随着异于常人,对方无论施展什么招式,只要甫现,他便能事先瞧到其中的破绽,见机先明,懂得相宜应对,真正所倚仗者,却不过为一身雄厚强劲的内力而已。可这在常人眼中,丰子都所谓拳打脚踢,且当是胡打乱踢,随意而为之,形迹于街头地痞争吵殴斗。 然而这些对于寻常的武者来说,丰子都尚可仗势而有所施治,凭借着震古烁今的一身内力立足不败之地,但当一旦真正面对着武林中一流高手,丰子都毕竟是武功低劣,根本不值一哂。在那些一流高手的眼皮底下,他们岂能不明白其中关窍?自然懂得只要牵制住丰子都,不让他发挥出那身霸道的内力,其便当无为而施。 丰子都但觉自己这一拳打出,重重劲力竟然莫名其妙的倾往一边去,同时身子被带着亦不由自主地要原地转圈,此种情形直是生平未遇,从来未见。丰子都甚为奇怪难解,想道:“怎么会这样?我居然来打不着他。莫非我面前这个人不是人?”急忙凝力稳住身形。就在这时,眼前掌影倏忽晃过,“啪”的一响,自己腋下已经被那人右掌斜斜击中。 这一掌暗力甚劲,丰子都顿时不由得向右边踉跄着跌出三四步,方自勉强能够拿力稳住身子,但已痛得咧咧嘴,倒吸两口冷气。那个人甚为料不到丰子都当真在自己掌下走不完一招,亦是惊讶不已,因为纵使千估万算,都万万难以猜得到世上竟有如此参商人物,内力雄厚千古罕闻,谁知拳脚功夫却为极差。那人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已经很是难得。”身形晃动,蓦地里欺近上来,几乎经已与丰子都脸贴着脸。丰子都这一下禁不住是大惊失色,才知自己的武功和眼前这人相比着实差得太远,慌忙转身欲要逃离。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八) 西边那人摇头说道:“晚了,可来不及啦。”伸出左腿拦在丰子都的脚下一个斜勾。丰子都转身正起步要走,没有顾及脚下,猝不及防,登即失却重心,顿时重重地摔跌在地上。这一下丰子都不禁大怒,跳起身来,圆睁着红眼瞪着那个人甚有片刻,猛地大喝一声,叫道:“管你是人是鬼,我都是不惧。”双拳抡起,狂风暴雨一般,朝那人身上胡乱打去。 便在这时,东边北面另外两个人已经晃身同时赶到,见到丰子都状若疯狂,拳打脚踢间劲力雄浑,方圆丈余内都是逼人气浪,偏偏身不设防,上下到处都有空门破绽,露弱于敌,俱为暗暗惊悚,莫名其妙。东边那人问道:“陈兄,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啦?难道疯了不成?”西边姓陈那人黑暗中双眼炯炯,处身惊涛骇浪般的拳劲下,不敢大意,小心只来应付,闻言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恐怕这小子练功太过,此刻经已走火入魔。” 丰子都瞧见又有两人欺身近前,现在正当天色将亮未亮那一刻,周遭一片昏沉黑暗,甚看不清楚他们个个的面目。混沌之下心头傲气犟劲顿起,哈哈大笑,叫道:“都上来,都上来。来啊,你们却是来啊!”身前猛地砰砰砰打出三拳,趁着西边姓陈那人趋避间,丰子都转身斜斜抢至东边那个的前面,“嘿”的一声,抬腿踹去。 东边那人由不得又是可气又是可笑,喝道:“他妈的,还要想着来打群架么?”眼瞧目前形势,知道丰子都当就心智已失,异于常人,想道此际可犯不着来与他硬碰硬,忙即斜身避开丰子都这力大势沉的一踹。丰子都一脚踹不中东边那人,也不以为意,大笑声中,已经扑身来到北面那一人身前,左右手攥拳,一上一下,囫囵呼呼打出。 北面那个人孰料不到丰子都竟然来得如此迅捷狠猛,眨眼之间双拳经已扑近及身,此刻真正方知眼前这小子内力果然强悍霸道,远远地面目都要被他那拳头发出的劲气震得隐隐作痛。饶是胆大技高,那人也不禁暗自有些惕惧,扬声叫道:“来得好。”急忙凝气沉劲,周身骨骼哔哔剥剥一阵骤响,压步挺胸,使出一招“排山倒海”,双掌前面疾推迎上。 岂知丰子都见状却为欢喜,亦大声叫道:“来得好。”跨步扬身,翻手由拳变为掌,依模如样,双掌对着北面那个人双掌上也是推将过去。手掌甫触,只听得“波”的一声闷响,两人各自噔噔噔后退三四步。北面那人更是身子摇晃不已,把持无住,差点便跌落身后的悬崖。 丰子都但觉胸腹一阵气血翻腾,十分难受,不由得张口接连喷出三口黑血。哪知这三啖黑血出口,一直混沌肿胀着的脑袋却为得到片刻清明,耳中嘈杂的声音也因此减少了许多。山风徐徐拂面,眼前景致渐渐清晰,丰子都既就清醒过来,心境瞬间明朗,不禁是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想道:“刚才我不能把持自己,变得混混浊浊,疯子似的一个,根本难以明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莫非是腹中淤血阻塞太过的缘故?若然如此,可须得趁机吐多几口,以绝后患。”遂伸手擦拭去嘴边血迹,对那三个劲衣人冷笑着说道:“你们不是到处要找丰子都的吗?我就在这里。哈哈,你们有本事的便奈何了我去。”说着猱身向北面那人重新扑过去,双掌一竖,又是劲推拍出。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二十九) 适才两掌硬碰硬,纯粹内力比拼,根本没有其他花巧可来比,经此,北面那人已经知道丰子都体内真气真的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现在看到他吐尽三口血后居然反而更加生龙活虎,转眼间能够再度扬掌猱身扑上,那人不由得十分骇异。其一身金钟罩铁皮衫功夫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劈出的掌力足以击毙猛虎巨象,岂知在丰子都身上却是无甚伤损,实在难以明白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下哪敢复上迎掌?眼见丰子都掌劲劈到,那人慌忙强自吞下涌至喉咙边的一口鲜血,忍痛错身急急避让在旁边。 丰子都挥掌骤然劈空,却不懂得去收力,只前带踉跄着走有两步才能稳住身形,暗道惭愧,正欲转身来寻北面那人再要对掌,黑暗中倏觉侧后一股柔劲的力道猛地袭到,于即知道有人从旁攻上,瞪眼看时,果然是那个姓陈的窥隙发掌偷袭。丰子都怒道:“枉费你也是个武林人物,行径竟卑鄙无耻。”避闪不及,肋下登时中掌,不由“噗”的一下又是喷出一口浓血。然而这一掌掌力甚为奇怪,前轻后重,左虚右实,丰子都吐血未毕,身子已被那股掌力旋带着右转有两个圆圈,费尽诸般力气方能堪堪顿停住。 姓陈的那人是一名内家太极高手。他瞧见自己从旁发出一掌,居然掌击得丰子都连转两个圆圈,心下便了然这小子徒有一身内力,武功根基却着实真的太差,下盘功夫更加羸弱,于是淡淡说道:“江湖争胜,何来什么卑鄙无耻之说?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原是我门武学之精髓。”说罢凝身转势,顿时全身犹如渊停岳峙,气度凝重。但见他双掌徐徐抬起,轻灵贯串,复又粘黏连随,划个半圆缓缓套将出来。 这时听得东边那人大声赞道:“气随意运,劲断意不断,陈兄但只这一招‘如封似闭’,便堪称太极当世第一名家。”丰子都想道:“似这般慢吞吞的武功,面临争斗,却是如何能够取胜?”忍耐住先前肋下中掌的剧痛,当即大喝一声,叫道:“哈哈,什么太极当世第一名家?且看我拳头来啦。”错身拧腰挫动手臂,左掌抬起,身前三掌倏地呼呼呼拍出。姓陈那人一见,轻轻“咦”的一下,说道:“大漠藏手印门的金刚接引印?小子,你怎会识得仵家兄弟的武功?”双掌斜斜圈转,将丰子都三掌来势尽数封闭在外门。 丰子都劲力被姓陈那人力道突然斜带,差点站立不稳,要向旁边跌出,暗道:“这家伙的太极功须却奇怪,我总是打不准他。”急忙脚下潜力,方得妥妥站定,笑道:“原来这是大漠藏手印门的金刚接引印。不怕告诉你们知道,在南昌府大狱,仵家兄弟已经给我两掌拍死啦,一掌一个,干净利落。”说着间左掌上扬,右掌斜穿呼地抢先击出。这一招掌法却又是从湖南无极门至上掌法“混元龙象掌”的第七式“无形无象”自行简化而来。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三十) 东边那人看到丰子都这一式右掌击出时空灵轻捷,而随后左掌却藏劲万钧,蓄势待发,惊奇叫道:“这是无极门梅先生的‘混元龙象掌’!嘿嘿,估不到小子学艺倒也挺是杂博。”眼前这小子此一掌法颇得“混元龙象掌”的精妙,当必练有经年才具如此成就,想到他渊源繁复,竟然和那湖南无极门牵扯上关系,不禁暗自有些凛然。只是江湖上一向传闻,十多年前殷家惨遭屠戮,殷在野远逃边疆,似乎便与湖南无极门大有关联。可是现在这个和殷在野渊源颇深的小子,居然会来使仇家的混元龙象掌,岂不是怪哉? 丰子都想不到此人居然认识自己夹七杂八的混元龙象掌所谓掌法,也是暗暗惊奇,想道:“梅先生么?他此刻也在这座山中。只不知他现在到底却在哪里?”嘻嘻一笑,说道:“原来你们也曾知道梅先生。不怕告诉你们,梅先生随后便到。”说着右掌益加催劲发出。 姓陈那人心知混元龙象掌厉害之处在于后劲千钧催发,层层叠叠,纵横激荡,力之到处,势如破竹。丰子都偏就内力强悍蛮横,无以复加,现在附随上这至绝混元龙象掌,姓陈那人只怕自己所练太极那四两拨千斤的挪移神技,转不动他重重后劲催动,柔不能至克刚,当下哪敢硬撄其锋?身子滴溜溜斜转,倏忽转到丰子都身后,发掌遥遥击向。 丰子都既见那三人对这什么“混元龙象掌”甚为忌惮,由不得是洋洋自得,但只可惜自己来来去去就识仅使出此一招,想道:“以后有机会,当要向梅先生讨教一二。”瞧到姓陈那人离身转走,于是双掌交错,猱身向着东边那人扑去。将近未至时,丰子都左掌挥出,右掌倏地从后穿过,两掌拼成一掌,劲力前后汹涌疾吐。这须已当是丐帮“伏虎长老”谭五常成名绝技“伏虎金刚掌”的一招“无从无去”。 东边那人瞧见丰子都掌法陡然又变,不禁摇头不已,实在猜不透眼前这小子到底还有什么杂博武功使将出来,轻啐一声,喝骂道:“他妈的,可不乱七八糟?”侧身避开丰子都重重掌力,从怀内掣出一对镔铁判官笔,双笔疾敲,铮铮声乱响,鸡头凤尾互点三点,突地一前一后急递而出,双笔笔尖轻颤,只向丰子都胸前“灵墟”、“巨阙”、“太乙”和“章门”四个穴位奔袭。 丰子都不明东边那人的判官笔套路,黑暗中但见他双笔飘忽,来去仅在自己胸前摇晃摆动,便知是那一类封经截脉的歹毒武功。丰子都以前曾经在此类武功下吃过数次大亏,差点把小命都搭将进去,哪里还不杯弓蛇影?急忙大声吆喝,双掌急挥乱拍,身前砰砰砰砰一连打出七八掌,掌力凌厉激荡,只是希望藉此而把东边那人逼退开去。 谁知就在这时,丰子都骤觉腹中猛然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有数千数万支针在同时攒刺,又似乎五脏六腑突然遭受千刀万剐,全身力道只嗖嗖的直往体外汹涌奔泻。这一下丰子都禁不住万分骇惧,实在不明白忽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口气瞬间呼吸不上来,尚不及出声惊呼,四肢倏地酸痛瘫软,登即“啪”的一响摔跌在脚下草丛堆里。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 那三个劲衣人见到丰子都突然间莫名其妙的倒身在草丛堆里一动不能动,莫不是惊喜交集,人人面面相窥。此刻他们经已明白眼前这小子仅仅只有一身傲世的真气而已,其他拳脚功夫实在不足为惧,诧异之下都想道:“难道殷在野却只传授他内力,其余的一概不教?须是何故?岂不他妈的怪哉?”姓陈那人唯恐丰子都有诈,遥遥发出两掌击中在他手上腿上,待得瞧见其果真不能有所动弹,个个才知丰子都当是患有某种罕闻难愈的疾病,机不缘凑不巧,现在正逢病发时候。 东边那人忖道:“莫不成殷在野在收徒过程中,发现这姓丰的小子身携奇疾,毕竟难堪大用,所以才仅仅只授予他丁点儿内息潜运窍门?嘿嘿,什么丁点儿?他奶奶的,这些些丁点儿,老子毕生的修为却是难以正面抵挡。”念及此,由不得恼恼有些郁怒,可亦暗暗为此有些担忧失望,倘若如其,这小子恐怕未必能够知晓那关于前朝宝藏的真正下落,江湖上人人由此兵戎相见,大动干戈,最终都将误入窠臼,致使一无所获,惹来天下苍生的耻笑。然而他终究谨慎,虽说心生疑虑,还是眼前机会不敢轻意放过,随即旋身上前,趁势将丰子都胸口四个至关重要的穴道一一挥笔来重重点封。 北面那个人自恃自己一身横练功夫大江南北少逢敌手,只想丰子都年纪轻轻,内功再强亦当为高不到哪里去,骄慢之下便来和丰子都硬碰硬对掌,虽则表面上来看似乎占有上风,其实已经遭受重创,此刻体内血气正自胡乱翻涌不止,五脏六腑都要上下颠覆,烦闷欲吐。他暗暗惊悸,再不敢恃勇,急忙摄心收神,伫立旁侧缓缓调息运气,良久方才内息稍顺,气力渐生。 现在瞧见丰子都意外受制,北面那人甚为欢喜,趋前近来说道:“这小子藏身药王谷的消息一经传开去,个个眼热于那宝藏,药王谷以及周围境域必定人人蜂拥而至。现今此山上刀光剑影,恐怕便不知藏伏有多少江湖豪杰和武林异士,听说丐帮更是倾巢出动,调集周边三省帮众赶来,而且少林武当昆仑等派亦当无暇示闲。我们三人既然机缘凑合,抢先得获这小子,眼前当务之急,便须得早早离去才是。”说罢弯腰就径去抱丰子都。 姓陈那人身形晃动,拦在北面那个人的面前,摇头微微笑道:“既然人人都眼热于那宝藏,眼下事不见明,势不甚清,依小弟来看,马兄还是先且等一等的才好。”姓马的侧头瞪一眼姓陈那人,怒道:“当初我们三人商议好了的,三人一同而来,三人便当齐齐归去。莫不道你倒来怀疑我要独吞那份宝藏?”姓陈的又是摇头道:“马兄毕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弟听说,那宝藏单单仅只黄金,就有一座山那么高,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谓见财起意,难保他人没有这份心思。” 这时天色已经初亮,鸟雀开始离林觅飞。姓马的一听,脸上登即一团黑云顿起,“哼”的一声,转头瞧向东边那人,说道:“杨大哥,你我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从不曾离开过你身边左右。你现今怎生来说?”东边姓杨那人是此次三人之首,闻言望一眼地上躺倒着的丰子都,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以马兄弟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陈兄倒不必介怀。但陈兄所言亦为甚是,当前人人均眼热于那份宝藏,事不见明,势不甚清,这山上到底有多少人藏伏于此,我们三人都是不清不楚。倘若一个疏忽大意,难免要中他人的圈套,宝藏得不得到倒在其次,最怕我们三个人糊里糊涂却要把命丢在这山上。所以依我来说,还是等一等,大家商议妥当方为最好。”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三) 姓马的心知这姓陈的一袭太极功夫极是韧密,绵里藏针,自己的武功原与他旗鼓相当,但适才和丰子都对掌时经已遭受暗伤,此刻尚未能有所恢复,功力大大打个折扣。现在带头杨大哥于此事上偏偏又是模棱两可,再不顾昔日情谊,当即不敢造次,说道:“杨大哥讲得甚是。”喉咙中咕噜噜低嗥一声,伸直腰来,只恨恨地瞪姓陈的那人一眼。 那三个劲衣人哪里料想得到,丰子都自从任督两脉贯通以后,因为一直没有遇到明师指引,自己偏又不知道轻重,只是由得体内内息自行随意定夺。而那内功由此却每每里勇猛精进,致使武障恶积祸盈,骤遇极强外力牵引之际便致突然陷入走火入魔的疯狂状态。先前皆因丰子都拼掌时呕吐出数口血水,恶积暂去,方得片刻清明,但武障终究深深已然根植,无能尽消,是以转瞬复又迸发,只比上一次尤为更加猛烈。 现在那三人瞧见丰子都忽然间毫无征兆地摔跌倒地,不禁均是既惊异又狂喜不已。他那一身强猛蛮横的内力发出,其实人人甚为忌惮,偏却己方有所顾虑而不能去尽力相博,束手缚脚,此刻机会天纵地有,十分难得,便即有人忙忙伸手来把丰子都重手劲制住。毕竟他们都当明白,江湖上甚有传闻,谁人能够得获眼前这个小子,不啻于从此拥有不世之财富。然而面对垂手可得的富甲于天下的机遇,三人之间对于那瞬息的利害得与失,却由不得顿起根源的遮眼掩心,竟至兄弟携扶里开始有些暗暗互相猜疑起来。 三人正各自心头打着小九九,相互之间暗暗凝神惕备,都防范着对方趁机来把丰子都掳走去无踪的间隙。突然间,一条灰色身影从草丛堆里猛地疾掠而出。那人影来得好快,瞬间便扑至近前,身形犹如电光石火般滴溜溜一转,挥掌急拍狠击,呼呼声响,向着三人就各各打出两记重掌。 那三个劲衣人猝不及防,眼见来人掌势精奇,掌力雄浑,均各不敢有所大意,纷纷怒骂喝叱,仓促间惟有尽出自身绝艺奋力来接招。孰料那灰色人影甚为矫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刹那逼退开三个劲衣人半步,身子却突然往下一蹲,猛然抄起地上躺倒着的丰子都背负在背上,更不答话,蓦地里弓形弹射相似,一溜烟般只遽遽朝着悬崖下面的一条荒僻山路奔去。 这三个劲衣人瞧见丰子都居然在自己众众眼皮底下被来人轻易掳走,虽说事起仓猝,猝不及防,可毕竟对于堂堂的三人武林中独当一面那身份实在难以讲得过去。此一来三个人不禁是惊怒难抑,暴跳如雷,益加纷纷叫骂吆喝。 姓杨的终究眼尖,藉着微微天光,经已认出来人就是江湖上那素贯恶名昭彰的“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登即怒不可遏,疾声喝道:“姓侯的,快快给我放下那小子,否则我跟你一直没完,定当要敲碎你的那把烂算盘!”说罢手中判官笔横掠向前,往侯登觉身后急点。另外姓陈的姓马的一听,禁不住暗自有些凛然,俱都想道:“怪不得,原来是他!”相望一眼,均是觉得岂容丰子都在自己手底里被侯登觉横生生夺却?当即齐齐拔身从后追赶。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四) 来人正是“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他闻讯赶到药王谷,知道此时山上奇能异士者必多,倘若凭自己武力来硬抢丰子都,未必能够抢得过别人,纵算最后得逞,也当耗费不少曲折,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蚀本生意“有入无出铁算盘”只打得叮当啷响,岂可来能做?是以侯登觉一直潜伏游移在草丛堆里甚久,暗中瞧着别人为着那小子相互争斗而不亦乐乎。现在终得窥伺机会从三个劲衣人手底下夺走丰子都,侯登觉禁不住满怀舒畅,身心俱觉轻飘飘地,闪开姓杨的判官笔随从迅捷的一击,哈哈大笑,遂忙不迭紧紧背负着丰子都施展开滑溜油行轻功,头也再不回地向着山下一路狂奔。 那三名劲衣人尽管武功个个非弱,然而轻身功夫终究不及侯登觉,又被他抢占去先机,眼见侯登觉虽则背负着一个人,己方亦曾奋力追赶,却因去路过于崎岖颠簸,反而是渐离渐远。如此一来人人由不得俱都高声怒吼喝骂,只徒然无奈。侯登觉哈哈叫道:“侯某人在这里多谢河北三英奉送的大礼了。所谓恭之有愧,却之无礼,万望三位切勿再随候送!哈哈,哈哈!”猛地一个箭步窜出,转过山坳远远离去。 侯登觉施展绝世轻功撇掉河北三英,来到一处陡峭的岩壁下,瞧见四周无人追来,方然轻舒口气。回头望到丰子都怒睁着双眼,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脸色如同火烧,周身上下却冰凉,哪里想到他此际经已走火入魔,忖道:“这小子内力毕竟怪异,受那河北三英如此重劲封经闭穴,兀能没有昏厥过去。”冷笑着说道:“饶你逃到天涯海角,最后都得要落入老子手里头。哼哼,如果乖乖的带老子去把宝藏掘出来便休罢,否则老子定将你来剥皮挫骨,万劫断断不复。”此时此况,终究是不敢多作停留,暗暗潜气运息一通,取来一根藤条把丰子都紧紧捆缚住在身上,撇开山路没走,望岩壁下岩石便要攀爬而下。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五) 丰子都被侯登觉背负在背上一路沿着崎岖羊肠小道疾奔,只气苦不已,偏是全身忽热忽冷,倏尔要膨胀欲裂,倏尔又要萎缩如团,全由不得自己,更加没有丝毫力道可来使,便想叫出声也为不能得,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似的,一种无法言说的难受痛楚溢满体内每一寸地方。丰子都实在想不到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既惊且惧,迷迷糊糊中,见到侯登觉居然舍路不走要转向攀崖而下,然而低头瞧那悬崖峭深何止万仞?云遮雾障,险恶殊常,倘若他一个大意,岂不是累及自己俱都摔成肉酱?禁不住“啊”的一下惊呼出声。 侯登觉听到背后丰子都惊叫,登即怒不可遏,没有思虑过多,转头恶声恶气骂道:“你鬼哭狼嚎什么?要不是你这个家伙,老子还会能来得这他妈的穷山恶水?再嚷嚷,信不信老子一把将你掷丢崖下去?”丰子都笑道:“依着你那铁算盘的本性,这一点我倒是深信不疑。不过呢,只要一日我不说出宝藏到底埋藏在哪里,你都断断不会让我死得这般容易,更加害怕我突然之间死掉。侯先生,不知我说得可对不对?”侯登觉喉咙里咕哝哝一阵大动,猛地重重哼一声,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爱死不死,然而关老子什么事?”心中明白这小子经已看清内里利害关键,一时倒也无法来施,十分郁怒之下,抬掌击出,只把身侧一块偌大的岩石狠狠击落悬崖下面去,轰隆隆直响。 丰子都仰头哈哈大笑,突然顿悟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可以出声动弹,而体内内息也已不再上下左右乱窜乱跳,莫名烦闷与苦痛渐离,气力徐生。不禁是欣喜若狂,想道:“难道我身上那怪病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全不由他人,此刻经已离体远去?”兀自难为相信,遂暗暗伸出手握拳一攥,果觉内中盈盈充溢着无穷力道。 原来丰子都体内武障尽管郁结累积,毕竟时日尚浅,还没有根深蒂固,尚不至迸发到无可收拾的地步。既当苗头烧起时,五脏六腑气血倏间失调而导致一时阴阳紊乱,内息混杂,从而蒙蔽心窍,就方然突地神志失常,如疯欲狂。但目前来说终究兀为仅是暂短间歇性,骤发随收,间花梅竹,有若风忽拂,有若风忽尽,仗持十分雄浑内力,发作过不时便归如常,只与平时了无两样。 就在这时,忽听得头顶喀喇喇一阵响动,一股狂风刹那平地突起,扑面劲逼而来。丰子都和侯登觉甚觉惊异,抬头望去,只见峰顶上一块巨大的岩石呼啸着朝两人身处所在遽遽砸落,滚声如雷,威势吓人。侯登觉不禁大惊失色,“哎哟”的一声,无暇来得思索,慌忙趋身急避。“砰”的一响,那巨石重重砸在两人先前所站在的位置上,顿时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六) 丰子都和侯登觉均为感到骇异,看样子这块巨石当是有人从山顶上故意推落跌下,倘若适才没有发觉及时,甚或闪避过程中稍有差池,此刻两人岂不是已经被砸成肉酱粉末?侯登觉倒吸一口冷气,怒声喝问道:“是谁?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他妈鬼鬼祟祟的暗施偷袭,算哪门子行径?有种的便快快给老子滚将出来?”怎知叫声喝过,却久久没有听到有人应答。两个人由不得刹那满腹顾虑,益加惊疑不已。 过得甚久,两个人才看到从山上转下来一名大汉,身形十分粗壮,秃秃的头顶上盘旋着一根小辫子,浓眉环眼,方耳阔脸,只为一座铁碌碡相似。丰子都所遇见过的人当中,尤以甘南踏马寨寨主孙靖伯为高大,孰料眼前这汉子身形相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是暗暗惊奇。 那大汉转过山梁,徒地看见丰子都和侯登觉两个人居然没有被那巨石来砸死,大感意外,脸色中登时闪过一丝慌乱。但他随即怒容勃现,跨步猛冲前几步,伸出硕大的手指指着侯登觉背上的丰子都,瓮声瓮气喝问道:“我且来问你,你真个是姓丰?殷在野那狗贼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丰子都伸手扯断藤条,再稍加用力,顿即脱离侯登觉脊背,腾地从他背上跳下身来。侯登觉猝不及防,但觉刚才此一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纵使经历过更加荒谬怪诞的事情,统统亦没有眼前所见来得骇怖,差点便惊瘫在地。侯登觉堪堪转过身嗄声叫道:“你……你,却什么时候……时候……”虽强力咬住牙齿,兀自难免嗒嗒上下不停地叩动。 丰子都哈哈大笑,说道:“先前我没有趁机从背后一掌击毙你,算是报答你曾经把我从百草门搭救出来之恩泽。大丈夫讲究恩怨分明,现在我不再欠着你什么,这一掌姑且还给你吧。”说罢竖掌运劲“呼”的一下当胸劈出。侯登觉兀自惊魂未定,素知丰子都内力怪异强劲,虽则掌法粗拙,贻笑大方,但发出的掌力却是无竖不摧,万难抵挡,当年便曾大意之下在他掌底吃过大亏。侯登觉眼见掌风刮至,慌忙抢身避在一侧,“呯”的一声响过,刚才所站位置上经已出现一个浅坑,碎石飞溅。 这一来侯登觉益为骇异恐慌,恨恨忖道:“想不到经年不见,这小子内力果然精进如斯。他妈的,目前可该要怎么办才是好?”此时又见丰子都挺身踏上前两步,接连发出两掌劈来,那后掌推前掌,两股掌劲并在一处只汹涌奔胸袭到。侯登觉心知丰子都既然恢复如常,以其的内力纵横捭阖,自己骤地一时之间断断再拿他来无可奈何,遂暗暗悲叹一声,双掌胸前推出,运用“卸”字诀,藉着那一卸之力,远远飘开,心头百般滋味丛生,循路遁去。 丰子都先前在不慎走火入魔的时候,体内内息涌涌无常只四处奔泄潜转,可也无形之中反而解开了那带头杨大哥点封住的“灵墟”、“巨阙”、“太乙”和“章门”四处穴位,然而毕竟亦被姓陈那个太极高手趁隙打中两掌,想这太极内劲何等阴韧,虽则没有伤到根本,终究内力因此而大有损耗。现在既见侯登觉逃离,丰子都但觉体内气血又是汹涌澎湃,生怕那怪病复而再来,哪里敢去拔步追赶?心头宽慰之下于即顿掌暗暗凝气罢息。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七) 正当丰子都惴惴然,收摄住心神,息掌凝气其中,突地听到身后有人洪声问道:“呔,小子,我问你,你须却是不是丰子都?”丰子都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条大汉在窥伺,忙回头看去。但见那大汉已经远远挪身至岩壁下,然而面上肌肉上下微微颤动,脸色有些惶惶,可兀瞪大环眼瞬也不眨地瞧着自己。丰子都心头即刻明白过来,这大汉自当是瞧到自己掌力厉害,心生畏惧,所以退开数步只且十分戒备。于是淡淡应道:“不错,我正是丰子都。你又是谁?我从来不认识你,更加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从山顶上推巨石来砸我?” 那大汉一听,瞬间勃然大怒,疾声喝道:“很好,你果然便是那狗杂碎丰子都。很好,很好。”弯腰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头,猛地朝着丰子都就狠狠掷过来。丰子都不禁甚为奇怪,脑海里把见过的人逐一筛过,可明明自己从不认识此人,他又如何对自己竟有着如此深的怨怼?忽然灵光一闪,想道:“难道这个人是殷大哥的仇家,他因为殷大哥已跌落断云峰万丈深渊,心中终究怨气难消,却总懑恨益深。当听说我曾是殷大哥的兄弟,故而巴巴赶来要把气都撒在我头上?”眼见石头“呼”地面前掷到,于即晃身轻轻闪在旁边。那大汉一掷不中,呱呱狂叫,接二连三拾住石头就是一一直掷而来。 丰子都眼明身快,避开前面数块呼啸着掷到的石块,既是可笑又是可气,忖道:“看样子这条汉子当是浑人一个,仗恃住膂力,来来去去,就只会掷弄石头。”窥准空隙倏忽抢身上去,伸手便向那大汉胸下抓往。那大汉拾起一块石头方欲再掷,陡然间瞧到丰子都出现在眼前,吓得大跳,石头不及掷出,慌忙急急挥舞着双拳,一招“泰山压顶”,狂风骤雨般身前连环捶击,呯呯破空声,直朝丰子都身子一拳拳打至。 孰料一通快拳打毕,眼前已然不见丰子都的身影,那大汉由不得大惊失色,遽忙忙伸头四顾。便在此时,先前来不及掷出的石头掉将下来,不差不偏,恰巧重重砸在他脚背上。那大汉虽则横肉虬扎,力大无穷,但终非金刚之躯,登即痛得呲牙咧嘴,忙不迭地抬起脚板,只是喔喔着大嚷大叫。 丰子都身高不及那大汉一半,眼瞧他来拳很是劲急势猛,从前面甚难欺近得身去,于即斜步横跨,忽而转到其身后。既见那汉子脚背被石头砸中,跳着身子喔喔仅一味痛叫,丰子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说道:“这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所谓的自作自受?”说着间左手径去他臀部猛然一托,再伸出右手抓住他后颈衣领,内力使处,已经将那大汉偌大的一个身躯高高举至头顶。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八) 那大汉身子被丰子都双手举住托在半空,心头只为十分古怪,但更多的是莫名骇异,然而后颈由丰子都紧紧抓住,他那强劲内力经手指瞬间渗透逼将进来,全身登即仿若遭到雷轰电击,麻软酸痛无比,却哪里还可挣扎得出半分力道?那大汉恐惧至极,嘶声叫道:“喂,喂,姓丰的小子,你放我下来,快快把我放下来。” 丰子都笑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偏是不放,你却能来把我怎么着?”说罢左手划拉一拨,把那大汉庞大的身躯陡然呼呼横转三四圈。那大汉被转得头昏脑胀,一颗心几乎崩出腔外,着急大声叫道:“哎哟喂,姓丰的小子,你干什么?还不快把我放下来!倘若老子……哎哟,哎哟,好晕,好晕。”再也忍禁不住,倏地连声悲呼哀号。 丰子都哈哈大笑,说道:“听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倘若你现在还能站在地面上,当要给予老子一顿饱拳?”那大汉怒道:“有种的你便把我放下来。哼哼,瞧我是不是……哎哟,哎哟,他妈的好晕!”丰子都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好,我便且放你下来。嘿嘿,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有何种能耐?”左掌陡地放开,右手拎住那大汉衣领往下轻挫,把那大汉重重顿放在地上。 那大汉兀自头昏眼花,摇摇摆摆自己转有两个圈子,方能稳住身形,把眼来瞪着丰子都片刻,突然怒吼一声,提起醋钵儿大小拳头,朝着丰子都便呼呼两声打来。丰子都见得分明,闪开当前兜头兜脑两拳,倏地转到那大汉身后,依法炮制,左手径去他臀部猛然一托,再伸出右手抓住其后颈衣领,内力溘然吐出,又是高高将那大汉举至头顶。 丰子都问道:“怎么样?服是不服?要不要我再帮你转几个圈子?”说罢作势欲转。那大汉只为奇怪至极,明明自己已经十分来着防范这小子故技重演,孰料最后还是难以避免坠入窠臼。那大汉心头害怕,生怕丰子都当真运用妖法再转动,慌忙訇声说道:“服我却是万分不服。不过,小子,你别要再使我转圆圈了,我他妈头晕得紧,受不了啦。”丰子都嘻嘻一笑,重新把那大汉放下地上来,又问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打不打?” 那大汉尚且头昏脑胀得紧,急忙叉腿坐于地上,只是喘气吁吁,瞪眼瞧着丰子都,摇头道:“我此刻断断不是你这小子的对手,还打个鸟?不打啦,老子不打啦。”丰子都道:“那行,我等着你,当你觉得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我们再来重新打过。”那大汉闻言低头想有一阵,终是摇晃着脑袋说道:“你这小子能使妖法,恐怕往后我都不会是你的对手。我师父说过,打不过便不可打,否则仅能自取其辱。” 丰子都道:“想不到你倒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殷大哥的武功在我之上何止千百倍,你连我都打不过,却如何不知其辱敢来寻找殷大哥的晦气?难道你忘记了你师父曾经对你的教诲吗?” 那知那大汉一听,瞬息间抑制不住自己,号啕哀哭,跳起身来指着丰子都勃然大怒道:“我师父便是被殷在野那狗贼所杀。他奶奶的,你现今是殷在野那狗贼唯一的亲人,正谓孽债亲还,我要为师父报仇,明知打不过,但不得不为。所以我们这一架还须得现在狠狠地打上一打,至不济给你这小子杀了,我死而无憾,死得其所。”说着施展开师父教授的拳***起拳头,伸缩吞吐,忽上忽下,向住丰子都就是一通疾打。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九) 丰子都这才知道那大汉的师父是为殷大哥所击杀,因为殷大哥经已下落不明,未知生死,他方把怨愤全都来撒在自己身上。忽然心念一动,想道:“瞧此人的拳法,实在不怎么样高明,由此可见,他师父当且是武林中的一般拳师。殷大哥武功盖世,顶天立地的一个伟岸英雄,其又怎可去诛杀这般寻常武师?恐怕内中甚有蹊跷。”眼明手快,看到那大汉双拳击到,右手疾出,在那大汉双拳上一搭一扣,顿即紧紧缠住。 那大汉脸色胀得通红,数次崩劲回夺,怎奈双拳便似被丰子都一只手牢牢粘连,丝毫不能动弹,不禁十分焦躁起来,喝道:“放手,放手。”丰子都笑道:“好。”趁着那大汉攒劲欲夺的时机,突然松开右手。那大汉正且要铆足气力想要再次抢夺,手上骤失撑持,猝不及防,哎哟一声,硕大的身躯登时象断线纸鸢,直向后面跌摔出去。 后面正踞有一块大岩石,边角尖锐锋利,那大汉这一跌撞去势疾急,断不免头破血流,甚或命丧当场。眼瞧即将要撞到,却是身不由己,吓得那大汉只为脸色惨白一片,嘴里叽里呱啦地不停大叫大嚷。丰子都见状哈的一笑,抢身赶上,伸手拉住那大汉左脚跟,疾声吆喝,往回凝力顿扯。但仅迟疑得片刻,那大汉自必要贴身狠狠粘上那一块大岩石。 丰子都放开那大汉的左脚跟,双眼炯炯望着他,问道:“如何?”那大汉此刻方自长舒口气,身子一软坐倒于地,良久,摇摇头,说道:“我终却不是你的对手。但无论怎样,仇我还是要找你报的,不过,我得要来先谢谢你刚才救命之恩。我师父说过,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凡事都不可混淆。”丰子都想不到这大汉性子竟然是如此耿直,自从自己踏入江湖以来,尚为第一次遇见,不禁暗暗有些喜欢上此人,只觉此人长相虽然粗犷鲁莽,却比敖群峰从云子之流合眼得多。 于即丰子都在那大汉的面前盘腿坐落,抱拳说道:“好汉尊姓大名?师从何门何派?丰子都先前不敬,这里陪罪。”那大汉见到丰子都居然在自己面前落坐施礼,身子尚不及到自己肩膀,颇感意外,咧嘴道:“你是我的仇人,我的姓名当要讲给你知道,好让你最终死得明白。我姓武,名字叫做堂烈,我师父是泰山脚下韦驮拳门的总把子。”说到这里,武堂烈猛地重重呸的一声,十分恼怒着又道:“不过,我师父前年年底在浙西官道,和殷在野那狗贼相遇起争执,两人打起来,数招之后经已给姓殷的那狗贼杀死了。他妈的,实在可恼,实在可恨。”再是重重呸一下,呸罢犹恨恨不已,睁着环眼只是瞪住丰子都。 丰子都见状淡淡一笑,说道:“武大哥休要恼怒。我来问你,你师父的武功和我相比,谁人孰强孰弱?”武堂烈闻言登时呆得一呆,低下脑袋去想有片刻,抬起头来认真说道:“似乎还是你强些。有一次师父与我比试拳法,我差一点就打中了师父,可我和你来打,却连丁点儿还手之力都无。”丰子都道:“是啊,然而我的武功与殷大哥的相比起来,之间差距何止千万里?你想一想,以殷大哥的博大精深武功来说,他怎会和你师父在官道上起争执打斗?更何况相持数招之多?”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 那大汉武堂烈听言,心中细想,果然觉得丰子都所言甚是有道理,说道:“那一年我凑巧没有处在师父的身边。我记得的是,那日午后,武当派不妄道长和丐帮劳长老两个人,把我师父的尸首护送回来,说道师父是被殷在野亲手所杀,还叮嘱我务必要找到殷在野来为师父报仇。最后他们两人还说要赶着去少林派报讯,水都没有喝上一口,便急急离开了。”因为推不准师父究竟是否死在殷在野的手底下,那“那狗贼”三个字就不再忙着添加上去。 丰子都奇道:“少林派?这个又关少林派什么事?”武堂烈瞪一眼丰子都,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说道:“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你难道不知道我韦驮拳门是少林派的一个外门支派么?我师父既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他的死讯当要报知少林派达摩堂备忘。”丰子都轻轻“噢”的一声,心里头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哪里到底不妥,又一时说将不出来,沉吟良久,说道:“还好,武大哥那一年并没有跟随在师父身边,否则此刻你焉可还能和我坐在一起说上话?” 武堂烈听到丰子都如此一说,甚为不明,睁大着双眼一对耳朵支楞支楞。丰子都摇摇头,内心倏忽觉得十分郁闷,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武堂烈忙即也随着站起身,却见岩壁后面悄无声息地转出四个人,个个脸上神色木然冷峻。武堂烈一见,饶是日照当空,兀为禁不住机伶伶打个冷颤,大声喝道:“你们是些什么人?难道没有看见我和丰兄弟正在说着话吗?要命的便趁早给我们统统滚下山去。” 丰子都耳中蓦地里听到武堂烈说出的“丰兄弟”那三个字,不由得瞬间怔得一怔。武堂烈咧嘴呵呵笑了笑,说道:“虽然武当派和丐帮那两个家伙帮忙护送我师父的尸首回来,我却不太相信他们的话。丰兄弟,我相信你。”丰子都历经人际险恶,诸事曲折,早已一颗心渐归荒寂,但觉江湖风波多,人与人之间都是赴利趋同,再无所谓的人性来共存。然而此刻骤然听到武堂烈所说“我相信你”一句话,丰子都倾俄间兀自禁不住心情十分激荡。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一) 便在这时,一阵劲风猛地扑面刮到,在岩壁上狠狠撞一下,唿溜一响却转了向山顶上卷去。武堂烈诧异道:“他奶奶的,哪里来得这一股怪风?”瞧见那四个怪人只是缓步走近,登即怒声喝道:“你们聋了吗?难道没有听到我说话吗?我和丰兄弟还有话要讲,可没空来理会你们。你们快快滚下山去吧。”谁知那四人仿佛真是聋了似的,毫无理睬武堂烈大叫大嚷,神情木纳,兀自一步一步的向前。 武堂烈不禁气愤,叫道:“他妈的,原来全都是聋子。不行,不行,我看见你们四个,心里头老大不舒服,走开,全部都给我走开!”弯腰拾起脚边一块手掌大的石块,向着最先那个高高瘦瘦的人胸前就掷过去。武堂烈这一掷只是意在恫吓,是以根本没有使出多大的力道。 眼看石块即将掷到那高高瘦瘦的人身上,那个人却丝毫没有要来闪身避让的意思。武堂烈一见之下由不得万分焦急,大为担心,挠头说道:“哎哟,不好。丰兄弟,你看,他们不仅仅是些聋子,还是些瞎子。”只道这一掷石块必定来撞伤那人。孰料那高高瘦瘦的人忽然抬起右手,手指在石块上轻轻一弹,但听“嗤”的一声锐响,石块竟然倒撞着弹射而回。 丰子都见到那倒射回头的石块破空声疾急,劲猛势沉,暗自有些心惊,忖道:“想不到这个人瘦骨嶙峋,一根竹竿似的,内力却恁为厉害。”明白以武堂烈的武功修为,断断难以避闪得开,转瞬便要血肉横飞,命丧当场。不知道为什么,丰子都觉得自己与眼前这个性子耿直敦厚的武堂烈居然是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既知武堂烈只是受他人唆使而来,岂能忍心看到其有所伤殇?丰子都急忙疾声叫道:“武大哥,小心!”然而手上却没有任何兵器可来格挡那飞石,形格势禁,只好晃身抢先挡在武堂烈的面前。丰子都终究没有胆量也学着那个高高瘦瘦的人一样以手指弹射,惟有猛喝一声,窥准石块来势,挥动拳头,紧紧崩住劲力朝着来石击出。 两股内力骤然之间正面实对实碰撞,登时“嗤嗤”声大作,只听得“砰”的一下爆响,那手掌大的石块经受不住两股劲猛力道互相迫击,刹那间竟就四崩五裂开来。丰子都体内那抱怀无相神功一经由得拳头迸发而出,内息振荡处,顿即如潮水般汹涌前泻,再无休止,但见石块碎片飞溅,直向着那四个人身处所在,呼啸着激射回去。 那四个人俱都料想不到丰子都小小的年纪,一身内力竟然经已威猛霸横至斯,直是已经强悍到没有什么道理来可讲,当真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人人脸色剧变之下,均自忖道:“此小子这一袭功力究竟从何处得来?莫不成天授地设,否则世间上怎会有如此人物?”再也顾不得自重身份,疾吆急喝,纷纷施展各自平生绝艺,抑或拳打掌劈,抑或上窜下伏,只为闪避那近身石块碎片的遽遽侵袭。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二) 武堂烈哪里知道先前自身甫将受及的凶险?眼里看到那四个怪人为躲避石块袭击竟至纷纷狼狈不堪,旁边乐得只是呵呵大笑,说道:“是不是?我早已叫过你们快快滚下山去了的,你们偏偏不听。哈哈,此刻方知我这个丰兄弟的厉害之处了吧。”方自幸灾乐祸,然而转头却瞧见丰子都那击出的拳头上皮绽肉破,血迹淋淋,顿时既怒且惊,喝道:“好个卑鄙无耻的家伙,竟敢来伤害我兄弟!看老子不一巴掌把你打落山脚下去!”叉开一对蒲扇般大的巨掌,迈开大步,就向着那个高高瘦瘦的人急奔近至。 丰子都尽管真气浑厚,藏蕴归真,然则终究是血肉之躯,他又不懂得潜运内息游走周身,藉此自保,那高高瘦瘦的汉子一身内功也是武林中震烁一时,拳头与其运劲迅猛击到的石块相触,焉能不因此而有所皮肉迸伤?况且那高高瘦瘦的汉子力聚一撮,和丰子都发出的拳劲漫天散开不同,此增彼消,点聚强于散面,虽说抱怀无相真气天下罕闻,无坚不摧,毕竟骤遇之下瞬息间亦当为难以抵御。丰子都此刻只觉体内气血一阵胡乱翻涌不已,十分来得烦闷,强敌环伺,哪敢轻视大意?于即慌忙依照程谷瑶所教的练功窍门潜息运气。 现在看见武堂烈叉开双掌朝着那个高高瘦瘦的人疾奔过去,丰子都只是又可气又可笑,心头却也有些许莫名的感动,想道:“这个武大哥性子终究耿直可敬,然而毕竟十分莽撞。”知道那高高瘦瘦的人武功着实厉害,武堂烈此番上去定当讨不了什么好来,急忙出声提醒道:“武大哥小心,那些人是大内侍卫中的顶尖高手,须却轻视不得!” 那边那四人方且堪堪避开石块碎片的侵袭,猛然听到丰子都所言,个个均为身子微微一颤。那高高瘦瘦的人转过头来望一眼丰子都,神色间闪过一丝异样,冷冷说道:“想不到小子眼光倒是有些卓见。”暗暗想道自己的身份既然已被此小子识穿,眼下务必当要速战速决,这山上此刻经已不知藏伏有多少绿林莽客,倘若声张起来,人人为着那宝藏而奋不顾身,只怕甚难安然离开。 其实此四个人一经从岩壁后现身,丰子都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这干人身上所穿衣着装束,与先前数次交过手的那些当朝大内侍卫甚有不同,但神情态势,殊无两样。他心中原也是没有十分把握,孰料一言之下果然试探出四人的身份。丰子都素来畏惧官府中人,暗暗忖道:“瞧他们气度非凡,只不知这伙人是大内侍卫中所谓三隼五虎七狼里面的哪几个?而那个自称武功天下第一的察哈总管,不知道有没有一并赶来?可惜殷大哥却已不在。”一想起殷在野,不禁是刹那黯然神伤。然而转念想到是因为自己,大内侍卫们这次竟然倾巢出动,虽则惶惶然惴惴然,丰子都内心深处却亦有着一丝丝的沾沾自喜。 武堂烈叫道:“管他们是谁,老子现在先去把那根竹竿扔下山再说。”说着对掌径去抓高高瘦瘦那人的双肩。那个人见状,啐声骂道:“放肆!哪里来得的这么一个浑人?”瞧到武堂烈巨手抓至,当下潜运内力,衣袖陡然拂出。武堂烈但觉一股强劲的力道胸前突然撞到,登即立足不稳,诧异叫道:“他奶奶的,可是奇怪。”言犹未毕,偌大的一个身子已经“呼”地直向后面跌出去。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三) 只听得“啪”的一下沉闷声响,但见武堂烈重重地摔跌在身后两丈远的地面上,溅起泥尘老高。丰子都不禁吃惊,忍住体内内息乱窜乱跳以及手掌上伤口疼痛,急忙过去察看。哪知瞧到武堂烈一边嘴里喃喃咒骂,一边摇晃着脑袋摸住屁股爬起身来,却是无事。 丰子都哑然失笑,登即明白这个武大哥皮糙肉实,就仿似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盔甲,再加上一身横练功夫实在了得,那高瘦大内侍卫一拂之下内力尽管强劲,却轻易伤他不得。武堂烈站起身,兀觉头昏脑胀,于是举手来狠狠拍打一下自己的脑袋,往地上重重吐出一口浓痰,对丰子都说道:“丰兄弟,这根竹竿原来也象你一样,会使用妖法。哎哟,好痛!我呸,他奶奶的什么千刀斩竹竿?竟摔得老子好一阵痛。” 丰子都一时难以向这个武大哥解说得明白,心想大内侍卫人多势众,其中好手不泛,眼下山上来者当不止这四个人,须得尽快离开此地才可。于是对武堂烈轻声说道:“武大哥,那些大内侍卫神憎鬼厌,难缠得很。我们犯不着和他们一般见识,还是快快下山离去吧。”说罢就要觅路同走。眼前这四名大内侍卫神情阴鸷,孤漠木然,看样子武功个个应为不弱,心头实在是厌恶惧悚,便只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岂知武堂烈拨浪鼓般摇着头道:“不行,那根竹竿太过可恶,他刚才摔我一跤,摔得好痛。他妈的,我也要摔回他一跤才行。”言罢怒吼一声,拔步向着那高瘦大内侍卫就狂奔过去。丰子都大为焦急,先前和这名大内侍卫比拼内力时,大家旗鼓相当,便已知道其武功真的着实为厉害,武堂烈如此贸贸然冲杀上前,只怕转眼间难免要尸横当场。 那高瘦大内侍卫冷冷哼一声,骂道:“什么蛮子野汉,当真是不怕死么?”左手迎面一晃,趁着武堂烈顿身避闪的间隙,右掌倏出下穿插上,在武堂烈面颊上“啪啪”两下,重重打了两巴掌。武堂烈脸上吃痛,眼前金星直冒,只是又气又怒,蛮劲上来,喝道:“你奶奶的。”双拳突分阴阳,攥起猛地崩出,一招“直捣黄龙”,一对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劲带疾风,对住那高瘦大内侍卫胸口就狠狠捣去。 那高瘦大内侍卫料不到武堂烈竟然是如此倔强刚烈,全不顾自身伤痛,惟求一味伤敌,颇出意外。眼见双拳击到,劲力足以开碑裂石,高瘦大内侍卫倒不敢轻心大意,冷笑道:“须却是自寻死路。”挫步旁侧抢出,避开打来双拳,使招“穿云绕雾”,反手一掌“啪”地击在武堂烈脊背上。武堂烈脚步向前跌出两三步,方可稳住身形,哗哗大叫,转身欲要再寻人来战,蓦地里觉得喉咙处一甜,不由张嘴“噗”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 武堂烈伸手擦拭去嘴角边血迹,心头益加为暴怒,叫道:“好家伙,老子今日非打断你这根竹竿不可!”瞪着那高瘦大内侍卫,挥动拳头,遽遽只待扑上。谁知双腿这时候倏忽阵阵发软,丝毫提不上任何力道,仿似腿再不是自己的腿,不禁“哎哟”一声惊呼,武堂烈身不由己,“啪”的大响,就如那断腰树桩一般,重重摔倒跌在地上。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四) 那高瘦大内侍卫见状嘿嘿一阵冷笑,趋步近来,摇着头说道:“兀那浑汉,切要记住了,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死忌。”说罢抬起右足,就向着武堂烈的脑袋上运劲踏落。以他的内功修为,这一踏落力道想来何止千钧?武堂烈此刻力气受制,避无可避,眼看便要命丧在其足下,气愤只是难抑,万分不甘,唯有嘴里不停地疾声叫骂。 就在这个时候,那高瘦大内侍卫倏觉身后一股劲风飒飒袭至,听音辨势,便即知道是丰子都终究按捺无住,赶来救人。他心里暗暗窃喜,想道:“毕竟为妇人之仁。”当即右足踢出,将武堂烈踢丢一旁,刹那气运全身,回转身来左掌居中外拨,把背后袭击的劲道按捺牵扯,引往旁侧,大喝一声,右掌自右下而左上,游离挥击,斜斜拍去。这一招武林中甚有名堂,叫做“云蒸龙变”,向来审时度势,伺机弄动,端的是攻守俱佳的候着招数,素为那高瘦大内侍卫赖以成名的“穿云掌”三大绝招之一。 背后发掌突袭的正是丰子都。他瞧见武堂烈形势紧急,危在旦夕,虽则心底深处对那些官府中人甚为忌惮,然而自己毕竟不能眼睁睁望着这个武大哥毙命于斯,是以忍耐无住,急步赶上,挥动左掌向那高瘦大内侍卫后背拍去。孰料一掌拍出,左掌竟尔不由自主地划向旁侧,掌力更加为倏忽变向。丰子都既惊又是大奇,此时眼前蓦地里掌影晃动,那高瘦大内侍卫伸掌已然堪堪打到,瞬间己方形势急转直下,反而身受所制。形格势禁,丰子都害怕之下只好忍住右掌疼痛,攥紧拳头慌忙身前挥动横打。 那高瘦大内侍卫素知眼前这小子内力之强天下罕见,岂能再来和其正面硬硬对撄?既见丰子都挥拳打到,拳法上虽则不怎么样高明,拳理里却是返璞归真,殊途同归,一招间可攻亦可守,隐含攻守并衡,不禁为暗暗点头赞许,同时心中亦是十分之惊奇,想道:“看样子此小子不过十七八岁,却何来这般的武学见识?”嗄声说道:“很好,不错。武经上曰‘以简驭繁,天下难敌。’想不到小子居然懂得这至理。再来看我这一掌。”脚步斜跨出去,身法徒地移形换影,转至丰子都右侧,右掌略收,忽然行云流水相似,直击而下。 丰子都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学过什么武功,凭着自己的武学断断不是眼前这干高人的对手,所有一切只是莫名其妙胜在一袭内力无竖不摧,势不可当而已。此刻突见对方来掌飘忽击到,却实在难以看得清楚那掌到底要打向自己身上哪一处,登时由不得暗自叫苦。有的放矢,无的怎放?正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丰子都急忙闪身欲要来避闪。 那高瘦大内侍卫复姓诸葛名无恢,实为当今一流武学之高手,素来仅在乾隆皇帝身边行走。其余三名大内侍卫一人姓钟名元常,一人姓费名长翁,最后一人姓索名敞,均是武功修为独当一面,堪称大家。这次四人闻讯联手赶来药王谷,岂容再出甚么漏失?其意只在一举擒获丰子都,携带回京。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五) 那高瘦大内侍卫诸葛无恢毕竟为一流高手,武功识见俱都不凡,瞧见丰子都尽管趋避间甚是迅捷,却其实十分狼狈,登即便看出他武功上的弱点,那是仅只一身内力太过强劲而已,其他拳脚功夫当真不足一哂。诸葛无恢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江湖传闻,实不足为信。”冷哼一声,遂左掌迎前虚晃,右掌倏然循势翻出,“啪”的一响,狠狠击在丰子都的右胁下。 丰子都看见诸葛无恢挥掌拍至,眼前掌影飘飘,云遮雾障,实在分不清哪一掌是真打,哪一掌是佯攻,大惊之下慌忙踏步向左侧抢出,欲要躲闪。孰料诸葛无恢虚之为虚,实之却实,右掌倏地翻过,惟迅捷无伦地打到,丰子都猝不及防,顿时右胁被来掌斜发击中,痛得大叫一声,不由自主,身子只向旁边踉跄跌出。幸亏他体内抱怀无相真气潜运流转无休,外力相袭,遇强愈强,甫触之际把袭及外力反击和卸消大半,否则以诸葛无恢这一掌招式之妙,掌力之重,丰子都焉可不致身受重伤? 丰子都痛得一口气几乎要喘不上来,眼里黑影片片飞升,甫将堪堪顿住脚步,只觉嘴角边似有水流泌出,伸手擦拭,凝神却见满手都是血,由不得瞬息间大为恼怒,恨恨想道:“这竹竿忒也凶残,出手非死即伤。看来今日我和武大哥断断难能得以幸免。”暗暗拿定主意,纵使要被杀死在此药王谷后山,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拉上一两个大内侍卫去垫尸底,最好还能够来缠住诸葛无恢等四人,以便让武大哥趁乱逃下山去。 这个韦驮拳门的弟子素无机心,受人蒙蔽无意间卷入武林中最大的是非漩涡,只是因为心切想着为师报仇而已,他对那所谓前朝宝藏实则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臆想。丰子都自从踏足江湖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性子如此耿直敦厚的汉子,忖道自己就算万劫不复,都要相助武大哥逃离下山,岂可让他陡然把命来丢在这处荒山野岭? 一直站在左侧山边观战,唇上留着两撇八字须的那个大内侍卫钟元常,瞧见丰子都被诸葛无恢仅用三招掌法便已打至吐血,暗自恼恨不已,忖道:“凭这小子如此武功,却如何能够在南昌府大牢杀入杀出,来去自由?何况尚有五个百人队精兵强将驻守?他妈的,仵家兄弟等人平常自吹自擂个个天下无敌,谁知却尽是些饭桶废物。”咬牙切齿,心头只为十分郁闷。 原来狱中与丰子都交手的那仵家兄弟等众侍卫均是钟元常直管的属下。南昌府大牢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被丰子都打死打伤多人逃脱开去,察哈总管闻讯由不得暴跳如雷,只把钟元常等一顿来狠骂。乾隆皇帝在得报后,亦为龙颜大怒,在狠狠叱责众人过后,着令身边行走的诸葛无恢亲自统制,领内侍卫奔赴各地,务必要擒获丰子都回京,否则自察哈总管以下,人人皆罪论处。诸葛无恢纵为一等一的武学大家,此刻也不敢怠慢,告辞察哈总管后便奉令带领钟元常等人连夜离开京城。 现在既见丰子都受伤,钟元常大声说道:“诸葛先生,天色已经不早,我们须得尽快拿下这姓丰的小子,回京复命,以免夜长梦多,徒生无端枝节。”诸葛无恢闻言望一眼山上山下,暗叹一声,说道:“钟兄说得甚是。也罢,人人头上悬刀,此刻亦再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了。”其实他看到丰子都在身中自己足以毙狮杀虎的穿云掌掌劲后,居然兀能挺着身站立,尽管自己仅只使出六分力道,犹为禁不住暗暗自生骇异,此际方知丰子都的武功藏蕴归真,大智若愚,江湖上传闻,实是不虚,万万不可对眼前这小子有所来轻窥。 钟元常听到,哪里知道内中端倪?登即纵身一跃,倏忽跳到丰子都的身前,哈哈一笑,喝道:“小子,看我这一拳。”然而说是一拳,双拳却接打连击,倾俄间一连发出七八拳之多。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六) 丰子都方且吐出胸口一口闷气,刚缓过劲来,徒见那边三个大内侍卫里其中一个纵身欺近,眼前瞬间七八拳混杂杂只是漫天打到,乱花映照,登即目不暇接,瞠目结舌之下更加不知该要如何去接招,忖道:“想不到这人身材臃肿,出拳却忒快。”既然一时无法来得瞧清楚对方拳路,甚难着手去应对,惟有急忙趋身连连倒退两步。 钟元常先前于旁侧冷眼观看诸葛无恢和丰子都两人相斗数招,以他的武功见识,又岂能没有看到丰子都武功上的弱项?所谓无坚不摧,唯快不破。钟元常既见自己所猜不差,眼前这小子果然在一轮快打疾攻之下顿显手忙脚乱,暗暗欢喜,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小子,再来看我这一拳。”抢身逼上去,劲从势随,双拳益加上下左右迅捷抡动,拳法一招接连一招打出。刹那间场上有若蛟龙翻滚,凤戏云霄,但听一阵阵“砰砰”的拳风爆响,拳影只从四面八方攻向丰子都。 丰子都骤然间见到身周仿佛有无数个拳头飞舞,影影绰绰,绰绰影影,只是重重叠叠的一层又一层如山般逼压近至,当即左支右绌,十分应付不来。丰子都恐极反怒,犟劲心中突起,忖道:“这里四个人,任何一个我都不是其对手,看样子今日经已横竖难逃一死。说不得,老子终须要拉个人垫尸底,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于是猛地长啸一声,再不去理会身周甚么拳影掌影,任凭他加身捶打,惟双眼紧紧盯住眼前钟元常这名大内侍卫的胸口,窥准时机,右拳蓦地里中宫直出。 钟元常毕竟是当世一代武林高手,于丰子都这般同归于尽,死缠烂打,野蛮得来十分不讲道理的拼杀尚为第一次遇到,那何啻于不是街头地痞相互之间争殴撕斗?眼见当胸扑来的这一拳劲疾势沉,当可开碑裂石,自己虽可翻手一掌击毙此小子,但恐亦难以逃避得开他那惊天动地兜胸的一击?恨恨不已,啐声骂道:“你奶奶的,这是什么混张武功?”忙不迭地抽身只闪。 便在这时,两条人影突然窜至,俱都一言不发,抑或双掌急按疾拍,抑或十指拙屈成爪,尽数向着丰子都身上一一递到。原来却是费长翁和索敞两名大内侍卫从左右两侧迅速晃身扑至。费长翁索敞两人和钟元常时常跟随在察哈总管的身边,久历官场,其中利害关系岂不为心知肚明?皇上对于眼前这个小子,那是不惜任何代价,务必要得,倘若这里由己手再出些许差池,只怕自察哈总管以下,人人当真再无遁身所在。 况且目下此山上龙蛇混杂,放眼但见处,刀光剑影,人迹隐隐,暗地里实在不知藏伏有多少汹涌。这干人自然尽知关于丰子都身后的那个惊天传闻故事,想道此刻山上人人当必为着那所谓前朝宝藏,眼既红心且热,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自己稍稍一个疏忽大意,到嘴的肥肉终要被人夺将取去,到时总成逆天悲剧。费长翁和索敞一般心思,眼前须得速战速决,好擒获丰子都尽快下山会合御前侍卫大部队,然后共赴回京。现在既见钟元常急切之时兀自拿不下丰子都,费长翁和索敞相视一眼,于即齐齐出手。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七) 丰子都只想不到自己在药王谷后山,居然能被堂堂的大内侍卫当世三大高手围攻,而且他们中任何一个,论武功自己均不是对手,不禁气苦哀伤,然而傲气顿刹冲天而起。想道自己此刻便算慨然赴死,起码对得住殷大哥授予的一袭抱怀无相神功,江湖上也必以传得轰轰烈烈,自己死后亦为有面目敢去面对地下的殷大哥。当下仰天长啸一声,声音远远传递开去,只把悬崖幽谷上下内外震得嗡嗡一阵大响,惊飞吓走无数鸟兽。 丰子都哈哈大笑,叫道:“来啊,全部都上来啊,你们为什么不四个一起上来?丰子都在此,顶天立地,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有本事的便都一起上来。哈哈,尽躲在石头缝隙草丛底下,算什么英雄好汉?来啊,都过来啊,丰子都在此。哈哈,老子倒要看看到底谁人能奈何了我去?”眼角瞥见费长翁和索敞欺身扑近,却不理会他们来招怎么样,要攻向何外,双掌只是倏地翻起,内息运处,一左一右,分别向着两人面门就劈将过去。 旁边诸葛无恢骤然听到丰子都的啸声,耳膜只被震得阵阵生痛,后退两三步,急忙潜运内力抗御,骇异想道:“这姓丰的小子一身真气当真是为惊天地泣鬼神,殷在野那魔头虽亦内劲雄浑无比,然而似乎都没有他来得这般刚烈威猛。嘿嘿,纵出数年,恐怕再无旁人能是其左右。”听得丰子都如此大叫大嚷,声达远处,禁不住紧紧皱住眉头,说道:“钟兄,费兄,索兄,这小子狂呼乱叫,只怕不出片时,此处必有众多江湖莽客赶来。形格势禁,大伙儿须得尽快拿下这小子。” 费长翁和索敞因为形势紧急,深知眼前这个小子将涉及到自己颈上脑袋及花翎顶戴,遂再顾全不上什么前辈高人的身份,顾虑什么不能以大欺小,以众凌寡的江湖道义,只一左一右分别纵身上来纷纷抢攻丰子都。眼见丰子都在三人围攻之下手足顿显无措,费长翁和索敞两人大喜,于是绝艺尽出,刚欲递招好一举击伤丰子都而趁机拿下,耳鼓里突然嗡嗡大震,跟着猛觉一股强劲无可比拟的力道刹那间奔胸口涌涌袭到。饶是艺高胆大,人人由不得瞬间大惧,惊慌失措之下哪敢首当其冲?哪里还顾得上来伤敌?当即遽遽两旁抢出。 丰子都又是哈哈狂笑,只心里哀极怒极,遂再不理会什么窠臼,什么束缚,放任由得抱怀无相真气鼓涌激荡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遂再不顾虑什么武障恶积祸盈,什么走火入魔时的疯狂以及千刀万剐般的痛状。而此际一经施展开拳脚,以前所历所遇各色人样的诸般拳法掌法腿上功夫,纷乱杂陈涌涌现上脑海,随即经由拳打脚踢致使纷呈出来,十分无状。 左掌劈出,还是丐帮鲁大苍的成名绝技“六合赤鸠掌”,回划时已经变成仵家兄弟的“金刚接引印”;右拳打去,既有无极门梅凌策“混元龙象掌”的影子,亦有丐帮伏虎长老潭五常“伏虎金刚掌”的踪迹;腿脚乱踢胡踹之际,更加不知是不是荆灵家传的那一穿心腿?至于程谷瑶所教的“冷月刀法”,时不时尤以掌代刀狠削猛砍,纷至沓来。总而言之,拳既打脚又踢,月非月,花非花,似是而非,非而似是,只是有形有状,而又无形无状。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八) 诸葛无恢钟元常费长翁以及索敞这四个人,只因热衷红尘,遂都拜入官家门下,制使驱策鞭挞,却均是当代一等一的武学大家,历见甚丰,对江湖上七大派八大帮的种种武功路数,素有耳闻参详,略知三四。现在看到丰子都每一拳打出,每一掌劈出,每一脚踹出,明明是某派某家的功夫,然而细加推敲,偏偏又形似神不似,来得十分之四不象。诸葛无恢等四人不禁既为可气又为可笑,想道:“武学一道虽说千径万路,毕竟百花错杂,终归根茎,却怎能这般荒谬打法?” 然而但见丰子都拳打脚踢,挥洒蹬踹之际,其发出的内劲犹如汹涌波涛,层出不穷地前逼过来,只是无坚不摧,无可抵挡,钟元常费长翁和索敞三人仅仅稍加触及,便气息为之一顿窒滞,甚难从得正面纵身欺近。钟费索三个人听到旁边诸葛无恢所说,人人均知当前形势紧急,这小子如此声张,倘若众多武林人士闻讯赶到,所谓单掌难敌众拳,最终谁人执耳尚且难料。是以三人均自深深吸一口气,猱身旁侧扑上。 至于武堂烈,因为皮厚肉实,况且自幼经由师父打练铜筋铁骨,诸葛无恢急急为了应对丰子都背后袭到那掌,抬腿一踢就没有尽使力气,所以仅是皮肉外伤。武堂烈哼哼唧唧从地上爬坐起身,张眼瞧见钟元常费长翁和索敞三人走马观灯一般围攻着丰子都,知道这个丰兄弟武功极高,况且会使妖法,原也不太紧张在意。转头看到诸葛无恢站在旁侧,眼色阴郁,伺机待要出手,武堂烈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叫道:“好个竹竿儿,快给老子站着别动,老子今日和你势不两立,誓不罢休。看我这一拳!”爬起身,狂吼一声,挥舞拳头展开师传韦驮拳拳法,“呯呯”的兜头兜脑朝着诸葛无恢便一通乱打。 韦驮拳师出少林,为外门横练功夫,合纵连横,大捭大阖,讲究拳劲势疾,连环相击。诸葛无恢只料不到武堂烈居然是这般不怕死,眼见双拳捶到,眼里一丝暴戾倏忽闪过,沉声喝道:“来得好。”凝身不动,右掌突地圈转拍出,一招穿云掌“风卷云涌”,向着武堂烈双拳迎去。 丰子都刚刚打毕丐帮伏虎长老潭五常“伏虎金刚掌”中的那一招“无去无从”,两股掌力前奔后涌,迅捷无伦,只向钟元常胸前突袭。钟元常心知丰子都掌劲厉害,岂敢针锋相对?骂道:“你奶奶的,什么乱七八糟!”心田气息瞬间运转变得十分碍滞,吃惊之下急忙脚步抢出,把那两股掌力堪堪避将开去。丰子都哈哈大笑,瞥见费长翁侧边提掌攻到,于是撤掌变拳,身形一挫,倏地左拳上翻,右拳下压,握成个阳阴锤,笑着骂道:“你也奶奶的。”向住来人身上劲推。这却已是丰子都曾经于江边见过的那长白山二郎神拳。 费长翁看到丰子都全身刹那犹如渊停岳峙,气度凝重,由不得暗暗赞一声:“好拳法。”十分想不到眼前这小子所学竟然博杂无比,连长白山二郎拳也是有所经从习练。费长翁疾声长喝,掌势立变,身子滴溜溜陡转,围着丰子都上一掌,下一掌,左一掌,右一掌,瞬息间一连拍出一十二三掌。 丰子都被费长翁转得眼花缭乱,于那乱掌纷出,只是目不暇接,登即身中数掌,幸亏抱怀无相真气体内溶溶流转,护住心脉,虽则吐出几口鲜血,尚无太大阻碍。丰子都心下明白,由得费长翁这般滴溜溜接拍连打,纵使最后不被他掌毙,也必给他转晕,当下猛吸口气,依模学样,迈开大步,纵身绕着钟元常费长翁索敞三人急转,双手趁空或掌或拳,朝住他们或击或劈。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十九) 如此一来,钟元常和费长翁以及索敞等三人尽管武学见识均在丰子都之上,然则始终甚为忌惮丰子都那雄厚的内力,眼见眼前这小子凭着浑厚真气,滴溜溜转得只是极快,或者拳击或者掌劈,趋动之际有若电轰雷击,禁不住纷纷暗暗叫苦不迭。何况丰子都没有学过轻功与步法,仅只信步随为,根本无径可循,实在无法来得知道其下一步将要踏向何处,打向何人,个个措手不及,顿时恼怒气苦,恨恨不已。其实以他们的武功来说,自然不惧丰子都这般了无章法的乱钻乱窜,拳打脚踢,但众人此番受命南下,为的是生擒活捉丰子都回京交差,倘若人人在此捷打快击下尽力施展绝艺没有什么顾忌,当可一举从而拿下丰子都,然而电光石火之间万一有个错手,到时要带将回去的岂不是一具死尸? 钟元常等三名大内侍卫既然于丰子都如此了无章法的急转快趋甚难事先来得见明,还须时刻提防丰子都拳劲或掌锋无妄劈到,自免不了出招间顾虑重重,十分束手缚脚,从而威力上大大打上不少折扣。但人人老奸巨滑,见机极快,均自暗暗忖道:“这姓丰的小子终究是血肉之躯,此般没有节制的乱转乱窜,最为消耗内力。饶是他内息再强再盈,也当必有衰竭的时候。”是以只为伺机游斗,个个都着意在加速丰子都内力耗损。 丰子都瞧见钟元常等三人只在自己滴溜溜一通快转疾奔之下,个个瞬间狼狈不堪,手足无措,顿然心头明了如镜,想道:“这干人大费周章,原来也是为着那子虚乌有的什么前朝宝藏,却不是因为我在南昌府劫狱一事而四处来缉捕我。”丰子都既知他们有所顾虑断断不敢对自己痛下杀着,自己须是性命无虞,当即哈哈一笑,益加肆无忌惮,遂懒得再去分神防御,挥拳前面“砰砰砰”一连三拳打出,将挡截在面前的费长翁逼退开两步,转身来到索敞背后,喝道:“你奶奶的,吃老子这一腿。”抬腿踹去。 索敞是关外摩天峰龙爪门的高手,一手“守缺抱残龙爪功”曾经打遍关外无敌手,有个外号叫做“海东青”。索敞正欲长身去拦截丰子都,觉察到身后异声响动,暗自凛然,想道这小子来得好快,听音辨形,更不转身,喝道:“南蛮子休得猖狂。”右手四指并拢,拇指外屈,一招“回龙探爪”背后抓出,径抢丰子都脚踝。脚踝纵使粉碎如末,亦当危及不到性命,是以索敞这招龙爪式经已使足八成功力。 丰子都但觉对方指风凌厉,阴劲直逼,自己再要伸腿过去,自当少不了四个血洞,骂道:“想不到老家伙的鬼爪子倒也呛人。”急忙收脚回来,转头看到武堂烈正自狂声怒吼,十分狼狈,在诸葛无恢一对双掌下只是连连倒退,已经即将退身到崖边,再无后路。丰子都“哎哟”一声,慌遽遽拔腿赶将去,叫道:“你奶奶的竹竿儿,也吃老子一脚。”使一招不知是穿心腿还是穿心脚,踹起脚板朝着诸葛无恢的屁股就狠狠地踢。 “海东青”索敞料想不到丰子都小小年纪,全身内外经已臻至化境,居然在万般无从下避得开自己这蕴力藏劲包罗万象的一招“回龙探爪”,遥想当年江湖上有无数成名人物便曾经折戟于此一招下,从而丢掉性命。索敞禁不住恼羞成怒,一张褐色老脸涨得益加紫黑,暴吼一声,十指箕张,龙形嚣偾,随在丰子都后面紧紧追赶。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 诸葛无恢素是心思慎密,瞧到丰子都内力之强猛,游动之迅捷,趋向之无方,这里四个人尽管武功均在其所上,然而一时之间偏却无法可来着施,不禁是暗自焦虑。瞥眼又看见远处四面八方都有人影向此处岩壁聚拢,自是听到丰子都啸叫声而一一窜来,瞧那些人的身手,武功当为不弱,益加是忧心忡忡。现在江湖上下皆知眼前这小子背后系着的那个天大秘密,若然个个奋不顾身地来抢夺,甚怕最终谁也都离开不了此药王谷。 这时恰见武堂烈不知天高地厚上来争战,诸葛无恢念起先前所见,丰子都似乎甚为着意于这个莽汉的安危,顿即心生一计,仅使五成功力,双掌上下翻飞,把武堂烈打得怒声吼叫不已,却不去取夺他性命,只一步步的逼向岩壁下断崖。丰子都一见,果然慌里慌张地奔赶过来施予援手。诸葛无恢暗暗窃喜,冷哼一声,窥得分明,遂从怀里取出一团黑黝黝的物事,双手陡张,猛地朝着丰子都身上撒去。 丰子都赶到诸葛无恢身侧,抬腿正欲向他屁股踢出,突然间头顶黑影晃动,似乎有着什么东西落下,暗呼不好,急忙纵身闪避,岂知一张极柔的渔网相若的物事掉将下来,兜头罩住。丰子都大吃一惊,抬掌去劈渔网,那知一连劈出数掌,渔网柔软,根本没有受力处,反而紧紧缠住在身上,竟纹丝不动。 诸葛无恢“嘿”的一声,双手连扬,又是一张渔网撒出,兜头落在丰子都的身上。丰子都便如一条大鱼一般给裹缠在网里,初时尚能挣扎,怎知渔网越是挣扎越缠收得紧,到后来已是动弹不得。诸葛无恢瞧见自己计策奏效,志得意满,抬手一掌把武堂烈远远击飞出去,哈哈大笑。 “海东青”索敞适逢赶到,见状狞笑道:“南蛮子亦有今日这遭。”脚下使绊,将丰子都重重摔跌在地上,龙爪手抓出,劲透指尖,隔着渔网接连封闭住丰子都身上数处要穴。索敞犹未解恨,又是一脚狠狠踹在丰子都屁股处。费长翁走过来抱拳说道:“诸葛大人不亏是武当派第一高手,武功玄化,手到擒来。我辈等十分慨叹不如。” 诸葛无恢微笑道:“今日之所以能够擒获姓丰的小子,皆是众位兄弟共同出手之劳。他日皇上得知,定当龙颜大悦。”这干人久居官场,岂有不知皇帝龙颜大悦之后的结果?个个自当心领神会。费长翁又是抱拳笑道:“我辈等一切皆仗仰诸葛大人栽培。” 钟元常望一眼裹缠在丰子都身上的那两张黑黝黝极柔极薄的渔网,不无郁闷纠结,抬头望着诸葛无恢,缓缓说道:“原来察哈总管经已把他的‘天罗地网’交付给诸葛先生。怪不得,怪不得。”言下之意今日之所以能够擒获丰子都,皆因有察哈总管这两张“天罗地网”之故。“天罗地网”是由南海一处孤岛上所产的九节蛛丝织就,极为柔韧轻盈,刀剑难断,劲力难崩,素来是大内侍卫对付那些内力雄厚的武林高手的不二所选。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一) 丰子都被渔网紧紧缠绕住,又被索敞重手劲封截穴道,全身上下更是动弹不得丝毫,强敌环伺,料知再无幸免,心头悲愤难抑,惟有破口大骂。费长翁纵身近来,伸手一巴掌隔着渔网打在丰子都面颊上,疾声喝道:“小子,还不住口?再嚷嚷,惹得老子性起,把你将来一顿剥皮拆骨。”丰子都斜眼睨视着费长翁,只是哈哈大笑。 费长翁大怒,伸出手掌在丰子都颏下一挫,把他牙臼捏离脱臼。丰子都吃痛,眼泪滚眶流出,吱吱唔唔登即高叫不得。费长翁冷笑一声,说道:“倒是笑啊,现在怎么却不笑了?”抬腿在于丰子都腹部踹出一脚。岂知腹部是丰子都抱怀无相真气贮存所在,内息最为雄浑,饶是费长翁功力精湛,强劲内力瞬间反击下来,亦被震得身子一个趔趄,大意之下差点跌坐地上。 诸葛无恢岂能没有听出钟元常话里有话?然而知道自己这次奉令统制出京,钟元常作为御前一等带刀侍卫,其心里便甚是不忿,一路上暗暗从中拗劲,素就明奉阴违。此刻听到,诸葛无恢心头不禁隐隐有些郁怒,但身为武当派前一辈高人,又兼在乾隆帝身边行走,养气功夫早已炉火纯青。眼见丰子都终于擒获在手,诸葛无恢宽慰之下遂不去多作理会,淡淡一笑,对钟元常说道:“对付那等的莽撞小子,‘天罗地网’足矣,又何须亲自运用到其他精妙武功?钟兄,你说是也不是?”说罢双眼炯炯望住钟元常。 钟元常知道诸葛无恢身份尊贵,一袭玄功修化已进达神通,甚得皇帝的倚重,况且当今武当派掌门人尚为是他的内师侄,众所周知,武林泰斗,少林武当,武当派门徒泛多,江湖势力毕竟不容轻窥。钟元常年轻时遭逢异遇,功力短短数年间飞猛突进,一时无俩,便原本素不把其他什么武林人物放在眼内。直到皖南断云峰上与殷在野接连对拼三掌,惊为天人,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因为那一次的对掌缘故,经脉严重受损,功力从此大打折扣,直到此刻还未能完全有所恢复,钟元常现在既见诸葛无恢如此灼灼相问,尽管心头大不以为然,却哪敢明言来得顶撞?当下淡淡说道:“诸葛先生所见甚是。” 诸葛无恢听言微笑道:“钟兄识见毕竟先人一等。”这时“海东青”索敞大声道:“钟大哥,山下那些人快要赶到这里来啦。为免夜长梦多,我们须得尽快带着这姓丰的小子离开。”钟元常等人一听,抬眼望去,果然见到岩壁下有三个人疾掠而上,当先一人是个肥胖大和尚,衣袖飘飘,襟带劲风,而远处更是有数条人影迅捷出没。 钟元常由不得脸色微变,摇着头皱眉道:“想不到这个野和尚消息倒是灵通,居然赶到了这里。”诸葛无恢自亦认出那个肥胖大和尚的来历,轻声叹道:“倘若碰上这等野人来抢夺,怕要真的费些周折。”转头对索敞说道:“索兄,便麻烦你来抱着姓丰的那小子。我们一齐冲杀下山去。”索敞闻言点点头,道:“也罢。”过去一把连着渔网拎起丰子都,丢扛住在肩膀上。 便在这时,忽然听到费长翁惊奇叫道:“咦,大家快来看,这里什么时候插着有支点燃的蜡烛?”诸葛无恢和钟元常以及索敞等三人一下子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循着声音齐齐瞧去。只见不远处一块石头缝下,一支剩余半截的细长蜡烛火苗跃跃,燃得正欢。 这支蜡烛无色无味,此际方当天色大白,倘若没有细加去察看,还真是难以有所发觉。费长翁说道:“奇怪,我们上来的时候那里尚没有这支蜡烛。却是何人何时所插?他妈的,到底搞什么鬼?”抬头四处去张望。此处岩壁下开阔所在方圆不过数丈,一目了然,又哪里存有什么异状?费长翁心知这间突然出现一支点燃着的蜡烛,实非寻常,暗暗深吸一口气,默默潜运内息遍布全身,凝神戒备。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二) 丰子都虽然身子不能动弹,眼珠子却可左右转动,伏身在姓索那名大内侍卫肩膀上瞥见那支正且燃烧着的蜡烛,心中猛然一动,想道:“这根蜡烛我曾经见过。”一时之间倒想不起到底曾在哪里来见过。听得索敞喝道:“是谁?是谁在那里故弄玄虚?”饶是索敞历经世事,武功高强,眼前这一幕毕竟出现得太过突兀,声音里竟然微微有些轻颤。 诸葛无恢和钟元常均知这岩壁下突然毫无征兆地现出一支燃烧的蜡烛,绝非索敞说的故弄玄虚那般简单,遂都暗暗屏息闭气,缓缓移身向于风头处。费长翁向诸葛无恢等人望一眼,全身骨骼忽然哔哔啪啪一阵作响,劲随气至,扬声骂道:“他奶奶的,什么破玩意儿?”张嘴旁侧吐出一口浓痰,抬步朝着那根蜡烛所在徐徐靠近过去。 谁知费长翁刚刚走有两步,突然觉察到自己的一双腿竟是莫名其妙地变得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受力之处,仿佛瞬息间力道就被人从里面抽空榨干,由不得“哎哟”惊呼一声,向后一个仰八叉,咕咚的摔倒在地上。索敞旁边见到,不禁猛吃一吓,长身急急欲要过去相扶,倏忽却觉头昏脑胀,眼前黑絮片片飘飞,心知不妙,大骇之下顿即知道自己经已不知不觉中着了别人布下的毒,慌忙来提气聚力,以抗毒物侵袭。 岂知不提气聚力犹可,一经甫要提气聚力,索敞胸口登时仿若遭受万针攒刺,阵阵撕肝裂肺般苦痛,而双耳间更是嗡嗡的杂响无休,便似有千百只蜜蜂在脑袋里面横冲直撞。这一下索敞既惊且怖,饶再武功如何高强,此刻也禁不住是魂飞魄散,骇叫一声,哪里还来撑持得住?于即连同肩膀上的丰子都一齐重重地摔跌地上。 眼见费长翁以及索敞这两名大内侍卫中的一流高手,接连无缘无故一一来摔倒,诸葛无恢和钟元常两人脸色剧变,纵算再不明白,也当已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应与那支燃烧着的蜡烛大有关连。那蜡烛燃烧起来的烟雾无色无味,无形无状,断难有所警觉,然而但凡那烟雾所飘到处,吸闻者却莫不是不知不觉中为之毒倒,端的是好生厉害。 如此一来诸葛无恢和钟元常两个人纵使一身玄功神妙,堪堪已然达至化境,可瞧到那支蜡烛毒性这般犀利厉害,终究还是不敢有所大意。诸葛无恢从怀内取出两颗武当派九炼九制的乾元丹,分递一粒给钟元常,自己把另一颗来塞进嘴里咽下,两人遂望风头处站定。这岩壁下地处半山腰,正是空旷辽阔所在,风势疾急,那蜡烛燃起的烟雾便算毒性再强再猛,毕竟不能来得久聚,转眼间亦当要烟消雾散。 钟元常瞧见那支蜡烛即将燃尽,点放蜡烛之人还是尚未现身,心下只为郁怒无比。那边费长翁和索敞等人自从中毒倒下后至今一动无动,实在难以看出其是生是死。又过得一会,钟元常终究忍禁不住,于即屏住气闭住息,嘴唇没有启动,运用“腹语功”怒声喝问道:“是谁?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便给老子滚将出来!”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三) 过不多时,从岩壁下面托托托相继跳上来三个人,当先一人正是那个大和尚,巨手粗脚,肥头胖耳,双眼精光炯炯,睥睨间只是十分霸横。他身后两人为一男一女,男的脸容愁苦,一副乡下老汉的模样,女的则是个中年妇人,生得妖艳娆媚。三人瞧见地上有个被渔网紧紧裹缠住的少年,样貌但与昆仑派青年剑客从云子描述的不差相异,不禁均为欢喜异常,齐声说道:“姓丰的小子果然是在这里。”那大和尚捋臂卷袖,便要踏步过来提取。 那乡下老汉毕竟心细,抬头看到站在风头处的诸葛无恢和钟元常,虽然觉得眼前这个高瘦老人似曾相识,然而一时之际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反而认出他身边那人须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当年钟元常凭着一对肉掌雄踞河溯地区,远近莫不敢不给其三分面子,正当钟元常赫赫如日中天的时候,可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此刻才知原来却是拜入了官家门下。 那老汉不禁是暗自摇头叹息,眼见钟元常与那高瘦老人神色严谨慎重,只远远地避身在岩壁风头处,转眼又忽然瞧见地上躺倒着不能有所动弹的费长翁以及索敞,远处更伏有一名不知生死的壮汉。费长翁和索敞的武功他是曾经见过的,这一下由不得大吃一惊,顿知目前情形十分有异。那老汉急忙伸手拦住那个大和尚,叫道:“大尊者,且慢。眼前可是有些不大对头。” 山风时急时缓,石头缝隙下的蜡烛早已燃烧殆尽,虽有烛泪点滴,倘若没有细加察看,甚难来得发现。那大和尚听到老汉叫声疾急,吓得一跳,转头向那边诸葛无恢和钟元常两人望上一眼,哪里却来识得?遂摇了摇头,鼻中重重哼的一声,大大咧咧说道:“只不过是两个鹰爪子而已,可有什么对头不对头的?韩先生终究惊惊咋咋。”当下怒声喝道:“大和尚今日已经吃过人肉啦,可不想破戒,你们两个破鸟要想不给吃,便趁早给大和尚滚下山去罢。” 诸葛无恢和钟元常看到来者三人咋咋呼呼,身子尚没有扑地瘫倒,便知那支蜡烛燃烧起的无色无味毒气经已给山风吹散除尽,暗暗顿吁一口气。钟元常冷冷哼了两声,说道:“素闻法天和尚一向悖经逆常,专为嗜好吃人肉,此刻一见,果真是名副其实,无法无天。你们听着,现今众御前侍卫奉旨缉拿要犯,没有心思再来顾得上尔等贼匪,就姑且让你们多活两日命。兀那秃驴,还不快快给我们滚将开去!” 那大和尚法天听到鹰爪子们竟然喝破自己的来历,有些吃惊,但转念想到对方仅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病恹恹一根瘦竹竿似的,自己只要一拳过去还不把他拦腰捶成两截?狂怒之下哈哈大笑,从怀里取出一坨尚没有吃完的人肉腿块,张开大嘴咬下一块咕噜一声吞下肚,剩余的兜头兜面便向钟元常掷去,叫道:“告诉你们两个破鸟得知,姓丰的小子从今往后是大和尚的了,你们就甭动什么歪心思啦。滚开,滚开!再迟延片刻,大和尚活生生吞了你们。” 钟元常瞧到一坨人肉肉块飞掷过来,上面牙齿痕印尚且清晰可见,饶是涵养功夫再好,此刻亦不禁顿即腥臊欲呕,哪敢接招?急忙矮身避开。法天和尚见那两个鹰爪子居然没有滚下山去的意思,哗哗大叫,益加暴怒无比,猛地一拳击出,把身边的一块巨大岩石击得支离破碎,喝道:“好个破鸟,别走,吃大和尚一拳!”风卷云残一般抢到钟元常身前,嘿的一下,挥拳狠狠打去。 钟元常看到法天和尚一拳竟然能够把一块岩石来击得粉碎,暗暗凛然,眼见他身形迅捷,拳头转瞬挟风打到,招式精奇,势猛劲疾,忖道:“这个野和尚坏事做尽,至今还能在江湖上横行,看来武功当真不可轻视。”喝道:“来得好。”旁边抢出,避开来拳,左掌上按至阳,右掌下提虚阴,交叉相击,“呼”的一响,左掌倏忽穿过右掌,向法天和尚身后斜拍。 法天和尚重拳眼前突然击空,明白对方要旁侧抢攻,当即转身挥动拳头来觅打。哪知钟元常这一掌去势实在异妙,事先见明,法天和尚甫转身间,胸下“啪”的一声响过,已被他左掌斜击拍中。钟元常掌力那是何等劲猛?法天和尚纵使一身功力精湛,然则终是吃亏在大意前面,一掌重击之下亦不禁连连倒退两步方可稳住庞硕的身子。 直到此刻,法天和尚才知眼前这个大内侍卫非是那口中什么破鸟,其武功其实甚高,大吼一声,当即收摄住轻视之心,跨步欺身逼近,攒动拳头忽上忽下,倏左倏右,砰砰砰接连击出七八拳。钟元常孰料不到法天和尚挨上自己此一记重掌,居然能够浑若无事一般,也为暗自有些吃惊,眼见身前拳影叠叠重重,于是沉声低喝,遂展开掌法与之一番对攻。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四) 岩壁下众人俱都在聚精会神观看钟元常和法天和尚两人撕斗,但见一个拳劲刚悍,威如猛虎下山;一个掌力势疾,矫若飞龙升天;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分得清楚到底谁人孰高孰低。场上拳来掌往,堪堪又斗有十七八招。众人正瞧得出神,忽然听到丰子都噢噢的口齿不清地乱叫乱嚷,这才恍然想起眼前正主事儿,生怕丰子都出甚意外,均为齐齐转眼向他瞧去。 只见丰子都双眼望着一处,脸上神色甚为怪异。诸葛无恢以及那乡下老汉等人心知有异,于是循着丰子都的眼光所向霎霎望去,岂料一望之下人人不禁都为轻轻“吁”的一声。但见身后岩壁下一块大石头上,一名一袭白色衣衫脸色苍白的少女端坐在那里,左手捧着一束奇形异状的怪花。那怪花花色浓艳若血,稀疏几块叶瓣却反而墨黑如汁,最为奇怪的是,怪花竟然有着一根龙须相仿的根茎,根茎偏生透明似水。 那中年妇人姓桑名五娘,眼见白衣少女出现得太过于突兀,这里个个均为武功非弱,却竟然没有一人能够来有所发觉,心头不禁暗自嘀咕,忖道:“此处是药王谷的后山,闲常时断断无人敢来涉足。江湖上虽然传闻白云神尼一年前经已圆寂,总是没有人亲眼见到,瞧这少女睥睨神态,莫非白云神尼其实没有死,江湖上以讹传讹而已?索闻白云神尼灵幻百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甚或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其本人不成?”念及此,想起白云神尼的诸般神通手段,不由吓得往后连连倒退两步。 甫将站住身子,桑五娘转念又想道:“眼前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想那白云神尼成名已久,江湖上声名大噪,岂能以此些豆蔻年华现世,当必不是她。唔,是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抑或白云神尼早已身死,这少女只是她的门人也为不一定。”既就想到此,张眼望一眼身边那个乡下老汉,脸色遂一阵白一阵红,暗呼一声惭愧,登即重新踏两步上前。 那边那白衣少女冷笑一声,淡淡说道:“各位若要不想来不明不白的死去,最好便乖乖的站着不要乱动。”说罢纵身跳下脚下石头,捧住那束奇形异状的怪花,施施然向着丰子都躺身处走来。 桑五娘先前因为一时惊慌而致在众人面前有所失态,这次岂能不壮胆挽回些脸面?看见那少女走向丰子都,当即从腰间掣出一柄软剑,剑光振荡处,晃身拦在那少女的前面,剑尖斜斜一指,问道:“小姑娘,白云神尼须是你的什么人?”然而对白云神尼始终心存畏惧,是以言语上不敢有致太过。 那少女淡淡望一眼桑五娘,眼色里现出些许的怜悯,只轻轻摇了摇头,脚步没有丝毫迟缓,依然朝着丰子都缓缓走过去。桑五娘妩媚的脸容由不得又是一阵红一阵白,益加惊疑不定,身子微微轻颤,遂深深吸一口气,叱声喝道:“你到底听到没有?我且来问你,白云神尼须却是你的什么人?”说着软剑陡地急振,剑尖“嗤”的一响,直指向那少女的咽喉。 那乡下老汉身后见状,急忙叫道:“桑五娘,须得提防小妮子手里的那一束怪花,那里面恐怕为有甚名堂。”言犹未毕,那少女摇头轻轻说道:“已经迟啦,可来不及啦,还是倒下吧。”桑五娘一听,顿然大惊失色,她毕竟也是性子狠悍,嘶声喝道:“至不济大家一拍两散。”挺剑往前疾疾刺出。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五) 钟元常和法天和尚两人拳来掌往,呼呼砰砰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难解难分。然而虽则争斗得十分剧烈,但是当看到有人要来横加抢夺丰子都的时候,又见对方仅只一个瘦弱姑娘,偏偏出现得过于诡异,他们心中竟起同仇敌忾共同对外之意,尽管无从知道那小姑娘的身份,却均为想道:“眼前这姓丰的小子万万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姑且把来者先打跑再说。”两人武功俱高,收放自可自如,心意既是一致,顿即罢手停斗。 众人瞧见桑五娘这一剑陡然刺出,剑捷势快,宛如一条毒蛇急窜噬咬,只道那白衣少女避无可来避,转瞬就要血溅当场,俱都凛悚,暗暗忖道:“这娘皮的此一手‘灵蛇剑法’果真是为毒辣异常。便算自己骤然遇之,恐怕亦当要手忙脚乱。”眼看桑五娘软剑剑尖疾弹,直奔少女咽喉,然而将至未到之际,却忽地间嘤咛哀叫一声,一个身子毫无征兆来由地,竟是突然软绵绵倒在那白衣少女的脚下。 如此一来,诸葛无恢等人不禁大惊失色,俱为惊讶骇异。虽知在场众人眼光锐利,可明明瞧见那白衣少女根本没有动过任何手指头,桑五娘却是如何就突然间软软的瘫痪倒地?而且还毫无还手的余地? 诸葛无恢和钟元常两人相视一眼,于即明白到眼前这个白衣少女便是先前那支古怪蜡烛的正主儿。单单一支蜡烛尚且厉害至斯,何况现今正主儿出现?再看她手里那束怪花,恐亦毒性还在蜡烛之毒所上。这等不知不觉无色无味的下毒手段最是难防,简直防不胜防,防不能防,这少女看样子年纪应该不大,却是如何来精通毒术之道?莫不成背后有高人在暗中指点?亦莫不成江湖上所传闻的白云神尼圆寂的消息实为讹传? 这个诸葛无恢当年曾在白云神尼手底下吃过大亏,差点丢掉性命,此刻想来兀自惊悸不已。他禁不住暗暗悔恨,实不该听从那人撮使贸贸然就踏足进入这处药王谷,脸色惨白之下由不得退身向着风头处,抬头张眼四顾。 那白衣少女转身望着诸葛无恢甚有片刻,说道:“以你的武功及年纪来看,该是武当派‘无’字一辈。当年武当派有个‘无’字辈的曾自高自大,说什么武功天下无敌,要来和我师父星月争辉,孰料最后灰溜溜败去。须却不是你吧?”诸葛无恢“哼”的一声,怒道:“胡说八道。我武当派武学渊博,向为正教翘楚,岂能与你药王谷这等旁门左道牵扯上关系?” 那白衣少女冷笑说道:“正教翘楚?原来终须要拜入官家门下,甘作人家鹰爪走狗。”钟元常旁边忍耐无住,疾声喝道:“小姑娘家的不要牙尖嘴利,信口开河。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切勿再出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平白无故的来惹上官非。”那白衣少女淡淡道:“我师父此刻便在这山顶上,你们上去和她说去便罢。” 诸葛无恢听言心头一惊,急忙抬头朝山顶上望去,果见那上面依稀有个瘦小人影凭石伫立,瞧她身形当与那白云神尼无异,这一下不由得魂飞魄散,叫道:“姓荆的误我!”再不敢久留,亦不来顾地上躺倒着的丰子都,身子陡起,风驰电掣般直向山脚下窜落。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六) 那白衣少女也不去理会诸葛无恢离去,瞥一眼钟元常和法天和尚等人,径自走到丰子都身边,伸手便来矫正他脱臼的牙臼。丰子都笑道:“我就知道应该是你。阮姑娘,谢谢你的再次救命之恩。”那白衣少女正是白云神尼的徒弟,药王谷新主人阮玥。阮玥微哼一声,冷冷说道:“你不是一向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吗?现今怎会让人家给绑得象个粽子似的?”一边说一边解开裹缠在丰子都身上的那两张极薄极韧的渔网。 这半日时光,丰子都体内抱怀无相真气水滴汇流,横冲直撞,早已冲解开被“海东青”索敞以重手劲点封住的穴道。丰子都慢慢站起身来,闻言脸色一红,问道:“阮姑娘,这两张渔网到底是什么东西织做的?我竟然来挣它不破?”阮玥轻叹一声,说道:“此两张网状物事叫做‘天罗地网’,是由九节狼蛛吐出的蛛丝织就,一经给缠上,极难脱身。而且蛛丝柔韧轻盈,寻常刀剑对它甚为难以斫断。听说那大内侍卫专以其用来对付一些内功深厚的武林豪杰,故此叫做‘天罗地网’。”说到这里,心念忽地一动,遂就老实不客气,随手折叠成一团便塞进自己的怀内。 白云神尼毒术天下无双,然而医术更是精湛不二,虽则杀人不少,可亦悬壶救人无数,在江湖上向来威望极盛,素就鼎言为是。江湖中个个均都舔着刀口过日子,试问谁人敢担保一辈子无伤无痛?是以药王谷历来就为一处武林禁地,人人基于对白云神尼的敬重畏惧以及忌惮,闲常无事根本就不敢轻易踏足药王谷半步。 当听说丰子都曾在药王谷现身后,纵使万分不舍,可忱于白云神尼当前,江湖上又有谁个敢冒着大不韪来涉足一步药王谷?故此人人闻讯赶到只是在药王谷周围晃荡转悠,枕戈待旦,静等丰子都步行出谷。孰料这时候忽然传出白云神尼经已在一年前就圆寂归西,虽然留下一个关门弟子,但一身惊世骇俗的毒术从此再无留存,大家顾虑尽去,终究经受不住那个关于前朝宝藏的巨大诱惑,遂一窝蜂般进入药王谷来寻找丰子都。然而毕竟前人余威尚在,个个始终还是有些畏悚。 现在法天和尚与钟元常以及那个乡下老汉对于阮玥的突然出现,人人惊疑不定。待看到桑五娘一招剑招尚未使尽便不可思议地一头栽倒,而诸葛无恢身为当代武林顶尖高手,堂堂大内侍卫首脑,却因瞧见一个疑似白云神尼的身影,就夭夭避去无踪,他们更是不禁吓得均为远远地退开站在悬崖边上。 他们三人眼瞧着阮玥去解开丰子都身上的“天罗地网”,然而想起此刻山顶上那凭石伫立的瘦小人影,个个惊疑难定,又哪敢去出言喝止?他们均为不知道江湖上那所谓白云神尼经已圆寂的传闻,现在看来究竟是否再为属实,倘若传闻是假,山顶上那个人真的便是那毒术天下无双的白云神尼,只怕现今处在山上的人人都要兜不了吃着走。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七) 丰子都抬头向山顶上望去,却见那瘦小身影似曾相识,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不禁脸色顿然一怔。阮玥微微一笑,打个眼色,贴近身过来在耳边轻声说道:“不用看啦,那个人是荆灵。”丰子都恍然大悟,亦即细声说道:“原来你在利用你师父的名誉来骗他们。”阮玥叹道:“这些人武功极高,若不如此,真正打起来我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丰子都见到她手上的那束怪花,问道:“这些个就是龙血无根草?”阮玥点头道:“你要充英雄好汉,没有办法,我只好自个儿去鹰难渡挖将了来。”望一眼地上昏迷躺倒着的费长翁索敞和桑五娘三人,摇头说道:“这山上风势毕竟太急,蜡烛的毒和龙血无根草都毒他们不倒,终须还得靠我怀里那株原本的迦陀罗花。”丰子都“哦”的一声,忖道原来如此,想起迦陀罗花刚猛至烈的毒性以及那个所谓“路倒尸”的称号,不禁暗自惴惴然。 阮玥转过身朝着法天和尚和钟元常等人走去。钟元常以及那个乡下老汉望着阮玥手上的那束龙血无根草,眼中禁不住露出一丝恐惧神色,均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开一步。法天和尚自恃自己一身武功内外兼修,坚硬如铁,刀枪不入,想道:“外面传闻白云尼毒术如何如何了得,大和尚却是不惧。大和尚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来动得了我?”知道阮玥周身毒物,却始终不敢有所大意,闭息屏气,跨出一大步,兜胸一拳向住阮玥身上就打去。 丰子都先前曾见法天和尚一拳把一块巨大岩石击得支离破碎,知道这和尚拳头十分劲重。阮玥身上虽有迦陀罗花,但此人身架粗壮,与武堂烈甚可一比,而武功却高武堂烈数倍不止,倘若迦陀罗花之毒一时放他不到,阮玥轻敌之下猝不及防,岂不危险?忙大叫一声,抢身至阮玥身前,展开刚才所见钟元常使动的掌法,左掌上按至阳,右掌下提虚阴,交叉相击,“呼”的一响,左掌倏忽穿过右掌,身随掌转,向法天和尚身后斜拍。 法天和尚曾在钟元常掌下吃过这一招的大亏,瞧见丰子都左掌身后倏忽拍到,掌缘未及,掌力已是涌涌侵身先至,样式虽不及钟元常的掌法来得精妙,然而大巧若拙,芜杂取朴,其中更有至高一番境界。法天和尚想道:“原来这小子与姓钟的是师出同门,但招式可比姓钟的直接简单,有效得多了,莫非是其门中的前辈高人?呸,这小子年纪轻轻,做他的徒弟还差不多,值什么前辈高人?”岂肯重蹈覆辙?击出的拳头略收,左脚踏出,右腿猛地往后翻蹬,去势疾急,踹往丰子都的胸口。 哪知丰子都身子微侧,左掌随势迎前虚晃一下,右掌倏然循着左掌去势翻出,“啪”的一响,右掌经已狠狠击中在法天和尚的右胁处。这一变化掌法,却又正是御前行走侍卫诸葛无恢赖以成名的武当派“穿云掌”。法天和尚大声吼叫,饶算铜身铁臂,也不禁是旁边跌出,腾地坐倒在地。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八) 丰子都料想不到自己随手使出两招新学乍练的招式竟具如此大威力,由不得是突然愣得一愣,但随即满心欢喜,一时间倒也不想再去穷追猛打。丰子都哈哈大笑,转身对钟元常和那个乡下老汉大声喝道:“白云神尼座下,药王谷内,岂容尔等鼠辈猖狂?白云神尼现今有好生之德,姑且饶你们一命,便速速逃下山去吧。” 钟元常和那个乡下老汉眼瞧丰子都武功遇强俞强,仿学能力极具禀赋,随时都有新招使出,招式虽则模棱两可,偏生其内力浑厚无比,芜杂取朴,施展开来简单直接,威力亦加倍劲猛。而且他后面有个根本近身不得的药王谷弟子,更何况山顶上还有一个不知是否便是白云神尼的厉害人物,当前已经再无取胜的把握。两人听言唯有百味杂生瞪一眼丰子都,又怯怯望一下山顶,说道:“得罪了,在下这里先且告辞。”对山顶上抱抱拳,纵使心头万般不甘,也只好恨恨觅路下山离去。 法天和尚张开喉咙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想不到自己居然两招间就莫名其妙地挨中丰子都一掌,十分诧异兼难以置信,只是又气又恼,脱口骂道:“你奶奶的雄,小兔崽子,告诉你,乖乖跟大和尚下山去便罢,否则惹得大和尚性起,管你什么白云黑云一窝子尼姑,统统一把火来烧通透这药王谷。”骂毕法天和尚猛地跳起身,大吼一声,面目狰狞可怕,伸开巨灵神般大的双掌,手指虬扎拙曲,径向丰子都肩膀处抓来。 丰子都料不到法天和尚竟然是如此强悍,嘴角血迹尚未擦拭去便欺身猛扑,见状不由得一惊,然而又岂能让他双手抓住?急乱之间虽则想不起眼前该当要如何来格挡,夭夭躲避开去终究还算勉强可就施为。遂哎哟一声大叫,丰子都慌忙转身忙不迭地远远逃将去。 法天和尚见到,一时暴怒得无以复加,又是狂叫一声,喝道:“好个小兔崽子,往哪里逃?”猛吸口气,提劲后面欲追。就在这个时候,法天和尚倏觉身前有条人影忽然晃过,瞪眼看时,发现却是药王谷那名女弟子,当即无暇思索,叫道:“来得正好,一并省却大和尚诸多麻烦。”左手随即陡划,趁势循向抓出。谁知突然间,只觉腹中骤起一阵撕肝裂肺般的刺痛,痛楚尚未完,双脚瞬间竟是十分无力,眼前仅余片片发黑。法天和尚大骇,然而尚来不及出声呼叫,健硕的身躯经已“啪”地重重跌倒在地上。 丰子都听到后面闷声沉响,忙回转身来看去,只见法天和尚脸色灰黑,四肢不停地抽搐,口中咕咕吐着白沫,便知是阮玥恼怒法天和尚对师父白云神尼竟敢出言不敬,于即下手再无容情,施毒将其来放倒。阮玥原本毒术就已经神妙无伦,此际再有怀内那迦陀罗花从中帮助肆虐,毒外有毒,法天和尚纵使一身铜皮铁骨,倾俄间亦是难以抵受得住。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二十九) 其时方当正午,山风渐歇。阮玥抬头望一下周遭山势地貌,招呼丰子都近身来,把手上那束龙血无根草递将过去。丰子都知道这花剧毒,哪敢来接?嗫嚅着只是不伸手接过。阮玥似笑非笑睨视着丰子都片刻,“扑嗤”一笑,嗔怪道:“怕什么?你有一副金刚身,百毒莫侵。”丰子都闻言苦笑不已,摇头说道:“我这金刚身时灵时不灵。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灵的时候,所以若贸然来接,毕竟还是可能有些危险。” 阮玥听到丰子都如此一说,甚觉奇怪,长长的眼睫毛闪闪,只望着他。丰子都于是把自己上山以来体内遭逢的诸般种种古怪异状和盘托出。阮玥一听脸色不禁微变,急忙把手来搭丰子都的脉门,过得一会儿,脸色却越来俞加凝重,长久不语。丰子都见状心中微微吃惊,笑着问道:“阮姑娘,是不是我这金刚身现在已经不灵啦?”阮玥抬眼看着丰子都,忽然长长叹一口气,轻轻摇着头说道:“你放任内息散入奇经八脉,虽则一方面可使内力剧增,可亦猖悖武学那正道至理,日积月累,从而另一方面武障随行陡生,根深蒂固。你偏是又不懂得调理化解,以至恶积祸盈,走火入魔。” 丰子都猛吃一惊,却也不如何着意,随口问道:“阮姑娘,你是说我那个时候只不过是走火入魔而已?”阮玥又瞥一眼丰子都,眼色中忽然闪过一丝丝惶乱,叹息道:“你倒是说得轻巧。唉,再这般放任下去,不出半年时间,武障归咎迸发,你必将经络寸断,内息外窜,不能抑止,从而功力尽失,全身上下崩裂,生不如死,最为惨不忍睹。”丰子都听言吓得大跳,但是转念仅想了一想,随即哈哈大笑,说道:“既然最终都要难逃此劫,当有什么忍睹不忍睹的?到时请你帮忙一刀结果了我,却又何须来束缚?更不必有所畏惧。” 阮玥听到丰子都所说“到时请你帮忙一刀结果了我”这一句话,眼中猛然一亮,似乎对于丰子都死去那一刻自己可以待在他身边感到无限欣慰。但阮玥随即眼色暗淡,定定望着丰子都许久,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说道:“唉,你终究还是不明白。”把龙血无根草塞进丰子都的手里,从背后小竹筐取出挖药锄,过去在费长翁和桑五娘等人中间,挖出一个狭小深坑,再从怀里取出一支碧绿的蜡烛,点燃小心插入深坑内,坑口周围还轻轻培土堆高。 丰子都在旁边看得只是惊奇,十分不解,忍不住问道:“阮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阮玥轻轻道:“此处是药王谷,岂能让他们死在这里?却不脏了药王谷?这些人个个功力精湛,仅因一时焦急大意才中了我的招数,尤其是那个武当派的老头,你和我以及荆灵三人可还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师父才能镇得住他。此人心思极为慎密,当必转眼识破我布下的计谋,愤懑难耐,更舍不得你这个身怀巨宝的小子,不时便即返回。”忽然微微一笑,接着又道:“到时他岂不是手到擒来,瓮中捉鳖,捉住你这个大鳖。” 第十五章 迦陀罗花(三十) 丰子都想起诸葛无恢的那惊人武功,无论内功招式,自己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倘若这时候返回,以他的机智,纵算阮玥和荆灵在旁帮手,都将避免不了瓮中捉鳖,被手到擒来的下场。丰子都说道:“我知道了,阮姑娘偷偷在这个狭小深坑内点燃着一支有毒的蜡烛,到时武当派那老头上山返回来,自是免不了要过来察看。他呼气吸气之下,那便不知不觉里就跌入了阮姑娘挖下的陷阱。” 谁知阮玥摇头道:“以那武当派老头的江湖经验,他岂肯没加提防,贸贸然就踏足过来察看?”丰子都一想,果为如此,说道:“以其猜疑的性格,多半要细细窥探周围情况一番,才敢踅身近来。”但随即挠挠头又道:“既然不是,我便更加猜不透了。那么阮姑娘在此处偷偷点燃一支蜡烛,却是到底有何用意?”阮玥说道:“我药王谷虽则不是什么武林圣地,可这些人要想死在药王谷内,还没有资格。这里地处半山腰,广袤风急,蜡烛以及迦陀罗花之毒,甚难得以聚集,毒效更是大打折扣。”说着站起身来抬腿重重踢一脚法天和尚。 法天和尚双眼紧闭,兀自嘴里吐着白沫,四肢抽搐,被踢之下仅为“唔”的一声,歪过脑袋另一侧去,却始终没有醒转过来。阮玥心中恼极,骂道:“该死的秃驴,原本应要一刀宰了他。只是今日还是师父的死忌,不能杀生,本姑娘姑且便饶他一条狗命。”恨恨之下遂再踢多两脚,对丰子都接着说道:“这些人均是中毒不深,三个时辰内便要醒转。我在这里点燃七宝蜡烛,毒气慢慢弥漫,虽然毒他们不死,却也令到他们手脚酸软,连续七日腹泻难止。唔,吓也吓死他们,就权当是对胡乱闯进药王谷的一番惩罚。” 丰子都闻言禁不住吐吐舌头,倘若不是自己百毒难侵,自己这番胡乱闯入药王谷,岂不是最后亦要手脚酸软,连续七日腹泻难止?阮玥瞪一眼丰子都,哪能不知道他内心的小九九?笑着说道:“放心,对你有所优待,我只要你一日不停地腹泻便可。”丰子都长舒口气,也笑着道:“那我岂不是要多谢阮姑娘减少六日苦痛的大恩大德?” 阮玥“哼”的一声,又是瞥一眼丰子都,啐声骂道:“油嘴滑舌,真正可恶,看来不仅不能减少,反而应该要重重加多三天才然。”丰子都脱口而出说道:“便怕你最终是舍不得。”言犹未毕,他自己便觉得这番话大大有不妥,当真为油嘴滑舌,脸色不禁红得一红,慌忙别转过身去。阮玥眼见如此,由不得暗自叹息,沉默片刻,悠悠说道:“大哥,我们走吧。武当派那个老头只怕转眼间便要来到。” 丰子都“啊”的一下,说道:“你不说,我倒差点忘记了这一点。荆姑娘呢,我们须得尽快知会她速速离开才是。”说罢抬起头来向山顶上望上去。阮玥旁侧瞧见丰子都难以掩饰的一副惊惶失措神情,心头不禁瞬间是苦涩,种种诸般滋味随即纷至沓来,遂暗叹一声,轻轻说道:“大哥,荆灵那丫头早就离开走啦。”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一) 丰子都说道:“原来荆姑娘早就离开走了。”禁不住脸上露出失落之意,甚觉惆怅。阮玥见状又是轻声叹息,走过来从丰子都手中取过龙血无根草揣放入怀内,说道:“大哥,我们也该要走了。再不走,待得那武当派老头一到,我们可就真的是走不了啦。”丰子都回神过来,瞧见阮玥一双眼睛顾盼之间有些冷淡,却是不解,点头道:“阮姑娘说得甚是。” 两人刚要转身离开,丰子都突然想起韦驮拳门的那个莽汉武堂烈,“哎哟”一声,急忙抢到他身边。但见武堂烈被诸葛无恢那一掌震得经已昏厥过去,只是皮厚肉实,横练功夫了得,却无甚伤损,后来更因为鼻中丝丝吸入蜡烛燃烧时发出的无色无味毒气,才致一直昏迷不醒。 丰子都道:“武大哥是个汉子,我们须得救上一救。”阮玥听言,遂伸手去武堂烈鼻下一拂。也不知她手上沾放有何种药物,只见武堂烈猛地身子剧抖,打个喷嚏,已经怒声叫喝叱骂,睁开双眼坐身起来。 既见如此,丰子都由不得大喜,笑道:“武大哥,打你的那个人早就跑远了,你再要骂他,他却是听不到。”武堂烈兀自气愤愤,站起身怒道:“纵算那根竹竿听不到,我也是要骂。操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这一掌打得老子身上好痛。”丰子都又是可笑又是可气,说道:“武大哥要骂,我们下山去再骂不迟。此刻我们却得尽快赶下山下去。” 武堂烈道:“我听丰兄弟的,丰兄弟要我到山下再骂,我便到山下再来骂。哎呀,那根竹竿的掌法可十分厉害,丰兄弟,你却是没有受伤罢?”说着忙不迭地扳转丰子都身子上下左右只是细加察看。 丰子都心中感动,笑着说道:“我没事。武大哥,要不是阮姑娘,我们兄弟俩这番可断断讨不了什么好去,只怕由此还要累及大哥的性命。”武堂烈摇晃着脑袋说道:“我从来不怕死,只要能和丰兄弟在一起,我什么都是不怕。”转身去瞪着阮玥好大一会儿,抱拳深深行大礼道:“阮妹子,多谢你啦,救了我丰兄弟一命。”他心下嘀咕,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妹子羸弱瘦削,一阵风稍大都能把她吹倒,却到底有何能耐可来搭救丰兄弟。 阮玥也是甚觉意外,想不到丰子都于这半日光景,居然大敌当前之下能交到一位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她索知丰子都一向孤寂,从来就没有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亦不禁暗暗为他感到高兴。阮玥笑道:“你兄弟福大命大,些许魑魅魍魉,岂能轻易伤害他性命去?” 武堂烈摇头道:“丰兄弟虽然武功高强,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但小人终究太多,最怕背后使诈捅刀子。”阮玥“扑嗤”一声,又是笑道:“以后有你武大哥在他身边,纵使旁人使诈捅刀子,也是再来不惧。”武堂烈哪里听得出阮玥话里调侃之意?歪着脑袋想有片刻,抬头认真说道:“这个还用你来说,以后我须得时刻周全在丰兄弟的身边。” 听到武堂烈这般一说,阮玥转眼去睨视着丰子都,想到他身边从此以后有个不离不弃的影子,不禁是莞尔一笑。丰子都岂有不知阮玥笑中侃意?但知道这个武大哥性子素来耿直,热血贲张,听言却由不得是暗叹数声,自己背负杀戮根宿,所到之处血腥成灾,又怎能有所累及如此忠烈汉子?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 三人遂从荒僻小径下山。丰子都等三人为了一路上避开那些窥觎眈眈的江湖豪客,仅在草丛堆荆棘间潜行,如此却是苦了武堂烈,他身高体壮,因不致挺身抬头被人有所发现,一直只是弯腰曲膝,不多时便汗流浃背,气喘如牛。武堂烈甚为不解,实在难以明白这个丰兄弟为何要那般辛苦,三人齐齐沿途冲杀下山去,纵算危险陡增,刀风箭雨,又岂不比现在来得快哉? 山路崎岖,丰子都阮玥等三人因为要躲躲闪闪,下山下得甚是缓慢,日落西斜的时候,方才来到山峰脚下。阮玥知道药王谷谷口外必有众多武林人物在守候,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遂带着丰子都和武堂烈从北面另一条秘道出谷。天黑时分,三人寻些野果山泉填肚裹腹,在一间破庙内憩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向着山南白霓桥市集赶去。 这日正午时候,丰子都阮玥等三人心知经已将那守候在药王谷谷口外众多的武林人物远远抛丢后面,心头大慰,适逢又饥又渴,便踅进路旁一间简陋茶亭喝茶吃些东西。茶亭里没有其他顾客,只有爷孙两人在拾掇。武堂烈早已饿得眼冒金星相似,唤茶过来咕噜噜连喝三大壶,掷出一锭白银于桌面上,招呼店家但有吃的都尽端上来。 那爷孙两人瞧见白晃晃的银两,哪敢怠慢?忙不迭地把茶亭内所有点心糕饼端上来簇簇堆满桌面。阮玥拈一块桂花糕浅尝辄止,笑道:“武大哥须是豪爽,这众多糕点我们三人却如何食得完?”武堂烈双手抓住糕点左右开弓,狼吞虎咽,听言唔唔声说道:“阮姑娘和丰兄弟尽管放开喉咙来吃,吃不完那些我须全包了。”丰子都禁不住哑然失笑,说道:“怪不得武大哥身健体壮,力大无穷,原来是如此食得。”武堂烈梗着脖子吞下嘴里的面包,咧嘴笑道:“可不是么,我师娘总是责怪我吃得太多,老害得同门师兄师弟挨饿。”说着间抓起一块葱油饼又是囫囵塞入口内。 丰子都和阮玥一听不禁哈哈大笑,均觉得眼前这个武大哥真是憨直厚实,了无机心。三人正食间,忽听得路上马蹄声疾响,四五骑往这里奔来。丰子都暗自凛然,想道:“遮莫是那些江湖豪客已经发现我下山离去,从而后面追踪赶至?”侧头向茶亭外面望出去。 但见道上五名大汉敞开胸襟,纵骑急奔,鞍下披剑挂刀,呛啷啷乱响,一路上只是长吆短喝,甚为嚣张跋扈。武堂烈一见,由不得怒火顿起,骂道:“他妈的,哪里钻将出来的这五个狗崽子?好不趾高气扬。”不多时,那五骑来到茶亭前,听得一人叫道:“三当家,口渴得紧,不如咱们兄弟进去喝过茶水再走。”那三当家想必亦为口渴,点头说道:“好,便依你所言。弟兄们,下马喝茶去。”腾腾数声响过,五人跳落下马。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三) 茶亭里爷孙两人姓于,瞧见来人个个模样凶神恶煞,不敢怠慢,慌忙赶出门来迎候。那五名大汉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啪”的一巴掌扬手掴在老于脸上,瓮声瓮气叫道:“张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大爷们是坜崌山猛虎寨的好汉,这位是咱们的三当家。快去,快去,有什么食的统统都拿将出来,大爷们吃饱了好尽快赶路。” 那老于耳中一听到“坜崌山猛虎寨”这六个字,登时脸色惨变,双膝簌簌发抖,料为心头应恐惧至极。老于颤声说道:“是,是,各位好汉稍怒,三当家稍怒。”愁眉苦脸,忙抱拳赔礼不迭,接着道:“只是老朽店小,茶水还可供应,点心糕饼却让先前进来那顾客全买了,一时间偏赶就不出。还望各位好汉海涵则个。”说罢又是连连抱拳致歉。 那大汉一听由不得大怒,抬腿一脚把老于跟前踹飞出去,恶声喝道:“老子且来问你,到底有是没有?若敢说个‘不’字,老子一把火把你这破亭子拆个片瓦不留。”老于受此狠狠一蹬,好大半天都不能够爬得起身,这一下益加为恐慌,顾不上嘴里尚是吐着血,忍住痛诚惶诚恐说道:“各位好汉大爷切切息怒,行行好。不过老朽店微,确实是再也拿不出什么来了。” 丰子都亭内见状不禁暗自恼怒,问道:“阮姑娘,这‘坜崌山猛虎寨’到底是为干什么的?偏就此般霸道跋扈,无法无天。”阮玥亦为气愤难抑,但摇了摇头,说道:“我在药王谷多年,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周围有着这等山名号寨。其实想一想,倘若真个是有,以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师父又焉能袖手旁观?早已一把赶来灭了。” 那茶亭小于眼看来人蛮横不讲理,过去扶起爷爷,气愤愤叫道:“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打人,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坜崌山猛虎寨那五条大汉闻言哈哈狂笑不已,另一人越前两步伸手拎起小于,狞笑道:“不知歹活的小家伙,看清楚了,老子的拳头便是王法。”另一只手兜头兜面两个耳刮子打过去,再把小于抡个半圈,就要向旁边掷出。 这一下武堂烈再也按捺不住,怒吼一声,拔步抢出门去,喝道:“兀那狗贼,放下那小孩!”双拳迎前晃了晃,一招“直捣黄龙”,猛抡疾掼,径自兜胸向那人胸口打出。那个人瞧见武堂烈身高体壮,来势十分凶猛,大吃一惊,实在料不到屋内竟然冲出如斯人物,叫道:“朋友哪条道上的?莫要大水冲走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来不及掷丢手上擐住的小于,遂提着便忙不迭地向后退开四五步。 武堂烈怒道:“老子正儿八经道上的,岂能与你们这等狗贼合流同污?别走,看拳!”踏步上前,右拳“呼”地又是朝胸击出。那人听到来拳拳风劲急,莫敢大意,叫道:“好家伙,来得好。”晃身抢过,抬腿向武堂烈踢去。武堂烈“哈”的一笑,左手猛地兜回圈转,说时迟那时快,经已从那人手上把小于抢过来。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四) 如此一来坜崌山猛虎寨那五个汉子方知来者不善。那三当家认出武堂烈所使的拳法是为泰山脚下韦驮拳的路数,遂大声叫道:“这人是韦驮拳门的,一人难成气候。弟兄们,大家一齐上啊,让咱们把他宰了。”说罢赤手空拳,便向武堂烈扑来。余人一听,于即纷纷抢到马匹旁拔刀抽剑,吆喝连连,转身挺着剑劈着刀,俱朝武堂烈身上或刺或削,涌涌打至。 因为左手要抱着茶亭那个小孩,武堂烈惟有腾出右拳来迎敌,许多韦驮拳的连击接杀精妙招数遂难以得到发挥,眼前刀剑并举,掌来腿踹,所谓只手难敌众拳,手忙脚乱之下瞬间陷于困境。然虽则如此,武堂烈却亦不惧,怒火益加无可抑遏,大叫一声,喝道:“饶你们五个狗崽子齐上,老子也是不怕。”右拳略微回收,身前横过,窥隙猛地“砰砰砰砰砰”五记铁拳连环击出,风云际会,拳拳均是力大势沉,摧枯拉朽。 他身周五个猛虎寨大汉正欲趁势大举逼上,蓦地里劲风迎面扑至,气息顿即为之窒滞,暗暗凛然,俱都忖道:“想不到这莽汉倒也有些力气,万一给他拳头扫到,怕不要皮开肉绽?”难撄其锋,当下或趋或避,忙不迭地各自闪旁开去。武堂烈哈哈大笑,骂道:“你奶奶的,今日须让你们知道老子的厉害。”打铁趁热,于是趋身欺近,猛然又为七八拳重重捶出。 坜崌山猛虎寨那五个人素来凶残狠恶,杀人不眨眼,一向手起刀落,见状喝叱叫骂不已,人人想道:“任你这莽汉力气再大再强,毕竟只手难敌。咱们这里五个人,岂能因此而来退缩?最后终须乱刀把你斩成肉酱。”于是举刀挺剑,纷纷从旁猱身扑上。 武堂烈生怕刀剑无眼,伤及手上那小孩性命,眼见身周刀来剑往,不禁焦急,一通乱拳狂风骤雨般连连打出,突然绽舌暴喝一声,声若惊雷,趁着那五人瞬息间有所迟疑之际,倏忽一个转身,高高抬起右脚板,向着后面抢近来一人小腹上狠狠地踹过去。那人“嘿”的一下,知道这莽汉脚力凶猛,被其踹中定当肠破血流,哪敢硬接?急忙矮身闪过,叫道:“你现在还要徒想作垂死挣扎么?却是迟了。”横刀身前唰唰数刀便砍。 谁知武堂烈哈哈大笑,说道:“你奶奶的,老子不是怕你们人多,只是十分放不开来手脚。有种便别走,待我安置好小孩,再来和你们这些狗崽子狠狠打过。”避开那人当前急斫的数刀,疾踢两脚,斜身大踏步已经趁机抢出包围圈,抱住小孩腾腾的就直向茶亭方向疾跑。 那五个猛虎寨汉子见状,只道武堂烈自知孤单难敌,从而心虚畏惧,想要巴巴逃跑,当即高声叫道:“此刻却要往哪里逃?还不给大爷们留下一条狗命来?”纷纷舞刀弄剑,捋臂揎拳,随后拔步急急追赶。武堂烈正跑间,耳中骤然听到一个“逃”字,禁不住刹那气冲脑门,怒不可遏,自古英雄好汉虽则甚难做得,然而狗熊一事却万万不能作。武堂烈不及放下那小孩,依旧来抱着,转身喝道:“他妈的谁说老子要逃了?狗贼,先吃老子一拳!”瞧准追赶到最前那人的鼻梁就是一记右拳。 丰子都和阮玥步出茶亭来到门口,看到坜崌山猛虎寨那五人身手尽管不弱,但以武堂烈的武功,一套韦驮拳应付起来该是卓卓有余,遂不太在意。瞧得一阵,两人相视一眼,俱都暗暗想道:“从这五人的所作所为来看,那坜崌山猛虎寨当是一股强盗山匪盘踞藏身所在。所谓乱世江湖乱世行,碧血苍穹,该出手时须出手,岂容世间浊清无别?倘若他们真个烧杀掠夺,无恶不作,说不得,我们便由此着手一并除去务尽。” 对于山贼土匪的行径,丰子都自幼便深恶痛绝,屡屡从梦中惊醒过来,茫然若失。倘若不是因为此,自己何须流落江湖,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又何须遭遇种种诸多恢恑憰怪的经历,遇到如此形形色色的人物?过程真可以说得上是历经鬼门关,生死往往存乎一线。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五) 阮玥旁边见到丰子都突然间神情十分激动,脸容变得狰狞可怕,而双手指节紧紧攥住只是格格直响,知道他又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日昔事,暗暗叹息一声,忖道:“看大哥的样子,莫非大哥幼年时曾经遭受到山贼土匪的虐害?唉,他却从不对人说。”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丰子都的手,说道:“大哥,依你眼光所看,武大哥到底要用多少招才可把那五个人打败?”谁知却觉他双手甚为冰凉,兀自微微颤抖。 丰子都眼前所见,情不自禁,正且陷入无穷无尽的悲痛回忆中,倏觉双手被人轻轻握住,一惊之下回神过来,瞧到阮玥长长眼睫毛下一双眼睛盈盈殷殷,犹瞬也不眨地望着自己,不禁脸色陡红,苦笑着说道:“我适才走神了,实在没有听到阮姑娘说些什么。阮姑娘可是说武大哥么?”忙即转头向场上武堂烈等人望去。阮玥眼见丰子都如此,又是摇头轻叹,幽幽说道:“大哥终究心重。”徐徐放开其双手。 坜崌山猛虎寨那五个人尽管武功不弱,但终因被酒色牵累,掏空了身子,缓着后劲大大不足,紧要处总是差之毫厘,构不成最终厉害一击。而武堂烈虽则抱着一个小孩,不得不单手迎敌,却是越战越勇,韦驮拳师出少林二十八外门,一向武林上以招式路数谨严劲猛著称,岂可来得轻窥?再战罢二十三四招,呼呼疾响,拳劲到处,武堂烈经已把猛虎寨那五条汉子逼得连连倒退,招数渐乱,徒然大呼大叫。 那茶亭小孩小于既见到那五个凶徒不是身边这大汉的对手,越斗越是后退不迭,渐渐显得手忙脚乱,知道自己性命无虞,心头恐惧顿去,拍手叫道:“大师父,坜崌山猛虎寨这些山匪坏得很,总是来欺负爷爷。前几日他们一帮人还到隔壁圩镇抢东西,谁家不给便立马砸谁家,最后把吴家迎娶的新娘子硬生生夺了去。大师父,你武功这么好,顶天立地,抱打不平,可得要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一顿,给他们苦头吃。爷爷曾经说过的,救什么什么于水火之中。” 武堂烈想不到手里那小于年纪仅只十二三岁,倒是十分乖巧灵智,小小年纪居然有此胆识。听言由不得暗自点点头,想道:“江湖侠义,素向抱打不平。我等习武之辈,岂能路见不平,不拔刀相向?唔,这小孩天赋不俗,待我把他带回韦驮拳门来学拳,师娘定当有所欢喜。”说道:“救黎民于水火。好,小孩你便看清楚了,瞧我是如何教训教训这些山匪恶贼的。”左手向后横过,把小于负背在背后,大喝一声,右拳猛地迎前一摆,晃身之际右腿突然踹出,“砰”的一下,只把旁侧一名执刀汉子远远踢摔出去。 猛虎寨余下四人一见,不禁均各大惊失色,其中一人猝不及防,被武堂烈欺身近来一拳又是打倒在地,如此更加人人恐骇。看到武堂烈风卷云涌般再次扑到,那三当家魂飞魄散,急忙身前砰砰打出两拳,腾地跳将出去,叫道:“点子硬朗,大家扯呼。”哪敢多作停留?迭迭夭夭地转身抢先向那边座骑忙忙奔向,欲要骑马逃离。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六) 剩下两人一个握刀一个执剑,眼见如此,哪敢恋战?听到三当家扯呼,忙即撇开武堂烈,转身都向座骑处急奔。一人恰巧经过老于身边,恼羞成怒之下顺手将手中长剑撂出,长剑自老于前胸刺入,后背透出。老于一声惨叫,翻身扑倒。那人冷笑连连,已经抽剑纵上座骑,和三当家等两个忙忙驱策而去。 这一剑事出猝然,丰子都阮玥等人均各措手不及,欲要上前援手相救经已太迟。那小孩小于悲声叫道:“爷爷,爷爷!”从武堂烈手中挣扎落地,奔到爷爷身边。但见爷爷胸口被长剑前后贯透,受伤极重,再难救活,小于不禁抱住爷爷身子号啕大哭。 丰子都旁边看得目眦尽裂,料不到坜崌山猛虎寨这五个人竟是如此歹毒,对一个无关之人居然痛下辣手,嗔声喝道:“恶贼,哪里走?留命来!”拔步向那三骑随后追去。先前由武堂烈踢摔出去的那个执刀汉子哼哼唧唧方正爬起身来,可是尚未站稳,被丰子都从旁飞起一脚,“啊”的一下惨呼,便即倒塌沙袋一般直向后跌出三丈多远,哼都不及哼一声,顿时毙命。 那三当家等三人回头看到丰子都瞋目裂眦,比凶神还恶煞百倍,出招毫不留情,挥手抬腿间同伴便即毙命,而从后追赶又只十分凶猛,莫不大骇。那三当家急忙抽出鞍旁佩剑,叫道:“不知死活的家伙,看我一剑。”剑光一闪,把手中长剑奋力直向丰子都身前疾掷过来。 丰子都瞧那剑射得势急,当下顿身伸手接过,喝道:“却不是正好?”掉转剑尖,劲透腕臂,回手朝那挥剑刺死老于的汉子后背大力掷出。但见剑芒长空贯日,去势电光石火,那汉子躲闪不及,被长剑从后背刺入,由前胸透出,仅仅惨叫得半声,已自倒栽葱般从马背上跌落。如此一来,那三当家和另一人由不得胆裂魂飞,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恨马匹少生两条腿,遂拼命挥鞭抽打着跨下座骑,风驰电掣般沿途急奔。 就阻得这么一阻,健马迅疾,坜崌山猛虎寨那三当家以及另一人已经逃得甚远。丰子都犹恨恨不已,对掠身近来的阮玥说道:“阮姑娘,若不是我们来此,老人家想必便不会遭到毒手。那些山匪这般可恶,我们此次须却轻饶他们不得。”阮玥望一眼哀哭至伤的小于,心知虽不尽然,但亦明白眼前一切皆由自己等人买齐点心糕饼所致引起,禁不住长声叹息,点头道:“是啊,不杀这五人,我们愧对天地。” 武堂烈此刻益加郁愤异常,怒不可遏,大声喝道:“早知那五个狗崽子这般歹毒凶残,老子先前就应该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打死。他奶奶的,倒是害了人家。”这时另一个受拳致伤的猛虎寨山匪眼前所见,知道形势对自己十分来得不妙,吓得慌忙爬起身来朝着丰子都等人只是拼命磕头求饶。武堂烈怒道:“一报还一报,老子须饶你不得。”抬腿狠狠踢出,那山匪痛声惨叫,登即被踹得肚裂肠断,滚身在地上扭曲数下,方才命丧。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七) 丰子都兀自愤恨不已,看到那小孩抱着爷爷的尸身只是痛哭哀恸,不由得想起自己幼年时候的经历,亲人从此生死两茫茫,皆由匪贼恃强凌弱,肆意杀戮所致。心情激荡难抑,丰子都突然仰天长啸一声,叫道:“不杀尽坜崌山猛虎寨这干山匪恶贼,老子誓不罢休。”转头瞧见那匪徒留下的三匹马,于即对阮玥和武堂烈说道:“正好。阮姑娘,武大哥,去恶务尽,我们上马快追!”捡起地上一把刀,抢先就向着其中一匹马奔去。 阮玥见状摇头轻叹一声,交待武堂烈留下来照顾小于,抬头看到丰子都纵骑去得远了,忙即过去翻身骑上另一匹马,紧紧随在他的后面。阮玥身上那迦陀罗花和龙血无根草两者毒性实在太过霸横,闲常人等只要稍稍吸入丁点半丝,便当毒发身亡,是以早被她拢入怀内药囊密封妥当。 两人生怕失却那两名山匪恶贼的踪迹,是以沿途循着蹄印一路上不停地鞭打跨下座骑。追得半日,眼前山路越来越是荒僻崎岖,蹄印痕迹已失,可兀为尚无发现。又走得甚久,丰子都和阮玥方自心焦,勒马抬头四顾,却见左侧山道远处一株大树下拴有两匹健马,两个汉子坐在树荫下,正嘻嘻哈哈发出一阵阵的荡笑声。 丰子都瞧那两个汉子正是坜崌山猛虎寨三当家以及另外一人,不由得怒喜交集,低声说道:“原来他们却是躲在这里。阮姑娘,我们这次切切不能再让他们跑了。”阮玥点头道:“须是如此。”两人于即跳下马来,执着刀悄无声息地掩身过去。堪堪将至近前,谁知放眼所见之下,丰子都和阮玥登时禁不住满腔怒火冲天而起,眦睚欲裂。 但见猛虎寨三当家脚边躺倒着一具身首离异的中年男尸,脖颈处兀自血水潸潸涌流,旁侧则丢有一柄血淋淋的单刀。而这三当家的正强抱着一个妇人,一面上下其手,一面哈哈大笑。他怀里那妇人衣衫**,满脸惶恐神色,畏畏缩缩的只是低声啜泣。 丰子都和阮玥两人此刻已经心知肚明,自是那两个猛虎寨匪徒于路上碰到这中年夫妇出游,见女的有些姿容,垂涎其女色,遂肆无忌惮,把他们强掳了路边赶来。而男的想必气忿难平,稍加微词,岂知人祸毒害,偏又手无寸力,便被他们一刀斫为两截,女的再纵使万分不情愿,但荒山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既惊且惧,惟得忍辱受污。 这时听得另一个汉子亦是哈哈大笑,伸手过来在那妇人胸前狠狠一抓,淫邪着说道:“小娘皮哭什么哭?须得好好顺从了三当家的,然后再让老子满意满意,只要咱们爷俩都开心了,便自然放过你的一条小命。否则,嘿嘿,你看到的,也如你那死鬼丈夫一般,抓来一刀砍为两段。” 听到这里,丰子都哪里还按捺得住心头怒火?执刀跳出来暴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作奸纵恶,狗贼,吃我一刀!”大踏步上前,挥刀就向那坜崌山猛虎寨三当家脑袋上劈将过去。 那三当家和另外一人听到暴喝声,抬头见是茶亭前遇到的那个比凶神还恶煞的狠猛少年,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一片,哪里还来顾得及享受怀中美色?一把推开妇人,“哎哟”连声急叫,爬起身来慌乱乱有如丧家之犬,恐惶惶只管夺路狂奔。 然而丰子都岂容他们有命再逃?急步过去一刀把那名三当家的脑袋对半砍为两截,再回身一脚踹翻另一个汉子。那汉子受踹却一时未能死,瞧见身边三当家的半截脑袋内脑浆兀在汨汨跳动,只是惊得三魂不见其中两魂,七魄没有了五魄,狗趴地般悲声苦苦哀求道:“小的再不敢了,求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侠饶命。”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八) 丰子都冷笑数声,将那柄血淋淋的单刀递到那汉子鼻尖前晃了几晃,怒声喝问道:“倘若有半句虚言,我当把你来一番剥皮拆骨。我且问你,坜崌山猛虎寨到底盘踞在何处?该当怎生一个走法?”那汉子瞧见血迹斑斑的刀刃仅在眼前鼻尖上晃悠不止,只为吓得脸上全无血色,颤抖着声音说道:“不敢,不敢,没有虚言,绝对没有半句虚言。小人定当如实禀告,大侠饶命则个。”又是捣蒜一般频频磕着头。 阮玥现身走过来抬起脚尖往那汉子脑袋上狠狠踢去,叱骂道:“休得啰哩啰嗦,要痛快的便快些讲出来。”那汉子张眼瞧见是那白衣少女阮玥一并追来,知道女人转瞬无情,自己偏偏又是在干那男女苟合勾当,禁不住暗暗叫一声苦,想道:“老子此番命休矣。”虽则受此狠踢痛得“哎哟哎哟”直惨叫,却不敢有所躲闪,悲苦着一张脸,慌忙说道:“是,是,惟盼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阮玥冷冷说道:“那么还不快讲?”又复一脚重重踹出。那汉子哪敢再来呼痛?忍住慌忙说道:“是,是,小人断断不敢有所隐瞒。那坜崌山猛虎寨便在前方不远,翻过眼前这个山头,再里去十五六里就是了。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惊怖得只是在地上急磕脑袋,砰砰大响。 便在这时,众人听到旁侧突然传来沉沉的一声闷响,丰子都和阮玥回头看去,却见是那妇人愤羞难抑,刹那间想不开来,只和身一头撞在石壁上。丰子都阮玥两人不禁大惊,急忙抢身过去察看。但见石壁棱角尖锐,那妇人脑浆迸溅,纵使大国手也经已难救。 如此一来,丰子都悲愤难抑,瞬息只觉胸口有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既为十分炽痛又是十分苦楚,由不得圆睁虎目,执刀指着天际暴声狂叫道:“苍天无眼,忒也可恨可恶。不行,断断不行,老子须万万轻饶那些狗贼不得。”念及此,转身过来便去寻找那个坜崌山猛虎寨匪徒。 那猛虎寨匪徒既见妇人性烈,径撞石壁而死,顿知形势大大不妙。再看到丰子都握着刀怒气冲冲赶来,他吓得惟是“妈呀”一声惊叫,遂顾不得身上阵阵剧痛,脑袋时晕时眩,忙不迭地跳起身,慌不择路,连滚带爬,沿着山道只是急急遁走。 丰子都怒不可遏,心想今日不亲手一刀斩杀此匪徒,自己将难容身于天下,亦无面目地下再去相见殷大哥。当即喝道:“狗贼,却往哪里去逃?”拔步随后追赶。丰子都虽则从来没有修练过何种轻身功夫,但仗着一身世所罕闻的雄浑内力,这一突然发力,脚下还是逾若奔马。 那汉子正恨不得手脚并用,夭夭忙忙急走间,忽然听到脑后刀声锐响,知道是丰子都已经从后赶上。这一下他不禁魂既飞魄又散,心胆俱丧,来不及回头,嘶声哀叫道:“爷爷饶命。”言犹未毕,却猛觉脖颈处一凉,一颗脑袋经已滴溜溜滚前飞出。 丰子都挥刀一刀斩杀那坜崌山猛虎寨匪徒完毕,犹觉气愤难平,遂又大喝一声,喝声中抬腿一脚将其尸身远远踢掼出去。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九) 这时天色已经昏黄。阮玥把那中年夫妇两具尸首收拢来草草埋葬,抬头望一眼天际,轻叹一声,说道:“大哥,你看今儿天色已晚,不如我们便在此地稍作歇息,明天一早再去寻找坜崌山猛虎寨那些匪徒的晦气吧。你说可好不好?”她知道丰子都的心结脾性,既知猛虎寨山匪如此残毒,只恨不得今晚就上去挑了猛虎寨。但纵算丰子都一身内力天下无敌,然而猛虎寨地貌人员诸般状况概为不明,夜黑里贸然进入,恐亦伏有不少凶险。 丰子都犹为恨恨不平,听到阮玥这么个说法,愣得一愣,看一眼她,抬起头来四处眺望,过有会儿,说道:“甚是,便依阮姑娘所说。”把手中单刀狠狠掷丢旁边地上,良久又恼怒道:“只是却让那些匪徒多活一晩。”阮玥闻言笑了笑,轻轻说道:“大哥要仗刀执义,替天行道,也不来争这片刻时光。”丰子都长声叹息,伸手过去拉着阮玥的双手重重一握,摇着头说道:“阮姑娘,不知怎么的,我此刻一颗心可是十分堵得慌。” 阮玥心知丰子都苦恼,虽然和他相处时间不长,但明白其总有深处心结难以得到解脱,便只任由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可阮玥转过头去望着西边山头一抹残留的霞光时,眼里却隐约有泪花盈盈,许久许久又是喟然一声轻叹。 此地血腥味甚重,两人便沿着崎岖山道随步直走,来到一处乱石堆旁。他们抬头四处张望,夜色下瞧见隐隐兀为处在山脚底下,时候却经已不早,于是就地寻个干爽地方,靠在乱石上歇息,拟待明早再起程赶路。天上一轮半月悬空,月光溶溶似水。 丰子都和阮玥知道明天将有一场恶战,是以早早歇息。丰子都兀自心情激荡,一时遂难得以入寐,听到旁边阮玥打坐练功时却呼吸气息时急时缓,时缓时急,似乎心头十分焦躁烦乱,暗自有些诧异奇怪,想道:“依瑶妹所说,打坐练功时该当要气息平和缓慢才对,阮姑娘此刻却为何这般急促焦灼?莫非她心中可有什么须是放不开来?”然则少女心思,丰子都似懂非懂之间一时又岂能有所明白了解? 犹在胡思乱想之际,丰子都忽然听到旁侧不远处轻轻传来“喀”的一声微响,似有什么动物在遁夜走动。丰子都睁开眼看去,月光下却见一只银白色的兔子跳身在一块石头面上,正竖着两片耳朵惶惑着望住自己。 丰子都一见之下不禁喜出望外,想道:“现在恰是肚饿时候,捉住了兔子来做顿烤肉好吃。”转头望向阮玥,生怕有所惊动她练功休息,却见阮玥闭住双眼,一对长长的眼睫毛月光下微微轻颤,依稀可辨。丰子都于即蹑手蹑脚站起身来,向着那白兔所在悄悄掩将过去。谁知那白兔却十分机警,看到丰子都现身来捉,转身“咻”的一下就跳入旁边草丛堆里。 丰子都眼看那白兔要隐身遁走,禁不住大为焦急,叫道:“哎哟喂,不要走。”身子“呼”地窜起,遽遽直向草丛堆里扑去。岂知那白兔甚为狡狯,惊吓之后窜出草丛尽往乱石缝隙里钻出钻入,这处石头偏是众多,东一滩,西一堆,丰子都急切之间却极难下得手来捉住。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 方在急急追逐间,丰子都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大哥莫急,我来帮你。”身边倏忽白影掠过,直向那白兔扑去,瞧身影正是阮玥。丰子都大喜,然而亦不由得有些谦疚,说道:“阮姑娘,不好意思,我终却是吵醒了你。”阮玥微微一笑,道:“哪里关你什么事,是我肚子叫醒了我。”看到白兔纵身一跳,躲藏在一块石头的后面,周围众多乱石堆集,此间便要转身也为艰难,更遑论能够施展轻功,于是轻轻对丰子都打了个手势,从旁侧缓缓包抄过来。 丰子都会意,遂在前面伸手拦住白兔的去路。那知那白兔着实机警无比,转身一闪却窜入后面草丛中,簌簌声响,又躲入另外一块石头缝隙里。如此追追停停,丰子都和阮玥尽管声喝吆呼,手抓脚跺,然而赶逐多时,总是让那只白兔趁着间隙逃离,只不能捉住。两人越赶越远,越逐越僻,渐渐地来到半山腰上,一片密林边。 这时候那白兔蓦地里自一块巨石底下钻出,撒开四足,就象射出的弓箭一般径往那片密林里窜去。那片树林林深枝密,周围蒿草又是疯长,只要白兔遁入里面,从此再无踪迹来可寻觅。 阮玥眼见那只白兔身影即将隐没于树林里,此时已经来不及施展轻功再去捉拿,不禁甚为气恼,摇头大呼可惜。丰子都看到自己和阮姑娘两个人长夜漫漫一番辛苦,最后都要无功而返,亦是恼恨。低头间突然瞥见脚边恰巧有着一块小石头,丰子都经已来不及张望窥准,于即弯腰拾起,运劲便向那急奔的白兔身上大力掷过去。 丰子都既知无法再来追及,掷石头原本的意思只是想敲山震虎,好把那白兔从树林边上惊吓回头,不致让它窜入树林里。怎料小石头去势奇速,那只白兔偏是恰巧跳身跃起,登时被小石头实实在在掷了个正着,“吱唧”的一声尖叫,空中打一个翻滚,顿即毙命。 阮玥旁边见到,由不得大为高兴,拍手欢声叫道:“大哥,果然是好精准的手法。”避开脚下的石堆,急忙跑过去树林边来捡拾那白兔。 丰子都只想不到自己把石头一掷之下居然奏有奇效,也为开心,咧嘴笑道:“我纯粹瞎掷的,却是那兔子冥冥命中该有此劫,要做我们的腹中裹物,便想避免亦为不得。”月色下从后面看到阮玥婀娜曼妙的身影,倏忽间竟是由不得怔怔恍神,暗自忖道:“阮姑娘毕竟远较她妹妹来得率真可爱。”然而心底深处怎么总为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野蛮刁钻的荆家小姑娘,他都禁不住为自己骤然冒出的念头感到有些荒谬奇怪。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蓦地里听到树林边阮玥忽然一声惊叫,声音里满是惶恐怖悚之意。丰子都猛地从魂游太虚中回神过来,不禁大惊,忖道:“哎哟不好,莫非阮姑娘碰到了甚么危险?”哪里还有他想?慌忙赶身奔过去。近到跟前,却见阮玥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她面前一丛半人高的蒿草堆,周身上下兀为个剧烈颤抖不止,脸色时而绯红时而苍白,似乎既为万分羞怯又似乎极为愤怒,神情间只是十分怪异。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一) 丰子都见状益加为害怕,急忙问道:“阮姑娘,你这是怎么啦?可发生了什么事?”那知阮玥只是摇头不语,眼光依然定定望着前面的草丛堆,身子更为颤抖得厉害。丰子都禁不住随着她眼光所向瞧去,一看之下由不得瞬间头发上指,目眦尽裂,一股无名怒火破臆冲腔而起。 但见眼前蒿草堆里横陈着一具少女尸首,玉体裸露,无丝缕片布遮盖,全身到处尤甚胸脯腹下更具伤痕累累,双臂双腿外拗曲弯得厉害,细看之下竟是寸寸折断,自当为生前曾经遭受过一番惨绝人寰的蹂躏。她嘴角边流出的血迹此刻犹末完全干透,一对眼睛只睁得大大的,无助地遥视着天下苍苍,想必至死那一刻都是没有能够瞑目。 丰子都想象那少女所受之苦痛,经历之恐怖,只是郁怒难抑,仰天长啸一声,猛然抡起右拳就狠狠地向身旁的一株大树树身击去。但听得“砰”的一下巨响,木叶碎枝刹那四处迸溅,那株半抱来粗的树身竟是拦腰应声断开,上半截“哗啦啦”倒撞飞出,远远摔在山边,声势极为惊人。 阮玥看到丰子都右拳因为捶击树身而致鲜血迸流,知道他内力虽然浑厚,无坚不摧,可拳头毕竟为那血肉之躯,非钢铁之实,如此猛打之下自身焉能没有受到破损?黯然摇了摇头,心中悲苦,两行泪珠便垂脸滴下,慌忙自怀里掏出药膏来轻轻地敷在丰子都拳头伤口处。 丰子都又是仰天长啸数声,啸声潮水般远远涌传开去,只惊动密林里无数的飞禽猛兽,顿时林中簌簌吼吼诸杂乱响,此起彼伏。丰子都转过眼来望着阮玥许久,脸色悲苦,虎目含泪,哽咽着说道:“阮姑娘,我的手可不痛,然而心里此刻却是很痛,很痛,痛得很。” 阮玥亦自为哀叹悲息,沉默得良久,望着丰子都幽幽说道:“大哥,我知道,我都知道。”眼泪又是无声地沿着面颊一串串流下来。 丰子都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自己那唯一小妹妹的身影,倘若没有那一次的匪祸贼患,她该当也有眼前这惨死少女那么大了。然而奇怪的是,无论自己怎样去念想思索,却总是记不起她的容貌,依稀只记得她笑声是如此的天真清脆,就有如银铃一般。丰子都既是愤怒又是悲怆,咬牙切齿道:“那采花贼恁为可恶恨极,我们当要亲手捉住拿来千刀万剐。阮姑娘,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要为这位姑娘的惨遭讨回一个公道。” 阮玥听言抬起泪眼又再望两下丰子都,点点头,说道:“是啊,便该当这样。这些禽兽不如的渣滓,确实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彰公义。”说着解下背后的包袱,从中取出一袭衣衫,走过去轻轻地覆盖在那少女的尸身上,见她双眼兀自圆睁不瞑,遂伸手来缓缓为其合拢上眼皮。 丰子都忽地长长一声叹息,自己终归有所明白,话虽是如此一说,然而天地茫茫,却要到哪里去寻究那个采花贼?抬头四顾,但见月色下漫漫山野,疾风压草,只是十分空旷寥寂。丰子都不由又想起自己年幼时的惨痛遭遇,此刻益觉腔臆更为堵得慌,痛得苦,说不出的滋味都齐地涌上心头。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二) 山风劲急,嘶叫声阵阵卷过坡垇,打着转直掠上树梢尾。丰子都瞧着蒿草堆里的那具少女尸体,心情只为十分复杂,悲痛、哀伤、激愤、恼恨等等皆而有之。过得许久,他转念想道人终归已死,岂可再容暴尸于天底下?眼前当务之急须要入土为安,好给死者留下最后的一丝尊严。丰子都于是循着夜色在草丛旁边搬开块块石头,不顾手上伤痛,用手挖个深坑,埋葬了那少女的尸首。 阮玥在一旁默默来相帮,堆土为坟。夜风飘忽,月沉西山,不时两人安葬那少女完毕。昏暗中阮玥见到丰子都一双手因为挖坑而致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心痛不已,又是取出药膏来细细为之涂抹一遍,才于丰子都身侧坐落。望着坟茔,她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轻轻说道:“只不知道这位姐姐到底是哪里人氏,姓什么叫什么,却是可悲可怜。” 旁边丰子都一听,甚觉奇怪,问道:“阮姑娘,怎么啦?”阮玥转过头来瞧一眼丰子都,顿得一顿,接着轻轻又道:“没什么。唉,我只是在想,倘若我们知道这位姐姐的籍贯姓名,我们两人自可为她竖个灵碑,她亦才不致如现今这般客死他乡,飘飘荡荡,终归魂游无主。” 丰子都闻言猛然间一顿愣怔,抬眼望着跟前新堆的坟茔,久久只为无语。过得好大一会儿,丰子都突地站起身来,仰天悲叹,摇头道:“乱世江湖,人人危殆,现今姑且要自顾,尚为来不及,正所谓是朝不保夕,可哪里还有人能够顾虑得上这些所谓的孤魂野鬼,到底来姓什么叫什么?”转念想及自己屡次死里逃生,倘若当时便就死了,只怕也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姓些什么叫些什么,更遑论有人会为自己埋尸立灵碑。自伤自怜之际,丰子都不禁心头隐隐是一阵阵的作痛。 阮玥自小随从师父白尼神尼游历江湖,确实沿途所见到所遇到的诸多生死杀戮,死者最后莫不都是就地草草裹尸埋葬,作那异乡飘魂。皆因个个刀刃上乞讨生活,形格势禁,彼时果真为顾虑不及太多世俗的东西。闻言阮玥随着亦站起身,也是一阵长吁短叹,遂依照当地的风俗,四处去寻些圆形小石块来堆放在那少女坟茔的顶上面。 两人毫无来由地于这半山腰中撞见此等奸杀惨事,却连凶手到底是谁尚未得且知,虽则说乱世之下恶魔乱舞,人人自危,然而天理昭昭,循环不息,岂容来让凶徒有所逍遥法外?丰子都和阮玥两个人均为愤愤不已,感慨万千,暗暗只把主意拿定,纵使前去荆棘遍布,凶险无穷,自己两人都须务必找到那采花贼出来惩奸罚恶,给逝者讨还一个公道,彰显正义。 然则天地茫茫,此际更却要去哪里才能找出那个暴戾恣睢丧心病狂的采花贼?这须为无啻于大海捞针。丰子都和阮玥两人互相视望一眼,从对方眼中均是瞧出心里茫无头绪。两个人神情寡落,暗暗摇头叹息,遂再无心情去煨烤那白兔肉来吃,月光下从山间胡乱采摘些野果匆匆充饥,便黯然寻路只走。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三) 天色微明时分,丰子都和阮玥一脚高一脚低,朝着坜崌山猛虎寨的方向沿路来到一处山边。两人见时候尚为早,连夜走山路又正是疲乏,方待于路边坐落歇息,忽然听得远处转角传来数人说话声,隐隐有火光显现。丰子都与阮玥不禁相望一眼,均自想道:“这里应该已为猛虎寨的势力所在,大清早的,莫非那些人也是山匪强盗之类?” 阮玥听那说话声,人数当有七八人之多,遂轻声问道:“大哥,我们却要怎么办?要不要直接杀过去?”丰子都沉吟片刻,念起那茶亭老人、中年夫妇以及那少女惨死的一幕,咬牙切齿说道:“正好,倘若便是猛虎寨的人,倒省却一番我们寻路进山之苦。”他心里隐约只是觉得,奸杀山上少女的凶手多半就为猛虎寨的那些山贼匪徒。 这时倏忽一阵山风呼啸着卷过,从山口处涌现出一大团茫茫白雾。那浓雾来得好快,瞬息间笼罩整个山谷。丰子都暗暗奇异,说道:“须不是却好?天助我也。”于即携着阮玥便向那火光处寻去。 到得近前,但见围着一堆篝火七八个劲衣汉子团团坐住,正自一面说话一面吃肉喝酒,他们身边均胡乱摆放着刀枪等兵器。一人骂道:“他奶奶的,这团浓雾来得好生奇怪。”另一人说道:“是啊,可奇怪。劳兄,你说三当家他们怎地还不回到?莫非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又一人嘴里方塞着一块肥肉,闻言“咕嘟”吞下肚,淫邪笑道:“路上能有什么事情耽搁?多半是三当家他们发现了哪家的俊俏小娘皮,现在正搂住风流来着。他妈的,却害得弟兄们在这里挨吹了一整夜的山风。”先前那人摇头道:“只是苦了那五位侍卫大人还在山寨巴巴等着三当家回来。”再一人嘿嘿笑道:“狲猴七,依你来说,三当家现今搂住的那小娘皮白嫩却不白嫩?”说着猛地咽下一大口涎水。 丰子都一听,只为愤怒不已,想道:“果然就是猛虎寨的匪徒。可他们却怎地和大内侍卫扯上了关系?不是历说官匪不容么?”没有往深处来想,对阮玥说道:“正要填饱肚子方有力气再撕杀。阮姑娘,我们便去向他们借酒肉来吃。”阮玥脆声笑道:“好,就怕他们不肯予借。” 那七八个劲衣汉子浓雾里突然听到丰子都和阮玥两人说话声,均为料想不到有外人居然胆敢来涉足坜崌山猛虎寨,其中一名还且是女的。然而俗话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人人万分惊异之下,纷纷抄住身边的兵器跳起身,暗自凝神戒备。那狲猴七挺着长枪厉声叫道:“是谁?报上名号来!须知这里可是坜崌山猛虎寨,数千人马,精兵强将,你们都不要命了吗?”虽则声厉如斯,但语音里竟是微微有些轻颤,内荏不已。 丰子都怒极反笑,哈哈数声,喝道:“是你爷爷来了。”浓雾中晃身径出,伸手一把抢过那狲猴七手里的长枪,随即抬腿兜胸狠狠只踹。那狲猴七眼见自己手中长枪瞬间被夺,大惊失色之下于即避闪不及胸口踹至的一脚,一声惨叫尚未来得吐出口,一个身子经已呼地直向后面远远跌摔出去。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四) 猛虎寨那众匪徒瞧见狲猴七眨眼之间便被来人所杀,却是看不清楚对方武功路数,人人不禁恐慌,惊声呼叫,纷纷后退数步不迭。一人手中大刀呼呼虚劈数刀,喝道:“是……是谁?竟敢到猛虎寨来撒野,当真嫌命长……长了么?咦?”这“咦”字自当为瞧清楚丰子都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内心刹那间无比惊讶骇奇,张口结舌之际,由而事衷发出。 阮玥这时亦自从浓雾中冉冉现身出来,缓步走到那篝火边,见火上烤的全是野猪肉,由不得是欢喜,笑声吟吟,在背后竹筐里取出一把药刀,轻轻割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点头说道:“不错,想不到这些莽汉倒也烤得一手好肉。大哥,野猪肉你吃是不吃?”丰子都大声道:“吃,当然得吃,要不然哪里会有力气杀敌?不过,且待我把这几个狗贼料理了再说。”对那余下匪徒疾声喝道:“狗贼,你们爷爷索命来啦!还不快快纳命来?”转身大踏步抢近,一拳直出,向首当其冲的一个汉子身上打至。 那众匪徒只是猛虎寨的一般巡山喽啰,要道助桀为虐尚还可以力力遂至逮处,真正讲到争打撕杀,哪里能是丰子都的对手?丰子都这一拳为韦驮拳里的一招,是从武堂烈处所学而来,拳招虽则寻常,然而内劲却足可断碑裂石。 那汉子眼前陡觉拳风吃紧,心知不妙,也是平时凶狠惯了的,莫知一个“死”字怎么个来写?怒声叫道:“须不是找死吗?”忙不迭地举刀便砍。谁知拳影一晃,“砰”的一下,已被丰子都拳头实实在在兜胸打中。那汉子此刻惟有听到自己全身骨骼断裂之声噼啪作响,鼓眼突舌际间,只嗬得半声,登即滚地一命呜呼。 丰子都眼见自己伸手抬足间一举击毙两名匪徒,既惊且喜,想道:“怎地自己的武功数日来竟然勇猛精进了这许多?”再大喝一声,手中长枪随即迅捷刺出,枪尖点点颤颤,十分飘忽无定。这一枪枪招又是丰子都在南昌府牢狱里从峨嵋派黄钺处所见得来,有个名称叫做“仕女梳妆”。只听得两声惨叫,身前的两个匪徒无法闪避,已被长枪枪尖贯穿刺死。 他却是不知,自从其任督两脉贯通后,内息由生,天人化一,再不囿于机体局限,武学见识自然异于常人。这些日子里丰子都又尽与武林中众多一流高手交战,虽则说过程中凶险万分,生死往往存乎一线,可他眼里所见各种各样招式,念中所存利弊顿悟,然不然心领体会,放之为准,随手拈来。如此,其武功再岂能没有突飞猛进? 猛虎寨余下几个匪徒既见丰子都和阮玥这两名少年少女,浓雾中出现得过于突兀,悖于常理,已是个个各自惴惴不安,此刻他们又待见丰子都瞬间连毙己方三人,出手十分无情狠辣,莫不胆战心惊,魂丧魄散。人人只道是因为自己平时作恶多端,天怒人怨,道理循环,山魁石魈经已临降索命而来,哪里还敢有所伫足?登时吓得屁滚尿流,发声喊,纷纷丢弃手上兵器,转身乱乱忙忙惟顾四处逃窜。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五) 丰子都和阮玥既见那余下几个匪徒逃去,知道他们只是山上一般喽啰,懒得再去理会,也为肚饿之至,闻着阵阵肉香,遂老实不客气,坐到火堆旁,撕割野猪肉便来食。两人吃饱完毕,抬头但见远处山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浓雾渐渐消褪,眼前现出一座险恶峻峭的大山来。 丰子都以及阮玥两人见那半山腰突兀着一处断崖,崖上依山势建有两排大屋,屋前插着一面黑色大旗,旗上依稀绣有一只吊睛白额虎,便知眼前所见就是那坜崌山猛虎寨。阮玥倒吸一口气,皱眉道:“这猛虎寨易守难攻,山上到处涧深林密。大哥,我们怎生上去才可?”丰子都沉吟片刻,说道:“那逃去余匪自当已经回山报讯,他们个个以为我们是前面进山,想必一路上经已重兵把守。我们偏却后山迂回上去,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阮玥听到,禁不住斜睨丰子都一眼,由衷赞许道:“大哥果然明见,这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实为兵法上厉害路数。想不到大哥不单一身武功天下罕闻,行兵打仗上也是深谙其味。唔,只可惜当朝皇帝老儿没有慧眼识珠,任凭此等能人流落江湖,否则世间上焉有盗匪容身所在?” 这顶高帽高高戴落,丰子都毕竟有些自知之明,然而听到身边红颜赞许,终究心花怒放。他脸色不禁红得一红,嗫嚅说道:“这是兵法上的计谋么?我却不知道。”阮玥莞尔一笑,睨视着丰子都许久,啧啧说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丰子都一听由不得为哈哈大笑,说道:“阮姑娘才真正是称得上真人不露相,想那一袭行毒功夫无敌于天下,便连武当派那个老儿撞见了,都要逃之夭夭。”念起诸葛无恢逃窜下山时一副失魂落魄惊骇至极的模样,禁不住又是哈哈一阵大笑。 阮玥见到丰子都这一次真正是为发自内心来和自己说笑,再不见昔时郁怒悲怆以及孤寂落寞,也替他暗暗感到高兴,但随即心里隐隐刺痛不已,忖道:“可惜大哥经历太多不如意事,总有诸般心结难解,总不能得到片刻欢颜。”喟然吁叹,笑道:“那诸葛老儿其实辈份甚高,武功极强,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这番能够逃之夭夭,全是拜荆灵那丫头扮作我师父白云神尼所致。” 说到此处,阮玥猛地打住话头。她心里知道这位大哥与荆灵之间实在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痛遭遇,如此突然提及,只怕是要引起他心中深处诸多的夹杂回忆。阮玥想道:“糟糕。”偷眼向丰子都瞧去,果见他一听到“荆灵”这个名字,神情间顿然寡落惆怅,若得若失。 阮玥见状遂轻叹一声,心头只为无来由地感到丝丝哀怨以及悲伤,更有说不出的酸楚苦痛。过得一会,阮玥又是轻轻叹气,柔声说道:“大哥,我们走罢,猛虎寨那些匪徒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天理终究难容。我们这就上山找他们的晦气去。”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六) 丰子都回头望一眼阮玥,心里头隐隐约约似乎觉察出她的某些心意,然而始终都是懵懵懂懂混混沌沌,不十分来得明白。沉默片刻,丰子都亦为长长叹息一声,从地上执起一柄刀别在腰间,点头说道:“正然,我们这就上山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两人于是辨明路径,从坜崌山后山迂回登攀上山,径奔猛虎寨。丰子都和阮玥披荆斩棘穿过一大片密林,跨涧越溪,辰末巳初时分,抬头但见猛虎寨已在前面不远。两人暗自松口气,遂在背向一处山垇坐落歇脚,以待养精蓄锐,一举杀入匪巢。 方当坐落间,丰子都和阮玥突然听到左侧岩壁后面传来异声响动。两人不禁相望一眼,均为想道:“难道匪徒竟是知悉我们必将要从这里上山,事先赶来埋伏在此处?”暗暗提神戒备,于即蹑手蹑脚循声寻去。转过岩壁,只见一个巨大的岩洞出现在眼前,洞口空地上正有三只凶猛大灰狼低声嘶吼,在互相啃咬撕扯着什么。 丰子都放眼细瞧,却见那三只大灰狼居然是在相互啃咬着一个人。那人肚裂腔破,一大堆肠子经已流出体外,正被其中一只稍小灰狼叼住狠狠撕扯不已。丰子都一见由不得一下子怒火直贯脑顶,目眦欲裂,但觉世间事莫有能惨过于此,悲过于此,登即拔刀在手,断声大喝,急步抢将过去。 那三只大灰狼方且埋头来把人肉吃得不亦乐乎,突然见到丰子都大吼大叫径奔而至,均是吓得转身便逃。丰子都怒声喝道:“畜生,哪里逃?”背后疾疾赶到,呼呼两刀,已把两只大灰狼拦腰砍为两截,左脚踢出,余下一只“啪”的大响,狼身掼出去,只在对面岩壁上撞得血肉横飞。 丰子都挥刀斩杀三只灰狼,心头兀自无法解恨,愤声疾喝,循过去十数刀下去,只把那三狼砍得周身血肉模糊,碎块四溅。便在这时,忽然听到阮玥一声惊呼,叫道:“大哥,你快些来看。”语音竟然是十分急促震颤。丰子都忙即罢刀奔到阮玥身边。 孰料一看之下,丰子都禁不住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岩洞里面横七竖八丢弃着七八具女人裸尸,个个身子上都是伤痕斑斑,瞧样子亦应与来时所遇到的半山腰那少女一般无异,俱为受尽惨无人道的蹂躏,最终折磨而死。丰子都脸色剧然惨变,嘶声叫道:“阮姑娘,这……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惊惶之际,他手中片刀“呛啷”的一声掉落在地上竟是没有丝毫察觉。 岩洞里面幽暗干燥。阮玥强忍心中悲痛和伤戚,摸出一支蜡烛晃摇火折子点燃,俯身去细细察看检查倒在洞口侧里边的两具女人裸尸。检察得片时,阮玥站起身,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对丰子都缓缓说道:“大哥,这些女人的尸身尚软,尸斑未现,表内脉络更加未尽断消,看样子应该是昨天才然死去,被人昨晚来丢弃在这里。”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七) 丰子都兀为惶悚悲怆不已,听了阮玥所说,方自回神过来,望着岩洞内那七八具赤裸无遮的女尸,疑惑问道:“阮姑娘,你是说她们昨晚才被人提来丢弃在这里?”阮玥轻声长叹,点头说道:“是啊。可怜可悲了这些姐妹们。唉,只可恨那作恶人手段十分野蛮毒辣,简直是禽兽不如。”说着举住蜡烛又向洞里面那些女子尸首一一察看过去。 丰子都怒不可遏,挥舞着双拳喝道:“瞧眼下这些许尸首,断断不是一人所能为,遮摸是猛虎寨那干山匪盗贼的恶行?如此说来,老子须得万万不可放过猛虎寨那众等恶贼。”目眦尽裂间,恰见脚边正有只龇牙咧嘴的狼头,一股怒火无处来得发泄,于是抬起脚板狠狠从中踏落,内力到处,“卟”的一声闷响,登时将那狼头踩了个稀巴烂。 就在此时候,忽然听到阮玥“咦”的一声轻吁,随即叫道:“大哥,快来看,这里尚有人还未断气。”丰子都闻言不由得是又惊又喜,颤声说道:“真的?如此果为最好,我们当可从她口中知悉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忙不迭地飞身跑将过去。只见洞内石壁下,两名身子瘦小的少女俯身趴在那里,然而细细倾听之下却是气息全无,一动俱为不动,看样子与洞口那些死去的少女根本无甚异状,实在无法分得清楚到底哪个孰未气绝。 丰子都正自狐疑间,阮玥指住最里面的那个说道:“这位妹妹心脉其实还未尽断,仅是系于偏督,不为真正绝息。况且她腹下尚存一丝暖气,只要我现今施以灌顶金针,旁辅本门灵丹,恐怕由此亦可救上一救。”丰子都一听,急忙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阮姑娘现在援手来施救则个。” 谁知阮玥却是抬起头来,瞥一眼丰子都,眼中神色甚为异样。过得好一会儿,阮玥徐徐叹气道:“大哥便要救自己,怕是也没有现今这般来得急切。”言毕转眼望向他处,又是轻声长叹。 丰子都哪里能明白阮玥话里的意思?听言不禁一怔,忖道:“倘若真要个救自己,又哪有什么急切不急切的?”说道:“这些女子生前本已惨苦,死后尚要葬身狼口,终究太过逆施,天地不容,于心何忍?我们如果真的可以从黄泉路上救回她们一命,毕竟幸甚。”阮玥望一眼岩洞内那众女子尸首,缓缓摇头道:“幸甚?恐怕未必,有些时候,对于她们来说,生却不如死,死反而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丰子都又是呆得一呆,亦望着那众女子尸首,暗自默然,确实,对于这些女子此际间的处境来说,毕竟是有所生不如有所死,死反而为最好的解脱。丰子都长叹一声,黯然说道:“话虽则如此说,然而江湖侠义,天地良心,既就让我们碰上这等惨事,我们终究是不能旁侧漠视。阮姑娘,聊胜于无,请你还是尽量来施救施救这位姑娘的性命。”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八) 阮玥悠悠说道:“大哥终究热忱。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便请大哥来把她抱出洞外去,我好依法施针。”丰子都道:“该当这样。”当即除下身上衣衫包裹住岩壁最里那名少女的裸露身子,轻轻托着抱将出洞。阮玥见状摇了摇头,吹熄蜡烛放回背后药筐里,在岩洞外面一株树下寻得一块稍为平坦的地方,遂吩咐丰子都过来缓缓摆正放下那少女。 和风习习,一束阳光透过枝叶映在那少女苍白如纸的脸上,斑斑驳驳,恰似盛开一朵小花。丰子都但见那少女十六七岁年纪,瓜子脸,双眼紧闭,眉目间依稀犹可寻昔往丝丝若若的苦痛,不禁暗自叹息,怒声叫道:“贼子忒也可恶,都该尽杀!”一对拳头攒紧得节筋毕露,只是格格爆响。 阮玥于即自怀内取出一节小小的竹筒,右手从里拈起一支金针,放至左手尾指指甲处一挑,在那少女脑门顶上的“百会穴”上轻轻插落。不时,金针尾处竟然冉冉泌出三滴墨黑如汁的血珠来,原来那金针却是针管中空。丰子都旁边见到那少女只本脸色如纸,这一针下去,她眼眉虽则微微一动,依旧毫无声息,但面皮已经稍显光彩,不由欢喜,说道:“阮姑娘果是好针法,尽得乃师白云神尼的真传,一针立见效果。” 谁知阮玥摇了摇头,脸色反而益加十分谨严,徐徐说道:“这百会穴乃百脉汇会,贯达全身的所在,是为各经脉气会聚之处,素就通达阴阳脉络,连贯周身经穴。况且我下针之前沾有药王谷的秘世灵药,便算其受伤再重,受此一针,当亦可有所醒转。唉,师父曾经道过的,凡事相由神生,神由意会。如此,犹待想见这位姑娘经已生无眷念,去意已决。” 丰子都闻言不禁焦灼,问道:“阮姑娘,那便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阮玥叹道:“诸事百般,凡为只要我辈尽力便可,其他的岂能有所强求?”左臂去揽住那少女,吩咐丰子都揭开她胸脯上遮盖住的衣衫,右手拇指运劲,在那少女两乳之间的“膻中穴”处重重按落。 一连点三点,跟住阮玥手掌疾翻,自少女胸骨上窝中央的“天突穴”往下,璇玑、华盖、紫宫、玉堂、中庭等穴直至臆前蔽骨下五分的“鸠尾穴”,来回急拍。拍毕,阮玥再从竹筒里拈起两支金针,一插“兑端穴”,一插“中极穴”。但见不多时,那少女微微嘤咛一声,悠悠醒转,缓缓睁开双眼来。 丰子都拍手喜道:“好了,这姑娘终却是醒了。”阮玥回头瞪一眼他,叱道:“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怕不惊扰人家?”丰子都咧了咧嘴,哪敢再说?慌忙伸手掩住口。阮玥“哼”的一声,又自怀内取出一只墨绿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禇色药丸,左手去捏开那少女的嘴巴,右掌蕴劲趋逼,迫住那少女张嘴咽下。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十九) 这时,倏忽一阵疾风吹来,卷开那少女腿上遮住的衣角,露出她左腿根处一块杯口左右大小的胎记。阮玥一见,正待伸手把衣角扯回重盖,便在此际,蓦地里听到旁边丰子都突然大叫一声,声音似困兽怒吼,如夜枭悲鸣。他那语调中,惶恐、悲怆、狂喜、欣慰、绝望、忧伤、慌乱、无奈,般般种种,种种般般,皆而有之,杂而混之,就仿佛是倾俄间撞见了世上最为不可思议,最为惨烈苦痛的事由,从而致使心情激荡无至,瞬息难能有所抑制。 阮玥猝然听闻到这一自己实在无法描出个究由的嘶叫呐喊声,由不得骇异万分,疾声叫道:“大哥,你怎么啦?”慌忙转头向丰子都瞧来。只见身侧丰子都圆睁双眼,血丝遍布,而眼光却紧紧盯住那少女腿根处的那块胎记,脸色骤红骤白,忽阴忽晴,全身惟是颤抖摆动得厉害,看样子已经堪堪把持无住,转瞬便要从中崩溃。阮玥从来还没有见过丰子都这般恐慌模样,不禁既惊又怕,惧悚亦有之,伤痛更有之,急忙再是焦声连连叫道:“大哥,你怎么啦?你到底是怎么啦?”吓得差点儿就此忍不住痛哭出声。 丰子都神情一时亢奋激荡,一时黯然神伤,抑或两者同则俱有,只是十分古怪。他转过头来望着阮玥,眸中却空洞茫然,就似那冷风,就似那寒峭,甚至什么都没有。阮玥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个冷颤,张口欲来再问,孰料话到口边却是发不出丝毫声音。 过得许久许久,丰子都忽地惨然一笑,仰天悲叹不已,喃喃说道:“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颤巍巍着伸出双手,只去将那少女的右臂把来眼看。因为心情太过慌乱激动所致,丰子都竟至数次把稳不住那少女的右臂。那少女右臂臂弯处正有一排淡淡的牙齿痕印,虽经年久月深,已自若有若失,然而只须仔细察看,尚可依稀辨认出来。 望着那牙齿痕印,丰子都终于想起来了。这排淡淡的牙印正是自己咬上去的,亦是因为这排牙印,自己少不了被父亲母亲狠狠地一顿责骂,更加被父亲重重地暴揍过。当此是时,自己还觉得十分悲痛伤心,藏身于村子后面的玉米地里自暴自弃,任凭母亲在外面如何到处哭啼叫唤,躲避着偏就是长长的一天一夜不出来。 以前梦回萦绕,念起山村那时的昔往情景,丰子都心中俱为深深知道,这一切经已永远不可再出现,纵使是那个曾经被自己狠狠咬过的人,也已终究天各一方,阴阳相隔。孰料天意幻变,如斯弄人,此刻竟然再次遇见那个不知多少回魂牵梦萦的鬓连,遇见之下又竟然是如此的不堪情形。况且听阮玥话里意思,跟前相逢的一切须不可来长久,终将转眼要飘逝,这如何不令丰子都刹那欣喜若狂,却亦瞬间愤懑绝望?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 丰子都紧紧攥住那少女的手,攥得很紧很紧,不敢来放松丝毫,似乎生怕一有所放松,那少女便要从眼前消失一般。他眼内泪水只是一串串地无声地沿着面颊滴下,滴下,落在那少女的脸上,滚得几滚,再从少女脸上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地上不时就湿聚一大滩。 那少女眼色了无神采,茫然只为前视,任凭丰子都眼泪一串串地落在兀自苍白如纸的脸上。丰子都心如刀割,哆嗦着想去为她擦拭去泪痕,谁知蓦地里一口浓血涌上喉咙,“噗”的一声,朝天直喷。阳光下,但见一朵朵血花随着风四处飘散,漫漫茫茫飘得到处都是。 阮玥见状不禁为大惊失色,再也忍耐无住,“哗”的一下痛哭出声,叫道:“大哥,你怎么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不要来吓唬我。”却见丰子都双眼陡然上翻,身子晃得几晃,啪地竟是摔跌倒地。阮玥遂顾不得再哭,急忙抢身过来搭脉察看,一搭之下才明白丰子都仅只因为一时心情激荡迷糊,致使眩晕昏厥。阮玥知道他内力浑厚雄劲,些许外恙对于其身子倒也没有留下什么大碍,当下拇指狠掐丰子都的“人中穴”。 丰子都体内抱怀无相真气奔腾不息,循经从脉数圈游走,不时便即醒转过来。可丰子都爬坐起身,张眼只为定定望着那少女,心里犹觉悲苦郁愤无比,百感交杂,须臾又是张嘴喷出一大口血水。 一而再三地无由来吐血,饶为内息纵强,功力更深,最终也必是难以有所撑持。阮玥只道丰子都尚且还在为那姑娘的悲惨遭遇痛恨不已,哭劝道:“大哥,我辈等但求诛魔灭妖,荡涤贼寇。然则俗话说人生无常,世事不如意者十居八九,凡事宿定,你可却不能再要这么个样子了。”慌忙伸出袖去轻轻擦拭去丰子都嘴角边的血痕,忙不迭地掏出一粒固元补气药丸喂在他嘴里。 然而待得喂毕药丸,阮玥眼瞧着丰子都兀为默默出神,黯然神伤,忽地心中一动,转念忖道:“大哥此次如此激动莫抑,须不为它,难道眼前这位姑娘却是他的青梅竹马之交不成?”一念及此,阮玥由不得是暗暗叹息,内心深处竟然毫无来由地感到一阵阵刺心的疼痛。有时候她居然在想道,倘若自己亦如眼前这个姑娘如此遭遇,丰子都是否也会为自己这般伤心绝望? 丰子都这时抬起头来望着阮玥许久,指着那少女缓缓说道:“阮姑娘,她是我的妹妹,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她以前总是不停地叫我哥哥,不停地对我笑,无论我去到哪里,她都要在后面屁颠屁颠跟随着。我却是对她不好,打她骂她,有一次还来狠狠咬了她。我一直以为她经已不在人世,从来就没有思想过要去哪里找到她。”说到这里,丰子都再也忍禁无住,心情激荡,“哗”地张开喉咙痛哭出声。然而哭着哭着,丰子都突然一口鲜血涌喉喷出,血水只是尽数吐在阮玥的胸衣上。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一) 阮玥刹那间不禁大为惊异不已,只想不到眼前这个裸体少女竟然是丰子都的妹妹,他的亲生妹妹,两兄妹而且还是在此般不堪的场景下相逢。她先前在为这少女检查身体时经已获悉,这少女经历惨绝人寰的蹂躏肆虐后,身心俱残,魂竭魄衰,纵算大国手亦再无回天之力。想到丰子都此番乍逢亲人尚未来得及欢喜,转眼就要与亲人生死离别,直是情何以堪? 山风掠树经过,撞入岩洞内卷出来,呜呜只是在耳边悲鸣不绝。阮玥任凭丰子都口中喷出的那血水丝丝渗透着自己的胸衣,抬眼望住丰子都,一时之间竟是想不出该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悲苦痛怆,百般无奈,惟觉一颗心跌落冰窟,兀在不停地沉下去。阮玥哀哀叹息一声,遂由两行泪水沿着面颊缓缓滴下来,融入那衣上血水里去。 丰子都擦拭去脸上泪水,颤抖着双手揽住那少女紧紧抱入怀,柔声叫道:“小妹妹,小妹妹,我是哥哥啊,我是子都哥哥啊。我现在抱住你啦,你怎么不来看看我,难道你忘记哥哥了吗?我是子都哥哥啊。你以前最喜欢和我一起玩的,你起来,我现在带你回去找我们的爸爸妈妈。你看,哥哥长大了,有力气了,再也不会有人敢来欺负我们啦。”然而怀抱里那少女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目光呆滞,茫然前视。 丰子都见状禁不住悲极大恸,紧紧的只把小妹妹抱住,转头望向阮玥,眼泪又是涌涌滚将出来,急声叫道:“阮姑娘,我求你了,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我妹妹一救!”阮玥闻言暗自摇头叹息不已,沉吟得片刻,说道:“大哥,你放心,我尽力来施救便是了。”吩咐丰子都放开那少女。丰子都纵使万分不愿,然而知道阮玥是药王谷白云神尼的得意弟子,不仅行毒功夫世间罕闻,救死扶伤亦为臻至一流,于乎把小妹妹轻轻放回地上。 阮玥歪头皱着眉苦苦思索片时,抬头缓缓说道:“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建非常之功,需非常之人。棋行险着,或许可救妹妹一命。”取出三粒不同颜色的药丸给那少女喂下,再把来一把锋利的小银刀,轻轻刺破她的十根脚趾头,任由血珠一滴滴泌出。阮玥又自怀内掏出那株迦陀罗花,身前徐徐仔细着摊开,从竹筒内拈起五支金针分别插在迦陀罗花根茎处。待得片刻,拔将出来但见那五支金针已经变成碧透惨绿一色。 阮玥侧过头望一眼丰子都,拈住五支金针分别在那少女的隐白、气海、太冲、曲泽和翳风等穴道轻轻捻刺进去。丰子都心知那株迦陀罗花为世间至毒之物,常人只要稍微接触,便已抵受无住,更何况现在是沾其毒液刺**道遁经循走?然而想到阮玥所说的欲行非常事,必行非常径,暗暗想道:“阮姑娘是大国手,她如此施行非常法,或许真的可来救妹妹一命亦为不定。”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二) 这五针下去,那少女脸色倏忽由苍白转为灰黑,不时再由灰黑变成一片绯红,微张的口中竟是流出一团团黑色的血块来,血块越流越多,最后才见润红的血水。少女猛然大咳之下,呆滞的目光却是渐露神采。丰子都一见,不禁喜出望外,手舞足蹈说道:“好了,小妹妹终须是有救了。” 阮玥亦是欢悦,又取出一小包药粉,剔除些许,掌心运动内力,将剩余药粉化雾逼入小妹妹口中,说道:“大哥,得罪了。”捉过来丰子都的左手,用小银刀挑破其食指。丰子都食指鲜血涌出,一滴滴的只滴入小妹妹嘴里。阮玥既见如此,接着说道:“大哥屡逢际遇,体内的血可解百毒,修气固元。而迦陀罗花之毒极为暴烈,但则同时亦有起死回生之效,我原应不敢把它运用在妹妹身上,现今却恰好当作药引子。” 丰子都只想不到自己的血居然可以作药引子来使用,甚感诧异,眼瞧小妹妹咽下自己的鲜血,脸上当真益加渐见神气。宽慰之下急忙道:“我的血既然那般有奇效,阮姑娘不妨再把我剩余这九只手指一并刺破,以让小妹妹啜多些血好尽快康复。”说着就欲取小银刀来剜破自己的九指放血。 谁知阮玥瞥一眼丰子都,只是十分愠怒,啐道:“既作药引子,药引子岂能多用?你的血虽说可解百毒,毕竟内附真气太过霸横。妹妹身子此刻方当孱弱,神不聚气不归,古谚云欲速则不达,这个最后须反倒是要害了她。”言毕微叹一声,取出药膏来轻轻为丰子都那食指止血。 丰子都听言禁不住吓得大跳,慌忙抽手回来说道:“幸好有阮姑娘在,否则我当要误事。”阮玥悠悠道:“大哥也是心焦妹妹罢了。”这时听得那少女轻噫一声,弱弱问道:“你们是谁?我这可是在地狱里了么?”丰子都一听,由不得刹那间悲喜莫禁,只是阵阵心酸哀恸,强自忍住滚眶将出的眼泪,急忙伸手过去紧紧攥住那少女的双手,说道:“小妹妹,你不记得哥哥了吗?我是你的子都哥哥啊,我现在来带你回家去啦。” 那少女听到“回家”两个字,一双浊眼猛地一亮,喃喃说道:“回家?”丰子都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啊,小妹妹,子都哥哥现在来带你回家去,我们一齐回家去。”那少女却是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泪水串串迸眶滚出,啜泣着道:“没有家了,已经没有家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树林里一声梆子急响,二三十个劲装汉子执刀撮枪纷纷嚷嚷地窜将出来。只听得为首一人哈哈大笑,说道:“原来这两个兔崽子却躲藏在这里。你奶奶的,倒害得咱们大伙儿一顿好找。”把手中大刀呼呼呼虚劈三四下,疾声喝道:“你们听着,老子现今来问你们两人,若敢有半句虚言,个个一刀两段。山脚下那几名弟兄可是你们杀的?”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三) 岂知那少女一见到这干人等,吓得脸色只是大变,周身颤抖个不止,嘶声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双眼惟惊恐哀怜着望着丰子都和阮玥两人,慌慌说道:“求求你们两个好好心,你们杀死我吧。”身子径往丰子都怀里拼命地缩入。丰子都心头哀恸,虎目含泪,紧紧搂住那少女柔声说道:“小妹妹别怕,子都哥哥在你身边,没有人再来伤害得了你。” 那二三十个劲装汉子四下围近过来,看到丰子都等人只势单力薄,均各想道这一男两女焉有多大能耐,料得大伙儿一涌扑上,却不为切瓜斩菜一般?都是仗势欺人,周遭不停地嘬声大叫大嚷。有人呵呵大笑道:“这小娘皮原来还没有死,正好,带回去了再让兄弟们受用受用。”他旁边那人双眼死鱼便来相似,盯住阮玥胸脯惟不放,啧啧垂涎不已,淫邪说道:“兄弟,那个小妞倒是新鲜白嫩得很。嘿嘿,老子要能尝得头啖汤,做鬼也当风流。”众人“哄”地又俱齐声狂笑。 阮玥听言,不禁柳眉刹那倒竖,脸容冷峭,按捺不住便欲飞身过去把那匪徒嘴巴来撕烂。然则眼见少女如此,却不禁暗暗大为焦虑,心知此女子在丰子都心中的位置,她适才死里逃生,身子还是极度虚弱,断断受不得刺激。阮玥强忍心头愤怒,轻轻说道:“大哥,我们须得尽早了断此间事,万一妹妹再来受到惊吓,恐怕要将有所不妥。”急急取出两支金针,在那少女阳陵泉、关元两处穴位捻针点封,转念想想,又喂其咽下一粒归魂纳魄至上安神药丸。 丰子都一想正是,看样子妹妹甚为惧怕周围的这些劲装汉子,自己眼前之急当要为她除却心魔。遂在妹妹耳边轻声说道:“小妹妹别怕,子都哥哥这就为你去把这干恶贼统统杀了。”将妹妹交至阮玥抱住,执起地上那把单刀,转过身来望着那二三十个劲装汉子,双眼如欲喷火,嘿嘿冷笑数声,喝道:“鼠辈,你等可是猛虎寨的?” 那为首之人横肉虬结,手中大刀又是左右虚劈两下,呼呼刀风疾响,哪里可有把丰子都放在眼内?狂声笑道:“不错,老子正是猛虎寨前殿执旗头领,手上这把刀已经不知砍掉过多少只头颅。小子,乖乖束手就擒便罢,否则惹得老子性起,定将把你斩成粉末肉酱。”他手下那众匪徒纷纷晃刀摇枪,出言旁加威胁与恫吓,十分鼓噪不已。 丰子都哈哈大笑,冷冷说道:“如此却是好,一个都不可放过了。”猛然一声长啸,大踏步抢将过去,抡起刀来便向那个猛虎寨什么执旗头领身上径砍。这一刀刀势劲猛疾急,去向飘忽无定,他愤恨暴怒之际,已经来不及有所理会自己所使的刀招究竟是程谷瑶的那一十九招“冷月刀法”,还是南昌府大狱所看到领会的祁洪乱风刀法,抑或为滕延修的斗罗修阴刀法,总之夹七杂八,混而具有,乍看之下既招既式,却又非招非式,只是简单直接。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四) 猛虎寨那为首头领只是膂力了得,使得一柄大刀。他想不到丰子都来势如此凶猛,眨眼间刀锋已经及身,禁不住大惊失色,“哎哟”一声,慌忙举刀欲挡。丰子都冷笑连连,欺近身去,单刀居中轻抬,刀刃“嗤”地突然自上往下急削。一阵血光掠过,但见那头领一颗头颅滴溜溜乱转,滚出去老远。 那二三十名匪徒均是料想不到堂堂的前殿执旗头领只一招不到,便被丰子都一刀砍掉脑袋,霎时间人人不由得惊呆当地,鼓噪声顿息。丰子都念及妹妹的悲惨遭遇,出手哪里还有丝毫容情?体内抱怀无相真气任督两脉循环急转,左拳挥出,把一个匪徒兜胸击毙,右腿横扫,踢翻三人,大喝一声,回身挥刀疾砍两刀,连人带枪又把两名匪徒拦腰劈为四截。 见到丰子都瞬间接连击杀七个人,余下匪徒不禁骇异,这才知道眼前这小子实在不是一个善茬,须为那地府勾魂索命的恶无常。然而这干猛虎寨强盗终究劫掠无方,杀人无数,个个舔着刀口数日子,自恃人多势众,不时便恶胆横边生,纷纷怒声疾吼,挺着枪舞着刀只向丰子都狠猛扑来。 丰子都眼见身周到处都是人头簇拥,枪来刺刀更砍,也不为惧,心头豪气顿生,哈哈大笑数声,叫道:“小妹妹,你且看真切了,瞧瞧子都哥哥是如何诛杀群丑的。”单刀身前一晃,左穿右插,前趋后闪,施展开练得至熟的峨嵋派“冷月刀法”,劈、砍、撩、挑、截、刺、剁、削、格、戳等,一十九招刀式一招接着一招,惟顾猛打狠击。他内力既就雄厚浑实,无坚不摧,劲力透于刀锋上,刀刃但到处,挡者披靡,受者摧破。纵然此刻天光日白,场上刹那间亦是清晖遍野,冷芒森森。 那干猛虎寨乌合之众此际方知什么是鱼肉砧板切瓜斩菜的滋味,眼前人影晃动,尚未来得及看清楚,丰子都每一刀掠出,便有一人惨呼倒下,不是断手截腿,就是脑袋瓜子轱辘滚地,无一幸免。如此一来,个个莫不为心胆俱丧,魂飞魄散,瞧见得地面上断手断腿渐多,一颗颗头颅滴溜溜乱转,惨叫痛哭声此起彼伏,余者哪里还敢有所恋战?知道丰子都武功厉害,这里人人都不是他的敌手,发声呐喊,抛枪弃刀,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两条腿,转身慌乱乱就四散逃窜。 丰子都眼瞧自己一套“冷月刀法”堪堪使毕,打伤击毙者经已不下于十多人,不禁心情甚为舒畅痛快,哈哈大笑,叫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子一刀一个,须却个个都逃不了。” 看到剩余七八名匪徒要逃,丰子都想道:“朗朗乾坤,岂容他们再度犯奸作恶?况且我亲口应承过小妹妹的,要把眼前这干猛虎寨的恶贼统统杀死除掉,焉能食言?”顿即怒声喝道:“往哪里逃?你们都给老子留下一条狗命来!”掷去手里砍杀得已经有所卷口的单刀,从地上重新执起一把在手,一个一个后面赶将上去,挥刀劈却。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五) 丰子都杀却逃窜的匪徒,执刀回来,念起自己那妹妹曾经受到的遭遇,兀自郁愤难平,喝道:“尔等作恶多端,当知今日下场。”又把受创一时未死的余贼一一寻来格毙。 然而望着遍地的尸首,丰子都心头却倏忽甚感悲哀苦楚,丝毫没有诛戮仇人后的愉悦。他掷刀在地,猛地纵声长啸,眼中两行虎泪又是沿着面颊徐徐滴落。那啸声远远传将开去,天地间刹时一片訇訇回响,风云变色。丰子都深深切切地明白,事已至此,纵使自己能够手刃尽天下仇敌,泯灭诸般怨恨,都是再不能换回妹妹曾经身行体会的种种创伤,亦都是再不能换回那个曾经天真活泼脸绽灿烂笑容的小妹妹。 便在此时,忽然听到那边阮玥惶遽哭道:“大哥,你快来,妹妹似乎有话要对你来说。”丰子都立知不妙,不禁一颗心骤然怦怦剧跳,直窜腔顶,急忙擦拭去满脸的泪水,快步奔近。但见妹妹脸色苍白,双眼茫措失神,却睁得大大的,一对手前面只是无助地乱伸,似要把什么来抓住。 丰子都见状,泪水又是滚滚夺眶迸流而出,慌忙伸手过去紧紧握住妹妹的一对手掌,温言说道:“小妹妹,我是子都哥哥,我在这里。你看,子都哥哥将那些恶贼俱都把来杀得干干净净了,一个都没留。你放心好啦,以后再也没有什么恶人能来伤害我们。” 那少女茫然的眼神转向丰子都,蓦地里大亮,片刻,喃喃说道:“没有恶人能再来伤害我们?”丰子都忍住心中悲痛,拭去脸上泪水,点头笑道:“是啊,小妹妹,以后再也没有什么恶人能来伤害我们了。”指着树林前面遍地的猛虎寨匪徒尸首,轻轻又道:“你看,哥哥把那些恶人一个都不留,全给杀死了,以后没有人能再来伤害我们啦。”那少女双手猛地一紧,嗫嚅道:“恶人杀死了,恶人全都杀死了。”眼望着丰子都许久,忽然哀恸痛哭出声,叫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哥哥,你是我的子都哥哥。你终却是来救妹妹了,你终却是来救妹妹了。”全身上下霎时间剧烈颤抖不已,泪水终难抑制,串串滚眶流出。 丰子都一见,再难以抑制心情激荡,也是痛哭出声,伸手紧紧来抱住妹妹,只生怕她从此离开。哽咽着说道:“小妹妹,子都哥哥对不起你,不能有所来保护你,子都哥哥糊涂得很,十分糊涂得很,不知道你尚且在世,一直只以为……唉,子都哥哥终却是来迟了。小妹妹,我们回家,子都哥哥现在就带你回家去,我们两兄妹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泪水沿颊滴下,惟是不争气地尽数落在妹妹的脸上以及头发上。 阮玥旁侧看到,暗暗垂泪,亦为十分慨叹不已,眼见丰子都两兄妹这般痛哭失禁,心中却忽地闪到一丝丝忧虑,素知那少女现今状况,如此激动,恐怕对她身子甚为不妥。阮玥遂旁边伸手轻轻触碰丰子都手臂,拭去那少女眼里的泪水,掏出一粒药丸给喂下,笑着说道:“你们兄妹两人契阔相逢,该当开心才是,却如何能够这样哭哭啼啼?”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六) 丰子都顿时醒悟过来,知道这个妹妹眼前身子为极度虚弱,断断经受不起那般大悲折腾。他暗骂一声自己糊涂,急忙抹去眼泪,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强自抑制住内心苦痛,柔声说道:“小妹妹不要害怕,子都哥哥现今就处在你身边,不会再有所离开,也绝对不会让恶人兀来伤害我的小妹妹。”可终究眼泪是不争气,只得别过头去。 那少女咽下阮玥所喂就的药丸,身子内丝丝缕缕热气四肢百骸内散会,激荡的心情方始稍稍转为平复,可抬起泪眼,久久只是望着丰子都。阮玥见状不由得暗自摇头喟叹,正所谓一念妄动,遂有千般烦恼,世事往往逃不了如此。那少女缓缓止住哭声,脸上忽地惨然一笑,说道:“小女子知道,你们两位侠肝义胆,是个好人,可我这个将死之人,生无聊依,你们救来终却也为无用。”顿得一顿,哀叹数声,悠悠又道:“然而不管怎么说,小女子还是要谢谢你们两位。唉,这位大哥,我知道你不会是我的子都哥哥,我知道的,其实那一年恶贼围村,见人就杀,见物就抢,我便该明白谁也都为逃不掉。” 丰子都急忙道:“不是的,小妹妹,我真的是子都哥哥。你左腿根处自小便有一块树叶一般的胎记,我曾经记得,那一年你因为不听话,我还在你右臂弯狠狠咬过一口,好了以后总留有疤痕,不能褪去。而由于这件事,我被父亲一顿狠揍,害怕得只躲藏在村后玉米地里一天一夜不敢出来。”那少女一听,眼中泪水又为滚眶串串滴落,挣扎着欲要爬起身,却甚为艰难,哽咽道:“我臂弯这疤痕谁也不知道,我从不肯对人说起。原来你真的是子都哥哥,真的是我的子都哥哥。”她紧紧拉住丰子都的手,哭道:“你不是说要保护小妹妹一生一世的吗?怎么到现在才来救我?哥哥,我的子都哥哥,我终却是看见你了,终却是看见你了。哥哥,子都哥哥,我很开心,你知道吗?我真的是很开心,我终却能够再次看见你了。” 天边一团黑云涌涌飘来,风起尘嚣,霎时间山间一片昏沉。丰子都只为悲喜交集,百感杂生,把那少女紧紧搂抱在怀,说道:“我也是很开心,小妹妹,子都哥哥对不起你,而今才来救你。小妹妹,你看,天黑了,要下雨了,我们回家去,子都哥哥现在就带你回家去。”孰料那少女听言微微摇了摇头,喃喃说道:“家?我们难道还有家么?”说着又是一阵切切的哀泣。 确实,现在还有家么?家却又在哪里?丰子都仰头不由悲叹,禁不住也是阵阵心酸哀痛。阮玥旁边见到,只为喟然慨叹不已,此刻,她才隐隐似乎有所明白,这个大哥何以总是忧愤孤恨,疏狂不羁,恐怕便多由此因而致。 哭泣得一阵,那少女颤巍巍着举起手掌来,想去抚摸丰子都那张与他年纪断然不符经已略现沧桑的一张脸,脸上绽露出久违的天真笑容,说道:“子都哥哥,我终却是能够再要遇见你,我很欣慰。真的,子都哥哥,小妹妹真的是很欣慰。”丰子都既见如此,暗自悲叹,只想痛哭,笑道:“小妹妹,子都哥哥也是很欣慰。总算上天眷顾,我们兄妹两人终于能够重新在一起。”低头把脸送到妹妹手掌上,任由她慢慢抚摩。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七) 过得不知多少时候,天色俞为昏暗,一阵狂风倏忽疾卷而过,眼看一场大雨即将及至。丰子都低着头只不敢有所动弹,生怕妹妹的小手抚摩不到自己的脸庞,令她失望。谁知耳边竟尔听到妹妹忽然轻轻一声叹息,再无言语。随后他觉察到妹妹的手掌在自己的颏下弱弱划过,无力地垂将下来,她的手指很柔但很白,遂想道:“小妹妹怕是有些累坏了,她经已没有力气再能举起手来。”念及此,丰子都心酸悲怆不已,说道:“小妹妹,你好好歇息一会儿,待阵让子都哥哥带你回家去,我们回到那山村里去。我们重新把房屋来建起,再将父亲母亲迎接回来,这样子我们便就有了家,一个温馨祥和的家。”强自忍住那盈眶欲出的眼泪,惟是双手用力地抱住妹妹羸弱单薄的一个身子。 便在这时,一声炸雷突然间头顶上滚过,随即数粒雨珠就重重地砸在头上身上。丰子都知道这场倾盆大雨终究来到,轻轻说道:“小妹妹,你看,要下雨啦,我们这就回家去吧。”说着托住妹妹的身子便要站起身来。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小妹妹此生遭遇的苦难实在是太多太多,无论怎么样,自己今后绝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也从此再不要离开她的身边。 谁知阮玥在旁边却是柔声说道:“大哥,妹妹她……妹妹她已经走……已经走啦。”不能由己,猛然“哗”地一下哀声痛哭。丰子都闻言大惊,慌忙抬眼向妹妹脸上望去,但见妹妹双眼轻闭,面容安详,嘴角微微上翘,其间似乎还有着一丝丝的笑意。丰子都当即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阮姑娘,你看,小妹妹只是睡着了而已。是啊,她经已累坏了,原本就该当要好好睡一觉的。阮姑娘,你来看,小妹妹睡得有多惬意,她梦中自应是梦见我带她回家了去,所以很为欣慰。”说着益加是紧紧抱住妹妹,丝毫不敢有所放松。 他以前一直只是认为,所有亲人已在那次匪患中统统遇难,世间上惟余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孰料此际竟然在这坜崌山猛虎寨下碰见妹妹,那个自己向来挚爱有加呵护尚犹不及的小妹妹。一想到世上居然还有亲人幸存,而且天意眷顾,两兄妹多年以后竟是还能重逢,那又为何等之惊喜?何等之意外?可他万万始料不及,两兄妹契阔相逢却是在如此不堪的情景下,如此生死相界的状况下,那一年妹妹仅只十岁多一点,现今五六年已过,料得应是在那次匪患中被山匪趁机掳掠上山。想一想五六年的时光,每一日每一夜,妹妹该当所遭遇到的须为怎样的悲苦以及惨痛,岂可简单以度日如年为计?更何况他清楚记得,那一次山匪围村掠夺肆杀时,母亲可是与妹妹为相处在一起的。 阮玥看见丰子都如此失魂丧魄模样,长声叹息,心头更加是堵得慌,忍禁不住从背后环抱着他,哭道:“大哥,求求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妹妹她……她真的是已经走啦,永远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泪水夺眶而出,一串串只为滴落在丰子都赤裸的背脊上。丰子都怒道:“你骗我,你告诉我,你骗我的是不是?小妹妹其实没有死,她却为睡着了而已。你骗我的,我知道,你真的是骗我的。”突然间号啕大哭,但抱住妹妹的身子只是不敢有所稍动,生怕一动之下便来惊醒了妹妹的睡梦。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八) 猛地里头顶上喀喇喇一声巨响,一个爆雷炸过,跟着雨珠万簇攒射相似只为铺天盖地倾泻落下。阮玥见到丰子都抱住小妹妹的瘦削身子雕像般一动亦为不动,他眼中流出的已不知到底是否便是泪水抑或雨水,心头益加伤痛悲苦不已,明白到世上最惨之事莫过于亲近之人眼前生死离别,更何况事出非由。阮玥禁不住低低啜泣,实在无法知道该当要如何去劝解,遂也任由泪珠和雨水交融落在丰子都背脊上,就雨里惟是默默地相陪着。 这一场暴雨来得实在猛烈,天地间仿佛便只剩下它的肆虐以及嘶吼声。丰子都就这样坐着抱住小妹妹的身子,任凭雨水肆意撞击在自己头上身上。也不知道究竟过得多长时间,他轻轻拂拭开小妹妹脸庞上的雨渍,把她身上裹着的衣衫拢过紧了紧,抱着小妹妹缓缓站起身来。 阮玥急忙止住啜泣声,问道:“大哥,我们现今却要去哪里?”丰子都低头望一眼小妹妹那苍白的脸容,徐徐说道:“我答应过小妹妹的,要把猛虎寨所有的恶贼统统杀掉。我作为哥哥的怎能来欺骗她?自当要当着小妹妹的面,将那些恶贼把来一一杀死。”说着抱住小妹妹径自穿林而入。阮玥闻言长叹一声,心知大哥主意已决,事已至此,前面纵然深渊恶涧,自己也只能跟着,至不济见一步行一步,随机应变罢了。于是收拾妥当,后面紧紧跟随。 两人出得树林冒雨走有片时,眼见前面一条小道直通断崖边的猛虎寨,小道两旁山势十分险恶,稍有不慎,便当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丰子都回头望着阮玥许久,说道:“阮姑娘,这是我兄妹之间的事,你犯不着赶趁这趟浑水,趁着目前大风大雨,匪徒应该有所松懈,你还是悄悄潜下山去吧。阮姑娘,倘若我有命出去,自当山下来找你会合。” 阮玥听到丰子都如此见外的一说,忽尔心里头竟然是莫来由地感到一阵阵刺痛心酸,抬眼凝望住丰子都双眼,泪水又再滚眶盈盈流出。须臾,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哪里也不去,只追随在大哥的身边。大哥既然没有命再能下得山去,我便来着把命亦丢在这里好了。”语气之间须却十分坚决,丝毫不容有所辩驳。 丰子都听言由不得暗暗一声叹息,但听到阮玥这般来说,毕竟心下也是感动。过得片刻,丰子都腾出一只手去紧紧握着阮玥的左手,说道:“既是如此,阮姑娘,就让我们三个人一齐来把这处猛虎寨夷为平地,杀他个片甲不留。”瞬间激愤难抑,大风大雨中突然仰天长啸一声。 阮玥听到丰子都终肯留下自己在他的身边同甘共苦,心里只为欢喜,说道:“正是,大哥,让我们杀将进去,一并为妹妹报仇雪恨。”丰子都点点头,怒声喝道:“不灭此猛虎寨,老子誓不为人。”遂抱住小妹妹拉着阮玥,径沿小道,迈开大步往那猛虎寨直奔。 正急走间,一块巨石后面倏地冲风顶雨抢出两条大汉,眼见丰子都等人根本没有认识,均为“咦”的一下,一人戟指喝道:“来者是谁?莫非吃了豹子胆不成?居然胆敢窥伺猛虎寨!速速报上名来。”丰子都悲愤惟为难抑,哈哈大笑数声,叫道:“鼠辈,却是你索命爷爷来了。”猛然欺近身去,左右脚轮番一抬。“砰砰”两声响过,那两条大汉尚未来得及弄清楚眼前到底为怎么的一回事,身子已经应声齐齐各自跌飞出去。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二十九) 丰子都抬腿瞬间踢毙两名匪徒,趁那急风疾雨势,拉着阮玥抱住小妹妹沿途只走。这条山道是通往猛虎寨的后山小路,猛虎寨众匪凌晨得悉巡山喽啰回报,山脚下出现一男一女两名少年,个个手段狠辣,逢人便杀,经已接连击毙四人云云。但众匪自恃寨中人多势众,原也不太放在心里,更何况山寨上现在正有黄衣贵客位临,益加为有恃无恐。大头领是以仅只派出两支执旗小分队四周巡山为警,加强一下各出入路口戒备,便踅入后堂相陪那等黄衣贵客。 按守后山路口的六个匪徒眼见当前雨大风猛,雷电交加,料想那两个少男少女却能有多大本事?在听到坜崌山猛虎寨的名号后,最后终不免是吓得灰溜溜折身回去,纵然顾及他们面皮,至不济仅在山门前晃荡,断不致趁大风雨转到后山来甘冒干险。松懈之下既知山寨新近从邻近州县掳掠抢夺回一批姿色不错的妇人,个个心痒难搔,是以六人以抓阄决定去留,得胜者四人便趁机偷偷踅回山寨里寻欢作乐。 丰子都和阮玥只道登山路上必有无数恶战,孰料顶风冒雨,竟然是一路无阻来到猛虎寨高大的山墙下。两人相视一眼,均觉奇怪,料不到这等恶徒匪窝居然守备如此松懈至斯,而却还不被当朝官兵所来灭掉,当真奇哉怪也。丰子都抬头但见那山寨依势建在一处断崖边上,前面凭山踞险,正门墙洞里隐隐有人影晃动,于是和阮玥沿着墙脚悄身来到后面。果见不远转角有一扇狭窄门洞,两个黑衣汉子正搂着长枪缩头缩脑,踅身于门隙里避雨,一边避雨,一边嘴里兀自不停地咕哝,似是在埋怨着什么。 阮玥轻轻道:“天赐良机。大哥,我们便从那门洞里杀将进去。”丰子都低头瞧一眼臂弯里的小妹妹,眼里怒火炽盛,点头道:“便是这样。”阮玥掣出黑木短剑在手,风雨中悄然飘身欺近门洞。那两个黑衣汉子待得有所惊觉,孰料阮玥剑招迅捷,尚未来得及反应,经已被她手里短剑一剑一个顿即了帐。阮玥啐声骂道:“为虎作伥,就死亦难辞其咎。”从他们身上搜出钥匙打开了门洞的铁门,随脚踢飞掉那两具尸首。 两人入得门洞来,只见眼前偌大一块空地,数排房屋依山势筑就,右边一间屋里依稀有人声传出。丰子都眼见诸多房屋,甚少有人走动,料想那些匪徒都在里面趁机避雨,一时实在不知道该要从何处着手,便和阮玥循声寻去。将到门前,听到屋内一人吱吱歪歪骂道:“他奶奶的,老子今日手气有点背,不赌了,老子喝花酒抱婆娘去。”旁侧三四人“哄”地笑道:“要喝花酒抱婆娘,后天可才轮到咱们。喂,别走啊,再来赌两把。”先前那人说道:“老子偷偷的摸去后山花洞,随便抱住一个,又有谁人知道?他妈的,老子所有银两都输光给你们这班龟孙子了,还来赌个屁。”房门“呀”地一声推开,一个汉子骂骂咧咧的走将出来。 阮玥一见,羞愤气恼只是难抑,喝道:“蛇鼠一窝,须却统统该杀。”提着黑木短剑晃身迎上。那个汉子但觉眼前人影飘动,鼻子尖一道冷气阴森森袭来,大惊失色,叫道:“什么人?”忙不迭地来摸腰间佩刀。阮玥冷哼一声,黑木短剑在他喉咙处轻轻划过,弓身疾抢入屋。 此刻雨更急,风更猛。丰子都只听屋内蓦地里一阵乱嘈嘈大响,桌倒凳翻,嘿哼惨叫,不多时阮玥便现身在门口,手上黑木短剑剑尖兀自血渍点点,知道那四五个匪徒远远不是阮姑娘的对手,数招间就被她诛杀殆尽。丰子都心头甚感畅快,指着坡上一间前面竖有一面绣着吊睛白额虎黑色大旗的大屋道:“那当是猛虎寨的议事堂,料应匪首自该聚集在那处。肆虐经行,为首极恶,断断不能有所轻饶。阮姑娘,我们先且杀向那里去。” 第十六章 明心见月(三十) 阮玥一连轻易诛杀多个匪徒,才知猛虎寨亦不过而已,心胆渐宽,擦拭去额头上的雨珠,握着黑木短剑点头说道:“好。”尾随丰子都直向坡上那间大屋走去。两人正急行间,旁边房屋转角闪出数个劲衣汉子,执刀拦住去路,纷纷喝道:“是谁?前面就是猛虎厅后堂,没有大当家的允许,谁也都不准接近猛虎厅后堂。否则,大当家有令,违者当场格杀不论。”雨猛风急,那些人个个身上均为淋过湿透,显是早已守备在这处。 丰子都眼角瞥见旁边那房屋大门半掩,里面甚是宽敞,东西两向排有两排座椅,坐住八九个人,个个正襟禁言,脸色迥异,上首却空着一张太师椅。丰子都当下主意已定,说道:“很好。”毫不理会那数个劲衣汉子挺刀环伺身侧,抱住小妹妹上前踢开房门便闯了进去。房屋内众人方自坐得焦灼,骤然见到丰子都大喇喇踢门走进来,手上居然不可思议地抱着一具少女尸首,而他身后更跟随有一个姿容艳丽的女郎,人人吓得一跳,瞪大双眼,均为万分惊异不已。一时之间堂屋除却周围的雨声以及风声,只是静谧得可怕。 丰子都岂来有所理会他们?与阮玥两人穿过两排座椅,众目睽睽之下把小妹妹的身子轻轻安坐在上首那张太师椅上,伸手抹去她脸上的雨水,再扯过旁侧一幅布幔遮盖住其身体。丰子都望着小妹妹那苍白瘦瘠的面容,念及她在这里曾经所受到的诸般非人遭遇,不由得眼中精芒暴盛,咬牙切齿说道:“小妹妹,你且自安睡片刻,待得子都哥哥将猛虎寨上下所有狗贼,把来一一诛戮除尽,报却大仇,子都哥哥方再带你一同回家去。” 堂屋内那八九个人瞧见丰子都居然旁若无人地把一具少女尸首,将来安放在堂堂猛虎寨大当家的宝座上,由不得个个是惊疑不定,但转瞬怒火填膺,人人眼眦欲裂。东首一个五十左右岁的鼠须汉子从椅子上跳出来,指着丰子都暴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嘿嘿,须知猛虎寨岂能容你们胡闹?快快把那尸体搬开便罢,否则这里人人定当将你们斩成肉酱。” 他看到丰子都行径悖于常理,心里不禁暗自嘀咕,忖道这家伙不是神智失常,狂妄自大,就是必然有所倚仗,无所畏惧,顾虑之下于即言语上不敢过分扯张。想起近段时间来江湖上风声鹤唳,暗涌潜流,鼠须汉子急忙招呼门口一名劲衣汉子过来。两人耳语须臾,那劲衣汉子狐疑地望一眼丰子都等人,遂遽遽抽身出屋径去。 丰子都回转身来,眼光在堂屋里众人脸上缓缓掠过,最后望住那鼠须汉子,冷冷问道:“你又是谁?”那鼠须汉子被丰子都愤怒眼光所逼,竟然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两步。他身边一条袒胸露臂大汉喝道:“小兔崽子,居然胆敢和咱们二当家这般说话,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么?他妈的,老子这就送你见佛祖去。”提着一对砂钵大的拳头,跳起身便向丰子都狠狠扑来。丰子都嘿嘿冷笑数声,待得那汉子欺身至近,左手迎胸径前一抓,右手去兜底一托,内力运处,众人惊呼声中,经已将那汉子高高举过头顶。 那汉子胸口被丰子都抓住,全身只是酥软麻痒,哪里动弹得丝毫?大惊之下忙不迭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丰子都仰天长啸一声,声震屋宇,尘埃簌簌滚滚而落,绽舌喝道:“这里的个个都不能饶,人人都要死。”喝声中双手运劲掷出。但听“呼”的一下响,那汉子偌大一个身躯离弦弓箭一般直向角落处一根石柱上撞过去。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一) 堂屋内众人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看见那汉子经已和身撞中石柱,随即软瘫瘫摔跌在柱下,半晌却没有动弹,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这些人瞧到丰子都竟可一招间不到,就将一条大汉活生生地摔丢在屋角石柱上,此份神力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禁人人脸色剧变,神情惊惶之际不约而同均为站起身来。那二当家毕竟久历江湖,眼望丰子都年纪轻轻,一身武功居然深不可测,又瞥见他背后那死去少女面容似曾相识,略一凝思,便发觉是后山花洞众多妇人里其中的一个。 既见如此,那二当家暗呼糟糕,顿时明白眼前之事十分不妙,急忙连连后退四五步,脸上挤出一丝丝笑容,抱拳行礼说道:“请问少侠尊姓大名?师从何处?敝寨上下人等不知道少侠大架光临,有失远迎,尚请见谅则个。”丰子都双眼圆睁,再逐一众匪徒脸上缓缓扫过,心头怒火只是难抑,嘿嘿一阵冷笑,喝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尔等坏事做尽,须却天地不容。” 那二当家听言慌忙又是退开两步,干笑数声,指一指那死去少女,抱拳笑道:“道听途说的事岂能当真?少侠莫要听从他人胡说。这女子实是我猛虎寨里的一个丫环,因为行为不检,被大当家重责,一时想不开,导致寻死。况且我猛虎寨上下五六百个弟兄,一向与少侠没有什么过节,少侠何必又强自为一个小小丫环来出头?”推测是因为丰子都英雄年少,恰巧从那抛尸洞听到这少女未死前一番诉说,气愤之下上山来仗义执言。他不禁心中暗暗大骂杂事喽啰实在该死,此等胯下女子居然未等死去就贸然洞里抛掉,致使留下祸根。 然则他不来提那少女犹可,一提到那少女,丰子都心头一把怒火登即冲天而起,再难抑制。丰子都哈哈狂笑不已,伸手抹去眼里的泪水,恶狠狠地瞪着那二当家,愤声叫道:“我岂能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原来你这贼窝里尚有五六百个人,很好,很好,一个都须不能让跑了。狗贼,且还我妹妹一条命来!”大喝一声,挺身趋前,右手一伸,就向着那二当家胸前呼地抓出。 那二当家大惊,只想不到那死去女子竟然是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亲妹妹,适才见他当众露得一手眩目神技,知道这人一身内力之强之横,实在过于骇人听闻。暗暗忖道这一下岂止有些不妙而已?简直大大不太对头。那二当家毕竟江湖阅历甚丰,见到丰子都近身伸手扑到,一股劲力径袭胸前,呼吸顿滞,识得厉害,哪敢大意?形势紧迫,再也不顾堂堂猛虎寨二当家的身份,急忙使一招“懒驴打滚”,着地远远避开去。 虽则勉强避开丰子都那迅若奔雷的兜胸一抓,可终究来得十分狼狈。须臾间在众弟兄面前露乖出丑,那二当家一张老脸只是涨得赭黄,怒声叫道:“小子狂妄自大,竟敢赤手空拳孤闯猛虎寨。嘿嘿,直当世上真没有人了么?妈的,须得让你狠狠吃些苦头。”说罢从腰间摸出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交叉“铮”的一击,纵身扑上,对着丰子都倏忽刺出四五剑。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 丰子都哈哈大笑,窥隙闪开那急刺前来的数剑,踏步疾进,挥掌向那二当家脑袋顶上只一掌拍出。他此时根本不理会自己循势下究竟要使什么掌法招式来应对,但眼中所见,对方使就的招数虽则迅疾狠辣,似乎剑剑攻守俱备,无隙可寻,然而招与招衔接之际终须有些破绽顿现。尽管百思不解,难以明白为何对方会容许有这样的破绽在打斗中存留,丰子都却当机立断,立刻出掌攻其不得不守之所在。 那二当家本自出身京城望族,武功甚强,艺成于天子脚下铁剑门,只因受遣不得不而屈身在猛虎寨当个二当家。虽然此刻手执双匕首,但他所使的招式却尽是铁剑门的剑招,狠辣之余更加少不了那匕首本来的锋锐迅捷。那二当家正兀自鼓着一口气挥动匕首一招招横削直戳,眼见丰子都躲闪得极为笨拙,由不得是暗暗欢喜,想道:“原来这小子武功其实不过已已。”方欲挥舞匕首继续抢进,骤觉头顶上一股掌力猛地雄浑击到,掌劲足以裂石破碑,自己脑袋倘若被其击中,岂不是立成粉齑?此时手上匕首却横在外面来不及收回,唬得那二当家慌忙丢开匕首,“哗哗”大叫,卧地急滚。 大厅上众人哪里得知丰子都自从任督两脉贯通以后,天人化一,每日里潜念默运,内息自行体内大周天流转,而每一个大周天下来,内力便跟随着增强一分,从致内力时至勇猛精进。自身功力既高,于武学上的识见自然而然也异乎常人。丰子都虽然没有真正学过什么武功,但万宗归化,离离不变其本,于对方所使招式上的破绽,进而却能可一眼来窥破,从而致使相应地见招拆招,有所一一应对。岂不知如此一来,他隐隐然经已无师自通,有若若达到武学上“无招胜有招”的至高境界。 丰子都掌击一举得势,逼得猛虎寨那二当家忙不迭地丢弃手上匕首,矮身只伏地径滚逃命,又怎肯放过眼前这等大好机会?愤声喝道:“狗贼,此际尚要往哪里逃?拿命来!”大踏步趋进,抬掌正欲补上一掌,从而结束那二当家的性命。便在这时,丰子都突然听到身边两侧金风锐响,知道有人来袭,急忙放眼望去,果然见到一男一女两人挺刀左右凶猛攻到。 那两人是为猛虎寨的第七第八当家,素来心狠手辣,每次下山掠夺过往货物时,都要将事主赶尽杀绝,拔草除根,刀下极少有人能够逃得性命,是以绿林上一向声名威赫。这次猛虎寨等头领聚集堂屋,静候大当家过来议事,谁知遇到丰子都和阮玥居然抱着一具女子尸首,旁若无人地大喇喇踏将入屋来,他们本已郁怒十分难当,气愤十分难平。 待得瞧到堂堂猛虎寨二当家在丰子都接连掌击之下,竟是没有丝毫还手余力,仅能狼狈逃避,不由得凶性大发。这两人俱都心中想道:“纵使那两名怪诞少年武功再高,毕竟只手难敌众拳,猛虎寨上下数百人,只要大伙儿一拥而上,刀枪齐下,最终还不是把他们应声斩成肉酱?”人多胆壮,当即拔出刀来,一左一右挥刀向着丰子都身上砍去。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三) 丰子都冷哼两声,自从离开龙门镇后,大大小小历经数十战,岂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当即凝身顿立在当地,眼看着那两人双刀左右疾疾砍至,只不慌不忙,身子倏地微侧。但听金风破空,两把刀贴着身子一前一后堪堪削落,不多不少,恰是差之毫厘。丰子都大笑,抬高右脚底朝那女头领猛然踹去,喝道:“贼婆娘,且来吃老子这一脚。” 那个女头领想不到己方两人持刀突施偷袭,分从左右包抄夹攻,却竟然被丰子都轻易就来避将开去,不禁暗自心惊,忖道:“看样子,这小子恐怕是真的有些不简单。”犹为未及,随即见到丰子都这一脚来势实在异妙无比,无论自己冲向左边抑或闪向右边,最后都难免要落入他的脚底下。女头领众目睽睽之下岂肯自取其辱?怪叫一声,只得硬生生顿住前扑的身形,一面横刀身前急砍数刀,防止丰子都趁势趋扑,从而使自己失却先机再没有任何后路,一面忙不迭地连连倒着退开三步。 丰子都又是连声冷哼,蓦地里侧转身过来,左手攥紧拳头朝另一个贼匪头领胸前运劲径出。这一拳力大势沉,那个贼匪头领方要挥刀欲砍,猛觉一股凶猛力道奔胸来袭,力道尚未完全及身,已然撞得胸口隐隐生痛,气息顿即阻滞难以呼吸,禁不住大惊失色,哪敢挺刀再攻?慌忙收刀回防。 怎知此时手上忽然一轻,那贼匪头领凝神看时,才发觉自己手里那把刀经已被丰子都夹手夺过。如此一来心胆只是俱丧,方知眼前这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小子武功高得实在离奇。那贼匪头领吓得张大口来大叫大嚷,转身撒开腿丫子便向屋外遽遽急抢。 丰子都见状,哪里容让这般恶人有机会逃窜出屋?嘿嘿的连声冷笑,喝道:“想逃?现在却是迟了。”脚步倏地跨出,拦在那人的前面,手上刀锋急挥疾削。这一刀附着有抱怀无相真气,所到之处无坚不摧,挡者立斫。但见一阵血光闪过,那贼匪头领顿即被拦腰砍为两段,偏偏一时未能就死,发出的阵阵惨叫痛呼声,响彻堂屋里每一个角落。 那女头领躲闪不及,被那七当家身上溅出的血水喷得一身上下都是。纵使其平时如何凶残狠恶,此刻眼中见到地上两截尚且挣扎扭动的半身,耳里听到撕肝裂肺的惨烈痛叫声,也不禁为脸色剧变,惊颤得身子有如乱扭麻花。丰子都执着血淋淋的刀,仰天长啸,抬腿一脚将那女头领踹飞出去。“哗啦啦砰”的大响,那女头领一个身子倒栽葱般,接连撞翻撞烂数张座椅,狠狠地惯摔在墙根下,一大口鲜血喷出,眼见不活。 那二当家和堂屋里余下匪首眼见丰子都大展神威,瞬间又接连击毙两人,手段极其暴烈不堪,个个只是胆战心惊,面面相窥之下,谁都不敢上前再来撕杀。便在这时候,屋外雨声骤急,唰唰唰一阵大响,须臾屋顶上突然炸起一个爆雷,天地间惟是摇晃不已。人人唬得脸色直为惨白白一片,不知谁个忽地悲叫一声,猛虎寨众头领有如杯弓蛇影,顿即把持不住,乱乱慌,慌乱乱,一窝散蜂般只向门口哄哄抢出。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四) 阮玥生怕猛虎寨那些恶人欲来有所冒犯小妹妹,是以握着黑木短剑一直守护在小妹妹的身旁。既见众匪徒头领在丰子都神功震慑下惊惶失措,要作那鸟兽散,知道眼前这干人均是弑害小妹妹的首恶,倘若让他们抢出屋外去,坜崌山地形险恶复杂,纵算丰子都一身神功天下无敌,亦该当甚难再能聚杀。阮玥急忙叫道:“大哥,你曾经说过的,肆虐经行,为首极恶,断断不能轻饶。你须得快快封锁住门口,可不能让这些为首的轻易逃了!”说罢手指疾弹,一缕白烟“嗤”的一声,一根线相似直向那二当家身后急射过去。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正是药王谷白云神尼所传授的暗香疏影功。 那二当家明白这屋里人人均不是眼前那个凶神恶煞的敌手,形格势禁,心里想着可犯不着为了那些乌合之众而来把命丢在这里。既见形势不妙,便即施展铁剑门轻功往门外夭夭逃窜。眼看将要踏门而出,正自暗暗欢喜,突然听到身后锐风急响,一抹淡香随即若有若无透鼻泌入。那二当家惊呼不好,此刻避无可避,乱慌慌正无着手处,恰见一名执旗头领赶趋在身侧,于是咬咬牙挥掌急拍,把那名执旗头领一掌击退,挡在身后。 那执旗头领万万想不到二当家在危难之际竟然对自己来痛下毒手,既惊又怒,躲闪不及,阮玥弹出的那缕白烟便尽数射中在其后背。这暗香疏影功经由诸般药物旁辅淬炼而成,名称虽则优雅动听,毒性却为十分厉害,“卟”的一声响,执旗头领后背登即白烟弥漫,瞬息间被撕裂开一个血洞。那执旗头领岂能忍受得住这暗香疏影功的侵袭?倒在地上只是滚来滚去,厉声惨叫。 如此一来,猛虎寨众匪首更加是心惊胆战,魂既飞魄又散。人人此刻俱都明白,以丰子都和阮玥两人这般惊世的武功,他们滞留在这间堂屋内,却须丝毫没有还手余力,惟只任人宰割的份儿。众匪首禁不住发声喊,哪里还来顾及得上歃血兄弟之间的所谓情谊?互相推搡拉扯,仅要自己能够可以抢先一步奔出门去逃命。于是众众益就纷纷扰扰,大骂门洞建得太过狭窄,个个向着门口只为一味挤逼上去。 丰子都见到这等乌合之众乱纷纷直如丧家之犬的样子,念及小妹妹曾经遭受到的惨遇,由不得怒极反笑,哈哈狂笑,说道:“阮姑娘说得甚是,正谓肆虐经行,为首极恶。须得一个都不能给让逃了。”大喝一声,随后执刀大踏步赶将上去,内力振荡处,抢身挡住在门口,人群中只挥刀胡砍乱劈。一阵刀光闪过,惨叫迭起,登时砍翻三人。然而纷乱里却让那个二当家趁隙挤逼了出去,夭夭逃入屋外雨幕中,再不见踪影。 猛虎寨余下两个匪首眼见丰子都如此神勇,执刀守住在门口处,威风十分凛凛,气势十分汹汹,顶天立地直是神人一般,哪敢再踏前半步?况且身后还有一个会使妖法伤人的白衣少女,前趋后退均为不得。两个匪首瞧到地上到处都为尸骸,一时未能死者挣扎蠕动,悲呼惨叫,吓得全身只是瑟瑟颤抖,脚骨一软,禁不住齐齐向着丰子都就跪拜下去,捣葱般的拼命磕头不已。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五) 丰子都双眼怒火炽烈,瞥一眼太师椅上的小妹妹,转头来喝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攥着血淋淋的刀便要朝那两名匪首当头砍落。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房屋外面踢踢踏踏,风雨中多人围拢上来,跟着一个人暴声叫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嘿嘿,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胆敢到猛虎寨来撒泼,可仗着谁人的势?”丰子都回头看去,只见屋外空地上,簇簇拥拥嘈嘈杂杂站着七八十人,个个手里都握住刀枪,而远处更有人员陆续出现向这里遽遽靠拢,显是猛虎寨的其他匪徒闻讯蜂拥赶至。 此时风雨更急,电闪子在屋顶上一道一道闪过。丰子都但见,虎目顿即圆睁,英雄年少,只是丝毫无惧,大笑说道:“如此最好不过,哈哈,倒是省却老子一番辛苦。”呼呼两刀将那兀在磕头不已的两个匪首砍翻倒地,纵身跳出屋外,执刀大喇喇地站在这众多人面前。那七八十名匪徒瞧见丰子都果然凶恶,众目睽睽之下尚敢来提刀杀人,不禁个个又气又怒,举枪扬刀,纷纷鼓噪叱骂,便要蜂拥齐上。 先前叫喊的那匪人是众人头目,执掌山寨刑罚,一身横肉虬结,握着一柄鬼头砍刀,二十八路万劫刀法在绿林上也为响当当,武功在猛虎寨里算是名列前茅。他看到丰子都小小年纪,在如此多人面前却是睥睨众生,旁若无人,反而暗暗心生疑惧,把那鬼头砍刀身前一挥,止住手下喧嚣,瞪着丰子都片刻,疾声喝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到猛虎寨到底要干什么?嘿嘿,好大的胆子,现今仗着谁的势?为何见人便杀?” 丰子都斜眼睨视着那匪人以及众匪徒有时,脑海里倏地闪过小妹妹曾经赤身裸体的模样,心头禁不住悲苦,瞬时激荡无休,仰天哈哈狂笑,两道虎泪又是沿颊流下,怒声叫道:“你大爷现今仗着天王老子的势,要来把你们这猛虎寨杀个血流成河,夷为平地。他妈的,你们这些狗贼实在是可恶可恨,总之一个都须不能留,一个都要杀掉,统统把来杀掉。”言尚未毕,已经迈开步伐急奔上前,刀光一闪,举刀就向那匪人身上砍去。 那匪人听言大怒,不及抹去脸上的雨水,喝道:“好一个狂妄小子。却是来得好!”眼见这小子一连杀伤多个山寨头领,武功想来应有其过人之处,遂不敢心存马虎大意。然而当看到丰子都举刀仅劈,招不成招,式不似式,那匪人尽管莫名其妙,可又哪里敢有轻视之心?重重“呸”的一声,急忙舞动鬼头砍刀,施展开二十八路万劫刀法。但见一柄鬼头砍刀激风荡雨,呼呼疾响,一刀一刀的只向丰子都猛攻。 丰子都看那鬼头砍刀刀背甚厚,刀刃锋利,使动开来势猛力沉,方圆丈余内都为刀影重重,层层叠叠的逼身而来,暗暗有些吃惊,想道:“倘若给这刀稍微触碰上,自己怕不是要卸皮除骨?”然而瞧到那匪人挺刀只为一刀刀砍至,数招一过,不由得心头一股狂气激起,再不避闪,疾声喝道:“老子倒要来瞧瞧,是你的刀猛,还是老子的刀快?”劲运于臂,力透于腕,一口气展开自踏入江湖以来,自己练得至为娴熟的一十九招峨嵋派“冷月刀法”,瞬息间四面八方一共劈出一十九刀。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六) 这“冷月刀法”讲究迅捷狠辣,攻守并一,脱胎于峨嵋派的“清风明月刀”,经由“金麒麟”程秉南改造揉合,其中“险”与“奇”发挥上尤为胜于后者。丰子都此刻郁怒暴烈,唯一心想着尽杀眼前猛虎寨众匪徒,为惨遭肆虐而死的小妹妹讨还回一个公道,完全妄顾自身安危,是以源源不断的内劲便就倾注于刀锋之上。尽管丰子都所使招式不及程谷瑶来得灵活变化,更加少之明月的清冷,寒峭的凛冽,然而质朴归真中却是劲气弥漫,纵横捭阖,另有一番武学的险奇异境,刀锋所到处只无坚不摧。 那匪人堪堪抢攻得七八刀,二十八路万劫刀法尚止使不完一半,便觉对方刀锋犀利无比,自己的鬼头砍刀纵使刀身厚重,上等镔铁铸造,然而每一次与之触碰,非但令到体内血气翻腾难止,鬼头砍刀上更是缺口应声顿现。那匪人禁不住暗暗心生畏惧,想道:“这小子年纪不大,所使刀法其实不来怎么样高明,但他一身内力却是万万不容轻窥。他奶奶的,可须奇怪,此小子这身内力究竟该要怎样才能练就?莫不成天人自生?” 此际风雨虽大,电闪雷轰,然则犹掩不住丰子都一柄刀舞将开来,刀气纵横,四周弥漫。那个匪人明白到自己只要被丰子都那股强猛古怪的内力稍为正面触及,恐非死亦即伤,是以紧紧攥住鬼头砍刀,连声吆喝,将那二十八路万劫刀法精华之处尽数展开,越加小心谨慎应付。 刹那间屋前空地上但见两团刀光挟持着一团黑气滚来滚去,雨水四处激荡飞溅。旁观那众七八十名匪徒岂明就里?瞧得惟是眼花缭乱,神驰目眩,都道执掌刑罚头领现时占据上风,不刻便可将这狂妄小子劈于刀下。于是个个举枪执刀,纷纷嘈嘈,只一味大声为头领歌颂喝彩,生怕有所落后。 所谓意从念生,念至劲随,丰子都体内那抱怀无相真气经由刀锋上迸激发出,劲猛力道层层叠叠,奔奔涌涌,只间不断歇。他既然没有真正随师习练过什么上乘内功心法,自然不懂得要该怎样去调息运气,合拢收敛,但意兴所至,便就一刀接连一刀向着那个匪人身上逼迫撞将过去。 那个匪人自是知道这刀上劲力的厉害,此刻对眼前这个怪异小子哪敢再来有所托大?急忙凝气提劲,狂风疾雨中挥动鬼头砍刀,只将那二十八路万劫刀法当场使得极致。“叮叮当当”又挡得三四刀,那匪人瞧见丰子都剧斗之余内息却丝毫没有顿竭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为强盛,一柄刀风火轮相似俞使俞快,身周渐渐到处都是刀光刀影,比眼前那风雨尤甚过之。那个匪人由不得气焰登馁,暗暗大叫不妙,连声吆喝之际,慌忙招式立变,由尽攻转为尽守,惟去暂避丰子都刀锋上毕露的锋芒。 丰子都既见那个匪人在自己提刀一轮猛劈狠砍之际,只敢去守不敢来攻,正中下怀,嘿嘿一声冷笑,更加了无忌惮,抬手呼呼呼一连三刀尽出。这三刀已经不仅仅单是程谷瑶所传教的峨嵋派那“冷月刀法”,他但眼中惟见对方武功破绽凝滞所在,力从念至,取萃以往看到旁人使就各种刀法时的精辟妙着,自己窥隙加以运予致用。 那匪人骤然瞧到丰子都这三招刀刀精妙绝伦,偏偏为砍无定向,无论要避闪何处去都将有一刀后面跟随,不禁大惊,想道:“这须却不是刚才的那刀法!”骇异之下知道自己断断无法来抵御得其中的任何一刀,也是机警甚快,大叫一声,拼着数十年内力受损,举起鬼头砍刀向住丰子都来刀就遽遽迎上。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七) 丰子都经过先前数招经已看得分明,心知眼前这个猛虎寨匪人极是忌惮自己身上那袭无坚不摧的抱怀无相神功,断致不敢有所正面交锋,只是一味旁敲侧击。现在眼见三刀疾砍下那匪人避无可避,无奈唯有举住手上大刀冒险照自己径劈的刀锋来迎上,丰子都便即心头明白,此人想藉此以其武器封守自己的武器,正谓欲挫先折兵,而来能够破解当前所遭受之厄困。 既知如此,丰子都不禁冷笑一声,心头疏狂傲气倏地上来,忖道:“却不知这一刀能不能斫断那恶贼的那把鬼头砍刀?”正是要想在那众匪徒面前显示自己神勇,遂也不去避开那匪人的迎上挡刀,一声长啸,全身力道聚于臂上,挥刀呼地只当头猛劈。 但听“当”的一下巨响,响声震得场上众人双耳嗡嗡轰鸣,那两刀风雨中骤然相碰,火星只为霎霎迸溅。丰子都惟觉一股大力自对方刀上传递撞至过来,胸口一荡,身子由不得是后退半步,微微晃了一晃。丰子都知道自己体内那抱怀无相内息素就无坚不摧,此刻居然有所反震,甚为少见,不来有些诧异,暗暗说道:“想不到这猛虎寨竟可藏龙卧虎,这厮的内力竟是如此了得。嘿嘿,倒怪之不得猛虎寨在江湖上能够兀立经年,而来不倒。” 那个匪人大叫一声,蹬蹬蹬连退三步,腾地翻身坐倒在地,一张横脸猪肝相似变得赭红一片,猛然口中“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丰子都眼见如此,凶性激发,岂有不趁势赶杀之道理?嘿嘿数声冷笑,振臂提刀,踏步上前又是一刀劈将下来。那匪人瞧到丰子都竟能瞬间可执刀重新砍杀,惊骇之下明白这一刀事涉当前性命悠关,哪里来得及调气运息?只得咬紧牙关半跪起身,再次横刀拼命身前去格挡。 两刀相撞,“当”的铮铮锐响。那匪人体内血气蓦地里只为阵阵翻腾奔涌,眼前金星纷冒,禁不住仰天连喷三口浓血,再是腾地翻身跌倒坐地。至于他手上那把鬼头砍刀,因为抵受无住又一次重重对斫,应声从中崩裂断开为两截。那个匪人暗暗叫苦不迭,经此两次摔跌,方知饶是自己数十年内力修为,亦然敌御不住丰子都那一袭惊天地泣鬼神的抱怀无相神功。 殷在野的抱怀无相内息那是何等神功?这般兜胸直直侵袭,那匪人头昏眼花,心焦肺焚之下,手臂不由得自内剧烈向外激振,虎口崩迸撕裂,登即再也拿捏无住刀柄,伴随着丰子都内力振荡到处,两截断刃顿时脱手激飞出去,远远地落入众匪徒当中。人群里但听左右两侧有人哎哟大声呼痛,料应自是躲闪不及,被断刃撞跌下来斫中各自脚背。 此时风雨益急,到处漫茫茫一片。尽管丰子都连续两刀劈出,连续两次都凭着抱怀无相神功把那匪人砍跌坐地,但他亦知道眼前这个人内力甚是雄强,与法天和尚等人只不相上下,甚或过之。况且当前众匪虎视眈眈之际,丰子都终究不敢有所大意,持刀顿住身形,深深吸一口气体内运转,在见到确实无甚碍滞后,才敢暗自放心下来。 丰子都仰头哈哈怒笑,叫道:“毕竟还是老子手上这一把刀有用些许。”眼光在当前众匪脸上一一掠过,念起小妹妹惨状,悲愤只为难抑,暴声又喝道:“嘿嘿,人在做,须知天在看,迟早都要报。狗贼,还不速速纳命来?”说罢溜刀奔前,就向着那个匪人脑袋上狠狠径砍过去。 那匪人看见丰子都执刀重新杀到,由不得大惊失色,偏偏此刻全身却软绵绵地,心头十分烦恶欲吐,哪里还有什么余力能要来爬将起身闪避逃命?何况此刻手上无刀,更加无力去抵抗丰子郁凶神恶煞般的提刀侵杀。 只见风雨中一道刀光耀耀闪过,猛虎寨那七八十名恶徒纷纷攘攘怒叫与惊呼里,执掌一寨刑罚的头领一声哀号尚未来得及吐出口边,已经被丰子都挥刀一刀两段,砍翻倒地。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八) 丰子都挥刀杀却那匪人,看到手上那把刀刃口已卷,嘿的一声,随手掷丢于地上。回头却瞧见阮玥瑟瑟站在屋檐下,双眼瞬也不眨地望着自己,脸上神色隐隐有些忧虑,然而似乎亦有些惧怕。丰子都心知这个小姑娘时刻只在担心着自己的安危,不禁大是感动,叫道:“阮姑娘,你且待看我如何来诛杀这群宵小!”暴声怒喝,一心惟想着为小妹妹报仇雪耻,哪里还去顾虑其他?转身朝猛虎寨那七八十名匪徒攥拳就疾抢过去。 猛虎寨那七八十名匪徒皆为见过执刑头领的不凡身手,其曾经以一柄虎头砍刀独力迎战江北十三魁首,最后虽则身受重伤,可亦尽毙敌方一十三人。孰料现今执刑头领在眼前这个古怪小子的刀下,竟然是走不完一套二十八路万劫刀法,况且未止,反被对方人刀俱都斫断为两段,血肉横飞,命溅当场,恐怖只异乎寻常,个个禁不住哗然骇异,面面相窥。 但这干人素来穷凶极恶,眼见己方人员挤挤拥拥,簇簇迫迫,只为兵强马壮,所谓人多壮胆,是以倒也不太放在心处。尽管瞧到丰子都武功高强,然而人人皆道毕竟为是寡不敌众,这里尚须个个一拥尽上,刀枪齐下,挤压踩踏之际都要踩死了那小子,哪里还用撕杀?在望见丰子都赤手空拳冲近来,众匪当即纷纷鼓噪,大呼疾叫,挺着手上枪举住手上刀,往丰子都身上乱递,遽遽就是一阵攒刺劈砍。 丰子都游荡江湖经年,这次激于义愤与阮玥两人径闯坜崌山猛虎寨,岂不知道此途实为凶险无比?原本便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能够再有命下得山去。但既遇奸佞横行,又怎能来袖手旁观?况且那江边夜里殷在野曾说过,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必荡寇除魔,纵算因此而丢掉性命,亦在所不惜。 更何以现在背负家仇大恨。经历那场匪患后,丰子都一直以为自己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亲人,漫漫途上唯独自己孤身前行。孰料于这坜崌山竟然遭遇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可更加万万没有料得到亲妹妹却转瞬眼前便别离,从此人鬼殊途。喜悲接踵而至,恍若隔世,丰子都一想到妹妹的清白与性命尽皆失于猛虎寨这干禽兽不如的恶魔,由不得只是愤怒攻心,胆边生毛。 眼见身周枪刺刀砍纷至沓来,丰子都嘿嘿一下冷笑,仰天悲呼道:“小妹妹,你须却尚未走远,便来看看子都哥哥是如何为你报仇雪恨!”闪开兜胸疾刺过来的长枪,右手伸处,已经夺过那枪,大喝一声,宛若晴天霹雳骤现,长枪枪杆身前猛地横扫出去。这一横扫枪身挟带着他体内那抱怀无相至上的内劲,登即排山倒海一般,力道势不可当。 试问这干乌合之众如何能是丰子都的对手?丰子都身前五六个匪徒被他神勇气势所迫,躲闪不及,但凡些许挨碰上那横扫过来的枪杆,莫不骨断筋裂,惨叫着只是纷纷倒摔出去。而犹为未了,倒摔出去的匪徒又一连撞到多个身后匪徒,场上霎时间拥拥挤挤,哭爹叫娘,跌倒一大片。丰子都哈哈大笑,回过长枪,转身展开从南昌府大狱黄钺处学来的峨嵋派枪法,枪尖点点,眨眼间再是搠倒三四个匪徒。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九) 那众猛虎寨匪徒看到丰子都果然勇猛,一身神力天底下实在罕见罕闻,但见其手上一杆长枪使动开来势急劲沉,翻江倒海只相似,雷霆万钧,断断无法近身与之作力拼抵御。七八十人重重包围当中竟然被他如入无人之境,顷刻间连杀数人,个个莫不是大惊失色。有人振臂高呼道:“这小子力气大得很,大伙儿用绊马索来困住他。”六个匪徒听言当即自身上取出绊马索,两人一组各执绳索一头,六条绊马索抖搂便向丰子都脚下套去。 丰子都既要提防身周乱枪攒刺,又要防范那一把把大刀突施偷袭,现在脚底下更有六条绊马索交错来绊脚,而他所使偷师的峨嵋派枪法终究还不是十分纯熟,登时有些手忙脚乱,兼顾不暇。在挺着长枪刺倒三个匪徒后,丰子都左脚突然被一条绊马索缠住,立足不稳脚步向前跌出,身形踉跄间一招不慎,手上长枪顿即由七八支大枪疾伸过来紧紧缠绕住不放。混战中丰子都岂能不知形势危殆?大喝一声,凝足慌忙欲待运劲回夺。果然金风骤响,身后左右这刻已有五六柄长刀狠狠欺身砍至,与此同时,但见面前两杆大枪毒蛇出洞一般,抖着枪尖更加迎着胸口急急戳到。 这一来前后左右瞬息间受敌,刀枪及身,左脚更加被绊马索交错地紧紧牵缠住,丰子都虽然一身内力天下少有匹对,毕竟没有真正从师学过武功,尽管他踏足江湖以来,大小迎战不下于二三十次,临敌经验亦为丰富,却终须根本技防有道,方可度势应变有加。丰子都既就自身武功东拼西凑,拾人牙慧,所谓内为本,外为辅,谚有言:练功不练拳,犹如无舵船,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他致失外由,倾俄前后左右受敌之际,一时想不起该要如何去拆招应付,心慌意乱,顿即手足无措。 可丰子都岂肯甘受屠戮?眼见这一次对垒,比之南昌府大狱与那官兵群战乱杀尤甚惨烈,刀枪前后密集攻到,自己当无幸免道理,愤怒想道:“纵使难避一死,死前老子都要拉多几个恶人来垫背。他妈的,黄泉路上大伙儿亦可再度撕杀,断不致自个孤寂冷清。”既念及此,于即又是暴喝一声,只不去理会身后左右砍至那乱乱数刀,突然放开手里长枪,双掌猛地劈下,“托托”两声,分别掌击在那兜胸刺来两枪的枪头上。 丰子都此两掌力道极大,身前握枪猛刺那两匪怎可经受得住?双臂剧震之下长枪脱手弹飞,不偏不倚,枪尾呼地倒撞反插,“卟卟”两响,经已尽数贯入他们腹部,只自后背血淋淋透出。说时迟那时快,刀光急动,握枪那两匪身后闪出两个人,举刀猛向丰子都身上便砍到。 见状丰子道不禁狂笑,左腿既被绊马索牵绊不放,于是右脚前踏半步,心知自己身后那数刀已自避不开,所以更加根本不理会眼前来刀如何,拼着就死,双掌随势疾扬,“啪啪”两声接连拍在来者胸口上。来者这两人方且堪堪举住刀趁隙砍中丰子都肩膀,可尚未来得及欢喜,胸口吃掌,登即各自惨叫一声,身子呼呼倒摔出去,越过众匪头顶,空中惟是猛喷鲜血。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 此时风雨疾急,猛地再一个电闪子撕裂天际轰击打下,打中在屋顶檐角上,刹那火花四溅。丰子都凭着神勇又杀却四名匪徒,但见自己身周到处都是簇簇拥着的猛虎寨恶人,耳边吆喝怒骂声此起彼伏,眼前所望尽为刀枪并戳,料知背后那数刀经已断难幸免。想起自己这一次无意踏足江湖以来,虽不能尽杀世间凶徒,匡扶侠义,却也击毙恶贯满盈者无数,总算对得起地下有知的殷大哥江边小庙授功之恩,亦为总算了毕亲妹妹临死前那一刻怨尤愤恨的眼神。念及此,丰子都不禁是仰头哈哈狂笑。 哪知便在这时刻,丰子都忽然听到阮玥于身边急声叫道:“大哥,小心左侧那刀!”丰子都看时,才发觉是阮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抢到身侧。只见她一个身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手中一柄黑木短剑指东击西,连削带打,瞬间刺倒攻到自己身后的那数名匪徒。 原来阮玥一直惟在担忧丰子都之安危,虽知他一身内功天下罕敌,更由此若若无师自明,甚达武学根本,臻至化境。然而那得来过程终究猖悖武学正道至理,偏又暂时难以有所调理化解,统摄归一天道,日积月累,以至恶积祸盈。阮玥心头十分明了清楚,这个大哥只要在心情激荡难抑之际,就极是容易走火入魔,从而引发内息外泄,经脉寸寸崩断,殊为凶险无比。 但他亲眼看着唯一的妹妹屈辱死在自己的怀抱里,试问普天之下此仇此恨又怎能不来还报,手刃仇家?阮玥知道自己无论劝说什么,都必难能阻拦得住丰子都此行,是以须臾不敢有将懈怠,双眼瞬也不眨地望住这个大哥,暗中惟凝神惕惕戒备。现在见到丰子都果然终因心情激荡,从而来陷入猛虎寨重重危局,阮玥当下急忙挺剑趋出,旁边相助一臂之力。 丰子都方当身陷囹圄,慨然只待赴死,既见阮姑娘执剑从旁来助,心头由不得是宽慰大定。听到左侧金风飒然,一柄刀果真堪堪砍至。丰子都于即忍住双肩先前所受刀伤,窥明刀势来路,左拳猛地上抬虚晃,趁着那匪人抽身欲去躲避际间,右手径伸将他手里刀一把抢夺过来,间不容发之际反腕斜斜一刀,血光闪过,喝声中经已将那匪人斩毙于眼前。 阮玥瞧见丰子都肩膀上所受到的那刀创仅为皮肉之伤,放心下来,挥剑嗤嗤一连几手进招,逼退攻到面前的数名匪徒,弯腰执起地上一把刀,把紧紧缠绕住丰子都左腿的绊马索一一斩断。所谓旁观者清,阮玥叫道:“大哥,我们须宜且走且战。如此,他们的绳索便来奈何我们不得。”说着话间,瞥眼看到右侧有人挺枪向丰子都左肋处狠狠刺到,忙即晃身趋上,娇叱一声,黑木短剑贴住对方枪杆疾削。那人见阮玥手中短剑黑黝黝,非金非木,贴枪奔胸径袭,实在不明所物,大惊之下只忙不迭地弃枪旁窜。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一) 丰子都自从亲眼瞧着唯一的亲妹妹不堪死在自己怀抱里,便惟是满腔愤怒,被那仇恨蒙蔽心智,心中只想务快杀尽伤害染指妹妹的猛虎寨众恶徒,遂凭住蛮劲一味狠打猛攻。现在一经阮玥旁边提说,他顿即醒悟冷静过来,暗骂自己先前十分鲁莽,如此非但报不了仇,还差点由此酿成大错。丰子都吓出一身冷汗,说道:“阮姑娘所说甚是。”既然脚下没有绊马索缠结,当下大喝一声,抬腿踹出,踢飞弃枪不迭的那个匪徒,迈开大步,匪人群里左穿右插,施展开“冷月刀法”,一柄刀上下翻飞,前劈后砍,倾俄间就接连斩杀多个山匪。 猛虎寨那干匪徒原只大半数武功便平平,所仗恃者不过人多势众而已。现在丰子都凭住一身浑厚雄劲内力,虽则从来没有学过什么轻功,但一旦发力迈开脚步,簇簇人堆中四处来回穿插,兀自风驰电掣,目眩神摇。何况那“冷月刀法”是经由“金麒麟”程秉南在峨嵋派刀法基础上改进揉合,度身定做传授给予孙女程谷瑶,每一招每一式务求迅捷狠辣,刀不虚发。这些恶棍惟见眼前人影倏忽飘晃闪掠过,个个尚未来得及有所回神,试问又怎能去对丰子都赶随抄截得上?猝不及防,莫名其妙间就经已被丰子都挥刀一刀杀却。 更何况丰子都身边还有药王谷白云神尼的得意高足阮玥大显神威,握着剑目不转视,施展轻功紧紧跟随守护在他旁侧,每逢有人欲要来对丰子都突施偷袭,便奋勇递剑过去相补。但见阮玥一袭白衣左一晃,右一荡,手中一柄黑木短剑使动开来神出鬼没,趁隙或削或刺,或格或挡,猛虎寨那些匪徒纵使趁乱砍杀,然而明刀暗枪一时之间却又怎能挨近得丰子都身处些许? 丰子都和阮玥两人一个执刀奋力撕杀,一个握剑尽心庇守,屋前空地上来来回回只是前后左右穿插不停。猛虎寨那干匪徒尽管人多势众,但仓促之际惟有短兵相接,暗器弓箭等一概用不上,绊马索更加来不及派上用场,相互间因为没有头领从旁指挥,乱打乱撞哄杂杂偏又被他们冲击成十数堆,形成不了前后呼应,左右夹击,局面十分失控,却如何能是这两个武林后起之秀的对手?不多时,滂沱大雨里,丰子都阮玥两个人手中刀剑便似斩瓜切菜一般,把那众猛虎寨匪徒击溃得唯剩哭天喊地,叫爹唤娘,如同落花流水,场地上渐渐横七竖八倒毙着多具尸首。 再过得须臾,猛虎寨那众匪徒眼见丰子都阮玥等两人只为凶猛狠恶,他们手里刀剑每出必定有人伴随着惨呼倒下,地上的尸首越伏越多,刀枪等兵器撒满一堂,断手裂臂者固然不少,脑袋瓜子四处滚落者更多,横流的雨水经已染红。个个不由得魂飞魄散,心胆俱丧,此刻均都明白眼前这两名少年哪里为是世间上的常人?简直就为那地狱黑白无常出关索命,专是勾魂摄魄而来。所谓此不我待,情难自控,剩余的匪徒禁不住连连哀号,恐慌骇异之下人人顿即弃甲曳兵,转身夭夭,但顾落荒只逃。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二) 丰子都和阮玥既见猛虎寨剩余匪徒夭夭窜逃,溃不成军,岂有不知“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互相望视一眼,两人心意同致,小妹妹的尸首此刻便在身后那堂屋内太师椅上放着,所谓芳魂犹存,血泪尚温,怎可不除恶务尽?丰子都与阮玥遂大声吆喝,拔步随后赶去。一阵刀光剑影闪烁,瞬间只又撂倒四五个腿短跑之不快的恶贼。 如此一来,那些猛虎寨匪徒方且知道丰子都和阮玥这两个人,比那凶神还要恶煞得多,出手际间绝无容情,近之即刻格杀不贻。人人明白现在但是落后者,必然将丧命于他们刀剑下。于便纵使平时如何骄横跋扈,残杀暴戾,这些恶徒此刻也为不禁个个胆战心惊,丢魂失魄,一个个相互推搡挤逼,互相践踏喝骂,只痛恨爹娘为何就不给自己多生两条腿,以致能够可以从簇簇人丛堆里冲开一条逃生之路。 丰子都见状,由不得是哈哈狂笑,双眼泪水瞬息间再度迸眶涌出,和杂着雨水滴滴滚落在面颊。他想不到小妹妹一身清白,竟为受辱丧命于眼前这干宵小之徒,直然情何以堪?心头只感万分悲怆与无限痛恨,更有不可名状的无尽哀恸。丰子都长啸一声,伸手擦拭去眼角泪水,挺着刀大踏步赶将近去,唰唰唰三刀身前急递,又把三名恶人登即斩杀于刀下。 就在这时候,狂风暴雨中突然听到远处有人暴声喝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些什么人?嘿嘿,好天大的胆子,竟来敢在猛虎寨持刀伤人。可则活得不耐烦了,是也不是?”言犹未毕,“呼”的一声破空锐响,一颗铁蒺藜夹带劲风迎面迅疾撞到。 丰子都瞧得分明,看见那颗铁蒺藜周身尖刺,寒芒闪闪,被它挨上恐怕不残亦伤,不敢有所大意,后退半步,急忙挥刀面前挡出。“铮”的一下爆响,那铁蒺藜撞中击在刀面上,力道竟然是十分强劲。丰子都但觉臂腕处猛地一震,险些来握持不住手中这刀,暗自有些吃惊,想道:“来人武功非弱,其内力忒也了得。”抬头凝目望去。只见重重雨幕里应声钻出十多名装束各异的人物,那个猛虎寨二当家赫然便在内,当先一人身子甚为瘦小,腰际鼓涨,戴着虎皮手套,铁蒺藜正由其手上所发。 既就所见,丰子都料想不到那个人身形如此矮瘦,却偏生能练有一袭雄霸内功,隐隐奇异,忖道当真是世间百态横生,人不可貌相。知道劲敌经已当前赶至,眼下断断少不了一场硬战,丰子都望一眼阮玥,想道:“阮姑娘是因为我,方无故来卷入这场漩涡,我又岂能让她由此而有所受伤?总之拼着一死,终要周护她齐全。”哈哈大笑,执刀走到阮玥身边,暗暗凝神戒备。 这十多个人来得好快,转瞬便纷纷抢到近前。但待得他们瞧清楚孤胆闯杀猛虎寨者竟为一男一女两名少年时,俱都人人诧异不已。然则却再当风雨处放眼看到空地上一截截尽是断尸裂首,血流成河,而那边堂屋内众头领更加了无幸免,这干人不禁均自大吃一吓,只为十分惊噫。呛啷啷一阵乱响,有人遂去身上拔出兵器,怒声喝骂,身形晃动间,蓦地里就团团将丰子都和阮玥两人围在其中。可终究眼前景象实在令人难以有所置信,一个个由不得张眼尽向丰子都手上那把刀刃齐齐望来。 那身形矮瘦的汉子素向对自己的武功甚为自负,在看到丰子都挥刀轻易一刀,便居然能够劈飞自己掷射近至只势猛力沉的铁蒺藜,禁不住骇异得来又十分难能释解。再待瞧清楚丰子都仅仅是为一名十七八岁的乡下小子而已,他心头益加惊惧,转念忖道世间上除了姓殷的那个大魔头,谁个还有这等罕闻罕见惊世绝艺?谁个凭着手中一柄刀竟可至大杀百方?过有须臾,那矮瘦汉子嘎声喝问道:“小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的师父又到底是谁?”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三) 丰子都瞪眼瞧着那矮瘦汉子片刻,把手中刀往前一扬,冷冷说道:“为恶尽时终有报,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你这短命侏儒却又是谁?报上名来,好让小爷一通杀个明白。”既然仇敌狭路相逢,大家要拼个你死我活,丰子都也就懒得再去和其客套什么。那矮瘦汉子听说,怒火眼里倏忽闪过,猛地仰头打个哈哈,声音风雨里远远只为激荡开去,嗡嗡作响。 他旁边那个二当家嘿嘿一阵冷笑,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徐徐道:“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此刻犹作寒鸦夜号。小子竖耳听清楚了,你眼前这位正是猛虎寨总把子,尊姓蔡大号铁生,一身天罡无极气功方圆四百里罕逢敌手,江湖上威名大大远播。” 阮玥旁边听闻,禁不住哧一下脆声惟是淡淡冷笑,说道:“方圆四百里罕逢敌手?我看却也未必。”左手拇指食指相扣,倏地弹出,一缕白烟“嗤”的一声直向着猛虎寨总把子蔡铁生身上就迅疾射过去。此际雨势虽猛,丝毫难能阻挡这线般白烟径穿遽射。 那二当家是曾经见过阮玥这“暗香疏影功”厉害的,鼻中闻着若有若无一抹淡香,心惊肉跳之下明白那是万万不能对丝缕白烟有所触及碰到,急声叫道:“大当家须要小心,小妮子这烟雾甚极剧毒霸横,尤比那霹雳火弹来得刚烈。”眼瞧白烟奔前涌涌袭至,他此刻又哪敢心存侥幸?惟恐殃及池鱼,慌忙屏息闭气,侧身倒纵四五步,远远避将离开。 蔡铁生冷哼一声,斜眼瞥一眼阮玥,说道:“原来这位姑娘却是药王谷里的人,倒之怪不得如此暴戾乖张。”知道药王谷的毒物甚为厉害,切切沾身不得,可此际雨水正急,当必能洗涤消化去白烟上的大部分毒素,遂也不如何来惊惶,深深吸一口气于胸,内息运处,双掌急拍数掌,往前猛地推出。数股掌力合并一处,汹涌激荡,与那线白烟甫一接触,嗤嗤声响,那白烟竟尔晃摇几下,瞬间消弭殆灭。 这时那众被丰子都和阮玥两人施展神威,斩杀得落花流水逃之不迭的猛虎寨匪徒,见到大头领等多人赶到,料想以大头领等人的武功,定能来克制住这对凶神恶煞。遂人人心神大定,重新骄横跋扈起来,纷纷从地上执拿刀枪,鼓噪着围拢至前。在待看到大头领数掌便击消那女魔头发出的毒烟,那众匪徒禁不住欢声雷动,叫喊着惟不吝地齐齐喝彩。 丰子都听到那二当家口里说出的“天罡无极气功”六个字,心头忽地一动,想道:“天罡无极气功?这名称却是熟悉得很。唔,是了,这是湖南无极门梅凌策梅大侠所修练的异妙气功。”只为十分想不明白,大家既然同练这袭傲绝武林的神功,却为何一个成为万人崇仰倜傥风雅的大侠,一个反而变成劫家掠舍穷凶极恶的山匪。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四) 灰沉沉的天空猛然喀喇喇一声巨响,一束电闪子从黑云里张牙舞爪疾冲下来,击在山顶处一株大树上,把那株大树瞬间对中劈成两半。众人骤然遭遇之,俱都吓得大跳,眼见电闪子威力如此强悍,不禁个个是脸色剧变。 丰子都看到蔡铁生仅凭阮姑娘使出一招弹射,便已瞧破她的来历,深自知道此人武功甚不简单,冷笑连连,说道:“原来你是湖南无极门的。湖南无极门向来人才辈出,江湖上声誉日益兴隆,只不知你这个猛虎寨总把子,与那湖南大侠梅凌策梅先生却是如何称呼?” 猛虎寨总把子蔡铁生岂有听不出丰子都此话内中的讥讽意味?但被眼前这个乡下小子一眼就来看穿自己的门派武功路数,亦然暗暗有些心惊。望着丰子都片刻,蔡铁生突然重重“哼”的一声,转头去对阮玥说道:“姑娘,我猛虎寨与你药王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一向相安无事。现今你却为何来助纣旁人,对我山寨上下弟兄等大开杀戒?嘿嘿,凡事都尚有个交待。姑娘,白云尼须是你的什么人?” 阮玥施展“暗香疏影功”一击不中,就不再出手,忖道这个什么湖南无极门的恶人气功果然为是厉害,仅仅凭恃着掌力便竟可来拍散自己凝聚疾射的白烟。说道:“总把子勿要左右而言他。我大哥只问你,你与那湖南大侠梅凌策梅先生该是如何称呼?”顿得一顿,淡淡又道:“家师却是不知道猛虎寨藏污纳垢,逆天悖理。否则以她老人家的脾性,定当早已赶来亲手灭了你此座恶寨,哪里还能容许你们犯下这等伤天害理臭名昭著的行径?” 风雨中,蔡铁生听言身子忽然微微轻颤一下,只恼羞成怒,禁不住回过头来向身后那十多个人飞速放眼瞥去,一张老脸皮竟是若若有些赤红不已。但瞬间蔡铁生便即恢复淡定,瞪着一双怪眼狠狠盯视阮玥和丰子都有刻,暗暗想道:“可则奇怪,这两个雏儿却如何来认识姓梅的?我猛虎寨又何时招惹上了这么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小子?唔,此间事甚为至关重要,万万不能有所泄露丝毫,否则大业未竟,上面怪罪下来,老夫定当吃不了兜着走。”念及此,戾心顿起,忖道说不得,纵使得罪那百草门等,眼下形格势禁,无论怎样,亦都要把阮玥和丰子都这两个雏儿杀掉灭口。 旁边丰子都听得真切,疾声喝道:“阮姑娘所说甚是,此坜崌山猛虎寨犯下这等伤天害理的恶行,便原该早就一举歼灭,斩草除根,一个都不能放过了。”越说越气,念起小妹妹昔时在这处曾受到的诸般惨无人道的遭遇,心头怒火熊熊,刹那由不得冲天突起,暗道:“管他老儿到底是为梅大侠的什么人?殆天谴之,我今日须却替天行道,一并尽杀毕。至不济我且当给湖南无极门清理门户,扫污除垢。”既此,丰子都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大喝一声,挥刀向着蔡铁生就狠狠地扑将过去。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五) 这时候,风雨却慢慢地有所停歇,天边一团白光也渐扩渐大,雨过天晴。蔡铁生既见丰子都年纪不大,居然可以凭着一柄刀杀罢八方,诛戮多人,虽则说神勇无比,但武功自应亦有其过人之处,忖道:“俗话都讲,人切不可貌相,英雄年少者甚或有之。嘿嘿,老夫须不致阴沟里反而可翻了船。”看到丰子都挥刀攻来,刀势刚猛,遂那敢大意? 蔡铁生沉声喝道:“小子,凡事切勿疏狂太过,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只暗暗恼怒不已,丰子都握着如此一把刀众人面前来撕杀,摆明是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内。他心头不禁嘿嘿冷笑,想道:“终却是找死。”从腰间虎皮袋里掣出两颗铁蒺藜,一前一后向丰子都急掷射过去,嗤嗤声中,对掌合并一竖,蓄势以待,默潜天罡无极气功,双鬼临门,猛地撒掌拍出。 丰子都手上那柄刀因为先前砍劈敌匪太过,刃口经已多处卷损,刚才又硬接蔡铁生铁蒺藜势猛力沉的一击,刀身更是拗折如芽月。可丰子都又怎能来所顾及?知道劲敌当前环环窥伺,断可不容自己轻易从地面上捡刀另换。丰子都哈哈大笑,叫道:“歪刀斩邪恶,该当正是一对。”竖刀两刀,挡开撞至跟前的两颗铁蒺藜,骤觉叠叠重重,两股掌力迎住面门拍到,忙切间遂也想不起所使刀招究竟是在哪里哪人处学来,抑或合化皆而有之。斜斜跨出大步,呼的急响,窥隙挺刀偏锋中进,劲带刀随,刀夹劲势,一刀朝着蔡铁生掌腕便递斫。 蔡铁生毕竟江湖经验老到,原本以为自己突然施展出这一招双鬼临门,掌劲蕴蓄阴阳,后发先至,何况前面更有一对铁蒺藜刺探掩杀,丰子都断断难以避掉得开,正自暗暗欢喜。蔡铁生想道:“纵使有着一身古怪内力,少年人终究还是心浮意躁,太过疏狂。哼哼,老夫且教你这小子敢来目中无人!”催劲加逼,方待趋前挥掌将丰子都击毙于掌下。 哪知就在这时,蔡铁生突见丰子都伸刀从旁侧居然不可思议地砍到,偏却自己双掌此刻拍击在外,掌随劲势,一时难能马上撤回,禁不住只吓出一身冷汗,骇异叫道:“这……这到底是些什么鬼刀法?老夫可则……可则从来没有见过。”惊怖得喉咙咕噜噜惟有一阵乱响。 丰子都冷笑道:“世间上那么多杀猪宰狗的刀法,你仅只一条狗命,又怎能有机会来一一瞧识?老贼,纳命吧!”刀锋徒地斜挑一转,光芒暴现,缺损的刀刃弯月相似,竟是莫名其妙忽然向着蔡铁生咽喉下削往。 如此一来,蔡铁生只料不到丰子都一身内力固然十分古怪,便连其刀法也是那么飘忽玄幻,明明招不成招,式不似式,可内中变化极致,从往往不可能递刀处偏偏可行以递刀。就如同自己所使出的任何招式,他早经已练至滚瓜烂熟,破绽所在了然于胸,随即攻敌不备,攻敌所失。大惊骇极之下,蔡铁生心知自己万万无法去避免颈下那一刀,不禁仰天悲叹,暗道想不到自己纵横江湖数十载,杀人无数,孰料今日却是死这个乡下小子怪诞不经的刀法下。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六) 丰子都孰料不到自己仅仅只为随手劈出一刀,这个猛虎寨总把子蔡铁生居然无法来闪避,眼看转瞬便要横尸于自己那一把钝刀下。丰子都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悲怆,念道:“小妹妹应走未远,当可天上看到我为她报仇雪恨。”心头百般滋味,由不得哈哈狂笑。 然而突然之间,从蔡铁生身后倏忽刺出两柄长剑。丰子都但见剑光闪处,两柄长剑剑尖分刺自己那执刀腕弯以及咽喉,当真是迅如电闪,捷若惊雷。不由吓得大跳,想道:“好快的来剑。”明白此刻再要挺刀上前,势必自己主动把腕掌以及咽喉送到对方剑尖下,遂顾不得去径取蔡铁生那条狗命,忙不迭地收回刀抽身后退两步。 蔡铁生自忖自己这番必死无疑,孰料不到半途突然杀出两柄长剑,瞬间逼退那个武功高强的古怪小子,由不得惊喜莫禁,知道是身后有朋友及时赶至助拳,当即见机极快,矮身呼地旁窜出去。果然听到左面有人淡淡说道:“蔡寨主莫慌,我兄弟两人在此。”与此同时,右边那人亦道:“正是,我兄弟两人在此,蔡寨主且莫惊慌。”蔡铁生饶算历经大风大浪,此际听到身后那两人这般说话,终究尚感既羞愧又恼怒,不禁一副老脸皮热赤赤如同火烧。 持剑旁袭那两人瞧到丰子都抽刀只退,嘿嘿两声冷笑,踏步齐趋,未待前剑使老,嗤嗤两下,电光石火一般,后剑又至。丰子都眼看左边来剑凝重,隐含滚滚风雷之声,右边刺剑轻灵,茫若涌涌云雾之气,心头忽地一动,想道:“这两个人的剑法似曾相识,我须却在哪里遇到过?”一时偏是回想不起来,于即抬手两刀身前劈出,再就后退三步,皱着眉苦苦思索。 持剑那两人看见丰子都神情突然之间变得患得患失,所使刀法更加杂乱无章,似有若无,人人均为感到诧异,想道:“这到底却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刀法?他妈的,世间上断无如此使刀的道理。”只道丰子都是在蔑视自己两个,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两人所使的剑法,所以不尽出全力,惟就一通胡砍乱劈。持剑两人郁怒不已,戾声凫叫,窥准丰子都肋下毕露出来的空门,一挺左剑,一挥右剑,蓦地里齐齐疾刺飞削。 阮玥于旁边瞧得一清二楚,眼见丰子都毫无来由地,忽然就混混愕愕,迷迷沌沌起来,由不得大为焦急,暗暗说道:“糟糕,大哥此刻那妄断疏狂的坏毛病又来了。”偏却攻到的那两个人出剑奇快无比,自己纵要扑身去救,也是经已鞭长莫及。阮玥慌忙叫道:“大哥,小心!”指间猛弹,使出“暗香疏影功”,两缕白烟“嗤嗤”声响,尽往朝着持剑那两人身上迅疾射去。 “药王谷”三个字一向在江湖上那是如雷贯耳,人人谈之色变。场上众匪又岂能不知阮玥那两缕白烟毒性的厉害?何况此间风雨已停,再无天然屏障洗涤消化。鼻中闻着丝丝若若似有似无的一抹淡香,个个明白只要稍微沾上些许白烟,定当了之不得,生不如死。众恶人惊呼不迭,纷纷一边屏息闭气,一边甚为场中持剑那两个人的安危十分担心。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七) 怎知持剑那两人左右双剑甫将攻递到丰子都肋下,丰子都听及阮玥旁边呼叫提醒,立知不妙,脚尖倏忽旁点,“嘿”的一声冷笑,手上单刀转势趁机斜劈直下。持剑那两人只觉眼前突然一花,瞬间不见丰子都身影,不由大惊失色,均想道:“这小子怎可来闪躲得如此之快?他妈的,莫非其不是人却是山灵?”刀劲扑面撞至,隐隐生痛,知道此人一身刚猛雄浑内力,强不可破,双剑断断不能触及他那单刀,疾声怪叫,慌忙撤剑后退不迭。 丰子都数刀逼退持剑两人,一心仅只想着要将那猛虎寨总把子斫斩刀下,好来为小妹妹报仇雪耻。当即左掌呼呼两掌大力拍出,防止持剑这两人两把快剑后随复尔再上,恶声喝道:“老狗贼,血债血还,却往哪里去逃?”迈开大步,提着刀向蔡铁生径自奔去。 持剑那两人自恃剑术迅捷通化,联手之下武林上甚少有人能是匹敌,此刻却被丰子都数刀逼得狼狈后退,只为既怒且气,十分不忿。众人面前岂可丢失面子?两人侧身急急闪开丰子都劈出的掌劲,又戾声凫叫,方待挺剑尾随跟上。就在这个时候,猛地听到身后多人惊叫不已,回头看去,发觉是药王谷那白衣少女指弹白烟来攻。药王谷的东西怎能随意触碰?一抹淡淡异香随即扑鼻而入,持剑那两人知道厉害,慌忙闭气屏息,哪里还来顾及去追击丰子都,各自窜高伏低,惟遽乱乱避开白烟侵体。 突然间簇簇人群里呼地窜出一个黑衣人,脸上蒙着一块黑巾,径直向住阮玥扑去,“嘿嘿”数声冷笑,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线黑烟经已身前倏然射出,更快更急。阮玥但见那线黑烟来势迅疾凶猛,劲道远非自己所能及,不禁有些吃惊,娇叱一声,数缕白烟急射,奔向黑烟迎往。 一阵火星爆裂闪过,猛地呜呜声大作。站在近前不远的众匪避闪不及,但闻一股恶臭味道穿鼻逼入,胸腹内倾俄间只是翻江倒海,难能有所抑制,头重脚轻,手足酸软之下,不禁人人扑翻倒地,张口大吐特吐。 那黑衣人身形挫晃几下,已经凝身站在阮玥的面前,又是“嘿嘿”数声冷笑,沉声喝道:“怎么?难道还要我再次出手不成?”阮玥听言,瘦削的身子突然之间剧烈颤抖不已,脸色瞬时变得十分苍白。过得片刻,阮玥转头望向丰子都,摇了摇头,两行晶莹的泪水沿颊滴落,轻轻说道:“不行,此刻我却是不能跟随着你离开。”说罢再次摇了摇头,语气间甚就坚决毅然,不容置否。 丰子都此刻正自挥着刀和蔡铁生以及另外三个汉子混战在一处。那三个汉子武功非弱,赤手空拳,四人团团围住丰子都,但见刀来拳往,掌劈拳击,车轮一般五个人乱转,打得兀为不可开交。而这边持剑两人这时又爬起身来,挺住长剑再次向着丰子都只扑将过去。 那黑衣人瞥视丰子都一眼,嘿嘿一声冷哼,点头说道:“很好,你既然不愿意随我而去,那么我现在就过去把这个小子毒毙便罢!”说毕纵身欲动。阮玥虽则知道丰子都不知因何际遇,而来练就一副百毒不侵的金刚之躯,丝毫不惧他毒,但如果黑衣人现今援手参战,恐怕其目下亦然十分够呛,急忙叫道:“好,我随你去。”那黑衣人闻言呵呵大笑,说道:“你原该早应如此。”说着伸手去拉住阮玥,往寨外径走。 猛虎寨那干山匪适才见识过黑白烟的厉害,个个均自知道眼前这两人周身奇毒,防不胜防,又怎敢来伸手拦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八) 丰子都手执那一柄钝刀,唯一心去想亲自格杀猛虎寨总把子蔡铁生,为小妹妹报仇,孰料他身后有三个汉子突然晃身抢出,挥掌来战。这三人掌法精奇,招招进逼,丰子都一时倒也不敢大意,遂依照阮玥所嘱,脚下丝毫不停,左穿右插,前趋后退,这人迎面径砍三刀,那人旁侧斜劈两刀,转身背后又是三刀连斩,施展开“冷月刀法”一十九式,与之周旋。 这套“冷月刀法”,丰子都自从被迫踏足险恶诡异的乱世江湖以来,一路上大大小小不下于十数战,形格势禁,为了保住一条小命,经已将之练得十分熟络。刀法上那些细致紧要处其虽则是半知半解,难能深谙内中三味,但因为身怀武林第一奇功《抱怀秘谱》,武学识见终究异乎常理,招式变化之际倒能自行增减贯通,并隙衔接,隐隐然反致质朴返真。便归峨嵋派当世高手“金麒麟”程秉南就见,如此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细想极思之下亦必从待丰子都击节叹赏,誉为天人。 丰子都大喝一声,猛地身前七八刀径砍,呼呼刀光中,转身抬起左腿,方欲向左侧扑近那个汉子踹去。这时忽然察觉到脑后金风锐响,一柄长剑急刺而至。他立知是那边两名持剑人已经奔随来袭,此两人剑疾势捷,剑出间电光石火,可万万轻视不得。丰子都哈哈大笑,叫道:“须却来得好。”左腿趁势踏前半步,钝刀斜削,而左手挥起,念从意随,抱怀无相内力涌涌潜运于掌心里,朝脑后就为一掌拍出。 便在这光刻,丰子都眼角突然瞭见到阮姑娘正被一个黑衣人圈手拉住,往寨外急匆匆只走。如此骤变,丰子都不由得瞬息间大惊失色,魂飞魄散,暗暗将自己恨骂道:“哎哟,糟糕,我但顾着为小妹妹报仇雪耻,却且来忘记了阮姑娘的周全。”心中明白这个阮玥毒术虽则炉火纯青,然而遵循师命轻易不使将出来,她武功尽管奇妙,内力修为终究有所不及。 “丰子都啊,丰子都,阮姑娘对你有救命恩德,你却怎可让她为了你而落入这等贼窝?倘若阮姑娘因此遭受不幸,丰子都你又有何面目敢来面对天与地?”丰子都念起小妹妹曾经在这贼窝处的悲惨遭遇,一时之间既急且怒,更加慌乱了手脚,遂再顾不得去寻杀什么仇家,亦顾不上身周四五个人纷杂杂掌劈剑刺,怒声叫喝道:“兀那厮,快快放开阮姑娘便罢,否则我定将把你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纵身提刀,只望那个黑衣人就飞赶猛扑。 那黑衣人瞧见丰子都居然妄顾自身周遭险恶,拼着刀剑加身,惟是一味要赶来夺人,嘿嘿数声,冷冷说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手间一扬,射出一物。但听得“砰”的一下巨响,在丰子都身前丈余处猛然一团火光冲天爆起,浓烟弥漫。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十九) 火光闪现,丰子都惟觉烈焰扑面,由不得顿住疾冲的脚步,隐约间似乎听到火光对面阮玥发出一声惊叫。可待得浓烟散去,眼前却哪里还有阮玥以及那个黑衣人的身影?丰子都又惊又怒,更加莫可名状的恐惧心头挥之不去,不禁纵声大呼:“阮姑娘,阮姑娘。”呼声山寨上空阵阵回荡,只是无人应答。 先前丰子都朝脑后拍出的那一掌,因为知道来剑迅捷,间不容发,危急之际只想保命,心意相通,内息奔涌,所以掌力为是异常雄劲威猛,触者立毙。持剑那两人尽管剑占先机,但要长剑递前数分,便可藉此刺入丰子都后颈要害处。然而这等两败俱伤的打法他们又怎敢舍命相陪?不等丰子都掌力劈到,两人经已慌不迭地闪身旁窜急避。 正所谓千钧一发,来不得丝毫迟疑。持剑那两人但觉有一股威猛无俦的掌劲身侧瞬间撞过,随之“砰”的大响,只把旁边地上猛然击出一个大坑,泥尘雨水霎霎飞溅。堪堪避闪过丰子都掌击那股劲力,两人念起适才凶险,均不由是脸色大变,面面相窥。便在这时候,相同一个念头都为两个人心头里倏忽闪过,持剑那两人禁不住霎时间惊喜交集,手舞之足蹈之,狂呼大叫不已,哈哈笑道:“这小子是丰子都!这个小子就是丰子都!” 猛虎寨总把子蔡铁生以及场上那十多个汉子听到持剑这两人此言,俱都突然间吓得大跳,倾俄个个脸露喜色,人人狂欢难禁。蔡铁生呼地抢近前来,竟然一个身子上下微微颤抖个不停,双眼睁得圆滚,盯着持剑那两人嘶哑着声音问道:“两位剑兄可是说这小子就是丰子都?那个曾经大闹南昌府州狱以及在药王谷逃脱的丰子都?” 持剑那两人兀自狂喜难抑,眼见丰子都要尾随那个小姑娘离开,相互对视一眼,不及来应答蔡铁生问话,猛地同时身形拔起,向着丰子都遽遽只急扑过去。蔡铁生见状,毕竟历经江湖,所谓钱财面前无兄弟,登即明白持剑这两个人此意是要独自去挟持丰子都,好来霸占前朝那个无穷宝藏。蔡铁生不禁暴喝一声,岂容珍馐旁落?怒声叫道:“我便知道你们慧字剑门两人此番上来坜崌山,原是不安好心。”双袖一摆,后面急急赴赶。 慧字剑门与京师铁剑门原本同属一宗,这两人和猛虎寨二当家当系旁支师兄弟。蔡铁生既见他们从京师循来,剑术又极高,料必与那当前大事甚有关系,抑或受人所嘱助拳而至,是以礼隆款待,不敢怠慢,惟好生照顾。孰料这两人目的最终却是也为着攫取那个前朝宝藏,方致使屈身来投探。 丰子都又纵声叫得数声,细耳倾听之下天地间只是没有阮姑娘的任何声息,禁不住益加害怕,恐惧、愤怒、痛恨、哀楚等诸味杂生,一阵阵涌上心头。四周乱转再把阮姑娘名字叫有几次,丰子都突然顿悟过来,那黑衣人纵然不是猛虎寨的匪徒,也当必是猛虎寨的客人,眼前要来查探阮姑娘下落,却须从猛虎寨总把子身上去着手。 念及此,丰子都猛地大吼一声,挥刀身周砍翻数个围近上来的山匪,放眼只去寻找蔡铁生位置所在。却在这片刻,持剑那两人经已各自挺剑赶到,剑光烁烁,双剑疾出,“嗤嗤”两下,便向丰子都身上刺来。这会儿,丰子都亦自认出眼前这两人就是那晚在药王谷后山“鹰难渡”处所遇到的,两个出剑如风似电的左右手分执长剑的孪生兄弟。丰子都还清楚记得当时那刻自己正且是走火入魔的时候。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 丰子都此刻只是担忧阮玥安危,急怒攻心,眼见那孪生兄弟左右手持剑分别迅速刺到,明白目前形势须得速战速决,尽快拿住猛虎寨那总把子查问阮姑娘的下落,毕竟时辰但每过去一分,阮玥便遂来多一分危险。丰子都当即把心一横,疾声喝道:“好,我们便来比试比试,且看是你们剑快,还是我刀快。”迎着剑光冲上,瞧得明确,攥紧刀呼呼两刀,窥隙朝那孪生兄弟兜头兜脑就各自劈出一刀。 那孪生兄弟心知肚明,自从江湖异人殷在野与黑白两道数十名武林高手拼掌,失足跌落皖南断云峰下面的万丈深渊后,当今世上除了眼前这个丰子都之外,再无其他人能够知道有关于前朝那宝藏的确切埋藏地点。是以每一剑攻出,那孪生兄弟俱都暗自存留有三分力道,生怕就此错手伤害到丰子都性命,到时人人终不免为黄梁上枕一梦。 可来刀异常凶猛,这两个人哪里预料得到此小子现在非但一身内力依然强劲霸横,便连使就的刀法也为怪招迭出,奇式纷呈,刀气到处,攻敌于不得不守,正是所谓防不胜防,根本猝不及防。如此一来彼消此长,纵使他们如何频繁地去变换招式,丰子都每每但一刀砍来,都却必定令到他们只好要去半途撤剑,忙不迭地惟是回护防守,手忙脚乱间丝毫没有其他计策可施。 丰子都此际所思所虑,哪里还顾及得上运用什么刀法招式?只是心中想着须得如何尽快去击退眼前这对持剑孪生兄弟,然后好来赶趁救出阮玥。所以他双眼惟仅紧紧盯住对方剑尖上移动的两点,窥空寻隙就是一刀接着一刀不停地劈出,瞬息间连砍一十二三刀。 持剑那对孪生兄弟自从经历“鹰难渡”与丰子都一战后,其实甚为忌惮丰子都这一身罕见罕闻,人不能有所截挡的霸横内功。总算他们武学修为甚有心得,过后深思熟虑,明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至理,对付如同丰子都此等内功无敌的对手,惟一之道拟于以快制衡。然而他们纵归攻守兼备,左右相护,出剑只是如风似电,迅捷无伦,但此刻眼见丰子都如此不顾命的一番猛劈疾砍,犹来禁不住暗暗心惊肉跳,叫苦不迭。 丰子都那刀锋疾劈猛砍之际,实则根本是为无招非式,只因眼见对方剑招上有甚破绽显露,便即无暇思虑,立刻挥刀一刀砍去,如此而已。可这在旁边那些武林真正一流高手眼里看来,丰子都所使的刀法尽管混杂无章,似乎为街头地痞流氓斗殴,胡打乱撞,然则偏却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当必归统于武林武学至高一套刀法之一。 现今看到丰子都一刀一刀的径奔自己身上要害处只来,那两个持剑汉子胆战心惊之下,人人又怎敢有所来丝毫松懈?两人一边挥剑谨严顾全应对,一边心头由不得纷纷一连声咒骂,暗道:“他奶奶的,这小子居然福缘不浅,小小年纪就学有如此武林绝学。可其所使的又到底是为些什么鬼屁刀法?嘿嘿,想不到世间上竟然有厉害至斯的刀法。”虽则于丰子都奇招怪式雄浑刀劲下一时无计可施,然而两人终究舍弃不得那个甚么前朝宝藏的巨大诱惑,难以来得抽身从容退去。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一) 这时猛虎寨总把子蔡铁生等多人经已随后围围赶到。他们看到丰子都出刀际间甚为随意,招不成招,式更不是式,似乎只为乱劈乱砍一通,然而一柄刀使将开来,却逼得慧字剑门两位当世快剑手手忙脚乱,根本没有还手余力,狼狈不堪。人人纵算久历江湖,也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般古怪刀法,明明左边那剑手一剑直刺过去,便可将丰子都击伤于剑下,但丰子都莫名其妙的一下斜转身,手上刀就竟然从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转向削到,非但同时化解去对手迅猛攻势,还连守带打,迫得对手须臾间陷入于不得不闪避之境。不禁个个瞠目结舌,万分骇异不已。 慧字剑门那两名剑手围着丰子都展开身法,左穿右插,运剑如风,再堪堪然刺出七八剑。丰子都双眼眼花缭乱,身前到处都是闪闪剑尖,知道自己稍有不慎,便要被那快剑刺中,是以圆睁环眼,紧盯两柄长剑,但见对方肩膀微动,知道其势必由此剑随,无暇思索,当即反向一刀砍去。 那两名剑手数剑下来,既见自己剑势处处受到丰子都制予机先,无论怎样着去变招,两人剑式还是终究使不尽完一招,仅只为可以使及半式,都不禁心头甚是郁闷恼怒。个个骇然忖道:“想不到数日不见,这小子武功竟可精进如斯,嘿嘿,恐怕那个姓殷的狂人也不过如他此。照这样子下去,不时偌大的一个武林中还能有谁人可来制伏得住他?”人人隐约想及,要从殷在野嘴里探悉前朝那桩宝藏的下落固然艰之又难,然而要从眼前这小子身上去着手,却似乎亦当遥不可及。 丰子都只是担忧阮玥此刻安危,想道:“这两人使剑极快,剑刃锋利,我一时间倒来奈之他们不何,须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行。”瞥眼间见到蔡铁生等人赶至,心头登即怒不可遏,双眼如欲喷火,哪里再有所顾念?窥清剑势,转身呼呼两刀逼退开慧字剑门那两名剑手两步,疾声喝道:“狗贼,我却正要来找你。识相的,就快快把阮姑娘放将出来,我尚可给你们留个全尸!”说罢提刀便向蔡铁生欺近扑去。 谁知蔡铁生等人看到丰子都舍弃慧字剑门两名剑手提刀来扑,突然一声呼哨,倏地转身尽数向着不远处一间大屋内簇簇拥拥退将过去。蔡铁生回首哈哈一通大笑,叫道:“丰子都,姓阮的小妮子此刻就在我手上。你要救回她,便随我等来。” 丰子都闻言愤慨至极,尽管知道这干匪首忽尔如此,定当前面安排有阴谋诡计对付自己,然而形格势禁,前方纵算是刀阵剑雨,火炕恶堑,但为了阮姑娘,为了小妹妹在天之灵,自己势必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丰子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睁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扬声喝道:“很好,尔等狗贼匪,有本事的且待莫走。”左掌蕴劲两掌拍出,迫退紧趋赴上的慧字剑门那两名剑手,右手挥刀再砍翻尚来围攻在身边的数个匪徒,望住蔡铁生等人迈开大步就随后急急赶追上去。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二) 一路挺刀杀到那间大屋廊下屋门前,丰子都抬头瞧见屋门紧闭,周遭却再不见蔡铁生等人踪影,料得这些猛虎寨头领应该是为躲藏在里面,说不定此刻正在屋内布置下什么陷阱要等待自己。可丰子都仗着一身浴血虎胆,哪里有所来畏惧?从地上另外执起一把利刀换在手,嘿嘿一阵冷笑,忖道:“饶是天罗地网,我今日都须得闯上一闯。”瞋目怒喝,抬起腿来便要向那屋大门踹出。 就在这时,身后多个匪徒挥舞着兵器又为遽遽赶到,嚷嚷杂杂,只是大叫大喊“莫要走了狗杂种”什么什么的。丰子都一听,顿即怒不可遏,喝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西上饶府丰子都的便是。尔等狗贼不要命的就统统上来。”怒极反而为哈哈狂笑,转身径去人群里挥刀一通乱劈乱斩。廊下那几个匪徒躲闪不及,登时被丰子都利刀纷纷撂倒。其余匪人看到丰子都此际兀自凶神恶煞,奋勇无比,吓得人人面面相窥,哪个胆敢欺身再度近前?退汐潮水般惟慌慌乱远远避将开去。 丰子都哈哈大笑,握住血淋淋的利刀重新抢到房屋门前,猛喝一声,抬腿朝着那扇房门狠狠踹将过去。但听得“砰”的大响,那扇房门向两边脱枢飞出。屋内昏暗,依稀瞥见猛虎寨总把子蔡铁生等人果然是待在此间大屋内。丰子都不禁又是哈哈一笑,怒道:“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总之这次务得一个个都逃不了,人人刀下终将要受死!”说罢扬起利刀身前一摆,提防那些人有个突施袭击,迈步便欲跨槛踏进。 孰料蔡铁生这片刻间双掌突然阴阳交错,身前急划,呼呼两掌向住丰子都疾拍打出。丰子都尚未来得及跨过门槛,骤觉两股掌力奔胸袭至,知道他湖南无极门气功甚为厉害,不敢大意,凝劲于臂,左掌应势一连猛拍三掌。这一下双方正面撄锋,蔡铁生气息顿滞,由不得骂道:“你奶奶的。”矮身旁侧慌忙来闪避,又归两掌斜斜掌击,“哼哼”连哼数声,冷冷说道:“丰子都,你须得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不知道现今庙堂野下人人都在到处找你吗?嘿嘿,你竟敢来现身于我猛虎寨,却不是真的嫌有所命长?” 丰子都岂管蔡铁生双掌来势?但觉对方掌劲甫将袭身,门槛边依势循径便复挥动左掌一通猛拍。怒声叫道:“老狗贼,庙堂野下人人来找我,我却是人海里去寻你不迨。”念及小妹妹悲惨遭遇以及阮姑娘此刻尚待下落不明,丰子都目眦欲裂,只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大喝一声,再度呼呼呼数掌身前急出,扬刀就向屋内抢入。 蔡铁生忽然仰头呵呵大笑,说道:“如此最好,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姓丰的小子,你可抬头往上去看一看。”丰子都骤然听到蔡铁生有此所说,立知不妙,这干人诡诈无复,凶狠残暴,须得万万不能就此着了他们的道儿,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于即急忙抬起头来向屋顶上望将上去。这时倏忽一下梆子脆响,果然见到屋顶上黑沉沉一张巨大渔网,猛地兜头兜脑只是罩将下来。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三) 丰子都曾经在药王谷后峰吃过被渔网缠身的大亏,见状“哎哟”一声急叫,慌忙纵身倒后退去。但听得屋内有人嘿嘿数声冷笑,蓦地里枪尖闪动,数支长枪迅疾捅刺过来,一人沉声喝道:“小子,难道此刻尚待要走?”丰子都愤怒攻心,便想捉对就此撕杀个痛快,然而知道自己倘若被那渔网缠绕住,当不能再可脱身,正谓“瓮中捉鳖”亦不过为如此。丰子都于即手中利刀身前横向急挥猛削,脚下不停,只倒纵着遽遽来到门外廊下。 谁知门外廊下立足尚未稳妥,蓦然间头顶屋檐上数张渔网簌簌一齐滚将下来。丰子都待得发觉时再要纵身去避开,经已不及,哎哟哟一声大叫,顿即被那数张渔网兜头兜脑紧紧地拢罩缠绕住。这一下丰子都方自明白,屋内什么渔网什么掌劈枪刺只不过是些障眼法,目的在于撩拨自己致使心浮气躁,不意来有所警觉,其实廊下这数张渔网才是机关真正所在。 猛虎寨总把子蔡铁生和那十多名汉子从屋里步出门外来,瞧见丰子都被那数张渔网紧紧缠绕住,手脚脑袋再不能有所丝毫动弹,仅余眼睛可眨巴,嘴唇可蠕动,眼下岂止瓮中捉鳖而已?简直是手到擒来。想到眼前这个古怪少年于江湖上掀起偌大一股风波,上达朝堂下至山野,人人务求之必得之,孰料现在竟是轻易就然擒获,如愿以偿,不禁为个个志得意满,哈哈大笑不止。 那二当家毕竟心细,知道丰子都一身武功甚为怪异,动辄间倾覆必发,犹恐这些个渔网束缚尚且是不够,忙挥手叫几个山寨喽啰把多几张渔网将来紧紧覆盖缠结住他,又招呼懂得错筋擒拿的功力深厚者近前运指错断开丰子都身上经脉。十足稳妥之下那二当家方敢罢手满意。 一个耳根下有一块大黑痣,三十多岁年纪模样的汉子近前来对蔡铁生抱拳笑道:“看来这坜崌山猛虎寨当真是蔡兄的福地,大伙儿看看,眼下适逢其会,蔡兄偏却一举立下如此不世奇功。哈哈,他日蔡兄定将殿前封侯进爵,风光一时无俩。到时候呐,蔡兄可不要忘却了这里弟兄们辛苦。” 蔡铁生听到此汉子嘴里“蔡兄蔡兄”叫得十分亲密,望着脚下裹粽般层层捆扎住的丰子都,忖道眼前这桩确实是不世奇功,抑或当真为可以殿前封侯进爵,登时心花怒放,只觉这十多年来蛰居坜崌山猛虎寨,此刻总算不虚此行。蔡铁生微微一笑,说道:“封兄弟潜伏丐帮多年,期间屡立功勋,甚得察哈总管器重。老夫这里尚要封兄弟在察哈总管耳边多多美言几句才是真。” 那姓封的汉子闻言哈哈大笑,望一眼蔡铁生,过得片刻,说道:“蔡兄过誉。唔,大伙儿赴汤蹈火,历尽千辛万苦,方得擒获这个姓丰的小子,眼前此桩不世功劳,蔡兄劳苦功高,应该居大头,此处弟兄个个亦有份。察哈总管他老人家恩威并重,定当不亏待大伙儿,人人都须有赏。”想来此人是那十多个人的头领,一听他此言,那十多个人顿即眉飞色舞,纷纷附言应和。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四) 丰子都尽管被重重渔网紧紧缠绕住不能有所动弹,身上经脉又被对方重手劲错截开,内息凝滞,尚正空自郁怒悲苦,然而耳中突然传到这干人的说话,兀禁不住猛吃一惊。听这干人话中意思,他们的身份竟是非同小可,绝非那一般山贼强盗可来比。当听到猛虎寨总把子蔡铁生口里道出“察哈总管”四个字时,丰子都心头顿即明白,这些人果然不是寻常匪徒,而应该就是当朝大内侍卫。可当朝堂堂大内侍卫为何竟要假扮匪徒在这里占据山头,更何况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却想破脑袋也是想不明白过来。 一时之间丰子都既感惊愕又感愤慨,更加是迷惘,遂拼命转动眼睛,眼角向蔡铁生和那姓封的汉子瞧去。可在看到那姓封汉子耳根下那一块大黑痣时,丰子都却猛然一愕,隐约间想起了些什么来,暗自忖道:“大黑痣?丐帮?这个人我应该是曾经见过的,然而现今可想不起来在哪里曾见过?” 苦苦思索之际丰子都脑海里倏然一念闪过,记起自己遭遇殷先生离开江边江神庙后,在安徽省临近龙门镇的一座荒山野岭草丛中,无意里碰见这姓封的汉子曾经以丐帮弟子身份,伏杀同门两名丐帮帮众。事毕后这个人还把贵州百草门的一块非金非木腰牌故意丢弃在边旁上。 既想及此,丰子都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姓封的其实也是为一名大内侍卫,只不过是奉命潜伏于丐帮内,伺机上下弄乱,以此好让朝廷从旁得益。”自从那个风雨晚上得以目睹丐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的磊落行径,丰子都便一直十分钦慕,又想道:“那丐帮行侠布义,座下八大堂三十二分舵向来与官府作对,他们断断容让不下什么奸佞之徒。如此来说,丐帮那上下人等自亦然还无从知道这姓封的真正身份。” 念起这个姓封的故意诛杀丐帮帮众嫁祸于贵州百草门,由此挑拨两个帮派互相之间仇杀倾轧,至于自己,更因为那块木腰牌,从而莫名其妙的远赴贵州百草门,惹下一连串恢恑憰怪事由,几乎命悬一线。丰子都不禁暗暗恼怒不已,忖道:“这些大内侍卫江湖上各门各派到处潜伏,必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现今让我碰上了,有机会我自要当众揭穿他们的把戏。” 这时众匪徒已经簇簇拥拥围到在大屋门前,然而人人想及堂堂的坜崌山猛虎寨今日居然被一个怪异小子单枪匹马闹得天翻地覆,更加折损无数条人命,绿林上传出去将必无地自容。是以一个个纵见丰子都被擒,尽管心头愤懑恼恨皆具,只恨不得就此要生生吞噬丰子都,但于大当家眼下均都惴惴不安,又哪敢有所喧嚣? 那两名慧字剑门剑手执剑越众而出,望着走廊上被渔网团团裹缠住不能动弹的丰子都,脸容既羡慕又愤慨,亦万分失落以及不甘,但两人明白眼下于众多强手面前再难横手强夺,惟是喉结上下不停滚动,猛吞口水而已。一人嘎声笑道:“恭喜蔡寨主,姓丰的这小子终却被蔡寨主一举得以擒获。嘿嘿,蔡寨主转眼便将富可敌国,世间财富流流,唯蔡寨主马首是瞻。”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五) 蔡铁生瞧一眼场地上那横七竖八的众人尸首,“嘿”的一声,噫道:“果不其然,须知姓殷的曾经横行天下,孰料现在便连他的一个门生,也为这般了得。厉害,当真是厉害。”过有片刻,转过头来望向慧字剑门那两名剑手,脸上忽地展容一笑,抱拳又说道:“若不是两位剑兄从旁鼎力相助,老朽等眼下却怎能来擒获得住这个姓丰的小子?更须谈不上什么富可敌国?俗话说,力到者不怠,待到我们几个取出那桩前朝宝藏,自应共分十份,两位剑兄理所应当占得其中的一份。” 慧字剑门那两名剑手闻言大喜,他们听人说那桩前朝宝藏金银珠宝堆积如山,玛瑙奇珍更无法计数,倘若应蔡寨主所言当真分得其中十之一份,那是尚亦妙不可言。两人顿即眉花眼笑,飘飘然熏熏然,慌忙抱拳回礼说道:“我兄弟两人只是略尽薄力,可谈不上什么鼎力相助。蔡寨主果然义薄云天,梳拢分明,我等为十分佩服。” 怎知他们极度欣喜之下言犹未毕,猛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烈刺痛,低头去看时,发现却是一柄长剑自后背透胸穿出,剑尖上血水潸潸,兀自轻颤不已。慧字剑门两名剑手禁不住瞬息怒吼一声,脸上神情只是万分怪异,又为百般无解,瞪着蔡铁生叫道:“你好……”一个“毒”字尚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登即翻身扑倒,一命乌呼。 丰子都虽则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双眼却可尽见,眼前忽悠一幕尽管自己所经历之事亦算甚奇甚多,犹来由不得暗暗一惊,差点就此叫喊出声。只见两名长衫汉子“嘿嘿”一阵冷笑,振腕抽出慧字剑门那两名剑手脊背上血淋淋的长剑,同时抬腿呼地踢开他们尸首,插剑回鞘,嘲讽着语气说道:“就凭你们两个家伙,也敢来窥觎那桩宝藏?哈哈,可不当真是狂妄至极?”说罢又嘿嘿直为冷笑不已。 猛虎寨那二当家旁边骤见同门别支师兄弟两人遭受辣手杀戮,禁不住大惊失色,股肱颤抖,转身对住姓封的汉子和蔡铁生就扑通跪倒下去,急声忙忙叫道:“封大人,蔡大人,属下铁剑门与他们慧字剑门早已分宗离派经年,素来无甚联系。何况属下此刻拜在钟元常钟大人座下,一向兢兢业业,尽忠办事,断无过失,万望两位大人细加明察。”惊惶之下哪里还来顾得及什么同门师兄弟情谊?遽慌慌撇清对方关系,脱口见明只是一味求饶。 蔡铁生既见除去慧字剑门两名剑手,在场的再无外人,心头大慰,遂微微一笑,说道:“赵兄弟多虑了,起身来吧,我与你共事多年,当知你忠勇。”那二当家听说,慌忙又磕多几个头,此刻方敢惴惴爬起来身。蔡铁生指着丰子都对姓封的那个汉子道:“封兄弟,我等这干弟兄千里离京,假托山匪驻扎于坜踞山经营经年,唯是奉命追索查找前朝那桩宝藏的下落。现在既已擒获姓丰的这小子,再要探明那前朝宝藏岂非易如反掌?此间已然无经营下去之用,不如我们拔寨就回京复命便去罢。”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六) 姓封的那个汉子沉吟片刻,挥手叱去围拢在屋前的那众多喽啰,抬眼扫视余下十多人一眼,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这里个个都是同僚弟兄,大家出生入死,共同只为皇上竭诚办事。所谓吃君禄分君忧,有些事情我明说但亦就无妨。”蔡铁生等人看到姓封的脸色凝重,知道其向来甚得察哈总管器重,前程当应无量,既听他如此一说,自是应把这里人人当作自己身边人看待,心下俱都兴奋难抑,齐声说道:“愿闻封兄弟其详。” 那姓封的汉子又扫视一眼四周,再沉吟有时,徐徐说道:“当年察哈总管奉密旨联结多个盟友,共同赶赴福建泉州府办事。至于那是些什么盟友,此刻我却不方便来明说。唔,这一桩事想必这里有些人,多多少少应该知道一些端倪吧。”说罢双眼炯炯,越过众人面目只望住蔡铁生不放。 蔡铁生听言不禁脸容有些讪讪,轻轻咳嗽一声,笑了一笑,说道:“这事经已年久月深,我所知道的其实不多,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封兄弟,我听说大魔头殷在野祖上一家当年曾经勾结倭寇,为非作歹,犯下累累血案,致使江湖同道大所不齿,天人共愤之下有人响应结盟,遂一夜间尽数诛戮殷家一百二十三口人,唯独孽种殷在野逃窜无踪。封兄弟,究竟这事是真也不是?”那姓封的汉子眼望西南屋檐一角,过有良久,只不置可否。蔡铁生惟得讪笑又道:“此事朝野震惊,影响极大,依我猜想,察哈总管必定是为了这么一件事,而奉密旨赶赴福建泉州府来查办。” 丰子都突然听到蔡铁生嘴里所说,竟为涉及到殷大哥昔往之事,虽不知道孰真孰假,可极度震惊之下身子还是不由地猛然抖得一抖,遂拖动渔网发出一些响声。他其实对于殷在野所知真正不多,尽皆道听途说。而一切追根究底起来,丰子都明白自己之所以历经诸般离奇磨难,经历诸多恢恑憰怪事件,俱都为由殷在野一人致使引起,是以强自忍住心头激荡,支棱着耳朵只为倾听。 姓封的那汉子听及响声,瞥一眼丰子都,转过头来望住蔡铁生片刻,缓缓说道:“蔡兄果然仅知一二。”蔡铁生一张老脸皮此际竟是忽地变得赭红,摇头嚅嚅说道:“那一年我适逢奉命远赴西北追查逆党红花会一案,故而其中真正究由,是以半知半晓。嘿嘿,其他八九,愿闻封兄弟详解。”原来蔡铁生向就号称大内侍卫里面的“百晓通”,江湖上诸事尽管不知六七,四五毕竟得所晓闻,而当年武林中那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却只为仅知内中一二,尚不达三,这如何不令他暗自来感到恼羞成怒? 丰子都闻听那姓封的汉子所言,料知当年那桩所谓关于殷在野一家惨案必定有其悬而未决之实,只是心急如焚,便如同蔡铁生言亟待“愿闻详解”,哪里再来理会自己此刻尚为受制于人,生死未卜?想道:“难道殷大哥一家一百二十三口人死于非命,内中却大有隐情?其实非那勾结倭寇之过?”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七) 那姓封的汉子望一眼众人,脸上露出洋洋自得的神色,徐徐说道:“当年福建泉州府那桩悬案,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可有谁知道,其实殷家几乎惨遭灭门,却是我们御前侍卫的通天杰作。”蔡铁生等人一听,均各暗吃一惊,殷家灭门一案,他们虽则隐隐有所猜到,恐非传闻里说的那般简单,当中必有大大隐情,更亦具可能避讳至当今圣上乾隆皇帝。然而涉及皇宫内务府事宜,纵算这些人心存疑虑,又有谁人胆敢深究下去?人人此刻心头顿即纷纷释疑,俱都想道怪不得殷在野如此仇恨大内侍卫,但逢遇之,必无活口留存,原来根因于此。 然则蔡铁生等人细细思究深多一层,刹那间亦禁不住个个更加为是惴惴不安,心生惧意,脊背上冷汗只潸潸泌出。这些人久历江湖,深谙官场之道,岂可没有明白似这等武林中悬而未决的疑案,既然涉及到上层重大机密,自应当是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否则事情有所泄露,在场人人恐怕随时都有性命堪忧之危。 丰子都听言亦自不禁猛吃一吓,嘴里再也按禁无住,“啊”的一声轻轻噫叫出来。他纵然想破脑袋,也是十分想不明白,为何这些所谓堂堂正正的御前侍卫,却反要偷偷摸摸的来屠戮殷在野一家共一百二十三口人?其实以他们那无上威赫的身份,大可假口托辞,光明正大地行逆施暴。忽然间丰子都脑海里灵光一闪,忖道:“遮摸一切终归都是为了那桩什么的前朝宝藏传闻?但则殷大哥一家又如何与那桩前朝宝藏牵址上莫大关系,致使最终引就一番惨绝人寰的大屠戮?” 念及殷大哥身世果然跌宕坎坷,虽则具有一身无敌神功,终因保护不了家人周全而致愤世嫉俗,四处树敌,现在更加因为所谓一桩前朝宝藏传闻而被多人追杀,从而不幸跌落断云峰下万丈深渊,致使尸骨无存。丰子都由不得暗自震惊郁怒,亦由此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和殷大哥何尝不是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又何尝不是莫名其妙地被人四处追杀?生与死往往仅只存乎于一线?丰子都一时激荡悲愤,但觉体内盈盈气息再难得以抑制,四肢百骸内惟是一味澎湃冲突,甚为难受,禁不住“呵”的一口浊气倾腔吐出,遂一声大叫。 姓封的汉子眼中倏忽一抹寒芒闪过,嘴里微哼一声。他旁边一名干瘦汉子见状,于即疾声喝道:“狗杂种,此刻受圄网兜,尚是有何能耐?嘿嘿,好个心狠手辣的小杂碎,和那姓殷的当真一般无异。他妈的,你须叫什么叫?小心老子性起,一顿拳脚来侍候!”可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气愤性子,走过去抬高一脚,向着丰子都脑袋处狠狠就然踏落。 丰子都受困渔网缠绕,不能有所动弹避让,顿时眼嘴鼻被那人鞋底来回一阵阵搓挤,泥污扑面,既臭又痛。他只是默默想道:“殷大哥一直待我真正好,不管如何,我都必得揭开武林中这桩久悬不决的惨案,还给殷大哥一个清白。”但心中始终悲愤郁怒,于是哪管泥污入嘴,至极之下反而哈哈大笑,破口大骂起来。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八) 蔡铁生听着丰子都骂声,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快,眼眉微皱,对那二当家说道:“封大人正且在说话,这小子偏多口舌。赵兄弟,你须得想个什么法子令到这小子收声才好。”那二当家狞笑一声,点头说道:“这个还不甚是容易?”于即走至屋檐下取来一捧污泥,来到丰子都身边,冷笑道:“小子果然无知蛮横。嘿嘿,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骂啊,你却是骂啊!” 丰子都见到这个鼠须老儿走近前来,料得定然没有好事,但心中明了,此些人千辛万苦擒获自己却不过是为了那桩劳什子的前朝宝藏,断断舍不得轻易就此攫取自己性命。既知一条命子暂时无虞,丰子都怒火填膺,体内气息此刻偏为益加澎湃,四肢百骸内横冲直撞,按捺不住,遂张口骂道:“只是可恨老子先前没有一刀来砍翻你这个老贼。” 那二当家心头恼怒,嘿嘿一阵冷笑,说道:“好啊,现在我们就且来看看,看是谁能够一刀砍了谁?他奶奶的,不给你一点苦头尝尝,你还不知道老夫到底是谁。”左手伸出去捏开丰子都下颌关臼,右掌一捧污泥便尽数的塞入丰子都嘴里。丰子都身子渔网内受困束缚,没法子来动弹,污泥入口,百般滋味刹时间俱有,惟是悲苦郁愤,圆睁虎目,狠狠盯着那二当家,嘴里吱吱唔唔,却兀自痛骂不迭。 旁边那干瘦汉子见状,“嘿”的一下,怒声叱道:“此时兀为嘴硬,果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说罢抬腿一脚朝着丰子都肋下就使劲踢去。谁知这一脚却仿似踹在一堵墙壁上,脚趾头吃痛,不禁哎哟一声呼叫出来。可犹未兀止,猛地一股霸横力道倏然间不知从何处袭到,那干瘦汉子抵受不住,登即噔噔噔连退三四步,翻身腾地一屁股坐倒于地。 这一下众人由不得齐地吃一惊,万分骇异不已。他们素知这个干瘦汉子武功其实不弱,尤其是下盘功夫十分稳扎,现在只不过踹一脚丰子都而已,居然就此莫名其妙地翻身跌出摔倒,那小子体内那份内功果真为世上罕见罕闻,只怕与当今武林泰斗武当派武学那沾衣十八跌实可来相并媲美。但细想推敲,沾衣十八跌尚要趋势而动,丰子都却经已是无法动弹丝毫,仅凭自身内力相触相克,如此一比恐怕沾衣十八跌犹为稍些不及。人人此刻方自明白那小子武功怪异无比,容不得以常理推测之,禁不住个个暗自忖道,倘若给丰子都挣扎脱却掉渔网束缚,岂不是再难来制伏得住? 不时就见干瘦汉子哼哼唧唧从地上颤巍巍爬立起身,他脸皮上兀自露出十分痛楚神色,左右摇晃着脑袋,这边瞧瞧众人,那边又瞧瞧丰子都,看样子尚且是难以明白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干瘦汉子双腿毕竟还为酸软,站立有不刻,啪的一响,又是一屁股着地重重坐倒。 在场众人但眼瞧到,更加是莫名惊愕与骇然。蔡铁生转头对那姓封的汉子说道:“封兄弟,眼前为防不测,我们须得用些非常手段才可。”说着抬手自上划下,做个卸除臂膀的动作。那姓封的汉子沉吟片刻,点头说道:“这小子武功果然深谙殷在野武学真传。俗话说放虎归山易,再要捉获难上难,察哈总管对他是务必求得,我们当下断断不能有所差池,否则虽死难辞其咎。唔,非常时势当行非常手段,就且去把这小子左右腿先卸驳了再说罢。”他身侧两名劲装汉子听言,应喏一声,便即提刀狞笑着向丰子都奔过去。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二十九) 那两名劲装汉子提着刀刚走到丰子都身边,猛然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两个人大为吃惊,循声望去。但见外墙一段倏忽尘土弥漫,石块四处飞溅,訇然倒塌,竟是被人从外面用火药炸开一道缺口。跟着众声沸杂,缺口处出现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越石搬砖,簇拥着冲杀进来。 蔡铁生以及姓封的那汉子等人一见这干人,脸色不由得齐齐倏变。蔡铁生噫声说道:“是丐帮弟子。”姓封的汉子伸手在脸上一抹,经已戴上一张假面皮,模样瞬间大变,转头对蔡铁生低声道:“现今察哈总管正服侍主上在皖南池州府,此事天下人甚少知道。你们随后赶来便罢。”说毕径向丰子都躺身所在抢去,竟是意欲携带此个江湖炙热人物先行离开。 丐帮帮众中有人已经张眼看到这边屋檐下情况,顿即欢声叫道:“那个小子可在那边!”身影簌簌晃动,数个丐帮弟子纵身急向屋檐下疾扑而来。退开在远处屋旁隙间待命的猛虎寨众匪徒,眼见丐帮帮众涌身入寨,于是纷纷吆喝着挺枪举刀过来拦堵。但那等丐帮弟子这次出动的均为帮内好手,人人齐心协力,拳打脚踢,闻声只是攒劲一味朝着这边屋檐处急冲疾奔,猛虎寨众匪徒一时之间却如何能拦堵得住? 姓封的汉子明白目前形势紧急,正欲弯腰抱起丰子都,突然听到身后掌风袭至,有人喝道:“放下那小子。”掌劲竟是十分雄厚犀利,容不得丝毫轻窥。姓封的汉子不由暗自吃惊,可已来不及转身,遂疾声沉喝,右手陡伸,反掌自背后迎着来掌拍出,左手五指箕张,兀由向住丰子都身上径抓过去。 然而便在这么阻得一阻间,眼前一支竹竿倏地飘忽刺到,点、戳、封、截,蓦地里就将姓封的那汉子左手尽数兜揽住。刹那间前后受到强敌攻击,姓封的汉子大骇,既见竹竿招数精妙,不能再去抢夺丰子都,只好忙不迭地缩回左手,怒吼一声,弯腰向旁侧弹射掠出。持竹竿那乞丐“嘿嘿”冷笑,手上竹竿如影附形,竿尖点点,竿影重重,尾随姓封汉子右肋又是飘忽戳至。 姓封的汉子此刻方才发现身周众乞丐个个武功高强,只论单打独斗,人人恐怕均不在自己武力之下,看来这次丐帮盖就是有备而来。他不禁心中暗暗大是焦急叫苦,窥准眼前竹竿来势,双掌横勾过来疾劈两掌,逼退开持竹竿那个乞丐两步,张眼望去。但见己方十多个御前侍卫长声吆喝,经已和七八名丐帮弟子杂杂混战一团,至于屋檐前,剩余丐帮帮众却是围成半圈,纵然那猛虎寨等多喽啰猛打猛攻,也为冲不破这堵人墙有所近来支援。 先前从背后发掌袭击姓封汉子的那名乞丐三十五六岁年纪,一击不中,登即转身呼呼两掌,和蔡铁生从后跟上双掌迎击在一处。“啪啪”两声响过,那名乞丐身子突然晃得一晃,由不得“咦”的轻吁一声,喝道:“这应是湖南无极门的掌法。你须却是谁?”然而对付过这两掌,蔡铁生却为觉得体内气血涌涌翻腾不已,接连后退有三四步,只骇然忖道:“这人铁掌好生厉害。”慌忙默潜气息,嘶声叫道:“你们究竟是丐帮座下哪一堂的?可莫要大水冲跑了自家龙王庙。” 那乞丐“哼”的一声,翻掌又是一记铁掌迎着蔡铁生拍出。但他掌力甫吐,却忽地哧溜转身抢到丰子都身前,左手抬处,掌心经已攥住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匕首于丰子都身周紧紧缠绕束缚着的渔网上急划而过,须臾间尽裂渔网。那乞丐叫道:“小子,要小命的便跟随我走。” 谁知丰子都脱却渔网束缚坐立起身,只是歪着脑袋狠狠瞪住那名乞丐,咬牙切齿,烁烁眼芒便有如猛兽般毕露无遗。不刻时,丰子都忽然之间纵声大叫大喊,捡起先前身边跌落的那一柄利刀,猛地就向着那乞丐腰身处挥斫过去。这一刀去势疾急,电光石火,那乞丐更加料不到丰子都竟然会对自己突然来出刀,瞠目结舌之下登即避闪不及,血光甫现,偌个身躯顿然被丰子都一刀从中挥刀斫断为两段。 第十七章 英雄年少(三十) 丐帮其他帮众均俱料想不到当前竟然是突遇如此逆天变故,眼见那名乞丐倾俄间被丰子都腰斩于刀下,惨遭横死,骇异错愕之际数名丐帮弟子禁不住齐声惊呼,纷纷叫道:“哎哟,这小子不识好歹,他……他居然来把孙香主一刀给杀了。”然而愕然稍纵便去,一个精干老者猛地嘬啸一声,扬腔喝道:“眼下之急,要务为最!”听到声喝,多个丐帮弟子于即急叫大吼,撇开正在对打着的那些大内侍卫,转身只就向住丰子都处遽遽赶来。 姓封的汉子和蔡铁生等那干大内侍卫亦为万万想不到,丰子都这时竟却敌我不分,挥刀斫杀为救他而来的丐帮帮众,个个不禁面面相窥,惟十分难以置信。一名执剑侍卫顾不得与对打的对手方且正打得十分激烈,凝剑身前停滞不刺,抬手只为揉揉眼睛,拨浪鼓般摇着头颅,咕哝道:“他奶奶的,这究竟可是怎么一回事?妈的,怎的他们自己人反而先干起架来啦?”但既见丐帮帮众抽开身纷纷朝住丰子都所在抢去,人人明白这个小子的重要性,岂肯甘于其被丐帮就此掳走?当即怒叱喝骂,也急急脚赶往去众夺丰子都。 而丰子都挥刀一刀杀却身前的那名乞丐,跳起身来,赤红着双眼,哈哈狂笑不已。他扬刀空劈数刀,狠狠瞪着眼前众人,恶声恶气喝道:“来啊,你们都他妈的一齐上来啊!老子却是不惧,老子要荡魔除寇。来啊,都上来啊,看看老子是否统统一刀砍死你们?”既见有人簌簌掠身扑近,丰子都登即暴声怒吼,风卷残云相似,和身迎合,举刀照住最前一人身上就是数刀猛砍。 赶在最前面的是刚才方欲执刀来斫残丰子都的那两个劲装侍卫之一。他反手接连几刀急砍,逼退开身周两名丐帮弟子,飞步径夺丰子都,只拟首立大功。却孰料不到丰子都来势竟然如此凶猛,手上刀挥动际间更加非招非式,无招无式,偏偏又为十分精妙,根本无隙可寻,无来定夺,骤然遇之,纵然他武功不弱,对天下各门各派的刀法略有涉猎,毕竟瞬间也是手忙脚乱。泰山压顶,堪堪避过第一和第二刀,第三刀再就避闪不过,刀锋疾划下来,一声吼叫尚未吐及口边,血光陡现,顿即了帐。 丰子都瞪着血红双眼,哈哈大笑,抬腿远远踢掼掉那名侍卫的尸首,朝住近来之人仅是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也已顾不上手里的到底为刀为剑,究竟要如何按图索骥,亦妄顾来人再是何人,只就迎头痛击,一阵乱刀猛砍疾劈,疾劈猛砍。忙乱乱,乱乱忙,须臾间又有两个侍卫倒在他刀下,而两名丐帮弟子闪避无贻,更加一死一重伤,伤者惨厉的痛呼声但只响彻场上每一个角落。 如此一来,人人所见之下不禁心头骇异,个个脸上变色。一名丐帮弟子尖声叫道:“这小子却是疯啦,这小子却是疯啦!”哪敢再度冲闯在前?忙不迭地抽身急退。众人细思极恐,此言果然所猜无误,眼前这个小子恐怕当真已经疯魔,否则其刀法为何这般杂乱无章,没有常理可喻,偏生一刀一刀均能从不可及的方位逆向斫至,刀上威力益加无由地反而无穷无尽,根本难以抵御?遂纷纷依模学样,远远地将丰子都唯就避将开去。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一) 姓封的汉子和蔡铁生等大内侍卫以及那众丐帮帮众,只因为知道眼前这个小子就是江湖上人人欲得而攫之的丰子都,遂由不得为心存忌惮顾虑起来,生怕一个不经意,有所误杀,世上从此再无有人真正能够得悉有关于那个前朝宝藏的下落。各怀各自目的之下,故此他们个个都不敢在丰子都身上尽出武力。一方顾忌重重,畏首畏尾,而另一个偏却了无牵累,勇猛无比,惟想着将山上所有人把住来挥刀一一杀掉,好来为小妹妹报仇雪耻。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彼消此增,纵然双方人数相差殊异,更何况丰子都本身一袭内力又是震古烁今,势不可当,天下间实甚罕见罕闻,场上形势登时强弱倾覆。 此刻他们眼瞧丰子都疏狂妄畏,仿若疯魔附寄,手中一柄刀砍劈开来势如破竹,十分凶猛残暴,均来忖道:“形格势禁,姓丰的这小子现在怕是经已有些许疯癫了。”骇异之际益加那里便敢首当其冲?硬撄其锋?既见丰子都挺刀进逼趋近,于即互相间不再捉对撕杀,纷纷乱但求暂时及远避闪。 其实那干人又哪里从所得知?丰子都因为之前虚谷纳洪,妄受殷在野的抱怀无相内息,而这甚为猖悖武学正道至理,体内武障由遂恶积祸盈。偏却恰不逢时,旁边从来没有明白之人教导其矫枉正本,疏源归宗,致使武障难以化解消弭。现在丰子都皆然担忧阮姑娘安危,小妹妹仇恨是否得报,更兼且先前大意际间受困被缚,满腔愤懑郁怒,心情尤其是万分激荡,难所来及抑制。意由念生,体内络脉一旦失控,抱怀无相内息汹涌澎湃之下于即四肢百骸内横冲直撞,当经不得瞬间牵引迸发,从而再度走火入魔。 丰子都圆睁通红一双虎眼,手握血淋淋一柄利刀,睥睨着场上众人,只哈哈狂笑不已,瓮声瓮气叫道:“你们却是来捉我啊,都统统上来捉我啊!我叫丰子都,现今便整个人站在你们的面前,你们却是上来捉我啊。哈哈,嘿嘿,你们就算一齐上来,我也是不怕。”转眼瞧到躲在一根廊柱后面的猛虎寨那个二当家,由不得刹那一股怒火直冲脑顶门,当即喝道:“他妈的,这个老儿甚为可恶,断断容留不得,该着一刀砍了。”说罢提刀迈开大步,就向着那个猛虎寨二当家奔去。 那猛虎寨二当家见状不由大惊失色,心知丰子都此刻疯疯癫癫,一身武功当应更加难以有所臆测。可孰强孰弱他又哪敢亲身再度来试?眼瞧丰子都执刀来势凶猛狠恶,只吓得“哎呀”一声大叫,慌不择路,转身向住屋前那众喽啰堆里就撒开脚丫子急急趋避。 站在那二当家旁侧的两名大内侍卫,眼见二当家居然以堂堂一个京师铁剑门前辈的身份,趋退之际竟归狼狈难堪,不禁恼羞成怒,想道:“纵使这小子武功再高,内力再强,终究年纪尚轻,却又怎能真的便可登上天去?”遂齐齐声怒道:“小子,你难道当真就不怕死么?哼哼,在我们兄弟两人的面前,须岂容你来疏狂放肆!”说着间两人身子骨骼猛地哔哔剥剥一阵爆响,大喝一声,四掌斜挥拍出,蓦地里掌劲汹涌疾吐,呼呼地均俱急速按向丰子都那胸口。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 丰子都一心仅想住一刀杀掉猛虎寨那个二当家,好来为小妹妹报仇,是以执着刀只望住那二当家所在正兀奔得急忙。孰料猛觉左右两边有两股掌力堪堪拦截打到,稍觉有些诧异,于即顿步放眼瞧去。却见是两名大汉挥舞着双掌从旁扑将上来,而就此阻得这么一阻,再去看那个猛虎寨二当家时,他经已一溜烟般钻入喽啰人群堆里,身影隐没不见。 如此一来丰子都不由得气急败坏,蓦地里血冲脑门,双耳边嗡嗡直是乱糟糟地响,似乎隐隐约约间听到小妹妹那哀怨痛切的哭声。于是又怎肯轻易放过这等奸佞之徒?想道小妹妹一缕魂魄此刻尚未走远,遂怒声叫道:“好个老狗贼,须往哪里去逃?别走,给我留下一条狗命来!”情急之下只为妄顾身前那两股掌力已经若若然击到胸口,手中利刃挺上一举,就欲要强自穿过那两名大汉交叠四掌的前头阻拦,拔腿继续去追。 那两名大汉位居侍卫七狼之列,曾经与丰子都在湖北崇阳境内遭遇过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那一战下来,他们心中均各已自明白眼前这个小子的武功素就是十分怪异,便历来不敢存轻视之心。两人四掌甫出之际只为劲力凝聚不散,另外暗藏厉害后着,惟提防丰子都有所趁机来反扑。谁知现在却见到丰子都不知是否经已疏狂痴妄过头,还是自持本身内力雄浑,竟然应对己方两个人挥掌重劲拍击之际,兀敢妄顾丝毫无理。 眼看丰子都身前空门倏忽大开,那四掌掌力一经吐实,转瞬便可将其格毙于掌下。这两名大汉反而是由不得大大地暗叫一声不好,禁不住来突然间就万分吃惊懊恼不已。他们此际均已深深明白,众目睽睽下目前断断至不能有所伤害到丰子都性命,否则上头追责下来,自己两人纵使万死亦难逃一咎。然而拍出的掌力,便似泼出去的水,大部分现在已经来不及撤回。 两人刹那间不禁心灰意冷,此刻既然不能去亦不敢去伤及丰子都性命,可形格势禁,那么自己的老命由此便大部分经已攥在他人手里。纵然万分不甘,那两名大汉也是唯得各自悲叹,然则情急之际终究病危乱投医,遂拼着有被丰子都趁势反噬的种种危险,把一颗心来狠横,倏地齐齐低吼一声,双掌只为急急旁挪侧击出去。但听得呼呼呼呼四声响过,这两个大汉那四只手掌倾俄尽皆朝住丰子都身后,就蓦地一顿打到。 丰子都心焦着急,唯顾着要去追杀那个猛虎寨二当家,生怕此人因此走远了而遍寻不着,就来不及来应对身前这两条大汉的四掌掌击,暗自忖道:“我皮厚肉实,便算挨上他们几掌也应是无碍。可那则个奸佞之徒,却须万万轻饶不得。”咬牙拼住遂准备挨上数掌,谁知峰回路转,只万万料想不到,眼前这两条大汉竟然是突然撒掌舍弃自己,各自挥掌惟管向住自己背后遽遽去打。 尽管莫名其妙之下,丰子都终归知道这两人此行定然来不安有什么好心。想道:“莫不成我身后须却站着有人?所以他们着急急只顾住去打?可又是谁?”忽地脑海中灵光一闪,但想道:“难道阮姑娘经已脱离这些匪徒魔爪,逃出来了?莫非她此刻便在我身后?”不禁心头大为欢喜,叫道:“阮姑娘,须是你回来了么?”可回头来望,后面却哪里有什么人影? 丰子都顿即怒不可遏,趁住那两条大汉掌劲瞬息间对空打虚,他们且被各自掌力牵扯着不由自主跌出半步,身形稍显趔趄之余,大声吆喝,趁势反击,抬手唰唰分别就是两刀。那两条大汉经已失去态势,哪里还来避闪得及?瞬间便被丰子都挥刀劈翻倒地。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三) 只因为着那桩所谓的前朝宝藏而牵累,迎上来的这两条大汉,逼不得已将发出的掌劲要来硬生生地打空,一着不慎,自己反致跌进自己设下的窠臼。说时迟那时快,便被丰子都窥势趋进,两刀劈倒于刀下,正谓纵使是万不甘心,然则死得明明白白,可亦不悲乎? 场上众人瞧见丰子都黑白不分,果然凶煞狠猛,无论是谁近在其身侧,拔刀就杀。偏却这小子一身内力又刚烈威俦无比,坚不可破,所向披靡,而那一袭刀招更加千奇百怪,四不象五不杂的,但隐隐然返璞归真,质朴无锋,根本没有什么章法可来循,然而势如破竹,势不可当。如此众人益加为惊惶骇异,遂不由人人脸色惨变。 这些人这时看到丰子都立身场上,左顾右盼,双眼格外通红,时不时就自狂喊大叫一番,更加忽地舞刀乱劈乱砍,犹如那垂死挣扎猛兽一般,纵使个个自恃武功过人,此刻又怎敢再度上前?亦为顾不得当前为是什么丐帮弟子,猛虎寨山匪,大内侍卫,但见丰子都稍作步近,便即忙急急地避去,生怕莫名其妙之下就做了那刀下冤魂。人人面面相窥,均都大惊想道:“这小子怕是真的疯了。眼下却如何是好?” 蔡铁生一掌击飞恰是闪来在身侧的一名丐帮弟子,拔步趋近姓封那汉子身边,指着廊下那堆散落渔网,低声说道:“封兄弟,对付这等小子,我看我们还是用那般老法子罢。”姓封那汉子看到丰子都此刻睥睨无人疏狂的模样,心中只不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当时也是为这般孤傲狂妄,来去如风,一连格杀十多名武功高强的御前侍卫,要不是察哈总管最后凭借内务府至宝“天罗地网”,趁乱使出先天一炁大手印神功,兀怕尚不能来制伏得住他。 想不到此际又再度遇上此等异端人物,那姓封汉子心头只为骇然无比,脊背上的冷汗一阵一阵潸出,不禁暗暗忖道:“果然为是同门一艺,殊无分别。”遂对蔡铁生点头说道:“眼前唯有这样。至于丐帮,”望一眼场上亦同样忙忙乱生怕有所躲避不及的丐帮帮众,微微“哼”的一声,接着冷冷又道:“我们容后再想法子罢,可终不能让他们把这小子就此夺将了去。”两人于即绕过兀自执刀四处寻人来杀的丰子都,趋乱悄悄踅向廊下去,要取那堆散落渔网。 丰子都这时候但觉自己脑袋内刺痛不已,一片昏昏沉沉,便如有个什么尖锐东西在里面时急时缓地紧紧缠磨住,只为混乱着无向。双耳边更似有无数杂声在不停的来回轰鸣,诸般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丰子都十分难受之下,不由是大吼一声,伸出左手就去头上来抓,可又哪里有甚物事抓住得着?唯生生地扯脱下一大缕须发。他亦想着要去按住耳朵,然而发现双耳灌注满水般依旧骷啷骷啷声不绝。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四) 这时天色经已昏暗,浓浓夜幕层层逼近。可是谁都在惶恐着丰子都提刀突然出现在眼前,试问又怎敢去明火点灯?人人惟是屏息闭气,远远避之开来。尽管场上簇簇拥拥尚有将近百号人,刹那间却只为鸦雀无声。 丰子都兀自昏昏沌沌,张眼但瞧见眼前人影挤挤杂杂,那众面目依稀尚且狰狞,可恶至极,还一味着晃荡过去又晃荡过来,周遭嗤笑声此起彼伏。丰子都岂容旁人竟敢来对自己有所轻窥藐视?念起小妹妹一缕芳魂此刻尚在堂屋上看住自己,而恶人还未全都伏首,自己曾经对小妹妹亲口答应要把这干匪徒尽歼的,现在又怎可失信于她?禁不住来怒声狂叫,挥刀去前后左右便是唰唰唰一连一十二三刀斫出。 站在稍近的丐帮弟子以及那众猛虎寨等人,只觉得一阵阵强猛的刀风扑面劲袭,赤赤生痛,不禁为个个骇然变色。他们实在想不到世间上竟有这等少年,这等罕见罕闻刚烈至极的内劲,这内劲非但可以破碑裂石,简直为是惊天地泣鬼神。人人忖道此间倘若自己有所待在此小子身旁,恐怕一刀也要避闪不了开去,惶悚之下由不得又是轻轻挪腿,径往身后再退开两三步。 然而丰子都哪里能所察觉?他明明张眼看到自己前后左右都有恶人匪徒在不停地嘲笑,在纷纷围攻着自己。当前下他又怎可没法明白?这些人须是要来把自己捉住,好让自己不能去为小妹妹报仇的。但万分奇怪的是,这一通挥刀疾劈急斫,显见经已实打实地把那众恶徒砍中,孰料晃眼间,跟前却什么也为没有,没有人中刀,没有人因此受伤,更加没有人倒地痛呼。 如此一来丰子都不由得是益加郁怒,只愤愤不平,恨恨不已,执刀去身前一横,瞪着环眼疾声喝道:“便恁凭你们躲闪得再急再快,老子今日都要一刀一刀的来砍杀了你们!”恰为瞧见左侧似乎人影晃动,有人即将要窜逃,不禁哈哈大笑,叫道:“想走?哪里有这般容易?却给老子留下一条狗命来!”大踏步追赶过去,挥刀就为狂风暴雨相似一通乱砍疾劈。 黑暗中远远避将开去的那众丐帮弟子以及蔡铁生等汉子,在看到丰子都兀自一个人于空地上疾呼大叫,霎时左冲右突,刹那前奔后趋,手里一柄刀更加茫错,乱向劈之乱向砍之,而刀光劲气偏却浪涛般一层一层撒散激荡不止,禁不住来人人惊骇异恐,个个瞠目结舌,张口只是合不拢去。众人于那刀光劲气逼迫下生怕有将殃及,由不得渐退渐远,俱都想道:“姓丰的这小子现今看来确实是疯了,可惜,须是可惜。” 有人遂万分不甘,百般只无奈,懊恼不已,恨恨想道:“目前来看,这姓丰的小子经已疯癫,神智尽失。他却如何才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述说此事?听降龙长老临死前那一番说话,当时应可只有这个小子在场。唉,莫非我丐帮数百年基业,而今运数当真是日暮西山,凶多吉少?”可亦有人因此反而为暗暗窃喜,有些幸灾乐祸,心头冷冷忖道:“这小子疯得好,疯得妙,如此是最好不过了。嘿嘿,格老子的大伙儿一拍两散。”然而大多数人终须为着那桩什么的前朝宝藏,禁不住来纷纷跌足长叹。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五) 丰子都疾声狂叫,执刀乱劈乱砍一通罢,放眼望去,地面上似乎簇簇躺满着匪徒尸首,再无一个能够幸免,念起终却得偿夙愿,遂不由是瞬间心满意足,仰天哈哈大笑。孰料这会儿,却倏觉心窝处猛然是一阵剧烈异常的刺痛,这刺痛来得甚速,霎时间仿若就有着千支百支铁针在那里狠狠地来回攒刺。丰子都禁不住顿即痛得闷哼两声,眼前瞬时片片发黑,耳边只雷轰般訇訇巨响,一口气上不来,再也禁受无住,双膝一软,腾地整个身子便摔倒跌在地上。 然而殷在野所逼入的那抱怀无相内息毕竟为是武林中第一奇功,尽管丰子都经受不住武障迸发瞬间昏厥过去,但他体内血气此刻却是益加滚涌奔腾,四肢百骸内不停地沿经循脉急潜疾窜。数个大周天下来,激荡振聩,丰子都不时便即醒转,张口接连吐出三大口鲜血,方可挣扎着缓缓坐起身子。 可那丐帮帮众以及蔡铁生等人却如何得知内中缘由?夜幕下眼见丰子都倏忽跌倒又复坐起,个个心头惟是想道:“这疯子须在故弄玄虚,葫芦里但不知卖什么药?”人人惊惧惶惑之际,提防丰子都这时要暴起伤人,益加为是暗暗凝神戒备。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眼前突然一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名苍发老人,颤巍巍直向着丰子都慢慢地走过去。蔡铁生看到那老者老得似乎不能再老,偏却没法子去瞧出究竟多少年纪,衣着更非那丐帮装束,不禁朝姓封汉子望去狐疑一眼。姓封汉子亦自奇怪,徐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京城来的。”蔡铁生既听那苍发老人非从京城所来,自不是朝廷中人,心下嘀咕,忙对身边一条大汉耳语几句。 那大汉听言脸色十分惊惶,去望一眼丰子都,神情间甚为迟疑。然添居猛虎寨总把子属下,他只得依言踏前半步,将手中大刀紧紧横挡住在身前,才来挺了挺胸,张口对那个苍发老人嘎声叫道:“兀……兀那老匹夫,你到底是什么人?可是嫌命长了么?还不快……快给老子滚……远远滚将开去?”终究为害怕,出声叫毕,又是慌忙转眼瞧向丰子都,唯生怕这古怪小子循着声息,握刀就突然出现在身前。 然则那苍发老人恍若无闻,伛偻着瘦小身子,拢着双手,沉沉夜幕下,依然一步一步的朝住丰子都走去。 丰子都吐毕鲜血,刚来坐稳身子,这时一阵夜风倏忽吹来,一颗脑袋反而瞬间有些清晰醒明,耳中亦再没有了哪些嗡嗡等嘈杂声。不过双腿犹就酸软无力,不能有所站起身。丰子都晃悠晃悠着脑袋,须臾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坐倒在地上,而胸口“膻中”“神封”“巨阙”等三处穴位凉飕飕的,却似乎穿有无数小孔,嗖嗖的往外直泄力道。 丰子都不禁十分骇异,更是惊恐无比,脱声叫道:“哎哟,原来我胸口果真是让人用针来给刺穿了。糟之又糕,万分不妙!殷大哥授予给我的那些力气要趁机逃逸出去。”慌忙丢开利刀,双手就去胸口那“膻中”“神封”“巨阙”等三处穴位紧紧按耐住,只不让那些妙异力道往外窜泄。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六) 可尽管双手紧紧按耐住那三处穴位,却是怎能阻挡得住体内力道纷纷外泄?丰子都想起阮玥曾经说过的话,由不得既为害怕诧异,又为焦灼烦愁,兀自忙乱乱间,抬头依稀见到一个老者施施然朝着自己走来。丰子都不禁暗暗奇怪,周遭人等现今对自己惟恐避之不及,怎的反而有人敢挺身欺近?难道当真是不怕死?黑暗中凝目看去,认出此人正是在临江渡口饭馆里遇到的,曾醉酒伏桌写字的那个苍发老人。 丰子都轻轻“咦”的一声,这苍发老人在饭馆里曾经还来向自己和瑶妹两人讨酒去喝,当时形势危急,自己仗义之下亦为奋勇救过他一命。但怎地这老人此际间却在坜崌山猛虎寨出现?丰子都百思难解,转念想道:“莫非他也是大内侍卫抑或山匪恶人之一?倘若如此,说不得,为了小妹妹,须当一并不能有所留了。” 所谓愤极力随生,丰子都强自忍耐住体内血气诸般翻涌,再不理会什么内力外泄,忖道:“趁着我现在还有些许力气在,须得尽快把当前这干恶徒一一歼杀,断不能让他们再去祸害他人。”遂伸手去抄起脚边的一柄单刀,深深吸一口气,勉力站起身来,扬声喝道:“小心,我这一刀来啦!”迎上前去,单刀斜斜一摆,呼地兜转就向那个苍发老人身上砍出。 孰料这威猛迅捷,力劈华山之势不为过,勇压泰巅之威尤可称的一刀劈出,那苍发老人一个身影倏忽却已不见,眼前只空空如也。丰子都猝不及防,臂上力道使尽处,手中单刀差点便堪堪砍到在地面上。这般情景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丰子都不由大惊,想道:“此老人的武功,当在我所遇见过的人之中最为了得。想不到世间上竟有这等奇异武功,看来唯有殷大哥方是他的对手。”激灵恐惧,来不及细加思索,大喝一声,急忙挥刀身后回掠。 身后风声飒然,那苍发老人倏忽经已又现身于丰子都面前,伸手在丰子都左肩膀上轻轻一拍,颔首说道:“唔,这《抱怀秘谱》所载武学,果然玄妙绝伦。想不到一个懵懂无知少年,修习之后竟可达到如斯境界。嘿嘿,第一奇功,甚不虚词。”说着间,身形凌虚飘忽,又接连挥手拍出七掌,三掌打在丰子都脊背上,二掌打在胸膛左右处,还有二掌打在其腹下。 这几掌其实甚不迅捷,丰子都张大眼睛明明瞧得清清楚楚,可那苍发老人挥掌打来,自己偏却是无法去躲避,但觉身上着掌处内息奔腾不息,竟然为随着他掌力阵阵牵扯下汹涌外泄。如此丰子都禁不住急怒攻心,愤慨异常,忖道:“这老儿好不歹毒,居然要化去我体内的抱怀无相内力。”心知倘若自己那抱怀无相内力被这个苍发老人掌击化去,不啻于回归以前,身无寸力,处处受人凌辱欺负。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七) 丰子都明白眼前形势紧迫,急忙依照程谷瑶所授法门凝力聚劲,绽舌暴喝一声,手上单刀呼呼呼一连迸出,蓦地里就劈出七八刀,一刀一刀的尽向那苍发老人身上露显的空门处疾砍过去。然而那名苍发老人毕竟是身法太过空灵飘忽,仿若凌虚踏步,尽管趋动之际破绽难以有所将要避免,终究稍纵即逝。丰子都纵使凭恃一身震古烁今的神功,可以来得事先见明,但一时之间却又能奈何得苍发老人丝毫? 那苍发老人在丰子都劲疾势猛的重重刀光下,仅是好整以暇,若若有如闲庭信步,一面对他使将出来的古怪刀招啧啧称奇,一面点头说道:“小子使刀虽说太不讲究,然则究竟可以自行去加所变通,从中懂得化繁为简,芜杂取朴。唔,不错,果真是不错。嘿嘿,真不亏姓殷的那个傻劲家伙,甘冒干险去为你打通身上任督两脉。” 丰子都听言一愣,想道:“打通任督两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个老儿认识殷大哥?”但形格势禁,骑虎难下,现今纵知自己不是眼前这苍发老儿的对手,当下之计,惟有拼死一战。遂连声吆喝,手里一柄刀横削竖劈,只是奔着那老者晃动身形时稍微露出来的空隙,倾俄间又砍毕四五刀。 谁知那苍发老人身形仿似一溜轻烟般,左飘右荡,忽东忽西,趋赴之际只为无向,眼前但见一袭青影晃摇飘忽不已。丰子都纵使一柄刀由于自己任督两脉贯通而无意间深谙刀招根本,刀刀为是简单直接,劲气逼迫,若若然已晋至武林一流高手行列。可这么四五刀兀突下来,面对那鬼魅一般的身影,却还是连其一块衣角也为触碰不到。 那苍发老人由得丰子都堪堪砍完四五刀,眼见他尚要拔刀来相向,双掌忽尔轻轻一拍,说道:“很好,须是时候了。”说着时右手抬起一掌,“啪”的一声清脆响过,已经在丰子都左边面颊上重重掴了一记。丰子都猝然受之,尽管一身神功横溢,却哪里吃受得住?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踉跄向后跌出两步,“哗”地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那苍发老人见状点点头,微笑道:“不错。”右掌反转过来,又是“啪”的一响,再在丰子都右边面颊上重击一掌。 丰子都眼前瞬间一黑,由不得腾地跌坐在地,手上那柄刀握受不住,亦来远远抛掉开。他但觉自己两边面颊处火辣辣地痛,经已高高肿起,“噗噗”两口浓血又为涌喉喷出。丰子都定一定神,这一下不禁恼羞成怒,狂暴难抑,圆睁双眼紧紧盯住那个苍发老人,破声大骂道:“老狗贼,有本事的便来杀了我!”兀觉心难平,气不忿,只将那生死置之度外,爬起身来从其他地方另执一把刀,疾呼恶叫,再度朝着身前苍发老人狠狠地扑过去。 那苍发老人说道:“老朽正有此意。”待得丰子都欺身扑近,左手一掌翻盖拍出,卟的一下,击打在丰子都天灵盖上。丰子都避闪不及,脑顶门受此一掌,一个身子原地惟有打两个趔趄,喉咙闷哼一声,晃身扑翻,登即倒在那个苍发老人的脚下。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八) 丐帮众帮众以及蔡铁生等人见到丰子都在那苍发老人手掌下,竟是毫无还手余力,不禁个个骇异失色,实在想不到世间上居然还有这等旷绝人物,武功修为经已臻至神化。待得看到那古怪老者抬手要去格毙丰子都,人人大惊。蔡铁生、姓封汉子和三名丐帮弟子呼地纵身抢出,五人齐声叫道:“老先生手下留人。”八掌击发,一根长竹竿径刺,统统袭向那苍发老人。八掌乃四人赤手空拳,挺刺长竹竿者却是一个丐帮老汉。 他们五人明白那苍发老人武功超绝,在场所有人均不是其敌手,间不容发,这番尽力径袭,原是盼望能有所从其手底下抢走丰子都,不致希望顿失。孰料那苍发老人抬手间就经已将丰子都击毙于掌下。眼见如此,蔡铁生等人只由不得刹那既惊又怒,更加是悲愤恐骇难抑,齐齐凝身顿步,面面相窥,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要上前去动手来抢夺。 那苍发老人望一眼丰子都那倒伏不动的身子,缓缓摇了摇头,长声叹道:“一副臭皮囊,徒惹妄念无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弯腰去把丰子都尸首来挟在腋下,再仰头瞧着沉沉夜幕片刻,须臾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一边摇头不已,一边徐步前行。 蔡铁生晃身挡在那苍发老人前面,抱拳行礼笑着说道:“不知道老先生尊姓大名?仙居何处?我等眼拙,竟然无知老先生当年雄姿,甚是惭愧。”那苍发老者直到此刻似乎方知有蔡铁生等人所在,闻言抬头瞧一眼众人,淡淡说道:“些许虚名,应是过眼云烟,老朽又何劳烦各位惦记?请各位便让开罢。”说着依旧挟住丰子都,徐步行走。 执着长竹竿那个丐帮老汉轻咳一声,越身趋出,亦抱拳道:“在下是丐帮竹花堂东方分舵舵主方大镜。我丐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某日暴死在竹花堂辖管内,他们身上有一件重要物事不翼而飞。我竹花堂上下人等一番查探追究,其中恐怕与姓丰的那小子甚有缘由。此一事关系到我丐帮荣辱兴衰,但不知老先生现今却要把姓丰那小子带往何处去?”言下之意,无论丰子都生死与否,都务必要将他带回丐帮竹花堂。 那苍发老人摇头叹息道:“凡事亦亦,早有注定。所谓嗟者自嗟,他自亦应要回到他该当要回去的地方。统统只让开罢。”说着左袖往外轻拂。那个丐帮老汉以及蔡铁生两人,但觉一股极柔极韧而又绵绵无穷的力道忽然奔胸撞至,顿即立足不稳,由不得齐齐是向两旁跌将出去。 然而这一跌仅只跌出三步半,从中让开一条去路,那丐帮老汉和蔡铁生两人,便已自稳稳站住。旁人乍来一看,还道是他们真的主动依着苍发老者所讲而挪步退让。可丐帮那老汉与蔡铁生两个又岂有不知内中原因?人人脸色不禁惨变,急忙潜息运劲,欲要挺身再来截拦,这时却觉自身周围倏忽就笼罩着一堵无形的厚厚气墙,竟至不能有所前移半步。两人既吃惊又无解之下,唯有眼睁睁瞧着苍发老人挟住丰子都飘然远行。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九) 这时一缕月光自天际云间透射出来。疏疏落落月色下,场上众人但见方大镜和蔡铁生两个神色古怪,向前欲扑而未能扑,动作显露甚为突兀,虽则不明白是为些什么根由,却也知道他们必定是暗地里着了那苍发老人施下的道儿。眼瞧苍发老人臂弯处挟住丰子都那具尸首要离去,此些人适才毕竟是见过其恍若天神般的武功的,连丰子都那一袭震古烁今的内力都不是对手,数招间便来被击毙,试问又有谁人再敢贸然上前截拦?既就见到苍发老人步近到来,惊疑骇异之下众人由不得为是纷纷向两旁让开一条去路。 那苍发老人带住丰子都径自出得猛虎寨,循着夜色寻些荒僻山路只走。沿途猛虎寨那些岗哨既知山寨上现在正有恶鬼索命,人不能有所敌,惊吓得早已个个遁去无踪。 丰子都历历经年间身子已经长高长结实不少,再不是当初龙门镇那个瘦弱单薄的少年。而那老者身形清癯,尚不及其高,可如此挟带着丰子都一个身子御风前行,沿途越石攀岩,过涧渡溪,瞧上去却是不觉有何丝毫顿滞。一路但走,天色微明时分,两个人来到一处巉削的山峰脚下。至于那坜崌山猛虎寨,经已被他们远远地抛离在身后。 眼前那山峰耸立挺拔,宛如一扇屏风,直插云霄,十分险峻陡峭,根本就没有什么路径可得攀爬上去,非但人迹罕至,便连雄鹰也为难以飞渡。那苍发老人不由微微自叹,颔首说道:“好极,就是此处了。嘿嘿,想不到这小子机缘非薄,居然可以寻觅得这般清幽雅奇之所在。”将丰子都转抱到胸前,倏忽清啸一声,迈开大步,竟似凌虚踏行一般,轻飘飘地,一个身子沿着崖壁直向峰顶处径登而上。 峰顶上奇石峋峙,绿树缠绕,中间却有一块狭长空地,宽不丈余。那苍发老人抱住丰子都纵身踏上峰顶,四顾一周,便来把丰子都平平放落于那空地上。过不多时,天边最后一丝夜幕撕碎散尽,万缕阳光倏然倾射突至,峰顶到处刹时间金蛇舞动,绚烂一片。 那苍发老人迎着朝阳,须发尽染,放眼但见旷野无垠,万壑争流,峰上峰下则云蒸霞蔚,金光潮涌,纵然所遇经已不奇,此刻对此异域也由不得是惊叹莫名。又待得片刻,苍发老人方自低下头来看丰子都,却见丰子都脸上尽管金蛇蠕爬,兀自掩盖不住其容颜灰暗无光,隐隐犹有丝丝黑芒眉际间流动,触之则聚,由之则散。 苍发老人不禁暗自摇头不已,噫声叹道:“果真为是天下第一奇功。然则偏锋逆练,经络倒置,势必由来功力越深,武障自亦越大。唉,刚不济柔,根不从本,岂不闻木秀于林,必遭风摧之的道理?”突然一掌击拍在丰子都脑顶门“百会穴”上,疾声喝道:“小子,睡了这些许时辰,可还不醒来?”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 丰子都脑顶门“百会穴”上受此一掌拍击,登即嘴里“噗”的一下,一口浊气吐出,大喊一声,跳起身来,满脸涨得紫红,瞪着那苍发老人叫道:“你干什么?却为什么要来打我?”那苍发老人呵呵大笑,抚须说道:“这般便可对了,不过,尚且有那么一点点不太对头。”丰子都听言怒道:“你让我也来打你一掌试试,看看可有什么对头不对头的?”言犹未毕,猛觉自己肚腹中一阵剧烈刺痛,仿若撕肝裂肺,体内血气奔腾翻涌,喉咙处一甜,禁不住张口噗地一大口浓血,吐没于眼前绚烂霞光里。 那苍发老人身形微挫,早已避在丰子都左侧,又是呵呵直笑,点头道:“原便该要如此。虽则老朽这点微末道行,尚不入法家之眼,可亦放眼世上,还须没有人经此一掌,却能够有所挨受得住的。很好,很好,总算你这小子福缘非浅,祸根还不至来太过深固。”望着丰子都,脸上神色只是甚为宽慰。 丰子都兀自气愤难平,想到身前这个苍发老人形貌虽则不俗,却终究为是坜崌山猛虎寨那伙恶人其中之一,自己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恨,岂能不来还报?忍痛正欲挥动拳头向苍发老人打去。可一口浓血刚就吐毕,丰子都猛觉自己全身力道突然间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大为吃惊,暗道:“糟糕,这恶毒老贼果真已经化去了我体内的那股抱怀无相内力。”心头激愤无比,刹那悲怆气馁,只觉阵阵天旋地转,双膝蓦地里酥软,张口再吐出口鲜血,“啪”的一响,和身重重摔跌在地上。 那苍发老人见状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俗话说,妄念一动,遂有千般烦恼。怎么样?你此刻心里却须是好受些许了吧?”丰子都念及小妹妹那恨仇经已不能再报,只为怒不可遏,欲待爬坐起身,然而哪有力气?破口大骂道:“老狗贼,要杀便杀,费那口舌干甚?老子要是皱一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和你一样,都是那老不死去的狗熊。”双眼如同喷火,眨也不眨地狠狠盯着那个苍发老人。 那苍发老人呵呵大笑,迎视着丰子都眼光,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应家口诛奸伏邪,大闹南昌府州狱,药王谷独战群豪,现今猛虎寨上替天行道。嘿嘿,你真道是世间上没有英雄好汉了么?”说着左手往身后一扬。也不见其如何发力作势,远处一株树下一块半人高的磐石呼地弹起,径直窜上丈余高。犹来未止,那磐石瞬间便如似遭到数柄偌大铁锤同时捶击,訇然巨响,猛地从中迸裂开成十几块,碎石轰隆隆直向峰下滚将落去。 丰子都听到峰下一路传将上来的惊心动魄的石块滚落声,再放眼去见到那磐石弹起处所显露出来的一个深坑,不禁大惊失色,只为瞠目结舌。他实在想不到世间上竟然还有如此神奇,如此不可思议的武功,莫非眼前这个苍发老者不是人,而是传闻中的山魈魁罡?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一) 此际夜雾散尽,朝阳起始炫目夺眼。丰子都转念想道:“怎地这个老儿竟至如此清楚我从来的行踪?难道一直以来他便跟踪在我的身后?我却是又怎会没有发现?”念及此,脊背上冷汗不由得阵阵潸出,忖道倘若这苍发老人心存歹意,以他的武功,自己纵然九条性命也当殆灭消尽。丰子都遂再不敢去言语上有所咒骂,只是双眼定定望住那名苍发老人,脸上神情惊疑闪烁不定。 那苍发老人笑住问道:“怎么样?凭着老朽这么一手功力,可还算马虎过得去吧?却不知落在鼎鼎有名的丰大侠眼里,老朽到底算是英雄好汉还是昏老偏不死去的那狗熊?”丰子都听言脸色由不得突然间涨得通红,过有片刻,摇头说道:“我纵使内力不来被你化去,也必将远远不是你的对手。你到底孰为是什么人?我现今落入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要我说出那桩什么的前朝宝藏,终归休想。” 他隐隐觉得,所谓无风不起浪,既然江湖上众多豪杰拼命去追索前朝那桩宝藏的下落,怕是真的具有亦未定。如果殷大哥果真尚还在世,纵使其一身武功天下无敌,可熙熙去攘攘来,明刀有之,暗箭有之,终究是凶多吉少。横竖自己现今落在这个奇怪老人手底下,命该不长矣,何不直接承受统揽了事?反正到最后死无辩证,也正好由此断却大家妄念,为殷大哥减少避免诸般兹扰麻烦,亦总算对得住殷大哥当年龙门镇救命恩德,江边小庙授艺之劳。 那苍发老人闻言睨视着丰子都许久,神色古怪,忽尔嘿嘿的冷笑数声,突然左手五指箕张,朝住丰子都身前凌虚抓出。丰子都但听其指风嗤嗤声劲透近来,猛地便觉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倏然就将自己来拎住,身子一紧之下竟是毫无反抗余力,惊呼声中,经已被那只看不见的大手缓缓提起悬至在半空中。 眼前这般景象简直为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试问世人怎能在没有手间接触之下,仅凭着手上指力发出,便可来把远处物事凌虚提起?丰子都此刻心头才然明白醒悟,自己果真是为遭遇到了那传闻中的山魈魁罡。身在半空,上下左右只无任何凭依,眼见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丰子都不禁吓得大叫数声,随即慌忙伸手来紧紧按住嘴巴,不敢去有所挣扎,生怕挣扎之际,那只看不见的大手突然松开,如此一来,自己难免却要随着跌落那峰下深渊去。 那苍发老人淡淡问道:“小子,你当真是不怕死?当真是不说出那桩宝藏下落的所在?”丰子都道:“怕死,但我不说。”说毕摇了摇头,语气间却甚为坚毅。那苍发老人嘎声说道:“你身下这崖底何止万仞?可要想清楚了,老朽只须手劲稍松,你便将跌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的把宝藏所在说出来罢。”说着时,那苍发老人左手劲力猛地回撤,待得丰子都惊恐尖叫,一颗身子直向崖下跌落丈余,才重新凝劲聚力吐出,倾俄又把丰子都高高托起悬挂在半空。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二) 丰子都于那悬崖边被那苍发老人手掌上一股暗劲趋动,骤然跌下又骤然升起,自己却根本无从凭力,实在身不由己,禁不住一颗心几乎突至口腔里。眼瞧身遭险象环生,惟吓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尖声大叫不已。他只想不到自己踏足江湖以来,历经凶险无数,每每生死系于一线,可现今竟然为是第一次来被人戏谑如斯,玩弄于股掌之间,由不得既觉气恼又觉可笑,莫可名状的悲苦与哀恸刹那齐齐涌上心头。 然而转眼之际瞧到那个苍发老人一脸洋洋得意,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丰子都又顿即怒不可遏,悲愤难抑,哪里可还来理会自己此刻经已是一条被搁置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恶声叫道:“老贼头,你要杀便杀,却来多捉弄老子干甚?哈哈,不妨告诉你,你要想从老子口中得知前朝那桩宝藏的所在,终却是妄想。老贼头,有本事的你就将老子一把来掷丢峰下去。”料知今次了无幸免,遂嘴里不停,只为一连串怒声喝骂。 谁知那苍发老人却是好整以暇,只笑吟吟地望着丰子都,任由他嘴里不停地叫骂。丰子都身悬半空,无从借力,上不来又下不去,怒骂得片刻,终毕明白以目前如此这般,纵算骂上三天三夜,于那个苍发老人亦为丝毫无损,自己不过徒费力气而已,暗自悲伤苦恼,再骂上两三句,便也慢慢自顾自地止住了声息。那苍发老人见状笑着说道:“小子,骂啊,却怎么不来骂啦?继续大声骂啊,老朽可正张耳在仔细恭听着呢。” 丰子都眼看这个老者一身武功高得实在是不可思议,自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简直非人至能为,毕竟为有些心虚害怕。听言丰子都摇了摇头,说道:“我此刻上不上,下不下的,让旁人见到了,难免以为我在以高欺矮,以壮辱老。况且我现今肚子正是饿得慌,怎有力气来骂?你若然想听骂,不如先行放我下来,待阵我养有力气了再骂不迟。” 那苍发老人哈哈大笑,啐声骂道:“好一个惫懒无方的小家伙。先前在那渡口饭馆里,你尚且懂得对老人家有所来尊重,懂得用些好酒好菜去招呼老人家,怎地此际嘴里对老人家反而为不三不四起来啦?”说着又是哈哈一笑,左手撤劲回收。丰子都正且自悬浮于半空不能动弹,身上突然失却去那苍发老人力道凭托,“哎哟”一声,整个身子“啪”的一响,登即重重掼跌在悬崖边上,只摔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 这一跌摔得极重,直过片刻,丰子都方自有所能够哼哼唧唧地爬坐起身来,可兀觉眼前金星纷冒,体内血气奔涌翻腾,极为难受。再待须臾,丰子都强行稍作定一定神,依照程谷瑶所授内功法门,深深吸一口气入肚,四经八脉内默潜气息,遂才感到些许妥帖。丰子都望一眼那苍发老人,暗暗忖道:“这老者,果然就是我和瑶妹在渡口饭馆里遭遇到的那个苍发老人。”转念只又道:“然则我远远不是他的对手,眼前却该怎生办才是?”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三) 那苍发老人施施然走近丰子都身前,只是睨视着丰子都良久。丰子都看见他眼光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古怪神色,实在瞧不出来到底为有什么意味,不禁暗自有些惴惴然,然则恼羞成怒,遂再按耐无住,忍住身上传来的阵阵苦痛与诸般难受,大声叫道:“你须瞧什么瞧?要杀我便趁早来动手就是了,反正我此刻也已不是你的敌手。哼哼,但愿你能够活得长久些,十八年后我当再来找你报仇未迟。”言下之意你今日皆可趁机杀我,他日我终归必定延世有将来还报,此恨了了无期。 听到此言,那苍发老人由不得仰头呵呵大笑,笑毕再是瞪眼瞧着丰子都那张脸片刻,却忽尔轻轻摇了摇头,徐徐说道:“沉沉归寂,终却爱恨难宿。果然为是物以类聚,人近必有所性同。嘿嘿,殷在野狂妄则狂妄尽矣,然则想不到他结识的人之中亦至这般疏狂无侫,难知天高地厚,一味怨尤不消。”说着又为久久摇头叹息,惟只苦笑不已。 丰子都听到这苍发老人言机玄奥,一时什么“爱恨难宿”,一时什么“怨尤不消”,着实难以明白,雾里云里。可“殷在野”那三个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言之凿凿,甫将入耳,他心里头倏忽只禁不住为猛地一阵莫名的悸动,但觉身子难抑抖颤,气不达息,汗水顿即潸潸尽透。其实丰子都一直以来都不相信江湖上那传闻,纵使人人论之皆凿凿有据,然而在他心底深处,向来唯认为以殷在野的惊世武功,其怎可被人掌击致使不慎来跌落断云峰下那万丈深渊?而终了尸骨无存? 丰子都喜出望外,咬牙忍受住先前身子被摔跌引致得的处处疼痛,挣扎着忙忙急站立起身,脸上挤出一丝丝笑容,对那苍发老人抱拳深深行礼问道:“老先生,小可适才听你话音之意,不侫揣测。难道你曾经有所来认识殷在野殷大哥?他现今却是在何处?是否安康?万望老先生一一赐以小可明白则个。”说罢眼光切切,俱尽盯视在那个苍发老人的一张嘴巴上,惟恐那嘴巴张口忽然吐出个“不”字。 那苍发老人见到丰子都满脸焦灼惶恐神色,溢于言表,而抱拳的双手兀自难可镇定,不由得哈哈一笑,摇头说道:“前倨后恭,可非一般英雄好汉之所为。”丰子都听言不禁脸色忽地通红一片,苦笑着哂哂说道:“小子狂妄无方,不知道老先生原来是一番好意,先前得罪千万莫怪。但望老先生慈悲则个,对小子不吝去指向。”说着又为深深恭行一礼。 那个苍发老人凝目再度望住丰子都有时,突然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殷在野尽则做事向来不明不白,狂放自傲,可于识人一途,却为独具慧眼。不错,唔,很是不错。”也不知他这番话究竟是在赞殷在野慧眼识人,还是在赞殷在野所识之人到底颇具慧根。 丰子都念及自己踏足江湖以来诸多恢恑憰怪的经历,由不得瞬间心情激荡,哽咽道:“殷大哥于我有再生之德,没有殷大哥,我早就经已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他现今四面楚歌,纵然一身武功天下无敌,毕竟宵小所辈甚众,暗箭难防。我尽管不自量力,却亦总想着为他鞍前马后,有所分当承担,就死不辞。”眼前这个苍发老人虽则行径古怪,根本无从揣测,但不知怎么的,丰子都反而觉得其断无机诈,甚可信赖,值得去依附。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四) 那苍发老人“嘿”的一声,凝目但见丰子都一双眼睛神色深堪,隐隐流光溢彩,了然其本性真挚,一袭内力经已登峰造极。不由暗暗点头,说道:“果然是为一个有担当男儿。”伸手在丰子都肩膀上轻轻一拍,欢喜道:“乱世江湖,江湖乱世,所谓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抱怀秘谱》毕竟幸有传人。”转身来踏上旁边一块巨石上。那巨石盘踞峰顶,半截悬空,此时朝阳炫光正烈,山风劲吹,所望旷野无垠,群山伏首,而苍发老者凭风倚光,衣襟疾摆,眩神夺目之际,恍若间太虚真人临凡。 丰子都第一次听到《抱怀秘谱》,是从武当派不妄道人口中说出,此为第二次听到。丰子都心道:“莫非殷大哥所修练的武功为从《抱怀秘谱》上而来?听这老神仙言里话意,难道殷大哥已经把那《抱怀秘谱》授予于我?可我却怎地一点都不知道?”伸手擦拭去眼角泪水,亦踏步来到那块巨石上,恭恭敬敬地站立在苍发老人身侧。 天边炫日下一道霞光扶摇直上,径冲霄汉,甚为奇特。那苍发老人静待片刻,缓缓说道:“丰子都,刚才在那猛虎寨上,你危在旦夕,十分凶险,你可则有所知道?”丰子都一惊,想起之前于药王谷后山自己曾经的境遇,以及阮玥那时对自己所说的话,登时心头了然,问道:“老先生是说那个时候我因至太过,欲要来走火入魔?” 那苍发老人轻轻一声长叹,点点头,说道:“因至太过,你毕竟有所见地明白。殷在野那一年于苗疆无域聚花顶上凭着无上智慧,偏锋逆练《抱怀秘谱》上所载的武学。试想那《抱怀秘谱》所载武学何等精奥异妙?岂可能来得丝毫差池?殷在野虽则一时能够大成,终究由此留下无穷无尽祸端。现今他偏却以恶积祸盈的抱怀无相真气为你强行贯通任督两脉。唉,经此一来,实际上你与他真正又有何殊异?” 丰子都直到此刻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内力就然剧增,劲道十分雄浑霸横,无坚不摧,势难匹敌,这异乎常情却是殷大哥为自己强行贯通任督两脉所致。而自己之所以时不时便至疏狂奔放,状行无方,根本无法可行来得抑止,皆因是由凭那恶积祸盈的抱怀无相真气所引发。 那苍发老人喟然叹息,望着丰子都接着说道:“俗话说,过则折之。你一味放任内息散入奇经八脉,由着内力纵劲无从节制,仅会大开大合,纵横捭阖。而所谓牵一动全,发一线而引万缕,如此那武障又怎能来压制得住?走火入魔时又岂非经脉倒置,一身气力奔涌外泄,有如崩堤?又怎可不来十分凶险,危在旦夕?”说到后面,只摇头不已。 丰子都岂有不知走火入魔时的那凶险?发作那会单只撕肝裂肺掏空身子般的剧烈刺痛,自己便也忍受无住。但既然最终都要难逃此劫,丰子都反倒来有些不太放进心里去,仰头哈哈一笑,迎着朝阳说道:“纵使危在旦夕,毕竟之前我已可荡魔除寇。哈哈,人孰无死?我死而无憾。”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五) 那苍发老人转过身来久久瞧住丰子都,脸上神情甚为异样,许久,摇头噫道:“嘿,一个根本难知孰轻孰重的家伙。不过,人孰无死,却死而无憾,试问又有几个真正能够勘破?”只长长一声叹息,在巨石边盘膝坐下。丰子都此刻经已明白眼前这个老者实非常人,背后当有太多难所揣测的故事,纵然再疏狂不羁,却如何敢过去并坐?暗自惴惴,惟恭敬着站在苍发老人的身后。 这时候山风益急,呼呼耳边劲吹。那个苍发老人回首示意丰子都过来身边坐下,丰子都摇摇头,说道:“老先生好意,但小子不敢僭越。还是这里站着便好。”那苍发老人闻言呵呵大笑,笑道:“这须却不是丰子都向来的性格。先前天不怕地不怕,那股桀骜不逊的劲儿可哪里去啦?”丰子都脸色一红,只得告罪一声,过去挨着老者身侧坐落。 迎面一轮骄阳,脚下便是望不见底的深渊,数只飞鹰振翅翱翔,嘹唳云际,而远处群山迂回,万壑争流,景象十分之壮观。丰子都坐在那巨岩边上,纵然心惊胆颤,亦不禁来顿觉胸臆飞扬,诸般烦恼尽消,心头激荡,遂按耐不住嘬声长啸。 啸声山谷内来回轰鸣激撞,惊动那数只飞鹰,只嗥叫着远远逃离开去。苍发老人淡淡一笑,说道:“小子果然内力刚劲雄浑,摧枯拉朽必定势如破竹,势不可当。假以时日,嘿嘿,嘿嘿,假以时日,老朽等人可须望尘莫及。”丰子都骤然听到“刚劲雄浑摧枯拉朽”这八个字,心中一动,念起先前模模糊糊之间似乎曾听就老人说过的一番话,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慌忙站起身来,重新抱拳行礼问道:“老先生适才说什么刚不济柔,根不从本,又说什么木秀于林,必遭风摧之。小子虽则愚钝,怕亦是老先生有些言不由衷罢?” 那苍发老人抬眼望一眼丰子都,神色若若只是有些诧异,须臾间爽朗一阵大笑,点头说道:“殷在野果真没有看错人,姓丰的小子堪当大造。”突然疾声喝道:“小子,小心了,看老朽这一掌!”言犹未毕,右掌忽地举起,“呼”的一响,径直拍向丰子都胸膛。 丰子都大惊,跟前方寸之地,却如何腾挪躲避?知道这个苍发老者武功神通,自己根本远远不是对手,眼看其这一掌拍来,掌力沉实,劲道汹涌,所谓摧枯拉朽一说尚且不足以形容。他明白自己当前只要后退得两步,势必掉落下面万仞深渊。丰子都眼见于这一掌下避无可避,由不得瞬间既惊又怒,无暇多虑,想道:“原来他须是要把我从这里击杀下去。”念及殷大哥不慎跌身断云峰下一事,此刻不禁深有体会。他脑海中隐隐约约一念倏忽闪过,莫非自己与殷大哥渊源如故,下场竟也是无甚殊异? 意从念生,生化归一,丰子都纵知不敌,狂怒怨忿之下惟想着务当要反戈一击,最好能来个同归于尽,大家齐齐葬身下面深渊底下罢了。于即左右双拳翻出,“呼呼”两拳,径迎住那苍发老人胸前打去。他体内那股抱怀无相真气,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瞬息间激荡如潮,汹涌澎湃,尽皆随由着双拳向前奔突劲发,力势只是无比磅礴。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六) 那苍发老人忽出右掌只为诱敌,眼看丰子都怒火中烧,挥拳顾住打来,拳头尚未达到,两股力猛势疾刚强异常的拳劲经已奔胸径袭,果是《抱怀秘谱》上的内功心法,冒充不得,虽然徒有其刚猛而已。苍发老人点点头,说道:“甚好,甚好,就须如此。倘若来得急些便更好。”说着右掌略收划过,在丰子都右臂肘下轻托,倏地带向外侧。 丰子都毕竟双拳有先后,右拳拳头方尽,被苍发老人托肘外带,脚下难以站稳,顿即右拳呼地击向于自己外左侧,差点就与左拳撞击在一处。至于那两股汹涌拳力,更是乎倾俄间尽数来扑空。那苍发老人笑道:“好厉害的劲道。”伸手再在丰子都左肩膀上轻推。终也奇怪,丰子都竟尔身不由己地,左拳来不及缩回,亦然忽地转过方向只朝自己的左侧同时打去。 如此一来,丰子都不禁惊奇诧异,实在想不到自己劲猛势疾的两记拳招只被对方手掌轻轻往带,居然便就全部打偏。看来眼前这个古怪老者非但可以控制住他人内力,还能左右他人拳势。丰子都眼见自己此刻已经站在巨石边缘上,再踏将出半步,当要摔跌底下深渊去,急忙凝力稳住身子,潜息运气,狂吼一声,叫道:“老子管你到底是人是鬼,须必再来试试我这一拳!”双拳相向握个阴阳势,猛地伸缩吞吐,忽上忽下,意至劲随,气从力发,朝住那个苍发老人就是一通捣打。 那苍发老人道:“唔,这是少林派外门的韦驮拳。看来你曾经当与泰山脚下那韦驮拳门门人有过交手。”故技重施,伸手惟在丰子都肩膀上只推去。丰子都这次事先见明,岂肯再蹈窠臼?看他手掌推来,急忙沉肩坠肘,双拳交错,晃身往巨石里面抢进两步,旁攻侧击,哈的一声笑,说道:“我这套韦驮拳可打得不错罢。”那苍发老人摇头道:“形似神不似,终究见地还是有所不深。唔,要想真正达到一流高手之境,尚需数年努力。”话刚言毕,手掌已经搭上丰子都肩膀推出。 丰子都身不由己,左右双拳又是呼呼两下尽向着自己身子的左外侧打出,汹涌拳劲再次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无影无踪。丰子都不禁来涨红脸庞,忖道:“光天白日之下,莫非我却遇见鬼了?”傲气涌上心头,哪里管他孰人孰鬼?变拳为掌,这次施展开往昔所见所历的各种派别掌法,夹七杂八,只顾对准那苍发老人身上猛打疾攻。巨石上方寸之地,刹那间劲力迸射,掌影重重。 那苍发老人见状,不由大为欢喜,颔首笑着说道:“方今才为正道,想那丰子都性子一向疏狂孤傲,岂甘庸碌便去?不错,不错,原该如此,原该如此。唔,很好,须却很好。”身形飘忽,仿若凌虚踏空,无论丰子都如何变换掌法,待那掌劲蕴力凶猛之际,总在他肩膀上推出。这般一来,丰子都纵使心不甘情不原,也由不得每每最后都要挥掌猛击于自己身子外左侧,凭空耗费力气。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七) 又再劈出七八掌,丰子都却渐渐觉得自己体内那内力竟是为有些难以相继,仿佛在一点一点被慢慢由人掏空一般。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丰子都不禁心头暗自惊惧。眼瞧那苍发老人身形倏忽,无论自己双掌如何纵后去追击,如何事先见明提前来拦截,最后总不能有所触及他半片衣襟,甚或有时连对方影子也看不到。而苍发老人伸手一推之下自己总必掌力尽数往左侧来劈空,实在无奈他何。经此,丰子都猛然醒悟过来,想道:“原来此老头儿根本是要在耗费我内力来着。” 既就想通这一点,丰子都尽管难以明白那个苍发老人多此一举的奇怪行径,究竟有何目的,可终究知道自己根本远远不是其对手。以苍发老人的通天武功修为,他仅须真正一掌对自己来劈将落下,自己势必难逃厄难,早已葬身于脚底下那万仞深渊。由见及此,丰子都刹那间只是感到悲苦莫名,哀恸难抑,由不得心头激荡,蓦地里嘬声大嚷大叫,说道:“不打了,我再不打了。”撤掌回收,拢在胸前,再不去理会那苍发老人到底将要如何,惟腾地一响,一屁股坐落于脚下岩石面上。 那个苍发老人料不到丰子都说不打便真的是拢手再不去打,见他反而一屁股坐落地上,不由略感诧异,既可气更可笑。凝顿住身形,斜眼瞧得丰子都片刻,苍发老人忽然仰头呵呵直笑,说道:“姓丰的小子毕竟有所见地,心头明白,知道什么是徒劳无功,再打下去也必将为没用。其实想想,反正最终都要难逃一死,自己又何必何苦来作那垂死挣扎?是以乖乖引颈待戳。” 丰子都听那苍发老人竟敢来对自己这般戏谑与嘲讽,不禁气愤难抑,刹那但觉有一股无名怒火自脚底一路往上直冲脑顶门,断不可遏。当即戟指疾声喝骂道:“大放厥词,臭不可闻。什么乖乖引颈待戳?放屁!须得是十分放屁!告诉你,老子只不过为稍作歇息而已。有种的你就别走,象刚才鬼魅那般飘来闪去的到底算什么?哼哼,我们容后狠狠再打不怠。” 那苍发老人闻言微微一笑,转眼去峰下群山一扫,说道:“想不到姓丰的小子原来勇气可嘉。嘿嘿,明知不可为而尤甚为之,不明尚可,要不然还谓之是铮铮铁骨大英雄。小子,既然如此,你现在便爬动起来罢,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就重新再来打过。”说罢又回头睥睨着丰子都。 丰子都毕竟年少,血气方刚,怎可经受得住那苍发老人如此蔑视?气急败坏之下再也妄顾其他,哪里还将去理会孰生孰死?立即疾声叫道:“打过就打过,难道老子还来怕了你一个糟老头儿不成?”说着咬住牙关缓缓爬身起来,只是恶狠狠地盯住那个苍发老人。不过丰子都终究明白眼前这个老儿实非什么糟老头儿,其一身武功真正惊天地泣鬼神。他暗中依照程谷瑶所授内力运劲窍门,潜气运息,将体内那股仅存的抱怀无相真气尽数凝毕聚于掌心间。须臾,丰子都暴喝一声,猛地纵身扑上,向苍发老人所在挥掌鼓劲便打过去。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八) 那苍发老人正是需要丰子都心烦意躁,来作那殊死拼力一击。眼见丰子都状若临危野兽一般凶猛扑近,其双掌尚未打到,一股雄浑强劲气息已经鼓荡着迎面袭至,峰顶岩石上方寸之地瞬息间劲气纵横,飞沙走石。苍发老人不禁颔首微笑,说道:“甚好,时机却是恰到好处。”也不去躲避丰子都势急力疾的一对来掌,任由他汹涌掌力尽数卟卟打中在自己胸口上,骈指点出,一指指在丰子都唇下的任脉起始点承浆穴处。 丰子都自经九华山下龙门镇被丐帮莲花堂香主鲁大苍运劲掷丢以来,江湖上屡历生死一线,其间遭遇各种各样人物,皆已明白所有这一切,固然与他自己离开殷在野后一夜之间内力莫名其妙地暴增有关,可归根究底,还是尽由那桩莫须有的前朝宝藏所致起。眼前这个苍发老人多半亦然因那宝藏而来。此刻眼见自己劫数经已难逃,是以丰子都倏忽间只感到为莫名的痛怆与悲苦,更有心底深处万般的无可奈何和哀伤。 然而事已至此,形势趋避俱不由己,丰子都索性破罐破摔,想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然所有人都认为那桩前朝宝藏的所在,现今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现在便来彻底做个了断,且让他们以后所求不得,唯自个焦灼恨惜就了去罢。”对于自己这倾尽全力的一击,丰子都原本就没有想过能够有所打中那个苍发老人,只因为不忿遭受其百般弄耍,仅是作那最后殊死相拼。他遂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倘若一击不中之后自己便当纵身往那峰下一跳,去与泉下小妹妹作伴,纵使粉身碎骨,也聊胜于被苍发老人作那无情肆虐。 孰料双掌拍出,掌劲却意外地尽数击中在那个苍发老人的胸口上。如此忽至的一幕,丰子都由不得瞬间呆得一呆,随即便喜出望外,尽管万般无解,然而一线生机既是突如其来,岂肯就此轻易放过?知道此老者武功玄化,当下依从程谷瑶所授驱动内力窍门,丰子都急运体内抱怀无相真气,囫囵自掌上源源不断地朝着苍发老人胸口贯逼倾撞过去。 怎知掌劲甫将贯入苍发老人胸口内,却是仿佛打在一处无底漩涡上,忽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非但丝毫没有用处,反而自己体内内力受那漩涡吸纳,径直沿住手掌只往外急速奔泄,源源不断化融在苍发老人胸口里。丰子都“哎哟”一声,立知不妙,如此下去自己不时岂不是被他吸干纳尽?怒声叫道:“好一个歹毒的老狗贼。”慌忙欲待收掌撤劲。那苍发老人骈指点来,但觉唇下处一麻,全身上下如遭雷电轰击,双腿一软,顿时身不由己跌坐于地。 可则丰子都气势汹汹,愤懑郁怒之断然一击,奋不顾身下,更加极尽全身气力,试想那抱怀无相真气岂能可来得有所轻窥?力道势必惊天动地。苍发老人饶是武功通神,丰子都掌力及身,亦然禁不住身子倏忽一晃,轻轻闷哼一声,张口呕出一口鲜血。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十九) 那苍发老人后退半步,缓缓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抱怀无相真气,果然好生厉害。嘿,厉害之至。”丰子都全身如同虚脱,冷汗阵阵潸出,连坐都是无力,强自以双手支地撑住,想到眼前这老者恍若鬼魅,只嘶声叫道:“你到底是谁?到底要来干什么?要是个人的话,便趁早给老子了个痛快。”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饶是天不怕地不怕,声音竟也微微有些轻颤。 那个苍发老人再是摇摇头,拭去嘴角边血迹,叹息数声,望着丰子都甚为许久,喃喃说道:“殷在野不愧是天纵其才,确实百年难得一遇。老朽有时候忖道,当年张真人以其一袭至化神功,驾鹤西去前创下此《抱怀秘谱》,断然没有料及后世尚可据谱这般倒行逆施来练。想不到,真正想不到,唉,这偏锋逆练《抱怀秘谱》,内息竟也可至达如斯境界。不过,至正又岂能容邪?纵得一时之欲,此后必然深种祸根,终却是可惜,可惜。” 丰子都听这老者旁边自言自语,自己偏却是听得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郁愤之下不由怒声叫道:“啰里啰唆只顾多说什么?来啊,便来杀死我啊,哪管你须为什么魑魅魍魉,我统却尽不怕。哼哼,今昔既然遇上了,来啊,来把命拿去就是。”然则说着时自己臂肘倏忽一阵酸麻无比,再也支撑不住,尚不及转声惊呼,身子已经向前扑跌,瘫软着伏倒在岩石面上。因为无力去转动脑袋避闪,嘴唇竟被那身下石块棱角碜破,流出血来。 那苍发老人微微一笑,说道:“老朽却为何要取你性命?狗咬吕洞宾,只不识老人家一番好心意。”把丰子都身子扳转过来平平躺在岩石上,抬头去望一眼天际那烈日,过有片刻,徐徐说道:“你任督两脉经已被殷在野强行打穿贯通,根基确然异赋。我虽则暂时以玄功可抽空去你内力,但不时你便须当真气源源自生,大道无相,到时候终归有些则个麻烦。” 丰子都但觉得自己一副身子虚空空只是无力,仿若徒具其皮囊,正兀自悲苦哀伤,听到苍发老人这般来说,心头猛地一动,暗道:“我因妄受殷大哥无侫内力,致使走火入魔,言行皆不由己,发作时状如疯子。难道这位老先生却是为着拯救我而来?实非因那劳什子的前朝宝藏?”尽管不知道这苍发老人为何对自己要援予施治,可想到以其一身通神的武功,自己当可有所获救,不由得内心是一阵欢喜。 那苍发老人轻咳一声,再望一眼当空烈日,颔首说道:“现在亦应该是时候了。”低头去瞧着丰子都,缓缓严正道:“丰子都,老朽现今要为你洗髓伐骨,坎壬凶险。若想要留住小命,你便千万不可乱动,更不可因此胡言乱语。你可则十分明白?”丰子都此际已知这老者果真是为施治自己而来,哪敢异议?欢喜着忙不迭地惟有点头。 那苍发老人点点头,深吸口气,左掌伸出,掌心按住在丰子都顶门的督脉百会穴上。猛地疾吐浊气,一股浑然柔韧内力登即经由百会穴注入丰子都体内,走后顶、风府、大椎,又至灵台、中枢、悬枢、阳关等督穴,一直达冲其脊椎末端的长强穴。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 丰子都仅觉体内有一条线状暖流宛若一条小蛇一般,自头顶顺下蜿蜒直游至臀尖,柔融融,和煦煦,甚是舒服畅快,忍俊不禁便想来手舞足蹈,纵声呼叫。可转念想起那苍发老人适才所言,虽不知什么是“洗髓伐骨,坎壬凶险”,但料想定当不为诸般好事,至于那“若想要留住小命”七个字尚犹字字在耳,丰子都只得咬牙强自忍耐住。 苍发老人又徐徐深吸一口气,骤然喝道:“咄!去罢!”掌心催劲,那股浑然柔韧内力瞬间就从督脉末穴长强穴穿透至任脉前阴后阴之间的会**,一路循经窜上,逆行曲骨、气海、巨阙、中庭,再经玉堂、华盖、天突,潜至丰子都唇下的任脉起始穴承浆穴。 而这一路任脉倒经逆行,丰子都倏然间只觉得自己忽尔似是遭受炉火炽烤,皮焦肉烂;忽而又似跌身冰窖,全身上下更没有一丝丝暖意,难受得来偏且十分苦痛,甚是灼躁憋闷。这陡转下来,丰子都差点便要按捺无住叫喊出声,总算及时念起苍发老人事先的叮嘱,咬紧牙关,遂才堪堪忍过。 那苍发老人右手拈指捺点,按在丰子都承浆穴处,左掌依然运劲头顶上催逼,一声断喝,右指突然往外急带。竟也为奇怪,丰子都但觉身子内那一条怪异线条迅捷游毕任督两脉,居然自唇下承浆穴处忽至汹涌喷出,散于体外,瞬息间体内犹若虚空如谷,就仿佛苍发老人右指生有吸纳之力相似。便算事前如何强力忍耐,此刻丰子都亦不禁是骇异莫名,吓得“啊”的一下张口惊呼,手脚蓦地里不能自己左右只来曳弹。 苍发老人见状,眉头不禁微微轻皱,瞪一眼丰子都。丰子都惊得慌忙尽力来收束手脚,紧紧咬住牙关,然后想咧嘴去对那老者作歉意笑一笑,可须臾间却又哪里能够有所笑得出? 可丰子都突然如此“啊”的一下张口惊呼,手脚曳弹,毕竟他任督两脉已自贯通,这两年经久下来,体内抱怀无相内息每日里唯一味勇猛精进,单说浑厚雄劲,早就不啻于武林顶尖高手。纵使那苍发老人凭着一身通化玄功,事先如何去耗费如何去吸纳丰子都内力,抱怀无相内息终究无由随生,竭泽复盈。那剩余仅存的丝丝抱怀无相内息体内潜聚默运,遍化全身,念从意生,登即迎袭而强。苍发老人但觉左掌右指处突然一震,被丰子都内息反戈径袭,竟尔不由地弹将开来。 那苍发老人脸色益加严峻慎重,又瞪一眼丰子都,再度去依法施为,左掌内力督脉逼入,右指任脉吸纳带出。如此一入一出,不多时就是九次来回。丰子都身子盈亏冲虚相间,却如何能忍受得住这般天地变化?万万不敢动弹强忍之下双眼渐显迷离,意识开始混沌杂乱。他张眼所瞧依稀但见苍发老人头顶上白雾拢聚弥漫,脸上汗珠潸然,心下足感其意,要作歉疚衷心之状,可脑袋一歪,竟尔突然昏厥过去。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一) 当丰子都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天边已是悬挂一轮明境,夜风习习,月色溶溶。抬头瞧见北面勺子般有七颗星星熠熠生辉,其中一只尤其明亮,几乎触手可及。丰子都心情不由得瞬间舒畅飞扬,暗道:“唔,这是北斗七星。”按捺无住,便要伸出手去采摘一颗下来。 便在此时,听得旁侧有人呵呵一笑,说道:“其实还遥远着呢。古时李太白醉醺醺欲摘皓月,今有丰子都茫然然想采宿星。呵呵,闲不情逸不致,偏却疏狂奔放,果真今古无异,辉映一瞬。”听声音正是那个苍发老人。丰子都慌忙爬坐起身,方才发觉自己兀为处在先前那块半悬空的大岩石上面,而那老者端坐一角,凭空临崖。 丰子都急忙站起身来向那苍发老人抱拳深深行礼,说道:“老神仙援手救治大恩,丰子都纵死亦不敢有所相忘。”那苍发老人闻言又是呵呵大笑,道:“老朽此刻须却已不是什么歹毒的老狗贼了?丰大侠鼎口金言,老朽受之甚为惶恐。”语气间大有揶揄意味。丰子都脸色涨得通红,啪地和身跪倒下去,岩石上砰砰砰连磕五六个响头,说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老神仙实则一番好意,致使胡言乱语,狂妄无端,该死至极。” 那苍发老人来到丰子都身前,望着丰子都良久,点头说道:“小子终究见地明白,尚不为失根性。唔,还差三个磕头,你一并磕完去吧。”丰子都尽管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欠差三个磕头,但念其曾经援手救治恩德,还是恭恭敬敬地依言再磕罢三个响头。他转念想起自己先前胡搅蛮缠,累及老者呕血受伤,实属不敬,愧疚之下又加多磕有三个响头。 苍发老人见状不禁哈哈大笑,啐声骂道:“纵然疏狂放脱,可这些个又岂能当作儿戏?终不免折辱师风家规。起来罢。”也不见他手上有何作势,丰子都只但觉一股柔和力道忽尔缠身近至,自己居然不能来所自主,竟被那股力道托得缓缓地站立起身。 丰子都挢舌不已,忖道:“能够这般不动声息,而又无形无相地把人来挽托,实非人力所具为之。这个老神仙一袭武功果然真是匪夷所思,不可想象。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门派的前辈高人?抑或须该为山魈魁罡?”丰子都忽然心头一动,一念闪过,只隐隐有些觉得,眼前此苍发老人多多少少应和殷大哥甚有渊源,可能殷大哥之所以得获那本道家内丹至上功法《抱怀秘谱》,从而能够偏锋逆练秘谱上所载的武学,须半便是拜这个苍发老人所赐。 而这个古怪老者自己应该亦然有所通会《抱怀秘谱》上所载的武学,否则其一袭武功怎可达至如斯不可思议之境况?在老者得悉殷大哥只为追求事半功倍的速效,致使舍命剑走偏锋,累至列缺并迸,武障深种后,可惜殷大哥那天纵禀赋,不忍漠视,所以才到处去寻找殷大哥行踪。由此丰子都想及自己之所以能够际逢奇遇,得到古怪老者援手施治,亦当是因为殷大哥所来引致。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二) 那苍发老人由得丰子都向住自己磕罢九个响头,剩余三个不愿再受,侧转身子运行暗劲托起丰子都,待有片刻,徐徐说道:“我以武当派无上玄功为你洗髓伐骨,这九个响头乃是替武当派历代祖师代受。此一点你须要明白。”说着月色下双眼炯炯,望住丰子都。 丰子都闻言禁不住一阵愣怔,念起药王谷后山那曾经一战,想道:“原来老神仙是武当派的。只不知与那个御前侍卫统领诸葛无恢却如何相称?”他们两人的武功俱都玄妙至化,登峰造极,惊为天人。丰子都再度行礼道:“老神仙教诲,丰子都明白。殷大哥为我强行打通任督两脉,根本猖悖武学正道至理,虽然是无心之过,却不意恶积祸盈,深种障毒。尚幸老神仙援手施治,替我洗髓伐骨,矫枉正本。丰子都这里感恩戴德,感激不尽。” 苍发老人点点头,忽地仰天长叹一声,拉着丰子都的手走下所处那块大岩石,来到一株虬结枝干的大树前,叹道:“猖悖武学正道至理,这一点你毕竟尚且有所明白。但凡世间之事,都需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所谓木秀于林必遭风摧之,亦归如斯,倘若这木根基不稳,只一味求生速长,纵然一时高高在上,又怎能去抵御强风摧折?”丰子都似明非明,点头道:“就算这木没有遭受强风摧折,可树根下害病绕生,怕要亦难长久。”苍发老人听言转头望一眼丰子都,眼光炯炯,沉默须臾,再轻声叹息,指着身前那株大树,说道:“你现在便去打一掌这树身看看。” 溶溶月色下,丰子都看见那树树身虬节曲结,枝粗叶茂,当必坚固硬实。纵然之前神智昏迷际间曾经凭据雄猛内力击断过大树,但此刻内息已被苍发老人洗髓伐骨消去,适才暗自运气潜息,只觉体内虚空若谷,根本无力可循,似乎抱怀无相神功还未能有所恢复凝聚,现在这一掌打出去又如何可来把树撼动?丰子都摇头说道:“我内力此刻尚未恢复过来,怕要打不动它。” 那苍发老人只不言语,目光灼灼,把眼定定来望住丰子都。丰子都脸色一红,暗道:“原来你是要看我笑话来着。”不禁心底一股犟劲猛地涌上头顶,恼羞成怒,想道至不济把手腕给他折断便是,其实又有甚么?遂疾喝一声,将牙关紧紧咬住,抬起右掌,一掌就朝着身前那株大树狠狠地劈将过去。 这一掌丰子都斗气提力猛劈,料知手掌了无幸免,当必皮绽骨折,正待要来咬牙去强忍。孰料掌缘刚刚触及树身,不知何故,掌底下竟是突然无由生出一股怪异力道。掌树相接,只听得“卟”的一下闷响,那株大树仿若遭受巨锤撞击,刹那枝叶乱颤,纷飞急坠。再眨眼间,树身已经轰然从中断开为两段,上半截跌宕着一路滚落旁边崖下去,訇訇作声。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三) 丰子都既知这苍发老人武功玄化,自己在其援手施治下虽则说可脱离走火入魔的险象,然而毕竟体内抱怀无相真气同时亦被他洗髓伐骨消去大绝半,不知何时方能有所重凝。此刻眼见苍发老人神情揶揄,一时念头转不开,禁不住来有些自暴自弃,素性破罐破摔。但想不到这一掌打出,威力远较以往更猛更劲,偏却没有了昔时的那般暴烈以及戾气,身上到处也没有那种似有若无的阻滞感觉。丰子都看到眼前半截断树,耳边訇訇跌宕声,由不得是呆得一呆,实在难以明白先前此股威震寰宇世无俦之力道究竟从何处而来,怔怔地望着自己那毫发无伤的右掌,对于内里个中缘由惟只一头雾水。 那个苍发老人亦然料不到丰子都洗髓伐骨后仅仅七八个时辰,一掌之出竟就已具如斯威势,眼看那树折而兼断之,也不禁为怔得一怔。须臾,他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忧色,摇着头缓缓说道:“盈则为虚,虚则为盈,而兵强当灭,木强逢折。其实又以何异矣?”伸出手指搭住在丰子都右腕间脉门上,神情十分凝重,但去为细细倾听。 当前变化之大之异,丰子都兀自愕然,不明害怕里却更有丝丝窃喜。这时候听到苍发老人说着什么“盈与虚以及灭与折”,他只惘惘难明其中所以然,满腔疑惑困扰,便正待要来一一问个明白,可转头眼见苍发老人脸色忧虑兼且慎重,料知自己现在定当是有些什么不太对头,倏忽间也禁不住惊惶起来,又哪里敢去出声询问? 那苍发老人倾听丰子都脉门甚有片刻,转身来拉着丰子都的手,两人重新踏至那块半悬空的岩石上面。这时月光尚且如水,峰上峰下溶溶一片,远处壑流仿若飘带,群山里只摇曳。 丰子都把眼去偷瞧苍发老人那一张脸,月色下但见其脸上根本就没有甚么表情,惴惴不安之下亦不禁有所惊惧,想道:“难道我适才掌断大树这股怪异力道,然则来得十分莫名其妙?比之殷大哥传予我的那抱怀无相真气,犹为更加恶积祸盈,障毒深种?”念及此,丰子都由不得是暗自一阵悲苦。原来这股怪异力道,须却不是从老神仙先前倾贯内力为自己洗髓伐骨时所留致,如此来说,自己岂不是尚难脱却要时时走火入魔的诸般险象?到时岂不是还须神智错乱,状若一名疯子?抑或比此有过而甚之。 那苍发老人拉住丰子都在岩石边上坐落下来,许久去望着峰下群山,惟是一言不发。丰子都既见如此,心头反倒为有所脱放释然,哈的一声大笑,说道:“凡事都逃不过一个‘定’字,我经已由来这样,从后纵然更差,也不过与现在无甚殊异,至不济最终我把命给赔上就是了。老神仙又何必为了此事而去介怀?”他只道是苍发老人在为自己洗髓伐骨时,终因自己任督两脉贯通,内息太过浑朴怪异,致不能来根本洗伐,矫枉不正,所以忧心忡忡。那苍发老人听言,转头只是十分诧异着望住丰子都。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四) 丰子都见状,苦笑一下,念起自己在赔上性命之前终归难逃疯子运数,纵然疏脱,此刻亦不禁暗自有所神伤。那苍发老人随即摇了摇头,长声叹息,过得片刻,转过头去远眺着山外,缓缓说道:“前年六七月份间的某一日,殷在野来武当山隐仙岩找到老朽,只苦苦央求老朽务必赶着去救一个少年。”丰子都闻言心中猛地一凛,推算出前年六七月份间正是自己与殷大哥刚自江边江神庙分开不久,不由忖道:“少年?难道老神仙口里说的这个少年须是我不成?”既然第一次真切听到有关于殷大哥实在的消息,丰子都喜出望外,心头惟是怦怦剧跳,慌忙屏住气息支愣住耳朵来听,生怕遗落其中某一个字。 那苍发老人又望一眼丰子都,接着道:“殷在野说道他因为偏锋逆练《抱怀秘谱》,虽则一时神功有成,但因妄顾忽略道法自然,根本猖悖那道一至理,毕竟由此亦深陷武障之苦。可他偏却以这列缺残功去为一个姓丰的少年强行贯通任督两脉,致使那少年泗淛同源,共受缧绁厄罪。” 丰子都听到这里,禁不住“啊”的一声轻呼,随即便知失态,急忙伸手来掩住嘴巴。直到此刻,他经已有所明白,老者口中那个姓丰的少年当是自己再无疑,原来自己与他人剧战之余屡遭走火入魔之侵袭,盖因由此。丰子都转念想到殷在野在得知自己身受武障之苦后,于即远赴武当山,千辛万苦找到眼前这个一袭武功玄化的苍发老人,央求其以无上玄功赶来救治自己,此份情谊虽则有佞在先,毕竟铮铮汉子所为,亦由不得心头只万分感动。 况且听丐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等等人所言,殷在野曾经诛杀过武当派数位道长,其中更不乏位尊权重者。尽管那数位道长必是不妄道人之所辈,究有其因,终究已来与武当派由此结下极深梁子,势当水火不容。而以武当派素向武林泰斗之地位,门人自可众多,高手当必群集,那么殷在野这番孤身径闯武当山,个中艰辛凶险自也不必言说。 想及此,丰子都益是足感殷在野曾对自己的数次救命恩德,暗暗忖道:“江湖险恶,殷大哥只不过是想来帮助我这个孤苦小乞丐而已,怎知阴差阳错反至令我身受厄疾,终究为无心之失。况且不管怎么样,大丈夫行走江湖,应该要顶天立地,荡魔除寇。我自经从身藏殷大哥那抱怀无相真气后,虽然行事狂妄无端,毕竟惩奸罚恶亦为无数,实在无愧天地,就算现在便死,也为今生足矣。”轻叹一声,苦笑着说道:“原来一切如此。” 那个苍发老人再度望一眼丰子都,又道:“老朽念其心诚,兼尔那《抱怀秘谱》确为武林中一大瑰宝,岂可因为我辈之私见而从此失传?是以便步出隐仙岩来。”说着间语气渐趋严正,继续说道:“况且老朽一路查究下来,姓丰的少年虽然有时行事实在疏狂无侫,不知天高地厚,毕竟大节上从不失差池。否则,老朽岂能容他活至今日?”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五) 丰子都听到苍发老人俞到后面语声俞来严厉,不禁诚惶诚恐,想道:“原来我一切皆入老神仙法眼,幸无差池。渡口小饭馆里那次相遇其实是他在试探我来着,要瞧瞧我是不是奸佞之人,到底是否值得去托付《抱怀秘谱》上所载的武功心法?”虽则事出有因,少年人心性,毕竟心存芥蒂。丰子都亦然暗暗有些气怒悲哀,只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始终俱都不出别人算计中。 那苍发老人看到丰子都脸色有异,顿即知道他的心思,但想这个少年人小小年纪,竟尔经历了诸多那般恢恑憰怪的事由,甚或可说得上是九死一生,自亦难免要从心底深处有些敏感抵触,换作他人,早已崩溃。苍发老人不由呵呵只笑,说道:“乱世江湖,跌宕险诈,但凡要成为一个人物,过程又岂能没有遭遇算计与崛诡?” 此际天边现出一丝鱼肚白。丰子都道:“老神仙教诲得甚是。”站起身来,朝着苍发老人深深揖一礼,说道:“现今事已末了,丰子都多谢老神仙援手施治大恩。不吝挠扰,就此告辞。”说罢再是作礼,转身走下身下那块大岩石,来到岭边,要待觅路下山。 那个苍发老人料不到丰子都竟是如此倔强倨傲,呆得一呆,呵呵大笑,徐徐说道:“老朽虽则曾为你洗髓伐骨,矫枉正本。但你身上障毒痴念深种,一时除之未尽。往后当必有将复发,到时须生不如死,你却怎如何便去?” 丰子都听言一怔,仰天哈哈一笑,说道:“生死有命。时限一到,我给自己一个了断就是了。”那苍发老人摇头道:“谈何容易?到时候只怕你断不由己。”丰子都道:“终毕有个了却办法。要生难,要死还不容易?”那个苍发老人说道:“药王谷那个小姑娘呢?她为了救你,不得不自束由缚,此刻便是生不如死,就要自己想去作个了断,亦却难能。” 丰子都刚要攀石下峰,闻听大惊失色,飞步重新踏上大岩石来到那个苍发老人身侧,焦急问道:“阮姑娘此刻便在哪里?是不是她落入了猛虎寨那众恶人手里?万望老神仙慈悲,示明则个。”那苍发老人摇头道:“区区一座猛虎寨,如何能来困厄得住药王谷白云神尼座下弟子?”丰子都一听,心稍之为安,又急忙问道:“老神仙先前所言,阮姑娘是为了救我,才不得不自经束缚,陷落敌手,小子愚钝,甚不明白个中缘由。那日但见阮姑娘被一个黑衣人圈手拉住,寨外径去,我欲待来救,却被他火焰弹阻挡。老神仙,只不知道那黑衣人到底是谁?恳请告之,我好赶去救阮姑娘。” 那苍发老人不知丰子都机缘凑巧,经已生就一副百毒不侵之金刚躯,闻言摇头说道:“那个人这几年闭关潜修苦练,功力大增,运毒功夫根本已不在白云神尼之下。兼又那人门徒众多,奇技淫巧,龙潭虎穴。你仅仅只为一袭内力浑厚充盈,武功偏却似是而非,所谓施而不明,展而不收,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六) 丰子都道:“阮玥姑娘曾经救过我一命,前方纵然是龙潭虎穴,我都要去闯上一闯。至不济,我便把性命赔上给阮玥姑娘就是了。”那苍发老人“嘿”的一声,歪着脑袋望着丰子都许久,哂笑说道:“果然为是一个痴情胚子。不过,倘若每个相识女子都要来一番死死生生的,怕是我们丰子都丰大侠也没有多少条小命可赔上罢?”丰子都脸色一红,心知苍发老人指的是程谷瑶程姑娘,原来饭馆里发生的一切尽入他眼中。念起程谷瑶那娇俏脸蛋儿,似笑似嗔的眼神,不由得神态甚为忸怩。 苍发老人会心大笑,说道:“两情相悦,原也避免不了要生要死。不过呢,明知此前去必死无异,还是义无反顾,却就非那上上之策了。”丰子都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去救阮玥姑娘。”心头忽地一动,这老神仙既然这般来说,莫非他早有良策?禁不得面露喜色,跪地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叫道:“怎样去救阮玥姑娘,尚请老神仙示明一条路子。” 那苍发老人叹息道:“殷在野果真是眼光独到,所托非人。嘿嘿,想不到世间上居然还有这等傻劲儿的小子,大节不失,小节无拘。”丰子都又是接连磕数个响头,说道:“受人恩果千年记,万望老神仙成全。” 那名苍发老人一见,暗暗摇头不已,运动气劲托起丰子都,正色说道:“你既然已是《抱怀秘谱》的嫡传人,老朽看在那秘谱份上,原该要来助你一臂之力。不过老朽与那个人的父亲素有渊源,当年曾折箭答应终生不再踏入他家门半步。这样罢,”一掌遥遥拍出,但见远处一块岩石倏忽跳起,“啪”的一响,空中裂成数十块碎片,“老朽便来传你一套掌法如何?只要你领会这套掌法精髓,莫说一个姑娘,就算两个姑娘也一并救得了。” 丰子都想不到苍发老人这般随手轻轻打出的一掌,竟然具有莫大威力,骤地见之不禁吓得大跳。先前见他以无上玄功无相无形地搬石悬人,只惊为神仙异类,其实莫衷一是,现在看到苍发老人发掌遥击,果是精湛奥妙武学之一路,根本有径来可循。丰子都转瞬由不得暗暗欢喜,忖道待得自己从那苍发老人处学会这套掌法,自可赶去将阮玥姑娘救出来。 可转念一想,丰子都暗道:“老神仙这套掌法虽然厉害,然而一时三刻我却怎能有所学会?目前偏是事态紧急,挨多一日,阮玥姑娘便须多受一日苦。”不禁脸上顿现踌躇迟疑等神色。 那苍发老人似乎知道丰子都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你任督两脉经已被殷在野以抱怀无相真气强行贯之予通,根基已经异乎常人。我先前为你洗髓伐骨时,虽则无法尽除你身体内所有障毒,毕竟我的内息亦已在你体内应运而生,与你那原先抱怀无相真气根本水乳交融,生生不息。有此禀赋基础,这套掌法他人原要勤学苦练,六年方可有成,但你只消一个半时辰就可。”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七) 丰子都一听大喜,说道:“如此最好不过。就烦请老神仙现在将那掌法教予于我。”那苍发老人摇头道:“也不急在这一时。有些事情必须对你来说个明白。”丰子都想起阮玥此刻在敌人手底下正自不知如何受苦遭难,只是十分心焦,暗暗叹息道:“怎不急在这一时?须却火烧眉毛了。”既然老者这般说,惟有恭恭敬敬侍立其旁侧,说道:“但听老神仙教诲。” 那苍发老人道:“这套掌法有个名称,叫做‘行云流水掌’,前后总共只得七掌,原是武当派至上乘掌法之一,与《抱怀秘谱》很有渊源。不过现在武当派众人中经已甚少有人能够去领悟。你尚不是武当派归宗弟子,按照历训应不能有所习练,但形格形禁,那日殷在野辞别去时,明确告知《抱怀秘谱》经已在苗疆被其一把火烧毁,再不存续。所以此际你若不来学,难道便让它失传?正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切贵在有心而已。” 丰子都暗道:“殷大哥自是生怕这本武学秘笈万一不慎落入奸佞之徒手中,滋生祸端,所以才来狠心一把火将之烧毁,以绝后患。唔,按照时间推断,殷大哥应为离开武当山隐仙岩后,不久便遭到武林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追杀堵截,单手难敌众拳,致使跌身断云峰下万仞深渊。只不知当时那武林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里,究竟却有没有武当派的在内?”听苍发老人言中意思,眼前这个苍发老人应是武当派一名耆宿隐者,辈分极高,那《抱怀秘谱》原且为武当派的典藏秘籍,不知何故竟被殷在野夺取而去,据谱练成一袭傲绝天下的武功。现今世间上,就剩余自己和那苍发老人身具《抱怀秘谱》上所载的经学。 念及此,丰子都不禁有些洋洋自得,这才明白苍发老人先前要自己磕九个响头的缘由,原来是自己由于殷大哥故身怀抱怀无相真气,惟同本归宗,以示勿忘在莒而已。但想及武当派里却为有着诸葛无恢和不妄道人等之辈,自己居然要与他们并来同列,丰子都始终内心若若甚为介怀。 那苍发老人岂能知道丰子都此刻内心小九九,接着说道:“老朽适才为你洗髓伐骨,皆因你任督两脉贯通之故,内外经已生化归一,功力源源不息,武障亦然如斯。况且不知道什么根由,你体内尚存一股奇异内息,纵然老朽耗费无上玄功,都难一一来得化同,致使障毒不可尽除,终必以后留有祸端。”说着时兀自苦苦思索,十分不明这小子体内为何竟然存乎此般的异样变化。 丰子都听言一凛,这时候一个念头忽尔脑海里一闪而过,隐约间只为似明非明。他想起自己曾经遭遇安徽湖北两省交界天堂峰至毒的青蛇噬咬,又被号称万毒之王的烈火冰蚕从小腹伤口处径自钻进肚内,直到现在都再不出来。苍发老人所说的那股奇异内息,莫不是便是由此致有?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八) 当下丰子都将自己曾经两段经历一一对苍发老人来说起。那苍发老人静静听毕,又把丰子都脉门将来细细倾听一番,念及迦陀罗花之毒于他尚且丝毫了无作用,不禁呵呵大笑,说道:“其实你习练不习练‘行云流水掌’,百草门诸毒对你都是经已无用。丰子都,你这小子果真福缘不薄,机遇百般凑合之下,非但得以拥有一袭世间罕见的雄浑内力,阴差阳错,你竟然还因此致成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躯,百毒只不侵。” 丰子都听言惊喜不迭,自己身子百毒不侵之闻,历经诸事,他隐隐已有所见疑察觉,倒不太觉得意外,但阮玥陷落百草门,却为十分难明。那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正是阮玥的亲生父亲,所谓虎毒不吃儿,荆尝鲜为何要如此对待她?虽则不知道阮玥为了什么原因竟致另外拜入药王谷白云神尼的座下,然而他也用不着直到今时才来把女儿劫捉回去吧?况且听苍发老人先前所言,阮玥在百草门甚为折困,直是生不如死。莫非堂堂一个令江湖豪杰闻之色变的百草门,亦然畏惧于药王谷?纵是平时如何怨怤,终须不敢对阮玥另投他门此一事有所来怎么样,只为隐忍不发? 这般一想及,丰子都恍然大悟。自是那个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在听到白云神尼已故的确切消息后,按耐无住宿怨勃发,气恼不过,于即施施然赶来把阮玥捉将回去,彰显本门威风。丰子都曾经在百草门后山与荆尝鲜有过一面之交,谁知却被他不问青红皂白,翻手就是一掌击飞出去,后来在逃跑过程中更被他一番凌折。从此丰子都知道这个荆尝鲜虽为一代掌门人,可甚极自私护短,以他素就的性格,便然算是亲生女儿,失却面子的事又岂能轻易有所放过? 那个苍发老人见到丰子都在得知阮玥姑娘确切下落后,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丝毫不来关心自己身体状况,微微只一笑,遂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又道:“那日那小姑娘心知她父亲毒功十分厉害,却不知你这小子百毒难侵。惟想纵使你内力再深厚,便算天下罕敌,然而剧斗猛虎寨众人之余,也该无暇分心来应付荆尝鲜猛击突袭,是以逼不得已下随着她父亲离去。想不到老朽今日一见,呵呵,果然是女既有情男亦有义,倒也万分般配。但不知另外那一个什么镖局的小姑娘,其实又应该如何?” 丰子都岂有不听出苍发老人话中的皮里阳秋?瞬间脑海内闪现出程谷瑶那如怨如嗔,似笑还恼的神情,还有大雨里那间荒屋内曾经旖旎的一幕。丰子都脸色不由得又是一红,亦懒得去有所解释,望着苍发老人问道:“莫非老神仙也来知道瑶妹的下落?却不知她是跟随程总镖头回到了云南雄威镖局,还是转上了峨嵋山?”可不待苍发老人来回答,他便长长叹息一声,轻轻只道:“不过现今峨嵋派正是多事之秋,依我想来,瑶妹此刻多半是在峨嵋山。”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二十九) 此时骄阳初升,又是新的一日尹始。那苍发老人忽地哈的一声大笑,携住丰子都走下岩石来到一株大树下,从树底处取出一裹荷叶,打之开来,一只香喷喷的化子鸡赫然在内。苍发老人对丰子都笑着道:“你曾经请老朽吃过一些好酒好菜,老朽今日礼尚往来,也请回你。这化子鸡味道着实不错,昨天你沉睡时,老朽却嘴馋,忍不住下山去连食了三只。唔,此刻馋虫恐怕尚是没有来睡醒。”说着拍了拍肚皮,噗噗声响。 丰子都自从闯杀猛虎寨以来,经已两日多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正是肚子饿得慌,望见那化子鸡阵阵香气扑鼻,只为馋涎欲滴。既听如此,他哪里跟苍发老人再有客气?告声罪,急忙取过化子鸡便去撕食。不时就吃个干净,连鸡骨头都为嚼碎了然后才吐出。 那苍发老人旁边瞧到,不由嗤笑一声,诙俳道:“遮摸你是饿鬼投胎?却怎来吃得这般狼狈?可忒也丢一代豪杰丰子都丰大侠的脸面。”丰子一边餟尽手上剩留下的油渍和肉碎,一边摇头亦笑道:“我这个所谓大侠实在不来怎么样,十天中倒有七天要挨饿肚子,剩下的三天还尚且为不饥不饱的。我其实认真去想上一想,确为太丢武林大家的声誉。不过,哈哈,可惜,可惜,一只化子鸡终究太少了些,而且又没有酒水,老神仙,你这一顿然则算不上什么礼尚往来。”那苍发老人闻言啐声骂道:“你小子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老朽有时候尚要自身难保,岂能来填塞你肚子?” 峰顶上没有泉源,丰子都自去取些树叶擦拭干净双手,瞧到那苍发老人经已转身在树荫下坐落,知道这个古怪老者尚且有话要对自己来分说,于即来到其身前静静只等待。那苍发老人不说话,却是双眼望着丰子都甚久。丰子都从他脸色上实在看不出个什么子午卯酉来,孰喜孰悲?又或忧或愁?甚至皆而有之,不禁暗自有些惴惴,想道:“莫非阮玥姑娘在那百草门已经遭遇到什么意外?”念及此,一颗心遂忐忑,渐渐遽跳不止。 那苍发老人指指身前一块石头,丰子都有所会意,于是在那石头上坐落。苍发老人忽地长长一声叹息,缓缓说道:“先前老朽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你既然受到殷在野以大无上内力强行贯通身上任督两脉,周天运转,当必有且只有抱怀无相神功那内息。但现今却为何另外出现两股怪异力道?听你刚才所言,方知是绰称‘青龙’的青蛇以及素有万毒之王称号的烈火冰蚕等些缘故。” 丰子都“哦”的一下,心知老者这番话下面必有转锋,纵知生死有命,岂能强求?不若处之泰然,可终究那后果尚且如何,从老者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来?刹时之间还是由不得为有些忐忑,遂吓得脸上微微只变色。那苍发老人果然接着说道:“虽则你机缘凑合,此刻非但无损,反而内力因此剧增,更加生就一副百毒不侵之躯体。但异端毕竟为是异端,若不能同化归受,融洽一体,终毕有日惨遭反噬,大大有害。”说着时念及那反噬的猛烈程度,又哪仅止魂飞魄散一说?犹不禁为暗暗一阵悲叹。 第十八章 跅驰不羁(三十) 丰子都既知结果,反且释然,苦笑着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算,谁现在却有暇去将理会?”那苍发老人甚为诧异,问道:“难道你就真的不来怕死?”丰子都脑海里蓦地里想起小妹妹以及其一生的悲惨遭遇,她的尸首此际尚待在猛虎寨,只不知现在更怎么样了,是否遭受恶人来贱踏。而自己又何尝不来时时怕死,然则命运舛逆捉弄,偏偏常要游走刀刃之间,生死往往存乎一线。 所谓概不由己,他由不得心头刹那悲愤苦痛,哈哈大笑,笑声中两行泪水却沿颊流出。丰子都张口叫道:“怕死便怎的,莫非怕死就不用来赴死?人生跌宕,拮据难测。今日我有化子鸡吃在肚子内,便高兴得很,哪里去管他明天到底如何。” 那个苍发老人听言猛地一怔,只想不到丰子都年纪轻轻,竟然有着此般异乎寻常的人生见解,这与他年龄断然悖谬。可转过头来一想,其反倒觉得自己于那生死至关上却是过于执着,万万不如眼前这个小子有所通透豁达。望住丰子都许久,苍发老人禁不住一阵暗自叹息,抬起头来去眺望着远方天际,默默出神,半晌再不说话。 丰子都心中悲苦,任由脸上泪水肆意横流。一时之间,朝阳下峰顶上,一老一少,老的心事重重,少的脱放疏狂,俱觉人生着实变幻。 过得须臾,丰子都擦拭去脸上泪水,转眼见到那苍发老人依然抬头默神不语。又静待有大片刻,丰子都忽尔转念忖道:“听这老神仙先前所言,我因缘凑合,已经来结就一副百毒难侵之躯体。既然此间无惧百草门诸毒,那么那荆尚毒荆尝鲜他们所辈的毒功,便再不奈我何。如真其言实,我现今又何必还要去打扰老神仙一番清静?不如这就下山赶赴贵州百草山去罢。却不知阮玥姑娘此刻究竟只怎么样了?” 想及阮玥心不甘情不愿的,因为自己却不得不跟随她父亲荆尝鲜回归百草门,况且她身边尚待有一个刁钻古怪横蛮无方的荆灵小丫头。而寄人篱下,更加料得此去前途未卜,生死难测。岂能要阮玥因自己再来受苦遭难?丰子都不由得瞬息心焦烦躁,大叫数声,于即重新拜倒在苍发老人身前,恭恭敬敬地又磕九个响头,说道:“丰子都盛感老神仙以及殷大哥推爱则个,可是丰子都却无福承载。将来如何,生死一切皆有命,小子告辞。”说罢起身来到山峰另外一侧,去觅得一条陡峭小路,便沿途扯枝攀石而下。 他终因体内任督两脉被殷在野强行打通,那依凭《抱怀秘谱》所成的抱怀无相真气毕竟兀过玄妙,生生只是不息。意从念起,每每来潜运一个大周天,便自增多一分。兼且苍发老人先前在为他洗髓伐骨时,一面消除肃清以往积盈的沌沌障毒,一面又因贯注倾入的大神通,与之同根同源,最终益加纯化一统,遂至更实更劲。况且丰子都体内还有那烈火冰蚕以及青蛇等罕见蛊毒,虽则祸害一时未央生,但始却有所旁辅帮佐。他猿附窜跳,纵远贯近,一路来到山峰脚底。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一) 丰子都既见那苍发老人悠然出神,又知道自己百毒不侵,百草门诸毒虽则厉害,于自己却奈之无何,只因一心牵挂着阮玥的安危,遂不再去滋扰老者清修,告辞转身觅路下山。其时酷暑未尽,烈日当空。丰子都全身燥热湿漉,甚觉难受,于是在山边一泓清泉冲洗完毕,向途过樵夫问明白坜崌山去路,径奔猛虎寨而来。 重新踏足猛虎寨,穿廊过壁,但见无数匪徒尸首尚自横七竖八来倒伏,满地都为散落兵器,狼藉不堪,全寨到处却是一片死寂。丰子都料知蔡铁生等人生怕自己复至寻仇,经已丧乱乱弃寨纵去,只不及掩埋同伴尸身。眼瞧如此,丰子都禁不住悲愤难抑,抬起腿来砰砰砰便一连踢掼出去七八具恶人尸骸,仰天长啸,咬牙切齿叫道:“这仇不报,誓不为人。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一一寻来一刀杀却!” 再踢飞诸多恶人尸骸,丰子都方才怒气稍歇,去到议事堂把小妹妹的躯体搬出空地上,噙泪寻来柴火熊熊化了,撮起骨灰,用绸布仔细包妥贴身藏好。暗暗说道:“形格势禁,我尚要赶着去救阮玥姑娘,只好权宜。待事毕后我自当带着小妹妹一同回家去便了罢。”收拾妥善,丰子都又山前岩后每个角落细细寻访一番,确定内外经已没有些个活口,遂一把火将猛虎寨上下里外烧个通透,望山下径去。 丰子都沿途南下,这日正且走着,突然听到身后脚步声纷沓嘈杂。回头看去,但见八九个汉子手持竹竿自树林里拥出,簇簇只向住东边一条小路急走,倾俄间没身于茫茫蒿草丛中。丰子都瞧到这众汉子个个乞丐来装束,背负不等袍袋,行色匆匆,知道他们是丐帮弟子,好奇之下便欲要尾随去看个究竟,然而念起自己终究身有要事,惟得作罢。 又走有五六里路,身后脚步声急响,多人径奔而来。丰子都想道:“奇怪,这条山路看来平时当是甚少有人行走,怎的今日竟至川流不息?”踅身闪在路旁。众人奔近,这次果然还是六七名乞丐,却手中没有持有竹竿,但人人腰间涨鼓鼓的,自应为别着各式兵器。一个将近五旬的乞丐望一眼丰子都,左手突然抬高指住苍天,说道:“不食嗟来食,骨气傲如骨。” 丰子都只听得莫名其妙,想道:“什么不食嗟来食,骨气傲如骨?难道现今乞丐却已不再是讨饭的啦?”后退两步,摇头说道:“小可适经贵地,不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 另一名乞丐见状对那个五旬乞丐叫道:“金副香主,这小子须不是丐帮的弟子。”那个金副香主点点头。他身边有个乞丐这会间却忽地挥手狠狠作个砍势,轻声道:“遮摸是对方的探子?俗话说无毒不丈夫,咱们一并也来了结算了。”那金副香主沉吟片刻,摇头说道:“方今正为多故之秋,以免节外生枝。咱们且是走罢。”说着一挥手,朝前奔去。余下乞丐遂都脚步跫跫,紧紧跟随在其后。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二) 丰子都看着这六七个乞丐消失在路的尽头,只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岂有不明那个乞丐挥掌作砍势的意思?幸好自己久历诸事,再不是当初那一个懵懂少年,于即不露声色,假装乡下小子一副浑噩无知的模样。丰子都想道:“听他们说话,他们一路上经已了结有不少人。丐帮不是素向标榜秉义行侠,锄强扶弱的么?却怎会来干这些滥杀无辜的勾当?” 想起丐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的热血诚忱,丰子都又忖道:“难道这干人非那真正丐帮弟子?他们只不过是托名丐帮,欲去作那见不得光的罪恶勾连而已?既然如此,先前树林里遇见的那众手执竹竿汉子又真正是谁?莫非前后两拨都为一伙人?”念及坜崌山猛虎寨曾经经历,当时若不是丐帮率众歪打正着突然杀入,自己现今恐怕早已成为蔡铁生等人刀下冤魂。此刻路遇有人欲败丐帮英名之不平事,于情于理,自己岂可再来无视? 丰子都抬头看看天色尚早,计算明天再来连赶两日一夜的路,当可在第三日凌晨赶到百草门。遂暗自打定主意,既是涉及丐帮,自己现在且着后面悄悄跟随这伙人去瞧个究竟,若然他们真有什么罪恶勾当,纵算厄险,都要给此些人来一个胡搅蛮缠,定当令到他们勾连无成。主意既定,丰子都立即提气潜息,沿途迈开大步,从后只远远地尾随。 转过两道山梁,那金副香主突然一声低低呼哨,只见六七个乞丐倏来走得极快,脚下生风,忽至齐齐就转上左侧山间一条狭窄小路。这山路九曲十八弯,丰子都生怕失却这些人的踪迹,后面借助着草丛树荫,窜高伏低,亦然步步急赶疾趋。所幸那六七名乞丐惟是顾住低头前奔,没有一个人回头有所发现身后追随着的丰子都。 再走得有时,前面陡现一道山崖,山崖下有一泓溪潭。那金副香主瞧一眼周围,扬手说道:“大伙儿终是赶得累了,天色尚早,咱们就在此处歇歇脚再起程罢。”当下那六七名乞丐三三两两围坐在溪潭边。有人便从怀里取出干粮分予大家去吃。 丰子都因为害怕被这干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是以离得他们甚远。此时偏偏山风劲疾,听不清楚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正自暗暗焦急。丰子都抬头瞧见山崖边上长有一簇灌木,恰能容身,于即顿生主意,从山崖另一面悄悄潜身爬上过去,藏匿在那簇灌木丛后面。他内力既然浑厚,身轻如燕,又加意来掩蔽,那六七名乞丐倒也没有发现端倪。 这时一阵山风卷吹掠过,呼呼声响,听得下面那金副香主道:“须却是十分奇怪……”话音刚落,突地“咦”的一声,收住话头只是站起身来望向左面。丰子都奇怪,循着他目光瞧过去,但见左面斜坡下,一条汉子身形迅捷,朝住这边山崖下急急赶来。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三) 那条汉子轻健迅捷,身子几个起落,经已来到这七八个乞丐的面前。众丐见此人武功不俗,均各纷纷站起身来,有人便偷偷把手按向腰间藏住的兵器处。金副香主心下嘀咕,眼瞧来人三十多岁,虽则一身丐衣装束,却是不相识,遂轻咳一声,踏前两步,抱拳问道:“恕兄弟眼拙,八荒六合,百花并蒂,但不知阁下朝拜何座?手拈何花?” 丰子都身处山崖边上,居高临下,但觉那个汉子面目似曾相识,凝神间心中一动,已经认出此人就是在荒屋里辨义反戈,和鲁大苍一起联手,掌击杀死丐帮莲花堂朱灿堂主七儿子朱荣春的那个涂单。这个涂单曾经为是鲁大苍的手下,共同归属于丐帮莲花堂莲花座。其在获悉本堂堂主竟然勾结大内侍卫残杀本帮弟子后,一时义愤难抑,而致发掌击杀朱荣春。后来终因惭愧羞愤,难以再来面对丐帮,这涂单遂于一并追随鲁大苍脚步,退隐山林。却想不到现在居然在这崖下又一次遭遇,丰子都心头倏忽却只隐隐感到一丝惊诧。 那汉子涂单微微一笑,左手指天,说道:“不食嗟来食,骨气傲如骨。”金副香主一怔,右手向下指地,随口接道:“义气平青云,讲理不讲情。”涂单点头哈哈大笑,说道:“座下六合八荒,无根无蒂。大哥莫非就是本帮茶花堂赤霞舵金副香主?”那金副香主听言脸色顿和,回头望一眼身后众丐,抱拳又为问道:“兄弟等人正是丐帮座下茶花堂的。十分惭愧,恕兄弟眼拙,却不知阁下忝居本座哪一堂?手上拈什么花?” 涂单见到,收顿笑容,急忙抱拳回礼道:“不敢,金副香主须毕太过客气。此花开尽更无花,属下末居一瓣之香。”说着时,亦同抱拳对住金副香主身后那众七八丐一一只来行礼。那金副香主听见,心头一宽,立即展颜笑着说道:“唔,原来却是本帮菊花堂的弟兄。”此花开尽更无花,意指菊花,菊花秋末盛放,而别的花方正凋零;一瓣之香,那为是丐帮中无司无职的散人。 丰子都隐身在灌木丛后面,于这些丐帮切口只为听得莫名其妙,哪里能有所知晓?可当听到那金副香主最后所言,却不禁益加诧异,暗暗是十分奇怪,忖道:“那个涂单须不为是丐帮莲花堂的吗?怎地这什么茶花堂赤霞舵金副香主反且来说他是菊花堂的?” 犹在疑惑,这时听得崖下涂单忽地压低声音说道:“金副香主,本堂冯堂主着令属下带有一封书信,要当面亲自呈给茶花堂戚堂主。事态紧急,但不知戚堂主现今却尊驾何处?便烦请金副香主及各位哥哥前面带路。”那金副香主听到“事态紧急”四个字,知道方今丐帮正是维艰前行之际,哪敢怠慢?当即说道:“戚堂主正在赶赴孤山的路上。这位弟兄,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起程。”说罢前面率先便走。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四) 孰料此时涂单突然猱身扑近,“啪啪”两响,双掌已来重重击打在那金副香主的胸口上。那金副香主猝不及防,胸口受此狠击,顿即“噗”地张口喷出一口浓血。他错愕无解,不禁对眼圆睁,瞪住涂单,怒声叫道:“你须不是……好歹毒……”可言犹未毕,经已腾地扑翻倒地,气绝身亡。旁边那余下众丐一见,均各骇惊失色,纷纷发声喊,慌忙着急急就去怀里掏摸兵器。 涂单只是“嘿嘿”数声冷笑,纵身间,手上蓦地里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雁翎刀,东一窜,西一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刀光连闪,刹那挥刀一一砍倒那七八名乞丐。那众丐原本均为丐帮茶花堂的好手,平常断断不可能被涂单一刀便来毙命,却因事发突然,人人均自料想不到本座菊花堂弟兄竟来袭击自己,既愤怒更加不解,手忙脚乱之下就此各各顿帐。 丰子都在上面崖边看见,也惟想不到涂单对于同门手足,竟至这般心狠手辣,刀刀毙命。念及丐帮曾经于自己有恩,欲待出手去救,到底江湖经验尚浅,却哪里还来得及?总算此两年内经历互相杀戮相互倾轧之事甚多,已然见惯不怪。吃惊之下,丰子都遂咬牙忍耐住不去发出丝毫声息,要来瞧瞧眼下这个所谓丐帮弟子,究竟欲为何事,居然兄弟间不容,同门来相残? 涂单突然施袭,一口气斩杀丐帮茶花堂赤霞舵金副香主及下七八名好手,放眼瞧着地上众多尸首,不由得刹那间志得意满,举住血淋淋的雁翔刀,仰天哈哈大笑。谁知刚笑有两声,胸口这时候一啖气竟至忽地上不来,喘急咳促,顿即一张脸皮涨成赭红色。涂单知道自己适才聚劲一番猛杀疾戳,经已累及内伤旧患,岂敢有所大意?慌忙把那雁翎刀来杖地,伸手去按胸,潜息调气。其实这几招夺命一刀杀,为是他生平武功之大成,招招经过精心计算,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行云流水际间遂一气呵成。 伫刀调气运息得许久,涂单方自感到心头烦闷渐消,又将一股内息体内默默遍运一周,确无凝滞,才把雁翎刀收回腰间刀鞘。涂单抬腿一脚踢开去那金副香主尸首,嘿嘿连哼数声,冷冷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十多年前的那一桩血案,数百条人命,今日终须着落你们丐帮一一来偿还。”仰头低嗥一声,身子陡地拔高,直向崖下山坡飞掠,不时就消失于莽莽山野中。 丰子都瞧到涂单仰头低嗥间,眼角边竟至忽现丝丝若若晶莹,似有泪珠潸出,不禁暗自奇怪,忖道:“什么十多年前那桩血案?数百条人命?依其所言,难道此人与那丐帮竟然有着莫大的血海深仇?既此,倒之来怪不得,其出手际间刀刀狠辣,招招毙命,只是毫不留情。”心头益加惊愕,更想由此探明一番究竟。眼见涂单转瞬去得远了,丰子都遂来轻轻纵身跳落崖下,循着涂单消遁的那个方向,从后赶将追去。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五) 那涂单只顾住前面径走,并没有发现丰子都跟随在后面,脚不停歇,转过两座山头,眼前是三株参天巨树,旁边搭有一间茅草屋。丰子都生怕涂单有所发觉自己,不敢过于跟近,惟在远远紧步紧趋。尽管他没有学过什么轻身功夫,然而一袭雄浑内力,趋赴自如,眼见涂单进入那间茅草屋,遂兜至屋后,蹑手蹑脚来伏身在墙边。 透过缝隙,但见屋内布置甚为简陋,柱子上却绑缚着一名中年乞丐,那乞丐圆睁双眼,如欲喷火,只恶狠狠盯住涂单。涂单没去理会,脸皮唯十分惨白,汗淋淋踉跄着兀顾自就地打坐片刻,又径去角落处掏出数束干枯草枝,颤巍巍来点燃成灰,将灰和水冲服下肚,再打坐有时,经已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丰子都屋后见状,想道:“原来这人患有旧伤。却不知曾伤在何人手底下?”既此益加小心谨慎,大气也不去为喘上一口。 涂单长吁口气,站立起身,来到那中年乞丐面前,冷冷瞧得片刻,伸出拇指在他颏下哑穴上重重一点。那乞丐“哎哟”一声,怒声喝骂道:“涂单你这个挨千刀遭万弃的叛徒,可惜伏虎长老那一掌没法来取你狗命。嘿嘿,因果不虚,善恶必有报,有朝一日你终要死在本帮的三刀六洞之下。”想是哑穴被点太久,早已积郁一肚怒火,只一串连声叫骂不已。 丰子都听言不由诧异,但随即顿悟过来,忖道:“原来这个涂单却是伤在丐帮伏虎长老谭五常手掌下。想必是伏虎长老离开那荒屋后,竟然发现了这个人和丐帮其实有着血海深仇,欲来对丐帮十分不利,是以出手要除去,谁知被他逃脱。可涂单不是与鲁大苍待在一起的么?鲁大苍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对丐帮甚为忠诚,其又怎可袖手旁观?而那个降龙长老呢?他是否经已把朱灿勾结察哈总管的那封书信交予到郝堂主手中?” 只听涂单嘿嘿一阵冷笑,叫道:“因果不虚,善恶必有报?哈哈,倘若善恶必有报,你们丐帮恶事做尽,一夜之间手沾数百条无辜人命鲜血,致使天怨人怒,却又怎来不报?胡吹乱嗙,统统放你娘的狗臭屁!”说着间郁怒难抑,挥手一掌狠狠抽打在那中年乞丐的脸上。那乞丐脸上吃痛,反而哈哈大笑,双眼瞪住涂单喝道:“江湖纷争,又有谁敢说自己手上没有沾染有血腥?概由无愧于天地而已。老子今日既然不慎落在你这个叛徒手里,便已没有想过能够再活着走出此间屋。鼠辈,有本事的就一刀来把老子杀了。” 丰子都点点头,不禁敬佩那中年乞丐的直视气概,暗暗说道:“这人须却是个人物。”涂单又是嘿嘿冷笑不已,缓缓说道:“要不是念在你尚且有用的份上,我岂能容你活到今日?”那丐听言哈哈大笑,一口唾沫吐出,“噗”地向涂单脸上射去,骂道:“要想从老子口中得知那封书信的下落,却是妄想。”涂单侧身闪过,冷冷说道:“到时便怕由不得你自己。”突然脸色微变,支耳倾听一会,伸指去运劲重新点封住那个中年乞丐的哑穴,掣出身上那把雁翎刀,抢在门边后面。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六) 屋后墙根处丰子都一见到涂单如此,暗自有些吃惊,想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莫非尚来有人尾随在我的后面?”仔细去倾听之下,风过树梢声里,果然听到离茅草屋两里许外正有一个人疾步往这里奔来。那人脚步轻捷稳健,此处地处山岗,山风颇急,若不有心来倾听,很是难以察觉得到。丰子都不禁甚为佩服这屋中人机警。 那人来得好快,不时便到茅草屋门口。哪知这时涂单却是轻吁口气,把雁翎刀归鞘,一把推开房门迎将岀去。丰子都见状暗道:“原来来人是他的同伴。”要待伸过头去窥看来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转念想到涂单为人机警,此刻只要自己发出丝毫声音,恐怕被其有所察觉,惟得伏住一动不动。 过不多时,涂单陪着那人踏进屋里来。丰子都忙不迭地从墙缝处张眼瞧去,一见之下由不得猛然大吃一惊,差点就呼叫出声。来人不为别个,正是在洞庭湖湖边曾经遭遇的那个青年剑客敖群峰,他是天下镖局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的徒弟,一袭剑法甚得其师嫡传,极为了得。可敖群峰怎会来在这荒山野岭出现?又怎会与丐帮叛徒涂单相识?想不到数年不见,他风采更比昔时英姿勃发,但凡顾盼之际,虎虎生威。 敖群峰睥睨一眼那中年乞丐,哼的一声,问道:“涂兄弟,莫非你所来讲的就是眼前这个家伙?”涂单点点头,说道:“他嘴巴硬得很,总是不肯痛快交出那一封书信。”敖群峰冷笑道:“其实那封书信这个人交不交出来,目前都已没有多大作用。”转头对涂单正色说道:“丐帮孤山大会在即,师父他老人家运筹帷幄,经已一一布置妥当。涂兄弟,你派惨遭覆灭之仇,上下数百口人血债,转眼便可来报。你这就与我赶着去见师父他老人家罢。” 涂单听言惊喜莫名,叫道:“敖少侠可是说,端木总镖头他老人家亲自来为我等此事动驾干戈?”敖群峰又是淡淡一笑,说道:“师父他老人家曾经说道,丐帮近年来帮规松懈,泥沙俱下,致使失却武林历代楷范。所以必须猛药去疴,大力整饬一顿方可。” 涂单朝住敖群峰深深揖行一礼,哽咽着说道:“端木总镖头他人家事务千丝万缕,案牍劳形,尚肯亲自来现身为此一事主持公道,武林终将正义凛然,皓气长存。如此,我等大仇必可图报。”说着间却突然反手一掌打出,“扑”的一声闷响,重重只击在那中年乞丐的脑顶门上。那中年乞丐受此重掌,眼珠子倏然前突,呵地猛吐出一口长气,头一歪,顿即气绝身亡。 丰子都料不到涂单说着话之际,竟尔突然出手掌击那中年乞丐,吃惊之下经已回天无力,眼见那丐被毙,恼怒不已,忖道:“这厮只是狠毒。”硬生生按耐住即将夺口而出的叫声。但听屋内敖群峰哈哈大笑,赞道:“涂兄弟果然好掌力!”不多时,听得两人脚步橐橐趵趵,踏出门径去。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七) 此时日始西斜。丰子都听得涂单和敖群峰两个人去得远了,望着那血红相似的残阳,心头倏忽感到一阵莫名悲苦,靠在墙根上想道:“江湖杀戮,他丐帮到底如何却与我有甚关系?那敖群峰看见就着实讨厌,我还是赶路去找阮玥姑娘便罢。”也不知怎的,近来程谷瑶阮玥以及荆灵等三人的影子经常在脑海里萦绕,有时候念及自己现今丧丧如厥状况,自哀自怜之下,强且要挥之休去偏却是不得。 丰子都正自胡思乱想,猛然听到身后哔哔剥剥一阵乱响,一股炽烈热浪卷身扑来,回头看去,哎哟一声,慌忙跳立起身。但见那茅草屋经已浓烟滚滚,焰火冲天,当是涂单和敖群峰两人在离去时为了消弭踪迹而来点燃。火力借助风势,俞燃俞劲。丰子都想起屋内那中年乞丐,念其至情至性,不忍心死后尚要葬送火海,于即双掌朝前推出,内力使处,那堵墙壁迎面轰然坍塌。 浓烟中瞧清楚那中年乞丐身处位置,丰子都急急接连拍出数掌,雄厚掌力驱散跌落的碎屑以及漫漫火焰,一声暴喝,伏身抢进屋内。屋内炽热无比,烟尘滚翻,丰子都左手径伸扯断那中年乞丐身上的绳索,右手圈过紧紧来抱住,脚下随即猛力一蹬,呼的一响,茅草屋前面但只破墙穿出。饶是如此,他头发上衣服上兀为火星点点。 丰子都抱住那中年乞丐飞身赶到旁边树下,将其安靠在树身上,回头再去看,茅草屋已经訇然烟火中倒塌,热浪四溢。刚才实在是凶险至极,若然迟疑得片刻,稍有差池,非但来救不得人,自己恐怕亦要为葬身火海。念及此,丰子都不禁暗暗方始心惊。 孰料便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树下那中年乞丐弱弱问道:“你是谁?”丰子都骤吃一惊,跳转身子问道:“你没死?”但觉眼前所见所闻只是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那中年乞丐胸口急促起伏,遽喘数口气,弱弱又道:“看来暂时还死不了。”接着再就一阵剧烈咳嗽。 丰子都大喜,急忙过去扶将起那个中年乞丐。那中年乞丐缓缓摇头,苦笑着说道:“没用啦。你是谁?”此情此景,岂忍相欺?丰子都应道:“我叫丰子都。”那中年乞丐“啊”的一声,迷离的眼神突然一亮,猛地抬高手来紧紧攥住丰子都的右手,嘶声叫道:“好,好。好极了,好极了。”一口气上不来,又是一阵激烈疾咳。 丰子都惟只悲哀苦痛不已,想道:“现在遑论是谁,为了那桩莫须有的前朝宝藏,看到我又怎能不好极了?自当好得不得了。”眼见那中年乞丐这般急切神态模样,却也甚不忍心就此去拂开他的一对手。 那中年乞丐脸露宽慰笑容,双眼炫炫望住丰子都,两只手益加紧来攥住丰子都的右手,气喘吁吁,咳嗽连连,切切说道:“梅花七朵,千树无色。丰兄弟,前去九里,有一座小庙,小庙……”谁知倏忽间却是再无声息。丰子都奇怪,低头去看时,只见那中年乞丐已经真的来气绝身亡,可他双手兀自紧紧攥着自己的右手不放。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八) 如此一来,丰子都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想道:“什么梅花七朵,千树无色?又什么前去九里有座小庙?那小庙却来怎的?”轻叹一声,轻轻扳开那中年乞丐的双手,将他平躺在树下,坐于侧边,望着他甚久。“莫非是此人濒死前胡言乱语而已?这样我岂可来得与他较真?天色经已不早,我总须得尽快赶去百草山才是。”念及此,丰子都于是去捡拾来石块,堆积在那丐尸身上,权当作为一座坟墓,摇头一番叹息,转身循路下山。 辗转来到山脚下,丰子都在一条溪涧上掬水喝足,采摘些野果吃饱,稍作歇息正待继续赶路,忽然听得前面树林边隐隐传来刀剑相击声。丰子都不禁诧异,暗自忖道:“难道却是敖群峰涂单两人的阴谋,已被那丐帮有所发现,故而追杀在此?”当下循着声音轻手轻脚寻去。 谁知来到树林边上张眼一看,由不得心头间猛地怦怦剧跳,既惊且喜之下差点就叫喊出声。只见那溪涧旁一块空地上,一个绝色女郎手执一柄冷月短刀,正自与三名握剑汉子激斗,而远处尚还站有着两人,对场上纷争惟是一面嘻哈相笑,一面毫无顾忌地指手划脚作评论。至于那三名汉子,手中长剑使动开来灵捷百变,剑法极致精奇,绝色女郎纵使短刀招式绵密迅疾,可在三把长剑围攻下兀为渐见困窘,云髻散乱。 那个绝色女郎不为别个,却是自己时常魂牵梦萦的云南雄威镖局少总镖头,峨嵋派嫡系弟子程谷瑶。丰子都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竟可在这荒山野岭得以遇见瑶妹,既为十分惊奇然则更加万分欢喜,眼见程谷瑶渐渐手忙脚乱,呼吸益重,知道再用不了三招,她必来败于那三名汉子的剑下。情势危迫,只是心忧程谷瑶安危,当下哪管对方五人到底为谁?又为何争斗?丰子都急忙从脚边双手搬起一块大石头,大喝一声,叫道:“瑶妹别怕,子都哥哥在此。”从树林里就跳将出来。 程谷瑶正且执刀咬牙奋力狠斗,那一柄短刀使将开处,严谨慎致,攻守有度,既具短刃的缜密凌厉,亦有刀招的紧凑凶悍。可眼见一套“冷月刀法”堪堪使完,尚来奈何不得身周三名汉子的灵捷迅猛剑法,反而渐至受到他们剑芒掣肘。所谓此消彼长,当前欲攻攻不上,欲退退不能,他们同伴五人,还有两个在边上旁观压阵,瞧样子武功自不在同伴之下,看来此番实为凶多吉少,甚难幸免。程谷瑶不禁暗暗焦灼,只是叫苦不迭。 恰在这个时候,程谷瑶见到丰子都突然托着一块大石头出现在跟前,不由得蓦地里喜出望外,可又却是十分不敢来相信自己的眼光,颤抖着声音急切切叫道:“子都哥哥,须真的是你吗?”恍惚之下出刀稍缓,身前顿露空门,当即瞧见两把长剑随形附影,兜胸狠狠只刺到。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九) 丰子都眼见程谷瑶倾俄间身陷危殆之境,大惊失色,忙不迭纵前一扑,趋在挺剑兜胸急刺程谷瑶的那两名汉子身后,围魏救赵,举起手中大石头便向他们脑袋上砸落。叫道:“鼠辈,看我这奇兵异器!”那块大石头虽巨,几乎有两百来斤重,但丰子都真气浑厚,内力潜转使处,只为举重若轻。 那两名汉子亦然经已瞧见丰子都,然而哪里却有放在心里?看到程谷瑶胸前忽尔露出偌大破绽,当即挺剑急刺,正待要趁机一举击伤这个小妞,好来拿下。便在这时,突然察觉得脑后劲风径袭,势之重力之猛,直是生平从来没有遇见过。个个不禁惊怖骇异,忖道:“那一个人怎么来得如此迅捷?况且还傻乎乎地托着这般一块大石,可不十分怪哉?”电光石火间,两个人立即双剑身后回刺。一人疾声喝道:“好个小子,你须是谁?” 丰子都手中大石身前一挡,那大石便如一块巨大盾牌,“叮叮”两响,两剑均都刺在石头上,火星四溅。那两名汉子这才明白丰子都竟是以手中笨重大石来作武器,只为又可气又可笑,旁侧齐地抢夺出去。一人骂道:“他奶奶的,这算哪门子的奇兵异器?”丰子都哈哈大笑,手里大石斜推横出,逼退开第三名汉子,转头对程谷瑶叫道:“瑶妹,你暂且退开,待我为你出出这一口恶气。”程谷瑶兀自目眩神迷,愣怔怔地望着丰子都,听言点点头,说道:“好。”执刀身后退出两步。 那三名汉子互望一眼,人人惊疑不定,只是想不到怎地平空钻出来这么一个古怪少年。一人身前竖剑一劈,喝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丰子都左手轻推,右手已经单臂托住那块大石,高举过顶,哈哈笑道:“老子天庭中来,瞧不得你们三个大男人在这里欺负一名软弱女子。你们到底又是些什么狗东西?”那三名汉子眼见那高挺大石比丰子都还要厚重得多,却被他轻易挺举过顶,个个目眩神夺,生怕巨石朝着自己砸落,均不禁吓得连连后退。 远处旁观压阵的那两个汉子已经瞧出眼前这人虽则年纪不大,一身武功却是惊世骇俗,见势不妙,呼呼飞身赶至丰子都身前。一人抱拳嘎声说道:“我们五人是天下镖局的镖师。敢问这位少侠高姓大名?”丰子都嘿嘿冷笑数声,正儿八经说道:“老子姓阎,名字叫做罗王,专来横扫世间上一切牛鬼蛇神。怎么?难道你们两个也是其中之一?”说着晃动一下手上大石,摇摇欲坠。那两个汉子见状吃惊,忙不迭地后退三四步。 旁边程谷瑶扑嗤一笑,睨视一眼丰子都,嗔道:“想不到这么久不见,子都哥哥还是这般不正不经。”丰子都大笑,喝道:“牛鬼蛇神小心了。”将大石头身前重重一掷,“砰”的一声巨响,只把前面地面上深深砸出一只大坑,霎时间地动山摇,尘土簌簌飞溅。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 那五名汉子原是江湖枭客,被“一剑傲春”端木正招归至天下镖局麾下,自恃天下镖局当今一时无两之势力,素向跋扈骄横。却料不到在这荒山野岭竟为遇见丰子都此等异哉人物,看到那被大石头砸出的深坑,只想不到世间上竟能有这等强猛到经已不可思议的雄劲内力。人人瞧着丰子都,不禁脸色齐变,面面相窥之下俱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过得有时,其中一个轻咳两声,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执礼说道:“少侠神功有若天人,我等甚为敬服。方今我天下镖局大开贤门,广招天下英雄豪杰,欲成就一番天下伟业。少侠小小年纪,武功已来通天,当是大展手脚宏图欲就时候,何不与我等一同纳归在天下镖局端木总镖头麾下,一齐去统揽做大做壮,秉天承义,威摄群小?” 丰子都望一眼程谷瑶,程谷瑶却是为轻叹一声,转开了头旁去。丰子都自然明白她念及自己先前答应了的,不曾离开雄威镖局之一事。于即嘿嘿一阵笑,摇摇头道:“老子向来懒散惯了的,正所谓大庙不收,小庙不容,断断纳归不了旁人麾下,仰人鼻息。” 那个人听言微微一笑,又是趋前踏上两步,继续执礼说道:“这个少侠勿庸多虑,我天下镖局端木总镖头雄才伟略,豁达大度,兼且谦恭屈己,礼贤下士,包你见了心服。而以少侠才能,他日难免勇猛精进,最终要至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并非不可能的事。” 丰子都猛地仰天打个哈哈,右手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那个汉子的衣领,呼地挥掷出去,喝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嘿嘿,老子现在自由自在,天不管来地不理,甚不惬意,却为什么要依从你言去傍人篱壁,观其眼色?他奶奶的,居心叵测,着实该诛。不过老子今日特别高兴,姑且饶恕你们一条狗命。要命的,便统统都滚将开去罢。” 那个汉子猝不及防,亦万万料想不到丰子都竟至来突然间出手,饶是一身武功不俗,却哪里有所能够避之得开?霎时间雾天云地,只远远摔撞出去,跌得一佛升天二佛冒烟,半晌爬不起身来。幸好丰子都不欲去取夺其性命,仅为略作惩戒一番,否则抱怀无相真气吐实到处,摧枯拉朽,岂有命存?余下四名汉子大惊失色,慌忙飞奔过去急急扶起那个汉子。 “呛啷啷”一声响,后至那人眼见同伴倏忽被来掷丢,怒不可遏,按捺无住心头火气,登即伸手去拔出腰间长剑。然而看到丰子都天神一般叉腰站在那里,嘿嘿只是冷笑不已。那人终究知道就算凭着己方五个人的武功,共同奋力齐赴,也断断不是眼前这个怪异少年的对手,遂暗叹一声,黯然说道:“船只触礁搁浅啦,待得禀明总镖头,容后再来还报不迟。时不我与,我们这便走罢。”和众人一起携扶着受伤同伴,循路遽遽径去。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一) 程谷瑶将短刀归鞘,转身来望住丰子都甚久,眼圈儿却忽地晕晕一红,两串晶莹剔透的泪珠夺眶而出,沿着吹弹可破的面颊,滴落衣领内雪白的肌肤上,竟至颤悠啜泣不已。丰子都久别乍逢程谷瑶,正自满心欢愉,喜不自禁,见状不由得暗暗诧异,想道:“莫非峨嵋派有甚生变?”慌忙问道:“瑶妹,你怎么啦?”一面伸出衣袖去为她擦拭去脸上泪痕。程谷瑶只不说话,忽然间更是哗地啼哭,泪雨梨花。正谓如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丰子都岂能来有所明白这个瑶妹此刻的心思?旁边只得阵阵捉急,惟是手足无措。程谷瑶哭有许久,方自慢慢止住啜泣,再望一眼丰子都,脸色忽尔红晕一大片,神情间竟然为十分忸怩,轻轻转过头去,须臾才来说道:“没什么。想不到大半年不见,子都哥哥的武功已经臻至化境。” 原来那日程谷瑶与爷爷程秉南以及黄钺,随同峨嵋派那三个黑衣人一齐杀出南昌府大狱,却不立刻厮混出城,反而潜藏在城北一户望族家中疗伤。那望族大儿子是峨嵋派记名弟子,甚得其门功法真谛,对于本派前辈到来,岂不上下用心服侍?他们休养生息将近两个多月,才自回归峨嵋山。 此时丰子都声名鹊起,江湖上众多英杰大豪闻风窜动。那大内侍卫遂同忙于四处去追踪围捕丰子都,倒也无暇再来顾及得上峨嵋派众人诸事,是以峨嵋山堪堪寻得片刻清静。 但程谷瑶始终牵挂着那个历经诸多恢恑憰怪事由的子都哥哥,知道凭住他那一袭惊世骇俗震古烁今的内力修为,要孤身了无羁绊冲闯出南昌城,实是易如反掌。尚念起要来陪伴此个子都哥哥赶着去皖南断云峰,查探殷在野究竟下落,在山上闷闷不乐魂牵梦萦处有个把月后,程谷瑶终究按耐无住,趁住爷爷等人不备,遂来个不辞而别。 在江湖上游荡有时,程谷瑶便听说丰子都最近曾经在坜踞山猛虎寨现身过,是以马不停蹄,径往这处奔赶趋赴。谁知赶到时,却见到坜踞山猛虎寨遭遇一场大火后经已断垣残壁,狼藉一片。程谷瑶不由心情郁闷,于即无奈四处游荡,一面寻人打探有关于丰子都的消息。 这日在山脚下走得困倦,程谷瑶刚在溪涧边作歇,谁知居然撞到天下镖局五名镖师恰此经过。那五名镖师原是些江湖莽客,只因武功不俗被天下镖局收罗网至,本性粗劣没改。眼见于荒山野岭竟可遭遇一个妍丽少女,言语下得知妍丽少女更是云南雄威镖局的少总镖头,他们素知端木总镖头的雄图大略,尽管明白这个雄威镖局背后靠山是鼎鼎有名的峨嵋派,可心痒难搔饱其欲壑之下,此等落单机会岂肯白白就此放过?遂以不顾江湖上什么以众欺寡,以大压小的道义,争相出手。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二) 丰子都毕竟不笨,此情此景,隐隐似乎已经明白程谷瑶那少女心意,瞧着程谷瑶那婆娑泪眼,掩饰不住的冰肌玉肤,喘息声中起伏不定的胸脯,心情激荡,便伸手就欲要将她拥抱入怀。然而昔时旧事蓦地里一幕幕尽上心头,立知自己现今状况,当真着实是今日不知明天事,又奈何来误人终生?不由得长长一声叹息,说道:“没事却好。”罢手转身在溪涧边一株树下重重坐落。 程谷瑶无言伫立片刻,来到丰子都身前站定,咬住嘴唇许久,忽然嗔怨着问道:“你其实不想碰见我,是不是?你其实还在责怪我那次抛下你却只跟随爷爷离去,是不是?”丰子都听言怔得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当时情况危急,形格势禁,我岂能来责怪于你?瑶妹终究多心。”程谷瑶瞬息间晶莹剔透的泪珠再次滚眶迸出,滴落面颊,黯然道:“原来你须却是不想见到我。”只不能抑止,嘤地哀哭出声。 丰子都一见慌得急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抹拭程谷瑶脸上泪花,叫道:“我一见到瑶妹你,心里头实在是无限欢喜,却又怎可不想来见到你?只是我漂泊无定,朝不保夕,生怕有所误害了你。”程谷瑶一听,破涕为笑,刹那面靥如花,拉住丰子都的手欣欣然说道:“既然子都哥哥要漂泊无定,我便来一直陪伴着你,哪管他什么朝不保夕?嘻嘻,我就知道子都哥哥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丰子都闻言不禁暗自摇头叹息,惟得苦笑。 孰料就在这时刻,猛地听到溪涧上头一块大石后面有人嘿嘿数声冷笑,脆声说道:“心里头实在是无限欢喜,哈哈,原来没有良心的人但凡见到美人胚子,尽都是一般的无殊。可笑,可笑,却是可惜了某个人。”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一惊,齐齐循声望去。但见大石后青色影子倏地一闪,那个人经已直向旁边树林里疾疾掠走。 程谷瑶不由“哎哟”一声,霎时之间既感气恼又觉羞赧,飞速来瞥一眼丰子都,只狠狠跺一跺脚,怒声叱道:“是谁?有本事的就别走!”拔出短刀,便要随后追去。 谁知丰子都却是轻轻一声叹息,伸手去拦住下程谷瑶,摇着头说道:“瑶妹,且由着她去罢。”程谷瑶不禁奇异,瞧那青色人影似是一个女郎,身段还且曼妙轻盈,莫非子都哥哥须与她有所相识?可又为什么不让自己去追赶?那女郎为何临走前更要来说出这么一番话?难道他们内中当真有着什么隐情不成?念及此,程谷瑶由不得刹那满腔气苦。 其实丰子都一见到那青色影子,便已认出这个人正是荆灵,阮玥同父异母的妹妹。他自也明白荆灵所说那一番话的含义,深思之下只为倏然心惊。固然自己每一次遇见到程谷瑶阮玥荆灵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何尝又却不真的为是“心里头实在是无限欢喜”?然则内里当真如荆灵所言,原来没有良心的人尽都是一般的无殊?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三) 暮霭渐渐四起,倦鸟亦已归巢。丰子都兀自神游天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于她们中哪一个,其实“心里头实在是无限欢喜”多一些,又只却似乎不曾当面者尤甚。正胡思乱想之际,丰子都转头见到程谷瑶眉宇间露出不愉神色,惟冷眼斜睨着自己,不由得猛地心头一震,暗暗骂道:“丰子都啊,丰子都,大丈夫处事立世,当应有所决断。你岂可朝秦暮楚,但作那非份多想?”于是乎将自己如何来结识荆灵,从那南昌府大狱一别之后的所经所历,更加一一详细去对程谷瑶分述清楚。 程谷瑶静静听罢,抬头去瞧从树林里飘荡出来的那一抹似有似无霭带,许久,长吁口气,方自徐徐说道:“依你所言,奇则奇矣,不过终究还是有些不尽不实。嘿嘿,原来子都哥哥一直以来都是艳福菲薄。唔,依我猜想此后结局,子都哥哥最毕定能比翼众飞,尽享那齐人之福。” 丰子都大急,慌忙说道:“瑶妹切勿多心。我与你之间那是历尽患难艰辛,生死与共。须一切却如何能拿之来相比?”程谷瑶嘿嘿数声,望着丰子都冷冷道:“子都哥哥你与她们当中哪一个,又何曾不是没有历尽患难艰辛,生死与共?”丰子都听言一呆,瞬息间竟是怔怔不能说话。 程谷瑶旁侧见状,益加气苦,又是重重“哼”的一声,狠狠插刀入鞘,淡淡说道:“那个荆姑娘现在就在前面树林里等着你。你且去找她便罢。”说毕转身往溪涧下向径走。丰子都急忙纵身追近上去,问道:“瑶妹,你现今是要往哪里去?”程谷瑶俏容冰峭,冷冷道:“我不知道。”顿得一顿,再道:“我去哪里,你却须管不着。”俞就走得急。 丰子都思绪混乱,暗自一声长叹,眼见这个瑶妹如此,又哪里敢去提出再往贵州百草山去?只好紧步紧趋跟随在程谷瑶的身后。走得一阵,程谷瑶终究少女情怀,眼见丰子都心事重重诚惶诚恐的样子,内心按捺不住扑嗤一笑,于心无忍,遂慢慢放缓脚步,与他并肩处在一起。 两人沿着溪涧旁小道走有八九里路,转过一处山角,地势倾然平坦起来,前面斜坡上却兀突有着一间荒废小屋。丰子都看那房屋依稀就是一座山神小庙,心头猛地一动,忽然想起在山中丐帮那中年乞丐临死前所说的那一番话,“梅花七朵,千树无色。前去九里,有座小庙。” 丰子都轻轻咦的一声,四处顾盼一番,诧异说道:“前去九里须则是有座小庙,可哪里却有什么七朵梅花?更有什么一千株无色的树?”程谷瑶奇怪问道:“什么七朵梅花,一千株无色的树?”丰子都当下把丐帮那个中年乞丐临死前所说的那一番古怪话语,详细说与程谷瑶听。程谷瑶听罢亦是莫名其妙,待想得片刻,对丰子都道:“我们在这里过多猜测也为没有,不如我们便进入去那座山庙里查个究竟尚可。”丰子都一听,觉得终是,于即携着程谷瑶拨开半人高的蒿草,两人一路径入到那座山神小庙。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四) 那座山神小庙破墙败垣,想必荒废已久,残缺不堪的布幔堆里有三尊神像歪歪斜斜,经已色漆剥落,露出泥坯,破旧的贡台上更是满布厚厚尘埃。两人转有一圈,可天色昏暗下什么也为没有发现。程谷瑶兀自芥蒂丰子都曾经和那阮荆俩姊妹,在药王谷内说不清道不楚的诸般事由,尽管须为是因伤治疗。 程谷瑶忽地淡淡一笑,瞥一眼丰子都,幽幽说道:“什么梅花七朵,千树无色?这里便连一朵梅花影子都无,更遑论千树?子都哥哥,莫不成是那乞丐瞧你呆头呆脑的,容易受人蛊惑,所以临死前胡乱去说上一句话,只为捉弄你来着?唔,就如有些人一般,所言皆都不尽不实,藏掖个儿去。”说罢眼珠子眨眨,再是瞥一眼丰子都。 丰子都岂有不听出程谷瑶话里的醋呷意味?忖道:“这个瑶妹终究是小心眼儿。幸好先前我并没有对她说出,在药王谷里曾经裸体治伤一事,否则瑶妹知道了,只怕醋酸更猛,当真再不来理睬我。”丰子都不禁脸色微红,摇头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丐又何苦骗我?这事当应不简单。可梅花七朵,千树无色,究竟却为什么意思?前去九里,有座小庙,唔,他定当是想说这座小庙里曾藏掖有着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丰子都心头忽地一动,想起茅草屋内涂单在击杀那丐前曾经向他去追问一封书信的下落。而那丐至死都不肯讲出来,遮摸此封书信便藏掖在这座山神小庙内?念及此,丰子都欢喜叫道:“啊,瑶妹,我须却知道了。”遂忙忙要去寻些枯枝点燃来作火把。 程谷瑶“哼”的一声,嗔怒道:“顾左右而言他,定是其中兀当隐瞒有着某些不可告人之龌龊事。”可望住丰子都背影,想得一想,终究暗叹口气,还是去墙下角落处帮忙寻来些枯枝干柴。 丰子都将那些枯枝干柴点燃作火把,两人再细细去察看那小庙内周遭景况。这番细察之下,果然瞧到左侧那尊神像有些异样,似乎曾经被人动过,只不过是后来又重新铺撒上灰尘而已。丰子都将火把交至程谷瑶手中,告声罪,便去搬起那尊神像。火光下一看,两个人禁不住齐地“咦”的一声,均都大觉欣喜。但见那神像座台下赫赫压住着一封书信,书信旁边更有一块薄薄的铁牌,而铁牌上正是雕缕着七朵素朴的梅花。 程谷瑶拿起那块铁牌火光下翻来覆去瞧得片刻,转头对丰子都说道:“这种铁牌我曾经随同爷爷跑镖时见过,须是丐帮甄别有类的腰牌。这块铁牌雕缕着梅花,难道便是丐帮梅花堂的?我听爷爷有次讲述过,丐帮座下八大堂,均以各种花卉命名。唔,是了,想必这腰牌上花朵数目越多,帮中职位就越高。子都哥哥,看样子,死去的那丐当为丐帮里的重要人物。”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五) 丰子都点点头,说道:“瑶妹说得甚可。梅花七朵,千树无色,照我想来自当是说此牌一出,其他花树便须得要旁边恭听俯伏,再无颜色。”程谷瑶听言若有所思,忽然“扑嗤”一笑,将那铁牌在丰子都鼻尖前扬了几扬,狡黠问道:“依你所说,那么此刻铁牌就在我手上,你岂不是便要旁边恭听拜伏,听我差遣?”丰子都一征,随即摇头说道:“我须不是什么花草树木,这丐帮铁牌对我根本无用。” 程谷瑶脸色刹那间黯淡苍白不少,望着丰子都惟是紧紧咬住嘴唇,甚有片刻,最终还归轻轻一声叹息。程谷瑶又去把座台下那一封书信拿在手里,悠悠说道:“却不知这一封书信内到底写着些什么内容?竟然四边角尤为要另外重重加盖有密实封印。” 丰子都一听不禁奇怪,忙将那尊神像摆放回原位,从程谷瑶手上取过书信就着火光来看。果然见到那封书信尚且没有启封读过,四边角封印兀自完整无损。如此一来,丰子都只是无解,猜度不透那个涂单为何要去苦苦追觅此样一封尚未启读的书信,难道他早已知道里面信上有着甚么惊天动地的记述?好奇心顿起,便想就此伸手撕址开封面,要来瞧瞧信上所写内容。 总算切要关头上,丰子都明白此一事既然涉及到丐帮,一想到涂单等些为人阴鸷狠毒,尚自心寒,所谓防不胜防,实在过于突兀凶险,根本就不值得来为其孤身犯浑。况且大丈夫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因之而去私拆他人信件?丰子都强自按捺住心头好奇,再来细看那一封书信。但见信封面右上端猷劲写着“朱堂主亲启”五个大字,右下角更有“内详”两字附压,自应是此信万分重要,非得朱堂主亲手启封阅读不可。 看到“朱堂主”那三个字,丰子都不由想道:“遮摸这所谓个朱堂主就是那丐帮莲花堂朱灿朱堂主?难道‘降龙伏虎’两位长老于那晚所来说的物事便是此一封书信?它如何却被那个中年乞丐藏匿在这处荒废小庙里?既然此封书信尚未启封,‘降龙伏虎’两位长老又如何来得知,朱灿竟与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私交甚密,往来都有书信联系?” 如此多个为什么,丰子都便是挠破脑袋亦万分难解,透过屋顶一处大破洞去望着夜空,怔怔出神。程谷瑶纵然少女情怀使然,恼怒于眼前这个子都哥哥到处拈花惹草,断不自重,可此刻却也不忍心去有所扰攘。火光中见到丰子都胡子拉碴,眼角边上兀自益叠苍郁与悲苦,程谷瑶心头禁不住酸楚,暗暗想道:“这大半年多来,子都哥哥还是过得不开心。” 火把渐烬,一抹余光跳得几跳,“噗”的一下微响,小庙内重新归于穷穷寂黑。程谷瑶不由得一声叹息,伸手缓缓去拉过丰子都的手掌,轻轻说道:“子都哥哥,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谁知丰子都却为猛然一颤,趁势来紧紧捉住程谷瑶那柔软的小手。程谷瑶没有忍心去拂开,黑暗里只但瞧见身前这个子都哥哥眼光灼灼。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六) 时候不知不觉经已来到黎明前最漆黑一抹,星月隐匿,唯余山风犹有掠过山岗,四周但只伸手不见五指。丰子都轻轻揽住程谷瑶,正待缓行出庙,忽然听得前庭“卟卟”两声脚步微响,却是有两个人现身跳落。丰子都奇怪,当即和程谷瑶闪躲在一堵断墙后面。 过得许久,一人说道:“终却怪哉,方圆数里内都不曾见那人踪迹,莫非他却是上天钻地了不成?”另一人问道:“你确定当时那个人便当真藏身在屋墙背后?”先前一人道:“我斩杀丐帮茶花堂赤霞舵金副香主等人后,那个人就远远地不疾不徐跟随住在后面,一直来到茅草屋不见,如此当应是藏身在屋墙后背。只则奇怪,丐帮什么时候须彰显了这么一个少年人?”另一人咭笑一声,说道:“须却可惜了你那一掌掌力,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令那丐一时未能便就死。然而最后终是无法获悉那一封书信的下落,否则我们定可以此来胁迫朱灿那老贼一番,纵不然,也当令他身败名裂,莲花堂从此在江湖上人人抬不起头来。”说毕重重击掌两下,似为失却那一封书信下落兀然着实惋惜。 先前一人问道:“眼前这座破庙我们进不进去查看?敖少侠,说不准那个少年人就藏身在里面?”另一人笑道:“那个少年人又不曾想来干那苟且之事,他干嘛切切的钻入这么一种破烂地方?涂兄弟,我们还是到别处查看去吧。他妈的,这小鬼着实可恨之至。”先前一人也是嘻笑一声,说道:“敖少侠说得甚是。我们现今站在这里经已久了,里面却一丝动静都没有,当是空寥无人。我们且就走罢。”不时便听得两个人脚步声渐渐远去。 丰子都暗暗吃惊不已,不由得大骂自己实在粗心大意,机警不足,差点就由此上了旁人的大当,反而殃害自己。刚才那两人正是涂单与敖群峰。原来涂单早已察觉到丰子都在后面有所跟踪,只因明白再以强蛮手段,当无法去从那中年乞丐口中获悉那一封书信的下落。知道此书信对于丐帮上下来说极为重要,能否重新凝聚众丐之力在于此举,所以断断不肯让这书信消亡殆失,料得那中年乞丐定要临死前对丰子都说出书信的落在,遂以布置下这么一个横断之计,欲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则此刻和程谷瑶这般近挨住身子藏伏在断墙后面,耳鬓厮磨,又更听到敖群峰说及什么苟且之事,丰子都脸色不禁须臾间青白,再复涨得赭红,火辣辣地滚烫,心中惟怦怦剧跳,遂偷偷转眼向程谷瑶瞧去。只见程谷瑶低垂着面颊,不敢来看着自己,一颗身子但为微微颤悠不已,喘息却渐渐粗重。丰子都生怕这个瑶妹按捺无住性子要跳身出去断墙后,那样一来恐被人有所发现,于即忙不迭地揽手过去紧紧拥抱住她。 四周静谧,凉风习习,遥见天边隐约出现一线鱼肚白。黑夜终要过去,黎明即将来临。丰子都听到涂单和敖群峰那两人确实已经去远,稍许安定下慌乱的心神,然而此际温软香玉在怀,终归情绪激荡,闻着从程谷瑶身上滚热涌至的旖旎气息,益加难以来得把持,遂轻轻一声呼唤:“瑶妹。”情不自禁低下头去就着程谷瑶湿热的朱唇吻落。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七) 一缕阳光穿透过层层云幕,刹那炫耀天际。丰子都和程谷瑶相携出得山神小庙,惟觉恍若隔世。沿着前面山路只走,转过两处山头,眼前便出现一条官道,再走得十二三里,人烟渐盛。 丰子都见到远处一座山峰脚下有个市镇,镇内房屋鳞次栉比,人来人往,十分喧闹繁华。遂去摸摸身上从坜崌山猛虎寨处随手取来的那数块碎银,碎银尚且还在,不由欣悦,对程谷瑶说道:“瑶妹,走有这许时日,饥渴得很,不如我们便去那市镇看看,趁机吃些东西填肚也好。另外来我们瞧瞧那里是否有丐帮的帮众兀在,正好一并把那书信以及腰牌归还给他们。”念及丐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慷慨气度,自己既然无意中得悉那一封事关丐帮存亡前景的书信,岂可不来代劳置送? 程谷瑶莞尔笑笑,想道:“这个子都哥哥终究古道热肠。唉,这一封书信既就如此重要,倘若稍有差池,只怕我们两人从此便要陷于缧绁,纵将从容抽身亦再不得。”盖因知道丐帮弟子众多,十八个行省皆有遍布,其中更不乏一流之高手,江湖势力实是不容轻窥。程谷瑶懒洋洋打个呵欠,望住丰子都说道:“一切听从子都哥哥所言就是。总之你走到哪里,我自也跟到哪里。” 听及此言,丰子都不禁是心花怒放,咧嘴嘻嘻只笑,伸手去拉住程谷瑶的那小手快步就走。路上旁人见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猥琐男子,居然执手牵扯着一名容颜清秀绝俗的俏丽少女,而那少女偏偏却是对那男子千依百顺,两个言笑晏晏,莫不艳羡惊异。 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不时便来到那市镇。放眼但见数条街道纵横交错,熙熙攘攘,果然一派繁荣气象。程谷瑶看到丰子都身上衣服确实不伦不类,非僧非道,血迹旧痕尚随处可辨,已自破旧不堪,实在引人侧目。心生恻然,就硬拉住他在一家售衣店给其置换一套青白衣衫,洗濯完毕,两个人衣鲜华盖遂来踏上临街一间酒楼。 两人刚坐落,突然听到街上喧喧闹闹,丰子都伸头看去,只见街尾一行十七八个乞丐唱喏着急急径往这间酒楼处赶来。那十七八个乞丐来到酒楼下,有人一声吆喝,众丐猛地间手中竹竿齐地击打地面,霎时间酒楼前一阵劈劈啪啪嘈杂大响。眼见如此,街上又有谁人再敢步近?酒肆内个个见势不妙,亦忙不迭地结帐逃离。 程谷瑶奇怪问道:“子都哥哥,那些叫化子这是要干什么?”丰子都也是一脸懵懂,摇头说道:“不清楚。”程谷瑶见状怒道:“那些叫化子这么胡来折腾,人家可还敢开门做生意么?殊是可恶!”起身便要下楼去仗义理论。丰子都急忙拉住程谷瑶,示意稍安勿躁,说道:“瑶妹,我们姑且看看再说。”程谷瑶“哼”的一声,却也依言恨恨坐落。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八) 那十七八个乞丐把手中竹竿劈劈啪啪地面上敲打得一阵,却突然间停止下来。程谷瑶以为他们终要离开,刚松口气,谁知须臾又是响声大作,如此这般停停顿顿,三歇三响。程谷瑶少女性子,由不得既觉可笑更觉可气,脆声骂道:“这些叫化子到底要干什么?忒为可恨。”恼怒起来抄起桌面上的茶杯便要从窗口掷下去。 丰子都旁边看见,暗暗笑道:“想不到半年多不见瑶妹,瑶妹性子可是益加急躁了。”然而觉得此事毕竟古怪,急忙伸手去按住程谷瑶。忽然脑海中一念闪过,这些乞丐以竹竿敲击地面,声如爆竹,莫非却为丐帮里的某种特殊仪式,是在恭迎着某个人物到来? 果然不时便听到楼梯处木板吱唧响动,两个乞丐空背着手转上楼上来。直到此刻,丰子都才发现,偌大的一间酒楼上原来经已剩下自己和瑶妹,以及角落里的一个人。那个人四十来岁年纪,身上衣服虽旧,缝有两块补缀,却也甚为干净,正兀自捧着碗大口喝酒。他桌面上仅只一碟咸干蚕豆,一大埕酒。 上来两个乞丐双眼如电,在丰子都和程谷瑶脸上只一扫,就快步走到那个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执手行礼,说道:“不知贵客莅临,有失迓迎,尚望恕罪则个。”那个人哼的一声,放下手上大碗,冷冷问道:“冯提农呢?他却在哪里?”两个乞丐听言脸色微变,又望一眼丰子都与程谷瑶,惟支吾着不言。那个人耸眉喝道:“无妨。”两个乞丐忙不迭地点头连道:“是,是。” 过有一会,两个乞丐中一个稍年长者接语说道:“座下六合八荒,无根无蒂。回戚堂主话,我堂冯堂主此刻正在河边醺菊亭,亲自恭候戚堂主移步过去说话。”那个戚堂主又为冷哼一声,说道:“故弄玄虚,想不到冯提农这几年不见,终究还是没有多大长进。嘿嘿,嘿嘿。”那稍年长者再度执手行礼道:“回戚堂主有所知,现今本帮正归跌荡时候,动辄隔墙有耳,奸佞肆行。冯堂主烧犀观火,也是为了帮务大计致使。” 那戚堂主哈哈大笑,说道:“帮务大计致使?好一个帮务大计致使!”手一挥,沉声喝道:“知道了,我片刻便过去。你们这就跳窗滚将出去罢。”说毕再不来言语,捧起大碗只喝酒。那两个乞丐一听,脸色不由剧变,阴晴不定,终为惨然互觑一眼,又执礼唱喏道:“如此我等先行告退,在河边醺菊亭恭候戚堂主大驾。”果真是来转身双双从窗台跳将出去,依言滚落及街。 丰子都和程谷瑶旁边看到,只是惊诧骇异不已,程谷瑶竟然不知不觉就挨近在丰子都身侧。听得楼面下街上劈劈啪啪一阵竹竿击节大响,复三响三歇,响过之后,但见那十七八个乞丐又是唱喏着一行沿住街尾径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转角处。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十九) 那个戚堂主喝毕一大碗酒,抬头望着丰子都有刻,爽朗大笑,说道:“店小二经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两位如若不嫌弃,何不妨过来一并喝上两碗酒?”程谷瑶身下忙去轻轻拉扯丰子都一下,示意不要过去。丰子都笑了笑,摇头道:“没事。”拉住程谷瑶起身来到那个戚堂主桌前,大大方方在对面坐落,说道:“如此却是叨扰。”旁边取过一只碗,从那酒埕里倒出半碗水酒,举起便仰头一口吞尽。 谁知这半碗酒水灌注入肚,丰子都但觉就似一条火龙入喉,滚辣辣气涌涌只是十分难受,不由得低下头去猛咳起来,咳得眼泪鼻水只一齐流。程谷瑶见状不禁眉头微皱,嗔怒道:“不会喝便不要逞强来喝。”慌忙去拍打丰子都脊背,助其顺气。丰子都咳嗽得一阵,体内气息周转潜运,散之四肢,登时把那酒劲压将下去。丰子都抬起头,擦拭去脸上鼻水眼泪,笑着说道:“须是无事。”重新去将大碗倒满酒水。 那戚堂主眼见丰子都倾刻间便恍若无事,脸色恢复如故,由不得暗自诧异,须知这酒是当地有名的烧刀子,入口甚为劲烈。想道:“这小子的内功怕是真的有些怪异,好生厉害。”哈哈大笑说道:“好。”相陪着也去倒满一碗酒,仰头一口喝得涓滴不剩。 丰子都岂肯示弱于那人?叫道:“好酒量。”端起酒碗亦来同样一口闷尽。这次他经已有所准备,知道自己体内那股抱怀无相真气世间上罕异,况且机缘巧合之际又致百毒莫侵,酒水甫将入喉,立刻默潜内息,四肢百骸内只运转数周。果然一试之下凭依一袭雄厚内力,再度把那酒劲稳妥妥地压将落去。 就这样你一碗去我一碗来,梅花间竹相似,不多时那一埕酒便已埕底朝天。那戚堂主呵呵直笑,瞧着丰子都大声叫道:“痛快,痛快!小兄弟,好样的。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此良景,千载难逢,我们须得再来喝多一埕!”丰子都尽管凭住雄厚内力压制下酒劲,但五六碗酒水入肚,兀自小腹涨鼓鼓的,慢慢遂也有数分醉意,闻言拍手一阵大笑,说道:“戚堂主当亦真豪杰,不世英雄。正是这般,我与你难得相遇于此间,自要来喝多一埕。”说罢起身就要去前柜取酒。 程谷瑶素来知道丰子都所经所历,当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他自己却亦总为不能来得些许排解,致使内心时常是无尽郁怒以及悲苦。现在难得看到子都哥哥一时畅怀,直抒胸臆,再不去多作旁虑,实属少有的片间逍遥自在,便也由得他把酒喝去。可听到他们两个人此际还要再去拿取一埕酒来喝,又见到丰子都脚步经已有些趔趄,毕竟为是心中暗自顾虑担忧。 既此,程谷瑶急忙晃身抢在前面拦住丰子都,笑着说道:“大哥,戚堂主等阵还要赶着去河边醺菊亭,与会那个什么冯提农冯堂主,看情形应是避免不了有一场大恶战。戚堂主虽然英雄豪杰,神勇无敌,毕竟暗箭难防,可又怎能来在此处与你白白无谓去耗费体力?不如你们待得事已罢了,再齐齐回到这里喝过不迟。”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二十) 丰子都想得一想,瑶妹刚才所言确实须是,大敌当前,岂可因此而白耗体力?于即对那戚堂主抱拳说道:“戚堂主,我瑶妹说得对,你等阵可能还要有一场大恶斗。不如便待你料理罢了,我们再回来一并喝过。” 那个戚堂主哈哈大笑,声震屋宇,站起身来,望住丰子都许久,突然又是一阵豪笑,说道:“好,就依小兄弟所言。待得老哥把此事了了,我回来这处再和小兄弟喝过,不醉罢休。”丰子都亦是笑道:“既然如此,我这里先来祝戚堂主马到成功,大杀八方。” 孰料那戚堂主听到丰子都这言,却是猛然愣怔一下,忽地长长一声叹息,摇着头说道:“小兄弟,老哥我是丐帮茶花堂的戚长发,目前忝列丐帮座下堂主一职,那冯提农亦为是本帮菊花堂的堂主。这次须是我丐帮茶花堂与菊花堂内部纠纷之争,大伙儿原本共为同门忠义弟兄,所以小兄弟你说马到成功尚且可以,但万万不可来说大杀八方。”虽则如此,然而念及此次终究不能有所避免一场争斗,同门弟兄难保不兵戎相见,也势必大大有损丐帮一向义秉,犹不由得兀是为闷闷不乐。 丰子都和程谷瑶一听,不禁惊诧莫名,互视一眼,均俱料想不到眼前这条大汉竟然就是丐帮八大堂之一茶花堂的堂主戚长发。丰子都忖道:“原来涂单在那崖下突袭杀死的什么赤霞舵金副香主等些七八名乞丐,却是这个戚堂主的下属。”心念陡转,想起涂单杀人前曾经冒充为是丐帮菊花堂的人,更假借住替代堂主冯提农送信时机,趁着那众七八名乞丐不备只猛下辣手。莫非戚长发便归因为此一事而来? 戚长发心思慎密,见到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脸色有异,惟道是身上衣服不似乞丐装束以致,却又怎明白他们内心所来真正思虑?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只是有所不知,我丐帮里素有污衣派和净衣派两大系别,平常时大家各不持见。至于我茶花堂,则为属归净衣一派。”丰子都与程谷瑶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那十七八个乞丐个个缊袍敝衣,肮脏糟蹋,而戚长发却是一袭干净利索,仅只双肩处缝有两块补缀。 过得片刻,戚长发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对丰子都和程谷瑶抱一抱拳,苦笑着说道:“小兄弟且待宽坐,老哥去去便回。唉,总须不可伤了大伙儿同门的情谊。”说罢却只摇头不已,觉得此事终究不可为,遂对丰子都和程谷瑶再抱一抱拳,黯然转身下楼。 丰子都望着戚长发那有些落寞的背影,于心不忍,想道:“倘若戚堂主果真是为那赤霞舵金副香主等人被杀一事而来,这戚堂主英雄豪杰,我却怎能袖手旁观?务当把赤霞舵那众人被杀一事给挑明说清楚,岂可让他们丐帮同门火併,兄弟自相残杀?”转念间隐隐觉得涂单此一个二桃杀三士的计算,果然甚是阴诡毒辣。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二十一) 眼看丐帮茶花堂堂主戚长发不时就要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丰子都急忙叫道:“戚堂主,且慢走,我有一请求相央。”戚长发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小兄弟,却是何事?”丰子都笑着说道:“我兄妹两个今日有幸在这里得见戚堂主雄威,甚不忍心就此别过,烦请戚堂主此行相携上我兄妹两人,我兄妹两人也好在旁边呐喊助威。不情之请,亟盼则个。”说着切切望住戚长发。 戚长发听言甚感愕然,可随即摇了摇头,颔笑着说道:“小兄弟虽则一身内力天下少有,老哥有着你们在身边,自当如虎添翼,可这却是我丐帮的家内事,小兄弟不是丐帮弟子,须不方便插手,此请实难答应。小兄弟,我们暂且别过。”说罢拱拱手,只大踏步出酒楼而去。 程谷瑶望见戚长发没身于街尾簇簇行人堆里,方才回头问道:“子都哥哥,你莫不是真的想要跟随那个戚堂主去瞧个究竟吧?”丰子都微叹一声,轻轻点头说道:“他们丐帮这次茶花堂与菊花堂之争,中间可能尚是存在着一点莫须有的误会。不管怎么样说,丐帮上下毕竟于我曾有过救命恩德,我岂能看着他们两堂误堕入那些个奸恶之人设置下的窠臼,却弃置不理?”当下将茶花堂与菊花堂可能之争对程谷瑶一一来说出。 程谷瑶闻言也是轻声叹息,心中明白这个子都哥哥终究为人古道热肠,既然眼见不平之事,他又怎能来不理不睬?于是乎立即说道:“事不宜迟,子都哥哥,我们这就随后赶将尾去。否则戚堂主在河边醺菊亭,与那个什么菊花堂堂主冯提农,两人一见之下数言不合,恐怕便要打将起来。他们武功俱高,菊花堂更是事事有所准备,人多势众,到时就甚难再来得解脱了。” 丰子都一听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身上醉醺醺感觉一扫而光,哎哟一声叫道:“正是,戚堂主虽然英雄好汉,但毕竟势单力薄,我们可莫要在此耽搁而来坏了事。”与程谷瑶遂就急匆匆下楼。经那众乞丐喧闹,此地又是丐帮菊花堂的势力范围,这酒楼兀自空无一人。丰子都在邻桌取过数个馒头给予程谷瑶作那果腹之物,两人街上问明醺菊亭所在方向,出得市镇,望西直赶。 那醺菊亭座落在城西河边一弯江滩上,周围密密层层都是参天楠竹。丰子都程谷瑶两人一路赶去,只见三三两两乞丐于路旁或坐或站。将到河边,猛地一声呼哨,竹林里突然钻出来五个乞丐,手里执着竹竿并排挡住在面前。 程谷瑶见状娥眉上扬,只“嘿”的一声冷哼,问道:“子都哥哥,我们是不是打将进去?”丰子都实在是不想再与丐帮动上手,听言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待定而后动。”忽然想起怀里那块取自山神小庙神像座台下的梅花铁牌,忖道:“却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于即自怀内取出,高举在前,扬声叫道:“梅花七朵,千树无色。”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 (二十二) 孰料那五个乞丐一见到丰子都手上那块梅花铁牌,登即个个脸色大变,人人相窥,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两步,在耳里再听得“梅花七朵,千树无色”那八个字时,手中竹竿竿尾更是纷纷垂地不动。一名乞丐恭敬说道:“是,是。属下这就赶去禀报,两位请稍待。”说罢兀自不敢转身,一连后退七八步方自转过身去拖着竹竿狂奔。 丰子都程谷瑶两人不禁十分惊异和奇怪,均自想不到手上这块梅花铁牌以及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说话,在众丐面前竟是有着如此偌大的威势,由不得愣怔得面面相望一眼。丰子都心头却益加隐隐觉得事情恐非自己所想那般简单,看来死在自己怀里的那名中年乞丐,在丐帮中定当不是一个寻常人物。他不敢大意,遂暗暗凝神惕备,忙用眼角去偷偷扫视一下周围环境。只见远近处竹林里影影绰绰,不知经已聚合有多少个乞丐。 这么一来,丰子都不惊反怒,暗自忖道:“醺菊亭那边只不闻动静,却不知戚堂主到底怎么样了?嘿嘿,至不济等阵我和瑶妹一阵风般冲荡进去,待得和戚堂主会合一处,再来大杀八方。”于是在程谷瑶耳边轻声说道:“瑶妹,过一会儿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可离开我三步之外。”程谷瑶听到丰子都说得郑重,放眼也已瞧见竹林里那般状况,虽则对方个个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但人数当必不少,亦自有些心惊,忙点头说道:“是了。” 不多时,听得前路尽头脚步声骤响,从竹林里闪出六个人。当先两人一个是须发花白的高瘦老者,一对手掌摊开有如两把蒲扇,身上衣服只为破旧不堪。另一个却正是丐帮茶花堂堂主戚长发。他们后面那四人亦作丐衣装束,脸容凝重,一人手上还捧着一把厚背薄刃的鬼头砍刀。 戚长发等六人倾俄来到丰子都程谷瑶两人面前,个个但去望一眼丰子都手上那块梅花铁牌,人人脸上顿即益加是神色慎重。戚长发轻咳一声,趋前半步,指着那梅花铁牌对住丰子都沉声问道:“小兄弟,你手里这块铁牌却是从何处得来?”说着时声音竟然是微微有些颤抖。 丰子都却哪里来得及回答戚长发问话?瞧见戚长发身子丝毫无损,神清气朗,高高悬挂起的一颗心才然立刻跌放回心腔处。可兀自有些不放心,他又拉着戚长发双手全身上下来细细探视一遍,确然无事,方自欢喜着只来问道:“戚堂主,这些人须却不来曾把你怎么样吧?” 戚长发万万料想不到这个小兄弟言语切切,神情焦虑,却仅仅只是来关心自己的人身安危,不由得大为感动又觉可笑。戚长发仰头呵呵大笑,伸手拍一拍丰子都肩膀,说道:“小兄弟,这里人人皆是过命的弟兄,大伙儿情同手足,你大可放心。老哥我只不过是来与冯堂主叙叙旧而已,哈哈,倒劳小兄弟一番牵挂。”说罢又是呵呵大笑。 题外话 很久没有写过题外话所类的东西了。执笔之前似有满腹话语,落笔时却突然间觉得无从说起,惟是怔怔,遂也由之任之。 这部小说已与写之前的初衷渐行渐远,最后也已慢慢失去了原先的意义。 很多的东西始终难以释怀,有时候拼命的想去忘却,谁知道一个转身倏然就悄悄袭上心头,以致瞬间泪流满脸。经历太多的无由事宜,也见证了太多人心黑暗的一面,虽则旁边尚且有人兀在努力指引我去往光明一道,可终究再难能说服得自己内心的彷徨。 一路盘旋爬山,虽知前路的艰辛与无测,可路毕竟是自己拣的,自也怨不得旁人,个中的滋味便惟有自己独个默默承受,无法去与任何人述说。渐行遂远,路的前方与来向,蓦然间就发现经已剩余自己一人。 之前所在走的路的尽头因有臆想,总觉得风景异于别处,自己尽管惶惶,然而终须可得尽览无遗,便还是觉得此行尚有意义,只无怨无悔。怎奈事与愿违,路的尽头非但遥遥无望,断路却倾俄在前,最终发现自己原不过是在一个窠臼里转圈,所有的风景依旧皆然。 既然前方已没有去路,来路虽远,却得回去。总算路的起始还有人尚在苦苦等待,尽管也与原来的经已大不同,可失去的得到的,自己焉能再有可计较?毕竟那是最后归宿。 胡言乱语,胡语乱言,所求不得,一纸荒唐,便需得慢慢去细味。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二十三) 旁边那个高瘦老者神情焦急,只是按耐无住性子,突然趋前訇声说道:“这位小兄弟,你手上这块梅花铁牌须却是从哪里取来的,而给你铁牌的那个人呢?他现今可在哪里?快说,快说,速速告知老头子一切。”言语高低,眼光如电,惟瞬也不眨地灼灼盯住丰子都一张脸。似乎丰子都倘若不来快说出,他便要按捺不住亲自动手去破腔取予。 丰子都被这高瘦老者瞧望得手足无措,脸上不禁为微红得一红,暗自恼羞成怒,想道:“戳你屋里翻兜,官府大老爷审贼来了么?这块破铁牌又不曾是老子偷来的。你奶奶的。”气愤不已,差点一句上饶老话就吐口而出。丰子都举住那梅花铁牌往高瘦老者鼻前摊手一伸,嘻嘻只笑,问道:“老头子问的可便是这块破烂铁牌?” 程谷瑶旁侧听到,忍俊不禁,扑嗤一声轻笑,随即知道众人面前失态,忙不迭抬手掩嘴。戚长发只想不到丰子都疏狂惫懒至斯,暗自亦觉心头有些好笑,以前可尚没有人胆敢来在这高瘦老者眼前如此无礼放肆,便连本帮至尊韩帮主,在他面前有时候都要礼让三分。 戚长发呵呵大笑,急忙出声喝止道:“小兄弟休得无礼。须知你眼前这位就是丐帮菊花堂的冯提农冯堂主。冯堂主一言九鼎,江湖上向来德高威重,而且其一手‘金英玄霜刀法’,那更加可为是武林中大大驰名,甚少匹敌。” 丰子都想道:“原来这个糟老头就是冯提农。”既听戚长发这般一说,也钦敬丐帮于江湖上素向秉义执仗的侠风,倒再不便太过放肆。丰子都把手缩回来,抱拳笑道:“原来是冯堂主,小子刚才失礼至极,尚请恕罪。” 冯提农哈哈一笑,盯住丰子都一张脸大有片刻,须臾又是大笑着说道:“须却无妨。后生不畏,哈哈,老头子只是心焦罢了,致使态度无礼,好生罪过。”对丰子都亦来抱一抱拳,转瞬脸上神情却为更加迫切,额头处皱纹一条条益深,亟亟只说道:“小兄弟,这梅花铁牌须是我丐帮梅花堂郝堂主的信物,素向见牌如见人。但现今郝堂主下落不明,音讯全无,而我丐帮上下方正要有一桩大事等待着他出面来主持。小兄弟,十万火急,请务必不吝告知我等,郝堂主现在须必身在何处?丐帮上下惟有大感恩德。”说罢再为抱一抱拳。 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听到冯提农所言,由不得大为骇异惊讶,禁不住都同时“啊”的一声低低疾呼。他们只料想不到原来茅草屋里那个冤苦的中年乞丐,竟然便就是丐帮梅花堂的郝堂主。听“降龙伏虎”两位长老曾经所说,丐帮因为韩帮主下落不明,现今正处于群龙无首状况,致使座下各堂各舵为权柄明争暗斗,纷乱四起。而为了挽回丐帮那数百年基业,避免江湖上第一大帮由此分崩离析,梅花堂郝堂主遂以护法长老身份,奋臂连结丐帮座下八大堂,召开丐帮孤山大会。孰料现在郝堂主竟然事未竞身已亡,岂不嗟叹?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二十四) 戚长发以及冯提农等人眼见丰子都程谷瑶两个忽至脸色有变,都为暗自吃惊不已,均知事情定然非妙。戚长发和冯提农互视一眼,转过头来看着丰子都缓缓说道:“小兄弟,到底却是怎么一回事,请你务必看在老哥份上,给大伙儿说清个究竟。”虽则如此,说着时语声兀是来无法抑制其惶惶然。 丰子都此际经已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当下把自己在山道边遇到茶花堂赤霞舵金副香主等丐以来经历当众述说了一遍。戚长发和冯提农等人听毕,均俱脸色剧变,面面相窥,只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得片刻,旁侧一个宽脸乞丐终究按耐无住心头怒火,呱呱大叫,气恼得额头青筋尽露,慨然喝道:“果然就是莲花堂朱灿那个老狗贼所为。嘿嘿,他不仁,我不义,冯堂主,戚堂主,事情既已清楚明白,一切须是有人栽赃嫁祸于我菊花堂。事不宜迟,我等菊花堂茶花堂众弟兄这就赶去莲花堂讨一个说法,为金副香主等人报仇。” 捧刀那乞丐亦然大叫道:“正是,梅花堂郝堂主武功高强,一对铁掌天下罕敌,那个涂单断断不可是敌手。郝堂主此番遭难,自当然亦是莲花堂众恶所为。”另一个乞丐更加大声说道:“毕兄所言甚是。依我想来,一切皆因朱灿那老狗贼,心中明白郝堂主之所以召开这个孤山全帮大会,就是为来针对莲花一堂,故此他迫不得已才然去袭杀郝堂主,好令孤山大会到底开不成。嘿嘿,此人这一石三鸟之毒计,果然好生厉害,我菊花茶花和梅花三堂上下,从今以后与那莲花堂不共戴天。” 冯提农长叹数声,挥手止住宽脸等丐说话,仰头去望着头顶那一片竹林梢尾甚久,才来对戚长发徐徐说道:“戚兄弟,此事你怎生个看法?”戚长发却是摇头不语,沉吟多时,挥手叫近站在远处一堆竹根下的一个乞丐,在他耳边耳语有一会,那丐颔首立即自去。可冯提农毕竟心头焦灼,眼见戚长发兀来如此从容,只是十分不解,又再追问一句。 戚长发向丰子都以及冯提农望一眼,缓缓摇头说道:“冯堂主,此事个中只怕甚是有些蹊跷。”冯提农等人听罢,不禁暗吃一惊,均各挠挠头不明。冯提农急忙问道:“戚兄弟,却怎么个蹊跷法?” 戚长发长叹口气,说道:“听这小兄弟来说,涂单那厮曾经为是丐帮莲花堂鲁大苍的下手,当归属莲花堂。可他在诛杀我堂金副香主时,却不经意间流露出其可与我丐帮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这是疑一。疑二,涂单杀人时又为什么要冒充为菊花堂的人,既然有偌大仇恨,为什么他反而不敢直承是莲花堂?还有天下镖局什么时候却也为何要掺杂于我丐帮诸多事宜,天下镖局近年来风头甚劲,遥遥直指少林武当,那个端木正到底想要干什么?此为疑三。”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二十五) 丐帮菊花堂堂主冯提农一时之间,却哪里能够想得到这些许疑点?听言回头瞪视身后那宽脸等三丐一眼,由不得大为点头,拍额说道:“戚兄弟不亏为是本帮的天智星,亦怪不得当年帮主对戚兄弟素来赞誉有加。现在听你这般一说,此事内中果是甚有蹊跷。” 戚长发只微微苦笑一下,接着说道:“那个涂单,兄弟曾经耳有听闻。他内功刀法均为了得,当年跟随鲁大苍西进,曾来独力奋战川西唐门五狼,为莲花堂在四川境内争得好大一块地盘。冯堂主,你想以他这般手段,在诛杀金副香主等人时岂能留有活口?可人人一刀毙命,偏却一个受到胸口一刀居然无死,这自当是那个涂单刀下故意留力致使。” 冯提农瞪眼想有一会,问道:“戚兄弟,你可是说,涂单那厮这是有意给留下一个活口,好来向我们通风报讯?”戚长发点点头,愁苦着眉头说道:“我丐帮现正处于多事之秋。这个涂单目前看来,可非一般个人物呐。”冯提农挠挠脑袋,呐呐自道:“他奶奶的,这贼厮到底却想要干个什么鸟事?” 听到戚长发此般分析,丰子都不禁暗暗佩服这个喝酒十分豪爽的汉子,果然是刚犷奔放而又粗中含细,心思惟只缜密。望一眼程谷瑶,程谷瑶恰亦瞠目瞧来,两人都为一般心理,眼前这名丐帮茶花堂堂主更应然是一个厉害至极的人物。丰子都想道:“原来崖下那七八个乞丐中竟是有人刀下未死。如此倘若茶花堂菊花堂果真为了此一事而起争执,那么仅需那个存活之人一句话,便当可了然解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模模糊糊却为觉得,这番与瑶妹贸贸然掺杂进来丐帮帮中务事,怕是甚不妥善。 便在这时,脚步声又响,丰子都抬眼望去,但见四名乞丐抬住一张竹榻,只急急往这里赶来,那张竹榻上正躺伏有着一个受伤之人,看样子其须当是伤得不轻。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不由惊异,相视一眼,想道:“这片竹林现今已不知聚集有着多少堆乞丐,奇怪,难道还有谁人胆敢入来寻衅生事?哎哟,莫不成就是那个涂单经已杀将近至?却不知道有没有天下镖局的人在内?”自从听罢戚长发所分析述说,他们心中隐隐然竟是对那个叫做涂单的汉子,感到有一丝丝害怕,觉得最好不要当面遭遇之。 不时,四名乞丐抬着竹榻来到众人面前。丰子都见到那张竹榻上果然是仰躺住一个全身包扎仅余一对眼睛的伤者,他胸口处兀自有血水若若渗出。戚长发环视众等人一眼,转头对丰子都轻咳两声,笑道:“小兄弟,不是老哥信不过你,只因时势险厄,形格势禁,老哥也为是迫不得已。”丰子都听言心头顿即了然,这伤者应该就是崖下遇袭未死的那一个乞丐,此次为来确认自己先前那番话是否撒谎而已。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二十六) 那伤者凝目瞧得丰子都大有片刻,最后勉力颔了颔首,嘴里哦哦数声,自是经已认出丰子都。但这一牵拉扯动,他胸口处又为血水潸潸渗出,痛得只闷闷低哼。戚长发脸色严正慎重,挥一挥手,喝令那四名乞丐再是抬着竹榻带住伤者循原路回去。 程谷瑶嘿嘿冷笑几声,望住戚长发说道:“戚堂主,我们两个可不是撒谎来着吧?”戚长发一张脸皮瞬间暗红不已,忙陪着笑说道:“形格势禁,迫不得已,尚请姑娘见谅。”转身对丰子都抱一抱拳,问道:“小兄弟,依你先前所讲,本帮梅花堂郝堂主尚来有一封书信曾托付于你。那么请你现在便把那一封书信拿将出来,如何?”旁边冯提农一听,亦然急道:“正是,正是。就请小兄弟现今取出来,好让我们弟兄去瞧上眼一瞧。”说着时大手身前一伸,眼色迫切,颏下花白胡子只是微微颤动,似乎心情甚为焦灼激荡。 丰子都还未来得及接口,程谷瑶兀自介怀丐帮帮众先前这等对待自己两个,旁侧已经哼哼的几下冷笑,冷冷说道:“我们两个好心好意只想来给你们送信,岂知你们偏偏是狗咬吕洞宾。哈,这些东西我们却希罕么?”于即从丰子都怀里取出那一封书信,瞥一眼冯提农,转身连同梅花铁牌一并来交给至戚长发手上。 冯提农轻轻哼的一声,可与戚长发两人岂有不明白这一封书信对于本帮的重要性?直可说是丐帮未来抑或存亡抑或荣哀,就在于此。见戚长发稳妥拿过书信,冯提农当即喜出望外,饶是平常时定力功夫再好,此刻亦兀不禁只为有些颤巍巍。遂再懒得去理会程谷瑶适才怠慢之处,忙不迭便去催促戚长发把那书信拆开来察看。 戚长发抬头瞧视一眼在场众人,依言来把那封书信徐徐拆解。冯提农凑近刚瞧上信上内容两眼,经已由不得呵呵大笑,叫道:“戚兄弟,承天眷顾,众位弟兄福泽不少,正是此一封书信!”戚长发亦是暗暗长吁口气,脸上只不动声色,点头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降龙伏虎’两位长老此次功劳非小,可惜却因这一封书信而惨遭那厮毒手。”冯提农大声道:“为‘降龙伏虎’两位长老报仇雪恨,我们弟兄人人责无旁贷。唔,失而复得,此次孤山大会上当必定可来拆穿那厮的真正面目。嘿嘿,诛戮奸佞,重振丐帮百年雄风,那也是指日可待!哈哈,哈哈,好极了,须却好极了。” 丰子都旁边见到冯提农等人在获悉此封书信后,喜形于色,几乎可说得上是得意忘形。瞧着他们那一副副狂热奔躁的面容,不禁顿生厌恶之感,想道:“这终却都是他们丐帮的事,我多作理会作甚?现今我已把书信铁牌俱交还给丐帮,事已完了,何不便告辞别去?”当下对戚长发抱拳作揖,说道:“戚堂主,这里经已再没有我们兄妹两人甚么事,我们兄妹这就告辞。”说罢只哈哈一笑,携住程谷瑶往竹林外便走。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二十七) 戚长发见状一怔,不由愕然问道:“小兄弟于我丐帮忒有大恩,我丐帮上下人等只为感激不尽。小兄弟现今却要往哪里去?”丰子都闻言瞬间也是惘然,下一步要去哪里自己确实没有想过,念起阮玥姑娘此刻尚来囚禁在贵州百草山,于即说道:“听说贵州梵净山风景不错,素有仙踪出现,我兄妹两人欲去瞧瞧。哈哈,说不定机缘凑合,我俩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仙人。”程谷瑶旁侧忍俊不禁扑嗤一声,掩嘴浅笑。 酒楼一通拼酒,戚长发经已明白丰子都性子疏狂不羁,岂有不知道他只在胡言乱语?也不忤为意,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我与你相识于这大半日,承蒙顾念不弃,驰手相援,概之不以言谢。说来当真惭愧,我至今尚为不清楚小兄弟到底姓什么叫什么?” 丰子都想道:“自己自从踏足江湖以来,因着殷大哥缘故,屡历撕拼,‘丰子都’这三个字经已在武林中众所周知,再难隐瞒。俗话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索性便给他们道个明白,且来看终究怎么地?”念及此,遂傲然睨视在场众人一眼,说道:“我姓丰名子都,江西上饶府人氏。” 这“丰子都”三个字甫经吐出口边,只见冯提农戚长发两位丐帮堂主猛然“啊”的一下轻呼,刹那人人均俱脸色剧变。而那宽脸等三丐却嘬哨连连,唰唰唰晃身齐地来拦截在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身周。与此同时间,但闻四周竹林内吆喝声此起彼落,人影簇动,蓦地里数十名丐帮弟子就抢身顿现,高声唱着莲花落,执住竹竿密密层层仅为守住周遭的去路。至于远处,脚步声纷沓,更不知尚有多少丐帮帮众急急来往此处赶至。 程谷瑶如何见过这般奇特阵势,吓得花容惟只变色。丰子都却是昂首嘿嘿冷笑不已,对戚长发淡淡问道:“戚堂主,丐帮向来标榜执仗侠义,江湖上所谓堂堂第一大帮派。难道你们众位英雄好汉便是这么个样子,对待那些好心仅来送还给信物的人的么?” 近两年来丰子都名头甚响,闯荡南昌府大狱,药王谷独战众豪,最近上个月更是一举歼灭大有背景的坜崌山猛虎寨,一把火只烧得天下皆知。经此,人人都已明白姓丰的这小子一袭武功奇高,在其面前断难堪敌,隐隐约此人经已甚有当年嗜杀大魔头殷在野的影子。 可尽则虽此,戚长发终究心头也觉得仅仅为是对待眼前这两名少年人,菊花堂偏却此般大阵仗,如临大敌,确实过而有之,江湖上传将开去,恐落他人笑柄。戚长发嗄然笑得一笑,说道:“丰兄弟切勿多虑,只因丰兄弟名声太过响亮,震耳发聩,我们丐帮菊花堂倘若不为此,如何须显得隆而重之?哈哈,哈哈。”自嘲笑罢,抬头环顾,眼光如电,左手向下忽然轻轻一压。 拦截在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身周的那宽脸等三丐,见状齐齐躬身唱声喏,立即倒后退开数步。高声唱着莲花落的数十名丐帮弟子,也纷纷把将竹竿竿尾垂地,偃旗息鼓,至于远处脚步声,更加倾刻尽消。霎时间,整个大片竹林,除却风声阵阵卷过竹梢尾,只是鸦雀无声。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二十八) 丰子都料想不到丐帮帮众纪律竟然是如此严明,暗自吃惊,忖道:“怪不得丐帮可以兀立武林达数百年之久,看来须却有些真本事,可不容轻窥。”朝着戚长发微一颔首,转头对程谷瑶说道:“瑶妹,我们走罢。”携住程谷瑶只走。谁知与程谷瑶刚刚走出两三步,眼前一花,冯提农经已晃身挡住在前面。 冯提农花白胡子戟张,沉声冷冷喝道:“你须是丰子都?嘿嘿,老夫正要到处找你。难得大伙儿在此地相聚,当下可不忙便走。”说着蒲扇似的一双大手微微伸拨。眼见冯提农一袭身子如同一根竹竿般戳住挡在身前,神态只十分凶恶蛮横,丰子都不由暗暗气恼,少年性子,一股怒火登即上涌心头,哪里再来顾及什么?哈的一声惟笑,昂首问道:“这个丰子都如假包换。可不知冯堂主却要怎么一个样?” 闻听此言,冯提农周身骨骼蓦地里哔哔剥剥一阵爆响,丐衣片片贲张,劲气外泄。他双眼只为圆瞪怒睁,灼灼如欲喷火,定定瞧住丰子都大有片刻,猛地仰头呵呵大笑,嘶声叫道:“好,好。好极了,好极了。” 程谷瑶不禁大惊失色,一声轻噫,吓得身子不由自主地挪靠向子都哥哥的身侧。丰子都见到冯提农神情突然间变得这般狰狞凶恶,亦来暗自感到些许害怕,生怕他暴起伤人,急忙把将程谷瑶拉到在身后。 便在这时候,捧刀那个乞丐冲上踏前两步,疾声长呼道:“菊花堂各位弟兄竖耳听着,眼前这个小子就是杀害天道舵冯香主的凶手,是我菊花堂的大仇人,罪大恶极,挨千刀亦不为过。大伙儿须却万万不可让他逃跑了。”竹林内外那众多丐帮菊花堂的弟子,听闻丰子都便是本堂的的大罪人,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即齐齐断喝数声,唰唰唰各挺竹竿紧握在手。 喝声震落无数枯黄竹叶,纷坠如雨。丰子都听言不禁大吃一吓,万般难以明白,忖道我却什么时候有来杀害过菊花堂什么天道舵冯香主了?脑海里只一片混乱,忙张眼向程谷瑶望去。程谷瑶亦然脸上迷惘无解,可她心知这个子都哥哥嫉恶如仇,曾经诛戮坏人以及奸佞之徒无可计数,但又有谁知道哪一个便是那则个冯香主?刹那间瞧着丰子都亦惟为苦笑而已。 丰子都眼角瞥见冯提农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猛地一个念头脑海中闪过,隐隐觉得这菊花堂天道舵什么的冯香主,莫非就是冯提农的儿子不成?念及此,瞧着眼前众丐群情汹涌,明白那世间上无来由之事甚多,又岂容来得一一有所辩解?心知不妙,当下轻声对程谷瑶说道:“瑶妹,你切记须得不可离开我身子三步。”急忙体内潜气运息,暗自凝神戒备。 那天道舵冯香主正是丐帮菊花堂堂主冯提农的独子,冯提农不惑之年方得此子,自为十分溺爱。戚长发亦然直到这时刻才来知道冯堂主那个独子原来却是死在丰子都的手底下,闻听捧刀那丐呼号,禁不住脸色突变,心头大为焦灼不已。此处须为菊花堂的中心势力之境,而丰子都这个小子偏偏于本帮存亡堪当至关重要,又怎可来让其落入冯提农的手里? 戚长发心头十分明白,据以冯提农平昔性情,这人当必要在儿子灵前对丰子都来一个千刀万剐的大祭。饶是戚长发素有丐帮天智星之称,现在一时际间却也为大大是束手无策。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二十九) 冯提农又双眼盯住丰子都甚久,一个字一个字地喝问道:“丰子都,在安徽省龙门镇外,在那荒山野岭草丛中,你这小子可有曾经来杀却过两名丐帮弟子?”丰子都听言猛然一怔,念头急转,突然想起于那龙门镇外的荒山野岭里,姓封的那个大内侍卫曾来以丐帮弟子身份袭杀两名丐帮帮众一事,姓封那个大内侍卫事毕前还把贵州百草门的一块腰牌故意给留下,致使自己捡到由此开始历经一连串恢恑憰怪事由。丰子都忖道:“原来这两名丐帮弟子须是为菊花堂的。”于即说道:“你说的便是那两个乞丐么?他们可不就……” 然而一句话尚未讲完,冯提农已经怒不可遏,须发戟张,喝道:“就是他们两个。嘿嘿,原来真是你这小子所杀!”猛地抬起一掌,朝住丰子都便狠狠劈出。丰子都早有提防,甫见老头子手掌抬起,心知不妙,明白他极度恼怒之下这一掌必定掌劲非弱,转身抱住程谷瑶就向旁侧斜窜闪避。果然掌力擦身过处,但见身后丈余开外三株碗大的楠竹忽地齐齐拦腰截断,呼呼大响只撞向后面竹林,瞬间再来折断四五根楠竹,声势惟是十分惊人。 戚长发素知冯提农掌劲刚猛,武林一绝,丰子都适才显露的那一手武功虽说不弱,然而生怕最终要有所损害,殃及丐帮将来大计。戚长发急忙张手叫道:“冯堂主,且待息怒,须当大局为重。凡事都有一个讲法,我们便来听听丰兄弟讲完再说不迟。”趋前半步,暗暗潜运内力于臂,拟备冯提农再发掌击向丰子都时便来援手接过。 丰子都在间不容发之际抱住程谷瑶避开冯提农那雷霆一击,只想不到眼前这个花白老头子人老姜辣,击出掌力竟可隔空丈余分散打断韧劲十足的三株大楠竹,忖道:“此人可以踞居丐帮一堂之主,看来武功当必有其独到之处。”心中暗暗盘算,等阵和瑶妹该当如何冲闯出去。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遍布天南地北,丐帮弟子秉义行侠,执仗公言,武林中素向声誉远播,丰子都实在不愿与他们发生有何冲突。 冯提农眼见自己千钧一击不中,望住丰子都暗暗大觉惊异不已,终究贵为丐帮一堂之主,只重重哼的一声,自恃身份遂再不出手。冯提农可兀是怒愤难抑,望着戚长发喝道:“犬子身首异处,魂飘他乡,便是来拜眼前姓丰的这小子所赐。戚兄弟,难道我须杀他不得?” 戚长发眼望头顶竹林,长叹一口气,摇头缓缓说道:“本帮方今正是多事之秋,韩帮主直到现在都为下落未明,音讯全无,所谓群龙无首。而八大堂弟兄偏偏又是各据山头,互不统属,散乱有如一盘泥沙,白白只徒惹江湖上诸门多派耻笑,相来戮之不足。冯堂主亦然应该有所明白,丰兄弟于本帮将来大有利害关系,真可说得上是本帮以后或存或亡,根本系于其一身。唉,内中孰大孰小?冯堂主掂量自知。” 冯提农听言脸色不禁大变,其中涉及利害关系当可掂量自知。冯提农嗫嚅着说道:“戚兄弟,难道便由得姓丰的这小子逍遥云外?”戚长发又是徐徐摇了摇头,惨然说道:“冯堂主,难道你当真便要来作本帮那天下第一罪人?如是所斯,试问你将来又该当如何去面对本帮历代帮主神灵?又如何去面对天下这数十万个弟兄?”说到后面,声调竟是激扬渐高。 第十九章 尺布斗粟(三十) 这时竹林内无来由地一股强风忽然卷地疾起,吹得竹梢尾东倒西歪,竹叶哗啦啦只响声大作,宛如骇浪拍岸。众丐骤来见之,莫不惊异悚然?面面相窥,此般晴天朗日,实在难以明白为何竟会突起这一股怪风。 冯提农听着那疾风怪声,念及戚长发最后所说,头脑猛然一凛,惊吓得禁不住暗暗倒吸一口冷气。他明白丐帮目前形势确实危如累卵,稍作不慎,便当坠入万劫不复之境。他又知道戚长发武功断断不在自己之下,而要论到智谋应变能力,自己更加万万不及,何况现今护法长老梅花堂郝堂主经已被害殒命,自此丐帮当除那莲花堂堂主朱灿外,隐隐然已以这个人是瞻。 暗叹一口长气,冯提农纵使万分不甘,当前毕竟也得以丐帮大局为重,只想道自己岂能因为私情而去贱作本帮那天下第一罪人?受到帮中上下数十万帮众来唾弃?冯提农抬眼扫视一下竹林内外众丐,张嘴一口浓痰狠狠吐落在身前地面上,恨恨说道:“凡事有缓急先后之分,瞧在本帮历代帮主神灵的份上,老夫便依戚兄弟所言就是。” 戚长发闻言大喜不禁,抱拳对冯提农深深作揖一礼,哽噎着说道:“冯堂主深明大义,只就丐帮福泽为先,这等雄才伟略,常人岂能具之?小弟在此仅代本帮数十万个弟兄,足感冯堂主厚意。”说罢再是长礼作揖。冯提农却惨然大笑,笑毕大手一挥,转身来对丰子都恶声喝道:“姓丰的,老夫现今倒要听上一听,嘿嘿,你到底须则怎样一个说辞。” 丰子都自从踏足江湖以来,何曾眼下经受过这般盛气凌人的遭逢?要不是念及冯提农丧子之痛,更加不想与丐帮有所来争执冲突,否则早已慨然奋起。瞧着冯提农那须发戟击,张狂跋扈的一副模样,周遭众丐个个捋臂将拳,蠢蠢欲动只待一拥杀上时那迫急态势,丰子都益发心头反感,暗自恼怒忖道:“老子偏就不去道个什么说辞。哼哼,难道凭着你们这些许个人,便想来拦截得住老子不成?”少年傲劲,登即哪去理会后面须有个什么样结果?想道至不济自己将一条性命留在此处就是,反正这番乱世江湖行,一路上诛奸灭恶,计算起来经已稳赚不赔。丰子都仰天哈哈狂笑,抬手一掌身前遥遥击出。 众人但听得“砰”的一声沉沉闷响,霎时间便似地来动山更摇,大骇之下禁不住均俱脸色剧变。待回神过来张眼看时,人人只见到丰子都身前丈余外一块空地上,尘土兀是簌簌飞扬,四处激荡,眼前经已赫然突现一处大泥坑,坑深径有尺许。 这众丐唯是瞧见丰子都随意间就然一掌来拍出,如何却能想得到其年纪轻轻,一袭内力竟已浑厚雄奇,勇猛刚烈至斯,手掌上那所发出的劲力直可说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开碑裂石,只无坚不摧。个个瞠目结舌之际刹那都为一般心思,倘若眼前这个小子如此这般,突然发掌径向自己奔袭撞至,自己须却来得有所能去趋避?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一) 丰子都纵使挠破脑袋,都为想不到自己居然来与那丐帮或存或亡,有扯上利害关系,只是百般疑惑,既莫名其妙,又十分不解。眼见自己念从意至,随手拍出一掌,竟具如斯劲猛爆烈之威力,凭空就在地面上击出一个深坑,也是不由吓得一跳,当惊且喜之下,想道:“这自是那武当派老神仙为我洗髓伐骨后方来致使。看来我体内内力较之以往尤为勇猛精进。” 然而转念间他却也禁不住暗暗有些为是担忧,概因听那老神仙所言,自己体内这抱怀无相真气原本经已震古烁今,生化归一,无坚不摧。现在又增添有什么青蛇以及烈火冰蚕致成的无上怪异力道,虽则目前来得相辅促进,锦上添花。可是两种异端内息若然最终不能同化归受,融洽一体,以后有日必遭其反噬,虎兕出于柙。 但这念头只心头一闪而过,丰子都随即反倒释然,自嘲忖道:“历来生死有命,趋避不得,既然最后两种异端内息不能同化归受,始终难逃那走火入魔之遭遇,我现在却多去理会作甚?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趁着自己目前尚可活动气力,多来活一天便是一日。”当下仰天长啸,睥睨群伦。他心底深处若若惟觉得,自己历经诸般险恶风波,忧患其实居多,直至今时还能来活生生存处于世间上,经已大大为是稀奇。 旁边戚长发和冯提农瞧见丰子都在打出那惊心动魄的一掌后,他自己反而来神态间顿显迷惘茫措,时悲时喜,时戚时休。不禁都一般心思忖道:“这个小子莫非却是误打误撞,莫名其妙缘由际间致使自己具结一身雄厚内力而有所不知晓?”但听着丰子都潮涌般啸声,两人由不得诧异相视一眼,疑惧之下脸上神色转瞬均为阴晴无定。 丰子都啸声响彻竹林,惊动无数飞鸦。众多丐耳边但觉嗡嗡嘶鸣不已,耳膜似乎都要被震破,莫不人人恐极失色,骇然相顾。过得片刻,戚长发轻轻咳嗽两声,大笑着说道:“丰兄弟果然年少英雄,执刀仗义。怪不得可以孤身径闯南昌府大狱,药王谷上独战众多英豪,更加可来一举歼灭坜崌山猛虎寨。此等义举,比起殷在野殷大侠,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哈哈,哈哈。”这“哈哈”笑声默潜内劲口中吐出,与丰子都长啸和应,远远亦去穿透竹林。 然则戚长发毕竟素知那个殷在野其人向来机智过人,善谋多变,望着丰子都,转念只为想道:“殷在野目前尽管下落不明,无知孰生孰死,终究这小子与那厮渊源殊薄,听闻其更在坜崌山被一个怪异老人带走后,数日了无踪迹。现今却来突然现身于此地,莫非内中甚有别图?俗话说,门类当无异,我等之辈岂可因此去能受窠?”念及此,戚长发提劲嘬气来笑罢,益加是心头兢惕,遂暗暗去凝神十分戒备。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 丰子都听戚长发那笑声殊无笑意,十分尖锐,穿透力极强,如针似线,虽不及自己啸声浑厚雄劲,终毕内力非弱。想道:“丐帮这茶花堂菊花堂两位堂主,武功均为不弱,竹林内外更是人多势众。我等此行目的既已达到,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和瑶妹趁早离开这处是非之地方可。唔,也是了,他们丐帮或存或亡,却与我又有何相关?”当下懒得再去作其他思虑,向戚长发抱一抱拳,携住程谷瑶往竹林外快步就走。 旁侧捧刀那个乞丐眼瞧自家堂主冯提农于一边眼角微微上挑,神情间似乎忧心忡忡,兀是犹为苦苦在思索着什么。见到丰子即将遁身离去,由不得暗自大为焦急,他明白本堂冯香主大仇没报,怎可能让这小子从容逃离?回头瞥一眼身后簇簇众丐,当即冷冷微哼一声,晃身来抢在丰子都面前,疾声喝道:“没有堂主号令,谁人都不准离开这片竹林。两位暂且不忙便走。”然而此人心头终究对丰子都一袭古怪内力甚极忌惮,说着时一对豆豉眼仅只瞪得忒大,惟瞬也不眨地紧紧盯住丰子都那一双手。 丰子都知道眼前形势一触即发,稍有迟缓,待得众丐群情汹涌起来,自应难以避免一场撕杀。放眼看这片竹林内外,乞丐断然不少于七八百多个,高手更亦不少,倘若是一番强行硬闯,俗话说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到时终不免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可自己又岂能来与丐帮有所正面冲突?丰子都忖道:“事态非常,必行非常之手段。”主意打定,于是乎猛地绽舌暴喝,宛若平地一声惊雷,撇下程谷瑶大踏步就抢到捧刀那个乞丐身前,伸手倏然胸口抓去。 捧刀那丐虽则早有戒备,然而只料不到丰子都趋赴间竟可疾逾飞电,正谓迅雷不及掩耳。瞧见丰子都倏忽扑近,心知非妙,那丐不及惊喝,急忙挥掌身前就打。怎奈眼前身影晃动,胸口忽地一紧,手中一轻,已经被丰子都伸手抢过那柄厚背薄刃的鬼头砍刀,同时当胸被抓住拎起。这一来捧刀那丐不由脸皮扑愣愣整片惨白,吓得惟就哗哗一阵乱叫。 丰子都哈哈大笑,手臂微一用力,经已高高来把那捧刀乞丐举着挺住在半空中。那丐但觉腾云驾雾相似,身上半分力道再亦使之不出,断不由己,又如何能来得丝毫挣扎?饶是一代英豪,刀里去剑下出,此际也不禁是惊厥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 戚长发一见禁不住大惊失色,此刻方自来发觉丰子都那一身武功之高,实在远远超出自己想象之外。戚长发急忙纵身趋近,左掌虚晃两下,袭向丰子都肋下三寸,大声叫道:“丰兄弟,势要手底下留情则个!”便待右手趁势同时来抢夺其手上捧刀乞丐。丰子都立意要在众多丐帮弟子面前立威,又岂能让戚长发有所近逼?叫道:“戚堂主,得罪了。”另一只手上鬼头砍刀舞开,“呼呼”两刀,刀光烁烁,拦挡在身前。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三) 丰子都这两刀势猛劲疾,落刀方位全是意想不到之处,偏偏又为对方不能不避防。戚长发骤然遇到,饶是见识广博,可于此等非招非式的怪异刀法,一时间也就瞠目结舌,头脑瞬息一片混乱,如何来得见招拆式?怪叫一声,忙不迭撤掌后退。事发猝然,众丐眼见丰子都只消刀锋向上挥削,捧刀那丐当即避免不了身首异处,个个不禁骇异失色,尖声纷纷大叫。 却见丰子都哈哈一笑,手臂收回,经已把捧刀那丐轻轻放落地面上,左手鬼头砍刀更是塞回至他手里,扬声说道:“得罪了。”纵身重新回到程谷瑶身侧站定。这几下拿人抢刀,挥刀迎敌挡格,更有甚者放人予刀,动作惟就一气呵成,断不见中途丝毫阻滞,仿似平常时早已练得娴熟相为。捧刀那丐兀自晕晕沌沌,只想不到自己此番居然可以死里逃生,续还一条性命,心头怦怦剧跳之际,但觉双膝酸软无力,腾的一响重重跌坐地面,便连本堂冯堂主所惯使的鬼头砍刀都无力再来得捧执,呛啷啷滚丢一旁。 如此一来,竹林里众丐个个均已心知肚明,以丰子都这一袭惊天地泣鬼神的武功,在场人人确实没有一个能来拦阻得住其去路。过有片刻,毕竟丐帮茶花堂戚堂主在与丰子都酒楼喝酒过程中,明白此少年人性子欹嵚磊落,断断不肯去作那相欺勾当。定得定神,戚长发轻轻咳嗽数声,对丰子都抱拳笑着说道:“承蒙丰兄弟适才对张香主一番手下留情,我丐帮上下人等,均各感激不尽。直是欣慰至极,想不到丰兄弟一身武功承传殷大侠,果然不同凡响,犹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斯故人大业势必后继有人,当真可喜可贺。”说毕呵呵只是一阵爽朗大笑。 然则丐帮菊花堂堂主冯提农眼见丰子都突然显露出一手古怪奇功,心头却是暗暗悲怆不已,眼前这名小子特立独行,看来比起那则个殷在野,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冯提农想起丧子之痛,犹愤恨难平,可抬眼瞧到竹林内外菊花堂等众丐脸上那若若惊恐神色,由不得悲哀莫名,转念忖道:“这小子身具此等惊世武功,我菊花堂纵能最后来诛杀得他,也必定伤亡惨重,如此岂不是断损本堂实力?他奶奶的,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老夫且住来按兵不动,待得此事过后,再慢慢去伺机寻他晦气不迟。” 概因冯提农十分清晰明白,自从本帮韩帮主在断云峰消失无踪后,座下八大堂互不统属,可是惟恐以后遭到其他堂口吞蚀兼并,便个个趁机来扩充地盘,增强自家实力。各堂口与各堂口之间纵横捭阖,都欲待将来能在丐帮内部有所争得先手玄机。冯提农亦自深深知晓,菊花堂因为与莲花堂相壤,素来就遭受到朱副帮主枕侧虎视眈眈。众所周知,莲花堂于丐帮内实力素向强盛,菊花堂在强敌环伺下实质是危如累卵。而也因为群龙无首,座下各堂口相互倾轧纷争这个缘由,江湖上声威显赫,向称天下第一大帮派的丐帮,短短数年间就来渐趋式微,从此无力再去抗衡少林武当。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四) 丰子都听戚长发所言,不觉心中稍动,一时狐疑,转念想道:“他却说什么故人,又说什么大业后继有人?莫非这戚堂主亦来曾经见识过殷大哥?”念及此,丰子都忽然不禁惊喜莫名,望住戚长发只急忙行礼问道:“戚堂主,适才我听你话中意思,难道你须知道殷大哥现今身在何处不成?不怕你诸般见笑,殷大哥和我自从江边一别,音讯全无。我至今到处为找他好不心焦,亟盼戚堂主看在义先份上,不吝来指明迷途一二。”说罢再是执礼不迭。 戚长发竟来不受丰子都礼拜,旁侧避身开去,望住丰子都有片刻,颔首微微一笑,说道:“殷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素向行踪飘忽,试问我辈又岂能经常可待见?说来当真是惭愧,直至到今日为止,老哥我亦然是和殷大侠仅仅喝过六次酒而已。哈哈,哈哈。”丰子都听到戚长发此般一说,不由得顿失所望,溢于言表,长长深叹一口气,喃喃说道:“戚堂主所言甚可,殷大哥行踪当真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唉,天大地大,我须却要去哪里觅寻殷大哥才是?”黯然摇了摇头,又一声长长的苦叹。 程谷瑶在天底下瞧见一旁的冯提农一头迎风花白头发,他脸上皱纹经已甚深甚密。自当是看到丰子都武功神妙,骇世惊俗,冯提农面上神情只一味阴晴不定,似为踌躇着到底该不该上前来要为自己独子撕拼报仇。程谷瑶毕竟少女心性,何况身边更有丰子都勇猛无敌作倚仗,百战不殆,正所谓有恃无恐,她一时倒也于心无忍,于是从丰子都背后挺身站出两步,脆声叫道:“喂,你们丐帮所有人都竖耳听着了,你们菊花堂那个天道舵什么的冯香主,这个人须却不是我子都哥哥所杀。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报仇泄愤,尽管可去寻找那个真正的凶手。我们这里却不当那莫须有的冤大头。” 冯提农闻言,一个身子由不得猛地一下剧震不已,喉咙处嗬嗬数声,突然疾冲上前三四步,双眼惟是紧紧盯住程谷瑶那一张小嘴,攒紧拳头禁不住嘎声急急喝问道:“犬子既然不是姓丰的这小子所来杀,那么犬子到底是为遭受谁人的毒手?快说,你快来说!”须发戟刺,神情狰狞,似乎只恨不得便要一下子钻将程谷瑶嘴里去,好去把那杀子真正凶手揪之出来。 丐帮菊花堂冯堂主突然间这般势如恶虎逼身上来,态势凶狠霸戾,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始终江湖经验尚浅,均是不禁吓得一大跳。“哎哟”一声,丰子都生怕冯提农暴起伤害到瑶妹,慌忙纵身一晃,张开双臂拦住在程谷瑶的面前,凝息潜气,劲运全身。 竹林里那菊花堂众丐一见,只道本堂堂主终究按捺无住性子,要赶杀丰子都来为天道舵冯香主报仇。丐帮规制,形格势禁,怎可能来人人落后?众丐遂忙遽遽挺起竹竿,此起彼落不停发声暴喝,潮水般围拢上来。这些人纵知丰子都一袭武功高得确实异乎寻常,倘若论起单打独斗,这里个个恐怕都不是其对手,但亦明白丰子都毕竟身单力薄,己方人多势众,只要大伙儿一拥齐上,最后未必就没有丝毫胜算。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五) 倾俄间眼前簇簇拥拥都是人影晃动,脚步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只从四面八方潮水相似滚涌奔至,竹林内刹那风云变幻。程谷瑶终是一个女子人家,也尽管自小跟随爷爷江湖上大江南北走镖久矣,但对于当前这等漫山遍野一样凶险形势,毕竟甚少遭遇。骤见之下她兀然不禁被惊吓得花容失色,望着箭镞似为的众多尖利竹竿,忖道:“对方如此多人,当真要来一一撕拼,我和子都哥哥却怎可冲杀得出去?”由不得心头暗暗大为焦灼不安。 然而这种凶险大场面,丰子都以往已自经历不少,又岂可来得惊怕?见状登即血气沸腾,怒火冲顶,把眼来四周睥睨顾视,只是嘿嘿冷笑不已。程谷瑶低声问道:“子都哥哥,现今我们须却怎么办?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恐怕再难来闯杀得出去。”丰子都傲然大笑,说道:“瑶妹,别怕,只要有我在,我自当顾护你周全。哼哼,他个谁人也别想来有所伤害到你。” 程谷瑶于身后一听,心里头由不得瞬间惟是感到美滋滋乐融融,诸般焦灼与恐惧刹那便就丢到瓜哇国去,哪里再管当前什么凶恶形势?她眼角偷偷瞥着丰子都,忖道:“看来子都哥哥心里头毕竟还是有我多一些。”想及此,程谷瑶喜不自禁,于即来站到在丰子都身边,微笑着说道:“子都哥哥,我不怕,只要我身边有你子都哥哥在,我便什么都是不怕。” 冯提农须是想不到丰子都于这群情汹涌一触就当失控场面下,兀能来得此般淡定自若,不禁暗暗大为佩服。冯提农转念想道:“这小子怕是真的是一个人物。唉,他奶奶的却可惜,倘若我菊花堂能有如此人物,又何愁来受莲花堂那干狗贼鸟气?”益加恼怒,由不得是重重“哼”的一声。 不时丰子都程谷瑶身周便密密层层围拢着多人,一支支竹竿竿尖挺刺,对准着两人身上纷乱乱攒围过来。丰子都心头兀自气愤难平,冷眼旁观,见之不由嘿嘿一阵冷笑,转头来对程谷瑶高声说道:“瑶妹,想不到江湖上那个所谓名门正派的第一大帮派,闲常自诩什么执仗侠义,秉正为公,原来他们的行径却也是这般卑鄙无耻,恩将仇报。嘿嘿,便连那猪狗都要不如。”程谷瑶莞尔笑着说道:“子都哥哥,你不知道,他们原本就连猪狗都为不如。” 冯提农听到丰子都程谷瑶两人一说一唱,一张老脸皮蓦地里变得焦黄灰沉,哼的一下,双眼内隐隐闪过一抹暴戾之气。要依他平常那护短性子,旁人在身前如此胡说八道,早就爆怒跳起,伸拳必讨说法。但一来丰子都一袭武功确实高得离奇,世间罕见罕闻,二来丐帮方今正处多事之秋,或存或亡迫在眉睫,而整顿乾坤,千头万绪都必来着落在丰子都身上。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又岂可因小失大? 强自咽下一口恶气,冯提农手掌一挥,訇声喝道:“大伙儿都退下。莫要让人家趁机来说我丐帮以多欺少,以大凌小,徒增无耻笑柄,最终还要坠了我丐帮莫大威风。”丐帮菊花堂持竿众丐一听,顿即躬身齐声应喏,高声唱着莲花落,各自簇簇向后退将开去。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六) 丰子都环视众丐一眼,明白目前此地终究不可久留,转身来对冯提农抱一抱拳,朗声说道:“冯堂主,我瑶妹说的不错,令郎确实不是我所杀。”于是乎遂把龙门镇外姓封的那个大内侍卫假扮丐帮弟子袭杀两名乞丐一事,以及雨夜荒屋曾经遭遇“降龙伏虎”两位长老,更在坜崌山猛虎寨上无意中碰见姓封的那个大内侍卫,统统说将出来。 冯提农和戚长发两人一听,脸容只是十分惊诧,互视一眼。戚长发急声问道:“丰兄弟,你可是来说鲁大苍和涂单那个狗贼,他们曾经欲要从本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身上去夺取这一封书信?”说着自怀内把先前丰子都交予的那书信,取将出来当众扬了扬,过有片刻,接着又道:“而且在那间荒屋,鲁大苍和涂单他们还来当着两位长老的面,去把莲花堂朱荣春击杀?丰兄弟,此事非同小可,若非事实,你可莫要乱说。” 丰子都哈哈大笑数声,瞥一眼众丐,慨然说道:“大丈夫有所言,言必一言九鼎,岂能来作那无状声鸦?不过我只知‘降龙伏虎’两位长老曾有一封书信要急着交予给护法长老,至于是不是你手上的这一封书信?我却不知。此事既然非同小可,你们又不太相信我的说话,如此你们何不便找来‘降龙伏虎’两位长老,大家当面询问个明白?” 旁边一个宽脸乞丐嘿嘿几声冷笑,怒声喝道:“江湖上人人皆知,本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经已半年前死于非命,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姓丰的,你这般来说,究竟却是些什么意思?”丰子都程谷瑶两人耳中听到丐帮那“降龙伏虎”两位长老,居然已经于半年前死于非命,不禁齐是大吃一惊。丰子都眼光望向戚长发,急忙询问道:“戚堂主,丐帮‘降龙伏虎’胡谭两位长老身遭惨死,此事可是当真?” 戚长发长叹一声,黯然神伤,点点头说道:“半年前,有人曾在太行山一处山脚下,发现本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的尸首。那个凶手手段极其狠辣,两位长老身上均各命中多刀。更加可恨的是,那凶手不知是否与‘降龙’长老有着什么深仇苦恨,‘降龙’长老的一颗头颅竟然是遍寻不得,兀今还归死无全尸。”说罢摇头不已,又为长长的一下叹息,神情间甚为愤怒悲慨。 丰子都心头悲苦,倏忽间念及自己至今种种遭遇,而唯一的亲人小妹妹亦然要惨死在自己怀里,不由得悲怆哀恸,猛地仰天长啸。众丐但听那啸声孤亢清越,竹林内外来回惟只嗡嗡一片激荡声,这等内力之强之劲,简直为惊世骇俗,震古烁今。人人禁不住来是面面相窥,骇异变色。功力稍差者,经已禁受不住那啸声震慑,仅觉胸振如鼓,头眩脚软,再也把持无住,纷纷丢掉手上竹竿惊瘫跌地。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七) 这时日已偏西,天边却有一团黑云飘荡过来,渐聚渐多,风卷云涌,眼看一场暴雨倾刻便至。丰子都放眼见到戚长发冯提农等丐脸色个个迥异,但瞧着自己便似望住一个怪物一般,其中各种各样表情尽而显露之。由此丰子都不禁心头郁怒益甚,只觉悲哀,所谓鸟为食亡人为财尽,他明白眼前所有这一切皆是由于那一桩劳什子的前朝宝藏引起。丰子都暗自长叹一声,想道:“这遭毫无来由地涉足丐帮之事,却是陡增烦恼。”转头对程谷瑶说道:“瑶妹,我们且就走罢。”拉着程谷瑶的手往竹林外迈步便走。 丐帮那菊花堂弟子尽管人多势众,簇簇拥拥偌大一片竹林里到处都是,但因为没有堂主令谕,况且眼前这个小子一袭武功确然殊为异端,又有谁个敢自告奋勇挺身来拦阻,自讨无趣?人人惊惧之下,惟是目送丰子都离去。丰子都亦然知道当前形势急迫,生怕待阵众丐回神过来尚要滋生多一番无为波折,是以和程谷瑶快步只走。两人刚刚离开那片楠竹林,但听头顶喀喇喇猛地一声巨响,一场暴雨经已倾天泻地般突至。 这一场雨来势果是汹汹,不刻两人身子上下便已似那落汤鸡一般,双眼都甚难来得睁开。暮雨素向寒冻,程谷瑶身子单薄,加上内力修为平平,经已冷得难以去能忍受,忙旁侧愁苦着脸只是说道:“子都哥哥,这雨势确实太大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暂且避一下。你说可好不好?”说着就四处顾盼着要寻个什么地方来避雨。然而转眼却见到这个子都哥哥双眉兀自紧锁,脸上了无任何表情,更加没有丝毫要去避雨什么的意思,知道其心情此刻自应极差,暗暗摇头忖道:“他还总是不得有所开怀。”遂低低叹息,便也咬紧牙关旁边相陪着,风雨中一路踽踽前行。 四周雨幕白茫茫一片,积水渐渐漫至膝盖,而电闪子眼前时不时就急划而过,耳边雷声更是不停地一响接着一响左右来轰鸣。此般情形,两个人根本甚难去得辨认清楚前方的路况,只有一脚高一脚低地慢慢摸索行进。这般艰辛前行有时,丰子都回头瞧见程谷瑶风雨里一个身子早已瑟瑟抖抖,却因为自己故而兀自强且忍耐住,禁不住心头刹那大为伤痛悲怆,伸手去揽过程谷瑶羸弱的身子,叹道:“瑶妹,却须苦了你。” 程谷瑶苦笑一下,伸出手去拭去丰子都脸上的雨水,轻轻摇头说道:“我不苦。子都哥哥,唉,你总是把什么来都藏抑在心里头,总不肯对人讲,你其实才是真正的苦。说真的,子都哥哥,我能够来处在你的身边,我开心还怕来不及,真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苦都不怕。” 丰子都听到程谷瑶所言,心头霎时间感动激荡,可风雨中一时却真的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话才然,长叹一声,只有益加是双臂紧紧来揽抱住程谷瑶。孰料就在这个时候,风声雨声里突然听得身后马蹄声骤响,有人急遽遽赶来。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八) 听到马蹄声,丰子都和程谷瑶不禁心下诧异,这个时候还有谁人要急着去赶路?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少年乞丐骑住一骑,手里牵着两匹健马,踢踏踢踏径往自己这处奔来。到得近处,那少年乞丐一声吆呼,手不抬脚不动,倏忽身子高高跃起,燕鹞滚云,姿势十分优雅地跳落在丰子都的面前。而他座下那骑以及后面跟着的两匹马,尽管奔得正急,也是忽喇喇一齐来顿住。 丰子都见状暗暗赞叹,这少年乞丐年龄只与自己相仿,驱策之术却是精湛。少年乞丐对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抱拳行礼说道:“丰公子,这位姑娘,在下是丐帮茶花堂的何离。现今奉我堂戚堂主之命,给两位奉送上座骑,好来让两位免受路途困顿。戚堂主他老人家说了,丰公子对于本帮的大恩大德,本帮上下人等没齿不敢忘。”说毕再是抱拳深深行一礼。 丰子都想不到堂堂丐帮茶花堂堂主戚长发居然派人来给自己送马,这等天气之下,实在是无啻于雪中送炭。可他心头深处隐隐却觉得,些许则个,恐怕终归还是因为那桩前朝宝藏之故。丰子都望一眼程谷瑶,想道:“遮摸这戚堂主究竟为是个古道热肠的人物?”急忙执手回礼,摇头说道:“劳烦何兄风雨处来送马,我等如何克当?只是我和瑶妹素向不惯骑马,戚堂主此番好意,我等须是心领。至于这些个马匹,尚要烦请何兄给送回去。”历经诸般波折,丰子都若若经已有所了然明白,世间上事断无须臾之好,戚长发突然平白无故这样来示善,当中恐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少年乞丐何离听言,忙不迭摇头说道:“丰公子所请,恕何离断断不敢从。”忽然淡淡微笑,接着道:“戚堂主他老人家又说了,这两匹马,他老人家原本是该要亲自来给送的,只因恰巧有堂务急着赶去处理,致使抽不开身子,甚表歉意。丰公子,在下临行前,戚堂主他老人家千叮嘱万叮嘱,务必要在下明白传话告知,那则个饮酒之约,日后定当奉陪到底,大家不醉无散。” 这时雨势益急,电闪雷鸣。丰子都闻听何离所说,禁不住猛地哈哈大笑,转头对程谷瑶说道:“瑶妹,枉费戚堂主须还记得那个饮酒之约。”程谷瑶也想念起于那酒楼上,子都哥哥曾经几分醉意的醺然模样,睨视一眼丰子都,不由得亦然莞尔一笑,说道:“哼,怕不是又勾连起你肚子里的酒馋虫啦。” 何离嘻嘻只笑,自怀内取出一块铁牌,这正是先前丰子都从小破庙神像座台下取予的那块梅花令牌。何离说道:“戚堂主吩咐,这铁牌是本帮梅花堂堂主的信物,素来唯有堂主可据守。此既然是护法长老临死前交予给丰公子的,自当亦应由丰公子把持,至不济也该经丰公子亲手还回到梅花堂众位弟兄手上。”说毕双手捧着那梅花铁牌,恭恭敬敬地送递到丰子都面前。 原来丐帮座下八大堂向来有个成文规矩,后任堂主须由前任堂主指定,最后再经由丐帮帮主核准。如此一来丰子都不禁大为窘促,又岂有不明白何离话中深层意思?却怎么也想不到,阴差阳错,百般凑合,自己竟然是经已从梅花堂前任堂主处承袭梅花堂一堂之主。丰子都知道自己倘使真的依言接过那铁牌,恐怕此生遂再难以得宜来脱身。丰子都瞧瞧程谷瑶,又望望何离手掌上那块令牌,念起郝堂主临终前的殷殷眼光,风雨中于这么一块梅花铁牌到底该接不接过来,心下只是十分踌躇。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九) 丰子都只想这块梅花令牌既然是自己从丐帮梅花堂郝堂主处取得,梅花令牌如此重要,断断不能有所误落入他人之手,由斯,自己是否亦要应该亲手送回到丐帮梅花堂处。丰子都正自踌躇着该不该接过铁牌,旁边程谷瑶却扑哧一声笑,经已伸手把梅花令牌从何离手掌上一下子取过。程谷瑶瞥视一眼丰子都,淡淡说道:“这铁牌既来不是茶花堂的东西,自当物归原主。” 何离大喜,令牌被取,于他却是似乎终于脱却心头上重压着的一块巨石。何离笑道:“姑娘说得极是,风萧萧兮雨急,哪里来须哪里去。丰公子,这位姑娘,在下告辞。”向丰子都程谷瑶两人抱一抱拳,更不转身,倒纵着跃回原先那匹座骑,马上叫道:“青山兀在,绿水常流。两位,后会有期。”胯下略稍一用力,那座骑仰首长嘶,循原路疾奔回去。 丰子都望着何离远去的身影,摇头叹道:“这人若干年后,必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若干年后,这个何离果然于江湖上叱咤风云,成为丐帮一代帮主,驰骋纵横,只把偌大一摊丐帮整顿得好生兴旺。丰子都从程谷瑶手上取过梅花铁牌揣入怀内,瞧见眼下雨势一时未能歇,四周茫茫一片,天地悠悠,刹那之间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里去才可。 又过有多时,雨珠密集撞打在脸上,隐隐生痛。丰子都轻叹一声,对程谷瑶说道:“瑶妹,我们走罢。”与程谷瑶各自骑上何离留置下来的那两匹健马。既然前后左右都是狂风疾雨,根本无法去得避闪,两个人遂也信步由缰,望前方有路但走。 天色渐渐昏暗,雨势却是歇停下来。又走有片时,丰子都和程谷瑶放眼眺望,前面一条大江阻住去路,只因刚才一场暴雨,江面混浊汹涌,而左近没有渡口,更无村落,十分荒凉偏僻。座下两骑走得这许久,经已疲乏。两人便跳落下马,任由马匹自行去觅草来食,在江边草丛里换过一身干爽衣服,把那酒楼取予的馒头果腹。 江风习习,江面上一轮圆月冉冉升起,银光遍洒,四周草丛里不知名字的虫儿吱吱唧唧,一片静谧安宁。眼前景致,丰子都不由得心情大佳,数日来的诸般烦恼尽皆抛之脑后,拉着程谷瑶那柔软的小手沿住面前荒滩只是随步缓行,一边相互说些江湖轶闻趣事。 两人正且走着,忽然脚边草堆里一只野兔窜出,箭一般向着前面左侧半人高的草丛钻入。丰子都猝不及防,反倒给那野兔吓得一跳,回神过来,不禁一声欢呼,月色下与程谷瑶急忙拨开草枝随后追赶过去。 孰料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个人拨开草枝从后仅仅追赶得十多步,猛地却见到面前草丛下横七竖八躺着一地尸首,数量竟达十一二具之多。骤然瞧及这等诡异恐怖场面,饶是丰子都程谷瑶刀口上讨生活,见惯杀戮,此刻犹不免惊骇不已,由不得人人瞠目结舌。程谷瑶惊吓得脸无人色,一声尖叫,慌乱乱便是只往丰子都身后去躲闪。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 月光下丰子都程谷瑶两人但见那一地尸首尽为个个死不瞑目,双眼空洞洞的盯视着周遭,身上衣衫褴褛,均作丐帮弟子装束,然而却不知归属丐帮其中哪一个堂口。偌大个场面被一场暴雨刚刚彻底来冲刷过,丛杂纷乱,经已瞧不出什么打斗痕迹。丰子都暗自叹息,扭头向程谷瑶望去,谁知程谷瑶恰在这时亦然抬眼瞧过来,朗朗月色,两个俱是从对方脸上,惟瞧到自己情不自禁显露出来的若若恐慌以及惊疑。 可丰子都毕竟经历诡奇古怪之事甚多,勉力定一定神,望住那众多尸首由不得暗暗来见疑,对程谷瑶说道:“瑶妹,你暂待在这里,我且过去瞧瞧。”程谷瑶听言吓得身子猛地跳起来,尖声慌忙叫道:“这些个死人却有什么好瞧的?子都哥哥,我看这江边十分诡异恐怖得很,我们还是速速离去的为好。”说罢犹自惊悸着,急急转头去望着身旁那滔滔江面,只生怕江面上突然就来出现了什么魑魅魍魉。 丰子都心头莫名悲苦,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轻轻说道:“没事,瑶妹尽可放心。难不成那些个死尸还真的能变成僵尸,跳身起来咬我?”程谷瑶本已兀自有所镇定,然而听到丰子都这般一说,眼前所见一幕终究太过为骇人听闻,念起以往老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诈尸故事,月光下慌忙向那众多尸首看去,恰见到其中一个睁着空泛泛的双眼瞪住自己,登即吓得头皮阵阵发麻,“啊”的惊呼尖叫,竟是身不由己地往后退开去两三步。 丰子都见状苦笑不迭,忖道:“女孩子家始终是胆小害怕。唉,这世间上又哪里有鬼?其实人比起鬼来,还要真正可怕得多。”望前走过去来到众多尸首当中,弯腰察看。看样子这些丐帮弟子被袭杀均不超过一天,人人其时当无有所防备,致命之伤俱在一剑穿喉。 再察看片刻,这所有丐帮弟子喉咙处剑伤都比寻常剑锋来得偏窄,既准且狠,一剑割断喉管。丰子都越瞧越是震惊,心头顿不得郁怒愤慨。看情形那个凶手武功应该极高,手段却异常毒辣,当为是这些丐帮弟子来所相识的人。那凶手趁众多丐帮弟子不备,突施偷袭致使一击得手。但瞬息之间可以接连挥剑诛杀一十一二人之多,又均可一一击中在对方喉咙处,如此看来那个凶手这份武功修为岂不是十分惊人? 丰子都仰头苦思,脑海中猛地一念闪过,想起在崖壁下曾经瞧见过涂单袭杀丐帮弟子一事,同样是迅雷不及掩耳,一击得手。可涂单使用的却为雁翎刀,断非窄剑,而且凭着涂单武功,似乎也不可能接连诛杀一十一二人之众。难道为是天下镖局的那个敖群峰?敖群峰剑势电光石火,行云流水,极致飘逸,应该具备此份功力。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草丛里一条人影突然急窜掠起,尖声叫道:“这是括苍派的须弥风雷剑法!”言犹未毕,这条人影经已踏草速速循去,闪入更远处江岸的一片密林里,月光下消失不见。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一) 丰子都和程谷瑶均俱料想不到旁边草丛里竟然藏伏着有人,骤遇之下都是哎哟一声,吃惊不已。丰子都听到那人叫声尖细娇柔,似为一个女人的声音,益加愕异,飞念想道:“她说什么括苍派须弥风雷剑法?难道凶手就是括苍派的?唔,括苍派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曾经听过,看来当要找到那个人问个清楚。”再无暇来得细思,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急忙对程谷瑶叫道:“瑶妹,千万不可让这个人跑了。我们快追!”说罢拔步沿着江岸便向那密林追赶过去。 程谷瑶瞥一眼脚下那众丐帮弟子的尸首,只是害怕,月色下感觉益就寒碜得慌,哪里还敢有所停留?又哪里再来顾及得上去牵拉旁边吃草的马匹?慌忙急声叫道:“子都哥哥,且等等我。”忙不迭展开峨嵋派轻身功夫,望着丰子都的身影惟紧紧尾随追赶。 不时两人便一前一后来到那片密林前,可瞧着树林里面黑乎乎阴森森的,怪风怒号,鬼火飘曳,先前那个人偏却踪影全无,实在不知道里面藏伏有什么危险,又哪敢贸然进入?程谷瑶毕竟内力修为有限,这番惟恐落后,拼住命急追猛赶,经已气喘吁吁。程谷瑶边抚胸边问道:“子都哥哥,我们可生怎么办?进不进去?” 要是丰子都一个人,其素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早已大踏步穿林追入,可身边现今带有着这个瑶妹,岂敢来贸贸然冒险?丰子都抬头但见圆月西垂,月左旁一颗红星隐隐若坠,听老一辈人所言,这当为血贯之象,事凶。于是乎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日。我们暂且回去吧。”遂携住程谷瑶一路无言回到原先江边。 江风疾急,月色惨淡。丰子都摸摸怀内那块梅花铁牌,犹感丐帮弟子义烈,却怎可让他们暴尸于天底下?当下和程谷瑶一起,两人在旁边草地用丐帮掉落的刀枪等兵器,挖一个大坑,再把那丐帮弟子十多具尸首搬入一一并列排好,推土掩埋。 掩埋好那众丐帮弟子尸首,天色经已大亮。丰子都和程谷瑶在江边就水洗涤去身上泥埃,整治妥当,牵住戚长发送呈的两匹健马,越过漫漫草地转上山脚一条官道。经此一事,他们心情沉重,此行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两人只骑在马上信步由缰。 一路上行人甚少,转过两重山,进入浙江常山境内,路人方才渐多,眼前出现一片竹林。竹林前面有间茶肆,坐落有着十多个茶客,茶肆右侧几株槐树下拴住着三匹高头大马和四五只骡子。程谷瑶欢叫一声,笑道:“正是饥渴得很,终于有吃喝的了。子都哥哥,我们且过去买些茶点来吃吧。”说毕再不理会丰子都,驱策座骑,踢踏急赶前去。丰子都见状,不禁暗自摇头苦笑,忖道:“瑶妹终究心急。”遂也纵骑后面跟随。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二) 丰子都来到那间茶肆前,只见里面茶客多是过往客商,其中却有三名将官模样的汉子坐在临窗前,虽则个个饮着茶水吃着点心,却人人心不在焉,三对眼睛滴溜溜乱转,只不停地在程谷瑶胸前扫来扫去。看样子槐树下那三匹高头大马须是他们的座骑。丰子都暗暗恼怒,微哼一声,跳下马在程谷瑶拴马处旁边绑好座下缰绳,昂然步入茶肆。 那茶肆以竹子架构,听风赏竹,甚是雅致。程谷瑶正坐在那三名将官的对面,瞧见丰子都终于来到,展颜笑道:“子都哥哥,我知道你经已饿了,早买了茶点等你来食。”丰子都仰天打个哈哈,大喇喇去到程谷瑶身边坐落,端起茶碗咕嘟嘟喝毕一碗茶,重重顿在桌面上,瞥一眼那三名将官,摇晃着脑袋说道:“茶水虽就不错,却是可恨有些狗腿子兀来大刹风景。他奶奶的,狗眼珠子都瞧到哪里去啦?” 程谷瑶岂有不知这个子都哥哥的心底里意思?见其兀在为自己大呷特呷醋劲,心头不由得大乐,如丝眼角睨视一下丰子都,莞尔微笑,轻轻说道:“出门在外,凡事须要小心为上。我们还却少惹事为是。”说着拈起一块茶花糕点塞入丰子都嘴里。所谓民不与官予,她终究心头甚是忌惮那些个官兵。丰子都嘴里塞满糕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梗着脖子吞下。 茶肆里其他人看到这么一位世间少见的绝色女子,居然来与一个容貌粗犷胡子拉碴的乡下小子粘缠在一处,莫不暗暗惊异,窃窃私语,只哀叹现今世风确实难测。便在这时,茶肆门口一暗,蹩进来三个乞丐,其中两名脸上堆满着笑容,嘻嘻哈哈,拱手四处作揖,高声叫道:“好心啊,施舍呐。”忽然一屁股分倚坐在门口左右。而另一名则踢踢腾腾踅到那三名将官跟前,歪着脑袋把他们上上下下瞧有片刻,倏地长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跟住再是一声叹息。 那三名将官瞧见程谷瑶竟然在和一个乡下小子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早已气忿忿恼恨恨。一人拍桌瞪眼咒骂道:“他妈的,可惜了水嫩嫩的小娘皮。我呸呸呸,一朵鲜花却插在了牛粪上。”喉咙处咕哝哝数响,正想找茬滋事。现在看到一乞丐居然大喇喇只是戳住在眼前,神态漠然,那将官登即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板踹出踢翻面前的桌凳,茶水糕点刹那四处纷乱乱撒丢,抬起头来怒声叫道:“茶博士,茶博士!你奶奶的,却是死到哪里去啦?” 茶博士听到声响急急脚赶来,见到眼前一幕心头顿时叫苦不迭,忙赔着笑脸说道:“官爷息怒,官爷息怒。”转身伸手就去推那个乞丐,喝骂道:“这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出去,出去!”谁知手掌甫来触及那乞丐肩膀,身子却忽然一个趔趄,张口哎哟一声,呼地从那乞丐身边便重重地摔跌了出去,哗啦啦撞翻数桌,眼冒金星,半晌只爬不起来身。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三) 丰子都和程谷瑶见状不禁相视一眼,暗暗凛然。此刻他们俱已明白那个乞丐武功非弱,所使的当是沾衣十八跌之类的神打功夫,也幸其手底下留情,否则以茶博士一介白丁,断无续命之机。丰子都凝目向那丐望去,但见他五十来岁年纪,脸上皱纹甚深,右手上持住一根黑黝黝的六节竹竿。 先前那个将官瞪眼瞧着那丐片刻,喝道:“好啊,原来却是个会架子的家伙。你奶奶的,还不给本将军滚出去?”叫声未毕,猛地抬起砂钵大的拳头,突然向那丐兜胸打出。那丐摇头,冷冷说道:“你奶奶的,狗眼珠子都瞧到哪里去啦?居然来不认识你家大老爷。”也不躲避,任由那将官拳头打在自己胸口上。但听砰呼两响,砰是拳头打中胸口发出的声音,呼却是那将官一颗身子倒飞着从门口滚摔出去,远远跌在茶肆前沟壑上所致。 其余两名将官见到大惊,这才明白眼前此个乞丐其实来意非善。然而终究骄横跋扈惯了的,在看到同伴被这怪丐使邪术摔跌出门去后,身子只不动不弹,也不知道最终是死是活。两名将官再按捺无住心头怒火,官威迸发,齐齐狂吼一声,喝叱道:“大胆逆贼,竟敢弑杀当朝命官!可不就是反了?”伸手便去拔腰间佩刀。 那丐哈的大笑,淡淡说道:“狗腿子为虎作伥,欺压百姓,这却算是哪门子的当朝命官?嘿嘿,做官不为民,禽兽不如。今日便待你家大老爷代替那皇帝老儿,教知一下你们做官之道。”说着同时间右手那根黑黝黝的六节竹竿向前递出。说也奇怪,那两名将官无论如何伸手要去拔出腰间佩刀,总被其竹竿莫名其妙地羁绊,根本就来摸不着刀柄。两名将官徒自怒吼连连,上窜下跳,气急败坏之际额头上不时便满是汗水。 丰子都暗自惊异,眼前这丐借力打力的武功使得出神入化,绝非闲常之辈,听他话中的意思,此人竟是因为那三名将官对程谷瑶姑娘有所不敬,才来故意使难。丰子都不禁忖道:“莫非这三丐亦然是由戚长发派叫来的?嘿嘿,世间上断无无缘无故之好,先前送马,现在无由出头,如此诸般,他们丐帮到底意欲为何?”想起之前竹林戚长发和冯提农等人的说话,心中益加惕然,遂轻轻拉扯程谷瑶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程谷瑶自小跟随爷爷闯荡江湖,历经凶险,眼见那丐戏弄三名将官,岂有不知当前诸事确实甚可奇怪?但想子都哥哥一袭内力天下罕敌,自己处在他身边断无近虞,也就不太有所为意。程谷瑶点点头,向坐在门口左右两边的那两个乞丐努一努嘴,轻轻亦道:“一切恐怕皆由前朝那桩所谓的宝藏致起。子都哥哥,你看,我们须可是走不了啦。”丰子都怒哼一声,傲然说道:“到时却怕由不得他们。”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四) 那丐倏然扬眉喝道:“咄,去吧。”右手六节竹竿朝两名将官眼前一戳,跟住那根三尺三寸的竹竿斜挥着疾扫猛打出去。那两名将官但觉劲风袭身,均知不妙,气恼得哗哗大叫,然而知道自己的功夫和这乞丐毕竟相差悬殊,眼见竹竿堪堪打到,手上没有兵器,又岂敢来硬撄其锋?再顾不得去拔刀,只好忙不迭地退身欲避。那丐却经已跨步抢近,左手一抓一个,瞬息间运劲把两名将官抓住掷出门外。 这般重重一掷,那两名将官惟是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幸亏那丐不欲来伤害他们性命,只为腾挪手段略施惩戒。此时两名将官当已明白在这茶肆里再讨不了什么好去,眼见对方凶恶,目下保命十分要紧,美色荣辱等等皆是过眼云烟,遂忍住剧痛跌跌撞撞爬起身来,丢下同来伙伴,都抢向槐树下座骑,欲求乘马逃命。 茶肆里其他茶客眼见那三名乞丐竟然以下犯上,众目睽睽之下敢来打弄当今朝廷将领,莫不骇异。是时庙堂等级差别极严,所谓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人人须知这可是杀头大罪,生怕受到牵累,连坐法办,嘴里发声喊,不禁纷纷从门口挤逼出去,刹那之间就逃离得干干净净,便连各自货物再都顾及不上,撇弃乱乱。 坐在茶肆门口两边的两个乞丐只是哈哈大笑,齐声叫道:“举重若轻,羚羊挂角。副堂主果然好俊的功夫!”左侧那乞丐弓腰箭一般弹出,抢到那两名将官身后,伸去双手抓住他们后背衣领,“啪啪”两声响,又是重重来掷丢于地上,各自给狠狠踹上一脚,笑骂道:“你奶奶大刹风景的狗腿子,此刻难道还想要来骑马耍官威么?他妈的,带将上你们那边沟壑上那个不死不活的同僚,趁早给老子撒开脚丫子逃命去吧!” 这两名将官猝不及防,再次被来掷摔,大半晌可爬不起身,耳边锣鼓铙钹一齐响,周遭景物纷乱扰扰,倾俄间哪里能所区分东西南北?听到那个乞丐叱骂,形格势禁,此刻受人予制,不可一世的官威登时尽抛脑后。两名将官哭丧住脸尽管万分不情愿,也只得无奈着连迭点头,忍住周身疼痛,摇摇晃晃赶去携扶住半死不活的同伴,三人丧家之犬一般沿路逃之夭夭。 茶肆内那丐忽地长长一下叹息,将那根六节竹竿插回腰间腰带上,转身来到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身前,抱拳恭敬着说道:“丰少侠,程姑娘,两位可否借一步他处说话?”说罢张眼切切望住丰子都。 丰子都听言心头微微一惊,与程谷瑶相视一眼,两人同然忖道:“果然不差,这干人须当知道我们却是谁。”尽管依从其言借一步他处说话,处于敌暗我明,诸般不详,不知道那里是否就埋伏有着什么凶险。但少年人要强性子,况且有所凭依,又岂肯来甘于示弱?丰子都想道:“管你龙潭虎穴,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番我倒要去闯上一闯,瞧瞧你们到底能来耍什么把戏。”遂伸手过去轻轻握住程谷瑶的一对小手,昂然点点头,朗声说道:“好,便请副堂主前头带路。”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五) 那副堂主欢喜不迭,说道:“丰少侠果是真豪杰。请。”急忙前头出门带路。程谷瑶望一眼那三丐,轻声问道:“子都哥哥,我们真的是随他们而去?”丰子都明白这三丐有备赶来,自己如不尾去,必有一番波折,心底深处亦想知道丐帮此番到底欲要何为,于是点点头,说道:“须却无妨。”拉住程谷瑶昂然跟随在那副堂主后面。 另外两名乞丐嘬气连啸三声,快步过去槐树下牵来丰子都程谷瑶两人的座骑,神态十分恭敬,旁边服侍着丰程两个上马。那副堂主哈哈一笑道:“叫化子原本是不能骑马的,否则惹人见疑,乱了章法。但事有权宜,非为不可,丰兄弟,你等且勿来笑。”丰子都笑道:“乱世江湖乱世人,岂可事事循规蹈矩?”那副堂主拍手大笑,赞叹道:“丰兄弟说得极是,凡事又怎可样样循规蹈矩?历来欲成大事者当无拘小节。丰兄弟,请随我等来。”与另两丐于即老实不客气地跨上那三名将官留下的马匹,前面驱策带路。 五骑出得竹林,沿着官道急驰有大半日,转上一条山道,再走得多时,前面出现一面大湖。湖光潋滟,岸边每隔着数十步远,柳树下便三三两两或坐或站有乞丐装束的汉子。这些乞丐一瞧见那副堂主与丰子都等五人赶至,俱都恭恭敬敬地路旁侍立,噤声执礼。 程谷瑶大为惊奇,策马追近丰子都,问道:“子都哥哥,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丰子都亦然无解,眼见那些乞丐人数不少,一路上尽然,只觉此事内中着实透着古怪,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可人在篱下,我们一切须当得小心才是。” 沿着湖边又走有一阵,兀见两峰之间有一处峡谷,树荫遍布,鸟语花香,溪水潺潺。一块大空地上密密集集竟是坐有着四五百个乞丐,可人数虽多,但个个鸦雀无声。那副堂主回头笑道:“丰兄弟,程姑娘,前面便是到了。”丰子都和程谷瑶马上相视一眼,心头暗暗均觉惊异,眼前所遭遇的一幕,实在猜不透这个副堂主鼓内玄虚。 那个副堂主仰天长啸一声,哈哈大笑,声震谷宇,叫道:“各位弟兄,丰兄弟到了。”那四五百个乞丐齐齐站起身来,欢声雷动,便有数人抢过来执辔牵马。五人落马,那副堂主笑着说道:“丰兄弟,程姑娘,两位请随我来。”虽说个随字,却来携住丰子都的手前面只走,一直来到那四五百名乞丐面前的一个六尺见方土墩上。 丰子都和程谷瑶只为莫名其妙,可眼见这众丐如此,其中当断无恶意,两人面面相窥,益加是摸不着头脑。那副堂主挺身站在土墩前沿,对着众丐猛然挥手向下一压,四五百名乞丐蓦地里声息全无,偌大一块空地上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唯得听到远处溪水潺潺。 待有片刻,那个副堂主忽地高声叫道:“属下参见本堂堂主!”说着竟是转身来突然跪拜在丰子都的面前。与此同时,那四五百名乞丐亦然齐声叫道:“属下等参见本堂堂主!”一齐喇喇地朝着丰子都就是跪下。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六) 丰子都看到眼前突然之间黑压压跪拜着一大群人,只是手足无措,旁边程谷瑶“呀”的一声惊呼,直往丰子都身后去躲。丰子都涨红着脸问道:“副堂主,你们这个却是干什么?” 那副堂主高声又道:“属下参见本堂堂主!”只是跪拜着不起身。随之同时,那四五百名乞丐亦来齐声叫道:“属下等参见本堂堂主!”叫声荡彻天际,整个峡谷里一片嗡嗡直响。丰子都哪里遇到过这般场面?眼见面前跪着的人中有老有少,其中几个更是须发全白,不由得大为窘困慌急,不停地搓住双手,嗫嚅着说道:“副堂主,我不是你们的堂主,咳,你们……你们这却是……咳,这却是……”一时之际实在不知道应该来说些什么。 那个副堂主轻声说道:“这个时候,你该要叫我们起身。”丰子都如同黑夜里突遇明灯,急忙道:“是,是。你们且起身来吧。”那副堂主大喜,叫道:“多谢堂主眷顾下属。”说罢笑吟吟站起身来。他身后那四五百个乞丐亦然人人喜不自禁,齐声叫道:“多谢堂主眷顾我等下属。”纷纷站立起身,聚拢着拥围向丰子都脚下土墩。 丰子都奇怪问道:“副堂主,你们这个却是干什么?我姓丰名子都,上饶人氏,我须却不是你们的什么堂主。你们怕是有所弄错了吧?”那副堂主笑着说道:“不会错的。堂主,丐帮历传规矩,座下堂主新任时,原本下属们该当要着向新堂主投掷石块的,以示不忘初衷,方可礼成。不过现今事情稍显有些突兀,这个仪式便暂且免去了吧。”回头对众丐叫道:“各位梅花堂的弟兄,你们说是也不是?” 丐帮梅花堂众丐欢呼着纷纷说道:“谢副堂主怎生来说,就是怎样的了。大伙儿恭贺本堂堂主新任到位。”“规矩历来由人所定,事态殊异,该当依势趋为。最紧要是新堂主能够带领我们大家重铸梅花堂昔日辉煌,狠狠出一口那龌龊鸟气。”众丐听言哈哈大笑。“是极,是极,最紧要大伙儿在新堂主带领下,能够脚板踏得橐橐趵趵响,扬眉吐气。”可亦有人轻声说道:“只是祖宗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却怎能来说篡改便篡改?”但声音毕竟过于细微,一下子惟淹没于哄闹闹声浪中。 丰子都眼见众丐群情沸腾,人莫难禁,忖道:“原来这些人却是丐帮梅花堂的。”心头猛地一动,想起怀内那一块梅花铁牌,登即隐隐有所明了,由不得转头向程谷瑶望去,脸色只为万分困惑窘迫。 旁边程谷瑶纵然挠破脑袋,亦来料想不到这个子都哥哥,居然莫名其妙地竟可做上丐帮梅花堂堂主。梅花堂在丐帮中历来举足轻重,梅花堂堂主更是素向担任丐帮护法长老一职,丐帮里除了帮主,副帮主,以下便是梅花堂堂主为尊。程谷瑶瞠目结舌百般惊讶之下,眼见丰子都眼光瞧来,一时之间又怎会不明白其心意?遂做个怪脸,报以莞尔一笑。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七) 丰子都益加为是窘促,急忙从怀内取出那一块梅花铁牌,对那谢副堂主说道:“谢副堂主,我想你们恐怕是有所搞错了。这块令牌须却是贵堂郝堂主……”孰料一言未尽,那谢副堂主以及梅花堂众丐一见到梅花铁牌,竟然喇喇地又是挨片跪倒下去,齐呼:“参见堂主。” 如此一来,丰子都不由得是大为尴尬,手上这块梅花铁牌要收回怀内不是,然而要继续手上拿住似乎更加不可,脸色只涨得血渗一般,忙把眼去望着谢副堂主问道:“谢副堂主,这……这却如何是好?”那谢副堂主见状微微一笑,说道:“见牌如见人。这枚梅花铁牌既然是郝堂主传予给你,你现今便是梅花堂令牌的新主人,我等皆要听从你的命令。不过,堂中有些人年纪大了,恐怕受不了这番折腾。依属下之见,堂主还是先叫大伙儿起身来再说吧。” 丰子都一听,忙不迭连声说道:“正是,正是。大伙儿这就起身来罢。唉,总之那个……”怎知却未等丰子都总之什么,那谢副堂主以及众丐已经高声应道:“谨遵堂主号令。”齐齐地站立起身。 旁侧程谷瑶扑哧一笑,在丰子都耳边轻轻说道:“子都哥哥,我看你这个丐帮梅花堂堂主可须跑不掉的了。子都哥哥,我以后是叫你子都哥哥好呢,还是叫你丰堂主?”丰子都正心乱如麻,眼前只不知如何办才好,以前所经所历经已够恢恑憰怪的了,谁知当前这一遭益加是为耸人听闻,简直无从想象。听程谷瑶这般一说,丰子都嗔怪道:“瑶妹,连你也这样来说。”程谷瑶扮个鬼脸,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轻叹一声,摇头说道:“唉,子不欲,却奈何?”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远处山头一支飞箭呼啸啸急响,窜上半空,空中猛地砰的一声炸开来,留下一大片显眼赭红烟雾。过不多时,另一处山峰又有一箭射在空中。那谢副堂主等丐一见,脸色纷纷微变。丰子都奇怪问道:“谢副堂主,怎么啦?”谢副堂主道:“启禀堂主得知,这是前方哨卡发射的遇敌紧急信号箭。嘿嘿,对方人数当有不少,武功也均各非弱,前方各处哨卡经已喝止抵挡无住。看来有人是瞧不得梅花堂另有新尊,要赶来生端滋事。” 丰子都瞧一眼峡谷里那数达四五百名乞丐所众,不禁暗暗奇怪惊诧,忖道:“当今还有谁竟敢来到丐帮梅花堂开坛处滋生事端?莫非是官兵杀至?”侧耳倾听,果然过得一会,便听到山头那边马蹄声纷杂,一行五六十骑朝住这边峡谷急驰赶来。 这众骑来得好快,不时大湖湖边泥尘滚滚,人喧马嘶。柳树下那些乞丐纷纷抢上拦截,却均被来人手中刀剑或挑或砍,劈翻在地。峡谷里梅花堂众丐一见,尽皆目眦欲裂,有人怒声暴喝,纵身便要杀出。 那谢副堂主猛地仰天哈哈长笑,气聚丹田,扬声喝道:“梅花堂各位弟兄听着,新任堂主在此,大伙儿切勿冲动,一切行动须听堂主他老人家号令。前哨弟兄暂且退将开去罢,由得来人进来!”喝声远远传涌出去。柳树下那些乞丐听到,登即纷纷退身避闪在一旁。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八) 五六十骑遂一路无阻疾驰来到峡谷谷口,弃骑只纷纷抢到梅花堂众丐面前,簇簇站为一堆。谢副堂主张眼望去,只见来人中大部分果然识得,有七八个却为生面,为首的正是丐帮莲花堂堂主朱灿的三儿子朱枯春,知道这人甚得其父武功真传,手有撕狮裂虎之力。谢副堂主嘿嘿冷笑数声,昂然说道:“朱兄,你莲花堂各位弟兄风尘仆仆赶至,莫非就是为着我梅花堂新任堂主,典职一事而来观礼?” 丰子都料想不到众来者竟然是丐帮莲花堂帮众,虽则知道莲花堂在丐帮里独大,素向不把其他堂口放在眼内,但对于他们同门弟子相残,兀感震惊,实在不明其中缘由。然而转眼间却瞧到为首之人身后,一连七八个人面目似曾相识,当在哪里见过。略一凝思,丰子都便当认出这则个些人,正是自己在南昌府州狱里遭遇过的大漠藏手印门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以及东海修罗岛滕延修,川西唐门的唐别等等大内侍卫。 朱枯春嗫气仰天长啸一声,啸声在峡谷内来回嗡嗡一阵激荡。梅花堂众人听到莫不暗自心惊,均想不到这人内力竟然雄浑至斯。朱枯春啸毕,双眼眼光如电般扫视过谢副堂主等众丐脸上,伸手自怀里擎出一面绿莹莹的锦旗,“呼”的一响,掷插在梅花堂众丐前面空地上,扬声叫道:“奉丐帮朱副帮主号令,梅花堂新任堂主一事,只因关系到丐帮将来存亡荣辱,座下八大堂唇齿相依,故此暂不宜有所改图。谢采伯副堂主听着,此事你梅花堂须得立即停缓,容后八大堂将来相商再予定夺。” 梅花堂等众丐一见到那面绿莹莹的锦旗,人人不禁脸上都为变色。这正是丐帮历代帮尊的号旗,号旗所到之处,丐帮弟子莫不敬奉如神。待得再听到朱枯春所言,梅花堂等人个个更加面面相窥,形格势禁,排在前头的有些乞丐便由不得缓步向身后徐徐退将开去。 丰子都站在土墩上看到眼前这一幕,虽则事情前后缘由始终尚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心头却经已隐隐约约似明又白。与程谷瑶相视一眼,两人均想道,看来那个“伏虎长老”谭五常所言果然不虚,趁着丐帮帮主下落不明,八大堂群龙无首,莲花堂堂主朱灿要把那丐帮帮尊攥势取而代之。 梅花堂副堂主谢采伯万万料想不到,朱枯春一上来居然就掣出那面丐帮历代帮尊的号旗。眼见底下里众人窃窃私语,脸色变幻,心知当前形势十分紧急。再见到丰子都一脸茫然,不由得暗暗叹息,谢采伯于即朗声大笑,瞪视一眼土墩下梅花堂众丐,转过头来上前两步,对朱枯春冷冷说道:“丐帮向来有个成文规矩,帮尊座下八大堂堂主人物之选,后任堂主须由前任堂主指定,只要最后报经丐帮帮主核批即可。” 说着谢采伯对丰子都躬身来拱一拱手,接住又大声道:“我梅花堂前任郝堂主不慎遭到小人陷害,死于非命。但好在郝堂主临终前指定由丰兄弟一人继任,以致不窠他人计算。我等这仅仅是遵循郝堂主他老人家的遗愿。待得我堂新堂主典职礼成,自当立马报经韩帮主核批。”转身再对着朱枯春等人,嘿嘿一阵冷笑,慨然道:“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梅花堂也好将在丰堂主英明带领下,揪出杀害郝堂主的那个小人,一一查明其背景。最终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总之一个都不能有所放过。”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十九) 孰料朱枯春听到梅花堂副堂主谢采伯所言,嘿嘿只是冷笑不已,把眼瞧向丰子都大有片刻,转头来问道:“你们梅花堂所谓要推荐的便是这么一个小子么?哼哼,我丐帮却似乎从来就没有这般一个人物?”说着抬头望一眼梅花堂众丐,突然提声高调说道:“本帮近年来群龙无首,致使座下八大堂鱼蛇混杂,纲纪废弛,所谓危亡之祸,不隧如发。但万宗不离其本,根基岂能更弦?尽然帮中现今人才敝落,本帮上下也都万万容不得外人将所染指,乱我根本。”越说到后面,越是厉声疾言。 丰子都瞧不得朱枯春那个跋扈骄横颐指气使模样,听他说得堂而皇之,口沫四溅,更加心头有气。于即摇晃着脑袋说道:“是啊,万宗不离其本,根基岂能更弦?可姓朱的,只不知道你身周那几个狗模人样的家伙,却又是怎般来一个人物?”说着扬手指着朱枯春身后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以及滕延修唐别等些个大内侍卫。此刻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等大内侍卫皆为身着丐衣装束,混杂在莲花堂众丐帮帮众内,甚就不引人注目。丰子都这番话偏却以数成内力迸腔发出,是以尽管峡谷里一片嘈杂纷扰,然而人人耳中均可听得清清楚楚。 朱枯春闻言脸色禁不住微微一变,瞧见梅花堂众丐眼光都向仵人龙等人灼灼望来,一时之间毕竟心虚,不由得稍稍侧头与仵人龙暗暗互视一眼。然则朱枯春终究随同父亲朱灿驰骋武林多时,江湖历见甚丰,嘴里哼嘿数声,随即强自淡定,岂能被丰子都一言两语就来挤兑?转身去指住丰子都厉声喝问道:“小子,你到底须是谁?” 丰子都见状想道:“看样子,谢副堂主等人尚且不知道仵人龙这些个的真实身份。”仰天哈哈大笑,说道:“你且管我来到底是谁。嘿嘿,朗朗青天,白日昼昼,黑不是白,白亦不是黑,却又怎可去混淆常听,掩人耳目?” 旁侧谢采伯既听到丰子都此般言说,不禁心下犯疑,张眼去紧紧盯住仵人龙等人有一会,对朱枯春抱拳来冷冷问道:“朱兄,我虽则不才,可亦在丐帮行走经年,各堂各舵弟兄尽管不全识,却也没有疏远。你身边这几位弟兄,兄弟我确然甚为是面生,但不知朱兄可否为我等一一引见?”说罢望着朱枯春双眼久久不放。 底下梅花堂众丐素向唯本堂是瞻,听到正副堂主俱都有此一说,眼见莲花堂众人趁着本帮韩帮主下落不明,便以那副帮主身份各堂各舵面前去狐假虎威,处处颐指气使,均已人人大为不满,现在又岂有打蛇不随棍上的道理?当即纷纷大叫大嚷,喧哗扰闹。一名身材魁伟的乞丐汉子振臂高呼道:“朗朗青天,白日昼昼,断断不可混淆常听,掩人耳目?快说,快说,这些则个狗模人样的家伙,都到底为是个谁?”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 程谷瑶既见己方人多势众,对方仅得五六十人,虽然个个看样子穷凶极恶,气势如虹,毕竟力量太过悬殊。何况子都哥哥此刻就在自己身边,更加是有恃无恐。听到那魁伟汉子所说,知道他摆明是来着讨好丰子都,程谷瑶终究少女心性,心想子都哥哥刚刚做上那丐帮梅花堂的堂主,却怎可第一把火便由得他人莫名其妙地来所熄灭?于即莞尔微笑,脆声对那个魁伟汉子叫道:“这位大哥,那些则个狗模人样的家伙,须都为是当朝的大内侍卫。”只是她人小声微,甫出口就被在场众多的声浪压得无影无踪。 那个魁伟汉子知道程谷瑶是在和自己说话,怎敢怠慢?推开身前数人趋近土墩几步,挠头搔耳,焦急问道:“姑娘,你说什么?我须却是听不清楚。”程谷瑶正欲再说,这时谢采伯经已嘿嘿冷哼,对朱枯春朗声又道:“怎么?朱兄,你难道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何不当众便给大伙儿把这几位弟兄来一一引见引见?”程谷瑶先前的言语,因为近在咫尺,他已经有所听在耳里,遂强忍心头怒火,发言追问。丐帮秉义执正,急公好义,向来与官府中人为敌,从不相互往来,倘若程谷瑶所言为真,莲花堂的所作所为,当已离经叛道,为丐帮帮义再不容。 朱枯春怒道:“当真好笑,我却有什么难言之隐?谢副堂主,你这话须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莲花堂假公济私,要来相害你梅花堂不成?”谢采伯忽然哈哈大笑,摇头说道:“不敢。朗朗乾坤,是否假公济私,始终难掩奸佞。嘿嘿,凡为所事,一切自有天公地义在人心,由不得我等弹射臧否。”朱枯春闻言,岂有不听出谢采伯此番说话的皮里阳秋?脸上猛地闪过一丝寒色,双眉斜扬,倾俄之后,只为重重“哼”的一声。 他旁边一名虬劲汉子按捺无住,腾地纵身跳至众人前面,怒声喝道:“谢采伯,我等奉朱副帮主号令前来办事。”扬眼扫视一下周遭梅花堂众丐,指住空地上那一面绿莹莹的锦旗,嘿嘿一阵冷笑,接着又沉声叫道:“号旗所到之处,有如帮主亲临,八大堂上下莫敢不去遵从。你谢采伯既然身为丐帮座下一堂的副堂主,难道还竟敢来逆抗不成?” 这虬劲汉子蓦地里抬出丐帮帮尊号旗来压,梅花堂众丐一时语塞,莫不脸上悚然变色。不遵号令,是丐帮大不逆的犯条,当遭万人唾弃。峡谷内霎时间一片死寂,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可听得见。 谢采伯饶是江湖经验老到,但被人当众这般以大压小,那锦旗确实又为是丐帮历代帮尊的令旗,所谓令旗一出,虽死不辞。刹那之间他也由不得为哑口无言,心念电转,只苦苦思索着应对之策。 就在这个尴尬时刻,忽然听到程谷瑶铃铃声一阵脆笑,说道:“帮主令旗,我等梅花堂上下自当是人人遵从,莫敢不辞。不过呢,万般皆有因,万般皆是果,一切总须要得有一个说法……”言犹未毕,倏地从土墩上便飞身急掠下来。众人雾里云里,尚未来得明白程谷瑶话中意思,但见眼前一花,看到程谷瑶经已把那丐帮历代帮尊令旗紧紧攥住在自己手里,一招“燕雀穿云”,晃身倒跃着纵回到丰子都的身侧。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一) 如此一来,峡谷内众丐莫不骇异,个个惊呆在地,人人均为料想不到程谷瑶竟然是有此大出意外之动作。那虬劲汉子回神过来怒吼一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众目睽睽之下抢夺丐帮圣物,罪大恶极,实令神人共愤!尚不速速给我还来?”说着纵身几步窜上土墩,“嗤”的急响,右手五指箕张,径往程谷瑶手上令旗抢去。 其实论到真正功力,程谷瑶哪里有能耐可在这众多高手面前抢夺去那一面令旗?皆来一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二是确然胆大妄为,出乎众丐个个意外。程谷瑶眼见虬劲汉子来势迅疾,指力刚猛,尚未近身,劲气经已奔涌袭到,吓得大叫:“子都哥哥帮我。”急急忙就向丰子都身后去躲避。 丰子都不知那虬劲汉子武功真实如何,既见瑶妹遇险,不敢有所大意,放眼看去,已经瞧破他身法空门所在,于即左掌呼地窥势迎前拍出。趁着虬劲汉子指力被逼回收,将尽未完之际,踏前两步,右手急伸兜胸稳稳抓住,嘿嘿喝道:“要当真来打架么?我却是不怕。”以迅雷不及掩耳态势,腕上劲力吞吐间,重重将那个虬劲汉子掷丢于土墩下。 峡谷里众丐均为是第一次见识到丰子都这臻至化境般的神功,骤遇之下莫不个个错愕得瞠目结舌,惊为天人。有人遂忍不住暗暗忖道:“妈巴羔子,奶奶的雄,这却是什么武功?老子贸然上去,恐怕也要避免不了被同样子掷丢。”可内心深处终究觉得,便算自己如何去警惕如何去戒备,上去之后最终还须是一个难堪结果。 朱枯春素知虬劲汉子的武功底细,瞧见他被那个小子莫名其妙地掷丢在土墩下后,竟然半晌来爬不起身,不禁益加为恼怒惊疑,想道:“这小子只怕是真的不简单,却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嘿,现今天底下除了姓丰的那名怪小子,居然还另外又出现有着同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少年人。他妈的,江湖怪哉事年年都有,今年可特别多,姓郝的武功虽则不差,然而当断断教不来此等徒弟。目前看来,父亲的这局如意算盘怕就打得是快了一些。” 而大漠藏手印门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以及东海修罗岛滕延修,川西唐门唐别,他们与丰子都自从在南昌府州狱一别之后,经年不见,又哪里能够有所认出眼前这个小子就是他们苦苦寻访多时的丰子都?眼见对方群情汹涌,丰子都偏再显露出一手怪异武功。四个人由不得面面相窥,俱都想道:“朱堂主千算万算,终究是失算一着,满断以为梅花堂没有了姓郝的,新任堂主又名不见经传,当必散乱如同一盘泥沙,轻易可就来得收拢归纳。哈哈,谁知半路上却杀出一名程咬金。妈的,最好他们乱乱打个蛋黄蛋壳一塌子糊涂,狗咬狗,然后演一出同归于尽。如此老子也好来尽快回京有所复命。” 滕延修转眼瞧见丰子都手里攥住着的那一块梅花铁牌,心头猛然一动,朝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和唐别打个眼色,大笑两声,扬声叫道:“很好,好得不得了。原来此块令牌须却是你这小子偷盗窃去了的。他奶奶的,喂,乡下狗崽子听着,还不快快的把令牌给老子交还回来?”说罢晃身扑出,展开东海修罗岛上的狠毒功夫,疾疾就来抢向丰子都手上那块梅花铁牌。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二) 丰子都曾经会过滕延修,知道这人武功非弱,一柄剜肉弯刀使得水密不透,断断不能让他有所近身。看见滕延修和身扑到,丰子都当即抬起脚来向其腹下踹去,冷笑着骂道:“他妈的,凭你这狗崽子也想来抢夺老子的令牌?” 这一脚踹出的方位甚为妙异,滕延修无论如何腾挪扑至,都是要将自家腹部送到丰子都脚板底下。滕延修心知眼前小子武功古怪,倘若被他脚板踹中那便如何了得?大惊失色之下怒声骂道:“你奶奶的,什么狗屁脚法?”忙不迭伏身旁边窜出闪避。 谢釆伯实在料想不到,丰子都武功果然如同江湖上传闻那般深不可测,不禁既惊又喜,暗自忖道:“看来这一步险棋算是走对了。”瞧见滕延修恰巧避闪到身边,于是乎大喝一声,迅捷无伦伸出双手迎前抓住,运劲就向土墩下狠狠掷出,哈哈笑道:“老子的地盘,岂能容忍他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梅花堂那个魁伟汉子正挤身在土墩下,张眼看到滕延修一颗身子滴溜溜撞近来,势疾劲急,要去避闪已然不及,无暇思索,当即抬臂一拳照住滕延修脑袋上就是重重捶出。滕延修只因轻率傲敌,猝不及防,被谢釆伯这一抓掷,兀觉天旋地转,哪里能所闪让得开魁伟汉子击来拳头?但听“砰”的闷响,可怜东海修罗岛上的一名高手,堂堂当朝大内侍卫,哼也不哼一声,便归头骨碎裂,血浆迸溅,命丧于丐帮里一无名小卒的拳头下。 朱枯春和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以及唐别等一干人禁不住大惊。唐别倒吸一口冷气,把眼来望着仵人龙颤声说道:“仵大哥,莫非这个小子当便是……”脑袋激灵,吓得再也说不下去。然而其言下之意,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自经十分明白,南昌府州狱曾经一战,实是他们生平之莫大耻辱。 仵人龙暗自骇异不已,脸上神色变幻无定,沉吟片刻,越众前出望住丰子都喝问道:“小子,你到底须是谁?”丰子都哈哈大笑,挥手作出一个砍头的姿势,说道:“你且管我来是谁,总之狱中那笔血债,今日尚要着落在你等身上去偿还。”仵人龙仵人虎和唐别听言,由不得“啊”的齐声惊呼。仵人龙怒声喝道:“好小子,原来果然就是你。”心中却念头急转,想道:“以诸葛大人那般一等一的当世大高手,尚且在此小子身上讨不了什么好去,现今仅仅凭住我等三人以及身后这些个乌合之众,更加遑论有何得逞的了。何况现在这小子身周还有着他妈的丐帮偌大一个梅花堂,犹为碍手碍脚。”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以及唐别三个人俱一般心思,当下哪里敢再来管顾丐帮各堂口之间的什么立党倾轧?朝廷的分化颠覆?目前惟是顾及小命要紧。他们遂就撇下朱枯春等人,倏忽齐齐抢身纵出,趋赶往停留在峡谷口处的各自座骑,欲待分别乘马速速来逃离。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三) 谢釆伯既知仵人龙等人为是大内侍卫,而当朝皇帝乾隆念念不忘的便是如何诛剿江湖上各门各派,那么他们此番乔装到来断不致有着什么好事。何况本堂数名舵主已然命丧于这干人手底下,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亲侄子,这仇恨怎能不去报?眼前有此良机,更加不肯就此放过。谢釆伯瞧见仵人龙等人要逃去,急忙振臂疾声呼喝道:“梅花堂众弟子听着,那三个人须是混入我丐帮的鹰爪子。帮规侠义,大伙儿万万不可放过了!” 听到谢副堂主号令,梅花堂众丐不由得群情汹涌,原本他们便已气愤不过莲花堂等人先前敢冒天下之不韪,公然来诛戮残害在湖边排哨的众多同门弟兄。此刻既听到莲花堂竟然背信弃义去和大内侍卫勾结,这已再不是梅花堂与莲花堂之间的恩怨,更加人人愤慨。但闻吆喝声连连,登时十七八名好手奋勇扑出,纷纷向着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和唐别就为拦截过去。 朱枯春万万想不到,这个梅花堂新任堂主居然有所认识仵人龙等人,不禁暗自惊诧。乱世江湖枭雄并起,他知道父亲的素向大计,欲待凭恃莲花堂雄厚势力而一揽丐帮八大堂,成就万世伟业。概因仵人龙等人近年来甚少在江湖上露面,朱枯春这次外出办事,遂因由此去奉命相携着,一并赶来阻挠梅花堂新晋堂主,以便将来分化兼并,能所一统。 眼见梅花堂那四五百个乞丐脸上露出愤怒神色,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这处围拢上来,簇簇拥拥的一大片,双方一触即发。朱枯春岂有不明梅花堂位踞丐帮第二大堂口,堂内高手论起来着实不少?倘若不能当机立断有所制衡,当前形势一旦失控,恐怕对己方这区区这五六十个人极为不妙。他焦急忖道:“父亲雄略大谋,别行类格,素有先见之明,早已布置。可毕竟此次首行断断不容有所差池,却怎地后续此刻还不见赶到?莫非有着什么意外?” 心念急转之下,朱枯春转身来对谢釆伯冷冷说道:“谢副堂主,这几位弟兄向来是我莲花堂外派弟子,精干得力,曾为丐帮在京城办过数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甚得家父器重。他们怎么可能就是鹰爪子?哼哼,本帮帮主令旗今日到此,难道你现在却要甘冒不韪,倒行逆施,去作那违令帮规,为丐帮千万弟子所来唾骂不成?”说罢瞪视着周遭围拢上来的梅花堂众丐,尽管心大心小,脸上却只是不露声色。 梅花堂众丐中终究有人心里明白丐帮当前形势,本帮韩帮主至今下落不明,群龙无首,朱副帮主遂就权柄在握。加上其莲花堂素向独大,势力十分雄厚,近年来更是蚕食兼并相关堂口。而其余七大堂偏偏各守自家门前雪,根本莫能与之有争。如此最后鹿死谁手?甚为明了。瞧见朱枯春眼光灼灼四射,毕竟惊疑以及忌惮,有些持重之丐暗叹口气,便也缓缓抽身退开。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四) 谢釆伯在土墩上看到,自当知道众丐顾虑,朱枯春背靠其父丐帮副帮主的身份,当着众人之面这么一顶叛逆大帽子压将下来,确实难以有所辩驳,不由得暗暗焦灼。转念又想仅凭着程谷瑶一面之辞,过早有所妄定似为不该,若然那四个人非那当朝大内侍卫,岂不是因此而给莲花堂留下了同门兄弟杀戮的口实?这恐亦在将来给梅花堂引来无穷后患。谢釆伯暗自忖定,目前之计,当要静观其变,以待后续。 念及此,谢釆伯哼的一声,冷冷说道:“朱兄怎出此狂言?我梅花堂归置于丐帮座下,一向敬奉帮主号令,赴汤蹈火,不遗余力。兄弟间更是和睦共处,断无阳奉阴违,不致有瑕。然而纵使朱副帮主因为其他缘由,不准我梅花堂改图,却也不能就此而擅杀我一堂弟兄吧?你们这一路杀将入来,却如此对待同门兄弟,着实令人齿冷。嘿嘿,莫非这亦是朱副帮主他老人家的意思?”听到此说,众梅花堂弟子登即人人鼓噪,脸露怒容。 朱枯春听言,心头一凛,方觉先前因为查探到梅花堂聚众于湖边云峰峡谷,欲要更图堂主一事,事态万分紧急,便纵骑一路冲杀进来确实有所不妥。然而转念忖道:“父亲花了无数心血,筹划的那雄图大计,岂能由此而被来霸业落空,功败垂成?”事已至此,朱枯春惟盼父亲大局布置妥善,后援能所及时赶到,到时索性一不干,二不休,就来一把将梅花堂拢归收纳。想及此,朱枯春嘿嘿一阵冷笑,抬头望着旁边山峰峰顶一片云朵,淡淡道:“形格势禁,本帮诸位长老的决议,真正万分火急,我等如此却也是逼不得已。” 谢釆伯心头怒极,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却是本帮诸位长老的决议,实非朱副帮主他老人家的意思。哈哈,哈哈。”指住土墩下滕延修的尸首,扬声叫道:“梅花堂众弟子听着,这数人竟敢来对我梅花堂丰堂主大不敬,如此不屑无侫之人,着实该杀。但丰堂主有好生之德,姑念他们不知,网开一面,你们便不忙去且取了他们的狗命。” 远处梅花堂那十七八名好手听言齐齐声应喏,虽则如此,但人人恼恨朱枯春等人歹毒,还是出手极重,拳打掌劈,蜂拥扑至。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以及唐别尽管武功非弱,然而畏惧于丰子都,实在生怕丰子都突然间就出现在眼前,是以心不在焉,只想着尽快能够乘马逃离。此消彼增,况且丐帮那十七八名好手武功底子其实不差,人人又奋勇激进,前面一个被打倒,后面两个咬牙切齿填上,出招更快更急。人仰马嘶中,在损伤七八个好手后,仵人龙仵人虎和唐别终究鼻青脸肿,被众丐捆绑至丰子都面前。 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以及唐别看到丰子都眼光灼灼望向自己,不啻于见到索命无常,只惊得魂飞魄散,身子簌簌发抖。唐别转头瞧见朱枯春等同来竟然畏惧于对方人多势众,见死不救,不由得破口大骂,叫道:“格老子的,朱枯春,你卑鄙胆小,我们他妈的认错了你。嘿嘿,我三人倘若真有什么意外,你们父子俩也定当好不到哪里去。”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五) 丰子都自从认出仵人龙等人身份后,心头一直甚为愤慨恼恨,历经诸般波折后,经已隐隐有所知道殷大哥所遭惨遇,多半便是由这些大内侍卫引起。而自己之所以屡次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根本之由更因于此。现在听到唐别尚且趾高气扬的说话,丰子都再也按捺无住,仰天长啸一声,跃下土墩,伸手在仵人龙等三人腰间处一扯。但见衣衫片片破裂,赫然露出人人腰间上佩戴着的大内侍卫腰牌。 梅花堂众丐见到,岂不群情汹涌?数人怒吼着扑上来,攥拳捊臂,便要老拳相向。这自当是他们的各自舵主曾来命殒于众侍卫之手,气愤不过,欲加为之报仇。谢釆伯也跳下土墩,急忙伸手喝止众丐,转身来望着朱枯春,冷冷问道:“朱兄,这是怎生一说?” 朱枯春暗暗焦灼,念头急转。父亲布置的后援此刻尚未到达,梅花堂人多势众,更有一个莫名其妙武功极高的少年,看来这次进击确实仓促激进了些。他终究是莲花堂的潜在第二把手,耳濡目染,朱灿的枭雄气魄经已甚得其精髓,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朱枯春回头望一眼身后那五六十名莲花堂弟子,当机立断,晃身倏忽抢到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和唐别的身前,抬手三掌“扑扑扑”分别击打在他们脑顶门上。 这三掌掌力何其浑厚?可怜大漠藏手印门两大高手,以及川西唐门的一代杰出弟子,只因贪恋红尘富贵,拜入官门,现今竟至命丧草莽野人之手。朱枯春抬腿砰砰砰踢掼开仵人龙等三人尸首,抱拳对谢釆伯说道:“谢副堂主,我等识人不致,竟被这三个鹰爪子趁机混入丐帮,何其哀甚。”转身来对着丰子都又抱抱拳,接住道:“幸亏这位小兄弟慧眼,为我丐帮除却魔孽。只不知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武功却极俊呐。”说罢眼光炯炯望住丰子都。 丰子都本性疏狂,看到朱枯春为了不致败露其迹,竟敢来当机立断把当朝堂堂的大内侍卫,众目睽睽之下杀掉灭口,这份决断自己果真望尘莫及。可又怎将他区区放在眼内?丰子都哈哈一笑,说道:“老子的姓名,给你说了出来,岂不是被你们那耳子有所沾污了?这等赔本买卖,哼哼,老子可是不干。” 朱枯春听言,只恨不得要上前一把将丰子都提取过来撕扯得粉碎,暗暗怒道:“此刻且容得你嚣张,待我大援一到,立马把你斩个粉身碎骨。”笑道:“原来这位小兄弟在于我丐帮梅花堂里,尚有难言之隐,自家姓名断断不能对人所当说。哈哈,哈哈。” 谢釆伯原本欲待把持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和唐别来辑问莲花堂,逼迫朱枯春,暂时化解这次危机,一切须等在丐帮孤山大会上再去作定夺。怎知朱枯春见机极快,猝不及防之下便已来杀人灭口,只把莲花堂的所作所为推诿得一干二净,惟留下一个察人不慎的口实。 眼见如此,谢釆伯不禁暗自恼怒,重重“哼”的一声,说道:“朱兄果然英雄豪杰呐,为人做事甚得朱副帮主的断决。嘿嘿,嘿嘿,如来这般,我丐帮在江湖上又何愁不声威显赫?万世兴荣?”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六) 莲花堂众丐岂有不听出谢釆伯话中阳秋,虽知己方目前有所理亏,却也难忍外人此等讽刺。一丐大声喝道:“谢副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朱副帮主光明磊落,做事顶天立地,一向义字为先。你区区一个副堂主,莫不成敢来非议他老人家的不是?”谢釆伯一惊,非议上头那可是莫大的不敬,确实非自己职责所能为,急忙说道:“老夫只是说朱副帮主他老人家英雄了得,虎门下无犬子,朱兄弟也一般的英才豪侠而已。” 朱枯春哼的一声,脸色阴沉,凌厉的眼光在谢釆伯脸上缓缓扫过,转头对丰子都道:“古人曾有云,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皆为予以于父母。怎么?小兄弟,难道你须却是没有姓名的么?”这句话深层意思自是嘲讽丰子都连姓名都不敢对人来言明,如此岂非无父无母?野外天生? 丰子都闻言大怒,想道:“这厮好生无礼。嘿嘿,你们莲花堂想要趁丐帮韩帮主现今下落不明之机,假以权柄,一味来独大,甚或觊觎那个帮主至尊宝位。说不得,我偏却且来给你们捣乱捣乱一番。”念起戚长发冯提农两位堂主在丐帮里的权势,那可是睥睨一切。丰子都遂仰天大笑数声,双眼盯住朱枯春冷冷说道:“我贵为丐帮梅花堂堂主,忝列丐帮座下八大堂之一。你却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来这般对我说话?” 梅花堂谢釆伯等丐一听,莫不喜出望外。丰子都既然当众有此一说,自是应承从此接任新一届梅花堂堂主之位。而以他的武功之强之高,世间罕见罕闻,虽不能说前无古人,却也确然震古烁今,甚难匹敌。欢声雷动中,谢釆伯等梅花堂一众丐向丰子都齐地躬身行礼,叫道:“谨遵丰堂主训示。” 朱枯春听言脸色不禁立变苍白。按职位他仅不过是丐帮莲花堂里的一名正舵香主,只因父亲朱灿身为丐帮副帮主,兼而踞居那第一大堂莲花堂堂主,丐帮上下人等才予给所尊奉,真正论资排辈起来,确实没有在丰子都面前有说得上话的资历。何况谢釆伯等人这般公开施作,摆明是来拂逆堂堂朱副帮主的号令,实为大大不敬,所谓“公然抱茅入竹去”亦不为之过。 眼见梅花堂众丐如此,朱枯春身边一名中年乞丐,拨浪鼓般摇晃着脑袋,大声说道:“非也,非也。我等奉丐帮朱副帮主号令来宣,梅花堂新任堂主这一事,皆因关系到丐帮将来存亡荣辱,座下八大堂唇齿相依,故此暂且不宜有所变更改图。所以真正来说,梅花堂堂主须却还是郝长老。至于姓丰的,对不住得很,目前尚为不是梅花堂新一任的堂主。” 丰子都把手轻压,止住梅花堂众丐哗闹,斜眼睨视着那中年乞丐,淡淡一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那中年乞丐一惊,望一眼朱枯春,强自镇定着说道:“你……你目前尚不是……不是梅花堂……堂主。”丰子都心知当前形势,非得从权以断然手段处置不可,当下暴啸一声,晃身向中年乞丐倏忽扑去。这一去势奇速,电光石火间,经已来到那中年乞丐的面前。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七) 那名中年乞丐大骇失色,虽然知道丰子都武功奇高,说着那话时已经暗暗有所凝神戒备,却也始料不及这个小子当真眨眼间便到。无暇思索,那中年乞丐怒吼一声,慌忙抬掌前面呼呼就是两掌劈出,前力未尽,后劲复涌至,同时脚下使个峰回路转势撩阴腿,封堵下三路。短短一个照面,仓猝之际中年乞丐竟可连消带打,果然为是武学识见不凡。 与此同时,刀光烁烁闪动,中年乞丐身侧三名莲花堂弟子挺刀疾攻,招式狠辣,从三个不同方位分别向丰子都身上砍到,丝毫容不得丰子都稍有喘息之机。竟似这四人之间平常时经已习练已久,一人倘或有受到攻击,其余三人当即全力从旁协防,以攻代守。刹刹然,确实是间不容发,他们相互之际配合得甚为天衣无缝。 丰子都嘿嘿冷笑,不去理会身周刀锋砍至,右掌环过挥拍,内劲倾吐处,一股威猛无俦掌力激荡着涌奔。那三名莲花堂弟子但觉胸口气息猛然一窒,脚下顿立无住,呼的齐地向后跌出。他们身后有人不及避让,登时喇喇响过撞倒一大片,其中一人还被一柄刀掼腹插入,不停哀号着滚地死去。 说时迟那时快,丰子都一个转身,避开中年乞丐迎面双掌一腿,闪来到他身后,哪里去辨认什么相关穴道?左手伸出抓住那中年乞丐的脊背,内力经由五指透入,体内冲荡着其脉门,嘴里呼啸一声,提着中年乞丐一颗身子高高纵起。那中年乞丐脉门瞬间受制,全身只是使不出半分力道,怎可挣扎?但觉腾云驾雾一般,惟任由着丰子都提住窜开。 朱枯春见状,喝道:“给我把人留下!”内力急潜,疾伏掠上,右手五指箕张,朝着丰子都左脚踝“嗤”的一响猛抓过去。丰子都终究为少年,江湖经验尚浅,自持自己艺高胆大,原本想要在众丐面前立一个下马威,有所来得震慑,化解当前危机。怎料到朱枯春见机极快,如影随形,此刻自己身处在半空,万难去得抵御其这透骨附钉的一抓。丰子都心念电转,彷徨无策,不由暗骂自己一声,忖道:“糟糕,却怎生办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朱枯春猛觉身后一股强劲掌风袭到,这掌劲足以裂石断碑,莫敢大意,只得放弃继续追击丰子都来救人。绽舌迸喝,急忙撤指变掌,转身迎着来掌迎上。身后发掌奔袭之人正是梅花堂副堂主谢采伯。双掌相击,“卟”的一下闷响,谢采伯身子晃得一晃,扬声叫道:“丰堂主,小心了。”左手在丰子都右脚底下一托。 丰子都脚底下借着谢采伯那伸手一托,顿住下坠之势,内息体内急速运转,遂借力再度窜起,空中一个鹄雀惊云,经已提着那中年乞丐一颗身子轻飘飘按落在土墩上面。虽则是最终要来借助谢采伯拼死一托之力方可衔接,但丰子都当众展示的这一袭武功毕竟十分曼妙神奇,众人目不暇接,惟仅大眼瞪小眼,气息均自为之一窒,只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八) 丐帮梅花堂堂主丰子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了这么一袭至斯奇妙的神功。片刻之间,梅花堂众丐由不得眉飞色舞,人人兴高采烈,惟欢呼喝彩声如同浪涛般卷过峡谷,但觉大半年积郁的闷气尽皆一吐为尽,禁不住纷纷来大赞大擂。而莲花堂众人却是个个惊疑,面面相窥均自作声不得,脸若死灰。 那边朱枯春趁着与谢采伯掌击之势向后飘开丈余,长吐一口气,稳稳站住身子。听到众人喝彩声,他不禁铁青着脸,瞥一眼丰子都,转身来盯住谢采伯大有一会,冷冷说道:“谢副堂主,果然好俊的掌法啊。只不过,嘿嘿,堂堂正正的梅花堂谢副堂主,却什么时候尽要来干那些个下三滥的勾当啦?” 谢采伯听言,心头恼怒至极,然而与朱枯春对上那一掌,自己但觉体内血气不停地上下翻涌,适才又去拼尽全力相助丰子都,益加觉得碍滞,老脸皮一丝血色更无。微微晃摆有一阵,谢采伯强自咽下涌至喉咙间的一口浓血,轻咳数声,抱拳含笑说道:“朱兄,你武功太高,形格势禁,兄弟也实在是逼不得而已。唉,本堂丰堂主拳脚极重,偏却无坚不摧,势不可挡。倘或其中真有甚么过失,这岂不是来大伤我等同门情谊?朱兄,你说究竟是不是这个道理?”此一说话明褒实贬,意思即是说,假如我先前不拼死出手来阻止,以丰子都的武功修为,只怕你们莲花堂此刻人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朱枯春重重“哼”的一声,眼中精芒瞬间暴盛,望着丰子都问道:“小子,你到底须却是个什么人?嘿嘿,量那郝长老手底下,也断然教予不出你这等徒弟来。”丰子都见到朱枯春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偏不买账,将那中年乞丐啪地掷丢于脚底处,哈哈大笑,摇头说道:“你想要知道我的名号,其实却也不难。只要你跪下来拜伏在我面前叫一声堂主,我便自当来告诉你。” 以丰子都那赫赫丐帮梅花堂一堂之主的身份,朱枯春作为丐帮同门属下,礼拜上司实归寻常。但朱枯春一向自恃父亲尊荣,况且练就一身精湛武功,堪堪甚得其父朱灿的武学真传,便在与其他六大堂堂主相见时,也不过仅仅是点头致礼,口中兄弟相称。此刻他又怎肯来跪拜在眼前这个惫懒至斯的小子跟前,更有所低声下气? 朱枯春突然仰天桀桀怪笑,刺耳的笑声震得峡谷内外訇訇直响,惊起无数鸦雀。然而那些鸦雀仅只扑凌凌飞得数尺,就纷纷来惊坠落地。谢采伯脸色忽变,急忙疾声高呼喝道:“这是天外魔音功!最易扰乱心智。大伙儿快快捂住耳朵,张大嘴巴,气沉丹田!” 峡谷内众丐骤然闻及朱枯春那桀桀怪笑声,正自觉得气血沸腾,乱迭迭只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耳中听到谢采伯这般一喝,有人不由得大骇失色,顿即明白当中利害关系,惊恐忖道:“姓朱的却怎地也来通会这一门邪恶武学?”慌忙捂耳张嘴,凝气丹田,收摄住心神。可终究有些人内力无及,纵然张嘴捂耳,始终还是抵御不住那天外魔音功的息息侵袭,头昏脑胀之下,禁不住一阵阵头重脚轻,胸口烦闷欲吐,既失魂又丧魄,由不得哀号着纷纷跌倒扑地。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二十九) 丰子都听到朱枯春刺耳笑声,心头也是猛然顿得一顿,手少阳三焦经和手厥阴心包经各处穴位,以及奇经八脉两道穴道,均为剧烈跳个不止。丰子都便即知道这个人内力自当诡异强劲,果真最易扰乱心智,暗叫不好,急忙潜息体内大周天运转一次,方觉无事。 谁知回头却见到程谷瑶仿若饮醉酒一般,脸色阵青阵白,脚步趔趄,可兀自紧紧执住丐帮那一面至尊锦旗,左摇右晃着但看转眼间便要来摔倒。丰子都想道:“瑶妹的内力修为终究不够,尚且抵御不了这个姓朱的那什么天外魔音功的侵袭。”忙不迭伸出手过去握住程谷瑶左手,依照运息窍门把内力轻轻从她腕间的“太渊穴”上逼将入去。然而丰子都知道自己体内那股抱怀无相真气十分霸道,尽管经由武当派苍发老人数番洗髓伐骨后,变得浑厚醇正了许多,毕竟生怕瑶妹有所承受不起,是以点到辄止。 程谷瑶得到丰子都从旁内力输送相助,那抱怀无相真气须是世间上第一等的异妙神功,吐纳间登时抵御得住朱枯春的“天外魔音功”。程谷瑶顿一顿神,想起爷爷曾经说过的武功至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所谓以牙还牙,以毒攻毒,最为简单直接。急忙叫道:“子都哥哥,你快来潜气嘬啸。现今可唯有你的啸声,方可去得破解那厮的鬼哭狼嚎。” 丰子都大奇,想不到世间上居然还有这等武功破解之法,说道:“好。”遂凝气于丹田,向着朱枯春绽腔长啸。但听两股声浪交错逼迫,倏高倏低,忽疾忽缓,有时轻轻掠过树梢尾,有时又在谷底处来回捉咬嘶鸣。峡谷内一众丐帮弟子虽则人人耳鼓剧胀,仿若觉得耳膜就此将要破裂开去,苦痛难忍,然而魂魄却已渐渐附体,再无那魔障入侵之感。 孰料那“天外魔音功”虽然威力极大,以气御音,杀人于无形,但却也甚易受到反噬。只要对方内力显著高于自己,施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手段,反而要来深受其害。所谓一线关乎生与死,或上或下,就是这个缘故。 丰子都啸毕,只见朱枯春一张脸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汗珠,一个身子前趋后赴,左晃右荡,尽与那醺醉无殊。知道程谷瑶则个所谓以牙还牙,以毒攻毒的破解之法经已奏效,丰子都大为欢喜,暗暗忖想道:“世间上最难是舍不得。这一下却须为害人终害己。” 朱枯春左右前后战栗得一阵,盯住丰子都戟指嘶声叫道:“原来……原来你这小子就是……就是姓丰的那……”再也撑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张口“噗噗噗”便为连喷三大口鲜血。 程谷瑶张眼见到莲花堂众丐人人神情萎靡不振,只万万想不到朱枯春为了达到目的,竟至不择手段,便连己方人员也都为不放过,果然甚是断决狠毒。程谷瑶嘿嘿的连声冷笑,脆声说道:“不错,我这位大哥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代豪侠,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姓丰名子都的便是。” 第二十章 魅踪疏影(三十) 梅花堂大多数人虽则从谢采伯口中隐隐有所知道丰子都的身份,但此刻真正听到,兀自惊喜交集。毕竟丰子都与那个武林异人殷在野渊源颇深,而且听闻本帮韩帮主之所以至今下落不明,更来因殷在野一个人致使。人人面面相窥之下,眼里不由得均为闪过一丝丝忧色。至于莲花堂众丐,却个个诧异加上惊愕,百般无解,只禁不住嘴里都是“咦”的一声低低疾呼。 朱枯春一听眼前这个少年果然就是闯荡南昌府大狱,药王谷独战众豪,一把火烧尽坜崌山猛虎寨的丰子都,脸上刹那惨白白一片,容色只为阴睛变幻无定。过得一会,朱枯春忖道:“想不到父亲所猜竟至不差。谢采伯这个狡狯老匹夫,为了对抗我莲花堂,居然竟敢来出此一步险棋。”心情激荡,“哗”地又是一口浓血喷出。 几个莲花堂弟子见此,慌忙忍痛奔去,急急来扶起朱枯春。人人当已明白,此刻朱枯春既然身受重伤,眼前此行经已大大顿挫,现在梅花堂群情汹涌,更有一个武功奇高的丰堂主在背后把持,形势益加是难以揣测,尚且不知最终能否还有性命逃出这个云峰峡谷。 就在这个时候,猛地听得峡谷两旁山峰砰砰砰三声轰天炮响,跟着震天价的吆呼声此起彼伏,旌旗一面面来竖起,遮天蔽日。峡谷内众丐大惊失色,张眼循声望去,但见两旁山峰上黑压压的都站满着清兵,个个张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镞均为对住峡谷里众人。 谢采伯等几个梅花堂元老亦然惊诧无比,都是不知道峡谷两旁山峰何时竟然来埋伏有着这成千数万的清兵。眼见这些清兵个个气昂昂雄赳赳,精简装束,刀枪并举,当必整备而来,看样子早已埋伏多时。人人心头一念闪过:“怎地清廷却来知道我等要聚众于此?” 过得片刻,猛然间鼓声雷动。峡谷内众丐正且在惊疑,由不得我望着你,你望着我,个个只不知当前究竟要是个什么情形。谁知鼓声毕歇,却为听到“嗤嗤”的破空声大作,但见漫山遍野,一簇簇的长杆利箭遮天蔽日,尽皆攒刺排射到至。这等丐帮弟子终究为是一些草莽好汉,哪里碰见过如此阵势?人人不禁惊慌失措,急忙窜高伏底,怒吼惊叫着惟可四处逃避。 然而这数千数万的长杆利箭一排一排的攒空射到,峡谷内偏却空旷了无遮挡之物,纵然众丐个个施展周身武艺,前挡后格,左闪右让,可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够尽去避脱得掉?耳边尽闻痛呼哀号,伴随着怒叱叫骂声,此起彼伏,彼落此升,转眼间已有数十人中箭倒地。 饶是谢采伯等人江湖经验老到,然则放眼见处,看到的却都是羽箭密密麻麻的周围嗤嗤飞射,也不由得一筹莫展。谢采伯挥舞着六节竹竿击落射至身前的十七八支长杆利箭,飞身抢到丰子都身边,再来挥动竹竿啪啪啪打落数支兜胸奔袭箭羽,焦急问道:“丰堂主,当前此般形势,我们须得怎生办才然?” 第四百叁拾一章 丰子都心头也为焦灼,凭着自己内力窜高伏底,当可尽去闪避得开那些飞箭侵袭,可周围痛号怒骂声不绝于耳,知道那些武功稍有差者,面对漫天箭雨,却是断无幸免。眼见三支长杆利箭呼啸着向程谷瑶身上射到,而程谷瑶此刻正自手忙脚乱,左支右绌。丰子都急忙伸手过去抄住那三支长杆利箭,怒喝一声,劲运于臂,再透之于腕,猛力就反掷出去。 那三支长杆利箭去势更急更疾,气贯如虹。山上三名清兵躲闪不及,一声惨叫,登即被丰子都回掷的利箭透胸掼穿。丰子都见状不禁大喜,忙对谢采伯叫道:“打狗须打首。谢副堂主,麻烦你便叫一些武功好手,趁乱给抢上山去。近身撕搏,先来破他们箭阵再说。”说罢又是迎前接过数支长杆利箭,依照先前法门一一回掷。 但听得清兵阵中惨呼声再起,又有多人中箭扑翻倒地。谢采伯喜出望外,对于眼前这个丰堂主的惊天内力由不得舌挢不下,然而他心知自己可远远没有丰堂主那份功力。深深吸一口气,谢采伯抱拳应道:“遵命。”忙不迭便遁去寻些梅花堂里的武功高强者,一面避闪当头攒射的利箭,一面抢先朝左侧山峰那众多弓箭手急掠赶去。 丰子都回头向朱枯春愤怒望去,冷冷只笑,喝骂道:“岂不知湘灕同源?大伙儿既然都是丐帮同门弟子,却料不到你们猪狗不如,歹毒心肠。嘿嘿,你们竟敢去勾结清兵来对我等丐帮弟子大施屠杀?可尚还有天理?”眼见周遭众丐东躲西藏,兀不能避免箭雨兜身攒射的惨状,丰子都按耐无住性子,跨步就要赶过来一掌击毙朱枯春。 朱枯春因施展“天外魔音功”,一时不慎反来受制于丰子都那抱怀无相啸声,内力致使大损,伤及内腑。清兵这般攒箭从上俯下胡射,他避闪不及,左大腿处被射中一箭,鲜血咕咕直流。朱枯春听到丰子都此刻所言,不由得脸色突变,概因知道勾结外人屠杀本帮同门弟子,那可是杀无赦的极罪。 他慌忙摇头说道:“丰……丰堂主,我……属下却也不知有清兵尚来埋伏于此。属下……属下又怎敢……”说着间,一支长箭奔胸“嗤”的射来。朱枯春大急,忙挥掌欲去劈落,怎知内力不继,仅能稍稍击斜来箭方向。长箭铮地一下,狠狠射中在他右肩膀臂弯处,箭入五公分之多。 朱枯春痛得张口大叫。可犹未止,听得嗤嗤声急响,又有多箭奔涌射至。他不禁暗自悲叹,明白此番断难再有所幸免,乱箭下必死无异。朱枯春心头倏地一念闪过,忖道:“莫非这些官兵真是父亲知会才来事先埋伏于此?如此当为要一网把梅花堂打尽。可父亲口中的后援既然是这些官兵,他们却为何连自己亦都要来一并射杀?”万般不明之下,眼看大难临头,心中由不得是悲哀郁怒兼且十分伤愤。 第四百叁拾贰章 丰子都眼见朱枯春几若惨遭乱箭穿身的状况,想道:“看样子,那些清兵当真恐非这姓朱的所引致来。”虽然这人奸诈险恶,断非事以之辈,终却是丐帮弟子,可亦不忍心来看到他惨死于箭镞下,当即赶去一一接过来箭。转眼间瞥见旁边地上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的尸首,丰子都心头顿有计议,叫道:“得罪了。”“砰砰”两脚,将仵人龙仵人虎两兄弟的尸首踢丢掼在朱枯春身上。如此一来,飞箭纵猛,一时之间便都不能有所危及朱枯春性命。 转头倾刻,丰子都抬头看到谢采伯等十多名乞丐在岩石际间,冒着箭雨奔纵跳跃,身法极快,不时就闯入山上清兵阵中。一阵刀光剑影,蓦地便已各自撂倒数个清兵。其实论到近身搏杀,清兵纵然人数多于谢采伯等数百倍,可骤遇之际又偏于山路狭隘里,却怎能抵挡得住一众武林高手的奋勇冲击?阵势变乱之下,左侧山峰飞箭遂再无先前那般密集。 既见当前这个方法有所奏效,丰子都刹那豪气万丈,转头来对程谷瑶叫道:“瑶妹,我便和你去冲杀山峰这一边。”说着一指右侧山峰。程谷瑶拔出冷月短刀,唰唰数刀劈落身周飞箭,点头说道:“好,就是这样。”两人当下辨明路径,迎着漫天箭丛,直向右侧山峰那众排弓箭手抢逼上去。 右侧山峰尤比左侧山峰陡峭,上山路径亦更来险恶。而众清兵占据关卡隘口,居高临下,并弓攒射,隐隐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便利。程谷瑶尽管峨嵋派轻身功夫神妙,终究内力有将不逮,况且兀要顾住挥刀劈斩来箭,左趋右避,前奔后赴,渐渐地就来落在了丰子都身后。 丰子都心知当前形势危急,时候但每过一刻,峡谷内丐帮众多弟子便要遭多一分罪,伤亡更重,是以罔顾其他,惟咬住牙关奋勇循路抢上山来。凭着一袭浑厚内力,丰子都迈开大步,跨岩穿石,灵巧如猿,疾逾奔马,边跑边把射到身前的一支支利箭统统抄住,拢归在一起。待有成捆时,他再猛喝一声,进而迸力将手上抄到的长箭,齐齐地朝那些临前弓箭手奋力投掷过去。 以丰子都的惊世内力,那捆回投急掷的支支长箭何曾异于引弦迸射?站在近前的有些清兵弓箭手,忙乱乱不及躲避,于即纷纷中箭,一路惨呼着滚摔下山峰来。为首将官瞧得真切,直把丰子都惊为天人。然而对面山头此刻覆车之鉴,那将官又怎肯容让丰子都能够窜近上山?再顾不得去射杀丐帮弟子,急忙喝令弓箭手弯弓搭箭,只追住丰子都一味攒射,要断其前进之路。 如此一来,丰子都身前身后身左身右骤然间都是黑压压的乱箭飞射,耳边嗤嗤声断断不绝。而有些利箭撞击在周边岩石上四处反弹,铮铮叮叮直响,尤难防范。丰子都大急,可毕竟没有真正学过什么武功,所有不过仅凭一袭抱怀无相真气,任督两脉贯通,致乎神异,才能来得事先见明,方至能来趋利避害,渐归天人化一。 现在身周飞箭胡攒乱射,根本就没法去得窥隙伺迹,偏生手上又是没有什么兵器可迎势有所格挡。丰子都不禁手忙脚乱,一个疏忽大意之下,猛觉臂弯上突然一阵剧痛,竟被一支利箭擦臂划过,硬生生由着带去一大片皮肉。 第四百叁拾叁章 梅花堂众丐看到本堂堂主受困,当即人人奋不顾身,发声喊,都向丰子都处急奔赶来。却被那将官早有准备,指挥弓箭手一顿快箭给射退了回去,山间徒自留下多具尸首。 丰子都踅身在一块岩石后面,眼见梅花堂众丐个个义无返顾,转瞬又要再度挺身来抢攻,自知这些热血汉子义字当先,矢忠不渝。可于这般遮天蔽日的箭雨下,纵算避开当头,身后亦难顾及,岂不是白白去得送死?丰子都不禁心头大为悲壮感激,急忙纵声叫道:“梅花堂各位弟兄听着,且避锋芒,伺机待动。切勿就来争那一时之气。”虽则如斯,兀有数名弟子冒险争抢,又被一阵急箭攒射下来,登即或伤或亡。 如此,众人只得俱都伏身踅在树木或岩石后,以期躲避那兜头兜身的飞箭,暂时无策可施。梅花堂有些舵主较为识见持重,心里明白梅花堂现在与莲花堂经已正面有所起冲突,再无丝毫斡旋余地,将来或存或亡,均来系于丰子都一人身上。正谓是同舟共济,万万容不得有失。现今瞧见丰子都被困住在岩石后不能动弹,这等人由不得甚为焦灼,权衡左右,遂招手叫过来一些武功底子好的精壮汉子,欲去组织敢死队沿途冲杀,务求能够保护得丰子都周全。 那将官似乎有所知道梅花堂众丐的意图,调集大部分弓箭手,只是对准山腰间丰子都等人弯弓搭箭,箭羽如盖,丝毫不歇。丰子都见状不由暗暗焦虑,念头脑海里急转,可周围都为利箭嗤嗤的纷射,根本没有间隙可于岩石后面冲杀得出去,又哪里有什么计策却来施? 过得片刻,猛地听到山上钟锣鸣响,锣声毕,跟着漫天的箭雨霎时间顿消。峡谷内众丐正自惶惶然避箭不及,突然见到清兵居然停止射箭,不禁人人面面相窥,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有些个便忙着要去抢救身边的伤者。谁知就在这时候,倏然耳边雷鼓大震,一声比一声疾急。众人听得莫不胆怯心惊,先前鼓声甫歇,便是遮天蔽日的飞箭攒射,现在难道这些清兵尚有住什么厉害后着要并来施虐?大家由不得暗自疑惧,总算个个江湖枭杰,过惯舔刀口讨生活的日子,于即纷纷凝神戒备。 五通战鼓响罢,只听得山上吆喝声突然响彻云霄,但见旌旗招展处,无数滚木礌石相互撞击着倾泻滚下,仿若山崩地裂一般。丰子都等人如何见过这等阵势,个个明白以那滚木礌石从高处滚落之势猛,断非人力所能去得抵挡。当下大家脸上莫不骇然变色,惊呆当地。 然而丰子都历经恢恑憰怪之事毕竟甚多,生死关头霎念转得快。见机不妙,丰子都急忙跳起身来站在一块大岩石上面,疾声喝道:“大伙儿听着,赶快退回到空地上!”一连大叫得三声,转头瞧到滚木礌石即将奔涌至身前,那气势磅礴,果然声威骇人。他这才忙忙纵跃抢近程谷瑶身边,一把抱住惊魂未定的瑶妹,几个起落,飞掠赶回到峡谷下面空地上。 第四百叁拾肆章 程谷瑶惊魂犹定,看到丰子都臂弯处箭伤血水潸潸,只是心痛不已,哎哟一声,慌忙撕扯下一截裙摆便来包扎。丰子都摇摇头,说道:“却不碍事。”抬头但见滚木礌石之流从山顶上声势浩大地滚将下来,宛如山峰崩塌相似,有些丐帮弟子躲闪不及,顿时被撞压成齑饼。而周遭箭下死伤者横七竖八,更不计其数,呻吟哀号声层出其间,此起彼伏。丰子都刹那之间不禁激荡愤慨,攥拳紧握,目眦欲裂。 剩余八九十名梅花堂帮众纷纷抢近到丰子都身边,可亦然个个身上血迹斑斑,神情萎顿,十分之狼狈不堪。一名花白老丐张口吐出一口血痰,挤上前来抱拳问道:“堂主,那些清狗趁我们有所不备,突施围剿截杀,忒是狠毒可恶。他奶奶的,清狗这是要来将我们梅花堂一锅端呐。妈个巴羔子,堂主,我们现在是否就去为牺牲的弟兄们报仇,一切均来听从您一声示下。”旁侧多人愤懑恼怒不已,纷纷大叫大嚷,都道事已至此,不如一拍两散,大伙儿这便去和清狗拼个你死我活,堂堂丐帮梅花堂,岂能被人来得轻窥? 丰子都明白眼前这些个汉子人人均为热血诚忱之辈,现在漫山遍野黑压压的都是清兵,岂来忍心看着他们蚍蜉撼树?暗暗长叹一口气,问道:“谢副堂主呢?他先前妄顾危险,奋勇带人去冲杀上山,击敌无数,始来换得先机,功劳着实不小。现今人可却在哪里?” 一个中年乞丐黯然摇头道:“启禀堂主,谢副堂主虽说武功高强,但清狗人多势众,恐怕现今已经……唉,怕是……”言犹未了,他身边一丐猛地打断他话头,怒声喝道:“邱老九,你却胡说八道什么?试想谢副堂主一身玄妙神功,那些清狗又怎可能来有手段伤及到他?嘿嘿,老子还不知道你心里头其实那小九九?你还不是想来觊觎……”那邱老九闻言怒不可遏,叫道:“童金斗,你奶奶个雄,你想打架了是不是?来啊,我须不怕你。” 那花白老丐喝叱道:“现今堂主便在此,何况目前形势危殆,你们两个却还要窝里来横斗。哼嘿,你们眼里可是还有堂尊没有?”那邱老九和童金斗两人听闻齐齐大惊,又为万分惭愧,慌忙向丰子都都行礼说道:“堂主,属下不对,属下等实属该死。” 丰子都暗自摇摇头,历经诸事,明白当前形势,必得以断然手段从权处置才可。于是抱拳来四周作一揖,说道:“敌人势众,不宜缠斗。便劳烦各位弟兄到四处去查看一番,是否还有伤者,都一并携拢聚来。大伙儿先且杀出眼前这个峡谷去再说罢。”那花白老丐点头叫道:“堂主所言甚是。只要留得青山在,我们还怕无柴烧?这天大的仇恨始终有日我们要找清狗十倍百倍来偿还。”当即分派人手速速四处去查看,务必不能置留下一个受伤的丐帮弟子。 孰料就在这个时候,听得山顶上又是鼓声大作。丰子都等一众人俱都吃惊不小,想道:“莫不成那清狗还有着什么阴毒后着?”惊疑之下人人忙不迭地抬头望去。只见成千上万的清兵,各各挺住刀枪,嘴里吆呼叫喊着,潮水一般涌身从两侧山峰上沿路直冲杀下来。 第四百叁拾伍章 经此轮番箭射,滚木礌石碾撞,峡谷里众丐经已死伤大半。没有受伤的七手八脚把伤者携聚在一起,也只剩不过一百五六十人。眼看清兵来势汹汹,那花白老丐望着到处都是的丐帮帮众尸首,既为愤恨可亦更加不解。这些清兵号令严明,迅猛激烈而丝毫无乱,正谓守如处女,出若脱兔,当故训练有素,实是一支精锐之师。然则这支精锐之师如何得知梅花堂要来聚集于此云峰峡谷,竟至事先埋伏,意欲一举剿灭梅花堂,而梅花堂上下居然无法去获悉任何相关消息,内中那岂不大有蹊跷? 若论江湖殴斗,梅花堂自然不惧怕任何对手,可要来真正行军打仗,那花白老丐明白眼前这乌合之众断断不是那虎狼之师的对手。况且人人身上现在或多或少都已挂彩受伤,结局实为凶多吉少。那花白老丐纵使英雄豪杰,死人堆里打滚无数,但瞧着昔日的过命弟兄大半皆来遭遇非难,此刻也不禁老泪纵横。花白老丐眼见清兵逼近,黑压压的渐成合围之势,转身来望住丰子都,焦急问道:“堂主,我们现在却该怎么办?”虽则强自去作镇定,声调中终究还是微微有些许颤巍。 丰子都实在料想不到,自己刚刚才来答应去做上那丐帮梅花堂的一堂之主,可转眼竟是要看着偌个梅花堂灰飞烟灭。一语成谶,莫不成自己真个是那天煞孤杀星之命?丰子都望一眼程谷瑶,再望一眼跟前众丐。众人此际眼光殷切,俱都来瞧向丰子都。 他胸口不由猛地莫名激荡,心知凭着自己现在的武功,要来保护程谷瑶周全离开,当非难事。但是自己身为丐帮梅花堂堂主,此刻又却怎能去抛弃梅花堂那仅余的切切众丐?望着周围渐逼近前的簇簇拥拥清兵,只见刀枪林立,残晖下寒光烁烁。丰子都想道:“虽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然则我岂可来作那苟活之辈?惹千万人唾弃?至不济就陪着这里众位弟兄一齐上路便罢。大伙儿轰轰烈烈的,去到阎王殿上也好一番热闹。” 念及此,丰子都仰天哈哈大笑,环视一眼众丐,说道:“人头落地只不过是颈上多一个碗大的疤而已。纵然赴死,大丈夫亦当要去得其所,怎能来做那窝囊龟缩?各位梅花堂的弟兄,我此刻既然是你们的堂主,定当与你们生死与共。大伙儿这就随我冲杀出去吧,和清狗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让清狗们到底放眼瞧瞧,梅花堂弟子是不是甘愿待宰之辈?” 梅花堂众丐想不到丰子都年纪轻轻,非但一袭武功震古烁今,竟然还有着如此过人担当胆识,梅花堂倘若早几年便有此等人接替郝长老来担任堂主,由其率领之下,又何至于堂堂的一个梅花堂群龙无首,人人在丐帮八大堂里均为抬不起头去?梅花堂众丐个个听言,禁不住热血沸腾,纷纷叫道:“堂主说得好极了,人头落地只不过是颈上多一个碗大的疤而已。他妈的,大伙儿在堂主带领下这就去和清狗们拼个直接了当,看看谁个到底才是孬种?”摩拳擦掌,静待丰子都一声令下,便当奋勇杀出。 第肆百叁拾柒章 丰子都自知当前形势凶恶无比,回头对程谷瑶笑得一笑,吩咐她务必要紧紧跟随在自己身后。眼见山上冲下来的那两股千人队清兵簇簇拥拥,尚未完全列阵来得合围。丰子都曾经听评书的讲过,明白眼前时机稍纵即逝,于即从地上执起一柄环首刀在手,呼呼前劈两刀,望一眼身周剩余的一百五六十个丐帮梅花堂弟子,叫道:“敌人阵脚未定,大伙儿正好趁机突围出去。到底是好汉还是孬种,立见分晓。走吧。”抢先奋勇杀出。 那一百五六十个丐帮梅花堂弟子,尽管身上或多或少经已受伤挂彩,然而见到自家堂主这般奋勇争先,人人又岂能来得有所落后?个个心头汹涌澎湃,热血沸腾,纷纷大叫大嚷。那花白老丐提气疾声喝道:“狭路相逢,勇者必胜。大伙儿若然要命的,就一齐跟随堂主杀将出去!”说着带住众丐一行人尾随在丰子都身后,蛟龙出海相似,只向峡谷口外蜂拥奔往。 七八个清兵立功心切,尚未等站稳脚跟,瞧见一个邋遢少年执刀来闯,当即挺着长枪迎前兜胸就戳,恶声喝道:“大胆逆贼,王师在此,还不快快束手待缚!”丰子都一声冷笑,避过长枪,抬手唰唰唰数刀,将那七八个清兵斩翻倒地,心头忽地一动,忖道:“我须得先来打乱他们的阵势,如此梅花堂众位弟兄才有机会可去突围。”念及此,转身竟抢入敌方阵队中,左冲右突,见人就是挥刀一通胡劈乱砍。 程谷瑶依从听言展开峨嵋派轻身功夫,紧紧跟随在丰子都的旁侧,一柄短刀使将开去紧凑凶悍,神出鬼没,挡者莫不披靡。那些清兵看到丰子都程谷瑶两人十分勇猛,刀锋过处,人仰马翻,由不得怒声暴叫,遽遽挺枪举刀来攻。这些清兵平时训练有素,整顿阵脚,长短交加配合,长枪在前攒刺急捅,水泄不漏,片刀窥隙趋进,乱中施袭。霎时之间,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个人身周便已密密层层的围拢着数百名精兵悍将。 孰料丐帮梅花堂众丐,看到丰子都程谷瑶两人转眼间陷入敌方阵中,更由此牵制住了对方大部分兵力。虽则是说现在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向外急冲猛闯,未必就不能杀出一条血路。但这些人均为一许热血诚忱之辈,此刻又岂肯舍弃堂主去忍辱求生? 那花白老丐挥动两柄短剑,嗤嗤两剑刺倒两名清兵,扬声叫道:“梅花堂各位弟兄,丰堂主义字当先,虽死不辞,确为是世间上第一等奇伟男子。现在由他当我们的堂主,实属我等之幸。我们此际试问又怎能不来跟随在丰堂主身后,同生共死?偏却要去作那什么蛇鼠所辈,受人白眼耻笑?”众丐听言慷慨激昂,纷纷暴声叫道:“我等誓与丰堂主同生共死。” 花白老丐哈哈大笑,说道:“果然个个都是梅花堂的生死好兄弟。毋须多讲,大伙儿这就上啊。”嘬啸一声,挺着双剑猛挥急削,接连打倒攻到身前的数名清兵,转身就然直向丰子都程谷瑶两人所处奔赴过去。梅花堂众丐此刻岂甘来得落后?新仇加上旧恨,人人愤气填膺,旋风一般跟住在那花白老丐的身后,沿途一路闯杀。 第肆百叁拾捌章 这两支千人队清兵隶属正黄旗骁骑营,历经战阵,在忙乱乱中丢弃二十多条将士性命后,遂整顿阵脚,将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渐渐逼向一处山垇边,层层围住,只待生擒活捉。可万万料不到丰子都年纪虽少,却甚是剽悍,一柄环首刀使将开来,刀光闪闪,刀声霍霍,惟见一团光圈腾来挪去,递出的长枪但有稍加为之沾近,立断崩截,根本攒刺不到他身上。众骁骑营将士由不得人人恼羞成怒,都想道先锋营此刻便在山顶上睁大眼睛来礁着,岂能由之而失却骁骑营面子?于是乎个个疾声喝骂不止,一边益发挺枪并刺。 怎料及梅花堂众丐竟然不去夭夭逃窜,人人奋勇拼命,一百数十个人齐来同心协力,争狠斗勇,杀出一条血路,奔袭争先相助丰子都。众骁骑营将士猝不及防,登时被梅花堂等丐闯乱逐个击破阵势,陷入各自殴杀境地。其实若为论到单打独斗,这些仅会行军布阵凭狠杀戮的清兵将士,又如何能是丐帮梅花堂众多高手的对手? 那花白老丐疾步冲到丰子都身侧,叫道:“丰堂主,我等属下岂敢有所私自离去?只因个个不知天高地厚,都要争来斗胆与丰堂主同生共死。丰堂主可勿怪才是。”说着哈哈一笑,双剑倏然飘忽前划三剑,身后倒刺两剑。他们身周五名清兵避闪不及,顿即人人胸口中剑,鲜血迸溅射出。 丰子都见状暗自叹息,心中岂有不知梅花堂众丐的好意?忖道:“这干人不肯临难各自飞,果然个个都是那铁铮铮热血汉子。”由衷赞道:“老前辈好俊的剑法。”瞥眼瞧到一名清兵背后握枪意欲去偷袭程谷瑶,而程谷瑶却只顾舞刀与她身前三个将士斗刀,丝毫不觉察到身后危险。丰子都大喝,急忙踏步过去挥刀削出。但见环首刀闪得一闪,那名清兵哼也不哼一声,瞬息间连人带枪被丰子都挺刀从中斫断为两截。 那花白老丐吓得一跳,只想不到眼前这个丰堂主一袭内力竟至刚猛如斯,刀招间更加有那言说不出的诸般异妙,当真为是无坚不摧,唯快不破。花白老丐想道:“看丰堂主这一刀格势,原来他和那小姑娘都是四川峨嵋派的。可须奇怪,丰堂主不是听说与那则个殷在野渊源颇深的么?怎地现今却来会是峨嵋派的什么弟子?而郝长老又为何居然去把梅花堂一堂堂主之尊,递交至在他身上?”一时之间,不禁心头疑窦丛生。 然而当前形势十分凶恶,人人殊死撕杀,自顾尚且来不及,又哪容得那花白老丐去作过多思虑?花白老丐暗暗叹一口气,想道:“郝长老素向识见不凡,丐帮现今个个自危,郝长老这般施为,自当亦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所在。只可惜谢兄弟不在身边,否则当可向他问个明白。”忙转身去吩咐身边三名武功高强的乞丐,务须寸步不离程谷瑶的周围,以期保护她周全。 第肆百叁拾玖章 丰子都挥刀斩杀一名清兵后,听到身后风声骤响,回头看去,见是三人攒枪急遽刺来。他只不转身,左手弯过后背倏地圈出,内力透处,经已各自在三杆长枪枪尖上点划一下。那三个清兵虎口剧震,如遭雷击,遂难握枪得紧,哎哟连声大叫,知道不妙,忙不迭弃枪慌忙欲退。丰子都嘿嘿冷笑,喝道:“此际可还想来逃哪里去?”也不趋退挪赴,右脚突然连环三脚后踹。 这三脚去势奇特,方位力道拿捏得更加为是诡异莫测,纵归武林上的一流高手,忽至面对,恐怕亦然来得难挡。此三个清兵仅是兵卒勇夫,却焉能闪避得过?腹部被丰子都各自使狠踹上一脚,顿时身不由己地只向后面连跌带摔撞飞出去。丰子都既就内力深厚,心头又为恼恨愤慨,抬脚三踹的劲道自然余势不衰,那三个清兵一撞二,二带三,蓦地里哗啦啦就压倒了一大片正在四处赶近逼来的众多清兵。 如此一来,正黄旗骁骑营官兵那满打满算的合围聚歼阵势,因为丰子都这三脚的猝然狠踹,己方意外撞飞跌倒十多个人,确为事出突兀,终致最终一片混杂忙乱,凭空而来撕破一道缺口。花白老丐等人旁侧见到,莫不挢舌不下,人人十分惊叹敬服,实在是猜测不透眼前这一位年少堂主的武功,真正到底有多高又有多强。 丰子都明白梅花堂众丐忠义,现在断不肯舍弃自己离去,如果等到山顶上那些清兵倾巢赶至,以他们的箭矢厉害,人多势众,到时候这里每个人都要恐难来所身退。误打误撞之下眼见敌方阵容大乱,骤现一道缺口,丰子都急忙纵声疾叫道:“老前辈,梅花堂各位弟兄,时不我待,大伙儿这就随我杀将出去罢!”丢弃去那把环首刀,伸手从地上随来抓起两名尚为不知是死是活的骁骑营官兵身子,展开双臂抡圆着,绽舌怒喝,就如同挥舞住两柄大锤,带头大踏步朝左侧峡谷口便赶奔。 梅花堂众丐以及程谷瑶瞧见丰子都居然以两名清兵的躯体,作为趁手武器在前开路撕拼,不禁均是既觉骇异又觉可笑。这时听到两边山道喧嚣尘上,知道山顶上那上千上万的清兵经已倾巢赶下来。如来众人岂有不知眼前形势益加恶化?听得丰子都叫声,人人急忙拳打脚踢,纷纷撂翻身周一些抢攻打到的骁骑营官兵,遽遽来跟随住在丰子都身后,大家齐心协力地往前一致径闯。 看到丰子都莫名其妙摔飞撞跌多人,现在手里又竟然来抓住两名清兵,径自抡圆着大踏步抢先在前开路。如此勇猛神武,那些骁骑营官兵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个个投鼠忌器之下,不由得胆战气馁,脸色十分惊恐,均俱想道:“这小子当真不是人,是那鬼魅。是了,这小子定当会使什么妖法,否则怎可能来得这般异怪?”念及此,人人更加心惧寒颤,却哪里敢去真正攥枪执刀上前拦截?嘴里卖力吆呼,可只为一旁虚张作势。要不是副都统大人此刻便在山顶上严实督阵,这些个骁骑营官兵早已作那鸟兽散。 第肆百肆拾章 丰子都毕竟曾经有过经历,眼见那些清兵在自己勇猛神威之下个个吓得禁若寒蝉,手忙脚乱,畏葸不前,明白当前正是一举杀出重围的时机。遂怒声长啸,挥舞着手上那两具人体武器,内力使处,一连掀翻击倒多名清兵,带领住程谷瑶以及梅花堂等丐,左冲右突,趁着他们阵势瞬间混乱无序,径来一路闯出层层包围圈。 山顶上那督阵的骁骑营副都统,本是福康安手下一名骁将,累积军功晋升至骁骑营副都统位置。这次随驾南下,奉密旨来剿除聚众于云峰峡谷内意图谋逆的丐帮梅花堂等众。他原先以为要去剿灭区区一众江湖莽汉,还不是手起刀落之间的事?心想这桩大功劳自当三只手指拈田螺,十拿九稳。乾隆帝近年来喜大好功,如此班师回去,对己赏赐必多必厚,说不定尚可升官进爵。 骁骑营副都统察颜观色,揣摩圣意,知道近来江湖上一直风波不止,俞吹俞烈,非但蛊惑人心,且还以目乱纲。乾隆帝英明神武,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遂着令侍卫处不计手段去分化拉拢以及打击压迫江湖上那诸门诸派,务必消弥祸患。现在看到瓮中之鳖居然可以逃出生天,那副都统大人不禁暴跳如雷,又怎可让这桩上苍给予的大功劳来所旁落?气急败坏之下急忙击鼓喝令人人趋前进攻,不勇者杀,后退者杀,务要围堵拦截住丰子都等一众丐。 第肆百肆拾壹章 山顶上那个督阵的骁骑营副都统,本是福康安大帅手下的一名骁将,累积军功晋升至骁骑营副都统位置。乾隆帝这次南下巡视,跟随福康安得以护驾在左右。他与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私交甚密,得知丐帮梅花堂将有一干乞丐要聚众于浙江云峰峡谷内意图谋逆,其时乾隆帝喜大好功,尤于军功上的赏赐为厚。这骁骑营副都统原本以为剿灭江湖上区区一撮乌合之众,那还不是手起刀落之间的事?此桩升官进爵的大功劳自当三只手指拈田螺,十拿九稳。遂急忙去禀明福康安大帅,奉旨点起五支千人队径来剿除。 山顶上那个督阵的骁骑营副都统,本是领班军机大臣授一等忠勇公傅恒的门生,追护累积军功晋升至骁骑营副都统位置。乾隆帝这次南下巡视,跟随傅恒得以护驾在左右。他与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私交甚密,得知丐帮梅花堂将有一干乞丐要聚众于浙江云峰峡谷内意图谋逆,其时乾隆帝喜大好功,尤于军功上的赏赐为厚。这骁骑营副都统原本以为剿灭江湖上区区一撮乌合之众,那还不是手起刀落之间的事?此桩升官进爵的大功劳自当三只手指拈田螺,十拿九稳。遂急忙去禀明傅恒,奉旨点起五支千人队径来剿除。 丰子都毕竟曾经有过相似经历,看到那些清兵在自己勇猛神威之下瞬间个个吓得禁若寒蝉,畏葸不前,明白当前正是一举杀出敌人重围的大好时机。遂怒声长啸,挥舞着手上那两具人体武器,内力激荡使处,一连掀翻击倒多名避之不及的清兵,带领住程谷瑶以及梅花堂等丐,左冲右突,趁着他们阵势混乱无序的当会,眼看径可就来闯出层层包围圈。 孰料那众清兵听到鼓号,正所谓是军令如山,再不敢畏缩,群情汹汹,个个吆喝着纷纷持枪执刀上前来截拦。丰子都等人明白,但要出得这个布袋相似的峡谷,清兵失却屏障庇护,以丐帮一众的武功,那当自是另有一番不同之天地。可眼看着将到峡谷口,却见众多清兵凶猛复至扑上,人人焦灼,遂都按耐无住,怒声暴喝,一边各施绝艺拳打脚踢,一边益加急赶疾趋,都想着尽快要来抢出峡谷口外。 正乱乱一团撕杀间,猛地听到旁侧三声炮响,震耳欲聋。骤然听之,丰子都心头吓得一颤,不由骂道:“奇怪,可是须为老子助威来着的么?”掷开手上两具清兵尸首,横过臂去抢来一杆长枪,绽舌大喝,手中长枪迅捷刺出,但见枪尖点点颤颤,十分飘忽无定。这一枪枪招乃是峨嵋派枪法中的“仕女梳妆”,名称虽为好听,却端实厉害。那些清兵如何能挡?只听得数声惨叫,三个人已被长枪枪尖贯穿胸腹刺死。丰子都回手再使出一枪,将左边一名清兵高高挑起,瞥眼见到梅花堂那花白老丐兀被七八个清兵缠住,堪堪危急,当下叫道:“老前辈小心!”把枪尖上那清兵尸体呼地挥掷过去。 那七八个清兵听到身后异声突然大作,均知不妙,慌忙趋身闪避。那花白老丐深吸口气,叫道:“多谢堂主援手。”哈哈大笑声中,趁机猱身疾进,双剑急递猛刺。那七八个清兵相顾不及,倾刻间一一就然被来击毙。 便在此时,又是一连六发振耳发聩的炮声身边轰起,跟着山顶上锣声咣当大响。丰子都程谷瑶以及梅花堂众丐不禁齐为惊异,现今双方撕杀正为激烈,实在不明白这些个清兵一而再,再而三地轰炮鸣锣作甚?谁知锣声顿毕,却见到周遭清兵发声呐喊,纷纷抽身急退。丰子都等人益加无解,面面相窥,由不得张眼循声望去。只听声喧处,一彪人马忽然从远处树林后面涌出,旍旗偃蹇,羽毛肃纷,簇簇拥拥的挡住在峡谷口外。 第肆百肆拾叁章 经那轮番箭射,滚木礌石碾撞,梅花堂能够剩存留下来的,已都是一些武功高强的丐众。可尽管如此,一场左冲右突撕拼下来,兀要伤亡多人。大家看到挡住在峡谷口外的这彪人马虽不及过百,但来人个个气派非凡,架势更加逆天,纵然历闯江湖,见惯大场面,他们此刻也深知其中有异,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倒也不敢贸然上前邀杀。 那花白老丐放眼望到四周簇簇拥拥的,俱为枪刀出鞘弓箭上弦的清兵,闪闪的枪尖箭镞均为对准着梅花堂众丐,而再看己方偏却已剩下不过百来号人,数量悬殊太大,只是仿若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然纵如此,对方人人脸色反而狂热亢奋,气势激昂,但又阗寂无声,在这彪人马面前惟如石雕泥塑一般,峡谷里仅闻阵阵疾风卷吹掠过,周遭弥漫着穷穷血腥气味。 花白老丐不由得心头益就恼恨,暗自嘀咕不已,去望一眼峡谷口外那数许人,愤怒忖道:“瞧这般阵势,莫非却是那什么皇帝老儿赶到了么?他奶奶的,我呸。”朝地下重重吐出一口浓痰,谁知这时心中隐隐然竟至为是有些惴惴不安。他脑海里猛地闪过一念,对方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况且早有预谋,四下里只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看样子丐帮梅花堂且怕要从此烟消云散,江湖上再无丐帮梅花堂之誉说。 念及此,那花白老丐暗暗摇头长叹一声,事至不备,竟至遭人暗算,看来气数当尽。急忙振臂召集剩余众丐赶过来聚近于丰子都身旁,嘶声说道:“丰堂主,看目前这样子,大伙儿都是走不了的啦。嘿嘿,我堂堂丐帮梅花堂弟子,又岂可被人任意来得宰割?丰堂主,大伙儿这就出击赶杀了去罢。”说着双剑倏地交叉一击,铮铮声大作,火花四溅。 梅花堂众丐听到那花白老丐所言,纷纷大叫大嚷。一人叫道:“黄舵主说得甚是,我等梅花堂弟子断断不可去做那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他妈的,便死老子亦要多拉几个垫背的。”掷去手上一把砍至卷口的片刀,重新从地上抄起一柄在手,披头散发,索性把身上丐衣扯去,袒胸露臂。另一人“哈哈”长笑,摇晃着脑袋说道:“我今日已把鹰爪子一并杀了个够本啦,现在就算去死,也是不赔的了。唔,计算下来我真正稳赚得很。”旁侧几个人哄然大笑,刹时之间,人人群情汹涌。 丰子都惟想不到眼前这干汉子俱是那等激扬坦荡,慷慨赴死之辈,不禁大为敬服,觉得今世与他们能够同做兄弟,果真不枉此生。望一眼那花白老丐,忖道:“原来这位老前辈姓黄,职位本堂舵主。他的剑法可真不错。”审时度势,只要梅花堂众丐捻绳成股,拼死一搏,趁乱外冲,其实未必真的就没有胜算机会,断不致全军覆没。 主意打定,丰子都回头凝视着程谷瑶片刻,但见她鬓发散乱,身上衣衫血迹斑斑,不觉一阵心痛,只为暗暗悲叹。程谷瑶俏脸苍白,摇摇头笑道:“子都哥哥,我却是不怕。”丰子都哈哈朗声大笑,猛地一声呼啸,身子奇速前掠疾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到前面那列清兵身前,手中长枪横贯推出。那列清兵实在估不到丰子都来势竟然是如此迅猛,电轰雷击,猝不及防之下尖声大叫,经已被那把长枪推扫得成片向后跌出。 丰子都一声暴喝,弃枪从那杂乱乱惊慌慌的清兵阵列里迅疾闪身穿过,金鹏展翅一般直朝住峡谷口外那彪人马飞扑过去。峡谷口外那等人马始料不及,个个不由大惊失色,当中骑在一匹全身墨黑油亮高头健马上的一名雍容华贵汉子,见状哎哟一声,急忙拨转座骑就逃。丰子都怒声叫道:“哪里去走?”右手五指“嗤”的急响,猛向那个汉子胸口抓出。 第肆百肆拾肆章 丰子都先前看见来到的这一拨人威势非凡,更加众星捧月般,围护着在一名雍容华贵气度雄远的黄衫人身侧。而峡谷内外所有清兵清将对这拨人均都为是毕恭毕敬,极尽礼仪。丰子都便料想那个黄衫人纵不是将帅也当应是当朝大员,绝非一般人可来比拟。他明白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的至理,想道我只要趁着众人不备,突然将那黄衫人擒拿过来,所谓投鼠忌器,自可胁迫在场众有清兵,从而形势抑或陡转生机亦未能定。 那花白老丐瞧到丰子都居然艺高人胆大,竟敢孤身奔袭敌帅,隐隐然就是那一出戏文中“围魏救赵”的计略。心头不禁极为叹服,想道:“丰堂主终究文武齐全,胆略过人。如斯我梅花堂在其率领下,又岂可再去有所经受那奸雄戾气?便真料谢副堂主之言,说不定丐帮将来存亡兴衰,就经其手。”明白当前时机稍纵即逝,急忙振臂疾呼,舞动双剑,剑光闪闪,带领住梅花堂一众等丐趁着清兵混乱之机急冲猛闯,径向峡谷口外蜂拥奔去。 丰子都毕竟少年人心性,只想速速擒下那个黄衫人好作凭恃,根本没有来得及过多思虑,便即意随念动,一袭抱怀无相真气潜运全身,猎隼击空,傲然突施袭击。果然一击之下大有奏效,眼看就要兜胸抓住那黄衫人,丰子都心中不禁是喜出望外。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身前身后突然各有两股雄猛至极的掌劲急速袭到。同一时间,左肋下一指堪堪点至,那指力阴寒缜密,指尖尚未近身,激涌起的指气经已令人透骨奇寒。丰子都大吃一惊,只料不到那黄衫人身周竟然聚拢有着这众等绝顶大高手,忖道哪怕他们其中随便一个,自己就怕已然是难以来所匹敌,何况现今尚不知有多少个齐上? 自从踏足江湖以来,形格势禁,丰子都历经的大大小小争战,经已不下于数十次,虽则自身武学确实没有曾有过真正授练,但体内那抱怀无相真气震古烁今,世间罕闻,而遇弱非弱遇强俞强,生化归一,若若已经有所达至驭风势动,羚羊挂角。正谓不知不觉,亦又莫名其妙,毕竟可说得上是打斗经验十分丰富。见势突变不对,丰子都再顾不上去捉拿那个黄衫人,身形慌忙旁侧急挫,猛地一个“懒驴打滚”着地远远翻滚开去。这一下尽管狼狈不堪,然而所避方位拿捏得竟是十分妙异奇特,惟大大出乎众人意象。 但听得前后有人均为“咦”的一下轻呼,一人沉声喝道:“这须是哪门子的武功?”晃身扑上,抬手一掌只向丰子都胸口打来。丰子刚刚爬立起身,忽然察觉有股掌劲跟随按到,又是吓得一跳,忖道:“这人却为来得好快。”无暇及想,急急双掌向上斜击,疾挥猛拍,迎着来掌忙不迭去尽力打出两掌。“扑扑”两声闷响,丰子都眼前骤然发黑,胸口震痛,不由张口“噗”的喷出一口浓血,双膝无力,禁不住腾地再来是一跤跌坐在地。 第肆百肆拾伍章 这时清军回神过来,纷纷赶去拦截梅花堂众丐逃离。梅花堂等丐人人奋勇,奈何清军终究人多势众,密密层层都是,只听哼嘿声不绝于耳,又有十多人倾刻死于乱枪乱刀下。那花白老丐握剑急刺,欲待赶去相助丰子都,怎知两名侍卫装束的锦衣人赶过来,一挺长剑,一个赤手空拳,花白老丐纵使频变剑招,可一时之间却是相持不下。 丰子都跌坐地上,心头愤怒至极,却亦暗暗惊异不已,惟想不到这清军阵中竟然有人内力如斯雄厚,丝毫无惧那抱怀无相真气。双掌呼呼身前急拍数掌,防止先前那个人趁机要来扑上补掌,自己此刻气血上下翻涌无止,实在是大处劣势。危急之际只见一条青影倏忽身边掠过,娇声叱喝,一柄短刀使将开来凶悍迅疾,尽取攻势,一刀一刀的唯是砍向一个国字脸大汉。 这青影正是程谷瑶,其双眼从来就没曾离开过丰子都片刻。现在瞧见丰子都与人对掌受伤,程谷瑶又惊又怒,更是心痛,那一口血尤比自己呕吐还甚。当即娇叱一声,哪里去理会自己究竟是不是对方的敌手?只奋不顾身的扑近上来,挥舞着短刀,就向打伤子都哥哥的那个人凶狠砍去。 那国字脸大汉长得虎背熊腰,身披正二品官服,花翎顶戴,一扎胡髭浓黑光亮,双眼灼灼,精芒四射,摄人心魄。骤见眼前刀影片片,那大汉“嘿”的一下,冷冷说道:“原来是那聋哑道人的徒子徒孙。”突然疾声喝问道:“那个丰子都呢?丰子都可在哪里?”巨手伸出,竟不去避刀锋,径自抢向程谷瑶手里的那一柄短刀。 程谷瑶耳边宛如响起一声炸雷,一激灵间差点手上兵刃便被那个大汉抢夺去,急忙定一定神,玉牙交迸,展开“冷月刀法”就为一轮抢攻,刹那七八刀攻出。然而程谷瑶武功始终和那大汉相差太远,这七八刀砍将出来,却根本连他的衣角也是触碰不到。 施展玄阴指的那名高高瘦瘦老者亦然一袭官服装束,一击不中便即不再出手,和另一个人只是紧紧守护在黄衫人座骑左右。但听脚步橐橐趵趵,吆喝声此起彼伏,众多侍卫装束的锦衣人纷纷奔涌上来,不时黄衫人身周便已层层实实的簇拥着多人,枪尖闪闪,箭镞烁烁,惟围个水泄不通。 听到那个国字脸大汉所言,那老者抬眼向丰子都瞧去片刻,目前情形,知道黄衫人已然安稳无虞,于即越众而出,来到丰子都前面,沉声问道:“你须是姓丰名子都,是也不是?”这句话一出,除了丐帮梅花堂弟子以外,在场众人脸色都为齐变,那国字脸大汉挥出一掌迫退程谷瑶,亦来两步抢到丰子都身前,双眼灼灼瞪视着丰子都,嘶声叫道:“好,好,原来那小子就是你。” 看到对方人多势众,其中高手更是不泛其数,眼前当再没有机会可去擒捉那个黄衫人予以要挟。既然横竖难所得以幸免,索性自认其是罢了。丰子都哈哈长笑,摇晃着脑袋站立起身,伸手缓缓擦拭去嘴角边血污,来到程谷瑶身侧,朗声说道:“不错,你家大爷正是丰子都。”心中突然一动,登即认出此个高高瘦瘦的老者,就是曾经在药王谷后峰有所交过手的那个武当派门人,姓诸葛名无恢的便为。 第肆百肆拾陆章 丰子都只想不到以诸葛无恢这等武林身份,居然甘于去作那黄衫人的左右,不禁暗暗啧啧称奇。其实真正论处起来,丰子都与那武当派也为甚有渊源,殷在野所修习的《抱怀秘谱》便是根源于武当派,而他先前之所以能来被致洗髓伐骨,清除障毒,更亦受惠于武当派前辈高人。 他心头忽地一动,这个诸葛无恢素向在乾隆帝身边行走,莫非那个黄衫人就是当今皇帝乾隆?张眼朝那黄衫人瞧去,只见其五十左右岁,肤色白晳,鼻梁高挺,众人里规度恢远,嶷然拔萃。 那个国字脸大汉和诸葛无恢等人听到丰子都所言,莫不欢喜不迭,均为是转头去瞧向黄衫人,脸容只十分恭谨,意听示下。丰子都旁边见到,想道:“此人怕是真不简单。”黄衫人带来的这许侍卫个个武功俱都不弱,一经加入清军战团对丐帮帮众围堵截杀,丐帮梅花堂等丐本已疲于奔命,此刻哪里更受撕打?过不多时非死即伤,仅余的四五十个人便大多数被侍卫清兵们挺枪执刀团团围困住,再无法去得拼斗相争。 丰子都抢眼周围扫去,瞧见丐帮弟子那尸首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血流成河,只为惨不忍睹。这时又听得两声惨叫,自当两名帮众再被清兵乱枪刺死。而那花白老丐脚步踉跄,须发上殷红斑斑,尽管左臂经已斫断,仅剩右手执剑,可兀自与三个侍卫斗狠拼杀。但却空自圆睁双眼,惟声声暴吼不已。 只见那个黄衫人脸无表情,望一眼丰子都,于马背上对诸葛无恢等人淡淡说道:“擒下丰子都着送天牢,余众只一并尽杀了去罢。”丰子都闻言不由得大为悲愤苦怆,忖道:“这厮果然歹毒。”抬腿“砰砰”两响踢翻左边赶上到的两名清兵,忍住胸口阵阵剧痛,从地上抄起一杆长枪,猛地迸力朝向那黄衫人身上狠狠掷射过去。长枪如同离弦之箭,电光石火,势急劲疾。 诸葛无恢以及那国字脸大汉等人不禁猛吃一惊,实在估不到丰子都众目睽睽下竟会使出这般怪招。他们均来知道丰子都一袭内力之强之实,世间上只是罕见罕闻,这一急掷长枪,劲道自然非同小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一时之间,什么龙爪手、虎扑缺,什么裂石开碑拳、柔云缠丝掌,等等一干绝艺,乾坤挪变,斗转星移,统统一古脑地尽向那杆长枪枪身上使出,务求能够中途截停住长枪去势,断断容不得有所伤害到那黄衫人。 丰子都嘿嘿冷笑,深吸一口气,俯身再从地上执起一柄环首刀,趁着诸葛无恢等人忙住为去搭救黄衫人的时机,转身抢近程谷瑶旁侧,唰唰唰三刀劈出,拦腰斫倒三名清兵。急声叫道:“瑶妹,且随我来。”大踏步径自赶到围攻花百老丐的那三个侍卫身后。丰子都一声断喝,举起那柄血淋淋的环首刀来照住他们脑后盖骨就去砍。 第肆百肆拾柒章 围攻花百老丐的那三个侍卫待得惊觉时,经已脑后中刀,哼也不哼一声,顿即毙命。那花百老丐吐出一口浊气,望住丰子都惨然一笑,说道:“丰堂主,属下可不行啦,你和程姑娘还是这就杀将出去吧。丰堂主,大伙儿能够亲口叫你一声堂主,那须是大伙儿的荣幸。”说着右手短剑猛地回过,颈中只深深一抹。刹那一道碧血冲天喷出,夕阳下化作朵朵娇艳的花瓣。 丰子都欲待伸手去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个国字脸侍卫掌力极其霸横,他纵使一袭抱怀无相神功随体,可率性轻视之下,胸口受到突然震荡,又一连击杀六人,此刻兀自针刺一般地阵阵抽疼。丰子都瞧着漫天的血雨,按耐无住长声啸叫,惟为悲怆激愤不已。 便在这时,听得程谷瑶旁侧忽然尖声惊叫道:“子都哥哥,须可小心!”丰子都只觉脑后一股凌厉掌风倏忽袭到,听声辨形,立即知道为是那个国字脸侍卫施掌偷袭。知道这人内力修为断断不在自己之下,而武功更在自己之上。丰子都不及回头,当即把心一横,牙关狠咬,环臂斜腕,手中一柄环首刀身后自下往上一刀挑斫。 这一刀身后劈出,时机方位只为拿捏得十分奇幻异妙,然而断断没有一线守势,根本就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撕拼。那个国字脸侍卫纵然可来背后一掌击毙丰子都,但他胯下的那一刀却也万万难以去得避免。那国字脸侍卫在武林中毕竟是声威赫赫,如日中天,如何遭遇过这般无赖侮辱式打法?脸色微变,“嘿”的一声,嘶声怒吼道:“这是什么下三滥的狗屁招式?却疯子打架么?他妈的丢人尽不要脸!”试问堂堂当朝的一方大员,武林大豪,又岂肯来与些个江湖野汉匪痞同归受戮? 那国字脸侍卫只因在黄衫人面前,惟想速速擒获下丰子都,方不致最终来丢这里众人的面子,遂不顾身份突施袭击。谁知现在却遭遇丰子都甚极惫懒简直不可思议的招数,心头恼怒无可抑状。然他终究为是一代枭雄,连忙震慑心神,遽遽回掌斜过,跨步旁出,随即劲力吐处,连守带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丰子都右手臂肘,同时另一只手径指丰子都前额,沉喝一声,猛然下压来夺其手里环首刀。 果然为是一代武林大豪,那国字脸侍卫倾刻间攻守兼备,无隙衔接。在场的武林高手不少,其中更不泛顶流之辈,但见国字脸侍卫一招际间竟至隐然含有七八式厉害后着,每一着一出皆为惊世骇俗,纵算前击不中,后续亦可一环紧扣一环,穷穷无绝。众人暗然心凛,禁不住放声喝彩。 丰子都拼着一死,斜出一刀居然争得片刻喘息之机,亦然不由得来暗自庆幸。待瞧见那国字脸侍卫奔袭的同时伸手径夺自己手里环首刀,连击之际偏却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不禁为凛异心惊,忖道:“这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形格势禁,丰子都索性又是狠心一横,喝道:“老子打杀狗腿子,还能用得上那上三滥的人屁打法?”遂不顾右手臂肘受袭,环首刀陡然交至左手手中,照住那国字脸侍卫的脑袋,兜头兜脑就便一刀径劈出去。 第肆百肆拾捌章 这一刀非招非式,可亦招亦式,更是怪异,正所谓风云变幻,鬼神莫测,恐亦不过于此。那国字脸侍卫瞧见心头不禁微凛,忖道:“这世间上断没有此等刀法。”先前在与丰子都对掌时经已心脉有所受伤,然而想那小子当要比自己来得严重,是以自我封闭住心脉周围数处穴道,但想速战速决。 此刻眼见丰子都劈出的这一刀,乍眼看去,似乎漏洞百出,根本不值一哂。但细加深究,又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破绽,尤为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自己无论如何去变招,都断不了要笼罩在他的刀刃下。那国字脸侍卫念如电转,越想越是心惊骇异,只得低低沉喝一声,撤掌后退半步。 堂堂当世一代武林大豪,居然落在一个小子照面的一刀下要无法可施,甚至逼得后退半步。诸葛无恢等人纵使广博见闻,此刻也都禁不住个个目瞪口呆,以那国字脸侍卫的武功修为,世间上经已甚少有能与之匹敌的对手,就算是殷在野,亦曾经来在二百招后方可堪堪失算一式。然而待得细致想来,自己倘若骤然在面对着丰子都这般羚羊挂角的当头一刀,似乎除了要那抽身闪避外,确实是根本无法去得多作他想。 原来丰子都这般一个对于武功从来懵懂无知的少年,在受承殷在野以抱怀无相神功贯通任督两脉后,更被苍发老人一番洗髓伐骨,武学识见经已异乎常人,若若臻至化境,息息归一。而正是因为他以前对于武功懵懂无知,现在所以才来没有曾去受困于那根本武功路数的窠臼,一切皆以始见始闻为是,但求真正的简单直接。所谓大巧若拙,大象无形,如斯,丰子都所砍斫出去的刀式又怎可不就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丰子都想不到自己随意施为的一刀,竟可逼退强敌,既惊且喜,忙不迭又是两刀劈出,未待刀尽,猛地刀交右手,再为接连疾砍三刀。这五刀连击,环环相扣,窥一破而万破,看似前刀与后刀各不相关,却只刀刀不离那个国字脸侍卫的胸前等要穴。 可是前面两刀丰子都因为心中了然无挂,而来刀法无形无迹,那国字脸侍卫纵使耽于天下武功略有知窥,但对这等根本没有招式的招式,一时之间终究无从着手,只得连退两步,心头益加为是骇异,实在猜测不透眼前这个小子的武功,究竟经已达到何一种境界。然而丰子都第三刀起始,第四刀第五刀,却因突然念起程谷瑶曾经授予的峨嵋派“冷月刀法”,念从意至,致使心有羁绊,遂来脱于形迹。 那个国字脸侍卫毕竟为是一代武学宗师,一见之下由不得暗舒口气,想道:“原来你这小子的武功终究有迹可寻。”趁着丰子都第五刀那刀势将尽未续之机,大喝一声,岂容其再从变招?侧身疾步趋进,双掌参商迸发。刹那双掌变四掌,四掌化八掌,须臾幻作重重掌影,如山之实,若水之密,四面八方只是层层叠叠的朝着丰子都打来。 第肆百伍拾章 丰子都蓦地里瞧到身周到处都是飞舞的掌影,倾俄间实在分辨不出那一掌为真,那一掌是假。这一情形他在江边渡口小饭馆里曾经遇到过,只不过那时候是漫天的剑影。丰子都由不得额头上泌出阵阵冷汗,形格势禁,索性妄顾其他,忖道:“至不济一死而已,何足畏惧哉?”遂心头再了无牵念,嘴里大喝一声,闭住双眼挥动环首刀,惟有四面八方去胡劈乱斩,霎时间接连砍出一十七八刀。 正所谓了无牵念,心头空明,丰子都每一刀尽出,无形无迹,犹如风过水面。那国字脸侍卫脸色剧变,一生之中历经大大小小无数次恶战,凶险尤甚过之亦不为少,却俱都没有今次所遭所遇的来得莫名其妙,胆战心惊。眼看来刀来势明明是不怎么样,平淡无奇,孰料刀刃临头风云突变,诡异莫测,根本从不可能的方位忽然就斫至。那国字脸侍卫饶是一身武功世间罕闻,骤然遇到这等无招无式偏又无坚不摧的刀法,霎时之间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双眼紧紧盯住丰子都手上那一点末刀尖,凝神见步应对。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峡谷口外马蹄声震天价骤响,沙尘滚滚处,但见三百多匹健马呼啸着席卷向那黄衫人所在。那国字脸侍卫和诸葛无恢等人脸容大变,急声疾呼喝道:“保护皇上!”再顾不得理会丰子都,刹那齐齐抽身朝黄衫人身处掠去。山顶上鼓声大噪,令旗挥动,众多清兵吆呼连喝,挺住枪攥着刀,潮水一般簇簇拥向黄衫人,须臾之间一层又一层地围叠在黄衫人周围。一队清兵忙不迭赶去前方布置下成排连片的铁栅栏,空中“嗤嗤”声急作,飞箭如雨,尽来朝住那三百多匹健马胡乱攒射。 丰子都忙去睁开双眼,想道:“那个黄衫人果然就是乾隆老儿。”听得箭雨过处,那三百多匹健马悲声长嘶,中箭之下难免有些乱相跌翻,剩余的却为益加撒蹄狂冲乱闯。猛地一声梆子急响,从马匹肚子下钻出有人,纷纷滚坐于鞍座上,疾呼大叫,一面躲闪着迎面飞箭,一面提臂急挥,手中一支支竹竿只是向前尽力掷出。刹那铁栅栏后多个清兵被竹竿插中,长声惨呼。 眼见如此,丰子都不禁大为敬佩那干人慷慨赴死的勇猛,想道:“却不知是些什么义士要来袭杀当今皇帝?”看到当前形势混乱一片,生怕瑶妹有所差池,慌忙收住环首刀转身去寻找程谷瑶。程谷瑶如何见过这等阵势?吓得只是花容失色,挥刀趁乱砍翻看守她的几个清兵,奔近到丰子都身侧,问道:“子都哥哥,我们可要怎么办?” 丰子都瞧到程谷瑶无虞,方才放下心来,抬眼急忙去望向那边梅花堂众丐。但见梅花堂众丐剩余不到三十人,个个身上经已挂彩受伤,可面对着两支百人队清兵的团团围剿,兀自丝毫无惧,人人只为奋勇撕杀。然则尽管如斯,双方力量毕竟太过悬殊,眨眼间还是又有四五个丐帮弟子中创倒下。丰子都由不得一下子血冲脑顶,莫名激愤涌荡,怒睁虎目叫道:“我怎可抛弃这等热血兄弟们独自来逃生?”猛喝一声,立即提刀赶杀过去。 第肆百伍拾壹章 这时候,忽地三乘疾闯过来,那马背上汉子手中竹竿横刺竖挑,一连搠翻五六个清兵,清兵虽多,却是拦截不住。丰子都和程谷瑶看到这三人神武,顿足向他们瞧去。那马上三名汉子纵骑风卷残云般来到丰子都跟前,一人长声急啸,说道:“丰兄弟,老哥须当总是来迟了。”说着间手上长长的竹竿猛地身前挥掷射出。竹竿如同灵蛇窜伏,势疾劲急,两个清兵恰处一列,一前一后顿即被竹竿透胸穿过,钉住在地上。 丰子都见到这三人,其中两个却是认识,不禁喜出望外,欢声叫道:“戚堂主,冯堂主,原来须是你们。”提刀唰唰两刀,将攻到身前的一个大内侍卫与一名清兵倾刻斩倒在地,伸手揽过程谷瑶,再补一刀把她身后挺枪欲戳的另一个清兵拦腰劈翻。这三刀之出迅捷无伦,手法干脆利落。 那马背上三人当中两个,正是丐帮座下茶花和菊花两堂的堂主戚长发以及冯提农。冯提农呵呵大笑,说道:“丰兄弟好俊的刀法。”突然怒声暴喝,右手回掌身后拍出。但听“砰”的一响,冯提农身子微微晃得一晃,他身后与之偷袭对掌的那名大内侍卫却是狂喷鲜血,一颗身子滴溜溜只向后面摔飞出去。 戚长发叫道:“丰兄弟,青山尚在,绿水常流,清狗的这道坎子,我们以后再去找他偿还便罢。他奶奶的,现今清狗目子太多啦,杀之不尽,我们且要就走还是。”丰子都摇头道:“不行,那边还有本堂的兄弟在受困遭难,我怎可留下他们?三位同门情谊,小弟万不敢忘。”戚长发听言暗自焦急,指一指旁边马背上那第三个人,说道:“丰兄弟,这位是本帮竹花堂的黎堂主。”丰子都念戚长发他们这次舍命驰援,忙对那黎堂主以及戚冯两人抱一抱拳,道:“承蒙黎堂主等三位堂主援手相助,梅花堂上下人等足感盛意。” 那黎堂主年纪约摸四十左右岁,一张长脸,左耳廓不知何故竟然少了大半边。黎堂主知道丰子都现在为是丐帮梅花堂的新一任堂主,论职衔排班,尚且要处在自己之上,这一礼如何敢当?急忙马上抱拳还礼,咧嘴说道:“丰兄弟,要报仇也不寻在今日。这次清狗精英尽出,听说那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以及武当摩云手亦然跟在,咱们断难讨不了什么好去啦。俗话说,留得青山在,还怕无柴烧?咱们还是协力杀出去再说罢。” 冯提农于马背上提着一根竹竿来回守护在丰子都等人的周围。可左挑右刺,上抡下扫,却总是觉得不怎么样趁手,他恼怒起来猛地大喝一声,掷丢竹竿,从后背掣出那柄厚背薄刃的鬼头砍刀,劈、砍、撩、挂、截、缠,使动开来呼呼生风,气势凛凛,不时把逼杀在跟前的众多清兵一一击退。冯提农转头说道:“黎兄弟说得甚是,只要丰兄弟你无事,那些清狗们断断不敢过份去难为梅花堂的弟兄。却在此处多说鸟话作甚?大伙儿这就速速闯杀出去才是。”说着左手探出,一把抓过程谷瑶放坐在鞍前,双腿胯下一夹,座骑咴咴一通怒嘶,撒开铁蹄,调头往峡谷口外得得就为急驰飞奔。 第肆百伍拾贰章 丰子都见状不由得甚是焦急,可梅花堂的弟兄又怎能当真弃之不理,任由他们待以宰杀?此时三个侍卫装束的汉子各挺长剑,后面追赶冯提农。这三人轻功迅捷,剑法甚为了得,审时度势,两个一味抢攻冯提农上三路,至于另一个则持剑专削马腿。冯提农一柄鬼头砍刀尽管左砍右劈,使得虎虎生风,终究身处马背上,不能趋赴自如,顾此失彼,一时之际却也奈何不得他们,反而渐受牵绊,形势十分危急。 突然听到程谷瑶一声惊叫,一缕秀丝后脑飘落。幸亏她低头闪得及时,但见一道剑光贴着其后脑勺儿堪堪挥削疾过。丰子都登时吓得一颗心直塞腔顶,怦怦狂跳不已,再无暇有所思虑,暴声吆呼,提着刀大踏步急赶过去。一个侍卫喝道:“来得好。”知道丰子都一袭武功怪异,不敢稍存轻意,连忙凝剑前面嗤嗤嗤三剑陡刺,正待抖腕又要急递三剑,谁知却被丰子都一声断喝,反手一刀斜劈,斩翻倒地。 冯提农心头骇异,只想不到丰子都那一刀竟能从如斯不可思议的方位使出,当真鬼神莫测。闪开兜胸刺来一剑,冯提农哈哈大笑说道:“好刀法!”一招“五鬼拍门”,五刀并合为一刀,华山直削。执剑兜胸疾刺的那个侍卫瞥眼见到丰子都天人相似,同伴仅一招间就受戳杀,霎时由不得既惊且疑,冯提农挥刀径攻,一个慌神,避闪不及,顿作鬼头砍刀下的一缕冤魂。 戚长发和那黎堂主拍马赶到。那黎堂主见那第三个大内侍卫转身欲逃,手中竹竿起落,将其挑翻,急声叫道:“各位兄弟,咱们这便走罢。这一番仇怨,容后咱们惟有再寻那清贼偿还不迟。”戚长发点点头,把眼来殷切望着丰子都,说道:“正是。丰兄弟,所谓大丈夫该断当断,岂可那妇仁意气?目前只是事不宜迟。”说罢向丰子都伸出手去。 丰子都抬眼看到丐帮那三百来骑帮众纵然人人奋勇撕拼,横冲直撞,可在那骁骑营副都统身先士卒,亲自指挥着骁骑营五支千人队官兵围堵截杀,逐一分化击破下,经已首尾断开,陷入各自为战,彼此相顾不及的境地。眼看再过片时,便当人仰马翻,全军覆没。而这个时候,十多名大内侍卫以及数以百计的清兵纷纷呐喊着,又然四处簇簇拥拥的包围追击上来,当真迟缓得片刻,自己等五人势必遂要难以脱却那陷围。 眼见及此,丰子都不由得刹那悲怆激愤,长啸一声,劲运于臂,臂透于腕,手里环首刀气贯长虹,只狠狠身前掷射出去。当先两个清兵无法来避,登即透胸穿过。一名大内侍卫眼明手快,施展开金刚鹰爪功,力沉双臂,劲贯十指,方能去堪堪抓握得住那环首刀刀柄。可纵使下盘功夫稳健,那大内侍卫兀自被这环首刀前冲之势带得向后连摔两个大跤。如此一来,众清兵侍卫禁不住人人哗然。丰子都哈哈长笑,借助戚长发伸手之力,经已跃身在戚长发身后。三骑五人风驰电掣,趁乱一阵风抢出得云峰峡谷,转上山间一条小道径去无踪。 第肆百伍拾肆章 一缕阳光透过破庙屋顶映在堂前,色彩斑驳。这番所经所历,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惟若恍如隔世,再静坐得片刻,益觉诸事纷杂,断不得去梳理,心烦意躁之际只得步出庙来。却见门口树下栓住有着一匹马,丰子都知道那是戚长发等人所留,念起丐帮座下各堂口的同门情谊以及梅花堂众弟兄之惨况,按耐无住,就欲待赶回云峰峡谷去探过究竟。然而潜息运气间,胸腹须是一阵阵剧烈的刺痛,尤比往常厉害更甚,眼前一片发黑,知道此次所遭受的内伤极重,现在贸然回去无啻于送羊入虎口。悲叹一声,丰子都只好束心随意,与程谷瑶同乘一骑,信缰沿途肆走,拟有养好伤再去作下一步打算。 深山幽谷,路途迂回曲折。丰子都与程谷瑶两人信步由缰大半日,方且见到一条官道,渐见人烟,又沿官道走有多时,已自进入浙江石梁境内。眼前但见潺潺溪流,鸟语闻声,花颤树影随风摇曳,云淡霭低缠山变幻,而抬头所望,远处两峰兀立,之间却有一截巨大的石梁相连,鬼斧神工。 丰子都心头一扫多日阴霾,爬下马背来,和身扑入溪涧中,那清凉的水花拂面揉身,犹若回到童年处,不由得畅声大笑。程谷瑶毕竟一个女子人家,何况山道上时不时还有晚归的樵夫经过,如何敢来似丰子都这般豁荡?只掬一把水轻轻洗脸,便坐在一块石头上笑吟吟地望着心上人。 洗濯多时,一道夕照霞光穿过云隙,恰是映衬在程谷瑶一张俏脸上,刹那晕红纔雨,艳丽无方。丰子都终究年轻人血气方刚,性子疏狂无间,加上数日奔波跌宕,两人实是生死与共。眼见那暮霭渐起,鸟雀归巢,四处再然无人,丰子都顽皮性起,遂趁程谷瑶不经着意间伸手忽地一把将她拉扯入溪涧里,拨水相逐嘻戏。程谷瑶吓得一跳,禁不住轻嗔娇怒,慌乱着去望一眼山谷周围,水中追住这个子都哥哥就为一番狠打。 月上树梢时,丰子都程谷瑶两人才然来坐在一块大石面上歇息。正且说着话,忽然间旁边草丛里“呱”的跳出一只青蛙,伏在石隙上。程谷瑶一见欢喜不已,忙不迭抢身过去伸手捉住,转头来望着丰子都哂谑笑道:“正妙,待得小女子去做一顿红烧蛙肉,好来填塞填塞你这个饿馋鬼的嘴。” 丰子都听言嘻嘻只笑,见状也是高兴,急忙去那草丛里捉多几只青蛙把来。程谷瑶拔出身上冷月短刀,就着溪水将青蛙一一剥洗完毕,从怀内摸出火折子生燃一堆篝火,把蛙肉望那火上便去炽烤。不多时,一阵阵红烧蛙肉的香气经已四处弥漫。 两人这一日来终是饿极,嘻嘻哈哈相互笑着间,正待把那红烧蛙肉大嚼而食时,忽然听到远处黑暗中三人大踏步往这处只为遽遽赶来。丰子都听这三个人脚步声沉实稳重,偏却趋赴之际甚快,当是武林中人,暗自惊异,忖道:“难道是那些大内侍卫阴魂不散,已经后面追踪赶到?”心下恚怒,不由得抬头循声望去。 第肆百伍拾柒章 那乞丐听说,不由得欢喜,望一眼丰子都,说道:“两位果然是一片仁心。”伸手去接过那焦黄香脆的青蛙,就待放到嘴边来咬。此时他身后另两名乞丐忽然齐声叫道:“骆大哥,须得小心蛙肉有毒。”那骆大哥哈的一声大笑,摇了摇头,道:“这位小兄弟骨格精奇,气宇轩昂,岂是那些个奸佞之辈?你们终却为谨慎。”把蛙肉就嘴上轻轻咬上一口,片刻点头说道:“还不错,只是尚欠一些小小的火候。唔,皮是脆了,可蛙骨毕竟筋少,不应煨得太过。”说着大嚼特嚼,骨头都不曾吐出一块。 丰子都闻言心头一凛,忖道:“这人亦是一个人物。”那骆大哥食罢蛙肉,伸出油腻的衣袖抹一抹嘴巴,去解下绑在腰带上的一只酒葫芦,拔开塞木仰脖子咕嘟嘟喝上一大口,望着丰子都笑道:“俗话说,来而不往非君子,我吃了你的东西,可不能白白便吃。这样子好了,我这个酒水还算不错,是那闽浙总督杨廷璋私藏自吃的,他从来都不舍得去连啜三啖。现今我就来让你喝上那么一口,也聊作个补偿。”爽朗一笑,随之递手把酒葫芦送到丰子都跟前。 丰子都想道:“这位大哥英雄豪杰,我此刻岂可却被他看轻了?”笑着说道:“既然是闽浙总督家藏的好酒,我又怎能来有所错过?多谢骆大哥厚爱。”遂依言接过酒葫芦,对嘴去满满喝上一大口,入喉果觉瞬间清冽醇和,齿颊留香。那骆大哥见状拍手大笑,说道:“英雄自古出少年。小兄弟真是一个响当当男儿。”把酒葫芦塞上塞木系回腰间,顿得一顿,接着道:“小兄弟,江湖风波多,万望保重。”向丰子都执上手礼,再朝程谷瑶抱一抱拳,一声告辞,与另外两个乞丐继续往前夜赶。 第肆百伍拾捌章 程谷瑶望着那三个乞丐远去的背影,轻轻问道:“子都哥哥,他们是些什么人?好生奇怪。”丰子都若有所思,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梅花堂一向多在此地活动,却不知他们是否就是那梅花堂里的人?”忽地念起云峰峡谷一役后,堂堂的丐帮梅花堂居然由此而来四散五落,精英几乎殆尽无剩,不由得心头郁闷,长叹一声。程谷瑶瞥一眼丰子都,嘻嘻笑道:“是啊,有人刚刚才来做上梅花堂堂主,谁知转眼就变成了光杆首领。这怎么成个体统?岂不是要赶快找一些下属们去充充那门面?” 丰子都听言再是摇摇头,伸手捉住程谷瑶那绵软小手紧紧贴放在自己胸口上,叹息着说道:“唉,不是这样子的。瑶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此刻还来不清楚吗?”程谷瑶一怔,不禁一片晕红飞涌上面颊,然而知道眼前这个子都哥哥素向却为惫懒无状,历来自由散漫惯了的,确实似乎难以可去做那则个梅花堂堂主。黑暗中程谷瑶轻轻抽回手掌,心念旖旎,过得一会,悠悠说道:“子都哥哥,我须却不是那个意思。” 丰子都哪里能可明白这个瑶妹此刻心思?望一眼周围重重黑影的群山,接着对程谷瑶缓缓说道:“不过现今形势紧迫,听戚堂主他们所说,丐帮因为群龙无首,大伙儿经已离心背向,所以孤山大会已不能再有所延迟,务必当要在最近召开。而众所周知,莲花堂朱灿历来觊觎垂涎于那丐帮帮尊之位,为达目的,其所使手段向来无极不至,先前在云峰峡谷更是借手朝廷势力对我梅花堂百般刁难打压。现在这三人深夜在此地出现,偏却又形迹古怪。瑶妹,我毕竟还为是那梅花堂堂主,梅花堂而今正处维苦多艰境地,所谓一着不慎便要分崩离析。为丐帮为梅花堂故,我怎可不能不去谨防?” 程谷瑶心头一凛,才知丰子都此际真正所思所想,面颊上又是一红,“哎哟”轻呼一声,叫道:“子都哥哥说得极是。莫不成这三个人却是那莲花堂朱灿的手下?趁火打劫,要径来乘虚而入相夺梅花堂的地盘?如此说来,梅花堂剩下的那些帮众群龙无首,此刻岂不是危在旦夕?”念及此,不由得暗暗为丰子都大为焦急。 丰子都仰头苦思,许久才来望着程谷瑶说道:“我不清楚。不过梅花堂原来郝堂主之所以就来死在涂单的手底下,依我猜想,多半与那莲花堂堂主朱灿脱离不了关系。听戚堂主言道,郝堂主一身横练功夫,尤其是那一手凝血神抓更为厉害了得,天底下鲜少有人能在其抓下走过五招。瑶妹,你想以涂单的武功,倘若没有他人相帮,涂单怎可来拿得下郝堂主?其中必定有些隐情。” 程谷瑶一惊,问道:“子都哥哥可是说郝堂主先前已经被朱灿所伤,才来由得涂单捡了个大便宜?然而涂单他须不是朱灿的杀子仇人么,朱灿怎有可能却去帮他?”丰子都摇了摇头,良久方接着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来想不十分明白,鲁大苍和涂单这两个人,却为何要当着‘降龙伏虎’两位长老的面去诛杀朱荣春。涂单杀人之前那番话,再是什么个意思?而‘降龙伏虎’两位长老到底又是死在何人之下?至于天下镖局那姓敖的怎么更掺杂了进来,诸般种种,我总归一并百思不得其解。”说毕,禁不住长长一声叹息,大摇其头。 程谷瑶听言,睨视一眼丰子都,于即收好短刀,去整顿装束,说道:“杂七夹八,什么一古脑儿乱糟糟的。子都哥哥,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凭空推想那么多?只要我们现在偷偷尾随住在那三个乞丐身后,便可来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做些什么勾当了。”丰子都一想须是,在此胡思乱想一通终却无解,遂顾不上再去食蛙肉,携着程谷瑶朝那三个乞丐远去的方向就急步追赶。 第肆百伍拾玖章 丰子都因为大意致使手少阴心经受损,《灵枢经脉》曰:“心手少阴之脉,起于心中,出属心系。”但稍有强加去潜息运劲,那心窝处便是针刺一般的痛楚,甚难来得喘息,闲常时则为无异,如此他又如何敢太至用力?纵然抱怀无相真气异妙冠绝,震古烁今,在通经贯脉之处自行痊愈极强,可那国字脸侍卫一身功力毕竟雄傲天下,实为生平所见无俩,一时之间却也难得十分恢复。 两人循着那三名乞丐去向后面追得多时,方才在一处山脚边见到他们的身影。程谷瑶知道丰子都受伤之后尚不能太过使力,于是只得借住夜色掩盖远远地尾随着。又走有许久,翻过两座山垇,天色经已微明,眼前突现一马平川,树林后面露出大屋一角。 丰子都不明利害关系,一路上暗自以阮玥所曾授予的疗伤法门去调气运息,居然颇有奏效,尽管潜气间还归碍滞,毕竟那时不时针刺的痛楚已经大大有所减轻。其惊喜不已,忖道:“药王谷的治伤窍门果然是独特奇妙,不用刀石,仅只一呼一吸就能疗治。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向阮姑娘多讨些法术来防身才可。唉,却不知阮姑娘现今怎么样了?百草门掌门人是她亲生父亲,料应不致太过有所为难。”纵使为是,然而想起荆尝鲜一向为人狠辣阴毒,那手段更加极用尽致,心头始终有些惊惶害怕,闷闷担忧。丰子都遂暗暗打定主意,待得此桩事了了,无论如何都务必要赶赴一趟贵州。 程谷瑶旁侧见到丰子都脸色乍阴乍晴,神情忽而狰狞忽而惊恐,只道他是内伤加剧所致,慌忙伸手过去紧紧捉住丰子都的手,欲来运些峨嵋派“九转心法”功力过去助其减轻痛楚。谁知却察觉到他手掌心满是冷汗,程谷瑶不禁焦虑害怕,吓得连声问道:“子都哥哥,你怎么啦?心口很痛是不是?现在可好些了没有?” 丰子都回神过来,看到程谷瑶脸上那惊惶的神色,心下不由深受感动,想道:“瑶妹始终也是关切于我。”微微一笑,说道:“却不碍事。”转眼望见那三个乞丐经已穿过树林,向大屋门口走去。大屋里面抢出两个财主模样的人,之间似曾相识,寒暄几句便迎接着他们入屋,大门随即身后紧紧关闭上。 此刻晨曦初露,四周白茫茫一片。丰子都不禁奇怪,素想不到眼前所见的一幕,忖道:“这些人形迹如此诡谲,莫非真是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暗定主意,倘若这干人欲将对梅花堂有所不利,说不得,定当着手除去。于是拉住程谷瑶迂回赶到那大屋屋边,瞧见转角有一株大树,树冠浓郁密实,内里实可藏人。丰子都当下攀树而上,伏身在一处树桠处。程谷瑶峨嵋派轻身功夫了得,纵身两个梯跃,自是轻轻巧巧地靠在丰子都身侧。 丰子都和程谷瑶知道屋里人武功非弱,不敢大意,屏缓气息张眼透过树叶缝隙看去,那大屋大堂上一览无遗。只见那大堂上簇簇挤挤已经或坐或站有着三四十个人,当中大部分俱为乞丐装束,仅有七八名贩夫走卒模样的汉子,而先前两个财主亦然在内。众人神情均都十分凝重,静静地听着堂屋上首那骆大哥说话。 第肆百陆拾章 既见如此,丰子都和程谷瑶不禁相互对视,眼里均自闪过一丝异色,都为想不到那大屋内竟然聚集有着这许多人。程谷瑶轻声问道:“子都哥哥,那些叫化子是不是就是莲花堂的?”丰子都摇了摇头,过有一会,缓缓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这些人我可从来没有见过。”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大屋转角有人暴声喝道:“座下六合八荒,无根无蒂。来人须是谁?”随即两个叫化子执刀闪身扑出。丰子都与程谷瑶骤听之下,不禁暗吃一惊,只道自己行踪经已被有所发现。两人正待要跃身跳下树来,却听到远处浓雾里一人应声说道:“梅花七朵,千树无色。”那两个叫化子闻言欢喜不迭,有人叫道:“原来是陈顺耳。快些,走快些,他妈的,骆大哥可等得你焦急了。”但见浓雾处不久转出一个叫化子,先前说话那人拉住他便急急向屋内走去,而另一个则依然来隐身于大屋转角墙根下。 丰子都这才知道那大屋四周俱都有人暗中去放哨戒备,幸好现在晨雾浓厚,自己和瑶妹又是迂回趋进,一路上小心翼翼,方致不被发觉。丰子都暗吁口气,心头却由不得刹那间喜出望外。原来那座大屋内众人均为是丐帮梅花堂的,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程谷瑶轻轻触碰一下丰子都,贴住在他耳边笑道:“恭喜子都哥哥,你须是为回到家啦。”说罢吐吐舌头,挤眉弄眼,扮作一个鬼脸。丰子都岂有不知这个瑶妹话里揶揄的意味,脸色登时尴尬不已,想道:“我这个堂主嘛,可却马马虎虎。是了,现今不忙就进去相认,且来看看当下情形再说。”于即忍痛运起抱怀无相神功,凝神倾听屋内众人说话。 那个骆大哥瞧见陈顺耳走进屋来,从椅子上猛跳起身,不待及近就焦急前去问道:“陈兄弟,事情须却是探得怎么样了?”陈顺耳转身扫视一眼在场众人,向那骆大哥抱一抱拳,顿得一顿,说道:“骆大哥,我这一趟出门……”屋里那多人经已按捺无住性子,纷纷叫喝道:“陈顺耳,你奶奶的尽来说其他作甚?快说,快说,这事情究竟怎么样了?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妈的,火烧眉毛啦?你这个家伙偏还在娘皮似的啰里啰唆。” 陈顺耳又来抬眼扫视一下众人,心道:“我却什么时候啰里啰唆啦?”点一点头,只忽地长长叹息一声,说道:“谢副堂主以及邱老九和童金斗等总共十九人均来被清贼关在常山大狱里,听说克日便要押解杭州。至于黄舵主赵舵主他们,唉。”脸色猛然黯淡,摇了摇头,“却都已在云峰峡谷内奋勇撕拼,人人战死。”说着时再望一眼堂屋上等众,突然悲声叫道:“骆大哥,各位弟兄,我们梅花堂……梅花堂等等一众大小头领,均俱云峰峡谷一战,损亡殆尽了啦。”仰天嘶叫不已,再也按禁不住,转身来挥拳一拳狠狠击打在身边柱子上,“砰”的一响,刹那灰土尘埃簌簌一阵滚落跌下。 第肆百陆拾贰章 那大屋大堂上虽然众口纷说,一时甚嚣尘上,但丰子都神功异妙,尽管远在屋外树处,依然辨听清楚。这时坐在堂屋一角的一个贩夫打扮的瘦削汉子站起身来,大晃其头,喃喃说道:“方今正是乱世,又适逢清廷大举四处剿杀我丐帮等弟兄。大家如若这般乱哄哄乱纷纷,倘或此里消息有所泄露,那些鹰爪子恐怕倾俄就要杀至。”他身边一名壮年乞丐听到,一阵嘿嘿冷笑,叫道:“鹰爪子杀到便怎的?至不济大伙儿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他奶奶的,难道咱们还来怕了清狗不成?”瘦削汉子摇头叹道:“这里兄弟们个个自是不怕那些鹰爪子,不过一番你死我活过之后,偌大一个梅花堂就真的怕是万劫不复了。果为如此,试问我们将来又该如何向丰堂主他老人家去所交待?” 丰子都暗暗忖道:“原来这干人当真是在说起我。”只觉那瘦削汉子讲得甚可,梅花堂经云峰峡谷一役,本已元气大伤,倘使这些人再遭清兵重创,梅花堂就真的为是万劫不复。那骆大哥听到所言不禁脸色剧变,岂可不知其中利害关系?急忙双手自上朝下作个慎行态势,压低嗓音沉沉去说道:“马兄弟说得确然,我们梅花堂这处据点却不能让清贼再所获悉。大家还须谨防为是。”想来这个骆大哥在众人当中有一定威信,那大屋大堂上遂来渐趋安静。 陈顺耳望一眼众人,说道:“骆大哥,各位梅花堂的弟兄们,马兄弟此话不错,我赶着回来的时候,那些清贼正在前面三十里镇子上大肆搜捕屠杀我丐帮帮众。哈哈,说句不好听的,我都要翻山越岭从旁隙上走,才能有条小命回到这里与众位兄弟相聚。”当下把探悉到的诸般消息一一和盘托出。堂屋里众人听到本堂丰堂主经已被本帮菊花茶花竹花三堂堂主联手救出,莫不暗暗庆幸,个个大松口气。 有人便去猜测梅花堂今次聚集云峰峡谷,遭受清兵埋伏袭击一事,多半就是由莲花堂告密致使,否则外人怎能来知晓丐帮那内部机密事宜。只却人人又十分难以明白,清兵为何连那莲花堂都要一并剿除,何况其中还有朱灿极为器重的三儿子朱枯春。 这时浓雾渐散,一轮红日冉冉悬挂于东边山头。丰子都转头对程谷瑶低低声说道:“瑶妹,都是自家兄弟,我们还是现身进去吧。”说罢携扶住程谷瑶正待纵跃下树,谁知抬头间忽见远处突然出现三条人影,只迅捷无伦地向着这边大屋赶来,瞧样子个个武功非弱。丰子都心中倏然一动,诧异之下于即不再忙乎从树冠里现身。 那三条人影来得好快,不刻匿身于大屋转角墙根下放哨的叫化子便当有所惊觉,急忙执刀跳身出来,疾声喝道:“座下六合八荒,无根无蒂。来人通报姓名!”三人中左侧那一个忽然嘿嘿一声冷笑,说道:“阎王到访,无论大小鬼魅,统统将命去所缴纳。”手里寒光猛地一闪,一柄长剑递前刺出。这叫化子猝不及防,根本不及示警,慌忙举刀前面欲去格挡。孰料长剑来势飘忽灵动,剑尖向上斜挑,“嗤”的微响,早已刺穿喉咙。 第肆百陆拾叁章 丰子都大吃一惊,只估摸不到来人竟至如此毒辣,欲待出手来救,经已不及,这才发现那三人却为鲁大苍和涂单以及天下镖局的敖群峰。挺剑刺死叫化子的正是敖群峰。旁侧程谷瑶刚要惊叫,已被丰子都伸手紧紧按住嘴巴。两人一般心思,都为想不到鲁大苍为何这个时候竟然与涂单敖群峰等处并一起,其在获悉莲花堂堂主朱灿居然为了那帮尊之位,而去勾结大内侍卫来大肆诛除帮中异己时,不曾是心灰意冷之下,脱离莲花堂远隐山水之间了么? 但见敖群峰擦拭去剑尖上的血迹,抬腿一脚踢掼开那叫化子的尸首,嘿嘿冷笑不已,来望着鲁大苍问道:“鲁掌门人,报仇雪恨便趁在这一刻,俗话说,斩草务须除根。我们三人是不是一举杀将进去?”涂单旁边接过话腔说道:“是啊,少主,敖兄弟说得不错,趁着丐帮现在正是内外交困,各堂口自顾尚且不及的时候,我们恰就一并去为各师伯师叔以及众位师兄弟们报仇。”说着掣出腰间一柄刀握在手。 丰子都在树上听得真切,不由十分难明,敖群峰等人口中什么的“鲁掌门人”以及“少主”,惟为百思无解。他知道鲁大苍曾经是那丐帮座下莲花堂的一名香主,武功源自于少林,怎地现今在旁人嘴里却是兀个掌门人少主了?联想起涂单以往言语行径,疑窦顿生,刹那诸般杂杂,纷涌心头。丰子都急忙使个眼色示意程谷瑶,目前切莫轻举妄动,一干但等瞧清楚形势再说。 鲁大苍长叹一声,对敖群峰抱拳行礼说道:“本派不幸,受奸贼重斮,几近覆派灭门。幸好端木总镖头热忱为公,仗义执言,方致令到我等有机会重见天日。这里鲁某谨为多多言过。”说毕再是深深执礼不已。旁边涂单见状,慌忙亦然来下首抱刀作礼致谢。 敖群峰笑道:“鲁掌门人直是言重了。岳父大人一向秉承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至理,他老人家既知尔等派昔遭歹难,又岂能来再让丐帮诸般恶行劣迹,藏匿于武林朗朗天道之下?鲁掌门人大可放一万个心,岳父大人机见在先,早已派遣本镖局三十二名一流武功好手以及诸多镖师一路赶来,务必在那丐帮所谓孤山大会上,让鲁掌门人恨仇去得到洗雪。”说着把眼瞧向大屋里面,却不回礼。鲁大苍和涂单听言自是不停地千谢万恩,只感激不尽。 丰子都心头“嘿”的一声,想道:“原来姓敖的这个白脸家伙,经已成为天下镖局总镖头端木正的乘龙快婿。”这时候见到鲁大苍等三人,已经“砰”的闷响,踢开那大屋大门,施然然径闯进去。两名潜伏在门后的梅花堂弟子急忙执刀来截拦,被敖群峰和涂单一边一个,刀剑下顿即了帐毙命。堂屋上众人惊觉,由不得纷纷怒叱大骂着抢出堂屋来。谁知鲁大苍和涂单以及敖群峰只为大喇喇地站立在院子上。丰子都见此,于是拉着程谷瑶借住晨雾轻轻滑下大树,趁机赶来踅伏在门墙后面。 第肆百陆拾肆章 那骆大哥眼尖,认出来者三人里其中一个却是鲁大苍,不由得暗自有些吃惊,急忙喝言阻止梅花堂众丐上前殴杀,趋出两步抱拳冷冷说道:“原来是莲花堂的鲁香主。但不知鲁香主为何擅入我梅花堂辖属,更不知这两位弟兄何时何地失却了礼数,竟至遭受鲁香主出手责罚?”说着一指躺倒在地上两名梅花堂弟子的尸首。那骆大哥此刻既见鲁大苍等人仅一个照面便不由分说来擅杀本堂弟兄,尽管愤慨郁怒异常,然而在莲花堂香主面前终究不可乱了丐帮应有分寸,遂以属下身份去执礼。 这些乞丐仅是梅花堂三朵舵里面的一般寻常帮众,只因本舵香主在云峰峡谷一役战死,故此召集三朵舵余众聚于此间大屋相商共事。此刻一听来人之首居然为莲花堂的一名香主,香主在丐帮架构里位高权重,一贯把持予夺一方,尽管分属不同,他们个个心下由不得亦为俱都凛然。莲花堂近数年来势力威炽,丐帮座下八大堂向来以其为首,虽说副帮主朱灿觊觎那帮尊正位已久,所使手段往往出常,难免让人心底里存些异见,然而莲花堂在丐帮八大堂构列中毕竟鼎足之势超拔。 鲁大苍斜眼瞧着那个骆大哥,许久鼻腔里轻哼一声,缓缓说道:“你须是梅花堂三朵舵的,是也不是?姓沙的呢?他是不是亦在云峰峡谷里被清廷一并剿杀啦?”梅花堂三朵舵香主姓沙。一听到鲁大苍此等无礼至极的言语,梅花堂众丐再也按捺无住心头愤怒,纷纷掣出身上武器,双眼如同喷火一般盯着鲁大苍等来人。 那骆大哥明白鲁大苍一袭武功悍强,这里众丐俱不是其敌手,何况他身边还有两名帮手相助,看来今日事态终须凶多吉少。忖道:“难道莲花堂竟要落井下石,瞧见我梅花堂今时跌宕忒微,趁机来吞夺我梅花堂地盘?”念由此,不禁暗暗凝神戒备,又是当胸抱一抱拳,沉声道:“属下等正是梅花堂三朵舵的。鲁香主,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我等纵使不屑,论理亦应由本舵沙香主他老人家责罚,却万万由不得外堂他人假手相予。” 鲁大苍哼哼冷笑不已,眼中一丝异色倏忽闪过。敖群峰哈哈长声笑道:“鲁掌门人,你与这些叫化子多说有个什么鸟用?我们动手去杀戮就可。嘿嘿,当初在那括苍山上,他们又却是怎生个法子来对待你们的,那是逢人便杀,鸡犬不留。”涂单这时怒声叫道:“正是。少主,我们动手罢,血债血偿,天理循环。”手中单刀猛地斜出,照住那骆大哥身上就为一刀疾砍过去。 那骆大哥向旁侧避过,想道:“鲁香主什么时候反而变成鲁掌门人了?又什么括苍山什么少主的?”脑海里忽然闪略过本帮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不由得大吃一惊。那骆大哥张口狂呼叫道:“梅花堂各位弟兄,他们三人须却不是丐帮的,他们是括苍派的余孽,今日上门来是要找我们报仇泄愤。”急忙展开双掌,呼呼声响,迎敌涂单一柄刀。 第肆百陆拾伍章 梅花堂众丐里有相知丐帮昔年旧事的,均知当前形势不妙,于即跟随那骆大哥后面,挥动兵器只是奋勇上前截杀鲁大苍等三人。其余的义气为先,既见骆大哥已经出手,人人愤慨于来者心狠手辣,又岂能甘于落后?怒声吆喝,纷纷挺身加入战团。 敖群峰自恃师传剑法了得,哪里把这些则个叫化子瞧在眼里?早已巴不得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眼见众丐居然一个死字不知怎写,竟敢撸逆虎牙,敖群峰哈哈一声大笑,挥动长剑,一招“瀑川倒挂”,剑光如同布匹一般身前直洒出去。冲到近至的三名梅花堂弟子寻常仅为堂舵之间传递往来消息,武功实是平平,于天下镖局“一剑傲春”端木正这等迅捷轻灵的剑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避闪不及,登即为剑锋所伤。 鲁大苍自从十多年前一夜之间被逼流落江湖后,心里头便就万分仇恨丐帮弟子。可他深深明白自己势孤力单,丐帮又为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人多势众,强手如云,如果鲁莽行事,根本无异于鸡蛋碰石头。鲁大苍只得隐忍着拜入莲花堂,随于朱灿身边相宜行办,平素暗中依本苦练本门武功,一心惟是筹划着如何伺机去报仇雪恨。 数年间下来,丐帮韩帮主竟然失踪下落不明,座下八大堂相互之间更是猜忌日重,纷争不迭。鲁大苍既知梅花堂于云峰峡谷内被清廷一举重创,堂内武功好手几乎殆尽,元气大伤,这等机会如何肯去有所放过?于是乎潜入浙江省梅花堂辖属,暗中诛杀余党,务求将丐帮那梅花堂名号一并消除。 现在见到涂单十一二刀间居然拾掇不下那个骆大哥,鲁大苍暗自惊异,只是想不到梅花堂还剩有如斯武功好手。冷笑两声,鲁大苍拔步趋前,势猛力疾的一掌向着那骆大哥身后打出,喝道:“不可节外生枝,务要斩草除根。”涂单应道:“是了。”撇下那骆大哥转身挥刀朝其他梅花堂弟子凶猛扑去。那骆大哥听得身后掌风劲袭,知道是鲁大苍妄顾身份出招来相攻,怎敢大意?急忙纵掌身后逆迎,蓦地里双掌变四掌,四掌幻八掌。 涂单与敖群峰一个刀猛,一个剑疾,那些梅花堂弟子仅仅除了几个武功稍强的之外,其余均俱不能在那刀剑下走过两三招,瞬息间惨呼声此起彼伏。然而梅花堂众丐甚为剽悍,断断没有人因此而来有所退开,都是个个奋不顾身地扑上撕拼。涂单和敖群峰见状嘿嘿冷哼不已,益加刀剑挥削得更急更疾,丝毫不去收力。 忽然之间,一条倩影横塞在涂单身前,一言不发,一柄短刀倾刻连砍七八刀,一刀一刀的只向涂单身上要害处奔袭。涂单骤吃一惊,吓得脊背冷汗潸潸尽出,慌忙驱刀来挡。孰料那倩影一声冷叱,执刀经已朝着敖群峰掠赶过去,刹那又是七八刀疾劈猛砍。敖群峰见来人刀法精奇,惟得提剑凝神应对。 那个骆大哥既知鲁大苍掌劲雄横,自己万万不是其对手,可是又如何肯去抛下众梅花堂弟兄而私自来逃离?只得咬紧牙关苦苦地奋力支撑。眼瞧鲁大苍突发一掌当胸急拍赶到,郁怒愤慨之下由不得哈哈大笑,忖思道:“各位好兄弟,我先且走一步了。”再不去趋避,劲运双掌,亦然照住鲁大苍那胸前疾按,竟是意欲拼个同归于尽。 便在这个时候,那骆大哥骤觉自己身子突地一轻,竟然是身不由己地向旁侧挪开四五步。“砰”的一记沉响,但见一人纵身上来,挥掌与鲁大苍对拼开那兜胸突发的一掌。只听得鲁大苍闷哼两声,噔噔噔接连向后退开七八步,尚且不及,腾地突然跌坐在地,张嘴哗地就来吐出一大口浓血。 第肆百陆拾陆章 那骆大哥死里逃生,既惊又喜,抬眼向来人瞧去。但见站立在身前的竟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他与鲁大苍对过一记势猛力沉的一掌后,居然浑若无事。那年轻人转头对骆大哥微微一笑,点头说道:“真为个好汉子,梅花堂下果然没有贪生怕死之辈。”那骆大哥急忙抱拳行礼回道:“尚未请教少侠高姓大名?少侠拔刀相助,济困扶危,丐帮梅花堂上下没齿难忘。” 那年轻人哈哈大笑,晃身朝涂单抢过去。涂单见状大惊失色,少主一招不到竟然就来伤在这个小子掌底下,经已先且胆怯气馁,慌忙去将手上一柄单刀舞得水泄不通,纯取守势。岂知手掌上突然间一轻,一柄单刀却被那年轻人予以夺走。那年轻人呆得一呆,似乎也料想不到自己武功精进如斯,喝道:“咄,去罢!”伸手抓住涂单后领一甩,“啪”的大响,掷丢在鲁大苍身边。 如此一来,敖群峰纵然骄横,此刻也禁不住是胆战心惊,一个疏神,手上长剑稍为缓得一缓,被那倩影执刀一轮快攻疾逼,顿即落在下风,处处受制。又勉强挡过四招,“当”的一响,敖群峰手中长剑已由那倩影挥刀击落。那年轻人急忙叫道:“瑶妹,且不忙去斩杀了他。”那倩影正欲来一刀结果了敖群峰性命,听言当即顿刀,叱骂道:“死罪可免,活罪难咎。”抬起足尖狠狠踢在敖群峰肋下“京门”穴上。 “京门”穴属足少阳胆经,为利水之要穴,水液出入之门户。《类经图翼》上曰:“水道不利,腹急痛,寒热胀。”敖群峰“京门”穴受制,登时额头上汗珠潸潸滚出,腹痛如绞,“哎哟”一声,坐倒在地。他念起自己终究是天下镖局总镖头一代名剑端木正之女婿,怎可人前示弱?逐强忍着剧痛徐徐站起身来,喝问道:“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倩影嘻嘻一笑,说道:“你且管我们到底是谁,我们却知道你在洞庭湖边上小庙前,差那么一点儿就变成了烧猪。”敖群峰猛然大惊,洞庭湖边上遭受贵州百草门高矮师兄弟两人霹雳霰所伤,于他那是生平莫大之耻辱。敖群峰腾地又为跌坐落地,双眼瞪着那倩影久久不放,嘶声叫道:“原来……原来却……却是你们。”脸上神色只为古怪至极。 这时鲁大苍颤巍巍着爬站起身,深深吸一口气,擦拭去嘴角边血痕,对那年轻人沉声喝问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何故要来横加插手我与丐帮梅花堂之间的事?”那年轻人从怀内取出一块铁牌,缓缓高举在手。鲁大苍一见到那铁牌,脸色大变,竟然不由自主地双膝发软,跌坐在地,嗄声叫道:“梅花七朵!原来你是梅花堂丰……丰堂主!” 那年轻人正是丰子都。他和程谷瑶瞧见梅花堂三朵舵众丐危在旦夕,尽管十分想来查明鲁大苍涂单等人究竟与丐帮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竟处心积虑地要来诛灭丐帮,更斩草除根方为之快。可目前实在形格势禁,毕竟不能见死不救,是以齐齐现身出手驰援。丰子都冷冷说道:“原来你尚可来认出我手上这一块梅花铁牌。” 鲁大苍脸色惨白,丰子都近两年来江湖上名声极响,所到之处简直可说得上是每一桩事都颇惊天动地,鬼神为之亦要颤巍。现在自己反而来在他的堂口趁机落井下石,过河抽板,以其那一袭震古烁今的怪异神功,嗜杀恶绝的性子,非但自己往后报仇雪恨光复本派无望,便是现今能否再有命来步出这一间大屋门口,恐怕尚要难说。鲁大苍仰天悲叹一声,体内血气激荡难抑,不由又是哗地一口浓血喷出。 第肆百陆拾柒章 梅花堂众人见到鲁大苍如此,俱都惊喜莫名。他们经已收到消息,知道本堂新晋堂主为是一名姓丰的少年,但因在堂中职司太低,暂时均从无法能去谨见其一面。那骆大哥曾经有幸识见过堂主的信物梅花七朵铁牌,现在细瞧丰子都手上那牌状物事,果然就是梅花堂一堂之信符梅花七朵铁牌。所谓见牌如见人,那骆大哥狂喜之下忙不迭向着丰子都跪拜下去,高声叫道:“梅花堂三朵舵属下骆米余参见本堂堂主。”余人一见,如何敢来怠慢?纷纷跟随着去跪拜,齐声叫道:“三朵舵属下等众参见本堂堂主。” 丰子都心知眼前这干汉子个个热血诚忱,急忙扶起骆米余,哈哈大笑着说道:“大伙儿均是那过命的兄弟,这等跪拜大礼却如何使得?以后休得再如此。大家还是都统统起身来吧。”转头对骆米余笑道:“骆大哥,昨晚你还曾来吃过我和瑶妹亲手烤制的蛙肉呢。那滋味却不错罢?”梅花堂众人听言,人人欢喜不迭,俱觉这位少年堂主没有丝毫架子,当属性情中人,又齐声应道:“谨遵堂主号令。”于即纷纷站立起身。 骆米余这才认出眼前这梅花堂丰堂主以及他身边执刀少女,就是昨晚溪涧边遇到的那一男一女,不禁脸色尴尬至极,嗫嚅着说道:“属下确实不知道是丰堂主驾到,昨晚得罪之至,十分得罪之至。”丰子都又是哈哈一笑,抬眼见到庭院里死亡两个人,伤者六七人,那敖群峰和涂单出手极重,刀剑过处莫不是或裂胸或断臂,心头由不得暗暗恼怒,嘿的一声,说道:“果然甚为狠毒。”当即吩咐梅花堂众人先且去救治伤者再说。 整治完毕,梅花堂众人将丰子都和程谷瑶两人迎入堂屋上首坐落,有人便去押解着鲁大苍以及敖群峰与涂单三个人进来。这些人知道鲁大苍曾经为是丐帮一名香主,行动言语上尚不致有太过分,但敖群峰和涂单两个却是避免不了一通拳打脚踢,恶言相向。 程谷瑶忽然“嗤”的一下笑,对丰子都扮个鬼脸,说道:“子都哥哥,你看,我们现今是不是倒成了县太爷,在公堂上审案来着啦?”丰子都闻言轻叹一声,尚未说话,一旁陈顺耳笑着接过说道:“程姑娘,你当真说得不错。我们现今正是要来审上一审,姓鲁的这个丐帮叛徒。” 鲁大苍勤修苦练本门武功,掌劲浑厚,功力精纯,却只因过于自恃,断断没有料到丰子都突然半路上杀将出来,大意之下与丰子都实打实地对接上一掌,被抱怀无相真气所来震伤,致使筋错脉乱,一身武功一时大损。此刻听到陈顺耳口中“丐帮叛徒”四个字,再也按耐无住心头满腔恨火,哈哈仰天狂笑,怒声喝道:“丐帮叛徒?嘿嘿,嘿嘿,可笑,可笑!”猛地一口浓血兜头兜脸向着丰子都喷去。 第肆百陆拾捌章 这一口浓血来得太过突兀,事先全没有征兆,鲁大苍与丰子都相距仅不过四尺,又为拼命吐出,眼看丐帮梅花堂堂堂正正一个丰堂主转瞬便要来被那鲜血喷得兜头兜脸都是。堂屋上梅花堂众人待要赶去阻止经已不及,不禁既惊且怒,个个纷纷疾言喝叱。 其实以丰子都现今的武学见识以及修为,要去避开那口浓血近身,原为甚易。但丰子都瞧见鲁大苍这般一副孤愤绝望模样,他忽尔念起自己昔往历经的旧事,一帧一帧只却在脑海里飞速闪过,心头蓦地里苦痛悲伤不已,暗叹一声,遂也由得那浓血喷得满脸俱是。 鲁大苍一愣,只想不到自己这一口浓血居然可以来吐中丰子都,望住丰子都大有片刻,怒声喝问道:“你怎么不去闪避?可是心里头在瞧不起老子么?”丰子都伸手阻止梅花堂众丐上前欲来对鲁大苍施行一番的诘难,轻轻擦拭去脸上血污,惨然笑得一笑,缓缓问道:“鲁香主,以我现在的武功,我俩之间谁孰强孰弱?”鲁大苍听言猛地呆了呆,许久黯然说道:“你这小子武功十分怪异得很,内力之强,更加世所罕见。目前我断断当不是你的敌手。” 丰子都大笑,说道:“鲁香主,你虽则机心甚重,做事狠劲干脆,然而尚不失为是一个人物。”鲁大苍心知当前已了无幸免,把牙狠咬,抬头来徐徐扫视一眼堂屋上丐帮等众,摇着头冷冷说道:“我姓律名列利,乃是括苍派第六代掌门人。十三年前,括苍派上下总共九十八口人,无论童叟妇弱,一夜之间尽数为尔丐帮所屠杀,括苍山上至今血痕尚在。嘿嘿,嘿嘿,我与你们丐帮其实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说着间,心头禁不住忽是一阵悲怆郁愤,激荡之下又为一口鲜血如同花沫一般喷溅而出。 既听如此,梅花堂众人尚有知悉此一旧事的,莫不是低低一声惊呼,刹那脸上神情古怪至极,惋惜,悔恨,痛疾,惭疚,五味杂陈,诸般滚涌。丰子都也由不得“啊”的一下,从椅子上猛跳起身来,转头向程谷瑶瞥去一眼,那眼神只为悲苦伤戚。程谷瑶亦然来脸色雪白,两人忽然之间俱都想起在那雨夜荒屋里,“降龙伏虎”两位长老胡敬梓和谭五常曾经关于此一桩惨案的说事。看来眼前这个括苍派第六代掌门人律列利,所言确实非虚。 律列利双眼如欲喷火,恶狠狠地盯住丰子都,忽地又是嘿嘿冷笑数声,昂然叫道:“老子今日既然落入你等这些恶贼手里,便就没有想过还能再有性命留在。反正老子此番已经不亏,姓丰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哈哈,哈哈。”脸容狰狞,只是狂笑不已。旁边涂单高声说道:“少主说得不错。苍天毕竟有眼,偌个丐帮转眼来便要灰飞烟灭,荡然无存,我们括苍派大仇终却得报。如此纵来赴死,我们复有何憾?” 然而一旁那个敖群峰听到括苍派掌门人律列利和门下涂单这般一说,一张白脸皮却是不禁突然间煞灰灰一片。可能他“京门”穴曾受到程谷瑶内力封制,腹中尚归有如刀绞,忍耐无住“哎哟”一声低低就为痛叫,喉咙处咕哝咕哝直响,把眼来望向丰子都,似要十分辩说些什么。但最后敖群峰终究还是嘴角蠕蠕着徐徐将头低下去。 第肆百陆拾玖章 丰子都望着律列利良久,轻轻长声叹息,摇头说道:“要死仅不过是引颈之快,其实要活着才然真豪杰。”心中忽地一动,缓缓问道:“律掌门人,本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须是阁下所击杀的吧?大丈夫既然敢作就敢认,却为何要来嫁祸于竹花堂?”律列利听言一惊,猛地后退两步,瞪住丰子都大有片刻,终究点点头,疾声说道:“不错,老子本来是要杀谭五常那个狗贼的,孰料胡敬梓自己竟不识好歹。总归可惜,老子当时不能把竹花堂那姓黎的也一并去做掉。”说着脸上居然为是一副懊恼至极的神情,只摇了摇头。 丐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一向谨致,当日本已相约本帮梅花堂等数位堂主共聚于竹花堂东方分舵。谁知等那丐帮数位堂主依约赶到时,却发现“降龙伏虎”两位长老经已伏尸在东方分舵大堂上,至于其身上一封重要书信更是不翼而飞。早半日已赴约的带头人梅花堂兼护法长老郝堂主,仅仅只在墙根角落处留下一丝线索,从此不知所踪。而主家竹花堂黎堂主则于一旁的厢房地下室被人找到,其时虽为昏迷不醒,然而细察之下他身上竟然一丝伤痕也没有,偏却又对“降龙伏虎”两位长老被杀一事讲不出个所以然。 经此那数位堂主由不得人人暗中相互猜疑,在大吵一架之后愤恨恨地都来拂袖离去,于是乎遂把孤山大会召开日期一推再推。孰料到得后来,众人却是发现,当时共同赴约的梨花堂堂主米大共竟然在回去之后也归那杳无音讯。如此一来,人人自危,竹花堂和梨花堂上下立成众矢之的,偏为百口难辩。 直到丰子都无意之中从涂单手底里救出郝堂主,更因此而成为丐帮梅花堂新一任堂主。各处堂口才有所来隐隐明白个大概,个个俱来道是莲花堂朱灿因要去争夺那丐帮帮尊之位,方以引致如此诸多争持。现在听到括苍派掌门人律列利亲口承认,“降龙伏虎”两位长老被杀是其亲手所施为,梅花堂众人才知道所有一切根本是旁人意欲覆灭整个丐帮,由斯而来处心积虑地挑拨离间于各个堂口,好将从中渔翁得利。人人惊骇愤慨之下,由不得为一片哗然。 丰子都轻轻摇头,说道:“以‘降龙伏虎’两位长老的武功,律掌门人纵然使出括苍派须弥风雷剑法,但一击而要来杀却之,我想恐怕尚是为难得很。听黎堂主曾经言道,‘降龙伏虎’两位长老被发现时,他们的身体表面上虽则无甚异状,然而内里各处肌肉却已早就寸寸腐蚀。律掌门人,这等歹狠使毒功夫,须不知是贵州百草门所为呢,还是‘毒手无盐’葛天庚致以?” 括苍派第六代掌门人律列利和门下涂单一听到丰子都这般一说,俱都脸色猛地剧变。过得片刻,律列利“哼”的一声,脸上却恢复如初,仰头去望着屋顶木梁,许久方才来冷冷说道:“姓丰的,我等三人武功既然不如你,现今统统受制于你,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其他的却去多说作甚?” 第肆百柒拾章 屋外朝阳灿烂,屋内律列利敖群峰涂单等三人却是脊梁上冷汗潸潸尽出。律列利望一眼丰子都,心下只为骇异之至,想道:“姓丰的这个小子看来什么都知道,当初我须却轻瞧了他。”惟有“哼”的一声,沉默不语。他又哪里认得出,眼前这人便是在九华山下龙门镇差些儿就来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一名骨瘦如柴的瘿弱少年?也唯因他这般随手一掷,丰子都从此踏入一个诡异险诈的江湖,遭遇各色各样人物,历经恢恑憰怪事由。 丰子都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如此来讲,在接壤常山境内,于那江边上十多名丐帮弟子的死,恐怕亦然要来拜于阁下这一手须弥风雷剑法所赐。律掌门人,到底是也不是?”旁侧骆米余听言一惊,忙去询问那些冤死丐帮帮众的形貌以及服饰,随之暴跳如雷,怒声叫道:“启禀堂主有知,那众兄弟正是我们梅花堂五朵舵的弟兄。他们只因为着赶去云峰峡谷,孰料途中竟尔遭到这厮的毒手。”按捺无住满腔怒火,骆米余抬腿向身边的涂单屁股上狠狠踢出。 涂单先前被丰子都五指箕抓之下,经受不住丰子都内力激荡,那股抱怀无相真气循指透贯逼入,体内横冲直撞。而这抱怀无相真气于世间上那是何等厉害?试问区区一个涂单又如何能来抵御得住?经脉刹那遭创,一身功力于即受制,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现在骆米余伸脚狠踹过来,他身受绳索捆扎,更加避无可避,痛得闷叫一声,啪地俯身跌趴在地上。 律列利见状怒不可遏,圆睁双眼,须发根根戟刺,恨声喝道:“不错,你们梅花堂五朵舵那些叫化子须为老子亲手去所格杀,个个了无幸免,一剑毙命。姓丰的,倘若你还然是个人物,就干脆给老子来一个痛快。”可恨事未竞身要亡,他此刻但求一死,只瞬也不眨地恶狠狠盯视住丰子都。 旁边陈顺耳嘿嘿冷笑不已,摇晃着脑袋,对律列利怨忿说道:“想死可哪有这般容易?痛是必须要痛的,快却未必便快。总之我们一切手段须得慢慢施开,越慢越好,否则三朵舵那些弟兄天上看住,岂不是十分埋汰我等兄弟办事不力?”虽说如此,然而要他此刻也来似骆米余那般给眼前这个括苍派掌门人一脚踹踢,尽管知道律列利此刻身受重伤,武功大打折扣,况且身上又是重重捆绑有着牛筋绳索,但终究没有此一份胆力。 丰子都听到律列利所言,既是郁怒又为慨叹不已,念起自己,心头百般滋味尽皆有之,想道:“这姓律的终究是一条汉子。”跌坐回椅子上,抬眼望向程谷瑶。程谷瑶知道这个子都哥哥曾昔的经历,自应来明白他此际心头之所以纠结,微微轻叹,惟低头不语。 一缕光束折射在堂屋角梁上,空中飘浮着无数白絮。丰子都想不到律列利居然怨愤仇恨整个丐帮如斯之深,对丐帮座下八大堂帮众出招只来心狠手辣,绝不容情。转念暗暗忖道:“所有一切须却为是我丐帮十分理亏在先。听‘降龙伏虎’两位长老曾言道,当时我丐帮仅仅凭着一面之辞,就来将他偌大一个括苍派于一夜之间屠杀殆尽。倘若不是律列利和涂单两人从暗道上逃走,恐怕这世上再无人知晓江湖上曾经亦来有着那么一个括苍派。如之血海深仇,试问谁个又不是万分悲苦怆痛?但一心想要着去报仇泄恨?” 第肆百柒拾壹章 当年括苍山上的那一桩血案,堂屋里的这干梅花堂等众均是没有机会可去参与,仅仅惟从前辈口中传承过些许大概。如斯他们又哪里能去明白律列利十多年间以来,日日夜夜一直徬徨无助但得强颜笑对的心境?这干人只是愤懑恼怒于律列利为了报仇泄恨竟至歹毒狠辣,不择手段。现今丐帮各个堂口因为韩帮主下落不明,兀自个去乱扰扰纷争不断,孰料局外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根本人人危在旦夕。 念由此,梅花堂等众莫不感到齿寒,纷纷怒声叫道:“丰堂主,这人处心积虑于不利我丐帮,其心实为可诛。我梅花堂秘密聚集在云峰峡谷里相迎丰堂主一事,局外人绝对无可知晓,但偏偏惨遭大堆官兵剿杀,依我等推测,恐怕就是此人向着清廷告密,才致引来官兵事先埋伏袭击。丰堂主,为了永久免除后患,以我丐帮安全之计,断断不能把这么一个人再留在世上。”有人又喊道:“正是,这人曾经去相害我梅花堂众多弟兄,倘若不是丰堂主心中雪亮,见机事明,我们大伙儿尚为懵懵懂懂,去到阎罗王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生个死法。此大仇怎可来不报?正谓惩一儆百,丰堂主,你老人家决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当惹江湖上其他人轻瞧耻笑。”更有人疾声叫道:“丰堂主,我们和这些个贼人多说作甚?直接拉到屋后面点天灯就是。” 点天灯为丐帮惩办那些穷凶极恶仇家的一种极端刑罚手段,即是把仇家紧紧绑住在两株大树之间,头顶上注贯油脂,点着火慢慢煎熬。仇家一时未能就死,往往惨呼痛号一天一夜方然精力耗竭而亡。敖群峰听到“点天灯”这三个字,身子猛地一颤,脸色刹那变得惨白白一片,望着丰子都急声叫道:“丰堂主,在下敖群峰,须却不是括苍派的。我是天下镖局端木正总镖头他老人家的女婿。你们两家的仇怨,与在下及天下镖局可没有丝毫瓜葛。” 天下镖局总舵就在浙江省东部。天下镖局近年来势力大增,各省各处几乎都设有分舵,云罗天网无数江湖怪杰异士,俨然已与武林泰斗少林武当两派分庭抗礼,鼎三足之势。“一剑傲春”端木正剑术通神,威名震天下,据闻手中一柄长剑天下无敌。 梅花堂众丐均俱想不到眼前这个青年剑客竟是天下镖局的,况且还来是那大名鼎鼎端木正的女婿,听言个个莫不心头骇然,人人相窥。一名贩夫模样的梅花堂弟子愤怒说道:“我丐帮梅花堂和你天下镖局虽则共处浙江,但两家一向相安无事,所谓井水不犯河水。你此刻却为何妄加伤害到我丐帮梅花堂弟子?”说着一指大门门后躺伏着的那两名丐帮帮众尸首。 敖群峰身子又为一颤,脸色变幻无定,众目睽睽之下只是无言去得辩白,嗫嚅着说道:“我……在下……那须却是……”孰料这个时候律列利猛然哈哈大笑不已,瞥一眼敖群峰,转过头来把眼冷冷瞧着堂屋上群情汹涌的梅花堂众丐。骆米余恼羞成怒,登时按捺无住性子,一个箭步跨站到律列利身前,喝道:“姓律的狗贼,你此际尚能来笑些什么?”挥起右掌,就要一掌朝律列利脸上打将出去。 第肆百柒拾叁章 丰子都见到律列利嘴角微动两下,瞥着自己似有话说,然而转瞬又去忍耐住,心头一动,急忙喝止骆米余,问道:“律掌门人,你终究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要报仇雪恨,要杀人越货,对则对,错则错。难道此刻却敢做而不敢认了么?”律列利抬头望住丰子都大有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忽地长长叹息一声,说道:“丰堂主,你机缘凑合,得逢诸多奇遇,现今更来做上那丐帮一堂之主。但则乱世下,只不知福兮祸伏抑或祸兮福倚?”言罢再是把头缓缓地左右来摇。丰子都既异且奇,忖道:“什么福兮祸伏祸兮福倚?怎地他和武当派那老神仙说话一般艰涩古怪?”转头瞧向程谷瑶。程谷瑶却只睁大着一对水灵灵杏眼,亦然难明所以。丰子都忙去问道:“律掌门人,你这句话我甚为不懂,事到如今,可否挑明了来讲?” 骆米余听从丰子都所言硬生生收顿去右掌,心头只是怒不可遏。那常山江边惨遭律列利杀害的梅花堂五朵舵众丐中,有一个为其亲生哥哥。骆米余闻声喝叱道:“什么狗屁福兮祸兮的?姓律的,堂主现今可在问你话呢,你若想到头来痛快一些,趁早一切给这里大伙儿挑白了去道个明白。”律列利斜眼睨视着骆米余,鼻腔里突然哼的一下,冷冷说道:“凭你一个小小把头也敢来与我说上话?”骆米余不禁气急败坏,双眼圆睁,恶狠狠瞪住律列利,忍耐无住攥拳再欲要捶出,总算及时想起丰子都先前说话,才恨恨来不敢造次。 律列利哈哈大笑,转头去望住丰子堂说道:“我虽然不屑,然而尚不似你们丐帮行径,胡作非为,凭空妄断,根本没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讲。丰堂主,云峰峡谷里那些官兵实非我引来,这只不过是你们丐帮坏事做尽,恶贯满盈,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苍适逢恶向相伐罢了。”顿得一顿,接着道:“丰堂主,听闻你也曾因为了一位亲人被山匪辱杀,愤而血洗坜崌山猛虎寨,如斯又真正与我所向何异?我敬重你血气方刚,敢作敢为,现在给你掷一句话在此,福兮祸伏祸兮福倚,一切断不可妄念。”说到此猛地昂然疾声喝首:“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倘若你此际还算是一名人物,就趁早给我一个了断。” 丰子都一凛,尽管历经波折,生与死往往系于一线,可终究年轻识见有限,于律列利这番话之中某些玄机实在是似懂非懂,云里雾里。丰子都想道:“这人应该话中有话,却总不肯明说。云峰峡谷引来官兵一事既然不是律列利告的密,那须却为谁人所为?难道真是莲花堂堂主朱灿之致以?如此他又怎为何肯让朱枯春亲自来踏足云峰峡谷?他岂不明白那则个殃及池鱼的道理?” 诸念杂杂,百般只为不解,丰子都遂暗暗长叹口气,然而毕竟知道律列利这个人所作所为皆事出有因,敬重他血性,于是望一眼梅花堂众丐,徐徐说道:“这个姓律的处心积虑来不利于我丐帮,更加肆意杀害我丐帮弟子,实为罪大恶极,原应一刀杀却了之。但所有一切总具疑窦,须得细细查究个明白,分辨是非。我丐帮孤山大会转眼便即,不如我们且待将这个人去交由那大会上,由八大堂共同商量处置。各位却意下如何?” 梅花堂众丐对律列利等三人尽管个个愤懑,只恨不得亲手杀之为快,但既然本堂堂主有令,他们又怎敢去所违逆?齐声叫道:“姓律的罪大恶极,原应交由座下八大堂来共同处置才是。”丰子都点点头,转身指着涂单与敖群峰两人,咬牙切齿冷冷说道:“本堂郝堂主便是由这两个人加手肆害,冤有头债有主,这桩大仇却不可不报。”堂屋内梅花堂众丐直到此刻方知本堂原堂主是死在涂单和敖群峰两个人手底下,正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登时群情汹涌,人人痛哭喝骂不止。 第肆百柒拾肆章 谁知这时候律列利却为根本不去理会刚刚死里逃生,执回一条性命,嘿嘿只是一阵冷笑不已,叫道:“冤有头债有主,这桩大仇却不可不报。说得真正好极了,姓丰的,你今日总算说上了一句人话。”梅花堂众丐看到律列利受困被捉之下依然这般来得强悍,可说根本就没有把丐帮梅花堂等人瞧在眼内,个个恼羞成怒,不由纷纷疾言叱骂,恨不得冲上来就要一顿拳脚交加。 丰子都岂有不知律列利话中之话,摇头想道:“这个人不知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还是究竟怎的?可却十分狂妄。”本来念及律列利只因自己的门派被丐帮帮众一夜之间屠杀消亡,才来致对丐帮恨之入骨,无思不尽惟想着报仇,与自己当初其实何偿有异?由不得心头惺惺相惜。现在见到律列利如斯,反而暗暗担心,这个人倘若让他继续留在世上多一日,以其手段之不择,丐帮恐怕亦要为此多一日隐忧。然而十分明白眼前这人于丐帮那孤山大会实在大有左右作用,皆因律列利与莲花堂堂主朱灿两人素向的恩怨,如果朱灿果真做有什么对不起丐帮的事,他时时刻刻处心积虑之下,岂能没去暗加留意?如此有些相关不为人知的事由若能在孤山大会上抖搂出来,定当可以令到朱灿所作所为有所收敛,断不致令丐帮四分五裂。 念及此,丰子都暗暗打定主意,务须要来狠狠挫一挫眼前这个括苍派第六代掌门人的锐气,万万不能让他有甚轻窥于丐帮。于是走到涂单身边,左手提手拎起,右手拇指按在涂单胸口“膺窗穴”处,体内抱怀无相真气鼓荡,自拇指“少商穴”上逼入,冷冷问道:“以你们的区区武功,试问又怎能来困局得住本堂前任堂主?郝堂主先且到底是伤在何人之手,才然让你们以后为所欲为,趁机更可暗施毒着?” 内力透过对方穴道强加逼入,倒施逆行,对方相应经脉自来受制,重者脉息倒置,走火入魔,轻者冰火交织,痛苦不堪。这一厉害手法正是药王谷白云神尼高足阮玥所教,丰子都尚为第一次对人运用施加。涂单胸口“膺窗穴”被丰子都潜劲贯注,登时觉得脑顶上“上星穴”如有冰凌插进,寒气自上往下,直透胸腹,不由机伶伶打个冷颤。与之同时,脚板下“独**”仿佛遭到烈火炽烤,一股罡热自下随上,聚会腹部,火轮相似滚动。涂单全身骤冷骤热,骤热骤冷,那冰火相互吞噬,刀锋般刮削不停,万分痛苦难受之下禁不住来张口惨叫。 敖群峰旁边见到,听着涂单惨烈的叫声,一张白脸皮惟便急抖猛颤,几若脱肉要褪。敖群峰嘶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啊,啊,原来是你,原来那茅屋后面那人就是你!”丐帮梅花堂郝堂主之所以惨死,葬身荒野,严格意义去说,自己根本脱离不了主从关系。想到待阵丰子都将会以同样的手段来施加己身,敖群峰吓得只是全身打摆,脸无人色。 第肆百柒拾伍章 就在这个时候,丰子都鼻中忽然闻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甜味,这甜味突兀得好生古怪,他甚觉诧异,忙抬头环顾。谁知却见堂屋里众人经已喝醉酒相似,个个脸现笑容,脚步踉跄,全不由己地东倒西歪。丰子都大吃一惊,转身向程谷瑶瞧去。程谷瑶酥软无力的坐倒在椅子上,脸色酡红,双眼迷离,忽尔嘤咛一声,整个身子沿住椅子直滑落到地面处。 丰子都立知其中有异,假装左臂无力,任由涂单脱手啪地跌落在脚边,自己身子晃得几晃,遂也并来坐倒在地。偌大个堂屋里刹那死寂寂一片。过得片刻,门口突然一暗,有两个人蹑手蹑脚自外面蹩足进来。丰子都偷偷张开一丝眼缝瞧去,但见来者五十来岁,身子干瘦,唇上两撇鼠须,后面跟随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贼眉鼠眼,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只转个不停。 那年轻人瞧见堂屋里众人尽皆昏迷不醒,横七竖八躺倒一地,禁不住来喜笑颜开,拍手叫道:“师父果然好生厉害,一出手便任凭你什么当世英雄大豪杰,什么乱杂狗熊屁豺狼,统统都要倒下,一个个绝无幸免。”那鼠须老汉嘿嘿一阵冷笑,却站在门边静待大有片时,方才指住丰子都对那年轻人说道:“豪儿,那小子内力可是十分古怪得很,我们一切须必要得细心谨慎。你且过去瞧上一瞧,当否另有他状。” 那个豪儿答应一声,笑着说道:“师父始终太过小心翼翼。想师父的那‘无罗醉心酥骨散’,经已天下无敌,况且师父现在又是实打实加足料的,另外附送上‘催魂软筋贴’。这两种奇毒交杂并使,试问当今下尚有何人能来不倒?”可尽管此般一说,那豪儿还是依言朝住丰子都这边施施然走来。 丰子都心头倏动,猛然想起一个人来,暗暗叫道:“原来是他。怪不得郝堂主和‘降龙伏虎’两位长老亦然要来中蛊,果真防不胜防。”那鼠须老汉正是“圣手尊者”葛天庚,另外其还有个外号叫做“毒手无盐”。丰子都知道这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但凡有触犯惹恼他的,被下毒者从来都了无幸免,根本欲断不能,罢就不得。听到那豪儿走近至前,当下不动声色。 那豪儿伸手在丰子都头上推出,丰子都应声跌倒。葛天庚门边见状,顿时放下心来,走进堂屋在上首一张椅子上坐落,眼里瞧着满屋杂乱乱躺倒一片的一干人,志得意满之下不禁拈住一撇鼠须呵呵大笑。那豪儿指着律列利和涂单两人问道:“师父,他们两个怎么办?是不是我现在就去帮他们解毒?” 葛天庚沉吟片刻,说道:“为师与他们曾有协议,这个毒自然是必须要去解的。只不过是不是就在现在,”望住丰子都,缓缓摇头接着道:“那桩前朝宝藏所在,目前仅有这个小子知晓,我们要把那宝藏好好取予过来,终究得要着落在这小子身上。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切须要细细斟酌斟酌一番。”那豪儿听言嘻嘻笑了笑,说道:“师父在这里坐着慢慢斟酌就是,却不急。徒儿去去就来。” 既听如此,葛天庚岂能不知这个徒弟的肚内九九?呸的一声,瞥一眼椅子边下软瘫不动的程谷瑶,叱骂道:“你和你那公孙师兄总是色心不息,见到漂亮妞儿便魂不守舍。小心到头来也要把小命丢了。”那豪儿又为嘻嘻一笑,说道:“有师父在,徒儿定可无事。”只喜不自禁,猴急急地就向着程谷瑶那躺身所处走过去。 第肆百柒拾陆章 那个豪儿瞧得程谷瑶娇艳无方,惟为喜逐颜开,咕嘟咕嘟一连吞下几大口口水,正欲弯腰就去抱住程谷瑶。谁知这时却突然听到身后师父葛天庚疾声叫道:“娘希匹,老夫须为上了你的当!”随即疾风骤起,“砰”的一声大响。那豪儿惊愕,慌忙抬头循声来望,但见师父葛天庚一颗身子无根败絮一般,经已狠狠地撞在门后墙壁上,只震得屋瓦上灰尘簌簌直落。这人也是十分机警,立知当前情形大大不妙,哎哟急叫,撇下程谷瑶方要待弓身逃窜,颈项上倏忽一凉,尖嘴猴腮一个脑袋瓜子已经滴溜溜的滚向旁边。 葛天庚挣扎着从墙根下爬身起来,从身上急急摸出数颗药丸,皱着眉张口接连吞下,一张脸只尽为惊恐无解,嘶声恨恨叫道:“你怎能可来不中毒?难道你已自拜入药王谷门下,修炼成那不腐之躯?”其时他体内血气惟仅翻腾冲突不已,忍耐无住梗喉吐出一大口鲜血,血水中更有尚未消化的药丸。葛天庚此刻哪敢轻视大意?又再是慌忙着掣出更多药丸吞逼入自己肚腹内。 丰子都眼见程谷瑶危急,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性子?抄起身边一把刀就来扑过去。与葛天庚对拍上一掌,再挥刀砍掉那个豪儿一颗脑袋瓜子,只不过是瞬息间的事。丰子都体内默默潜息运气一个周天,待觉无甚阻滞,方自暗暗放下心来,闻言嘿嘿冷笑数声,执刀身前虚劈一刀,摇头说道:“‘毒手无盐’的使毒功夫差劲至极,武林中向有微辞,皆言道姓葛的其实不过如此,徒然一副张牙舞爪样子而已。如此,却又怎奈得我何?” “圣手尊者”葛天庚听言不禁既郁怒暴跳又万分骇惧。江湖上使毒三大家,药王谷、贵州百草门,还有便是葛天庚的神农派。而论实力排名,神农派确然排在药王谷以及贵州百草门之后,然则却也没有如丰子都所言的那般差劲至极,徒具张牙舞爪样子。葛天庚重重哼的一声,把眼瞧住丰子都,实在为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小子在自己那“无罗醉心酥骨散”和“催魂软筋贴”两种奇毒交杂并使之下,竟然还可来浑若无事? 先前所见所闻,丰子都心头经已明白了然,丐帮“降龙伏虎”两位长老及本堂郝堂主等人,其实多半就是且先来蛊惑于这个“毒手无盐”葛天庚的蛊毒下,才可让括苍派有所趁隙加害。正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前既有这等良机,焉能再让其逍遥度外,继续祸害?于是乎口绽舌雷,疾声喝道:“当时在那药王谷,老子便不该轻饶你一条狗命。姓葛的,还不纳命来?”挥刀只一晃,向住葛天庚抢身扑过去。 眼前这个小子既然一袭武功奇异,诸毒不侵,葛天庚便自十分明白,自己现在断断不可再是他的敌手。看到丰子都执刀凶猛扑来,葛天庚由不得大惊失色,忍痛喝道:“很好,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且让你瞧瞧老夫的手段。”急忙双手探入怀内,掣出一包银光闪闪的粉末,鼓劲嘬气身前喷出。 丰子都刚要一刀斫出结果葛天庚那条老命,孰料眼前骤起一团浓雾,只是密密实实,层层叠叠,而内中银蛇急窜,更加噼里啪啦响声大作,根本再不瞧得见葛天庚身影。丰子都突遇眼前这一幕,不禁吓得一跳,忖道:“这却是哪门子的奇技淫巧?”生怕葛天庚趁机有所反扑,急喝一声,手里那把刀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惟有各各瞬间劈出四刀,护住在周围。 第肆百柒拾柒章 不时堂屋内浓雾弥漫,白茫茫一片,四下里均已瞧不见任何东西。丰子都想不到葛天庚这毒粉竟至如斯厉害,挥刀身周呼呼呼接连斫劈十多刀,却听到屋外脚步声响起,直向远处遁去。立知那老毒物要趁机逃离,想道:“那厮怙恶不悛,我岂能饶他?”更加明白这间大屋内众人所中的奇毒,解药须得着落在葛天庚身上取予。丰子都于即于浓雾里辨别方向,提刀抢门追出。 屋外阳光正烈,孰知那大屋却被一团浓雾密密实实地包裹住,若不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丰子都惊疑不定,抬头瞧见葛天庚身影即将消没于门外那片树林深处,由不得一下子郁怒攻心,疾声喝道:“狗贼,哪里去逃?”望住葛天庚背影迈开大步后面急追。 葛天庚与丰子都对拍上一掌,自己掌心凝蓄的毒劲非但奈何不得对方,还来被其雄浑内力击伤,正自懑恨懊恼不已。听到叫声,回头看见是丰子都竟然执刀追到,葛天庚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想道:“这小子终却阴魂不散。”哪敢脚步有缓?急忙再吞下两粒药丸,忍痛提气,撒开脚板夭夭朝前窜逃。 然而丰子都内力浑厚,脚下十分迅疾,葛天庚不刻便听到身后稳健的脚步声趿响。这一下“圣手尊者”葛天庚由不得骇恐至极,心知以丰子都的武功修为,而且不惧诸毒袭身,正谓彼增此消,自己恐怕连他的兜头一刀也难有所接过。葛天庚惊惶之下只好故伎重施,转身又来撒出一包银光闪闪的粉末。 眼前再次骤起浓雾,烟埃滚滚,银蛇闪烁,噼里啪啦作响不止。丰子都这次岂有理会?辨听仔细葛天庚身子所在位置,挥刀就然一刀劈砍过去。浓雾中但听得葛天庚大叫一声,然而那叫声过后却自此了无声息。丰子都不禁惊喜交迭,忖道:“难道我适才这一刀经已把那老毒物杀了?”生怕葛天庚有诈,执刀凝神只侧耳倾听。果然许久都为没有听到葛天庚任何动静。 树林里风疾,不时就将团团浓雾吹散。丰子都待得眼前可见,提住单刀四周去查看一番。然则奇怪的是,地上哪里却有葛天庚那老毒物的尸首?旁边一株大树下草丛处仅仅留存着一滩血迹。丰子都顿时恨恨不已,登即明白这次又已再让那个老毒物,趁机遁迹逃去无踪。 丰子都心头郁怒难抑,仰天一声长啸,挥动手中单刀向住身旁那株大树就是狠狠地砍削过去。谁知劲运刀过,“嗤”的一下闷响,这株大树树身受斫处竟然拦腰截断,砰啪訇然,倒在一边。蓦地里周遭尘土飘扬,树叶断枝四下飞溅。丰子都见状由不得为呆得一呆,怔怔的只望着手上那一把刀。 就在这个时候,丰子都脑海里一念倏忽闪过,叫道:“糟糕,我却中了那个老匹夫的调虎离山之计。”念及此,脊背上登时阵阵冷汗潸出。无暇去得多虑,丰子都急忙循住原路狂奔赶回。那间大屋此刻浓雾已然散尽,阳光下静谧安宁。他几个箭步抢进堂屋,张眼便慌乱望去。一瞧之下禁不住来“啊”的嘶声大叫,瞬间吓得只是手足无措,当的一响,丰子都手里那把刀已自掉落在脚边地上。 第肆百柒拾玖章 丰子都强自定一定神,理清慌急萦乱的思绪,忖道:“须不奇怪?这许多人却如何转眼间来就个个杳无音讯?”一径寻出大屋,方且在大屋后面发现一扇小门,那门板只是虚掩。旁侧竹林下六道深入泥土半寸的车辙痕迹,直驰向右边一条林间小路,周围尚有无数杂乱的马蹄印。丰子都见那众印痕俱为新簇,似乎刚刚发生,心中霎然一动,想道:“这些痕迹来由当必有所古怪,遮摸与瑶妹等人失踪甚或关联?”于是乎从那扇小门转回堂屋处,抄起地上一柄厚背砍刀别在腰间,出门沿着车辙痕迹急急追寻赶去。 踏上小路,转出树林,又走得甚久,车辙痕迹经已消失不见,一条大江却横亘在眼前。丰子都不禁着急,沿住江边径行,果然不多时于一片芦苇丛中看到三辆被丢弃的大板车,可车上只空空如也,别无一物。丰子都慌忙周遭去查察一番,然而除了那杂乱倒伏着的芦苇杆外,此外再从没有其他发现。 抬眼张望,但见江心一艘大船顺江直下,已自去得远了。他心知此际以区区的大板车要在路面上留下半寸深的辙痕,车上没载重物当必无能,如此车载之物均已移送至那艘大船上。望着远去的船影,丰子都由不得既慌且急,更加莫名郁怒,要待沿岸寻船来去追,孰料左近却连个舟板都没有。 丰子都沿着堤岸直走有两三里路,才得以在转角一处江嘴边发现一叶轻舟。舟上一人青衣大褂,头戴竹笠,身子瘦削,面对住那江面,独坐垂钓。丰子都不由喜出望外,忙不迭过去招手叫道:“船家,船家,你与我去追前面那艘船。我这里酬金多给一些就是。” 那个人回头瞥一眼丰子都,片刻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本已要来钓上一条大鱼,被你这么一嚷嚷,大鱼却跑啦。这条大鱼你须得赔我。”丰子都急忙叫道:“依得船家意思就是,到时候我银子一并赔你。”那人听言点点头,说道:“如此尚可做得这桩买卖。”放好渔具,起身摇舟靠岸。 丰子都不识水性,知道欺山莫欺水的道理,待得轻舟稳妥妥靠住岸边,方敢跃跳上舟。双脚一触及船板,轻舟微微一晃,竟尔下沉多许。那人跺脚咋舌道:“想不到客官身子这般沉实。看来尚须加些价钱才可。”丰子都差点被晃跌落水,忙乱乱地在船头坐落,闻言想道:“这人坐地起价,断不是什么好人家。”可眼前形格势禁,周围仅有他一张小船,只得说道:“便依船家所言就是。且开船罢,那艘大船却是走得远了。” 那人沉沉笑道:“无妨,客官可得坐稳了。”操起竹竿入水一荡一划,轻舟如箭一般直射出去,不多时离开岸边已远。丰子都暗自吃惊,想道:“这人膂力却为了得。”无暇多虑,望住前面那艘大船只催促船家快划。怎知道船到江心,反而是缓慢了下来。 第肆百捌拾章 丰子都诧异,回头向那船家望去。那船家站立在船尾,望着天边飘至的一团黑云,说道:“不好,要起风了,暴雨来啦。”忽然将手中竹竿向江面上远远一丢,竟是矮身坐了下来。丰子都大急,既然暴风雨即将来临,岂可不快些去划赶追,而更把手上竹竿丢弃?问道:“船家,为何却停船不去?” 那人冷冷道:“你眼瞎竟瞧不见么?要起暴风雨啦。赶快给船钱。”丰子都又气又急,但此情此景,没有他法可施,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丢在那船家脚边。那人足尖踢出,将那块碎银撞跌入江水,摇头嘿嘿说道:“你须太过是轻瞧我了。我要的是前明崇祯皇帝留下的那一桩大宝藏。谁却来希罕你这几块碎散银子?” 丰子都一听,心中大惊,呼地站起身来,怎知船身突然左侧一倾,双脚竟尔站立不稳,差点儿就倒栽入江,吓得急忙再蹲下身去。丰子都怒声喝问道:“你不是船家,你到底是谁?”那人望住丰子都嘻嘻一笑,左右足尖在船尾板上各轻轻点按,小舟登时左右俱来重重只晃,说道:“你且管我到底是谁,你自个儿撞上门来的,须怨不得我。姓丰的,此刻你是要自家性命呢,还是要那桩前朝宝藏?”说罢左右足尖再在船尾板上数下搓动。两人身下那叶轻舟遂也左右倾晃得更加厉害。 丰子都怒不可遏,要待起身从船尾扑向船头,然而双膝酸软颤抖,竟不能有所动身,眼见那舟倾晃得十分厉害,生怕自己被晃跌入水,只得双手紧紧抓住船舷两侧。那人看到,益加把脚下轻舟左右摆荡不停,嘿嘿冷笑,问道:“怎么?姓丰的,难道你竟然要为了一桩宝藏,而置自己身家性命不顾?再不来说,我可便要将船倾覆啦。”左足尖突然重重向下一顿,那叶轻舟趁势猛地左侧覆跌出去。丰子都“哎哟”张口大叫,一颗脑袋经已浸入江水里,势不能禁,顿即咕嘟嘟喝上几大口江水。 那人长身暴起,右足尖踩落,船身倏地向前弹出,两个打转来回,轻舟竟然是没有倾覆,只为晃摇得十分频急。那人呵呵大笑,问道:“姓丰的,这江水的滋味如何?可好不好喝?”丰子都根本无暇去擦拭脸上水珠,双手惟来紧紧抓住船舷两侧不敢放,深吸口气,怒声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人双足如同钉住在船板上,丝毫不受船体左右晃摆所累,闻言笑道:“你把那前明宝藏的所在告诉给我知晓,我自然亦来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丰子都此刻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爽处,听言惟是气苦不已,重重哼的一声,喝道:“你想要来知道那前明宝藏的所在,却是痴心妄想。”要待拔出腰间那柄厚背砍刀向那人掷射过去,孰料手指刚一松动,整个身子已然离船跌飞摔出,惊得急忙重新来紧紧抓住船舷,哪敢再度去挪手? 第肆百捌拾壹章 这时候风急云涌,不刻江面上就昏暗沉沉,浪高怒号。突然一条电闪子头顶上划过,喀嚓嚓一声巨响,倾盆大雨须臾间猛烈撞至。恰巧一股大风挟着雨势迎面刮来,倏忽竟然将那个人头顶上竹笠吹走,霎时散荡飘出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那人尖声叱道:“既然如此,姓丰的,你便抱着那宝藏秘密一齐沉到江底喂鱼鳖去吧。”话音甫毕,抬起右脚船板上重重踏落,轻舟倾刻旁侧,撞着浪头高高迎起,猛地一个扎子向住江心漩涡打转漂去。 丰子都明白自己水性极差,倘若跌落江水中,那是必死无异。眼见江面上狂风暴雨,波涛汹涌,身下轻舟却倾侧晃摇得十分厉害,不由心惊肉跳,莫名悲苦刹那涌上心头,忖道:“遮摸今时今地便是我丧命之所?”黯然神伤之下只待要闭目等死。然而转眼看到那人风雨里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丰子都心念一动,隐约想起了昔往一些什么,脱口而出大声叫道:“我知道你须是谁了。你是荆灵姑娘,你是贵州百草门的荆灵姑娘。” 那个人听到丰子都叫声,猛然怔得一怔,随即铃铃脆笑不已,说道:“你终究还是认出我来了。”伸手去脸上一抹,蓦地里露出一张蛾眉皓齿的少女脸庞。此个却不是贵州百草门那个刁钻横蛮的荆灵又能再是谁?荆灵嘻嘻笑道:“喂,傻个儿,我经已细细乔装打扮过一番了,你却怎可还能认出我来?莫非你自来就跟随在我的后面?” 丰子都既气且恼,更加哭笑不得,双眼瞪住荆灵恶恨恨叫道:“荆灵,你干嘛要来加害于我?”虽则如此,兀自不敢去松开抓住船舷的对手。荆灵眼珠子转了几转,轻轻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如何却是我来加害于你?是你自个儿凶巴巴的跳上我船,逼着我出船的好不好?如今风急浪高,倘若我一个不小心掉下水里淹死了,归根究底,还为是你害死了我。哼哼,我倒要瞧瞧你是怎般向我姊姊有所去交待?” 丰子都想不到荆灵居然倒打一耙,知道自己与这个拗蛮刁横的丫头根本说不通过去,于是转口问道:“荆灵姑娘,现今这般情形,我们可要怎生回去才好?”荆灵摇头说道:“我们回去干什么?已经回不去啦。谁叫你先前来把那撑船的竹竿掷丢了?”忽尔笑得一笑,只接着又道:“其实回不去也有一样好处啊,我们正好齐齐赶到那江底龙宫去做客。说不定啊,你酒足饭饱之后还能来认识一个赤发绿颜的龙族公主。两个儿从此相宿相栖,最后就生出一大堆绿颜赤发的小小丰子都来。” 听言丰子都不禁气苦,忖道:“这丫头终究口不择言。”就在这时,一个巨浪猛地扑打过来,轻舟抵受不住,呼啸着打两个转,直向前面跌飞出去。荆灵“哎哟”一声,似乎再也难以顿足,只朝住丰子都怀里就飞扑撞至。丰子都大惊,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被给抛丢到船外,急忙腾出右手欲来拉扯住荆灵。荆灵嘻嘻惟笑,说道:“姊夫,你倒是好心。”丰子都听言微有祗懔,隐隐感到哪里不对,然在这刻,忽觉胸腹处剧痛不已,低头一看,却发觉是荆灵经已在自己胸腹上到处,胡乱攒刺了二三十枚黑黝黝的牛毛般细针。 这牛毛细针丰子都认出是贵州百草门独有的夺命魔针,素为剧毒无比,更善于逆血行走,封经截穴。以丰子都此际神功异禀,他自来不再畏惧于世上诸般毒物,然而那则个封经截穴之道,却归万难抵受。丰子都又惊又恼,益加苦悲不已,一念心头倏忽闪过,想道:“原来我终要是死在荆灵这个丫头手里。”猝不及防之际被荆灵向外猛推一下,登即身不由己,“扑通”一声滚翻跌落舟外那波涛汹涌的江水中去。 第肆百捌拾贰章 丰子都饶是一袭内力世间罕闻,却因大意,被荆灵近身来以夺命魔针倾俄封经截穴,滚跌入江,空有盈盈力气无处出。他心头气苦悲酸,总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折戟于荆灵这个丫头手掌里。咕嘟嘟接连喝过十多口江水,一个大浪突然迎头打来,丰子都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眼前似有无穷叠石滚动挤压,嘴不能呼,竟尔直沉江底。 不知过有多久,丰子都悠悠醒转,眼前只为金轮白花花耀目,恍惚间但不知何时何地何事。又待须臾,丰子都才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被人用牛筋绳紧紧捆绑在一株大树树干上,身上各处经脉穴道满满插住一蓬蓬牛毛般细小的黑针。至于那白花花的金轮,却是烈日当空照。 由斯丰子都由不得既羞又气更恼,急忙运劲欲待挣断身上所缚牛筋绳。谁知甫将潜息,腹中猛然一阵剧烈刺痛,撕肝裂肺一般,全身上下登即冷汗潸出,根本就无法去得默运真气。幸好地处荒山野岭,左近没有人逢遇,否则以自己这般赤条条模样,当要恨地无缝。 丰子都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瞧见身上那簇布的黑针,已自明白自己现在之所以不能潜气运息,便皆因于此。忽然念头霎动,遂强忍住腹中剧痛,怒声叫骂道:“荆灵,你却是躲在哪里?还不快快给我滚将出来!” 果不甚待,荆灵从另一株大树后面施施然现身转来,在瞧一眼丰子都身上那所捆缚的牛筋绳索无甚异状后,一直紧紧绷住着的脸蛋儿方自有加舒展。荆灵蛾眉斜飞,十分得意,望住丰子都只笑嘻嘻的说道:“怎么啦?你终究是忍耐不住体内各处那种种麻痒了,要来求饶,是也不是?嘿嘿,本姑娘向就很好说话的,但要你跪在我面前,象乌龟一样磕上十七八个响头,本姑娘到时自然会给予你解药。” 丰子都一听顿即怒不可遏,忖道:“倘若我可以给你来磕头,此刻焉能还有你在这里颐指气使?”重重哼的一声,摇晃着脑袋说道:“大丈夫膝下有金,我岂可去给你磕那劳什子头?纵然舍得粉身碎骨,你终归都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荆灵丝毫不以为逆,脸上微微一笑,说道:“就怕到那个时候却由不得你了。”丰子都哪里不知道眼前这个丫头素为我行我素,杀人如芥?然而当下受人篱下,断难能施为,心头刹那不由一阵悲苦,仰头只是哈哈长笑。 荆灵旁侧拍手不停,颔首赞许道:“果然是个不怕死的人物,怪不得我姊姊那么来喜欢你,一味为着你只要生要死的。”丰子都骤然从荆灵嘴里听到有关于阮玥的消息,心中悸动不已,急忙收摄住笑声,问道:“荆姑娘,却不知你姊姊此刻可在哪里?亟盼能望有所告示一句。” 孰料荆灵见到丰子都言语上突然恭谨卑下,她脸色却反而忽转寒峭,斜着眼睨视丰子都片刻,呸的一声冷冷说道:“一对狗男女,惟恬不知耻。”右手陡然上翻,露出一柄寒光烁烁的匕首,刀光闪得一闪,经已执住匕首在丰子都左大腿上狠狠刺落。 第肆百捌拾叁章 丰子都手脚被那牛筋绳索紧紧束缚住,身上经脉更受夺命魔针封截,气息凝滞,匕首迅捷朝向自己大腿处插落,却眼睁睁瞧着不能去所避闪,慌急之下不禁怒声叫道:“荆灵,你须要干什么?”荆灵闻言顿住匕首,侧头瞧住丰子都那一脸惶恐的神色,过得一会,眼珠子忽尔眨巴两下,轻轻莞笑,说道:“你倒是来猜上一猜,说不准一猜便中。” 眼见寒光闪闪的匕首凝顿于空中,丰子都暗暗长吁口气,想道:“这丫头终究还是念旧,尚不至胡作非为太过。”明白自己与此小魔女根本无法可去理喻,苦笑着说道:“荆姑娘,不如你把我先且放开了,我们再待来猜好不好?”荆灵摇了摇头,嘻笑一声,说道:“不行,我武功远不如你,岂能来放开你?那可不是放虎归山么?”手中匕首猛地上下扬一扬,疾声喝道:“你此刻却在这里啰里啰唆什么?快猜,快猜!” 丰子都没有办法,想了想,只得说道:“毕竟我和荆姑娘相识一场,何况我与你姊姊阮玥又是好朋友。荆姑娘瞧在阮玥姑娘份上,当断不致于为难小可。”荆灵听言点点头,对丰子都报以莞尔一笑,缓缓说道:“尚算你还来明白我心意。”丰子都大喜,急忙叫道:“如此便请荆姑娘放开我。”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刀光向下一闪,“卟”的一声闷响,荆灵手中那柄匕首已经狠狠插落在自己左大腿上,刃尖入肉两寸,刹那血水迸溅。 世间事莫不过于意料之中的意外。丰子都痛得全身只是打颤不已,由不得“啊”的大叫一声。他万万料想不到荆灵这一刀竟尔如斯干脆利落,果真残暴刁横,恶性难改。丰子都登即怒不可遏,哪里还去顾虑得上自己此刻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忍住伤口疼痛,对荆灵惟就“贼婆娘,恶婆娘”的破口大骂起来。 荆灵听到丰子都骂得恶毒,脸色一寒,眼眉微皱,把匕首从其腿上一下子拔出,冷冷说道:“你再来骂上半句,瞧我是不是一刀把你前面那块肉割将下来?”丰子都闻言大惊失色,素知这个小魔女心狠手辣,说到做到,倘真被她把自己那块肉一刀割将了去,自己岂不是从此以后变成男不男,女不女? 尽管被荆灵将这一刀硬生生拔出来,腿间血水瞬时流得更急更大,刺痛更甚,可望住她手上那柄血淋淋的匕首,丰子都终究是再不敢发出丝毫声息,惟有拼命咬牙切齿忍耐住。然则心底深处悲哀,恨怒,苦楚,郁愤,诸感交集,百味丛生,他只把荆灵暗暗痛骂了个够。 荆灵见到丰子都在听说要挨那一刀后果然收声甚急,不禁刹那间沾沾自喜,得意非凡,望住丰子都来嘻嘻一笑,说道:“早知如此,岂不是乖巧?本姑娘亦然欢喜得紧。”把手上匕首擦拭去血迹收好,忽然轻轻道:“这般大好药引却要白白浪费掉,忒为可惜。是了,待得本姑娘趁机去招揽来一些练功的介质再说。”计议妥当,于即从怀里取出一只蓝色小瓷瓶,将瓷瓶内淡白无色的药液缓缓涂抹在丰子都手上脚上以及胸腹上。 丰子都瞧见荆灵这般古怪行径,由不得大为诧异,那些药液涂抹在身上各处,但觉冰凉剔透,偏却什么颜色和味道都没有。“她说要去招揽来一些练功的介质,什么介质?难道须是些许蛇虫等毒物?”不由念想起自己以前遭遇万毒之王烈火冰蚕之一事,忖道:“遮摸这个小魔女又要来在我身上故伎重演?”目前毕竟已经可以暂时免却去胯下那一刀,终归稍感心安。 第肆百捌拾肆章 荆灵在丰子都身上各处涂抹上无色无味的药液完毕,侧头想有一阵,轻叹说道:“你这人总是啰里啰唆,嘴巴管不住,恐怕招揽不来那些练功的介质。不行,我须得想个法子让你说不上话才可。”丰子都听言暗惊,生怕这个小魔女尚有什么古怪法门要来施加在自己身上,急忙叫道:“荆姑娘大可放心,我不出声就是。” 谁知荆灵瞥一眼丰子都,嘿嘿冷哼数声,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正且是来大不放心。”自怀里取出另一只瓷瓶,从中倒出一粒白色药丸,放至丰子都嘴唇边,喝道:“要留小命的便给我吞下去。”丰子都虽知自己百毒不侵,但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又岂敢胡乱去食荆灵身上所携带着的东西?只是紧紧闭住那嘴巴,大摇特摇其头。 荆灵冷笑道:“须一时三刻毒不死你,怕什么?”手上运劲捏开丰子都下颊,把那粒白色药丸塞进他嘴里,随即反手重重一掌击打在丰子都脑后盖骨上。丰子都惟觉一阵晕眩,破口骂道:“贼婆娘好歹毒……”却由不得咕嘟一声吞下了那粒药丸。荆灵见状,十分欢喜,拍手说道:“好了,如此这般我瞧你还能来说上些什么话。” 那粒药丸甫一入肚,登即化作一股寒气直冲胸臆,沿脖颈盘上口腔,久久凝滞不散。丰子都吃惊不已,急忙尽力欲去呼出那股寒气,却发觉嘴边肌肉居然渐来麻痹,一条舌头反而越胀越大,慢慢竟塞满住整个腔口,再难来得吐出半个字音。如斯这般,丰子都不禁骇然变色,孰料不到此药丸毒性须为如此猛烈,连那万毒之王烈火冰蚕尚且制衡不住。 他却为不知,原来这颗药丸实非那诸毒物,是为荆灵自己异想天开,以百草山地底深层玄冰铺衬麻沸散交杂制予,所谓表甚参表,仅可暂时凝血使之肿胀,作那麻痹之用而已。这颗药丸既非毒物,丰子都体内万毒之王烈火冰蚕真气便来制衡不了。然则其又如何明白?惟就霎时间徒增无穷之恐惶与惊疑。 丰子都忖道:“却不知这小魔女还有什么希奇古怪的手段使将出来?我今日既然不慎落在她手里,恐怕凶多吉少。”只痛恨自己,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制屈辱于荆灵此个小丫头。长叹一声,丰子都由不得心头是万分恼怒悲苦,惟自个儿把自己在心底深处狠狠地骂了个透彻。 然而此际荆灵脸上却是绽放着洋洋得意的神色,轻轻拍一拍丰子都脑袋,说道:“倘若你好好地配合本姑娘一下,等我把那毒虫全捉了,本姑娘到时候自然饶你一条狗命。”说罢走到下风一块石面上静静坐落,瞪圆双眼只侧耳倾听。丰子都见状想道:“原来这小魔女真的是要在此处捕捉蛇虫毒物来着。”念及蛇虫滑腻丑陋,心底里登即有些惴惴不安,交战不迭。果不多时,便听得周围草丛里簌簌作响,突然三条黑白相间的毒蛇吐着红尖舌头,蜿蜒游出,而毒蛇后面更有无数狼肚蜘蛛以及花斑蝎虎。 第肆百捌拾伍章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丰子都平生最怕的便是这等滑腻之物。眼见那三条黑白相间的毒蛇吐着舌头嗞嗞声蠕动,径向自己脚边扑来,他不由得全身汗毛直竖,含含糊糊惊声叫道:“荆姑娘救我。” 荆灵于外围听言只为焦急,生怕丰子都叫声惊吓走这些则个毒蛇蜘蛛蝎虎,低声喝叱道:“怕什么,这几条蛇虫须咬不死你。再出声,本姑娘一个大耳刮子掴你。”不禁心下甚极后悔,想道早知如此,先前就该去一刀把此个小子的舌头割将下来,陡惹现在节外生枝。 然而丰子都却如何来得镇定?拼命踢蹬脚尖,张口咿咿哦哦但叫,惟想着能够有所吓走蛇虫等毒物。须为奇怪,那些毒蛇蜘蛛蝎虎等游走到离丰子都身边五尺之处,便已徘徊不前,只是沿住丰子都作圈来回蠕动。似乎那五尺之处有一堵无形的墙在阻隔,断难前进。 荆灵见状禁不住大为惊奇,百般不解,想道:“难道是我涂抹在那小子身上的那些个药液,太少又抑或太淡了?”用这法子去招揽蛇虫等毒物来练功,她以前屡试不爽,甚少失手过,纵然作诱饵的那人最后难免受噬中毒而死。荆灵从怀里取出一支催发毒针,抬手便要朝住丰子都身上射去。这催发毒针,见血之后会发出一种蛇虫等毒物喜闻的气味,蛇虫诸毒往往难以抵受得住那气味诱使,从而群涌拥至。 丰子都和荆灵两人却如何得知?丰子都体内血液混淆有安徽湖北交界天堂峰独有的青蛇之毒,更吸取万毒之王烈火冰蚕的躯壳,当世两大奇毒异毒机缘凑合十分交集,经已诸毒不敌,望风径逃。何况现在丰子都左腿被荆灵用匕首刺穿一个血洞,血水自腿上伤口潸潸滴落在脚边,气息益浓。如此这般,纵使贵州百草门的驱御蛇虫药水灵妙无方,但那些则个毒蛇蜘蛛蝎虎此际又如何敢再上前半寸? 丰子都看不到旁边荆灵扣针待发,自己却险在旦夕。他眼见这些个蛇虫毒物仅为围着自己不停地转圈蠕动,既是奇怪又是骇异,更加胆战心惊,冷汗尽出,遂来那管舌头肿胀麻痹,呼吸困难,一味咿咿哦哦只顾乱叫乱嚷。 荆灵心中恼怒,刚要来对丰子都施射催发毒针,忽尔一个古怪念头脑海里闪过,不由得暗暗十分窃喜。于是乎闪身掠出,扬手一蓬夺命魔针射去,登时把那些则个毒蛇蜘蛛蝎虎一一统统钉死在地上。丰子都见状遂大大来松一口气,望住荆灵,脸上只充满着感激神色,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多谢荆姑娘这番救命之恩。” 荆灵把手上那枚催发毒针收好,斜眼睨视着丰子都片刻,忽地嘻嘻笑得一笑,说道:“舌头肿胀麻痒得厉害,是不是?要不要我现在给你解药啊?可别来对我咿咿哦哦的,本姑娘听不十分清楚,要的话你点点头就是。”丰子都一听,急忙大点特点其头。 第肆百捌拾陆章 这刻方是正午时分。荆灵却不去提给予解药的事,笑吟吟在丰子都面前盘腿坐下,睁大着一对黑白分明的杏眼,由上至下,自下由上,只随他身上扫来扫去。丰子都此间赤身裸体,又被牛筋绳索傍树紧紧捆绑住,不能动弹丝毫,偏却舌头肿胀麻痹,甚难开口说得清楚话,见状不禁大是窘迫局促。荆灵忽尔“嗤”的一声轻笑,伸出手指在自己那玉雕般鼻尖上徐点两下,吐吐舌尖,眨巴眨巴眼睛,顿作一个鬼脸。丰子都岂不知此丫头行径里取笑之意?恼羞成怒之下暗暗咒骂道:“这个小魔女向处荒蛮,仗恃凌势,天马行空,惟我行我素惯了的,须真不识其中羞耻。”然则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此刻尚如何敢去稍露怒色? 荆灵取笑有一会,突然收拢住脸上笑容,徐徐说道:“姓丰的,要不是我,你昨天经已在那江水中淹死了,死得不能再死。这个你须不敢否认吧?”丰子都素知这个丫头鬼灵精怪,行事偏执更不可理喻,听言恨恨地忖道:“要不是你,我又如何能去掉落那江水中?”心头倏然微微一凛,原来自己跌落江水已为昨天之事。明白和这小魔女百嘴但难辩,何况现今口齿不清,甚难吐出半个字音,为表与其非同,丰子都惟只摇着头不语。 身前荆灵见状,嘴里“哼”的一声,脸色忽转黯然,悠悠说道:“你这个人素向忘恩负义,江湖上众所周知,我自亦不必过多赘述。嘿嘿,这许久以来,我数次三番拯救于你,你却统统都是狼心狗肺,早已去把我对你的恩情忘记得一干二净。”丰子都听言心头刹那犹遭撞击,良久暗叹忖道:“其实我也想来将你忘记,可却不知为何总不能。”倏然以往逢遇只一一涌上脑海。 荆灵哪里知晓丰子都此刻心思?见他沉默不言,又是微哼了一声,指住身后那些僵地不动的毒蛇蜘蛛以及蝎虎,淡淡问道:“我瞧这些个蛇虫似乎甚不敢接近你身,纵使我驱御药水奇特灵妙,然而终究无用。喂,姓丰的,是不是我那宝贝烈火冰蚕曾经来钻入你肚内,却被你怪异内力融化吸纳之缘故?”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不辞万里远赴关外星宿派偷猎来的万毒之王烈火冰蚕,竟然被眼前这个小子机缘天成,无端端地去融化吸纳,瞧样子非但从此不惧蛇虫等诸毒物,更来内力勇猛精进。而自己所倚练的香消玉殒功却因为少了一条烈火冰蚕缘由,总归最终关头无法练就,不由得恼恨得牙痒痒,按捺无住,跳起身来反手只是重重一个耳括子掌掴在丰子都面颊上。 丰子都面颊上吃痛,想道:“这小妮子无理取闹性子再是发作了。”无力可施之下唯恼羞成怒,圆睁虎眼恶狠狠地瞪住荆灵。孰料荆灵却是捧着手掌呵呵一阵直叫,甫毕,急从怀里取出一些药粉来涂抹在手掌上。丰子都知道这是自己内力受到外来力道侵袭油然反击所致,不禁大为幸灾乐祸,想道:“哼,痛得妙极,便给你一些教训终是好。” 荆灵涂毕药粉,红肿的掌缘顿即渐消,转眼来看到丰子都似笑非笑,神情怪异,气急败坏,“嘿”的重哼一声,蛾眉斜飞,眼芒陡露,叱骂道:“姓丰的,瞧见本姑娘受伤,你心里头只幸灾乐祸,极为得意,是也不是?”丰子都听见,慌忙去收敛住脸上笑容,摇了摇头。荆灵再是哼上一声,恨恨的说道:“谅你不敢。喂,本姑娘问你话呢,那些个毒虫不敢接近你身,是不是你肚子里融化吸纳有我那宝贝烈火冰蚕的缘故?” 第肆百捌拾捌章 丰子都其实于自己为何百毒不侵亦然半知半解,纯粹众云亦云而已,听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对此事确实也来不明。荆灵“嘿嘿”冷笑数声,睥睨住丰子都一张脸大有片时,妙目流转,淡淡说道:“你不肯说,难道我便就不知道了么?”可既知对方周身一股怪异气息护体,趋受相迫,敌强俞强,倒也不敢再去动辄就打。与丰子都数个回合遭遇,她经已十分明白眼前这人性子甚为犯犟,疏狂箕踞,桀骜不驯,你旁侧越加逼迫得紧,他正面遂更旁若无人。 荆灵眼珠子转得几转,凑近到丰子都面前,莞尔笑上一笑,悠悠然忽尔问道:“你倒来说说看,我须却好不好看?”丰子都一怔,不知道这个小魔女肚子内其实装着什么葫芦,不禁呆有片刻。荆灵正是花蔻年华,肌肤素白如冰雪,其中一对大眼睛尤甚为黑白分明,实归一个美人胚子。荆灵见到丰子都面部刹那现出一丝恐惧之色,轻轻叹息一声,却接着问道:“你怕什么。我是来问你,到底是我姊姊好看一些呢,还是我好看?” 丰子都心里暗暗说道:“其实你们姊妹两个都是一样的好看,仅不过……”念起荆灵行事素来歹毒,所使手段更为防不胜防,兀自由不得蓦地里打个冷颤,顿即一时踌躇。荆灵眼光如电,丰子都些微变化岂能逃得过她眼睛?一见之下脸色霎时间一寒,冷冷说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我须却是不如姓阮的。哼哼,遮摸就是你们曾经来在那竹屋里,两家儿宽衣解带的缘故?”丰子都听言只是大窘,那晚阮玥为自己起针疗伤一事,实为逼不得已,谁知却被这丫头瞧在眼里,总心头误会。 荆灵飞眸上下望一眼丰子都,突然怒声叫道:“你以为你是谁个?我好看不好看,却与你有甚相关?”扬起左手朝丰子都头上只猛地打过去。丰子都想道:“我又没有向你问起来你到底好看不好看啊。”眼见荆灵抬手仅顾打来,急忙扭脖子侧头避闪。荆灵一掌打空,恰巧瞧到丰子都那一头浓黑的头发眼前闪过,登即气不打一处,恶声恶气叱骂道:“我须瞧你好看!”左手趁势回划,无名指微弹,经已倏忽弹出些许粉末飘落在丰子都头顶上。 丰子都侧头间没有见到荆灵趁机在自己头顶上弹粉,苦笑着想道:“这小魔女依然一言不合就来开打。唉,却不知以后是谁祖坟上冒青烟,娶了这么一个刁钻横蛮的女子回家去。”尽力来挪动那肿胀不已的舌头,嘶声叫道:“荆姑娘,我须不是……”孰料这当会儿,但觉头顶上突然火辣辣地烫炽,一阵热痛直刺心里,伴随着呲呲呲声响,一股焦煳气味透鼻钻入。 旁边荆灵拍手大笑,说道:“你这个人花心得很,吃着锅里的还向望住锅外,勾三搭四,到处招花惹草,总不肯安分。这下好了,老天爷终究看眼不过,要把你度化去做那和尚。”说罢退身离开两步,在丰子都身前施施然坐落,笑盈盈抬眼来望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丰子都这才来明白,原来荆灵居然暗使法子,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自己满头头发点燃烧着。所谓须发授之于父母,岂可无故亵渎?丰子都怒不可遏,只觉头顶上炽痛更甚,呼呼声大作,料应那火势须必极猛,偏却自己这时手脚被紧紧傍树捆绑住,不能动弹半分,来不得救火。丰子都惟得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拼命摇晃着脑袋。 第肆百捌拾玖章 这地方位于一处斜坡上,坡上数株大树,远处可见一条大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到坡下有人叫道:“灵儿,灵儿。”一人脚步声直朝这斜坡上赶来。荆灵一听到那人叫声,脸色大变,猛地跳起身,解下身上外套一下子包在丰子都脑袋处,跟着低声喝道:“是我爹来了。要活命的就别出声。”丰子都听见是贵州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来到,心头凛然,忙顿停住摇晃着的脑袋。听得荆灵转身急向坡下迎去,一面说道:“爹,你怎么来啦?其他师兄师弟们呢?” 赶来那人脚程甚快,想是已经瞧见树上绑缚着的丰子都,冷“哼”的一下,沉声问道:“那边那个人可是谁?”荆灵嘻嘻却笑,说道:“我怎么知道?我来到的时候,那个人就被人给绑在树上了。爹,那人现在怕是早已死啦。”赶来那人似知荆灵性子,再是哼一声,喝道:“什么早已死了?尽给我惹麻烦。还不是你胆大妄为,但来胡乱想出一些古灵精怪的使毒法子,又在到处害人?好去彰显你荆家小魔女那通天能耐?”荆灵格格笑道:“终是爹懂得灵儿。唉,那个人甚不经用呢,本姑娘两下招数都来挨受不住。”赶来那人大笑,叱骂道:“原来我们家灵儿增长本事啦。走罢,其他人都在前面树林里等着呢。”荆灵又笑嘻嘻说道:“灵儿的通天本事,还不是爹与娘亲自教导有方?”两人脚步遂向坡下只去。 丰子都被荆灵那外套包住头,不能目视,听那个人说话声,果然赫然就是贵州百草门的掌门人荆尝鲜。他对此人素来甚为忌惮,何况此刻不雅模样,当下哪敢发出丝毫声息?而头顶上因有外套阻隔,头发火焰竟尔慢慢熄灭下来。听到荆尝鲜和荆灵两人脚步声已远,丰子都心头气苦伤悲,一颗脑袋更是炽赤赤刺痛不已,只为百味杂生,心情激荡,渐渐地竟尔昏厥过去。 不知过有多久,丰子都突然听到有两个人朝自己身处所在走来,一下子激灵,便即醒转。听那两人脚步声沉重,断非贵州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和小魔女荆灵两个。丰子都既异又喜,想道:“却有什么人兀来这里?”苦于嘴里舌头尚自肿胀麻痹,紧紧塞住口腔,不能去得呼叫出声,丰子都忙就拼命摇摆着脑袋,咿咿哦哦扭身一阵挣扎。 那两个人刚走到近前,听有异样动静,均为吓得大跳,循声寻去不时便在一株大树后面发现丰子都。他们瞧见丰子都一副古怪模样,都是惊奇诧异,一人呵呵大笑,说道:“女人被奸杀老子须见得多了,可男子尚要来被奸,老子却为生平第一遭所遇。”另一人胆子终究颇大,过来一手扯开去丰子都头上包裹住的女人外套。但见眼前之人一头头发居然被人烧得七零八落,身上胸腹到处更插满着枚枚牛毛细针,而由牛筋绳索紧紧捆绑住在树身上,这两人由不得十分可笑骇然,实在弄不明白眼前所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肆百玖拾章 丰子都头上外套被大力扯去时,粘连住的头皮赤红红,几欲一并带去,霎时间鲜血淋淋,流得满头满脸都是,痛楚不禁,张嘴但闷叫一声。那两个人见状吓得一跳,看见丰子都腮帮子鼓鼓的,嘴里咿咿哦哦只叫,偏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两人相视一眼,一人大笑说道:“原来是个傻小子,却不知被谁人绑住困顿在这里一番捉弄。” 其时烈日当空照,白花花的光束甚为耀眼。丰子都见那两个人只是一般的江湖寻常汉子,听言索性装疯卖傻,双眼望着身上捆扎住的那条牛筋绳索,嘴里哦哦大叫大嚷。另一人说道:“看样子这个傻小子是在央求咱们帮他解开身上绳索呢。嘿,倒还傻叽不到家。”先前那人瞟一眼丰子都胯下,怪声笑道:“此傻小子那活儿却不小。他妈的,老子平生难做好事,今儿个便去做上一个。”拔出腰间佩刀,三刀斩掉丰子都身上的牛筋绳索。这三刀使得倒也干脆利落,当机立断,可准头惟有差上那么一丁点儿,刀锋顺带住在丰子都手腕肋下脚小腿上各划有一刀,鲜血刹那迸流不止。 丰子都得脱绳索困束,哪里顾及得上手腕肋下脚小腿处所受到的刀伤,对那两个汉子纷纷拱手作揖不已,嘴里含混不清的只是不停地道谢。那两汉子见状不由呵呵大笑,说道:“果真是个傻小子。他奶奶的却还懂得知恩图报。”把刀回鞘,嘻嘻哈哈的扬长径去。 丰子都瞧着那两个汉子远去的身影,想道:“这两人虽则言语粗鲁,行径却比荆尝鲜之流所谓的江湖豪客好得多了。”这时全身上下阵阵刀剐一般抽痛不已,只得颓然坐倒在一块石头上。看到胸腹各穴位上一蓬蓬的夺命魔针,他虽知那针上毒性奈何不得自己,然而荆灵按穴循经攒刺,对于自己须是封经截穴,不能来得潜气运息,空有一身无上功力。于是乎丰子都一面用手指拈住针尾一枚枚忍痛起出,一面心头十分痛骂荆灵果然刁横歹毒,世间少见。 直到残阳挂西山,满天红霞,丰子都才然来把胸腹各自穴位上的夺命魔针起去干净,可身上已经遍布斑斑点点的无数血眼。丰子都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暗暗潜气运息,一个大周天走下来,果然其内再无甚么碍滞,知道一身功力经已恢复,按捺无住满心畅快,于即仰头哈哈大笑。 然而他嘴里舌头兀自肿胀麻痹,笑声只是恍如夜枭哀鸣。过得一会,丰子都转念想起自己曾经用清水帮助程秉南等人解毒一事,忖道此法子不知现在是否可有用。于是胡乱找些草藤包扎住左大腿上刀伤,在坡背寻到一处溪流,见那溪水清澈,忙去掬水入口漱洗。 漱洗数番,果然嘴里舌头麻痹感大大减弱。丰子都欢喜不迭,转头瞧见自己赤身裸体甚不雅观,简直有伤风化,幸好此处荒僻,很少有人经过,索性便浸身在溪流里。头顶创伤以及身上腿上伤口一经溪水冲洗,只火辣辣地刺痛,但他强行忍耐住,望着血红的晚霞,思绪乱飞。 既然荆尝鲜在此间出现,那么阮玥姑娘呢?她可在哪里?以她的聪慧,现在是否经已脱却荆尝鲜魔掌?而瑶妹和梅花堂三朵舵等丐究竟又为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竟可无缘无故的消失遁迹,更加来杳无音讯?突然间丰子都念头一闪,居然来想起荆灵。这点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然尽管如此,始终却总为不明白,那小丫头怎的老是要阴魂不散地缠磨着自己? 第肆百玖拾壹章 待得入夜时,丰子都才然趁着浓浓夜色摸下斜坡来。转过几个山垇,见到远处山脚下有数户人家,于即悄悄潜身过去,在一间屋外竹竿上偷得一套破旧衣衫,穿上了告声罪,急忙望村外小路只走。再走有大半夜,又困又痛又饿,然而此刻夜幕沉沉,却哪里去找些吃的?丰子都苦笑着惟有寻个草垛钻进去倒下呼呼大睡。 天色微亮时分,丰子都突然被一阵急遽的马蹄声惊醒。钻出草垛看时,却是见到一高一矮两名劲装汉子策马奔来。那两个人瞧见丰子都,齐地在其跟前勒马咴嘘嘘顿住。高个汉子手中马鞭“啪”的空中抽声脆响,叫道:“兀那野和尚,你可曾有见过一大群人从此经过?” 丰子都瞥见那高矮两名汉子眼中精芒爆盛,一对太阳穴只为高高鼓涌凸起,知道这两人武功均自不弱,想道:“一大清早的,他们却来寻找一大群人要去干什么?而我什么时候又须是成野和尚啦?”四下里放眼看看,周围确乎唯得自己与高矮劲装汉子三人,当下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曾见过。”那矮个汉子听言叫道:“恐怕包大哥他们是从另外一条路走过了。伍兄,我们可要快些兜赶过去才是。”高个汉子重重呸的一声,身前吐出一口浓痰,恨恨地说道:“晦气,他妈的真晦气,大清早的我们什么人不好碰见,偏要来碰见这么一个烂野秃驴。” 那矮个汉子旁边笑笑,说道:“听说伍兄以前可亦是少林派达摩院的弟子,怎地你也来有这些个顾忌?包大哥他们恐怕是要走得远啦,我们走罢。”前面策马赶奔。高个汉子犹恨恨不已,喉咙处咕哝咕哝两下,恶狠狠去瞪一眼丰子都,只骂道:“晦气,晦气。”随后拍马追上。 丰子都闻言暗自恼怒,想道:“是你们两个自个儿讨上我跟前来的,须与我有什么关系?”只是十分不明白,为何这两名汉子要来说自己是那什么野和尚?整顿一下身上装束,沿着前面路边行走。偷来的那套破旧衣服甚不合身,裤腿太短,下摆偏又太长,实在不伦不类,但丰子都想自己现在既然已经是丐帮梅花堂一堂之主,此刻衣着倒也暗中苟合,是以反而有些翩翩自乐。不过可恨的就是梅花堂那块梅花铁牌却不知被荆灵拿了何处去。 沿着路边走有多时,山脚下一泓清泉映入眼帘。丰子都欢喜不迭,眼下正是口渴得紧,忙过去蹲俯身子掬水就嘴来饮。刚刚饮毕三掌水,忽然听到身后“叮铃叮铃”一阵马铃儿响,回头看去,一个美艳少妇骑着一匹黝黑亮泽,身高腿长的骏马施施然驰来。那少妇腰间佩着一柄长剑,剑鞘上镶契满灿莹的金玉。丰子都心头一凛,慌忙站立起身。 那美艳少妇纵马来到丰子都面前,看见丰子都一副邋遢模样,眉际间竟尔忽地微微皱得一皱,伸出葱白儿手掌掩住鼻尖,脆声问道:“小和尚,我来问你,你可否曾有见过一大群人从此地经过?” 第肆百玖拾贰章 丰子都只是奇怪为何这个少妇亦然来把自己称做和尚,想道:“怎地却有这许多人都在寻找那劳什子的一大群人?”忙摇头说道:“没曾见过。”那美艳少妇听言脸色蹙然,微叹一声,从身上取出一块碎银丢在丰子都脚边,轻启珠唇说道:“如此有劳了。”策马前面“叮铃叮铃”赶去。丰子都望着那美艳少妇远去的倩影,猛地想起来,这名女子正是天下镖局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的爱女端木宛。瞧她身上打扮装束,当是已与那则个敖群峰结为伉俪。 一念起敖群峰,丰子都心头突然一凛,瑶妹等众正却是与敖群峰以及括苍派掌门人律列利一干人在那梅花堂三朵分舵消失遁迹,从此杳无音讯。莫非端木宛等人有甚讯息亦然在追寻敖群峰下落?如斯,跟住在她们后面岂不是一并可来找到瑶妹和骆米余等一众丐? 念及此,丰子都喜出望外,正待要后面拔腿去追,可转头间忽然见到清泉水面上跃跃倒映着一个光头小子,登时不禁吓得一大跳。略一凝思,丰子都由不得呵呵大笑,这才来明白端木宛等人为何要将自己误认为是一名和尚了,原来自己的一头头发经已被荆灵那个小魔女用毒火烧完殆尽,仅余稀稀拉拉的一些发根,满头疤痕,瞧上去确实与则个野和尚无甚殊异。 丰子都捡起脚边端木宛丢掷过来的那块碎银,哑然笑道:“想不到这娘皮现今倒也大方。却好,我正是身无分文。”抬头看到端木宛经已纵马去得远了,遂揣住银子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追随着。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乌神开始大肆施展淫威。丰子都内力浑厚,脚力甚健,远远地跟随在端木宛座骑后面,转过两座山坡,一片树林,前面陡地出现一个繁华圩镇。端木宛轻骑一路径到一间酒楼前。那酒楼掌柜想必是认识端木宛,见她来到,脸上堆满着笑容慌忙率众将她迎入雅间。 丰子都此际也是饿了,于路边摊档买一只馒头,蹩身蹲在那酒楼门口墙根下,边吃边等端木宛出来。然而等得许久,不见端木宛出来,却见到一行五人自街尾折角转上,径往街头这间酒楼处走来。丰子都从他们服饰上经已看出这干人正是贵州百草门的弟子,幸好荆灵那个小魔女须不在其内。他生怕自己被这五人有所认出,急忙转过身去,从墙根下挖些泥巴涂抹在脸上。 贵州百草门那五名弟子岂有来注意到蹩身蹲在门口墙根下的丰子都?五人站在酒楼门前张望有时,一人问道:“查师哥,小师妹说的应该就是这家酒楼吧?却怎的还不见小师妹到来?”那查师哥沉吟片刻,说道:“小师妹惯于独来独往,神出鬼没,时候一到她自然会出现。咱们赶了这半日的路,也是饿了,便进去吃些酒菜,大伙儿边食边等。”余人听言都为欢喜,纷纷叫道:“该当是这样。否则以小师妹的性子,咱们还须得去饿上大半天。”一行五人遂来转身踏进酒楼。酒楼小二瞧见这干人奇形异服,殊于中原人士,可怎敢有所去怠慢?只为赔笑着小心翼翼地招呼接待。 第肆百玖拾叁章 丰子都听说荆灵待阵亦要赶来这间酒楼与贵州百草门那五人相会,不禁吓得一跳。自己数次三番差点儿就然丧命于荆灵手掌里,对于此个小魔女,他实在是忌惮得很,只为怕得要命。然而可不知怎么的,丰子都内心深处却也隐隐有着一丝丝窃喜,又似乎甚于乐见到荆灵,旁边瞧着她一颦一笑,纵使自己命悬一线亦来有所不惜。 现在是速速离去抑或暂作停留,丰子都暗叹一声,心中着实委决不下。就在这个时候,街上出现两名佩刀汉子,一路上嚷嚷叫着直向此间酒楼大踏步走来。众多行人见到这两个汉子相貌凶恶,惟恐无端端地饱受一顿老拳,均自纷纷两旁避开。丰子都一听到此两人叫声,登即认出来他们便是在那山坡上,挥刀为自己劈开身上牛筋绳索的那两名大汉。 那两个佩刀汉子走到酒楼门口,左侧一人忽然顿住前行脚步,张开嘴皮子“咦”的叫一声。他身边另一人见状忙问道:“却是怎么了?大白天的可须撞不着鬼。”左侧那汉子指住墙根下蹩身蹲着的丰子都,摇头说道:“这个小和尚我应该在哪里曾经见过。他奶奶的,一时之间可却想不起来。”右侧那汉子笑啐道:“天底下的和尚千千万万,哪个还不是一副光头鸟样?别磨蹭了,我们兄弟俩这就喝酒去。” 左侧那汉子却朝酒楼内扯开喉咙恶声恶气叫道:“店小二,店小二,你他妈的还不给老子滚将出来?”店里面小二听言,只暗暗叫一声苦,可不敢怠慢,慌忙飞奔出来赔着笑脸问道:“不知两位大爷有何吩咐?”转眼见到其中一位恶神,惟是伸手指住蹲在门边墙根下的一个邋遢小和尚,顿即会意,立刻笑着说道:“两位大爷稍候,小人这就去把他赶开。”梗直着脖子对丰子都喝道:“啒,走开,走开。臭不要脸的,给老子但滚远点!” 那店小二正赶逐间,谁知却被左侧那汉子伸腿一脚踹倒在街道上。那汉子张口骂道:“谁让你去赶开小和尚了?你奶奶的。”转头对丰子都问道:“小和尚,你吃不吃肉?”丰子都万万料想不到自己居然有此遭遇,点头说道:“我不是什么僧侣,却吃肉的。”那汉子听言歪头瞪视着丰子都半晌,猛地拇指一翘,说道:“好家伙。”又踢一脚那店小二,喝道:“快去,快去,将好一只烧鸡把来送予这位小师父吃喝!”那店小二痛得哎哟哟叫唤不已,须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苦瓜住一张长脸说道:“是,是。”可惟道这恶神仅只说笑来着,又如何便敢当真径去? 左侧那汉子“唰”的一下拔出腰间佩刀,呼呼呼朝空中虚劈数刀,怒声喝叱道:“你奶奶的,老子的话你须听不明白么?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来拆了你这间酒楼?”那店小二这才明白此个恶神果真非那说笑来着,吓得连滚带爬踅进厨房,吩咐厨师速速去赶制一只烧鸡,愁眉苦脸捧着出来交至丰子都手上。左侧那汉子哈哈大笑,还刀归鞘,对丰子都略作抱抱拳,转身携住右侧那大汉叫道:“我们兄弟俩这就喝酒吃肉去。”说罢两个人大步踏进那间酒楼。 丰子都捧住那只烧鸡,心头既是好笑又为好气,只想不到这两个汉子形貌凶恶,武功寻常,却颇有上古侠风,与那韦驮拳门武堂烈倒也差不一二。想道:“如斯好汉,可比我曾遇见过的那些个江湖俊杰豪迈得多了。有机会我须得着实去认识一番。”坐在墙根下正啃着那只烧鸡,眼前青影一闪,一人忽然出现在酒楼门口处。丰子都抬头看去,登时一颗心怦怦剧跳,手里烧鸡竟尔吓得跌落在地上。那青影不为别个,正是小魔女荆灵。 第肆百玖拾肆章 荆灵听到异响,不由瞥一眼丰子都,然而见是一个满脸污泥,肮脏邋遢不伦不类的光头小子,也不以为意,晃身径入酒楼。烈日下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甚为热闹。丰子都暗骂一声自己,收摄住那慌乱的心神,转念想道:“荆灵这个丫头既然在此处出现,却不知荆尝鲜是否亦在左近?”他心中隐隐觉得,荆尝鲜这次带领众多百草门的弟子不辞千里,大举肆入浙江省,恐怕要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浙江省历来为丐帮梅花堂的传统辖属,现今梅花堂正是多事之秋,所谓诸般不得不去作顾虑。 念由此,丰子都于是擦净手掌上油渍,缓缓挪身去到门洞边,从门缝处向酒楼里面张眼窥望。酒楼内兀有数台食客,那两条豪爽的大汉正坐在大堂中央一桌胡吃海喝,高声喧嚣。贵州百草门五人瞧见荆灵出现,看样子他们似乎甚于有所畏惧这个小师妹,一齐站起身来,急忙招呼荆灵去上位坐落。 荆灵双眉颦蹙,说道:“怎地这般喧噪?我们却又怎能来说上事?”姓查的那师哥会意,立即对邻桌两条大汉疾言喝叱道:“喂,你们两个,你们在这里一味胡言乱语,却吵得旁人还怎可来吃上饭?”那两条大汉听言一怔,瞧见对方人数虽多,终是外地异族人士,又如何把其放到心里去?相望一眼随即哈哈大笑,一人叫道:“你们吃你们的,我们说我们的,须关你们些许鸟事?要安静趁早回家床上呆去着。” 姓查的那师哥怒不可遏,骂道:“蛮荒犊子,好不猖狂!嘿嘿,草包私儿,须不是找死?”跳起身来,撸袖一拳朝当前一条大汉胸前急打过去。那条大汉看到对方赤手空拳,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来拔刀,端坐不动,呵呵只是冷笑,窥准来拳,猛地大喝一声,左手牵过,右拳后发先至,已经“砰”的一响捶在姓查那师哥的胸口上。 旁边另一条大汉一见,由衷赞道:“兄弟的通臂神拳越加使得出神入化了。哎哟,这一拳那蛮荒犊子可有得一阵受。”姓查那人仅是贵州百草门第四代弟子,武功一直由大师兄代师传授,兼又平素趾高气扬,粗心浮气,猝不及防之下料不到对方拳术居然了得,立足不定,当即直向后撞去,幸得有众师弟手忙脚乱扶住,方至不致摔跌倒地,大大出丑。姓查那师哥恼羞成怒,不禁惊惶去望一眼荆灵,随来暴喝一声,一对手掌上绿光莹莹,呼呼两掌,身前劈出。 丰子都瞧见先前那大汉兀来大喇喇地双拳径迎对方一对毒掌,立知这人要遭殃。果然“啪啪”两声响过,那大汉突然惨声大叫,扑跌倒地,一颗身子在地板上煎油锅般滚来滚去,只撞翻周遭无数桌椅。那些食客本来要瞧热闹,此刻莫不惊恐失色,纷纷夺门冲出。这时姓查那师哥反手呼呼两掌,又再打在另一条大汉身上。那条大汉慌乱之下闪躲不及,可则却岂能避免同伴身受?瞬间亦然脸色变得青绿一陀,倒地哀呼不已。 第肆百玖拾伍章 此事惊动雅间里的端木宛。端木宛提剑掀帘出门来看,只是面容愁苦,想必是兀在担忧夫君敖群峰的下落。荆灵抬头瞧见端木宛,登即脸绽如花,欢喜叫道:“端木姐姐,原来你也在这里。真正好极了。”飞扑上去拉住她的手摇荡不止。端木宛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你们却在干什么?荆掌门人呢?他可不在左近么?”念起以前曾经来吃过贵州百草门那毒功上的苦,虽知当前际遇不同,终究心头尚自惕然,遂轻轻抽回手掌。 荆灵笑着说道:“那厮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一味狂妄无知。嘻嘻,我那些师哥们正在来教训他一顿呢。端木姐姐,我爹不是赶着去天下堂商议一些事情了么?我想这时候应该就要回来了。端木姐姐,你而今却要赶去哪里?”天下堂是天下镖局总舵议事的地方。端木宛听言瞥视一眼荆灵,似乎责怪她公共场合下竟然口不遮拦,胡言乱语,只轻轻“哦”的一声。荆灵嘻嘻笑道:“端木姐姐,你须可放心好啦,这里又没有旁人。”转身去对姓查的那个师哥使个眼色,示意杀人灭口。 姓查那师哥见状嘿嘿冷笑,抬腿各踢地上那不停翻来滚去的两个大汉一脚,喝道:“你奶奶的草包私儿,要命的就趁早来向大爷求饶。大爷说不定对你们网开一面,饶你们不死。”那两个汉子尽管全身力道莫名其妙地消失殆无,上下渐渐变得浮肿膨胀,不可名状的疼痛更似针刺一般时时侵袭脑袋深处,终究为是骨头铮铮,一人听言怒声骂道:“老子技不如人,你们狗碎的要杀要剐只可随便,然而要老子开口求饶,哈哈,却是休想。哎哟,哎哟,他妈的,痛得苦。”姓查那师哥顿即怒不可遏,冷笑数声,翻起毒掌便要从旁击落。 孰料就在这时,众人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那个姓查的师哥经已被一名光头小子从后伸手抓住衣领拎起。而以在场人人的眼光,竟然没有一人来得察觉到这个光头小子究竟是从何处钻出。众人脸色大变,端木宛“铮”的一声响,拔剑在手。旁侧荆灵忽然尖声叫道:“是你,原来是你。我曾回去找过你,你却已经不在。” 丰子都瞧见荆灵神情原本是惴惴不安,忽然之间却来喜笑颜开,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显露应予无假,由不得想道:“难道这个小丫头果真曾为回去找过我?”厉声喝道:“你们还不快取解药出来?”姓查那师哥趁丰子都说话间隙,一声怒吼,双掌环背猛地穿过,径奔其胸口。丰子都嘿嘿冷笑,挺胸去受他两掌。但听剥剥两下闷响,姓查那师哥哀声惨叫,手腕齐齐竟尔骨折,软绵绵地挂于身下。 荆灵嘶声尖叫,问道:“他们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来帮他们?”丰子都道:“他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将姓查那人反手重重掷落在地板上,喝道:“要命的就赶快拿解药出来。”姓查那师哥吃受不住这般一掷,竟然被撞得一下子昏厥过去。在场众人一见又是大惊,荆灵叫道:“我就不给解药,你有本事的便来杀了我。” 丰子都看到地上那两个汉子躺身不动,脸皮经已青绿色一片,嘴里入气少,出气多,奄奄一息,危在旦夕。当下暴喝一声,抢身上去拳打脚踢,瞬息间放倒贵州百草门众弟子,探手抓住荆灵胸衣,厉声吼道:“快取解药!”端木宛瞧见丰子都状若疯虎狂龙,吓得只是花容失色,又如何敢来旁侧一剑刺出? 第肆百玖拾陆章 荆灵从来没有见过丰子都这般疾言厉色,气急败坏,瞧着他那一张近在跟前却略微变形的脸庞,眼眶瞬间泪珠盈盈,说道:“好啦,你放开我,我给解药就是。”丰子都听说荆灵答应取予解药救人,于即放开其胸衣,硬起心肠怒声喝道:“快去,快去。”荆灵眼珠子忽尔转有两转,望住丰子都轻轻说道:“我刚才被你给吓得不轻,容许我去喝口水可不可以?” 丰子都明白当前形势十分危急,所谓争在间隙亦不为之过,加上知道荆灵这个小魔女诡谲百变,总是防不胜防。听言举掌旁边呼地击出,“砰”的大响,在地板上击出一只深坑,尘土飞扬,震得周遭桌椅碗盏咣咣当当直碰撞。丰子都疾声喝道:“不得啰嗦,且先救人为是。” 荆灵眼见丰子都如斯凶神恶煞,只得擦拭去眼眶里溢出的泪珠,恨恨声说道:“哼,就你凶恶。”没有办法之下惟好自怀内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两粒药丸灌入地上那两名汉子的嘴里,推拿数下,送入腹腔。然后再取出一柄小金刀,在两汉子脚尖“厉兑”穴上刺穿放血。 丰子都看到那两汉子脚尖上流出的血水十分墨黑,腥臭无比,然而渐来变成鲜红,知道荆灵这一次着实肯去为他们解毒疗伤,由不得暗自轻舒一口长气,宽下心来。果然过有不久,那两名汉子脸上青绿色褪去,突然“嗷”的一声大叫,齐齐坐立起身,张眼只茫然地望着周围。荆灵把金刀瓷瓶收好,长身拍拍手掌,瞥一眼丰子都,说道:“暂时须死不了啦,回家去躺个三天两夜,应该还有十多年狗命来活。喂,忘恩负义的家伙,这下子你可该满意了吧?” 闻言丰子都心头“哼”的一下,想道:“一切缘由还不是由你惹起。”生怕荆灵这个小魔女转眼变卦,气愤不过暗中要拿那两名汉子出气。以她毒术狠辣,那两汉子只怕是防不胜防,避无可避。急忙一手一个,把那两名汉子拎出酒楼门外放在街道上,叮嘱他们速速远逃。 酒楼内闹出这般一事,众行人生怕惹祸上身,早已远远遁去,街道上只是空旷无人。那两名汉子万万估想不到,仅因自己随手来助人三刀以及赠予一只烧鸡,居然此番能可死里逃生,执回一条小命。他们在对丰子都千恩万谢过后,再无昔日踞傲,知道此地不容逗留,强忍住身子上兀自种种不适,撒开脚板拼命朝着街尾夭夭逃离。 其时当已正午,丰子都转身回到酒楼。端木宛以及贵州百草门那五个弟子却已不见,偌大一个酒楼惟余荆灵一人兀在。丰子都“哼”的一声,去翻转摆正一张桌子,从地上捡回些酒菜碗筷,搬一张椅子来坐落,就着那残菜把酒自斟自饮。荆灵旁边默默张眼瞧住,仅将自己嘴唇去狠咬。 过得须臾,荆灵瞧见丰子都只是没有来理睬自己,兀个独斟独饮,遂亦去把一张椅子搬在他对面就坐,睫毛轻挑,望着丰子都笑嘻嘻说道:“喂,一个人自斟自饮岂能有乐趣?我且陪你喝上一杯可好不好?”丰子都将眼冷冷瞧住荆灵,摇头怒道:“纵算无趣,终究比个被人莫名其妙来杀死犹好。哼,当真连死都不知道是怎生一个死法。” 荆灵听言啧啧连声,笑着说道:“哎哟,有人鸡肠小肚,总要记些以往吵闹。姓丰的,这岂又是你堂堂的一个丐帮梅花堂一堂之主所谓为?”说着径去抢过丰子都手上的那杯酒水来一口饮尽。丰子都郁怒,叫道:“吵闹?讲得倒轻松。你来说说看,有哪一次遭遇我皆不是差点儿就去死在你手里?”荆灵斟满一杯酒水,推在丰子都面前桌面上,摇头说道:“好啦,我不和你无理取闹一般见识。喝上这一杯,就权当是我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丰子都不禁气苦,也不怕荆灵在那酒水里下毒,怒声叫道:“这酒原本就是我喝的,何须你不安好心来赔礼道歉?嘿嘿,猫哭耗子,假慈假悲!”捧起面前那杯酒水一口喝毕。荆灵笑道:“是不是?我曾说你忘恩负义,你还不承认。我现在好心来为你斟酒,你却说我猫哭耗子假慈假悲。所以说呐,你们这些所谓则个武林大侠中侠小侠,一个个都为假仁假义,假惺惺伪君子扎堆。” 第肆百玖拾柒章 丰子都想不到自己数次命悬一线,在荆灵眼里却只是那般无理取闹,气苦不已,恨恨想道:“我与这等蛮横女子又去多说作甚?”伸筷挟住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并大声咀嚼。荆灵见状莞尔笑得一笑,说道:“理亏了,所以没有话可来说了,是也不是?”又去为丰子都满满斟上一杯酒,惟自笑吟吟地望着,那眼睫毛弯长,眼睛眨眨。 丰子都一见,咽下嘴里那肉块,由不得长长叹息一声,摇头说道:“你和阮姑娘都是同父姊妹,却为何泾渭那般分明?唉,在旁人看来,须当断断不知你们其中源同关系。”谁知荆灵脸色陡转寒峭,冷冷说道:“我们说得好地地的,你只为什么要来讲起她?哼,莫非她真是你的情人不成?”丰子都看到她脸色倏忽有异,微微惊诧,惟怕又要节外生枝,遂暗自摇了摇头,再不去说话,但低头把酒水来喝。 荆灵料想不到丰子都突然不来说话,怔得一怔,随即嗔怒叱问道:“姓丰的,你为什么不再讲话啦?忽尔变哑了是不是?哼哼,信不信我真的来一把毒哑了你?”丰子都抬头望住荆灵那张十分清秀,仿若凝脂玉润一般的脸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这艳丽胚子下竟有如斯狠辣一副心肠?良久,缓缓问道:“你要我去说些什么才然?” 荆灵听言又是忽地一怔,亦来抬眼望着丰子都许久,悠悠说道:“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起她。”想得一想,接住再道:“唔,在我面前不许说起她,背后也不行。”丰子都不禁哑然失笑,想道这岂不是小家家心性?转念忖道:“不知她们姊妹两人究竟何仇何怨,竟至两个之间嗔恨如此之深?”近段时间来,一桩事接连一桩事发生,断难抽身去得赶赴贵州,念起阮玥现在终究不知道怎么样了,丰子都不由得长长一声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酒楼门口处突然一暗,两个叫化子模样的瘦悴汉子踅身进来。荆灵正是心头没好气,见状怒声喝叱道:“瞎了你们两个的狗眼了么?要行乞趁早滚到别处去,莫来滋扰本姑娘说话。”要不是丰子都就在跟前,依她原本性子,早经一把夺命魔针撒出。 岂知那两个瘦悴汉子丝毫不去理会荆灵喝叱,径直来到丰子都身前。一人左手忽地指天,说道:“不食嗟来食,骨气傲如骨。”丰子都听言微怔,不由得朝这两个汉子定睛瞧上一阵,须臾右手向下指地,接道:“义气平青云,讲理不讲情。”那两人脸色猛地一喜,另一人急忙抱拳问道:“八荒六合,百花并蒂,但不知少侠朝拜何座?手拈何花?” 经此衔接,丰子都已经明白眼前这两名瘦悴汉子须为是丐帮弟子,但不知他们究竟归属何处堂口,此间突然遇到,心头顿觉微微诧异。丰子都笑着回答道:“座下六合八荒,无根无蒂。”那两个汉子听到丰子都所言,刹那间均各喜不自禁,相互望一眼,先前那人亦来向丰子都抱一抱拳,再问道:“须不闻花色如何?花枝几朵?”丰子都会意,接上又道:“梅花七朵,千树无色。” 第伍佰零贰章 这时那两个丐帮梨花堂汉子,既已听到梅花堂堂主丰子都这般一说,尽管人人脸色不愉,但没有办法,再相望一眼,均自微微摇了摇头,只好在前引路。一行四人出得市集,望镇外径走,渐行地方却俞来偏僻,尽为荒山野路。荆灵旁侧瞧有古怪,在后轻扯一下丰子都,冷笑着细声说道:“姓丰的,莫要我们两个最后都成了别人瓮中那只待捉之鳖。”丰子都眼见如此,亦为暗自嘀咕不已,然而料想凭住眼前这区区两个人,量他们终毕闹不出什么则须大动作,于是淡淡说道:“没事,不怕。”口里虽说这样,可想起自己踏足江湖以来的所历所经,心头兀自惕然,听言还是暗暗凝神去所戒备。 转过一处断崖,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树林。那树林枝繁叶茂,木高林深,烈日下幽邃黑沉。倏忽之间一股异风自草丛里席地卷起,呜呜怪叫着掠进树林中去,又不时撞出,只咽咽有如鬼泣。荆灵禁不住徒感寒气砭入肌骨,“啊”的轻呼一下,叫道:“须不奇怪。”晃身来抢在那两名瘦悴乞丐的面前,冷冷喝问道:“喂,你们两个叫化子听着,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是来将我们带往哪里去?” 那两个丐帮梨花堂弟子睁眼望住荆灵大有片刻,一人淡淡说道:“是你死皮赖脸着要跟随来的,我们又并没有叫上你,你却在这一味啰里啰唆什么?去到那里你便可自知。”荆灵听言不由大怒,除丰子都外尚没有人胆敢用这般口吻来和她说话,按捺无住,翻掌就对那丐使出香消玉殒功。但见“嗤”的一下锐响,一缕青烟自她掌心急射而出,疾撞向说话那丐的胸口。 荆灵这一发掌驭毒事出猝然,青烟去势迅捷,说话那丐偏生与她面对面近在咫尺,眼看避无可避。丰子都知道荆灵香消玉殒功的厉害,触碰者那是非死即残,焦急之下大声喝道:“荆灵切勿造次。”慌忙待要晃身抢上拦截。然而说话那丐却嘿嘿冷笑一声,瞧着青烟胸口袭至,双掌倏合,往外崩出,叫道:“贵州百草门,哈哈,贵州百草门!”掌影重重,劲力疾吐之际,“卟”的微响,竟尔撞散荆灵骤力射出的一线青烟,而掌劲尤为未衰,更涌涌直奔向荆灵。 丰子都一见不禁大为佩服。这名丐帮梨花堂弟子看上去仅只三十来岁,虽则瘦骨嶙峋,病弱恹恹,谁知内力却是雄厚,掌法更加精奇,一招间便已制衡反创,抢占得先机。荆灵脸色微微一变,识得对方掌劲厉害,矮身旁侧猛地避过,尖声叫道:“你须不是什么丐帮弟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也来懂得使出这套‘回龙掌’?” 说话那丐瞧见荆灵居然来认出自己的掌法,猝不及防之下更是可以去避得开自己的“回龙掌”,稍觉诧异,重重“哼”的一声,冷冷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不趁机追击,收劲撤掌只为后退两步。另一名丐帮梨花堂弟子这时回头对丰子都抱拳行礼说道:“丰堂主,就是这里了。”正说着间,已经见到一行七八人自树林里鱼贯而出。 第伍佰零叁章 丰子都看到那一行七八人个个服装迥异,脸色木讷冷峻,“圣手尊者”葛天庚更是赫然在内,其余人众亦为似曾相识,偏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丰子都心头不禁一突,立知事非所料,暗自郁怒,眼光炯炯望向那两个丐帮梨花堂弟子,不动声色地问道:“两位梨花堂兄弟,这些个是什么人?他们须当不是丐帮的吧?” 那两名丐帮梨花堂弟子听言脸色均自一下子煞青煞白,齐地都来后退三四步。一人抱拳说道:“丰堂主,属下等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总归待得眼前这桩事一毕,我们兄弟两人自当抹脖子以还。”丰子都此刻已知事出有异,瞧他们神情,之所以把自己引到这里来,自是有所把柄落入葛天庚等手中凭恃,致使不得不为。瞥一眼葛天庚等众,徐徐说道:“两位梨花堂兄弟,正谓我丐帮诸事,自可帮内诸人相帮解决,岂可假手于外人?说出来罢,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那两名丐帮梨花堂弟子脸色却益加惨淡,俱来望住丰子都呐呐欲语,终却是长叹一声,低下头去又退开两步。 这时葛天庚身后一个缁衣道人越众趋出数步,右脚板似有意无意间在一块深嵌入泥土中半截的石头面上轻轻踏落,随即挪放在旁边,“呵呵”一阵大笑,抱拳行礼说道:“丰兄弟,想不到经年不见,你已来做上那丐帮梅花堂一堂之主,实在是可喜可贺。丰兄弟,可别来无恙啊?” 丰子都瞥眼见到这缁衣道人方才脚板踏落的那块石头面上,竟然向下堪堪裂开两道裂缝,怔得一怔,想道:“此人内力倒也不容轻窥。”抬头向那缁衣道人脸上瞧去,冷冷问道:“你是谁?”忖道你既然和“毒手无盐”葛天庚并在一起,当非善类,是以言语上再没有什么客套意味。那缁衣道人手中拂尘左右轻轻一拂,又是呵呵大笑数声,说道:“丰兄弟果然事多善忘。当年应家口集一别,却想不到丰兄弟短短两三年间,经已名动天下。” 听到此言,丰子都恍然大悟,这才来想起,眼前这个缁衣道人正是自己当年大闹应家口集市曾所遇到的那玉清道人。其时他与雷豹等江湖汉子助桀为虐,意欲污辱程谷瑶,谁知到得后来却莫名其妙地丢下同伴远遁他去。更知道这人原须为是皖南松风观常住执事,师从道教清虚派,剑术轻功都俱颇就了得,孰料此刻一见,其一袭内力修为亦自不凡。丰子都嘿嘿冷笑,说道:“原来是你。道士不在道观清修,何故兀来红尘四处招惹?” 玉清道人脸皮上居然微微红得一红,拂尘轻拂,讪讪着笑道:“修道皆为入世,红尘尘埃混淆,贫道须亦不能有所幸免。丰兄弟,当年那一桩事,贫道后来痛定思痛,实不该助桀为虐,鱼肉乡民。是以贫道已经痛改前非,觅取明主,播荫天下。”说到这里,脸容忽地一正,执一礼接着又说道:“当今圣上英明,广揽贤士。丰兄弟,以你那一袭无敌神功,为天下苍生计,何不亦来拜入官家门下,去揽得一官半职?将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必定也不是什么难事,总归为胜过江湖颠簸,做那劳什子的什么帮主堂主尤甚。” 第伍佰零肆章 丰子都突然哈哈大笑,睥睨在众一眼,怎知回头才发现不见荆灵的身影。他不由略感诧异,忖道:“这个小魔女须是什么时候又到哪里去啦?”周遭草丛连绵高密,山风劲急,自己竟是没有注意到荆灵何时已离开。丰子都暗暗摇了摇头,指着玉清道人身后葛天庚那等数人,问道:“听道长这般说来,他们几个应该亦然拜入官家门下了,却不知经已揽得什么官职在身?” 玉清道人听言暗中欢喜。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道丰子都孰非圣人,对那加官进爵亦来有所动心,转念想道倘若能够说服这个身怀异宝的少年归附朝廷,何不啻于立下不世奇功?说不定他日册封国师,光宗耀庭,犹归覆手间轻易的事。 念及此,玉清道人呵呵一笑,说道:“丰兄弟能够当机立断,弃暗投明,正谓是凤栖梧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怕丰兄弟见笑,贫道及身后这几位弟兄,亦然早来择木而栖,经已拜入那官家门下。目前大伙儿忝居宫内殿前带刀侍卫,甚受察哈总管十分倚重。”说罢脸上由不得隐隐闪过一丝沾沾自喜的神色。所谓志得意满,高视阔步,当前来说统统亦为之不过。 丰子都此刻已经明白,想是那众大内侍卫眼看明里奈何不得自己,遂来许官诺印,殿前受花,归根到底只不过是为了那桩有关于前朝宝藏的莫须有事。丰子都历经非难,岂不心知肚明?禁不住嘿嘿冷笑,摇头说道:“我非凤非虎,草间蚱蜢一个,更加羞于与你们这干鹰犬为伍,亦不懂得去栖身什么样的梧桐。嘿嘿,老子惟爱立于危墙之下。” 玉清道人听言呆得一呆,心知眼前这个小子尽得殷在野武学所传,一袭武功着实古怪,世间十分罕见,况且此几年下来,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真要手底下去见真章,恐怕颇费周折,由不得大为一阵踌躇。这时候一个清癯老者越众而出,仰天打个哈哈,疾声喝道:“丰子都,我们已在这里布置下天罗地网,谅你插翅都难飞。识相儿的,便乖乖束手就擒。” 丰子都念起云峰峡谷一役,堂堂一个丐帮梅花堂遭遇官兵围剿,几若消亡殆尽,不由得心头怒郁。丰子都轩眉一扬,抬眼瞧住那清癯老者,冷冷问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死前速速给报上名号。免得黑白无常旁边来问起,老子须是答不上来。” 那清癯老者大怒,哈哈大笑,嘎声叫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年若不是老夫恰逢有事羁绊,岂能容你南昌府大狱逃脱?姓丰的,‘金爪铁钩’听说过没有?那便是老夫纵横江湖时打创下的名号。”丰子都摇了摇头,认真说道:“什么金爪铁钩?没听说过,泥爪烂钩老子倒是听说过有一个。喂,泥爪烂钩须是不是就是你啊?”那清癯老者闻言怒不可遏,一对犹如鸡爪子干瘦般的手掌陡举,便要暴作。 第伍佰零陆章 丰子都冷眼瞧着那清癯老者,嘿嘿只笑,心头却暗自来盘算。听这个人先前言道,此干人经已在这里埋伏下有天罗地网,云峰峡谷那前车之鉴,自己岂可再来覆辙?遂暗暗凝神警戒。然而荆灵这丫头此刻偏是不知转往去了哪里,虽知她机灵,使毒功夫亦然深谙百草门三昧,手段更加令人防不胜防。但现在有“圣手尊者”在此,以其功力,荆灵当断不是对手,倘若有所差池,自己怕要难以去得面对阮玥姑娘。他惟不禁万分焦急,于即心中打定主意,待阵撕杀陡起,务必先要将葛天庚予以除掉。 然则“毒手无盐”葛天庚经已十分领教过丰子都武功的厉害,那日梅花堂三朵舵屋前拼着肩背上受一刀,竭尽全力方能在其刀下逃得性命,明白这小子不知何故竟却来练就那金刚不坏之身,任何毒功毒术于他都根本无用。如此葛天庚又怎敢趋身赴前?望着丰子都此刻神威凛凛,胆战心惊之下只是肚内小九九另作他算,一味龟缩在众侍卫身后,以窥形势发展予夺。 那清癯老者自从关外履令回来,只是听众人述说丰子都武功如何怪异,如何不予人夺,他心中须十分不信。总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武功纵高,也必高不到哪里去,江湖传言,岂可真信?清癯老者闻言怒不可遏,忖道:“这小子跟随在殷在野身边几年,须不知从何处学得一袭莫名其妙的武功,世人趋炎附势,更受那丐帮什么堂主之位,现今竟至目中无人。嘿嘿,人间上除了一个殷在野,焉能可有第二个?”遂疾言喝道:“姓丰的,莫要目空一切,瞧老夫‘金爪铁钩’的厉害。”身形一晃,手上十指张开如鹰爪子,“嗤嗤”两响,径向丰子都肩膀抓来。 丰子都瞧清癯老者十指未到,其指上发出的劲气经已迎面冷然扑至,想道:“此人外号叫做‘金爪铁钩’,手爪上功夫怕是当真有些道道。”窥准他左右双爪前后空隙,肩膀微挫,依模似样,右手五指张开如同鹰爪,亦然朝住清癯老者胸前嗤地抓去。 那清癯老者“咦”的一声,对方手上使出的这一招式,岂不正是自己苦练多年的“三归夺魄鹰爪功”?他却如何也来晓会本门的秘传大法?就在稍一错神间,陡见丰子都右手五指经已堪堪胸口抓到,清癯老者吓得大跳,忖道:“这小子须怎地来得如此迅疾?本门身法可没有此般的腾挪。”嗄声大叫,左手撮指擒拿挫骨,右指握空点穴分筋,蓦地里疾疾身前挡出三招,伺机反扑,又来攻出六重。三归者,暗藏九合,最是攻中易守,守里含攻。 旁侧众人一见,莫不暗暗佩服,大声喝彩。丰子都须臾之间以夷制夷手法已经是怪异莫测,孰料清癯老者趁势反扑拿捏得更加奇妙,正谓毫厘不差,这一幕确实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爪影重重叠叠,瞬间淹没丰子都身子。哪知玉清道人却急声叫道:“师大人,务要小心,提防那小子逆行奔向!” 那清癯老者方待一举趁机拿下丰子都,闻言暗暗凛异,皆因知道这个玉清道人识见向就不凡,断断没有那无事吆喝之道理。清癯老者急忙收摄住轻视心态,凝神去对。果然眼前倏地一花,劲气汹涌横流,丰子都竟然可以左掌逆奔来袭,从十分不可能的方位上打出一掌。这掌势妙异奇特,要不是玉清道人事先出言警醒,须万万难以去得抵御。那清癯老者连声怒吼,移身顿挫,才自堪堪避过丰子都这鬼神莫测的一拍。 第伍佰零柒章 丰子都嘿嘿冷笑,左掌回转划过,右手成拳趁势兜胸直出。那姓师的清癯老者呱呱大叫,眼见对方这一拳来向更是怪异,无招无式,而拳上劲力刚猛无俦,根本不能去得招架,只好双爪朝前急崩,使一招“金鹰踩兔”,脚尖却为后挫,刹那身子向后疾弹出去。丰子都拳头落空,暗自恼怒,想道:“这些人不知埋伏下有什么厉害后着,此刻当要一鼓作气。”于即张口叫道:“须往哪里走?”晃身抢上,又是迎前“砰”的重重一拳。 那姓师的清癯老者这时候才来明白,眼前这个丐帮堂主一袭武功果生名不虚传,出手间根本无法可去理喻,偏却自己一招一式都若若受其暗中制衡。姓师的清癯老者狂吼一声,只得金爪铁钩变作耙地钩子,慌忙整个身体急趴在地面上。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上一股刚猛劲风呼地袭过,瞬间把一顶瓜皮帽子撞飞出去,脑后原本盘住着的一条灰白长辫子跌出来,卟的断为两截,剩余惟头上披肩散发,飘作乱丛。 丰子都哈哈长笑,眼看如此,小子顽皮性子忽起,叫道:“‘金爪铁钩’招式果是好生飘逸。他妈的,老子偏是瞧不得你披头散发。”方待伸手去将姓师那老者头上剩发捋拢过来一掌作切。忽见眼前剑光烁烁闪动,两点剑尖变化无数幻影,若风云交会,若电光石火,却是两柄青锋长剑如同灵蛇出洞,奔胸但袭。丰子都手上没有兵器,霎时之际望不清楚对方剑路来势,哪敢大意?只得趋后退开两步。 使剑的是两个脸容木然的黄衣汉子,他们瞧见清癯老者危急,遂拔剑出击相助。既看当前一轮快攻甚为奏效,两名使剑汉子同一心思,清啸一声,手中青锋长剑交替疾递,倾俄间各自向丰子都接连攻出七八剑。那姓师的老者因一时轻敌大意,在丰子都拳掌下失却处处先机,现在容得稍喘之隙,只是胆战心惊,急乱乱双手十指在地上泥石处狠劲一划,一颗身子箭一般紧紧贴着地面弹射出去。此时早有玉清道人赶近相扶携起,两人均都想不到,丰子都何以这般小小年纪,身上居然大来有着殷在野那无敌武功的影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双方脸色惟自惨乎寒白不已。 丰子都看到那两柄青锋长剑使得又快又狠,两点剑尖震颤不止,仿若两道电闪子狂舞,只是不离不弃自己身前左右,却苦于没有兵器在手,暂时无法去得反扑。于即劲透掌心,“啪啪”两声响,前面猛然拍出两掌,抽身再是后退有两步。那两个使剑黄衣汉子陡觉一股刚强至极的气息扑身径袭,知道内中厉害,两柄青锋长剑左右突分,两道黄影倏离倏合,经已绕过丰子都掌上劲力,嗤嗤又是两剑胸前疾刺。 而丰子都被那两个使剑黄衣汉子一剑接住一剑迅捷无伦地抢攻,根本无暇去得思索应对,刹那间手忙脚乱。但听嗤的一响,左摆一块下襟被一道剑光掠过割裂下来。丰子都不由大急,心里明白若然任由对方这般一味来攻快抢,自己最后终究凶多吉少,忙气沉丹田,绽舌暴喝一声,趁着那两个黄衣人稍作迟疑,手里青锋长剑缓得那么一缓之际,急急转身疾奔,欲要暂作一时规避。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好汉不受凶境之围,既然打不过就要逃,岂能强去逞勇斗狠?历经诸多曲折磨难,丰子都经已心中有所明白,凡事实在是大可不必太过较真儿,枉受那出脱不得之窠臼。谁知正转身间,眼前又是两杆长枪呼呼响,狠猛着攒刺过来。 第伍佰零捌章 姓师的老者在玉清道人帮忙下正手忙脚乱地站立起身,眼前人影晃动,看时却是那两名丐帮梨花堂弟子突然齐齐趋到身边,由不得哼的一声。只听其中一人抱拳行礼,沉声说道:“师大人,玉清道长,我们兄弟两人经已遵照你们的吩咐,把本帮梅花堂堂主招呼请到这里。现今你们交待的事由我俩当可完成,我们兄弟两人也希望师大人玉清道长等言而有信,言出必行,答应我们两个的事,须得尽快有所交付。” 旁侧玉清道人望一眼那边兀自与同伴撕拼着的丰子都,眼色里隐隐闪过一丝忧虑,手上拂尘轻拂数下,喝道:“眼前之事当要先来擒拿下姓丰的。嘿嘿,孰重孰轻,掂量自知。只要你们两个现在帮忙拿下那姓丰的,米大共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于我们大内侍卫再也无用,到时候自然放将出来。你们此刻却在这里啰里啰唆过多什么?” 另一名丐帮梨花堂弟子听言怒不可遏,攥拳瞪眼喝道:“玉清,当日你们可不是这般对我们兄弟来说的。怎么?难道你们真要过桥抽板不成?”玉清道人脸色陡寒,冷冷说道:“放肆!莫不成你们兄弟两人再不去顾你家堂主那性命?”先前那丐又是抱一抱拳,缓缓说道:“师大人,玉清道长,为了搭救我家堂主,我兄弟两人经已成为丐帮罪大恶极之人,再不为丐帮所容留,我们自也从此没有面目须去行走江湖。”说着摇了摇头,接住道:“所以万望师大人玉清道长对我兄弟两人体察宽量,看在我们两个着实忠孝两难全的份上,答应我们的事务必要说到做到。” 姓师的老者知道这两个丐帮梨花堂弟子武功其实均为不弱,在武林中亦有一定名堂,要不是大内侍卫先且已经控制住梨花堂堂主米大共,并以此来要挟,断难令得到此两个枭雄听命于前。何况现今看样子,丰子都一袭武学着实怪异神奇,对于其尚且难以有十足把握应付,更不必节外生枝。姓师那老者暗道:“看来当初不听众人劝阻,兀自要强出头,恐怕真格的失算。”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兄台且莫心焦,大可放心就是。待得此间事罢了,我等一回到京城,自当立刻恭送米堂主毫发无损地出来。” 那两名丐帮梨花堂弟子尽管将信将疑,可目前形势,确实为断断由不得自己,只好互望一眼,暗自摇头悲叹不已。先前那丐再是抱一抱拳,说道:“最好众位大人一言九鼎。”他默默抱定主意,为了于大内侍卫手上救出深陷天牢里的梨花堂堂主,自己兄弟两人经已出卖丐帮,得罪众多同门弟兄,罪孽深重,现在更万万不可因此事而来对丐帮梅花堂堂主背向逆袭。 丰子都因那两个黄衣汉子手里青锋长剑锋利无比,剑势绵绵迅捷,剑招更是与中原各门各派殊异,每一式均俱电光石火,凶险至极。虽知自己内力无坚不摧,终究血肉之躯,手上没有兵器趋利避害,于对方剑路一时更不能瞧得清楚,若来贸然出击,恐怕弊多利少,是以权且作那暂避。 想不到转身间两杆长枪倏忽刺至。这两枪来势劲急,十分迅猛,看来使枪两人武功亦然非弱。丰子都心念电转,以前见过的破枪招式刹那涌上脑海,又是大喝一声,左手自下急划斜上,右手从左肋下穿出疾探,径抢对方双枪枪头。使枪那两人料不及丰子都竟出如此怪招,唬得忙不迭抽枪唰唰再刺。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大内侍卫挥动链子锤也自从旁凶恶攻到,而背后两名黄衣汉子的青锋长剑如蛆附骨,更是疾疾追堵。 第伍佰零玖章 倾刻之间身受两枪两剑一链子锤围追堵截,丰子都纵使一袭内力天下难敌,所见亦明,可骤然遇之,却也是一阵手忙脚乱。两枪一链子锤倒不怎么样,那两柄青锋长剑吹毛立断,剑招专走偏锋,须为难缠。场上六人疾如旋踵,追风逐电,只把场外玉清道人等人瞧得眼花缭乱,瞠目以对,个个都想不到,凭丰子都此般年纪,武学上何致竟有这等惊人修为? 这干人均知场上两名黄衣汉子剑术通异,来自关外布库里雍顺。布库里雍顺是当朝满族人的发源地,满族在夺得天下后,为了应对中原武林各门各派,专门设司收集天下别门类派武功秘笈,从满人中挑选资质过人者凭谱习练,务求融会贯通,御敌于江湖。百年间,布库里雍顺竟然出现有两名天禀异赋的高人,非但精通各门各派武功秘法,一人还来别出心裁,独创甚外于中原武林各门派的妙异武功体系,自成一家。那两名黄衣汉子正是其剑术再传弟子,一年前方才艺成来踏足中原。 孰料丰子都于这等根本殊异于剑术正路的怪僻剑招面前,亦然应对有暇,那如何不令玉清道人等一干人瞠目结舌,惊为天人?丰子都可不敢大意,凝神于两枪两剑一链子锤间堪堪应对有着十多招,心头渐明。这时那两名丐帮梨花堂弟子与姓师那老者以及玉清道人的对话听在耳中,丰子都猛地大吃一惊,想道:“难道本帮梨花堂堂主米大共经已被那大内侍卫捉获囚禁,这两丐只因为了救人,才被大内侍卫要挟住,不得不出面来将我骗到这里来的?” 就这么一恍神间,场上众人已经瞧出便宜。使链子锤那汉子大喝一声,叫道:“丰子都,还不束手待擒?”突然席地卷进,砸锤兜胸撞到。其余人亦步亦趋,疾声吆呼,挺着兵器奋勇趋赴。丰子都陡见周遭形势危殆,哪敢再去多作他想?急急避开当前两记怪剑,挥掌呼呼两掌迫退背后刺到两枪,五人中数使链子锤那汉子武功为弱,正好去做突破口,一声长啸,喝道:“来得好。”侧身闪开来锤,忽然曲膝前面挺出。 使链子锤那汉子席地卷冲得正急,不意丰子都非但避锤避得巧妙,那一挺膝撞来方位更加是不可思议,根本万万意料不到,自己这般席卷猛冲上去,不啻于嫌命长自寻死路。使链子锤那汉子登即吓得哗哗大叫,欲待抽身退开,却哪里还来得及?“砰”的一响,挺胸撞个正着丰子都膝盖,一声闷哼,由不得向后跌飞摔出,身子扭得几扭,眼见难活。 既见如此,“圣手尊者”葛天庚急身趋到姓师那老者和玉清道人旁侧,轻咳两声,摇头说道:“两位同僚,老夫数日前曾经与这小子大战有三百多个回合,素向难解难分。不意却也自此知道这小子非但一身武功神异奇特,更来不怕那世间诸毒侵袭。目前看样子,我们须得要将他引入树林里,另外设法去擒捉方可。” 姓师那老者与玉清道人料不到场上形势突变,正自惊愕,听言望一眼葛天庚,心中不由十分见疑。他们均俱知道葛天庚除了使毒功夫妙异了得之外,其武学上修为查实却是不堪恭维,既然丰子都无惧世间诸毒侵袭,以他那武功,须怎可能有与之大战三百多个回合的道理?两人忖道:“原来你肩膀上那刀伤,是姓丰的这小子所施为。”姓师那老者看来为是场上众侍卫之首,望见场上战况混乱,沉吟片刻说道:“葛先生所言正然。我们须得另想他法才可,否则人人回去察哈总管面前当交不了差。” 第伍佰壹拾章 丰子都出其不意施展怪招击杀那名使链子锤大内侍卫,可自己却亦被两个黄衣汉子一轮快剑疾攻,迫得手忙脚乱。闪开右剑,避不开左剑,那剑飘忽自下斜上,在右臂上狠狠拖割开一道剑痕,刹那血水喷涌不已。丰子都怒吼一声,犟劲心头倏起,嘿嘿冷笑,忖道:“在老子面前,焉能让你们这些外邦番子耀武扬威?”遂妄顾对方剑招路数,忍住臂痛拼着一死,双掌连连身周拍去七八掌。抱怀无相真气遇强俞强,但见掌力到处,劲气倾刻间浪涛般奔泻纵横。 那两个黄衣汉子武功只是胜在剑招怪异,出剑击袭方位往往出人意料,内力可须不及丰子都雄浑。眼见丰子都掌力突然霸横无比,两个黄衣汉子如何敢来硬撄其锋?急声嘬啸,忙不迭双双撤剑两旁去抢出。玉清道人在应家口集曾经与丰子都遇战过,知道这小子若然狂性勃发,一袭武功偏却益加厉害,更无人可来敌,急忙叫道:“师大人,‘圣手尊者’,形势可不好,这小子容不得要犟。现今当是时候,我们须一齐快上。”手中拂尘迎前一扫,扑过去疾疾向丰子都就是打来。 “圣手尊者”葛天庚明白这次倘若不能一举擒拿下丰子都,以其嗜杀性子,自己恐怕再无上一次那般幸运。当下顾不得身份,尾随姓师那老者身后,从腰间掣岀三丈多长的软鞭,软鞭末端倒刺竖立,腐肤蚀骨毒粉渗漏,抖成数个圆圈,急向丰子都下三路猛攻。玉清道人等人自从与这老毒物近身相接,知道内中凶险,早已讨来解药含在嘴里,是以不畏惧葛天庚周身奇毒。 此一战尤比先前更加险恶,丰子都身周这七人均为大内侍卫里三隼五虎等级人物,一个个放之江湖上俱可叱咤风云。他陡遇凶境,反而丝毫无惧,圆睁虎目,哈哈大笑声中,身子横穿直插,双手倏拳倏掌,脚下前踹后踢,也不知自己所使的到底是何门派功法,总之窥隙趋赴,寻势击破。 姓师那老者与玉清道人以及葛天庚等人,眼见己方各种兵器尽管能可堪堪招呼到丰子都身上各处,从而将之有所打败击伤。但他忙乱乱,灼急急,一番拳打脚踢之下亦归根本不成任何章法,招式更似是而非,然而就是偏却拳脚次次到位,劲猛势疾,无坚不摧,旋即逼迫得自己等甫将要来得手下又不得不去慌忙退防。如斯众大内侍卫莫不骇恐变色。两名黄衣汉子须亦越打越为心惊胆寒,只万万料不到世间上居然还有这些般样武功,简单得来况且十分直接,正谓返璞归真,无奏不效。 站在远处一旁的那两名丐帮梨花堂汉子,因为没有亲临其境,从而不知场上内中真正凶险情形。他们只看到各条人影飞速流转,丰子都在七人围攻下似乎顾此失彼,身上衣衫片片更被众大内侍卫手上兵器击落打碎,不禁互望一眼。一人问道:“我们怎么办?”另一人一声长叹,摇头说道:“兄弟,鹰爪子须是信不过。”两人同般心思,相视哈哈一笑,猛地和身扑出,后从挥掌朝玉清道人等大内侍卫打出去。 第伍佰壹拾壹章 丰子都手上没有兵器,纵使一身内力强劲,见机势明,但要分神应对大内侍卫七大高手,骤时之间尚然感到吃力。两名黄衣汉子青锋利剑飘忽无定,剑路大相径庭;使枪的两杆长枪势猛力沉,招招直取中宫;姓师老者的“三归夺魄鹰爪功”确然武林一绝,指力过处,裂石破天;玉清道人弃剑他用,手中拂尘专打人身上穴道,封经截穴,自有过人之利;最为歹毒的是“圣手尊者”葛天庚那三丈软鞭,施展开来如毒蛇窜跃,蠎龙盘旋。丰子都虽则不惧其鞭上发出的腐肤蚀骨毒粉,然而终要提防那鞭梢末端锐利倒刺,若果不慎被它稍有卷缠到,终还不为是要皮开肉绽? 现在见到那两名丐帮梨花堂弟子各自挥掌,居然喇喇扑向玉清道人和姓师那老者,掌法精奇,招式狠辣。丰子都不由得暗暗纳奇,实在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要耍什么花样,但知道身周这干人等,其实个个甚为忌惮自己体内那股无竖不摧的抱怀无相真气。终毕身前压力刹那稍有缓解,丰子都哈哈大笑,嘬声长啸,潜气运息,劲力蓦地里遍布全身,依照武当派苍发老人言谈中所授的武学道理,猛地挥拳打出五拳。 身受其冲的两名黄衣汉子,使枪的,“圣手尊者”葛天庚等五人,突然之间但觉当前气息为滞,再看到对方来拳拳势十分怪异,根本简单直接得不可理喻,实是无法想象。这一下他们莫不骇异失色,知道丰子都那拳劲厉害,触者立毙,此般又不顾命的只扑上来,眼前一花,人人均已受到一拳奔袭,正谓金碗怕瓷片,遂吓得忙不迭地慌慌侧身去避闪。 而玉清道人和姓师老者猛觉背后疾风飒然,立知是丐帮梨花堂那两名弟子究竟按捺无住终来奔袭,均知他们武功真正不弱,惊怒交迸,却都不敢大意,转身各施绝招一一接过。那知丐帮梨花堂两名弟子一言不发,一招甫毕,又是挥掌凶猛扑到。姓师那老者一招“三归夺魄鹰爪功”里的“神雕落肩”,逼退开身前那个丐帮梨花堂弟子半步,抽身旁边斜退趋出,疾声叫道:“你们是失心疯了不成?究竟知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莫不成米大共那老匹夫性命你们再不来顾了么?” 那个丐帮梨花堂弟子闻言哈哈惨然大笑,笑毕冷冷说道:“老狗贼,你到底尚要将我兄弟两人欺骗到什么时候?可恨我兄弟两人当初是猪油蒙了心,糊涂一时,竟受你妄语驱使,做下那怙恶不悛之事,致使现今我俩,处处落得个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境遇。”双眼突然间有如喷火,恨恨不已,怒声叫道:“老狗贼,原来我家堂主经已早就被你们暗来加害,到底是也不是?老狗贼,你们纳还我家堂主性命来!”未容姓师那老者辩解,只为一声沉沉吼叫,猱身再度扑上,砰砰两掌身前劈出。 第伍佰壹拾贰章 另一名丐帮梨花堂弟子势若猛虎,施展出大开大阖掌法,招招紧逼,式式杀着,亦为奋不顾身的与玉清道人撕打在一处。两人武功本甚就来不分上下,但一个志在拼命,要为本家堂主报仇,一个却是心有旁鹜,根本不堪当前羁绊,形势立判高下。玉清道人仗恃着自己一身奇妙轻功,手上拂尘左荡右扫,只与那丐帮梨花堂弟子双掌小心翼翼地周旋,边打边向树林边退去。 姓师那老者听言暗吃一惊,忖道:“这两个蠢物却如何来所得知,米大共那老匹夫经已被察哈总管在狱中一掌击毙?”看到对方掌势犀利,一招一式根本就是要去同归于尽的打法。姓师老者嘿嘿冷笑,说道:“你们此刻纵所得悉,须亦已经迟了。”张指如鹰爪,倏然连出三招,跟着又是三招,指力遒劲,断碑撕石,把与之对打的那丐帮梨花堂弟子堪堪逼退开两步。然而张眼瞥见葛天庚等人在丰子都一通乱拳怪掌下,只是莫名其妙地近不得其身,姓师老者复归骇惧惶悚,这才明白那乾隆帝身边行走的诸葛无恢等内家大高手,为何来对这小子武功推重不已,此刻一见,果真为甚不简单。 那姓师老者大声叫道:“各位弟兄,风紧,树林里扯乎。”撇下身前那个丐帮梨花堂弟子,转身掠向旁边树林。那丐帮梨花堂弟子瞬间悲愤难抑,怒不可遏,嘶声喝道:“原来我家堂主当真已被你们这些狗杂碎侵害。老狗贼,你须害得我兄弟两人好苦。”知道这姓师老者是首恶之人,岂能让他自经树林里逃离窜走?暴喝大叫,迈腿从后急追。 葛天庚等大内侍卫眼瞧丰子都骤然间状若疯虎,抬足伸手之际再无任何章法,然则偏生他周身一股无竖不摧势如破竹之劲气嗤嗤飞越激荡,自己功力根本无从与其抗御。况且现在那两个丐帮梨花堂弟子临阵反戈,更加助嚣对方气势。个个胆战心惊下早已萌生退意,巴不得遽遽窜入树林,再以其他方法来所制服这个声名振聋发聩的怪哉小子。听到姓师那老者叫声,人人虚晃一招,拔步就来急急窜树入林。 原来那姓师老者等人知闻丰子都一袭武功怪异,百毒不侵,没有什么常理可讲,遇强俞强,遇弱非弱,与他须硬碰不得。又曾经从诸多同僚处获悉,丰子都当年两次之所以受困被擒,皆因天罗地网之类物事所致,便明白丰子都武功刚则刚矣,终究尚为易折。是以他们早已在树林里牵扯布置下无数渔网,专待引人入彀。 孰料人人甫将要来窜进树林,突然树林边上梆子声一阵急响,跟着吆呼呐喊声此起彼伏,多个丐帮弟子闪现出来,人人手上均为执住武器。姓师那老者急忙抬眼看去,只见当前一人须发花白,高高瘦瘦,一对手掌摊开来偏却如同两把蒲扇,威风凛凛,气势不凡。他曾经与这个人有交过手,武功实非其所敌,一见之下由不得暗暗大叫一声苦。 第伍佰壹拾叁章 丰子都放眼瞥见须发花白那人正是丐帮菊花堂的堂主冯提农,不由得大为欢喜,叫道:“冯堂主,原来是你们。”所谓气壮胆生,当即拔步向其中一名持枪大内侍卫身后追赶上去。那持枪大内侍卫方自惊疑不定,只不知从何处钻出这许多乞丐,听到身后风声异响,明白丰子都从后奔赶袭杀,怒吼一声,突然回首挺枪,一枪狠狠朝住丰子都小腹搠来。 这一枪事出猝然,势急力沉,恍如巨蠎扑食,眼看转瞬便要将丰子都贯腹穿过。树林边上众丐惊声尖叫,不禁人人倒吸一口冷气。冯提农急忙提醒喝道:“丰兄弟,小心鹰爪子那一枪!”却听丰子都哈哈大笑,叫道:“有劳冯堂主挂虑。”拧腰顿挫,倏忽间经已闪避在旁侧。但见那长枪枪尖“嗤”的一下锐响,紧紧来贴住小腹边掼穿而至,堪堪甚差毫厘。丰子都右掌随势斜斜挥出,拍向持枪那大内侍卫。 那持枪大内侍卫又惊又怒,看到丰子都这一掌飘忽灵动,径奔自己当前空门,不敢有所大意,劲运双臂,一声断喝,横过枪身疾扫,跟住抽枪再为三枪急搠。丰子都瞧到此人变招极快,不由暗暗称赞,嘬腔清啸,自其三枪间隙间忽然穿入,晃掌拍去。那持枪大内侍卫眼见丰子都倏忽这么复拍一掌,自己实在是难以去所抵御,嗄声低吼,只得攒枪旁侧暂避。 冯提农等人见状,莫不高声喝彩。冯提农鼓掌大赞特赞,点头说道:“丰兄弟,想不到半个月不见,你的武功经已又长进了不少。刚才那一下真正避得妙极,毫厘不差,毫发无损。可这两掌打得更是异乎寻常。妙,妙得很,老哥大为佩服。”此时冯提农身边四名丐帮弟子快步抢出,分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从怀内取出一束枯草,望风点燃,倾俄间四条白烟袅袅荡起,一股辛辣味道随即呛入众人鼻中。 丰子都听言脸色不禁微赭,转眼见到四角那四条袅袅荡荡的白烟,鼻中随风飘来的辛辣味道,稍作凝思,便当心头明白。这里皆因有“毒手无盐”这个老毒物在场,以他周身奇毒,众丐自然不得不去防上一手。那四束枯草想必是有着清瘴解毒之效用。 猛然听到冯提农喝道:“丰兄弟,小心背后。”丰子都回头看去,见是另一名持枪大内侍卫挺枪来攻。至于先前那大内侍卫,在看到同伴出手相助后,立即趋身扑近,沉吼着抖起枪花,枪尖闪闪,刹那笼罩住丰子都身前三寸所在。丰子都叫道:“来得好。”想起瑶妹曾经讲过的,手中无刀,便把双掌当作是刀好了,哈的一笑,双掌瞬间大开大阖,舞开如刀,施展开“冷月刀法”与两名持枪大内侍卫对攻。 冯提农大手一摆,喝道:“卑鄙小人,竟敢背后伤人。来,来,来,以前我俩还没打够,这次我俩须得再打个足本。”抬掌“呼”地击出,向姓师那老者一掌打去。姓师那老者眼见周围树林里密密实实的不知围困有着多少个乞丐,只是惊疑气苦,看到冯提农提掌打来,岂敢大意?慌忙凝神展开浸淫多年的“三归夺魄鹰爪功”,见招拆招。 丐帮菊花堂众丐既见本家堂主对姓师那老者动上手,又怎再客气?数声吆喝,五人抢出,三个扑向两名持剑黄衣汉子;两个则挥动手中窄剑,电光石火,围住“圣手尊者”葛天庚一轮刺剑疾攻,根本不容他有暇可来施毒。玉清道人见势不妙,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欲逃,哪知已被丐帮梨花堂那两名汉子一左一右围住。 第伍佰壹拾肆章 既然毋须分神应付两名黄衣汉子的利剑怪招,丰子都凭着一袭浑厚雄劲内力,双掌运用如刀,将“冷月刀法”一十九式一刀一刀的使出。这一十九掌刀挟带住那无坚不摧的抱怀无相真气,根本无啻于锋利刀刃。所谓一寸短一寸险,那两个使枪大内侍卫被丰子都一番贴身撕拼,长枪在外却回防不及,登即时时受掣,陡然长吼短叫,须臾间惟遇无上凶险。 尽管三归夺魄鹰爪功为武林中一绝,向以凶猛迅疾著称。但那姓师老者眼见身周簇簇拥拥的都是丐帮帮众,对战之人又为自己素来忌惮的冯提农,早已胆战心惊,哪里还顾虑得上去擒获丰子都?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够可以从众人丛里逃之夭夭。此失则彼增,姓师老者顿将自己成名已久的“三归夺魄鹰爪功”,硬生生使成“丧魂落魄鸡爪功”。 冯提农旁侧窥个明白,大踏步趋进,一声疾喝,扬掌接连劈出三掌。那姓师老者岂不识对方掌劲厉害?不禁大惊失色,然而恍神间尚未来得及去张口骇叫,经已被冯提农一掌接住一掌,第三掌“卟”的一下闷响,重重击打在脑顶门上。姓师老者哼也不哼一声,顿即毙命于冯提农一对巨掌下。 玉清道人瞥眼看到,惟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疏神,被丐帮梨花堂那两名汉子四掌齐出,均都实实在在打在胸口处。玉清道人大叫一声,张嘴喷出一大口浓血,一颗身子“呼”的大响,直向后面草丛远远跌飞出去。丐帮梨花堂那两名汉子心头恼恨眼前这干大内侍卫至极,出手只为极重,丝毫不来留情,如斯玉清道人尚未跌身到地,半空中已经变成一具死尸。 而另一边,丐帮菊花堂五丐尽管面对着两名黄衣汉子和葛天庚,人数上占优,边上又有多者呐喊助威,但那两名黄衣汉子剑上异式怪招层出不穷,纵势落向无从推测,众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况且再来甚是畏惧于葛天庚周身奇毒,虽场上四角燃烧有清瘴解毒之草束,毕竟心大心细,终要时刻提防着他突施忽放,所以不致尽力去攻。一时之间双方倒也相持不下。 “圣手尊者”葛天庚看到姓师老者和玉清道人转瞬均来命丧敌手,已自心惊胆寒,何况边上还有一个自己诸毒根本奈何不得他的丰子都。而此刻丰子都在两杆长枪中占尽上风,眼见须臾不到便可结束打斗,到时自己等人形势益加危殆。遂疾声大喝一声,叫道:“你们看老夫的天灭地绝掌。”三丈软鞭倏然急抽猛扫,呼呼大响,鞭影重重,卷起七八个圈子围在自己身周,突地一掌自鞭影里穿插拍出。 执着窄剑左穿右插攻多守少的两名丐帮菊花堂弟子,猛地听到“天灭地绝掌”五个字,莫不暗暗凛然,知道这老毒物毒药厉害,眼见对方一掌拍来,掌心竟是青碧惨绿的,吃惊之下忙不迭凝神戒备。谁知突然间,身前骤来升起一团浓雾,更加噼里啪啦响声大作,数不尽的一条条银蛇上下飞舞急窜,眼前根本再瞧不见葛天庚身影所在。 第伍佰壹拾伍章 丐帮帮众看见那团浓雾着实骤现得古怪,大伙儿面对面却不能见人,莫不骇异,纷纷向后退开。冯提农急声高叫道:“须得提防姓葛那狗贼趁机偷袭。”众丐一听是理,忙不迭挺住手上武器身前径探。可尽管须有场上四个方位事先点燃驱毒草药,众人鼻中吸入那烟雾,兀自个个须臾间感到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只把持不住身子,哎唷哎呀一片叫唤。功力轻浅者但觉天旋地转,脚下酸软,当即瘫倒跌地不止。 丰子都曾经领受过葛天庚这般伎俩,明白个中利害,双掌砰砰砰数响,身周各各拍出两掌。林边风大,不时把当前那团浓雾吹散。丐帮众人回过神再看时,地上除了一干瘫倒跌地哼哼唧唧的帮众之外,便是玉清道人姓师那老者以及使链子锤侍卫等三人的尸首,还有远处倒伏着四名丐帮弟子,葛天庚和两个黄衣汉子持枪两人却为均已不见踪影。想来远处倒伏着的那四名丐帮弟子,应该就然为是葛天庚等人逃窜去时趁机加手侵害。 眼见如此,丰子都按耐无住心头怒火,抬腿一脚将地上那使链子锤大内侍卫的尸首远远踢掼出去,“砰”的闷响,直飞撞入树林里。谁知却来看到从树林里快步奔出多个丐帮弟子,手上俱都持着一束燃烧的古怪枯草,去到在瘫跌倒地的众丐鼻尖前晃悠。那些软瘫呻吟不已的丐帮弟子一闻到这枯草烟雾,纷纷干呕数声,瞬息间神清气爽,力道陡生,簇杂着只忙忙站立起身。有人气愤不过,便去破口大骂葛天庚等大内侍卫。 丰子都暗自奇怪,清瘴解毒向来不是丐帮各堂口的强项,想不到菊花堂采集来的那些束古怪枯草,效用竟至如斯神奇。对冯提农抱拳说道:“感谢冯堂主看在同门情谊份上,再次率众出手驰援。原来这树林中尚有贵堂采药高手,兄弟感激不尽,冯堂主,何不请他们出来一见。”只想道:“阮玥姑娘于医术毒术此道极就精湛,她们若然得遇,可从中探讨帮助,说不定有所欢喜。” 那知冯提农听言脸色却为甚颇尴尬讪然,抬眼去望一下那树林,咧开大嘴一笑,摇晃着脑袋说道:“菊花堂哪里有住什么采药高手了?只是托丰兄弟的鸿福,底下去胡乱采集些草药暂时应付着而已。”看到众丐中毒后恢复须为无恙,心头不禁大慰,亦来抱一抱拳,呵呵笑住问道:“丰兄弟,万万想不到我们兄弟两人竟可在这处荒山野岭相遇。却是他奶奶的,你怎地又来如何变成了一个光头秃驴?” 丰子都摇头苦笑。这时候那两个丐帮梨花堂弟子走近过来,向着冯提农和丰子都各施行一个大礼,说道:“属下梨花堂弟子,这厢拜见过两位堂主。”再复深深一礼。左首那梨花堂弟子接住道:“丰堂主,我兄弟两人自知罪孽深重,虽万死难辞其疚。我两人曾来说过的,事毕之后自当抹脖子以还。丰堂主,我兄弟两人多多得罪了。”说罢与右首那梨花堂弟子相视一望,惨然一笑,猛地手腕陡翻,各执一柄匕首朝住自家喉咙就为抹去。 第伍佰壹拾陆章 这一下事出猝然,众人万万料及不到那两名丐帮梨花堂弟子竟行此着,以他们两人武功之高,若要挥兵自戳,却谁也阻拦不了。冯提农和丰子都均各大惊失色,齐齐叫道:“不可。”伸手便向他们手中匕首抢去。但血光一闪,两道鲜血汹涌喷出,半空处化作朵朵艳红花瓣,只见那两名丐帮梨花堂弟子双膝一跪,跪倒在冯提农与丰子都跟前,溘然飘逝。 “呛啷”两声响,两柄带血匕首这时方才掉落地上。丰子都纵然久历诸般憰恑之事,可眼前所见所闻一幕之壮烈,却为是平生第一次遭遇。他吓得手足无措,魂飞天外,急声叫道:“这个……这则……你们这须是要干什么?”点点血沫飘落在脸庞上,犹感炽热处。丰子都慌忙抢来抱住那两名丐帮梨花堂弟子,欲去为他们脖颈止血。然而喉咙洞穿,血如泉涌,就算金罗大仙在此,亦然束手无策。 丰子都按捺无住,“哗”的一下放声大哭,抬头去望着冯提农,叫道:“冯堂主,我们……我们……这……这却怎生办才是好?”冯提农摇头长长叹息一声,黯然说道:“老夫亦想不到此两人性子倒是十分刚烈。米堂主虽则事事明哲保身,甚不理会,可他堂下能有这等弟兄,复有何憾?唉,我们丐帮若然人人都如此,又何至于搞得似现在这般四分五裂,你不管我,我由着你,堂堂一个叱咤江湖人皆景仰的天下第一大帮,目前只是任凭旁人非议耻笑?” 言罢冯提农再为一声长叹,伸手把丰子都扶将起身,转身去吩咐菊花堂众丐就地埋葬死去的丐帮弟子。这时四五个帮众拖住数张大渔网从树林里出来。一人趋前数步向冯提农和丰子都执礼,笑着说道:“想不到这些个大内侍卫倒是豪气得很,知道咱们叫化子的历来没有银子吃饭,遂巴巴的双手奉送。两位堂主请看。”说着扯起一张渔网一角,呈送到冯提农丰子都两人跟前。 丰子都看到那张渔网阳光下烁烁闪闪,不禁心头奇怪至极,放眼细瞧,这才来见到那渔网沿线边居然插满着枚枚细小银针。这些渔网为从树林里拖出,自是玉清道人姓师那老者等大内侍卫一早事先在树林里布置妥当,只要自己一将踏足树林,渔网层层实实笼罩下来,到时候纵使两肋插翅,亦然难逃。何况网上遍布细微银针,沾肉附骨,封经截穴,自己便算再有三头六臂,这般困顿之下,最后终归要束手待擒。 丰子都见状倒吸一口冷气,更明白以“毒手无盐”葛天庚的歹毒心性,那些银针亦当侵浸有诸样麻软剧毒,总之务必要来令到自己无力去所反抗。念及玉清道人及姓师老者等人手段之不择,之狠辣,一环相扣一环,防不胜防,若然自己果真落入他们手里,还不归是生无可恋,生不如死?丰子都既惊且怒,一腔怒火直冲脑顶,抬腿砰砰两脚,把地上玉清道人和姓师那老者的尸首,远远只踢落坡下草丛里去。 第伍佰壹拾柒章 那执礼中年乞丐看到丰子都脸上泪痕犹在,忽然间却来显露出这么一手刚猛至极武功,不由得暗吃一惊,想道:“此须不就是少林派大力金刚腿之类功夫?他不是听说与那江湖异人殷在野甚有渊源的么?如何又曾去拜入了少林派门下?看来这个梅花堂少年堂主恐怕为是真的有一些本事。”本帮韩帮主渊薮,武林中更传闻师出少林。那执礼中年乞丐惶悚,登即收敛去那先前对丰子都的轻视心态,抱拳说道:“丰堂主天赋异禀,小小年纪,经已名动天下。本帮上下能拥此哉,当为本帮历代之所幸。” 冯提农旁边抬腿轻轻踢出,啐声骂道:“归舵主,本帮能够有着你,才来为本帮历代之所幸。他奶奶的,你个龟孙子什么时候却变成这般油嘴滑舌了?这可不是你归舵主那一向本性呐。”那中年乞丐归舵主挺身挨受冯提农这抬腿一脚,知道冯堂主反话正说,嘿嘿只讪笑着不已。 丰子都于归舵主这些阿谀言辞,其实也不以为意,心中挂念荆灵那小魔女的去向安危,伸手擦拭去脸上泪痕,望一眼那数张大渔网,对冯提农说道:“冯堂主,要不是你们及时一步赶将杀到,我恐怕转瞬便要来误堕入那则个大内侍卫布所彀当。嘿嘿,兀今想来,当真险恶至极。”说罢朝冯提农抱一抱拳,以示感激不尽。 冯提农大手一挥,呵呵只笑,说道:“大伙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丐帮那座下八大堂弟子,正谓同门情谊,既然丰兄弟你有事,我们菊花堂遇到怎能袖手旁观?丰兄弟又来多说这作甚?”顿得一顿,接着道:“老哥昨晚在山脚下凑巧瞧见那些个大内侍卫鬼鬼祟祟的抬着渔网上山,知道丰兄弟近日都在这一带行走。以丰兄弟神功过人,自然不怕这干宵小之辈。但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哥生怕他们欲为对丰兄弟着施暗手,是以急急赶来。”言毕重重哼的一声,又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这干狗贼终究是对丰兄弟另有意图,死心不息。” 丰子都岂有不知这干大内侍卫死心不息的原因?那另有意图自是因为那一桩有关于前朝宝藏传闻之故。于是丰子都将那日自己与戚长发冯提农等人分别以来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在说到括苍派掌门人律列利滋事寻衅,但求决刃复仇一事,犹不胜唏嘘感叹。 冯提农听完沉吟片刻,抬头望一眼众丐,缓缓说道:“想不到戚堂主事见明白,所猜果真不差。丰兄弟,我们丐帮以前虽有八大堂之分属,但人人热忱,义字当先,敢为民争,一切都以丐帮声誉为重。所以说,丐帮之所以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其中并不完全是因为我们人多势众的原因。” 丰子都闻言心头暗暗一凛,点点头说道:“冯堂主讲得极是。我以前流落江湖时候,便看到丐帮弟子不畏强权,为民呼号之种种侠迹。一些更不惜洒热血,奔走世间不平诸事,只两肋插刀,在所不辞。那时江湖上人人但为碰见到丐帮弟子,莫不心里头大大的一声赞许。” 冯提农看一下丰子都,眼中倏忽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摇着头长叹一声,又徐徐说道:“可现今我们丐帮之所以来人人斗得不亦乐乎,致使一个堂堂武林大帮派四分五裂,我瞧你不过眼,你容不下我身,自己一家人争纷此起彼伏,被那江湖豪杰一番非议耻笑。其中固然因为韩帮主两年前下落不明,群龙无首之故,但根源皆由朱灿那个老狗贼老谋深算,不择手段欲去伺夺帮主之位引起。更可恨的是,朱灿那老狗贼非但布风落雨,还并来勾结大内侍卫对我帮兄弟暗中大肆屠戮。” 旁边丰子都听到,由不得大吃一惊,想起自己梅花堂上下一干人等在云峰峡谷突然遭遇清廷大肆屠戮一事,低低“啊”的一声,问道:“冯堂主,你可是说朱副帮主勾结大内侍卫,并对我帮其他堂口一众兄弟来暗里肆意屠杀,一切只是为了伺夺那帮主之位?” 冯提农黯然苦笑,抬眼望着天边一抹浮云,说道:“岂止其他堂口一众兄弟?他便连本堂内一些异己者,也为同样的心狠手辣。现在我和戚兄弟细细想来,括苍派一夜之间之所以被从武林名谱上除名,多半须是他一种远交近攻手段致然。朱灿素向城府极深,心思缜密,他又焉能没有察觉到括苍派余孽应便来隐藏在其身边?然而我和戚兄弟始终难以明白的一点,就是朱灿为何要大举歼灭括苍派,而且还容留律列利潜伏在身边这许多年。” 第伍佰壹拾捌章 丰子都以前虽然隐隐有所猜测得到,丐帮上下之所以发生诸多事由,内部倾轧,同门相戳,一切作蛹者当应为是莲花堂堂主朱灿,要窥伺那帮主之位致以。但始终没有真凭实据,何况云峰峡谷那一役,梅花堂众丐被官兵围个铁桶相似,而朱枯春亦然来得在内,那箭雨乱飞之下人所难从幸免。倘若官兵真的为由朱灿私下引来,他这岂不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并都要害死? 历经种种磨难,所谓人心隔肚皮,画皮难画骨,诸般杂杂,难从眼望,是以丰子都倒也不敢太过肯定,那作蛹者究竟是谁。现在听到冯提农这样一番说,他勃然大怒,只把一双拳头攥紧得筋络毕现,格格直响。丰子都愤愤说道:“原来一切事端皆由那厮所引致来。说不得,我梅花堂上下数百条人命,血债血偿,当要从那厮身上去讨回。” 冯提农见状,一张老脸皮忽然上下微微抽动一下,眼中精芒暴现,可转瞬却又恢复原样,再去望一眼丰子都。待有大片刻,冯提农缓缓只为说道:“梨花堂堂主米大共这个人,武功很是了得,素来敢当敢为,亦真不失英雄好汉一个。可就是终究太易相信他人,大是大非面前总把持无定,最后非但害得自己偌个梨花堂冰消瓦解,且来还把一条老命莫名其妙地给丢在京师天牢。唉,前种因后摘果,倒是来累得先前那两位梨花堂弟兄,一心为了要搭救他,反而被迫一步一步的陷入无尽深渊,现今落个不得不自个自裁谢罪境遇。”说毕,又为长长的一声叹息,刹那诸样惋惜可恨之情,溢于面表。 丰子都此刻方来明白,听冯提农所言,本帮梨花堂堂主米大共因受朱灿言语所惑,一早已经被那清廷侍卫擒获,关押在京师天牢里。米大共却刚勇不屈,不堪折辱赴死。而那两个梨花堂弟子,之所以来要在自己面前挥刀自裁,原是不知米大共已死,但为了能够从清廷侍卫手底下救出米堂主,不得已之际被姓师老者玉清道人等逼迫着做下一些伤天害理罪不容诛的事。现在他们想必是在获悉自家堂主早已被清廷侍卫虐杀后,一时间悲愤气苦不过,两人又毕竟性烈,竟尔执刀当众自抹。 倏忽一阵山风卷吹,掠上坡来,撞入树林里,呜呜直响。丰子都惋惜痛恨不已,他没有接触过梨花堂堂主米大共,但那两名梨花堂弟子,武功却是亲眼见过的,内力精湛,掌法雄奇,实不失为一流高手。丰子都暗自忖道:“丐帮之能兀立江湖数百年不衰,看来帮内自是不泛才干,卧虎藏龙。只可惜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姓名。”念及此,不禁抬头望向运处坡下菊花堂弟子新堆的那数座坟茔,长长一声叹息。 便在这时,一丐赶来在那中年乞丐归舵主耳边耳语几句话。归舵主听毕忙放下手上渔网,趋上前两步,抱拳说道:“启禀两位堂主有知。适才本舵邬兄弟派人回报,说是他们在那边山脚下遭遇到一位小姑娘。谁知那小姑娘性子却为刚烈,双方数言不合,经已大打出手。现在听丰堂主所言,才知邬兄弟他们遭逢到的,原是丰堂主所说的身边那一位小姑娘。” 丰子都听言不由喜出望外,但随即来之却也有一丝丝失落涌上心头,原来荆灵经已离开自己,不辞远去。丰子都知道荆灵这个小魔女出手十分毒辣,慌忙问道:“归舵主,双方之间却还没有什么伤害罢?”那归舵主摇头说道:“听说那小姑娘甚善使毒,邬兄弟他们有几个已经受伤。不过请丰堂主放心,本堂刘先生现在却已赶将过去,那小姑娘自可无甚伤损。”丰子都奇怪问道:“什么刘先生?”冯提农呵呵一笑,说道:“刘先生是本堂新进的一位毒术大家。丰兄弟放心就是,老哥包你那小姑娘无事。” 虽则听冯提农如此说,丰子都终是放心不下,暗忖道:“毒术大家?我怎地却从来没有听阮姑娘说到过,世间上还有这么一个毒术大家刘先生?”转身对冯提农抱拳说道:“冯堂主,丐帮那孤山大会,小弟及梅花堂等众一定按时赶赴。冯堂主,小弟先且告辞。”向那归舵主问明路径,再抱一抱拳,急忙迈开大步赶将下山去。 丰子都既知荆灵下落,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来要离开自己远遁离去,终究是放心不下她一个小姑娘家在这荒山野岭间行走。何况荆灵现在更与丐帮菊花堂等众大打出手,万一有所伤及任何一方,自己都为不愿意看到。丰子都心急如焚,想道:“那则个刘先生究竟是谁?”拔步若飞。然而循着路径一路赶到那山脚下时,却只见到五六名丐帮弟子哼哼唧唧的坐落在地上,荆灵这个小丫头不见踪影,更不见有着什么刘先生在场。 第伍佰壹拾玖章 那五六名丐帮菊花堂弟子看到一个光头小子突然在眼前出现,身上衣衫片片破裂,尤比己甚,莫不诧异,遂顾不得身上有伤,挣扎着纷纷站立起身。丰子都问道:“那个小姑娘呢?她去了哪里?”其中一个丐帮弟子曾在江边醺菊亭见过丰子都,认出他是梅花堂新一任堂主,急忙执礼回答说道:“启禀丰堂主有知,那小姑娘施用毒烟打伤我们几个后,恰逢刘……刘先生及时赶到,她便经已急急往那一边路去了。”说着一指山脚下右边一条小路。 丰子都见到那五六名菊花堂弟子个个鼻青脸肿,伤得着实不轻,不由得暗自恼怒,想道:“这个小丫头出手总是不知道轻重。”又问道:“你们几个的伤不碍事吧?那个什么的刘先生呢?却怎不见他?”那名丐帮弟子听言再抱拳说道:“有劳丰堂主挂念。属下几个吃过刘先生给的解药,已经好得许多啦。刘先生她说有些事情要找那小姑娘当面问个明白,留下一些涂抹的药膏,也急急后面赶追过去了。” 丰子都一听,禁不住暗暗焦急,这则个刘先生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名什么样的人,但看情形无论是在武功抑或毒术上,都要比荆灵有过之而无不及。荆灵倘若落入他手里,其中苦果怕挨不少。丰子都于即抱拳告辞一声,转身朝着右边那条小路后面遽遽赶去。 那五六名丐帮菊花堂弟子眼前仅是人影一闪,便来见到丰子都经已掠出十多丈之远,这一下由不得人人霎时间瞠目结舌,只惊为天人。一人想道:“这个丰堂主这般着紧那个小姑娘,遮摸那小姑娘也是他的情人不成?唉,少年人风流成性,如斯可万万不能让丰堂主得悉,我适才一刀砍中那小姑娘一事。”然而念及纸终究为包不住火,不由得心头懊恼不已。 沿着小路径奔,可眼前已为一坡平原,一条大江更是横亘脚边,兀自不见荆灵以及那个什么刘先生的踪影。夕阳西落,江面上金晖遍烁。丰子都又困又渴,瞧到那江水尚犹清澈,于是俯身趴在江边一块石头上,掬水来喝。 谁知刚吃毕两掌水,猛地听到身后锐风飒然。丰子都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一个翻身,“叮”的一响,一柄长剑剑尖贴住耳旁击在石面上,火花四溅。丰子都既惊更气,想不到来人不打照面儿便出剑如斯狠辣迅捷,倘若自己翻身稍有迟缓,岂不是脑后骨经已被那剑尖刺个窟窿透?张眼方欲瞧去,眼前剑光闪动,又两柄长剑疾疾刺到,剑尖一指喉咙,一指小腹。 事出意外,猝不及防,如此被两剑贴近指住身上要害,丰子都如何再敢去稍有动弹?吓得慌忙紧紧凝住一颗身子。听到一人娇声叱喝道:“再要乱动那么一下,本姑娘先把你那狗眼刺瞎了。”耳旁那剑抬起,跟着剑尖已经紧紧来贴住左边眼皮,冰凌彻骨,只要对方稍一用力,剑尖便即透眼刺入。 第伍佰贰拾章 丰子都想道:“原来这刺客竟是女的。”嘴里急忙说道:“好,好。我不乱动就是了。”此刻脊背紧紧躺靠住大石面,身前三柄长剑更分指自己三处要害,便想要来乱动,确亦然不得。丰子都睁开右眼向上看去,果见执剑的为是三名年轻女子,个个俏容紧绷,双眼瞬也不眨地挺着长剑抵住自己。 右首那个女子手中长剑微一用力,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来鬼鬼祟祟的跟住我们?”丰子都但觉左眼眼皮一阵剧痛,也不知道是否已被她用剑刺瞎,心念电转,忖道:“可不奇怪,我却什么时候跟住她们了?看来双方须当有些误会。”忙不迭叫道:“别刺,别刺。我只是恰巧路过,要来掬些江水喝而已。”那女子嘿嘿冷笑,说道:“骗鬼么?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再不来说,本姑娘真的一剑刺下去了。”然而终究凝住长剑去势。 她旁边另一个女子问道:“白师妹,你确定跟住我们的就是这个人?”那白师妹想有一想,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确定,不过我知道那个人光秃着一颗脑袋。哼,眼前这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用看就知道不是一个好东西。两位师姊,你们说不是他又是谁?” 丰子都不禁啼笑皆非,这才来明白当前之祸是由自己光秃着一颗脑袋而致引起。急忙叫道:“天下光头的又何止我一个人?三位姑娘,我真的是从来没有跟踪过你们,你们怕是弄错对象啦。”第三个女子俏容陡寒,喝叱道:“你嚷嚷什么?再多嘴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说着手中长剑轻轻一划,登即在丰子都颈上留下一道淡淡血痕。 如此一来丰子都何敢再去多嘴?遇到着这么三名动辄喊打喊杀的小姑娘,自己纵然过多辩解亦无用,惟只苦笑不已。第二个女子望住丰子都甚有片刻,冷冷问道:“我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法天和尚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丰子都耳边突然听到“法天和尚”那四个字,心中不由一动,随即想起来,这个法天大和尚曾经在药王谷后山与自己有过交手。当时自己凭着现学的武当派“穿云掌”,一掌打得他呕血不止。 丰子都说道:“我不敢多嘴,一多嘴那个姑娘就会一剑来杀了我。”说着眼光努一努那第三个女子。那第三个女子听言忍俊不禁,“扑哧”一声轻笑,随来抬起脚尖踢一脚丰子都,叱骂道:“周师姊问你话呢,你啰里啰唆什么?还不快说,可嫌命长了是不是?”那白师妹说道:“周师姊,一看此人便知道他是法天和尚的徒子徒孙。这等败类留在世上只为害人不浅,我们不如干脆一剑杀却就是。”说罢执剑作势欲刺。 既听此言,丰子都由不得大惊失色,倘使真个丧命于这三个古灵精怪的女子那莫名其妙的剑下,结果岂不是糊里糊涂,岂有此理?丰子都忙急急大声叫道:“我姓刘单名一个二字,是云南雄威镖局的帮杂。” 那三名女子听言不禁齐地一怔,那周师姊摇头说道:“刘二?云南雄威镖局的帮杂?我们可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丰子都笑道:“你们孤陋寡闻,自然没有听说过我刘二大侠的大名。告诉你们,那个什么的法天和尚,就曾经被我一掌来打得倒地呕血,只满地找牙。现在法天和尚一见到我面,吓得唯为逃之夭夭,不对,应该闻风而逃才是。”那个白师妹“嗤”的一下冷笑,重重呸的一声,说道:“那法天和尚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就凭着你现今这般四脚朝天的样子,还想来把人家打得满地找牙?依我看呐,闻风而逃的那个人应该是你才对。” 第伍佰贰拾壹章 惟因一时疏忽大意,更始料不及背后竟然会有人来突击施袭,又何况对方剑招确实迅捷妙异,环环相扣,丰子都猝不及防,便即被那三名女子挺着长剑逼封住身上三处要害,四脚朝天躺倒在石头面上吓得一动不敢动。现在见到这三个女子听毕自己说话后只为将信将疑,然则却不知不觉里把手上长剑略微抬高离开些许。丰子都见状由不得暗自大喜,明白眼前时机稍纵即逝,急忙默潜体内抱怀无相真气,突然凝肌收骨,身子倏忽间往内一缩,蓦地里经已脱却那三名女子手中三柄长剑剑尖置彀。 丰子都哈哈大笑,脚尖稍作运力,“呼”的一响,在那三个女子尖叫惊呼声中,已经自她们剑尖下弓腰滑出,更不来停缓,运远只去避闪在一旁。那三名女子惟是万万料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子一袭武功竟至如斯神奇,正谓通天彻地,变化实非常人所能为,霎时间人人脸色不禁变得阵青阵白,仅有怔怔着望住丰子都,心头惶惑不已。 过得须臾,那个周师姊回神过来,急乱乱叱声叫道:“两位师妹,我们三人却是上了这恶小子的当啦。快追,我们可不能让他给跑了。”手上长剑剑诀一引,“唰”的一下挺剑朝丰子都赶去刺来。那白师妹等两人听讲,只为既气更恼,于即叱责喝骂,立刻趋动手中剑,剑光连连闪动,两柄长剑分左右一前一后随着周师姊剑锋一并刺到。但见三剑迅疾无息,招式灵幻,三点剑尖断断不离丰子都身周方寸。 丰子都这一下不由得大为焦急,想不到适逢反而弄巧成拙,可自己又岂能真的要去与她们有所交手?眼见对方三柄长剑前攻后至,剑招不断陡变,剑剑尽出,竟是毫无留情。丰子都忙来大声叫道:“三位姑娘请稍怒,你们听我说,大家之间确实有莫大的误会在内。” 那白师妹怒声骂道:“我们之间须有甚误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这个法天和尚的徒子徒孙,既然今天碰到我们,可还想要往哪里去逃?趁早纳命来吧。”抖剑斜腕,左削右劈,剑招反就使得更快更急。电光火石间,要不是丰子都见机极快,闪避得巧妙,差点儿便被她一抹剑锋拖中肩膀。随之同时,另外两柄长剑亦然紧步紧趋,又是左右攻至,一刺喉咙,一刺小腹。 丰子都见状气苦不已,叹息着说道:“唉,你们三个真是的,你们但来真的是认错人啦。我可不是什么法天和尚的徒子徒孙。”眼看在这三名莫名其妙的姑娘剑锋下,一味去闪避周旋终究不为个办法。形格势禁,必不得为,丰子都又暗自摇头轻叹,骤然一声长啸,身随形转,随势趋赴,窥准对方剑路来势,听风辨形,左右双手接连寻隙疾探径抓,倏然间经已来将那三名女子手中长剑一一抢在手上。 如斯忽然失却去手中长剑,那三名女子莫不脸色剧变,惊叫着忙不迭一连退开数步。气喘吁吁之下人人胸脯俱来起伏不定,均都恐慌地瞪眼望住丰子都,仿似但见到世间上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一般。个个相同心思,只为踌躇着到底该不该上前来重新夺回长剑再战。 第伍佰贰拾贰章 丰子都望着手上的三柄长剑,心头百般滋味杂生,想道:“看来我的内力在不知不觉中又增进了不少。”对那三名女子执礼说道:“三位姑娘的剑招空灵幻变,着实厉害。可形格势禁,在下为了免遭到你们误杀,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先前得罪,还望三位姑娘见谅。”说罢将长剑反转过来,剑柄朝外,一一递回到她们面前。 可那三名女子犹自惊慌惶惑不已,见到丰子都递剑上前,只道他心怀不轨,不安好意,随着跟上的应该更有什么毒辣手段在伺候,否则,试问世间上哪有这等夺剑又来还剑之道理?由不得个个尖叫一声,三名女子齐齐向后退将开去数步。在丰子都面前,她们竟然不敢伸手去接过自己那近在咫尺的长剑。 见状丰子都不禁摇头苦笑,知道这则些年轻姑娘对自己其实已经甚为忌惮,在她们面前,自己纵算洪水猛兽亦然不为过。丰子都于是乎将三柄长剑一一掷插到在那三名女子的脚边,又抱一抱拳,说道:“适才得罪莫怪。”再不去多作理会,转身来沿着江边一条小路便走。眼前一事确乎发生得莫名其妙,平白无故的竟然遭人误会自己是那无恶不作专吃人肉法天和尚的徒子徒孙,看来还是尽快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溜之大吉方为正道。 孰料仅仅走出十多步,听到身后那个周师姊叫道:“大侠请留步。请问大侠真个是云南雄威镖局的帮杂?姓刘大号二?”丰子都回头望一眼那三名女子,此刻恰为夕阳斜照,江水烁烁金晖,可人儿若若婀娜生姿。他心中猛然荡得一荡,一声长叹,说道:“我本来大号叫做十八的,却嫌它连叫起来不好听,又想我这人世间上应该是没有第二个的了,所以只好改作一个‘二’字。三位姑娘莫非有着什么镖红要在下帮忙押送?” 那个白师妹闻言扑哧一声笑,歪着一颗脑袋说道:“刘十八,刘十八,唔,听起来果然是有些怪怪的。”那周师姊旁侧一惊,急忙喝道:“白师妹切不可胡言乱语。”那白师妹道:“我怎是胡言乱语了?刘十八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不好听,什么乱七八糟的。”伸手拔出脚边那插住着的长剑,扬起下巴对丰子都叫道:“喂,本姑娘不管你叫刘二抑或叫刘十八,总而言之,刚才我们之间的那场武功比试根本不算。你不过趁着我们几个不注意,方能来夺去我们手中长剑。姓刘的,有本事的你再夺一次给本姑娘看看。”说着剑诀陡立,晃身抢近上来,“唰”的一下挺剑向丰子都胸前刺去。 丰子都见到那白师妹这一剑剑势迅捷,招式灵犀,纵然其内力有所不及,但尽可以剑式变化来弥补,果是甚得剑术三昧。转念想道:“却不知荆灵这丫头到底怎么样了,她可别让那则个什么的刘先生追赶上。”明白当前不宜久留,于即望剑迎上,说道:“好,便让你瞧一瞧刘二大侠的本事。”右手倏地探出,在那白师妹长剑上轻轻一勾。 那白师妹看到丰子都竟敢迎剑纵身抢近,伸手径夺,知道这人一袭武功十分怪异,招式拿捏方位往往出人意料,难以揣测。那白师妹不敢大意,忙叱喝一声,急变剑招,一分二,二化四。怎知剑招甫出,这时候手掌上突然来一轻,再看时自己长剑不知何时经已被丰子都抢手夺予。如此一来,白师妹禁不得花容惨然变色,刹那间呆立当地。 第伍佰贰拾肆章 那个周师姊和另一个女子看见白师妹贸贸然出剑,虽知她灵慧聪颖,剑术上甚得师父衣钵真传,门中同辈已经属于出类拔萃,但对方一袭武功确实高得离奇,根本无法可去猜测臆想。大惊之下欲待喝止经已不及,都惟道白师妹这一下必当要吃不少苦头。谁知那光头小子仅仅来是轻夺其剑,转瞬却又去还上,而显现出的此一份武功果真为是骇人闻见。所见所历,三人均俱不禁心头怦怦剧跳。那周师姊瞧到丰子都倏忽间只为无来由地黯然神伤,转身走入那溶溶残晖血红里,心中按耐无住猛地一下悸动。 这时那白师妹兀自尚为胆战心惊,捧着手上那一柄长剑,抬头望住丰子都远去的落寞身影,只是怔怔出神。良久,另一个女子恍然回神,轻轻问道:“周师姊,我们现在可要怎么办?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就是云南雄威镖局里面的人?”那周师姊微叹一声,说道:“不知道,不过我曾听师父说过,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程老英雄师出峨嵋,为现今峨嵋派掌门人聋哑道人的师弟。可看他的武功,似乎应该甚在峨嵋派之上,然而他却怎会去云南雄威镖局里做个帮杂下手?这可须得令人百思不解了。”念起丰子都先前夺剑还剑,其间一气呵成,自己等三人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余地,不由得再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白师妹回头过来,悠悠问道:“周师姊,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着什么的难遣之痛,所以才……”突然间顿得一顿,脸色于残晖里变得晕红不已,许久方来接着又道:“所以这个人才来屈身于那镖局里做个寻常帮杂下手?”另一个女子见状“扑哧”一下笑,说道:“白师妹,依我看呐,这个人多半是有十分难以排遣之痛,所以方应此下策。要不这样子好了,白师妹你就追上前去问他一问,到底他有着什么的难以排遣之痛,需不需要我们白师妹好心来去帮上那么的一忙。” 一听这师姊这言,那个白师妹脸色瞬间只为更加艳红,嗔怪着说道:“丁师姊你总要取笑于我。唉,不是你心中那般想的。”那女子丁师姊“咦”的一声,作个鬼脸,问道:“奇怪,白师妹,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怎般想的?”那白师妹又羞又气,啐骂道:“你再说,瞧我这次不呵痒你。”说着伸出手去就向那丁师姊腋窝下呵来。丁师姊格格一阵笑,慌忙跳身去避躲在周师姊的身后,脆声叫道:“周师姊你快来看,白师妹好不霸横,她须容不得旁人去说中她的心事。” 那个周师姊尽管比眼前这两名师妹仅仅年长一岁半载,可此刻毕竟是身为师门尊长,三人中予以话夺。见到两个师妹身边嘻闹胡扯,周师姊于即皱着眉头呵斥说道:“你们两个总是蛮搞胡闹。难道你们已经忘了我们此次来的目的了吗?”白师妹与那丁师姊两人一听,相互之间吐吐舌头,师姊既然叱责,当下哪敢再互来呵痒?白师妹笑道:“好啦,周师姊你就不要生气了啦。我们统统都听你话便是。” 那周师姊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凭着我们三个人之力,如果没有其他人来帮忙,要想从那天下堂里救出师父,恐怕艰难得很。可师父此间又危在旦夕,但一时三刻,我们却该到哪里去找帮手?”丁师姊与那白师妹两人听言,脸色不由瞬间黯淡。确实,凭着眼前这三人之力,要想从那云罗无数奇人异士,高手如云的天下堂里把师父救将出来,无啻于登天般难。 白师妹抬头看见远处江边渐成一点黑影的丰子都背影,心中忽地一动,展颜笑道:“两位师姊且莫忧虑,我们眼前就有一个极佳的帮手。他如果真是云南雄威镖局的,以江湖上众所周知原因,只要我们苦苦哀求于他,他未必便回绝于我们。”那丁师姊说道:“你是说那个所谓姓刘的光头小子?可我们先前这般对待他,与他又是初次相识,他恐怕不肯有所来帮忙。”白师妹摇头道:“这人武功高强得很,世间上应已难逢敌手。他适才不来一把杀了我们,我们就应该有机会。” 那周师姊听言点点头,说道:“形格势禁,白师妹说得对,目前我们只好央求于他来帮忙了。两位师妹,我们这就赶上前去,务必要他出手相助。”三个人于是乎插剑回鞘,从旁边不远的草丛堆里执背回包袱,一齐望着丰子都身影纷纷后面赶逐。她们先前就是躲藏在那草丛堆里面,而丰子都因为心焦于荆灵安危,以致没有能所去发现。 第伍佰贰拾伍章 丰子都心头萧索郁闷,沿住江边只是漫无目的地踩着残晖余光行走。世上唯一的亲人经已来死在自己怀里,真正对自己好的殷大哥又且葬身于断云峰下万丈深渊。而阮玥姑娘远锢贵州,瑶妹现在更是不知所踪。至于荆灵这个小魔女,他知道其为人机灵聪黠,但不去招惹旁人,旁人已是万事皆吉,是以倒也不如何有所去担忧。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此刻丰子都方然真正领略到那孑然一身之感慨。 他正低垂着脑袋只顾前走,听到身后脚步声纷杂,回头抬眼望去,见是先前那三个莫名其妙的年轻女子在后面一路赶来。丰子都略感诧异,忖道:“我已经对她们有所去言明身份,遮摸她们不相信,总道我还是法天那恶和尚的徒子徒孙,终要不能来放过自己?”念及此,蓦地里一股狂气直冲胸臆,当即顿足转身站定。 那周师姊等三人径直奔到丰子都身前,这一顿后面穷追急赶,人人胸脯起伏不定,气喘吁吁。那个周师姊抚胸轻喘两口气,执礼笑着说道:“适才小女子等三人不识刘大侠真面目,致使多有得罪。尚幸不至太过,还望刘大侠见谅则个。”丰子都看见她们执礼彬彬,不像是为来追杀自己的,顿即一颗心放下腔去,淡淡说道:“所谓不识者不怪。我丰……刘二伫立天地之间,岂可来与你们一般见识。三位姑娘,在下目前正且有事,就此别过。”说罢朝那三名女子各自抱一抱拳,转身欲要继续前行。 他适才口快,差点儿便当着这三名女子的面讲出了自己的姓名,所幸及时刹口得快。料知这干女子此番急急赶到,应断断没有什么好事。丰子都知道目前形势跌荡,乱杂纷扰,何况自己背负着那一桩莫须有的前朝宝藏传闻,人人皆来欲得而甘之,想道当前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以告辞仅去。 那周师姊白师妹等三名女子见到丰子都一心欲要离开,不禁个个大为焦虑,互望一眼。那周师姊急忙又抢到丰子都面前,重新施一礼,叫道:“刘大侠且请留步,小女子等三人是浙南一字慧剑门的,我叫周凌萱,这两个是我同门师妹,一叫丁凌芙,一叫白凌薇。我们此番赶就,实属逼不得已。刘大侠,我们真正是有紧急事儿来向你老人……老……”然而张眼看见丰子都与自己等三人其实年龄相若,称呼上若然唤叫老人家似有大大不妥,周凌萱于即改口继续说道:“我们但是有紧急事儿来向刘大侠相求。还望刘大侠看在那江湖儿女份上,守望相助。”另一边那丁凌芙和白凌薇两人亦然晃身来拦住在丰子都身前,执礼过后却只为眼巴巴地瞧着丰子都。 丰子都听言暗自摇头苦笑,想道:“原来她们三个人是浙南一字慧剑门的,这又是个什么门派?嘿嘿,果然所猜不差,麻烦事真的上门来了。”说道:“在下只是无德无能,懵懂无知,何况此刻自顾尚且不及,又如何去谈得上那则个守望相助?三位姑娘,依在下看来,你们还是另外相请高人为是。”说罢只拱拱手,但朝前径走。 第伍佰贰拾陆章 此时天际最后一抹余晖消尽于西山后,漫漫大地转瞬一片昏沉黑暗。丰子都自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人身侧穿过,心头只莫来由地悲苦,也不知道这刻自己究竟要去干些什么,是以望前放步但走。这一走一直走到一轮弯月冉冉升起,前面远处出现一座村庄,从村庄内隐隐传来婴哭狗吠声。 丰子都回头去看,那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个人果然还是不疾不徐的一直跟随着在自己后面。他念起这些个年轻姑娘家于这黑夜里随自己赶路,高一脚低一腿的,实非易事,想道:“莫非她们真的为有什么紧急事儿,要来央求我去相帮不成?”念及一男三女这般不前不后的趁黑路上只走,似乎太不成个样子,也终究于心不忍。丰子都长叹一声,于是转身来向她们招了招手。 周凌萱以及丁凌芙白凌薇三个师姊妹一见,莫不欢喜,蹦蹦跳跳的急急着赶近上前来。丰子都看见她们个个双眸于那月光下闪闪发亮,料必人人是欢愉不已,又为一下轻叹,说道:“我说过,我无才无能,品行低劣,对你们一字慧剑门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你们却为何还要来苦苦跟在我后面?”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个姑娘一齐俱都摇头不迭。白凌薇笑着说道:“能说自己品行低劣的人,他的品行必定亦来差不到哪里去?刘大侠一袭武功登峰造极,通神入化,那已是天下无敌。刘大侠这般说话只因要在我等面前谦虚罢了。” 丰子都哈的一声笑,料不到对方年纪不大,说话却伶牙俐齿,一顶一顶的高帽子但凡套戴下来。然而这赞誉言词毕竟出自倩女之口,心头终究十分受用。可丰子都明白自己自从体内具有那震古烁今的抱怀无相真气后,虽则一袭力道劲猛浑厚,见机事明,遇之无坚不摧,势如破竹,但所遭遇的人当中便有那么四五个,自己就实在为是无从能力,当真要天下无敌,又谈何容易? 这一点丰子都历经磨难,生死往往存乎一线,尤甚心头了然。他于即摇了摇头,说道:“天下无敌?那只是你们井底观天而已。在下贵在尚且有些自知之明,这‘天下无敌’四个字,岂敢僭越?三位姑娘,我先前那番说话仅仅不过为是信口开河罢了,此所谓则个‘大侠’两字,你们以后休可再提。” 周凌萱倏忽也是一声轻叹,悠悠说道:“刘大哥武功那是极高的,我们师姊妹三人亲眼所见,岂可有假?俗话说细处看大,我们师姊妹三人先前在江边这般对你,你尚且没有一丝怨尤,更无因他由而突起歹念。唉,刘大哥古道热肠,任颇侠气,世间只奇男子一个。刘大哥,你既不去称大侠,江湖上谁人还能敢来衬得起大侠那两个字?”说着抬头望住丰子都,眼光切切。 丰子都于溶溶月色下忽然见到那一抹盈盈眼光,念起瑶妹以及阮玥姑娘等人,她们亦曾以这般眼神来望过自己,心头不由得霎时间颤动。过有片刻,丰子都暗自摇头苦笑,忖道:“这终须还是一顶高帽子。” 第伍佰贰拾柒章 入夜清凉,这时适值一阵江风呼呼吹来。丰子都看到眼前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人衣襟飘曳,单薄身子在那江风中竟然簌簌有些发抖,明白她们三个因为年纪幼小,内力终是不及。不禁暗叹一声,张眼瞧见左首山上树林边有一座土地庙,却可容身。丰子都于是指着那土地庙说道:“天色已黑,你们随住我这般赶路终究不成,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去说亦未迟。今晚大伙儿不如且在那庙里过上一夜。” 一字慧剑门那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等三人,听到丰子都话中之意竟是应允援手相助,这一下莫不欢欣雀跃,大家毕竟年龄相仿,三人登即旁边吱吱喳喳个无停。白凌薇叫道:“我说刘大哥绝对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他一定会答应来帮上我们的忙。周师姊,丁师姊,我说的可没错罢?”脸上神情瞬间容光焕发,只是眉飞色舞。周凌萱含笑颔首,旁侧丁凌芙笑着说道:“是啦,小师妹你最厉害不过了,你也最会看对眼人了。哎哟,小心自己那眉毛飞上了天,那就变得不好看啦。”白凌薇伸手去呵痒丁凌芙,啐道:“你才变得不好看呢。”两个人嘻嘻哈哈顿时闹成一团。 丰子都一见,不由得暗自诧异,想道:“奇怪,我却哪里来答应去帮忙她们的事了?”然而看到眼前这三个少女于月色下欢蹦乱跳,终究为是不忍出言来拂逆。他遂轻轻一下微叹,忖道:“俗话说,予人帮忙,终亦为己。我至不济明天便陪住她们去走一趟就是了。须只不知道,她们一字慧剑门究竟有着什么为难的紧急事情。还有,那一字慧剑门则个又是个什么样的门派?可怎地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丐帮孤山大会召开在即,而瑶妹与梅花堂三朵舵那众丐此际却是不知所踪,阮玥更来因为自己被她父亲锢困在贵州百草门,自己又怎可撒手不理?至于戚长发冯提农等人那日离别时叮嘱的,要自己去联络会集梅花堂余众,务必届时齐聚孤山,共商大是,目前但只为茫无头绪。还有谢副堂主以及邱老九和童金斗等人被清兵所捉投放于常山大狱,在孤山大会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将之搭救出来,否则何来丐帮座下八大堂之梅花堂一说?何况荆灵那个小魔女自从下山后至今不见踪影,她到底怎么样了? 如此杂杂,诸般多多,丰子都但觉头痛欲裂,一切茫茫渺渺都似无从落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要到哪里找人相商共量才是。他不由得仰天忽地长长一声叹息。这时却听到周凌萱旁边喝止两个师妹胡闹,趋前轻轻说道:“多谢刘大哥侠义为重,守望相助。这次有刘大哥肯去施手驰援,我们要从那天下堂里救出师父她老人家,当易如反掌。” 丰子都听言愕得一愕,望着周凌萱问道:“怎么?难道你们的师父经已被那天下堂里的人捉拿去了么?”想道:“天下堂?怎地这个名字这般熟悉?啊,是了,我似乎该当曾在瑶妹那里听说过。”可一时之间却又为确切想不起来。听得周凌萱说道:“刘大哥,那天下堂是天下镖局总舵的所在地,听说座落在浙江省龙泉谷内。”丰子都恍然大悟,这个天下镖局天下闻名,自己已经与其门中人打过数次交道,听闻天下镖局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剑术通神入化,天下无敌。 周凌萱说道:“那日午后,风大得紧。有数人突然上门来拜访一字慧剑门,说道我师父她老人家那一手的‘慧剑一字’剑法了得,武林中向称一绝,他们要与我师父来比剑,从中分个高低。但师父她老人家索为淡泊向性,只是笑笑着不拔剑。那数人没有办法,最后惟是恨恨不已离去。” 丰子都忖道:“天下镖局网罗无数奇士异人,欲霸天下。那数人倘若果真为是天下镖局的,恐怕他们未必甘于罢休。”果然听到周凌萱接着说道:“当天夜里,我和丁师妹白师妹三人睡得正沉,忽然听到师父在耳边说话,说道白天那些来人是天下镖局的驭剑师,叮嘱我们天一亮就务必赶着去雁荡山回流谷找到苍鸿老道人,向他老人家言明这一切。说着间师父便把我们三人点封住穴道,塞进床边骑墙里。”丰子都听到这里,大奇之下由不得张口“咦”的一声,随即觉得众人面前失态,急忙伸手去捂住自己嘴巴。 周凌萱望一眼丰子都,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微微一红,继续说道:“师父她老人家把我们师姊妹三人的穴道点封住得恰到好处,天刚一微亮,我们便可醒转动弹。可谁知当我们推开墙壁活动墙出来时,却发觉外面到处一片狼藉,经已被人一把火烧将了去。”丰子都一听,禁不住“啊”的一声大叫,怒声喝道:“这干人果然为是歹毒无比。嘿嘿,比剑不成竟至要放火烧屋泄愤。” 第伍佰贰拾捌章 这时丁凌芙缓缓摇头说道:“其实那干人倒也不是比剑不成,就要来放火烧屋泄愤。以前我曾听师父在不经意间讲起过,天下镖局总镖头对我一字慧剑门的‘慧剑一字’剑法十分着紧,应允以一套绝世剑法来交换《慧剑一字》剑谱一看。但师父总为不肯答应。依我想来,那一把火多半因此而引致,天下镖局交换不成于是乎硬夺强抢。” 周凌萱瞥一眼丁凌芙,说道:“本门的《慧剑一字》剑谱乃是历代先师一招一式呕心沥血手创而成,岂能可来轻易示人?刘大哥,那日我们在屋里屋外遍找一遭,都不见师父身影,料得应是天下镖局遣人请了去,从而要逼迫师父交出《慧剑一字》剑谱。念起师父她老人家的叮嘱,我们三人立即起身赶赴雁荡山回流谷。”但说到这里,周凌萱忽然为长长的叹息一声。 丰子都想道:“看样子你们三个自应是找不到苍鸿道人。却不知是否能够遇见到那则个季一鸣季姑娘?”可他心里头明白当前诸事甚有牵连,现今倒亦不便就来出言相询。 果然听得白凌薇接过话头说道:“刘大哥,我们师姊妹三人在山上转访了三日两夜,谁知到最后来还是遍寻不着那个苍鸿老道人。师姊妹三人一合计,总归不能让师父她老人家置在天下堂里受苦折辱,于是我们动身连日奔赴龙泉谷。虽知凭住我们三个人可能救不出师父,但至不济大家一齐来陪着师父受难就是了。”在她说到最后一句“至不济陪着师父受难就是了”时,灵秀的脸容于月色下显得尤为坚毅。 丰子都心头一荡,想不到眼前这三名少女性子竟然为是如此贞烈,暗暗打定主意,想道,既然现在诸事杂多,茫茫渺渺一切无从落手,倒不如便来陪着周凌萱等人去闯一闯那个所谓龙潭虎穴的天下堂。他心里头只是隐隐觉得,端木宛以及那高矮两个汉子,一大早就来策马遍找其中姓包在内的一大群人,情形诡异古怪,恐怕瑶妹和梅花堂三朵舵众丐莫名其妙失踪一事,便要与他们有关。在目前没有丝毫头绪的情况之下,为何不趁此径闯天下堂的机会,一并亦来从中探寻察查一番?说不定天意使然,事有转机。 然而白凌薇毕竟年纪尚轻,不经人事,在月下瞧见丰子都那一颗光头,忽尔莞尔一笑,说道:“我们师姊妹三人在赶去龙泉谷的路上,不知怎么的竟然招惹了法天那贼和尚的一个徒弟,老是鬼鬼祟祟地跟住在后面。想不到那贼厮轻功甚为了得,我们要打却总是赶他不上。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恰逢见到刘大哥趴身在那江边掬水来喝。我们师姊妹三人误认为刘大哥就是那个挨刀杀的贼厮,所以背后执剑偷偷袭击,谁知最终却为大水冲了龙王庙。刘大哥,我们三个可真正对不起你啦。”说罢眨巴眨巴着眼睛,望住丰子都那光秃秃的一颗脑袋,哧的又为嘻嘻但笑。 第伍佰贰拾玖章 丰子都听言哭笑不得,世事千奇百怪,万万料及不到惟因自己光秃着一颗脑袋,亦能来引发一场莫名其妙的争纷,还差点儿把一条小命丢在江岸边。他只是心中十分想不明白,江湖上传言,天下镖局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一袭剑术经已练至神化,单单以剑术而言,堪堪为天下无敌。何以其还来对区区一字慧剑门的《慧剑一字》剑谱如斯着紧,甚至不惜甘冒天下之不韪,掠人烧屋去硬夺强抢? 眼瞧月晖清凉,江风疾急,丰子都轻叹一声,说道:“事已至此,大伙儿也不再争在这一时三刻赶程。我们且去那土地庙里暂歇一晚,明早再说。”当下带住周凌萱等三名少女,冒着夜色转上左首一条狭窄山路,一路径到树林边上那座土地庙庙前。 那座土地庙仅为一间一进堂屋,却因有附近乡民初一十五拜请,倒也香火长驻,神像前一盏油灯灯苗微弱跳跃,发出惨淡淡的光照。丰子都虽然性子疏狂,放荡不羁,但夜深人静和一众美貌少女来一屋相处,毕竟有所顾忌。丰子都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吱吱嘎嘎的,总要胡搅蛮缠,我一个男的不当来与你们共处屋檐下,免得遭受那沆瀣之气。”说罢转身出门,只是和身靠在门前那阶下,困坐作息。 周凌萱见此,心头大是宽慰,眼下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守护在庙门口处,便算再有更多的不法之徒作那非礼之想,也当无虞。周凌萱念头陡转,暗自轻叹一声,想道:“这人虽则言辞无礼,终究为是一个君子。”吩咐丁凌芙取出那备有干粮,自去递予一份给丰子都果腹。 天边一抹鱼肚白越拉越长,远处村庄鸡鸣狗吠。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个少女一觉醒来,走出庙门口去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哎哟齐声只叫。但见土地庙前面一块空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着四名汉子,其中一个正是法天和尚座下那作恶多端的徒弟。此贼厮一路上骚扰厥逆,要不是她们时刻戒备提防,早已遭受其彀中。然而那贼厮凭仗着一身异妙轻功,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人无论如何也总是不能把他挥剑杀却。可万万想不到仇人现在竟然横尸于庙门前,这如何不令她们霎时间既惊且喜? 白凌薇看到丰子都尚在呼呼酣睡,只为奇怪,过去将丰子都摇醒,叫道:“刘大哥,这些恶人可都是你打死的吧?可怎地我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过呢?”丰子都睁开双眼打着呵欠站立起身,去瞥一眼空地上那四具尸首,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昨晚这几个家伙在庙周围转来转去的,听他们说准备要强掳越货,总之不肯让我睡个安稳觉。我自然气不过,刚要去动手揍人,谁知土地爷却走了出来,抢在我之前把这几个家伙一下子全撂倒了。” 听言白凌薇仅只将信将疑,盯住丰子都但望有片刻,摇晃头说道:“我不信。这些恶人想来是欲要对我们师姊妹三人不利,被刘大哥发觉了,才来动手将他们一一击毙。哼,试问世间上哪有什么土地神显灵杀人的道理?”说着犹甚摇头不已。 旁边丁凌芙走上前去狠狠地踢那法天和尚座下那徒弟死尸一脚,想一想犹还不解恨,又抬腿踢多两下,回头叫道:“当然不信的啦。小师妹,这些个恶人可都是给刘大哥一一打死的。嘿嘿,死有余辜,却为便宜了这些贼厮。”要不是现今处在土地神庙前,凭她原本性子,早已拔剑出来将之刺个对穿四五只窟窿眼儿。 第伍佰叁拾章 周凌萱自然明白是那四个奸佞之徒随在后面一路暗中跟踪,当见到自己师姊妹三人这晚夜宿荒郊,只道机不可失,哪里去把一个乡下模样的小子放在眼内?遂按捺无住恶**行非礼之作。谁知却被丰子都施展神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一一来击毙。周凌萱暗自心惊,实在猜测不透眼前这人武功,究竟已经高深到何种程度。轻声说道:“刘大哥,多谢你啦。要不是你,我们师姊妹几个死到那临头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丰子都嘻嘻一笑,知道昨晚一事隐瞒不了这个看似木纳实质精明异常的一字慧剑门大师姊,笑着说道:“你们几个昨晚睡得确实有些沉了。”周凌萱听言脸上不由自主地飞起一陀红晕,哪敢把眼再瞧着丰子都?慌乱乱转过头一边去,想道:“我们几个平常时睡觉都为机警得很,不敢有些许松懈。却怎地昨晚竟至这般放心来睡?”偷偷瞥一眼丰子都,孰料丰子都正且自目光炯炯地瞧住自己,由不得霎时间大为窘促羞赧,拉着白凌薇的手快步走向丁凌芙,假装去察看地上那四具尸首。 天色已经初亮,一轮红日冉升东边。丰子都一声暗叹,心头忽地莫来由地百般滋味丛生,也不知孰喜孰忧。又为长长叹息一声,丰子都说道:“周姑娘,丁姑娘,白姑娘,那些个村民恐怕要赶这里过来啦。免得节外生枝,我们这就往那龙泉谷天下堂去者。”最后一句话却是从戏文上学来。 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名少女听言立即去收拾妥当,四个人迎着朝霞循路只走。途程艰辛与旖旎并存,自不必过多累述。这一日他们沿路来到一处城池,但见那城墙高耸,城内街道纵横,人来人往,一间间房屋鳞次栉比,惟是繁华喧嚣无比。问过当地人,才知道这个地方叫做龙泉,为是闽浙两省来往之要道。天下镖局总舵就在城后飞云峰龙泉谷下。 丰子都眼见天色趋暮,人人又因赶路已自疲乏饥渴,于是带着三女走入临街横巷旁边的一间小饭馆,暂作打尖歇息。小饭馆里疏疏落落几个食客,瞧见一名光头小子领住三名少女走将入来打尖吃饭,四人虽则风尘仆仆,那三女脸上犹但掩饰不住一股清秀娇娆,莫不为是诧异惊讶。一路走来,经历已多,丰子都也懒得去再作理会,只吩咐店小二打饭上菜。 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女食得甚少,过不多时便放下碗筷,人人只是齐来瞪眼看着丰子都狼吞虎咽。丰子都吃罢第四碗饭,方觉肚内结实,可抬头间见到周凌萱等人个个双眼眨亦不眨地瞧住自己,由不得大窘,嗫嚅着说道:“这几日确实饿得有些过了,是以现在来补上。” 白凌薇“扑哧”一声笑,说道:“刘大哥,我现今才然来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一个人武功越高,就越要多吃东西。唔,是了,将来两人如果要比武决胜负,他们倒不忙着去拔刀拔剑,只要双方坐下来食饭,看看谁最后吃得最多,便可知道谁武功略胜一筹。”旁边周凌萱丁凌芙两人一听,差点儿笑不过气来。周凌萱叱骂道:“白师妹,偏你却在胡说八道。瞧刘大哥不一把大嘴巴子来抽你?”白凌薇吓得忙不迭地去吐了吐舌头。 丰子都哈哈大笑,就在这个时候,瞥眼突然见到饭馆门口边一条人影一闪而过,瞧那人模样似乎是名乞丐。丰子都不禁奇怪,忙凝神看去,只见门边墙根下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用木炭淡淡画有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而梅花周围疏密相间点围住七点小白点。这个符号正为是丐帮梅花堂对外联络的信号。既见如此,丰子都心头猛地一动,不及对众女言明,急忙叫丁凌芙去结清饭钱,四人齐齐抢出饭馆门口来到街道上。 华灯初上,街道上兀自人流不息。丰子都放眼张望,但见不远街道转角处靠墙倚住一名中年乞丐,手里一根竹竿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只敲击着脚下地面。那中年乞丐瞧到丰子都望来,把竹竿往地上重重一顿,转身径去。丰子都此刻经已知道情形委实有异,压低声音对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人说道:“可不要走散了,跟住我。”拔步随在后急急来追赶。 第伍佰叁拾壹章 那中年乞丐在前面拖住竹竿时而急走,时而缓行,人群里若隐若现,一连转过两条大街。周凌萱等三女此刻经已瞧出端倪。白凌薇疾步趋近到丰子都身侧,问道:“刘大哥,前面那个叫化子到底是谁?我们是不是要为赶着截住他?”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刘大哥潜在,益加气实胆壮,白凌薇说着便要展开轻身功夫人丛中去追。 丰子都此刻已经有所来明白,前面那个中年乞丐身子之所以时隐时现,实当有意为之,看样子是要招引着自己等人去往某一处所在。丰子都暗自诧异不已,转念想道:“这人如果是我梅花堂的,可怎的不上前来相认,仅为在一味故弄玄虚?倘若不是,他又怎会知晓我梅花堂那对外秘密联络的符号?”伸手去拉住白凌薇,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其实我却也不认识他。然而这人形迹甚为奇怪,现今我们且只是尾随跟着,待得看清楚情形再作打算。” 说着间,瞧见那中年乞丐突然丢开手上竹竿,身形一闪,转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丰子都和周凌萱等三女急忙飞步赶到巷口。但见那条小巷幽暗窄长,静谧谧的却哪里见有人影?周凌萱心头狐疑,用脚尖搓一搓地上那根竹竿,然则根本无甚异状,抬头来望着丰子都问道:“刘大哥,我们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追随进去?” 丰子都看到那小巷便似一柄森然弯刀,实在不知道里面究竟埋伏有着什么危险,想道:“难道那墙根下那一朵梅花我须却为望错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丐帮梅花堂的?”正自沉吟着要不要带住周凌萱等三女挺身犯险。这时候白凌薇“铮”的一声拔出身上长剑,叫道:“刘大哥,那人可要走远啦,再不追我们就追不上了。”说着执住剑拔步当先闯进那条小巷。丰子都欲待阻止,经已不及,只得领住周凌萱与丁凌芙两人尾随着赶上去。 四人沿着那条小巷兜兜转转,赶不多时,转过一处转角,果然见到那中年乞丐在前面但不疾不徐地走,似乎只在等待着他们从后追到。白凌薇念及身侧有丰子都在,哪去畏惧?叱声喝道:“喂,兀那叫化子,我大哥有事相询,快别走。”挺剑疾掠上去。然而那中年乞丐一袭轻功实在为神妙,任凭白凌薇后面急追猛赶,其总为在前头数丈外出没。 丰子都想不到白凌薇如斯急切性子,顿时哭笑不得,事已至此,索性与周凌萱丁凌芙两女后面大踏步急追,想道:“管他到底是谁,当前先且追上去再说。”他因要顾及身边三女脚程,脚下倒不敢太过尽力。不时经已走尽那条小巷,眼前陡然出现一片残垣断壁。那中年乞丐回头望一眼丰子都,倏忽转上一条两旁都是半人高草丛的小路,朝前急急只遽。 夜空中一轮半圆月穿过重重云层,银盘相似悬挂在头顶上。丰子都一见犟劲顿生,暗暗忖道:“任凭你前方龙潭虎穴,现今我都要去闯上一闯。”但见那个中年乞丐越走脚下小路越为偏僻荒凉,放眼所望,周围尽为山岳深涧,密林草高。夜风劲疾,有如孤魂野鬼飘曳哀号。丰子都和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女不禁惊疑,看样子目前已经走出那龙泉城,来到了城外。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那个中年乞丐猛地击掌三下,“啪啪啪”,掌声响彻夜空,跟着闪身没入一片黑沉沉的树林里。周凌萱心下暗生疑窦,拔出身上长剑,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当前惟有硬着头皮径闯。丁凌芙亦来将剑拔出,人人均去把眼瞧住丰子都。 第伍佰叁拾贰章 丰子都抬头看看那一片黑沉沉的树林,轻叹一声,依次再望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人一眼。念起那天下镖局总舵便在邻近,这城里城外均是天下镖局的势力范围,正谓步步荆棘时刻凶险亦不为之过。而中年乞丐形迹又此样可疑,周身上下只自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倘若为是自己一个人,自然须当毫无畏惧,大踏步朝前径闯就可,但现今一字慧剑门三姊妹俱来跟随在自己身边,自己自当务要呵护着她们周全。是以丰子都刹那间颇感踌躇,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去迈出眼前这一步。 此时夜风益紧,溶溶月光照得四野里一片苍莽惨淡。白凌薇长剑忽地左右挥削两下,说道:“刘大哥,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那个退路啦。你们来看。”说着指住身后来路。丰子都周凌萱和丁凌芙三人心头一凛,依言回头看去,只见那先前来路上,影影绰绰的有着七八个人正自往这里迅捷奔赴。但瞧他们跃窜掠纵的身形态势,来人武功个个均当是为不弱。 丰子都暗道:“果然事情殊异,须上了那贼厮的勾当。嘿嘿,只不知是否便是那天下镖局的一干人?奇怪,他们却为如何知晓我等的一贯行踪?”既见如此,反而有所心定下来。“哼”的连声冷笑,丰子都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三位姑娘,我们这就闯将过去罢。我倒要来瞧上一瞧,他们怎生奈何得了我们?” 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位姑娘哪里想到人居篱下,事态凶险?看到丰子都激荡振扬,旁边轰然答应,想到待会将有一场大恶战,人人只为禁不住撩衣奋臂,亢勇不已。丰子都见状又是一声轻叹,暗暗摇了摇头,说道:“走罢。”抢先挺身朝那片黑沉沉的树林里踏进。 孰料一路穿过幽深昏黑的树林,只是安然无事。丰子都暗自诧异,实在猜不透那中年乞丐的到底意图。这个人居然来知晓丐帮梅花堂对外联络的秘密符号,他十分想要去弄清究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梅花堂自从经历云峰峡谷一役后,江湖上飘曵摇荡,人人意阑颓靡,一阙不振,丰子都虽则确然无意去做那梅花堂一堂之主,却也不愿来看着堂堂的丐帮座下第二大堂,就这样消散殆尽于自己手底下。 丰子都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四人疑窦重重的走出树林,不禁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人人均为心中十分不解。前面的中年乞丐以及那后来赶到的七八个人,他们鼓里究竟暗藏着什么玄机。眼前陡现一处断崖,一条小路直通崖下。周凌萱轻吁一口气,说道:“刘大哥,看样子那个人应该是从这里下去了。我们可还要继续跟下去吗?” 此际半圆月已起始西垂,崖下一股怪风倏忽卷吹着迎面扑上来,呜咽咽作响,周围景致却亦益加显得寒碜碜。丰子都回头望一眼身后那片幽寂树林,说道:“继续跟着下去,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故弄什么玄虚?”事经至此,现在才来转身放弃确然心有不甘,何况那来路上还有多人围追堵截。 第伍佰叁拾肆章 丁凌芙这时候把手中长剑扬了扬,说道:“刘大哥说得对极,既然大家已经这般子追到了这里,怎可半途而废?我们便再跟住下去,看看那些人皮鼓里到底故弄着什么玄虚。”月色下白凌薇脸上只一股兴奋状难以抑制,经此一番夜路疾奔,气喘急促,胸脯起伏难定,叫道:“正是,正是。刘大哥,两位师姊,后面那几个人可能快要追上来了啦,不如我们索性等待在这里,就与他们狠狠地打上一架,然后才放心继续追查下去。”周凌萱旁边喝叱道:“胡闹,小师妹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目前我们当要以刘大哥的事情为主,切勿节外生枝,徒惹那不必要的麻烦。” 白凌薇受到周凌萱喝叱,虽不敢顶撞,心下却老大不服,咕哝着说道:“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难道人家凶巴巴的追上来拿刀要砍我们,我们也服贴贴地不节外生枝?”丁凌芙伸指在白凌薇脑壳上轻弹一爆栗,笑道:“偏你为是古灵精怪。瞧师父以后不打你屁股?”白凌薇吐吐舌头,叫道:“是啦,是啦。师姊说什么都是,好不好?”亦同样伸指要在丁凌芙脑壳上来弹一爆栗。丁凌芙嘻嘻轻笑,闪身避在周凌萱身后。 丰子都暗叹一声,苦笑不已,这两个小女孩年龄尚幼,根本就不明白眼前所遇诸事诡异险诈。溶溶月色下,怪风过后周围突然一片静寂。丰子都因为体内一袭抱怀无相真气益趋浑厚,故而听到身后树林里隐隐传来一阵轻微纷杂的脚步声。他知道那七八个人经已从后追赶逐近,又望见崖下远处一条人影在草丛中陡然闪得一闪,转向旁侧一处山坳,瞧身影依稀正是那个中年乞丐。当下说道:“我们这就走罢,再不追,可要赶不及啦。” 四人循住当前这一条小路,仗持武功互携着,不时就下落来到那处崖下。崖下草蒿益加浓密,黑夜里几难辨认路径。丰子都以及一字慧剑门三姊妹知道那个中年乞丐就藏身在左近,虽然无所畏怯,但终归是敌暗我明,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人人不得不去小心翼翼,暗加提防。 突然前面草丛里一只夜枭激叫着振翅飞起,扑楞楞冲向茫茫夜空。事出猝然,丰子都等人不由得霎时间均来被吓得大跳。白凌薇“哎哟”一声轻呼,娇叱喝道:“从哪里却钻出来这么一只鬼哭狼嚎的东西?可吓得本姑娘不轻。”恼羞成怒之下提剑欲要追去。 丰子都眼看周围蒿草茂密,夜风疾急,里面实在不知隐藏有着什么蛇虫狡兽。何况那个中年乞丐此刻不见踪影,他倘若有意来潜伏在某处伺机偷袭,自己等人事先不见明白,如果稍作不慎,确乎险哉又殆哉。而断崖上面人影绰绰,那七八个人经已追至崖边上,转瞬便要复赶到此,如斯形势益为险恶。念及到这里,丰子都急忙伸出手去拉住白凌薇,低声叫道:“白姑娘,须要小心。敌我不明,你们看,那些人已经追赶到啦,现今切必谨慎为是。” 丁凌芙旁边笑道:“是啊,白师妹,你再要这般胡闹,小心让草丛里那些魑魅魍魉把你小魂儿都摄取了去。”白凌薇听言又是吓得一跳,抬眼望一下周围,那周遭草蒿风吹见低,咽咽只为摇曳飘忽。白凌薇脸色刹那顿变煞白,低低叫道:“丁师姊,你可勿要吓唬我。”当下哪敢复走在前头?却收剑忙忙去钻在丰子都身后。 周凌萱没有丰子都这般浑厚内力,目力不能及远,抬头但见断崖上面昏黑模糊一团,夜风偏又吹得紧,更加不能来辨听丝毫。忙去问道:“刘大哥,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就与原先那个叫化子为一伙的?”丰子都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依目前形势来看,他们至少认识。” 说着间,丰子都等四人草丛中挤身朝前但走。暗月西垂,刚毕翻过一处斜坡,他们忽然由不得人人均自低低一声惊呼,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个个只是一脸惶惑神色。眼前陡现一马大平地,而地上黑沉沉的竟然不知端坐有着多少个人。这些人俱都一言不发,四周除了那夜风时缓时疾吹过,草丛中偶尔一两声虫鸣嘶叫外,夜幕下惟就一片死寂般谧静。 第伍佰叁拾伍章 茫茫月色下,丰子都见到那平地上端坐着的这些人依稀个个丐衣装束,其中有老有少,而先前那个中年乞丐就来正坐在最前面,心头不由一动。周凌萱强作镇定,问道:“刘大哥,这些个到底是人是鬼?我们可还前不前去?”丁凌芙和白凌薇两个少女,深夜中于荒山野岭骤遇此般诡异一幕,莫不心惊肉跳,那握剑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剑锋在月下流窜着一抹奇幻之光。 丰子都暗自深吸口气,转头对周凌萱说道:“暂且不宜妄动。我们先来看清楚情形再说。”就在这个时候,但见那个中年乞丐以及两三个人起身径向这斜坡处奔来,至得近前,那数人左手突然均各举起,遥指沉沉夜空。中年乞丐朗声问道:“座下六合八荒,无根无蒂。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至此,丰子都心头经已有所明白,按捺无住心情激荡,仰天长啸一声,说道:“梅花七朵,千树无色。各位梅花堂的弟兄,我就是丰子都。”这一声长啸,清越激昂,浪涛般沿着山野远远振荡开去,只惊起无数夜枭蛇虫。但见草丛里簌簌响声大作,蒿草西歪东倒,而夜空中满是横冲直撞振翅扑楞的攫禽。 那中年乞丐以及众人均自想不到丰子都一袭内力竟至如斯雄赳浑厚,真个山为之幻变,水为之沸腾亦不妄过,莫不来人人骇然变色。中年乞丐惊喜不迭,望住丰子都甚有片刻,转身振臂高呼叫道:“梅花堂各位兄弟,真个是丰堂主他老人家回来啦。各位兄弟还不快快上前来拜见丰堂主他老人家?”说着与身边那数人,齐齐朝着丰子都身前就跪拜下去。 一听到中年乞丐此言,山谷平地上倾俄间欢声雷动。那原本黑压压端坐着的众多人齐喇喇地跳起来身,簇簇拥拥的奔近到丰子都身前,也不待号令,便纷纷倒身跪拜,人人均去大声叫道:“丐帮梅花堂属下等参见本堂丰堂主。”而伴随来之,竟有无数人喜极至泣。 旁边一字慧剑门三姊妹眼见当前一幕,突然间俱都来吓得一跳,个个惟是诧异惊奇无比,百思不解。白凌薇喃喃问道:“两位师姊,刘大哥他不是姓刘的吗?怎地现在却姓丰了?还有他什么时候须变成了这些叫化子的首领啦?”周凌萱此刻亦为满腹疑问,闻言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要说话。” 然而白凌薇心底里哪里却忍耐得住?过得一会,又低声问道:“两位师姊,这什么个丐帮梅花堂堂主是很大的官么?我们要不要也来象他们一样跪拜下去,再叫一声丰堂主他老人家?”丁凌芙毕竟年长半载,跟随师父出过一次远门见过一下世面,听言哭笑不得,啐声骂道:“胡闹,我们是一字慧剑门的,素来只拜师门列祖列宗,却怎可跪拜其他门派?”白凌薇“哦”的一下,心道:“原来我一字慧剑门的,须不能去跪拜其他的门派。” 第伍佰叁拾柒章 丰子都急忙扶起跟前中年乞丐以及那些个丐衣装束的人,朗声说道:“大家都是丐帮同堂弟兄,这大礼切勿使得。各位兄弟,且起身来说话。”那中年乞丐一袭武功尤其是内家内力,在武林中亦然为响当当,但被丰子都伸手这么一扶,竟身不由己地挫立起身,不由得暗自骇然。 那中年乞丐忖道:“这个新堂主武功果然为是不同凡响。看来我梅花堂从此在那江湖上要再度扬眉吐气。”欢喜叫道:“承感丰堂主厚意。”转身挥臂高声呼叫道:“丰堂主有令,大伙儿都起身来罢。梅花堂的各位弟兄,我们今后在丰堂主带领之下,顶天立地,啸傲江湖,经此再不用遭受兀那些许龌龊鸟气啦。”这叫声在山谷里上下回荡,只嗡嗡作响。 梅花堂众丐闻言又是欢声雷动,人人叫道:“顶天立地,啸傲江湖。”纷纷站立起身,个个只就喜不自禁。当下有人便去寻来火把点燃,更有人拾柴草于山坡四角堆起数堆篝火。霎时间山谷平地上亮白如昼,映衬着人人脸上那莫可抑制的激动与感奋。 丰子都一听,却有些愕然,想道:“什么经此再不用遭受兀那些许龌龊鸟气?这话须是什么意思?”他毕竟历经曲折,转念忖道:“难道有人趁我梅花堂于云峰峡谷一役元气大伤,竟相落井下石?”问起那中年乞丐,才知眼前众丐均为是梅花堂及各处分舵的剩余弟子。梅花堂及各处分舵但有职司的,俱在云峰峡谷一役或战死或被擒,所仅存的群龙无首,经已难成气候,只是四处受掣。他们听说本家丰堂主脱却官兵围捕后,曾来现身浙闽赣边境龙泉一带,遂以联聚余众,推举那中年乞丐为首,奔赴浙闽赣边境争相归拢。 那中年乞丐姓姚,单字一个雄字,是梅花堂一朵舵的副舵主。那日丐帮梅花堂身有职司的,都于云峰峡谷共聚相迎新一任堂主,他却因要奔赴京城打探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消息,来不及赶回。是以自云峰峡谷一役后,姚雄时常以此为憾,只痛恨自己不能与堂上众多兄弟们患难与共,孑遗世上。 当下姚雄向丰子都简单介绍余下梅花堂以及各处分舵的情况,并来引见堂中和各舵尚有辈分之人。梅花堂主要辖制浙江省,堂下共分七舵,素以梅花朵数为号。而五朵舵曾经在皖南江边遭受括苍派掌门人律列利的伏击,所剩益加凋零,这一次归拢仅能来得六人。 说着间天色经已微明。梅花堂众丐于是乎招呼丰子都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等四人,齐到那边崖下一块大平石上面坐落。山上多山鸡野兔,有人便去捉些来烤熟,不时价堆送上来。这些人因见丰子都甚为关切其身边三名少女,虽知那一字慧剑门为是武林中一个小小的门派,素向人才凋零,但因丰堂主故,只不敢有所怠慢,更来招待细致。 第伍佰叁拾捌章 那白凌薇只为心焦,心头诸般疑惑,眼见当前片刻闲暇,于即坐近到丰子都身边,问道:“刘大哥,你须是姓刘抑或是姓丰?你却不是那雄威镖局的一个帮杂吗?怎地现今又变成了这丐帮梅花堂的堂主啦?”周凌萱丁凌芙两位姑娘旁边一听,叱声喝道:“白师妹,这当儿切勿胡闹。”但她们心中始终亦然为不解,说毕齐齐地惟把眼瞧向丰子都。 丰子都闻言笑得一笑,正要向这三位姑娘略作解释,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对姚雄问道:“姚香主,我们几个在追随你过来的时候,曾于路上见有七八个人跟住在后面。先前一刻他们还然处在那边山崖顶上,遮摸这则个也是我梅花堂的弟兄不成?”说着向山崖顶上去一指。晨曦微露,可山崖顶上哪里尚能见有甚么人影?此当会时机,想必那干人经已趋落下到崖下。 姚雄听言猛地一怔,放下手上一块兔肉,站起身来揖一礼,摇头说道:“启禀丰堂主知道。为了避免引起官府以及旁门别派注意,属下这次只是孤身趋进龙泉城去相请堂主,并没有与着其他弟兄。”丰子都听言诧异问道:“那么那来的七八个人到底是些什么人?”众丐一听,皆来摇头。 周凌萱忽然说道:“刘……丰大哥,此处离天下镖局甚近,那些人恐怕为是天下镖局的。他们耳目广布,知道我们这番进入龙泉城,又况且城外突然多了这许多丐帮梅花堂的兄弟,榻边岂容?天下镖局自然不能托大心安,遂派人一路来跟踪窥看。” 姚雄点头说道:“周姑娘说得甚是道理。丰堂主,这次我们丐帮梅花堂众兄弟之所以齐聚飞云峰龙泉谷,一来是便于相请你老人家,二来却也是诘问天下镖局来着。”说着转身去吩咐几个梅花堂弟子,要他们速速赶往那边断崖崖下,务要细加查勘。那几个梅花堂弟子领令,执刀急忙撩开草蒿趋去。姚雄想有一想,兀自不放心,又叮嘱各分舵掌把,立即着人四处加强巡逻警戒。 丰子都心中奇怪,想道:“怎地姚香主竟来知道我和周姑娘等四人,这番来是要去寻天下镖局的晦气?”见到姚雄武功既高,办事亦然干练,知道这人堪当一个人物。他心头不禁大为宽慰,梅花堂现今凋零敝落,自己偏又势单力薄,见识更加不足,却怎可去统率一个堂堂的丐帮座下第二大堂口?那正是要多多有所来依仗。 姚雄安排诸事完毕,回转身对丰子都再执一礼,说道:“丰堂主,适才事势紧急,属下方来斗胆僭越,万望你老人家莫怪。”丰子都笑道:“姚兄弟却是客气,大伙儿都为同门弟兄,何须事事如此见外?”姚雄听言暗松一口气。自从云峰峡谷一役后,梅花堂众丐历事经已杯弓蛇影,断断不得不去小心谨慎。眼见天下镖局从后跟踪窥看,他素来知道天下镖局人多势众,门下能人异士者极多,遂没有作过多细想之下,便急忙着人处事安排。现在看到丰子都不来责怪,姚雄不禁大为宽心。 白凌薇说道:“姚香主,原来你们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亦为要对天下镖局诘难来着。”姚雄道:“是啊,白姑娘。我堂口下三朵舵三十多个弟兄,不知何故竟得罪了那个天下镖局,十多天前居然被天下镖局着人全部毒倒擒拿了去。众兄弟听闻此事,均都气愤不过,是以齐齐上门来讨个说法。”说到这处,姚雄不由得暗叹一声,忖道:“倘若郝堂主尚然在世,在他率领之下,我梅花堂焉能让天下镖局如此胡作妄为?” 丰子都心中猛地大动,脸色由不得一下子剧变,盯视着姚雄急声问道:“三朵舵三十多个弟兄?姚香主,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姚雄想不到丰子都对此事反应竟至如斯之强烈,不由吓得一跳,慌忙应道:“回禀堂主,那三朵舵三十多个弟兄目前暂以骆米余骆兄弟为首。据三朵舵其他弟兄回报,这一件事听说是……” 言犹未毕,丰子都经已“啊”的一声大叫,仰天哈哈只为狂笑,说道:“原来果是如此,原来果是如此。”按捺无住挥手一掌击打在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那块大石头“砰”的一下爆响,碎屑迸溅,竟然倾俄间四分五裂。姚雄等一干人旁边一见,蓦地里俱都来禁不住骇然失色。 便在这个时候,听到远处“啊”的有人嘶声惨呼,跟随着数具尸首从草丛里高高抛飞起,划过半空直掼丢在众人身前空地上。姚雄等丐一怔,放眼细看,那数具尸首,居然就为是先前执刀去那断崖崖下查勘察看的那几个梅花堂弟子。但见他们个个双眼暴裂,人人胸口处均俱低凹嵌入,竟至来被人一掌猛力击毙,再抛尸示威。 第伍佰叁拾玖章 如斯在场众人俱都既惊且怒。姚雄怒声喝问道:“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来残杀我梅花堂弟子!”只听得那边草丛里有人嘿嘿一阵冷笑,片刻阴声阴气说道:“你便是梅花堂那残孽姓姚的么?哎哟,好大的口气。却吓得咱家心肝儿呯呯但跳。”众人听到那人说话腔调,山风吹拂,莫不来顿起鸡皮疙瘩。倏忽眼前绿影一闪,经已不知何时面前袅袅站住着一个一袭绿袍面容油亮清秀的人。霎时之间,人人鼻中惟是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 姚雄暗吃一惊,脑海里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心头不由一紧,禁不住后退半步,嘶声叫道:“原来是你这个半人半妖的绿囊华瑶崧。你不在那极乐之府享乐斯混,却如何到此肆杀我丐帮梅花堂弟子?”忖道:“我梅花堂如何去招惹上了这等蛰伏已久的江湖奇人异士?”由不得大为焦虑。听江湖上传言,绿囊伶仙华瑶崧所到之处,均尽尽了无活口。 就在此时,绿囊伶仙华瑶崧身后那片草蒿突然两边嗤嗤分开,转出来七名奇形异状的人士。当先一个肥胖大和尚,长得巨手粗脚,眼光霸横,抬腿间他脚下挡路石块无论大小,一律砰啪急响,但纷纷向两旁掼丢飞出。有些近前梅花堂弟子躲闪不及,被那射来石块砸中,顿即痛呼哀号。众丐见到这个大和尚凶猛,忙不迭争先趋避。那肥胖大和尚只却是哈哈狂笑不已。 绿囊伶仙华瑶崧听到姚雄口中吐出“半人半妖”那四个字,脸上陡然闪过一丝寒芒,望住姚雄啧啧笑道:“姚香主讨厌,说话总是令咱家十分喜爱。姚香主,你到底今年贵庚啊?”姚雄一听,立知不妙,当既左右双脚分持,体内内劲急运。果然眼前绿影倏近,一股凌厉无比的指风飒响奔袭击到。 姚雄知道对方邪功歹毒厉害,急忙大喝一声,方待挥拳中宫迎出。孰料一颗身子忽然来轻飘飘向旁侧挪离丈余,只听得身边一个声音笑道:“绿毛老妖怪,你又则个今年贵庚啊?”刹那之间姚雄不由得神驰目眩,骇异莫状。其实在为是无解,这个丰堂主年纪应该不算大,何以竟至得来此般一袭惊天地泣鬼神的神通? 丰子都一见到那个肥胖大和尚,便已认出其正是吃人肉的法天和尚。明白眼前形势十分危殆,想起姚雄先前所说的“经此再不用遭受兀那些许龌龊鸟气”一话,他隐隐有所来概知。梅花堂在遭受云峰峡谷一役后,元气经已大伤,人员凋零敝落,以至于一堂威仪不再,江湖上人尽欺凌。丰子都概然想道:“既然我此刻身为梅花堂一堂之主,却岂能可让梅花堂由我手而消亡?眼前正是重整旗鼓,傲啸江湖的时候。” 既此,他心头明白,当前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必定要惊天动地,给人一种空前威迫。是以丰子都潜运抱怀无相真气,施展出至上神功,斗转星移,将姚雄一颗身子轻飘飘移离原地丈余,右手五指箕张,径朝绿囊伶仙华瑶崧头顶上猛力抓落。 绿囊伶仙华瑶崧恼恨姚雄出言讽刺自己,倏然拔步趋奔上来,正要凭住毒功将其指毙。怎知眼前忽然竟是不见姚雄身影,方自寻思奇怪,猛地见到一个光头小子出现在身前,一声过后霎时间伸手抓向自己头上脑顶盖,指力惟就雄劲霸横无比,气势磅礴,威俦无伦。倘若稍有差池,立当脑碎浆溅。绿囊伶仙华瑶崧不禁大惊失色,忖道:“此则个须不是人!”嗥叫一声,哪里还去顾及得上什么武林前辈身份?慌乱乱来矮身疾趴,地上疾卷滚着出去。 第伍佰肆拾章 丰子都现今只是要借予绿囊伶仙华瑶崧来立威,岂肯让他容易逃去?仰天一声急啸,挺身跟上,左掌劈出。“砰”的大响,尘土飞扬,刹那之间在绿囊伶仙华瑶崧脑袋边击就一个深深大坑。 绿囊伶仙华瑶崧此刻经已十分明白,自己的武功与这个光头小子相比,实在为是太过悬殊。耳中嗡嗡震响不已,当下如何敢再去稍作动弹?绿囊伶仙华瑶崧双眼紧紧盯视着丰子都,尖声叫道:“你……你到底是谁?这……这究竟又是种什么武功?” 姚雄赶上来,一脚狠狠踢在绿囊伶仙华瑶崧肋下,趁机封闭住其“京门穴”,嘿嘿冷笑数声,说道:“绿毛老贼妖,你竖起双耳须听真了。你眼前这一位雄姿伟岸的少侠,正就是我丐帮梅花堂的丰子都丰堂主。”说罢时心头一股怨尤犹不能尽泄,左手去执住衣领拎起绿囊伶仙华瑶崧,右掌噼噼啪啪便来在他一张油光腻白的脸皮上一顿猛抽。 绿囊伶仙华瑶崧以及那边法天和尚等人一听,均各大吃一惊。丰子都近年来名声响彻大江南北,不单单仅是一桩有关前朝宝藏的传闻,亦然跟其一袭震古烁今的神功甚为关联。绿囊伶仙华瑶崧想道:“原来是他。这人应家口集诛伏势豪,大闹南昌府州狱,药王谷独战群豪,更是在猛虎寨上挥刀杀个鸡犬不留,最后一把火烧却通天但去。何况云峰峡谷数万官兵尚奈这人无何,我又如何能是他的敌手?”不由得刹那间悲哀暗叹,只为万分懊恼今次耐不住那人说辞诱惑,而重新踏足江湖。 法天和尚睁圆着一对环眼,瞪视着丰子都许久,突然恶声大喝,叫道:“好个小子,原来是你。大和尚正要到处找你,奶奶的雄,这就跟住大和尚走罢。”仗恃一身金钟罩横练功夫,铜注身铁浇臂,只大踏步踏将近来,伸开巨灵般大手便向丰子都双肩抓出。 丰子都知道这个法天和尚功力精纯,招式大开大阖,势猛力沉,倒不敢心存轻视,忖道:“适才杀我梅花堂弟子的,多半便是此人。可惜药王谷后山不曾一掌杀了他。”眼瞧对方双手径前抓到,暗自默运抱怀无相真气遍布全身上下,身子略转,左掌随势上迎,前面一下虚晃,右掌突然自左掌下逆势穿出。“啪”的一声闷响,丰子都右掌再度狠狠击中在法天和尚的右胁处。 这一招掌法,他自是从御前行走侍卫诸葛无恢赖以成名的那武当派“穿云掌”变化而来。当日是时在药王谷后山上,丰子都曾以这招掌法打得法天和尚跌摔一旁,现在故技重施,想不到亦然奏效。但那时候的丰子都又怎可比之今日丰子都?法天和尚大声吼叫,饶算皮厚肉实,铜身铁臂,也禁不住为瞬间气血翻涌,仿若遭受一把巨锤撞击,张口噗地吐出一口浓血,一个粗壮肥胖身子应声飞出,“腾”的大响,重重摔入右边草丛里。 如斯一见,梅花堂众丐以及周凌萱等三位姑娘不禁人人高声喝彩,个个欢喜不迭。有人便来大声叫道:“丰堂主好掌法。诛奸伏邪,替天行道,我辈在所不辞。”顿即崖下草地上群情汹涌。 白凌薇因为自己三姊妹曾经受到法天和尚座下弟子跟踪骚扰,要不是丰子都在身边,恐怕早已清白难保,是以心中极为恼恨法天和尚。现在见到法天和尚遭受重伤摔入草丛里,岂肯放过?白凌薇当即拔出身上长剑,娇声叱道:“兀那狗贼秃驴,且给本姑娘纳命来。”飞奔过去,长剑刺出,登时了帐法天和尚一条性命。 第伍佰肆拾壹章 那边草坡上的六名奇形异状人物这一下莫不骇异失色,你望着我,我瞧住你。个个均都想不到叱咤江湖多年,武林中黑白两道围剿久时尚不能奈之丝毫的法天和尚,现在居然一个照面不到,一只庞大的身躯便即被丰子都挥掌击飞。看来江湖上那传言果是不虚,这个殷在野的门徒青出于蓝甚或胜于蓝,一袭武学修为真的为深不可测,根本无法可理喻。至于白凌薇赶着去挺剑刺死法天和尚,他们旁边只是惶惑而无暇相顾。 过有片刻,两个人突然跃出抢在丰子都身前,一挺雷公挡,一持电母引。挺雷公挡者叫道:“丰堂主,我两人且来领教阁下的高招。”话音未落,雷公挡隐含风雷之声,上划下击,左侧开阖攻到;而电母引则嗤嗤之息乱作,奔赴趋退,右边迅忽辅攻。 丰子都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奇形怪状武器,眼瞧对方两人递攻上来的招式纷繁芜杂,眼花缭乱,一时之间未明其理,遂连连后退三步。那两个人喜出望外,只道丰子都忌惮己方雷公挡及电母引,益加狂呼大叫,奇招怪式一招一招的趋前猛攻疾打。蓦地里丰子都便身子没入那重重电闪雷鸣之中。 梅花堂众丐以及周凌萱等三位姑娘旁边一见,由不得大为焦虑,纷纷掣出身上兵器,杂声吆喝,再顾不得什么江湖单打道义,就待冲上胡殴撕拼。他们个个俱都来心头明白,倘若丰子都眼下真的有甚差池,以这干奇形异状武林怪人的毒辣狠横手段,这里人人恐怕均要好不到那里去。 却听到丰子都忽地哈哈大笑,扬声叫道:“各位弟兄且勿上前。看我怎般一个手段诛奸伏邪?”猛然从那重重电闪雷鸣之中抢身出来,在一名丐帮弟子手上夺过一柄单刀,回身举刀朝那名手执雷公挡武器者胸前砍去。那挺雷公挡者见到丰子都这一刀来势着实怪异,刀锋但出,已经穿过自己手上雷公挡径奔自己胸口,大骇之下,哪敢再稍有迟疑?慌忙旁侧矮身抢避。丰子都又是哈哈一笑,喝道:“拿命来!”反手一刀,刀光闪过,早已把右边持电母引那人挥刀斩落于身下。 挺雷公挡那者见之只是魂魄尽丧,一个疏神,被丰子都赶上一脚踹在小腹上,空中仅及半声惨呼,便已远远摔跌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眼看难活。周围众丐但见,由不得个个瞠目结舌,瞬息间惟就爆出浪涛般的欢呼声。如斯来者剩余的四人不禁均都心胆俱裂,一对对眼睛只为惊恐着望住执刀神勇凛凛的丰子都,那敢再度上前邀杀? 一直站在最后一排打扮得十分妖艳娆媚的一个中年妇人突然叱喝一声,叫道:“姓丰的,看锥!”抬手一柄蛇形尖锥急向丰子都面目射出。而伴随着蛇形尖锥射出的瞬间,她身子猛地后翻疾弹,直朝着那来路上狂奔。一边周凌萱却是瞧得真切,欲待伸剑要去格挡,经已迟缓一拍,忙急声叫道:“丰大哥,小心那贼婆娘蛇锥!” 丰子都认出那中年妇人是桑五娘,药王谷后山上曾来折戟于阮玥姑娘的迦陀罗花之下。知道这干人个个心狠手辣,残杀成嗜,已不知有多少名丐帮弟子殒命于他们魔爪,岂容她逃去?举刀挡开射到身前的那柄蛇形尖锥,冷笑一声,喝道:“想逃?哪有这般容易!”运劲于臂,臂透于腕,脱手弃刀掷出。但见一柄单刀恍如夜空流星,从桑五娘后背透入,只把桑五娘一颗花枝招展的身子紧紧地钉住在地上。 第伍佰肆拾贰章 姚雄早已将那瘫软如泥的绿囊伶仙华瑶崧掷于脚下。眼见丰子都倾俄间接连以无上神功击毙当世四大恶人,又是欢喜又是震惊之下忙暴声叫道:“梅花堂各位弟兄听着,为了死去的众多丐帮兄弟,我们今日切不能让这些恶徒狗贼逃了。”既然身后有着这么一个武功奇高的堂主倚持,哪里再有所忌惮?立即双拳一错,阴阳互抱,当先向住剩下的那三个恶人里其中一人打去。 众梅花堂弟子一听,积压多时的郁愤之气登即勃发,纷纷大喊大叫,挺着兵器潮水般围攻上来。剩下的那三个恶人见到丰子都如此神勇,举手投足间招招毙命,断无虚击,经已魂既飞魄又散,胆战心惊,当前只要逃命唯上,早就斗志全无。在众多梅花堂弟子四面八方围上,刀枪并举之下,顿即个个无从躲避,转眼被斩成肉酱。 经已一战,梅花堂众弟子胸中恶气尽出,豪气丛生,人人但来觉得梅花堂在这个丰堂主统率之下,务当要重现昔日雄威,行侠布义。个个只是兴高采烈,簇簇拥拥的围拢在丰子都身周。这时一抹阳光恰从山间林中透射出来,映在丰子都身上,全身便如同镀上金箔一般,烁烁生辉,神威赫赫。 丰子都既已知道程谷瑶以及三朵舵等众下落,心头惟是大慰,眼见梅花堂弟子个个恭谨,由不得志得意满,当即着令把绿囊伶仙华瑶崧提近前来。姚雄亲去将绿囊伶仙华瑶崧提来一把掷在地上,扬手做个劈砍姿势,疾声说道:“丰堂主,你老人家又费口舌多问这厮作甚?但着令兄弟们乱刀下去,一并斩成那肉酱就是。” 绿囊伶仙华瑶崧脸色惨白,看到周围众丐群情汹涌,他全身上下只自战栗不已,那则个武林前辈气派早经丢弃到爪哇岛去。绿囊伶仙华瑶崧匍伏于地面上,嘶声哀求叫道:“丰堂主,饶命。丰堂主,饶命。”其所恨者但为自家身子不能有所动弹,否则当要磕头以辅,益增那哀怜态势。 丰子都见状不由得暗自摇头叹息。想起雄威镖局总镖头程秉南曾经说过的话,那天下镖局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为了统揽御制天下的镖局,达到一家独大江湖,是以网罗了武林中无数奇人异士,倾力于兼并与倾轧。念及此,丰子都于即冷冷说道:“你们几个须为天下镖局总镖头端木正那老儿所派作而来的,是也不是?至于你们这般来指对我丐帮梅花堂,又则个究竟为了些什么?到底有何勾当?嘿嘿,若要本堂主饶你狗命,务使尽言。” 绿囊伶仙华瑶崧听言身子猛地颤上一颤,手足不由自主地去痉挛。待有片刻,绿囊伶仙华瑶崧嘶哑着嗓子逼腔叫道:“丰堂主,我……我……”就在这个时候,他一张脸皮忽然变得森碧惨绿一片,嘴角边微微倾斜,竟尔却来倏忽露出一丝丝诡异的笑意。 第伍佰肆拾叁章 姚雄旁侧一见,由不得怒气勃发,喝道:“绿毛老贼妖,你现今却是在笑什么?”抬腿向绿囊伶仙华瑶崧身上狠狠踢去。谁知绿囊伶仙华瑶崧一颗身子啪的应声滚翻了个侧,只为一动不动,可一张脸皮绷得紧紧的,碧绿暗涌,嘴角边兀自带着那一丝丝诡异的笑意。姚雄奇怪,伸手来探,这才发现绿囊伶仙华瑶崧不知何时已死。 适才这一脚踢出虽狠,所予位置却非那要害部位,断断不可能一下子便夺取其性命。姚雄既为惊疑又为无解,把眼来望着丰子都,说道:“丰堂主,须是有所古怪。”白凌薇旁边叫道:“有什么可古怪的?姚香主,这个绿毛老妖怪知道不是丰大哥的对手,眼下又偏却无从逃遁,于即畏罪自杀,抑或干脆就自个儿吓死翘翘了。” 丰子都沉吟片刻,在一抹阳光斜照下,只为看到绿囊伶仙华瑶崧那一张脸皮上碧绿顿涌,念起药王谷经历,登即心知有异。这个绿囊伶仙华瑶崧武功虽高,却是胆小怕死,断非白凌薇所说的那般敢来畏罪自杀。丰子都俯身去伸手几下撕扯开绿囊伶仙华瑶崧胸口的衣襟。众人一声噫呼,果然见到此人胸前肌肤早已变成一陀灰绿,但若有色染织一般。 然而细细勘察之下,绿囊伶仙华瑶崧身子上下却没有什么针眼创口之类的伤痕。姚雄虽然不明其理,却亦明白这个绿囊伶仙华瑶崧是为被人暗中施毒致使而亡。姚雄摇着头说道:“丰堂主,此等使毒手法狠辣,世间罕见。却不知是谁人要来致他于死地?何况这里人人都为自家兄弟,众目睽睽,那个人又是如何的来下毒?” 丰子都自然知道,这般使毒手法,虽则奇哉异妙,但对于药王谷高足阮玥姑娘来说,却为闲常得紧。至于贵州百草门荆大掌门人等,“毒手无盐”葛天庚之辈,亦有此等功力。便是荆灵这个小魔女,当真要来毒杀一个人,所使手段尤甚防不胜防。看来是有人不欲自己去获悉天下镖局指对丐帮梅花堂之一事,方来将绿囊伶仙华瑶崧瞬间毒毙。这个施毒之人当应藏在梅花堂众丐中,抑或伏身于周围草丛里。 念及此,丰子都心中黯然一声轻叹,抬头望一眼周遭众丐,扫视一下那崖上崖下,只吩咐姚雄安排人等去埋葬妥当那些死去的梅花堂弟子。事毕丰子都扬声说道:“梅花堂各位弟兄,既然我堂三朵舵有些弟子落在了天下堂里,我等岂可不去救?说不得,我们且在这处休息片刻,转头大伙儿便齐齐赶往那天下镖局。但向端木正那老儿讨人来着。” 姚雄等丐帮梅花堂众弟子一听,莫不来是欢喜,俱道丰堂主年纪虽轻,为人却顶天立地,热血诚忱,但为兄弟故,义勇当先,水火不辞。有人高声叫道:“端木正那老儿倘若乖乖把人交出来便罢,否则老子一把火烧塌了天下堂,叫他天下镖局做不成天下。”又有人说道:“贾兄弟说得真正好。不如我等在丰堂主统率之下,索性一举扫荡了天下镖局。嘿嘿,也好趁机让江湖上那人人知晓,我丐帮梅花堂还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梅花堂。” 崖下草坡上梅花堂众丐一时间群情激沸,个个争先示勇。当下就有人赶去生火做饭,捕捉山鸡野兔作肴,务当令到人人吃饱肚子,待会在这名义薄云天热血沸腾的丰堂主带领之下,奔赴那天下镖局狠狠地来撕杀上一番。 第伍佰肆拾肆章 众人吃过饭罢,天已巳时。丰子都但见梅花堂众丐簇簇拥拥,亦然还有着二百多号人,个个只是揎拳攘臂,一副奋勇当先的模样。他少年人心性,心想既然是扯开脸皮赶赴龙泉谷天下堂声讨,何不搞得堂而皇之,动闻天下?索性就叫人去到城里买来旗帜锣鼓,一路上但然三军呐喊笙旗遮,粉墨登场锣号喧,二百多号人蜿蜒转下草坡,朝往飞云峰龙泉谷天下镖局总舵径去。 梅花堂众丐自经云峰峡谷一役后,非但在丐帮里觉得低人一等,便然在江湖上,亦有抬不起头来之嫌。现今由艺高胆大的丰堂主统率带领,明火执仗大干特干,人人惟感胸臆中那股郁愤怨尤之气尽泄,却哪里有觉丰子都这番行径确所为归胡天乱地之妄故? 路上丰子都对一字慧剑门三姊妹言明原委,正向姚雄等人询问丐帮梅花堂的相关情况,忽然想起那戏文上素有先礼后兵之一说,转念忖道:“今儿个我等既是行所无忌,便纵使天下镖局早有备置又如何?反正这般了,就且给他们来个当头棒喝,杀一杀其威风也好。”于是乎叫过两名轻功了得的帮众,叮嘱急急趋赴天下镖局,但言所意,务令备办妥当,否则武功上当要一决高下。继而遂来吩咐其他人路上稍作歇息,待得正午烈日,方然继续拔营前往。 天下镖局总舵位于飞云峰龙泉谷下,前面一条笔直的青石大街,两旁店铺林立。其门口蹲踞着两座雄岸高大的铁狮子,足踏四方石,睥睨无尽苍穹。而左侧竖有一参天巨杆,杆上那黑色旄麾上一柄金边阕剑直指旗帜左上角,骄阳下赫赫纵威,望而生畏。 丰子都等人一路上锣鼓喧天旗帜遮日地来到那条青石大街上,谁知却见两旁店铺尽皆门户紧闭,街道一个人影也无,只是显得十分空旷寥寂。一阵疾风怪叫着倏忽卷过,只将天下镖局门前那块大空地上的无数落叶,迂送住扶摇上天,风但过,又纷纷坠送下来。眼前所历情形,诡异之际尤甚谲怪。 梅花堂众丐见之不禁俱都愕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之间倒就忘记了再去摇旗呐喊,擂动锣鼓,天地间霎时间一片静寂。原本人人以为天下镖局既然获悉丐帮梅花堂要上门挑战,自当沿途有所布置,该亦恶战不停。可是这一路走来,非但通畅无阻,现今在天下镖局门前,更为遭遇不到一丁点儿人影。仿似江湖上那与少林武当分足鼎立,威凛显赫雄踞傲世的天下镖局,突然之间就然消失殆败一般,岂不十分奇诡? 白凌薇轻轻扯一下周凌萱衣摆,问道:“周师姊,难道天下镖局那些人明白武功上断断不是丰大哥的对手,免遭扫荡,经已统统弃屋蔽去?”忽然脸色大变,“哎哟”惊呼一声,焦急说道:“这般一来,我们师父她老人家却不知有没有危险?天下镖局那些人临逃前可不要胡乱去杀人才好。”周凌萱一听也是惊疑不定,张口喝叱道:“胡说。师父她老人家福大命大,岂能轻易有所受累?”虽则说如此,她终究一颗心亦然怦怦剧跳。 第伍佰肆拾伍章 丰子都亦来暗暗惊疑。先前派出去传信的那两名梅花堂弟子至今不见回报,现在又看到眼前这般诡异情形,他虽然经历不少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可毕竟始终年轻,人与人之间的居心叵测岂可一一尽明?饶为挠破脑袋,丰子都片刻之际,也弄不明白天下镖局这一着棋到底是要在故弄何种玄虚。 姚雄问道:“丰堂主,我们该当怎么办?要不要先派几个弟兄进到那镖局里面去瞧个究竟,然后再作定夺?”丰子都看见天下镖局那两扇大门紧闭,周围人影全无,鸦雀无声得只十分奇诡,心中益加嘀咕,想道:“茶花堂戚堂主机智过人,善谋善断,素向号称本帮的天智星。他倘若来在这里,自当可以瞧出个端倪。阮玥姑娘聪慧伶俐,可惜她亦不在身边。” 虽知历史上曾经有个诸葛亮摆下空城计吓退司马懿百万雄兵,但现今这天下镖局看起来情形着实显得诡谲危异,所谓敌暗我明,那大门后面究竟藏伏有着什么,云峰峡谷前车之鉴,却怎可再让自己弟兄贸贸然去涉险?丰子都望一眼众丐以及周凌萱等三位姑娘,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且不忙。姚香主,你叫众兄弟待阵一齐突然摇旗擂鼓,总之搞得那动静越大越好。正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先给他们来一个敲山震虎。” 倘若依丰子都以前性子,既然知道程谷瑶身陷天下镖局,早就按捺无住一路孤身闯荡冲杀进去,哪里来管什么龙潭虎穴,对方到底是神抑或是鬼?务要踏平坎坷,灭鬼殺神,将程谷瑶救出。然而现在身后大喇喇有着二百多号丐帮梅花堂弟子,梅花堂经已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当前仅仅剩存余苗,焉能再遭劫难?是以他终究有所去忌惮。 姚雄听言笑道:“丰堂主这一着甚妙。他奶奶的,杀鸡儆猴,没有开打之前我们且来先把他们统统吓个半死。”当即遵令自去吩咐众丐作所准备。梅花堂等丐听到,人人心中均各喜不自从,俱都觉得这个丰堂主处事手段果然与众大不相同,便连上门寻衅滋事,亦要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唯恐天下不知。 片刻之后,梅花堂众丐遵从姚雄号令,突然一齐来摇旗擂鼓,人人大喊大叫。天下镖局门前空地上倾俄间只是笙旗遮日,锣鼓喧天。梅花堂那干人原本大多数为江湖上豪爽粗犷之辈,但要滋事寻衅,那还不是翻手易掌的能事?既在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堂主亲予授意之下,个个惟就声嘶力竭,尽所己能。叫着喊着,有人按捺无住,便顺口问候起天下镖局那上下人等来,甚至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的十八代祖宗都被人一并来问候起。 周凌萱等一字慧剑门三位姑娘旁边听到众丐骂声,眉头不禁微蹙,只是面红耳赤。白凌薇轻轻说道:“丰大哥,想不到你手下这帮弟兄忒是为粗鲁,此则些个话也能来说得出口?”丰子都脸色微微一红,也觉得下面这众人叫骂得确实太凶太过。 第伍佰肆拾陆章 就在此时侯,天下镖局那两扇黑色大门“呀”的一响,向两边缓缓推开一缝,一名年迈的敝衣者拖着一把扫帚踽步行将出来。天下镖局近年来江湖上名声毕竟太过响亮,梅花堂众丐一见到有人步出,登即偃旗息鼓,人人均都奇怪地望着那年迈的敝衣者。 周凌萱心细眼尖,轻轻扯一扯丰子都衣襟,朝前努一努嘴,轻声说道:“丰大哥,你看那老人扫帚后面。”丰子都和姚雄等人张眼细细瞧去,俱不由“咦”的一声。但见那老者拖住扫帚前面踽行,后面扫帚尾枝处竟然一路留下数十道细密印痕。须知天下镖局门前这偌大的一块空地均由青石条板铺设,久经年月,坚硬逾铁,那老者看样子仅不过为是随意踽步前走,扫帚尾枝却可石板上留迹,此份内功确实世间罕见。 那年迈的敝衣者佝偻着身子径直走到丰子都面前,缓缓抬起昏黄的一对细眼,瞧住丰子都大有片刻,轻轻咳嗽一声,执礼问道:“阁下就是丐帮梅花堂堂主,丰子都丰大侠?” 丰子都性子尽管疏狂,这次摆明着又是要上门来寻天下镖局的晦气,但眼见那老者如斯,终不便托大,于即还一礼说道:“不敢,在下正是丐帮梅花堂堂主丰子都。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那老者点点头,再回执一礼,昂头望一眼眼前簇簇拥拥梅花堂等丐,倏忽长长一声叹息,片刻之后说道:“丰堂主当为一代英豪。我家总镖头此刻正在后山翠微亭。请丰堂主随老朽前往。”说着作个请字的手势,转左便行。而他手上那一把扫帚却始终提住不曾放下。 丰子都说道:“好,就请老先生前面带路。”跟随在那老者身后拔步便走。姚雄一见,急忙叫道:“丰堂主,恐怕有诈。”丰子都岂不知事遭突兀?但想梅花堂焉能在对方眼下示弱?既然始终避免不了一场恶战,索性见一步走一步。丰子都回头笑道:“却是无妨。” 姚雄虽则明白丰子都一袭武功天下罕敌,然而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忙招呼来梅花堂几个管带头目,叮嘱他们务必细加警戒提防,一经有事,立即讯号报知。又抬手叫过七八名武功相当的帮众,与一字慧剑门三姊妹一起,跟随在丰子都身边,要齐齐赶往天下镖局那后山翠微亭。 怎知众人刚走出数步,那老者却回转身来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丰堂主,那后山翠微亭,但只方便你一个人前去。至于其他人,且请留步。”姚雄冷声大笑,喝道:“兀那老匹夫,你底里到底在卖弄什么玄虚?有本事的大家就当面来斗个你死我活,一争高下。嘿嘿,休要背后杂耍那什么阴谋诡计!”那老者不为所动,还是摇摇头,淡淡说道:“且请各位留步。”白凌薇听言大为焦急,叫道:“不行,我要跟住丰大哥,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周凌萱和丁凌芙一齐点头,坚毅着说道:“正是。丰大哥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孰料那老者始终摇头说道:“且请留步。”惟站定身子不再前行。 丰子都见斯,明白现今倘若不答应自己一个人尾随跟往,那老者势必不再前面带路。心里暗道:“我倒要来看看你们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对姚雄等人摆一摆手说道:“你们且在这里安心等着,我随这位老先生去一去就回。”那老者微微颔首,点头道:“丰堂主果真英雄豪杰。丰堂主请随老朽前去。”说罢又是前面踽步但走。 姚雄以及周凌萱等人既听丰子都如此一说,也知目前这般情形断不可硬为,没有办法,只好目送着丰子都和那老者穿过天下镖局门前空地,两人转上左首一条林间小路。 第伍佰肆拾柒章 丰子都跟随在那老者身后,看到那老者虽然一直步履踽踽,但每一步之踏出,便仿若凌虚滑行一般,不禁暗自骇异。天下镖局里一个闲常的扫地老者,武功上已然达至如斯境界,那么其总镖头一袭武学岂不是当要震古烁今,玄化通神?念及此丰子都心头一股傲劲反而倾刻间勃发,忖道管你通神抑或通鬼,倘若将瑶妹等人安全送出就罢,否则必定来把这则个天下镖局上下内外闹得鸡犬不宁,最终大家一拍两散。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林间小路,跨溪越涧,步上一处陡坡,眼前突现一座险峻山峰。丰子都看见那半山处绿荫成片,当中一间八角凉亭凭空兀立在一块崖壁上,想道:“莫非那则个凉亭就是翠微亭?嘿嘿,此处地势峻恶无比,四周一旦派人围实,据险缠斗,当亦插翅难飞。恐怕端木正这个老儿在那里要埋伏有不少后着。”当前已斯如此,甚难来得回头,丰子都只好紧步紧趋跟住在那个老者身后,但要察觉有甚不对路,立即拿他奠祭。 孰料那老者却不转上那上山之路,沿坡下一条小径只走,走有一会,回头说道:“丰堂主,此处地形甚为怙恶,须得有所小心。”丰子都道:“无妨。前面但请带路就是。”那个老者望住丰子都片刻,点点头,忽然矮身来钻入旁边一丛葳蕤灌木。 丰子都瞧见这丛灌木刺长枝密,根本无路,枝刺之间只可仅仅一人容身穿过,不禁心头嘀咕,想道:“遮摸这里亦来当有一条小路不成?”迟疑着自己要不要继续跟住钻身入去,但眼看那个老者前面将要去得远了,遂咬咬牙,只好侧着身小心翼翼地跟上。然而出得这丛灌木林,前面却又是数块大岩石错落堆垒,经已再无前往去路。 只见那老者伸手在一块岩石角下处一按,那块岩石竟然轧轧响着朝里面凹进入去,露出一个一人高洞口,一条石梯蜿蜒向下,而石梯尽头处隐隐传来一线光亮。那老者说道:“丰堂主,翠微亭便在前面不远。请随我来。”说着踅身进入到那山洞里。 丰子都一见,益加是惊疑,暗暗忖道:“这个老儿究竟要干些什么?要打便打,何须来搞得如此玄乎?是了,难道那山洞里面装置有着什么厉害机关,他们见我武功不易对付,惟来只在里面困顿住我?”这时候那老者贴住石壁站定,将扫帚别在腰间下,悠悠说道:“丰堂主,你少年英侠,天地唯大,莫非竟来生怕这区区一个山洞不成?” 听那老者这般一说,丰子都终究年少性子,心头按捺无住一股怒劲油然顿生,想道:“且去管它,便任凭其是龙潭虎穴,今日我都要来闯上一闯!”哈哈一声笑,当即抬步踏进那个山洞。沿着石梯向下刚走有两步,身后轧轧声响动,先前那块凹进入去的岩石慢慢复归原位,山洞里面刹那间一片昏黑暗沉。 第伍佰肆拾捌章 丰子都眼前漆黑一团,明白身处险地,急忙潜运抱怀无相真气遍布全身,努力睁眼看去。却听到那个老者在前面说道:“丰堂主,过了这个山洞,另有天地。”脚步声只是渐远。丰子都终究不敢大意,仔细辨听着那老者的脚步声,跟住循行。 那石阶一路向下,又转往上走,过不多时,眼前豁然一亮,经已出到洞口。洞外果然另有一番天地,一大片翠绿竹林映入眼帘,微风吹拂,幽幽瑟瑟。丰子都霎时间恍如隔世,只不明白那老者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两人转过竹林,一座大竹屋凭湖构建。丰子都想道:“遮摸这间竹屋就是所谓的翠微亭?”但见那老者在门口外毕恭毕敬叫道:“启禀总镖头,丐帮梅花堂丰堂主经已请到。” 那老者话音未落,从竹屋里抢出数人。一人呵呵大笑,急声叫道:“丰兄弟,果然是你到了。咦,你怎地却来做了那和尚啦?”丰子都定眼一看,由不得刹那间既是惊讶又为欢喜。来人中大部分竟然认识,当先一人正是丐帮菊花堂堂主冯提农,随后是茶花堂堂主戚长发以及竹花堂堂主黎简。而另外两个人却为没有见过。 戚长发笑道:“冯大哥只道丰兄弟转眼当要到,孰料还是来迟了。丰兄弟,你梅花堂这一番做得却为好大阵仗。哈哈,哈哈。”说着拉住丰子都的手一阵大笑。丰子都心头明白戚长发说的为是自己率领梅花堂众多弟子,大张旗鼓上门来向天下镖局寻衅滋扰一事,不禁脸色一红,讪笑着说道:“小弟不知天高地厚,一味胡作乱为,却惹众位大哥见笑。” 就在这时,丰子都察觉到自己手心里突然间多了一张小小纸条,由不得张眼朝戚长发瞧去。戚长发执住丰子都的手那只手掌向里突然轻轻一压,放将开来,招手笑道:“丰兄弟,来,来,来,老哥带你去认识一下本帮的其他两位堂主。莫待以后大伙儿见了面,却发觉最终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不识自家人。哈哈,哈哈。” 丐帮竹花堂堂主黎简挤上前来说道:“正是。丰兄弟,且让我来为你介绍本帮两位堂主大家相识。这一位是兰花堂堂主蒲通,另一位则为桃花堂堂主裴行俭。蒲兄,裴兄,你们眼前的这名英豪杰少,就是近年来名声响彻大江南北的丰子都丰兄弟。” 丰子都心头微微懔异,实在万万料想不到竟然可在天下镖局后山遭遇丐帮座下众位堂主。转念想及戚长发塞入在自己手掌心里的那张小小纸条,丰子都于即不动声色,向蒲通和裴行俭两人抱拳行礼说道:“蒲堂主,裴堂主,小弟无能,忝列实为惭愧,幸所得见。” 蒲通人如其名,干干瘦瘦,猴嘴尖腮,普通得有若一个街道上踞守行乞的老丐;裴行俭长得则不行俭,若不是身上丐衣结袂,还道是一名家道殷富的财主。蒲通裴行俭两人心知,论起丐帮座下八大堂职衔排班,兰花堂和桃花堂均要列在梅花堂之后。蒲通与裴行俭见到丰子都抱拳行礼,急忙齐齐执礼回敬,呵呵笑道:“丰堂主大名近两年来如雷贯耳。梅花堂能拥斯此,当为我丐帮及梅花堂之万幸。” 猛地间听到大竹屋内一人朗声大笑,笑声震得周遭竹林竹叶簌簌呼呼杂响乱摆,有若狂风疾卷。那老者欢喜说道:“正是总镖头他老人家出来了。”心中只不禁暗暗来纳罕,这座大竹屋内个个都是江湖上那举足轻重鼎霸一方之人物,却想不到总镖头听罢丰子都请到,竟然亲自出迎。 第伍佰伍拾壹章 对于天下镖局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的名号,丰子都早有耳闻,此刻听到那来者正是端木正,心头突地一凛,抬头放眼望去。但见从竹屋门口踱步出来一名高瘦清癯约摸六十左右岁的青袍老者,双眼炯炯,颏下三缕长须。丰子都暗暗忖道:“原来江湖上威名赫赫,与少林武当鼎足三立的天下镖局总镖头,便为这般个模样。” 那天下镖局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缓步走下门前数级台阶,端详着丰子都甚有片刻,转头对冯提农戚长发黎简等人徐徐说道:“若论这几年江湖上风头之劲,莫不能出于尔等丐帮梅花堂丰堂主左右。今日一见,果然后生可畏。”说罢再是呵呵大笑。 冯提农戚长发黎简等人虽为霸踞一方的一代枭雄,终究上门是客,何况论起排班辈分,端木正毕竟与本帮帮主并肩齐坐,却亦不便在主人家面前去有所托大,听言遂纷纷谦辞。裴行俭上前两步,陪上笑说道:“我等草莽野汉,萤火之光,焉能与端木总镖头势望相提并论?” 丰子都明白眼前这个青袍老者为是武林前辈,遑论权柄天下,单一袭武功更就通神入化,然而瞧见本帮桃花堂堂主裴行俭这般面目模样,终是心底深处有所轻窥。丰子都迎住端木正凌厉眼光,抱拳淡淡说道:“天下镖局近年来风光无限,非但广布经营,便连那些则个隐匿多年的异人奇士,都争相露头来投。试问我一个悲麴小子,四处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又怎敢来与端木总镖头相争那一时风头之劲?” 端木正闻言不由微微一怔,对丰子都抱拳说道:“丰堂主年少有为,仗恃殷先生之福荫,他时定可睥睨天下。丰堂主今日光临敝舍,敝舍只是蓬荜增辉。”说着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那笑声浪涛般疾卷掠过身边竹林,只见无数竹叶脱枝簌簌乱落,仿若群蝶翩舞。 听着端木正那突发笑声,丰子都耳鼓瞬间剧震不已,体内血气只为翻江倒海一般奔腾滚涌无止。禁不住暗暗吃惊,想道:“此老儿这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来着。”丰子都急潜抱怀无相真气大周天运转,还一礼说道:“端木总镖头声威显赫,于小子那也是如雷贯耳。今日有所幸见,果然振聋发聩。”遂跟住来仰天长啸。这啸声清越激荡,在场众人纵归都为是武林中那一等一的高手,忽然间闻听丰子都此啸声,亦难避免目眩神驰。 戚长发冯提农黎简等三人匆匆窥瞥一眼,个个既是骇异再为欢喜,俱都心头想道:“这个丰兄弟不知究竟巧遇着什么神缘,其一袭内劲每每只就勇猛精进。此多日无见,又经已臻至如斯超凡脱俗之境界。假以时日,恐怕世间上再无人能够是他的敌手。”戚长发暗暗忖道:“今日有丰兄弟在此,那人阴谋诡计当不可得逞。” 端木正脸上一丝寒鸷若若闪过,又来凝目望住丰子都,暗自嘿的一下,想道:“这个小子身上果然大有姓殷那人的道范。”说道:“丰堂主真乃是神人也,年仅弱冠,一身武功已经惊天地泣鬼神。哈哈,哈哈,怪不得近两年可以做出如此之多惊世震俗的大事情来。丰堂主,敝舍里面尚有两三个人要介绍与你作那相识,这便一并请罢。”说着伸手作个请字手势。 便在此时,听到那竹屋门后有人长号一声,说道:“丰堂主既然经已来到,我等焉可不去争先睹上一眼?只是不等及,鹊巢鸠占,这就出来了。”说着话间,三个人徐徐然缓步走将出门来。 第伍佰伍拾贰章 丰子都闻声抬眼望去,但见来者是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脸上皱纹甚多,双眼却湛湛有神。其身后跟着一名身材高瘦的缁衣道长,面相木然。最后出来的为一个满头白发丐衣装束老者,两手只拢归在背后。那敝衣执扫帚者见到这三人出来,立于路旁又是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 端木正笑道:“却不正好。”指着那老僧道:“丰堂主,这一位是嵩山少林般若院首座济生大师。当年与殷在野殷先生甚有渊源,你们多加亲近。”那老僧济生脸上皱纹微微牵动一下,望住丰子都片时,双手合什说道:“诸法悉空,常境无相。丰堂主风采,老衲今日终得一见。幸哉,幸哉。” 丰子都根本不知道嵩山少林般若院在少林派中究竟是个什么所在,然而见到这老僧法相庄肃,恭谨事礼,听声音正为先前说话那人。又听说其与殷大哥甚有渊源,此方为是魂牵梦萦之一事。丰子都不免去多瞧上两眼,说道:“小子丰子都,忝列丐帮座下。拜见济生大师。”急忙来执手施礼回敬。 济生微微颔首,身形轻晃,避在旁边,竟至不受丰子都执手回礼。片刻过后摇头叹道:“当年老衲在苗疆曾经来和殷施主有过三面之缘。现今一见丰堂主道范,想不到已为事过境迁。阿弥陀佛。”丰子都想起武当派苍发老人说过的关于殷在野偷盗经书避于苗疆苦练武功一事,心下不由得暗自感到奇异,忖道:“原来你和殷大哥只是在苗疆见过三次面。是了,那时候殷大哥神功未竞,如斯这三面之缘究竟孰非孰是?”遂心中默默打定主意,待得此间事毕了,定要奔赴嵩山少林向济生大师当面询问个详实。 旁边端木正呵呵大笑,道:“事过境迁亦可,物是人非也罢,总之沧海桑田就是了。”正待要继续介绍余下两人。这时戚长发步上前来,握着丰子都的手说道:“丰兄弟,你跟前这一位道长,乃为武当派真武阁不字一辈真人,尊号一个‘僭’字,那清虚功夫可是修炼得极至的,天下罕有对手。不僭真人一生之中甚少下山,这次要不是因为本帮之缘故,不僭真人可还真难得出现在这飞云峰翠微竹屋处。哈哈,哈哈。” 那道长不僭曾经与丐帮茶花堂堂主戚长发对过一掌,心知这人功力着实不在自己之下,见状轻“哼”的一声,淡淡说道:“戚堂主,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来切磋切磋,好让贫道真正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戚长发放开丰子都的手,抬头昂然应道:“但有所教,随时恭候。”不僭道人又是一声微哼,望住丰子都森然问道:“丰堂主,贫道那师弟不妄拜于你所赐,只死得不明不白。这其中究由,贫道还要向丰堂主讨个明白说法。” 丰子都忖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恶道人的师兄,怪不得同般厮样。”念及自己曾来被不妄道人塞进在粪桶里颠簸两日一夜,百般去羞辱,此刻兀觉愤愤不平。要不是因为武当派苍发老人为自己洗髓伐骨之缘由,既见不僭道人现今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以及想起诸葛无恢施展毒辣手段屠杀梅花堂弟子一事,所谓私愤公仇,丰子都经已一早怒火勃发,当场诘难。 先前被戚长发那般执手紧紧一握,丰子都感觉到手掌心里已经又多了一张纸片。他明白当前事情应该十分迫急,戚长发才不得不这样施为,心头只是奇怪,手掌处这两张纸片上究竟写有着什么内容,以致戚长发不能当众明说。丰子都“哈”的一声大笑,迎住不僭道人那凌厉眼光说道:“明白说法须个是有的,不过却瞧我肯不肯去说了。” 第伍佰伍拾叁章 不僭道人想不到丰子都在自己面前居然胆敢如斯疏狂倨傲,便算主家天下镖局总镖头端木正,亦要来给自己置三分薄面,却如何受过这般抢呛?听言不僭道人木然的脸色陡加阴鸷,冷冷说道:“很好,很好。丰堂主,贫道有朝一日总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去讲。” 也不见其如何造作,一股玄寒至极的阴劲忽然径奔丰子都胸前袭来。旁侧戚长发万万料想不到不僭道人性子竟至如此暴戾狭隘,一言不合就去袖里运动暗劲偷袭,枉费这人自居那武林名门大派。偏却是众者相距甚近,待发觉时那阴劲已然堪堪侵体。 戚长发“嘿”的一声,叫道:“卑鄙无耻!”一掌急出,向不僭道人身上拍去,掌力迅捷,掌劲雄猛,意欲围魏救赵。怎知这时丰子都轻举左掌来竖立在胸前,体内抱怀无相真气遽疾潜发。但听“嗤嗤”声响,登即将不僭道人暗施的那股玄寒至极阴劲消弭于无影无踪。 丐帮虽则为江湖上第一大帮,然而帮中群豪都是叫化子,毕竟非那太过讲究礼仪之辈。何况人人心头其实明白,现今强敌环伺,所谓一荣俱荣,一败俱败。同仇敌忾之下冯提农怒声喝道:“怎么?牛鼻子老道,可要打架么?老夫在此!”呛啷啷掣出背负着的厚背鬼头砍刀,大踏步抢将上来。黎简蒲通以及裴行俭顿即纷纷拔出身上的武器。 不僭道人对丰子都突施袭击不中,惟是暗自惊疑,瞧见戚长发挥掌拍到,立即转掌去与戚长发对上一掌。“啪”的一下闷响,趁着掌势不僭道人经已向住旁边飘出数步,但只“嘿嘿”一阵冷笑。 戚长发惟觉身子上一股寒气猛地侵袭滚过,暗中骇异,想不到这厮经年不见,一袭玄阴功已经精纯至斯。转身拦下冯提农,叫道:“冯堂主,不可妄动,现今一切须以那大局为重。”冯提农恨恨瞪一眼不僭道人,重重呸一声,大声喝道:“那些牛鬼蛇神要想来趁机对我丐帮落井下石,哼哼,终却万万不能。”反手插刀回背。 济生低诵一声“阿弥陀佛”,转头望向那边则个满头白发丐衣装束的老者,徐徐说道:“所谓江湖万象,终须一现。现今丐帮韩帮主既然不在,却不知朱副帮主怎生一说?” 丰子都虽然以无上神功消弭去不僭道人暗施偷袭的那股玄寒至极阴劲,但对方功力着实厉害,周遭寒气毕竟不能尽消。方来深吸一口气,化解那片侵身寒气,突然间听到济生大师所言,他不禁大吃一惊,忖道:“莫非我身前这个丐衣装束老者,就是丐帮莲花堂堂主朱灿?”由不得把眼向戚长发望过去。 戚长发笑道:“丰兄弟临危受命,仓促之际但来接替本帮座下梅花堂堂主一职,又偏逢乱事杂生,数月奔波,想必还未曾有机会可去拜会本帮副帮主。丰兄弟,这一位就是本帮的朱副帮主,我等众皆来统受朱副帮主辖属,切不可失却帮中礼仪了。”说罢将丰子都招引至那满头白发丐衣装束的老者身前。 第伍佰伍拾肆章 孰料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黎简怒吼一声,喝道:“你们两个须不是蒲兄裴兄!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晃身窜起,手中一柄长剑唰唰两剑,分刺身边那个蒲通以及裴行俭。戚长发听言脸色大变,回头叫道:“黎兄弟,你却讲什么?”倏觉脑后一缕凌厉的指风径袭奔到,不暇思索,当即反手重重一掌迎着那股指风打出。 弹指疾射的正是那个满头白发丐衣装束的老者。他身材甚为高大,瞧见戚长发回掌打到,扭身旁侧一引,趁势抬腿踢出,倏忽间却已转身双手十指紧紧来扣住丰子都左右手腕处的“神门穴”。至于黎简和蒲通裴行俭三人,甫将一交手,突然间均自大声吆喝,一剑一刀一铁拐,中途陡变方向,齐齐地朝住戚长发身后狂攻猛打。 而丰子都猝不及防,更万万料及不到堂堂丐帮莲花堂堂主朱灿竟然会来对自己突施阴手,电光石火间,左右手腕处两道脉门登即被其骤发扣截住。内息运行一经受阻,顿觉双臂酥软酸麻只不能去动弹。形格势禁,丰子都也是机警立变,脑海中哪及多虑?右腿猛地挺起,膝盖狠狠但朝朱灿腹下急撞过去。 朱灿心知丰子都一身武功奇妙,世间上确实罕见,此刻偷袭得逞,正谓千载难得一逢,又焉肯去有所松手?只为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十指紧紧来扣住对方那对“神门穴”。瞧见丰子都挺膝撞至,所攻位置十分奇特,朱灿吓得疾声嗥叫,间不容发之际,仗着身高腿长,慌忙躬腰曲腿,方自堪堪避开丰子都这夺命一撞。 但见两条灰影疾扑,那边执帚那老者欺身抢近,一声断喝,双手突然从后拢归过来紧紧贴身抱住丰子都,更张脚趁势猛坠急摔。而济生十指疾点,瞬息间惟把丰子都双腿自胯下至脚裸十二三个重穴脉道,一一挨排施展重手劲点封了个遍,他犹恐不够,怪声叫嗥,一对手掌猛然交叉击落,“喀喀”两响,登即卸断丰子都两条踝子骨。 这一切发生得万分突兀猝然,冯提农回神过来见状怒不可遏,喝道:“卑劣小人,明打不过,竟敢暗地里逆施偷袭!”掣出背上厚背薄刃鬼头砍刀,刀光片片,一把砍刀兜头径朝朱灿疾劈过去。哪知旁侧一柄长剑迅捷攻到,剑路只为十分飘忽灵变,那剑尖烁烁点点,唯不离不弃胸前诸多要害部位。却是端木正挥剑接过。陡遇强敌,无暇旁顾,冯提农惟有撤刀撇开朱灿,暴声急喝,展开“金英玄霜刀法”,凝神抢刀与端木正快剑对攻。 丰子都双腕脉门被扣,身下十二三个穴道更遭对家重劲封截,两条踝子骨被卸脱断开,空有一袭震古烁今的内劲,此刻也已为是丝毫动弹不得。腾的闷响,由着执帚那老者双手环抱住狠狠地背后摔丢在地面上。然纵算如此,朱灿双手还是紧紧去扣住丰子都腕下的一对“神门穴”,兀自不敢来有片刻的松怠。 那武当派不僭道人瞧见丰子都虽然最终被当世三名一流高手联手制伏,但过程着实险象环生,惊心动魄,稍有差池,以其一袭罕见罕闻的神功,人人难免死败涂地。不僭道人“嘿嘿”冷笑不已,纵身扑到,恶狠狠地抬腿一脚踹蹬在丰子都腹部处,漠然叫道:“姓丰的,此刻焉可容你再狂?哎哟。”伴随着这最后“哎哟”益加痛切的一叫,众人但见不僭道人一颗身子突然来呼的大响,却向旁侧直跌飞出去,撞破那竹屋墙壁,沉沉掼将撞入。不时竹屋内腾地一下响过,此后只再没有任何声息。 第伍佰伍拾伍章 如此一来,在场众人莫不骇异失色。个个均俱料及不到,丰子都在那脉门经络受到三大高手掣肘之下,体内劲道兀能轻易震飞武当派真武阁一代强手不僭道人,倘若其没有任何制束,这里尚有何人可是敌手?那个不僭道人被掼破墙壁摔将入屋后,半晌只没有动静,料必已然凶多吉少。既斯,朱灿又怎敢去稍作分神松怠?全身劲力惟自透臂贯腕,尽数倾注于双手十指,紧紧地来扣压住丰子都腕下的“神门穴”不放。 刀光片片,剑影重重,两团黑影移来动去。冯提农抡刀与端木正快剑对攻有十多招,心头突地一动,一声暴喝,急出三招连砍五刀,瞬息间将端木正逼退开两三步。冯提农怒声问道:“你剑术有形无神,须却不是‘一剑傲春’端木正。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那端木正嘿嘿冷笑数声,说道:“你且管我们到底为谁,总之纳命来就是了。”说罢执剑猱身再度扑上。冯提农哈哈大笑,喝道:“凭你鼠辈也来敢取冯某人颈上人头?”迎着对方来剑,手中那柄厚背薄刃鬼头砍刀,一连数刀猛砍疾劈,刀势沉悍迅狠。 戚长发尽管掌法精奇倔朴,掌力雄浑沉实,但黎简蒲通和裴行俭三人武功毕竟均自不弱,一剑一刀一铁拐又占尽兵器上“轻、猛、横”之利。一对一自可周旋应对,然而一对三,顾此失彼,戚长发不时便即陷入重重围攻。要不是黎简蒲通和裴行俭三人甚为忌惮其掌上招式诘屈,奔向击点往往出人意外,防不胜防,恐怕戚长发早已难以来得应付其中三四。 现在听到冯提农所言,再瞥眼见到丰子都遇袭受伤倒地,戚长发心念电转,立知这干形貌上的所谓端木正等人其实早有预谋。不知是否真的黎简蒲通裴行俭三人来缠磨住自己,而那个武功最高的端木正当要去拖斗冯提农,余下的则寻隙施袭丰子都,务求一击中矢,一举将之擒获。 江湖上人人皆知丰子都身份悬殊,所为者不过因为其背后那一桩有关于前朝宝藏的传闻而已。念及此,戚长发暗暗骇异,虽知武林中有一门易容秘术,往往可以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变成另外一个人,形神俱似,而身边人不易去有所发觉。但如眼前这般,对方居然组团去相扮本帮座下众多堂主来出现,蒲通裴行俭朱灿不说亦罢,这个黎简自己近几个月可是朝夕相处的。今日和冯提农两人接到讯息急急赶上到这天下镖局后山翠微亭,却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黎简的异样,岂不是真正怪哉? 戚长发瞧见裴行俭挺着铁拐中路疾扫,这十多招撕拼下来,知道对方三人中以此人武功为次,立即心下大有计较。猛地双掌左右分别斜斜劈出两掌,逼开一剑一刀,冷嘿一声,趁势双掌收拢归来,突然冒险径抢裴行俭手中铁拐,同时尾随一脚贴住铁拐踹出,喝道:“着。” 第伍佰伍拾柒章 冯提农这十几刀刀势迅猛疾急,一刀接住一刀,毕竟为正面交锋;戚长发两掌却是背后骤击,隐隐包含着七八种厉害后着,断不得不去防。那个端木正暴声喝道:“且亦狂妄。”脸上紫气顿现,手中长剑轻颤,一道剑光倏忽泻出,连攻带守,身前嗤嗤有声,只仿如一道闪电天际间划过。 冯提农识得其中厉害,叫道:“好气功!好剑法!”提刀使招“霜中金英沾露”,刀刃斜抖竖上,亦守亦攻,暂避端木正剑锋寒芒。端木正嘿的一声,更不转身,长剑已然肋下回过,身后划出,又是一道剑光布匹般凌厉奔袭向背后的戚长发。 戚长发一凛,想不到这个易容装扮成端木正模样的人,居然也会来练就御气驭剑。当年他随同韩阔海韩帮主南下福建时,曾在武夷山大王峰峰巅与“一剑傲春”端木正有过一面之缘。韩阔海和端木正两人评论时下武功,韩帮主要不是仗持刚练成不久的丐帮历代传下绝技参商旷若掌,恐怕在两百多招后亦要来棋差一着。 现在再次见到,戚长发知道这个人驭剑术当应亦来锐不可挡,所遇者恐要莫不披靡。忖道:“这人虽不是则个端木正,终究剑法亦然都了得。嘿嘿,天下堂果然收罗有着不少的武林奇人异士,看来此个端木总镖头野心当真不小,断当不囿于护镖行镖一道。”眼看对方剑光甫及,急忙展开身法,双手突然交错,忽上忽下,倏左倏右,猛地呼呼两声怪响,趁隙身前拍出两掌。 那个端木正模样的人看到自己仅凭着似是而非的御气驭剑,一剑之际便占尽先筹,令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丐帮座下两大堂主瞬息间手忙脚乱,心头不免来暗暗窃喜,忖道:“他虽叮嘱我等不可伤害了这两个人性命,可是眼下机会难得,我等总不能白白有所错过。”说时迟那时快,尖声叱道:“统统剑下纳命就罢了。”方待趋前乘势继续施剑。 孰料这时候却见到戚长发和冯提农突然间狂呼大叫,两人转身齐齐朝住丰子都倒身所在只为恶狠狠地飞扑上去。这一下那个端木正模样的人由不得来大惊失色,此次精密布局,所有着意者仅不过为是丰子都一人而已,千辛万苦方自到嘴的肥肉岂容有失?“哎哟”一声,慌忙执转长剑,往戚长发和冯提农两人身后挺剑急刺。 而那所谓则个黎简蒲通裴行俭三个人,见状亦然“哎哟”大叫,纷纷握住手上兵器趋赶上前来拦截。他们个个均自心头十分了然,执帚老者,济生和这谓个朱灿一身武功虽则不弱,真正论起来武林中也当独挡一面。然而倘若让丰子都有所脱却众人些许束缚,以其那神乎其神岂有此理的一袭武学,恐怕场上再无谁人能够制服得他住。 便在此当时,听得簌簌声响,竹屋内外数道身影电闪般扑出,四下包围着俱都向住冯提农和戚长发两个人掠赶追逐上来。一名青袍中年汉子急声叫道:“大伙儿听住,切不能让他们有所近身于那个姓丰的。”言犹未毕,自己手中长剑已然“嗤”的破空声锐响,电光石火一般,向着冯提农身子上猛掷过去。 冯提农听到声息不敢大意,回身执刀“当”的大响,击落飞掷射至的长剑,前趋的身形却也由不得由此挫得一挫。冯提农“嘿”的一声,骂道:“你奶奶的。”明白当前再要相助丰子都一力,经已万万不可能为。与戚长发相视一眼,一刀两掌齐出,逼退开那则个围追赶至的黎简蒲通裴行俭三人一步,两个人身子倏忽几个起落,逆向径朝竹林深处窜将进入。 第伍佰伍拾捌章 这干人其实所在意者只不过是丰子都一个人而已,看到冯提农和戚长发速速逃遁远去,却均顿步不再追赶。不时听得戚长发的声音从竹林深处远远传将出来:“但要本帮座下丰堂主有甚差池,丐帮那数十万弟子,从此与天下镖局不共戴天!”喝叫声四下里訇然不止,话音未落,即刻又再传来数人悲呼大号。想必是匿藏散布于左近的那些镖局中人,在围追堵截上去时,谁知不意惨遭冯提农和戚长发两人转瞬狠手击杀。 既听戚长发此话,这干人均俱心下戚然。丐帮向来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内人多势众,其中一流高手着实不泛。虽则说近两年来丐帮因为韩帮主下落不明,座下八大堂更因相互之间争权夺利,趋赴离合,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只倾轧分化得十分厉害;上个月丐帮梅花堂尤其惨遭重创,几若覆亡殆尽,全帮上下元气由此大挫。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数百年传承积蕴,丐帮实力从来就不容有所轻窥。 然而念及那一桩传闻中的前朝巨额宝藏,这干人又都霎时间眼光灼灼望住丰子都,个个俱尽飘飘然,惟不知当前所以乎。正谓鸟为食毕,人为财亡,人人又岂可肯来因为戚长发区区“不共戴天”四个字,而舍弃去心底深处的那一份贪婪?仿似此刻众人眼前经已早就堆砌有着一座巨不限容的金山银山,以及取之不尽的诸般宝石珠玉。 那青袍中年汉子脸色凝重,抬头望住头顶竹梢上一片风中摇曳的竹叶,若有所思。良久,他忽地一声长长叹息,缓步走近过来,双眼瞬也不眨地盯视着地上一动不能动的丰子都,惟一言不发。 丰子都不意之下被对方数大高手突击施袭,致使被擒受制,只是满腔愤郁。看到走来那青袍汉子高高瘦瘦,四十多岁年纪,脸上却为苍白木然,根本瞧不出丝毫喜怒抑或哀乐的神色,双眼眼光仅仅渗透出阵阵令人窒息的寒芒。丰子都心头一动,顿即想起渡口小饭馆里曾经遇见到的那个青衣汉子。这人剑术内功俱高,当时若不是武当派苍发老人暗中出手相援,恐怕自己和瑶妹两人在劫难逃,再不能有命走出那间小饭馆的门口。 想不到两人竟在如斯环境下再度相逢。丰子都强自忍耐住腿上两断骨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哈哈大笑,说道:“青山常在,绿水还流。却想不到我们两个人果真后会有期。哈哈,哈哈。” 那易容扮成丐帮桃花堂堂主裴行俭的汉子,在旁边见到丰子都此刻尚敢嘴硬,胡言乱语,不禁大怒出色,按捺无住抬起腿来就狠狠一脚向住丰子都身子上踢去。可脚板刚刚踢出,他猛然间想起武当派不僭道人先前遭遇,心头由不得瞬间大急,慌忙撤腿收劲,脚板“呼”的一响从丰子都鼻子尖上擦过。总算见机极快,收束及时,那汉子打个踉跄,稳定身子,暗吁口气,望着那青袍人问道:“少主,这家伙甚不识趣,却要不要我去封住他那口烂嘴?” 第伍佰陆拾章 那青袍人岂有不明白丰子都话中意思?那自是讽刺其在小饭馆里曾来被苍发老人吓得逃之夭夭一事。青袍人脸上隐约露现一丝黑云,淡淡说道:“却可惜当时我放却了你。”转过头去对那则个端木正说道:“劳烦上官先生便施展神通。这就把这小子提往方正洞去罢。” 那则个上官先生点头道:“甚好。”提着剑向住丰子都缓步走将过去。丰子都此刻双手被些个朱灿死命扣住,身子由执帚老者紧紧贴身抱着,万不敢丝毫放松,而那济生则尽力抓住一对脚踝不放,地面上只是哪里能够有所动弹?瞧见这个上官先生步近上来,手中长剑寒芒烁烁,知道形势极为宕落。既斯无可奈何,丰子都反而一颗心沉回腔内,冷眼瞧着身周众人,嘿嘿惟就冷笑。 这则个上官先生说道:“果然是一个担当汉子。”摇了摇头,接着又道:“不过却为可惜。”说时手中长剑一抖,寒光一闪,剑刃竟然削向丰子都右臂胳膊。原来此干人万分忌惮丰子都那一袭古怪奇异的神功,以免夜长梦多,增生无谓枝节,居然要先卸除去丰子都一对胳膊。 一个人内力纵然再强再厉害,在没有了双臂之状况下,一身武功必定大打折扣,终究不足以为惧。丰子都见状暗自悲叹一声,只恨自己先前太过自信自大,于山下不听姚雄等人劝言,轻窥那天下群豪,以至弄成如今任人宰割的局面。孰不知世上成强者,真正非那武力,实归诡计阴谋而已。丰子都哈哈大笑,瞪眼冷冷旁观。 众人看到那则个上官先生挥剑甫要卸除去丰子都的右臂胳膊,个个不由得窃喜不已,丰子都一袭武功确实令到在场人人忌惮,暗生惧意。孰料这时却见上官先生一颗瘦削身子突然之间前后晃得一晃,手里那长剑凝滞住空中,竟然无法去来斩落。但听他喉咙处呵呵只是嘶叫,忽地腾的一响一屁股跌坐在旁侧济生大师脑袋上。 易容扮成丐帮桃花堂堂主裴行俭的那个汉子大奇,叫道:“上官先生,你这是却为怎么啦?”执刀急忙要来赶近。谁知抬步甫动,但为“啪”的一跤,重重摔跌倒在地上。众人一见益加惊异,仔细再去一看,这个执刀汉子竟尔双眼睁得圆圆的,似乎突然间遭遇到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一般。可他脸上反就露出一丝欢愉笑容,蓦地里十分诡谲得很。 青袍人眼见当前忽变如此,立知不妙,果真须臾间鼻中闻及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甜味。青袍人顿即大惊失色,屏气闭息,伸出手指“嗤嗤”数声,点封住自己心窝周围处“膺窗”“期门”等几个穴道,更不敢稍作停留,身形陡起,急急朝着竹林外就疾掠遽出。 丰子都只道自己手臂这番定要难保,正自哀怆悲愤,怎知眼前事兀突变,所见所遇,不禁心中怦怦剧跳。此时但觉双手手腕处脉门陡然一松,身上劲力顿涌,当即无暇去作思量,翻掌“砰”的一声击飞开那则个朱灿。再回头看时,身后执帚老者却不知何时经已僵毙。 第伍佰陆拾壹章 这时时值黄昏,竹林外一丝暮霭冉冉飘将进来。丰子都扳开执帚老者那对兀尚紧紧缠抱住的双臂,强忍踝子断骨处剧烈刺痛,拖着双腿勉力爬坐起来身。放眼看去,但见那个上官先生跌趴在济生大师身上,两人均自脑袋低垂,偏他们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再细看,却已同样毙命于斯。而那些则个黎简和蒲通等,亦来人人倒地一动只不动,便连后来从竹屋窜出赶至的数名青衣人,也都一般无殊。 此些个均具独当一面的武林枭雄,焉何来人人瞬息间争先毙于非命,尤其死时尚且带住一丝诡异笑意?丰子都以前所历所遇,尽管不泛恢恑憰怪之端由,然而终究以此为之最,霎时间由不得既是惊疑又是害怕,更加为万般无解。一阵怪风卷着咽咽声身边吹过,仿若群鬼曳聚。丰子都倏忽只是但觉自己那背脊上,冷汗潸潸尽出。 然则转眼间,却看到三丈远处一根翠竹根底下,长着一株碎叶矮束奇特灌木,而灌木上开有三四朵单瓣花朵。丰子都见状心头猛然一动,这碎叶矮束灌木自己当要在哪里曾经瞧见过,急忙转头四下里寻去,果然发现于南西北处亦来同样各长着此般一束灌木。若不仔细去寻觅,倒是甚难有所来注意。 丰子都腿上断骨伤处毕竟刺痛难忍,何况周遭穴道又被济生以重手劲点截闭封,是以尽管一袭内力浑厚无比,可一时片刻间亦难以来得通经解脉。那内息仅仅游至“冲门”以及“承扶”两穴,便不能再潜运下去半寸,须却如何凭力挪移?突然“哎哟”大叫一声,丰子都双眼竟至上翻泛白,其坐着的身子更是无力支撑,往后一仰跌倒下来,随之全身上下抽搐数下,嘴里两声闷哼,居然痛得转瞬就昏厥过去,人事不知。 又一阵疾风打住卷儿吹过,撩起上下无数竹叶,纷纷扬扬。但听得远处一丛竹林后面有人一声惊噫,跟着一条白色身影急急闪将出来,飞扑到丰子都身边,苍白的脸色只是恐惶无比,一颗身子遽遽颤抖着,就弯腰慌忙去察看。 只见丰子都双眼紧闭,脸无血色,那嘴角边微微斜扬,竟也为是露出一丝丝诡异的笑意。那人见状大惊,伸手便去搭起丰子都脉搏急探,同时叫道:“你不是百毒不侵的么?这迦陀罗花毒怎能伤害得你?”虽说犹如此,可她叫声里终究难抑无尽惧意。 丰子都脉搏尽管紊乱混杂,然而不是什么沾染蛊毒的迹象,但其内中隐隐若有三股强劲力道交织争互冲突,虽则当前表象十分强盛和会,可那如蛆附骨般的分消败落却亦根本难去饰掩。不过既非中毒,丰子都何以具结现今此般模样?难道一切俱为是这世间暴毒迦陀罗花导引之故?那人禁不住嘤咛一声幽哭起来,说道:“丰……丰大哥,对不起啦,我……我实在不知道会来突变转成如今这般情形。” 那个人心知迦陀罗花之毒虽则暴烈霸横,无色无味,世间以其为最,但应却伤害不及丰子都体内那股抱怀无相真气,更遑论危殆他一条性命。然则丰子都既来变成目下如斯情势,自归当为自己在迦陀罗花之毒上加上那龙血无根草提淬出的毒性混淆互杂所致故。念及此,那人急急止住哭声,慌乱着自怀内取出一片针状黑色枯叶,塞进嘴里嚼碎了,再伸手轻轻捏开丰子都嘴边一缝,口对住口将那些嚼碎的针状枯叶尽数吐入丰子都嘴内。 第伍佰陆拾贰章 孰料丰子都此时双手忽然缠绕环过,一把将那个人身子轻轻搂抱入在怀内,睁开对眼,笑住问道:“这须是不是迦陀罗花的缘故?想不到你竟可培养出了迦陀罗花之原本。”那人猝不及防,“啊”的一下惊呼,此刻方觉自己原来经已离得丰子都这般相近,面上感受到他嘴里呼出的浓重气息,脸色由不得瞬息间绯红不已。丰子都再在那人红唇上轻轻一吻,说道:“嘿嘿,姑娘这迦陀罗花之毒果然甚为厉害,无色无味。任凭你武功到底如何,但有稍懈,最终难免坠入窠中。” 那人嘤咛一声,挣脱开丰子都双臂,慌乱乱跳起身来,听言脸色一寒,啐声骂道:“我才是来误坠入你窠中。好一个堂堂的奸诈小子,些许个迦陀罗花,我就应知道你原是中不了毒。”丰子都笑着说道:“原本我已经是中毒了的,可姑娘你喂了我解药吃,我便马上醒转过来啦。” 那人凝目望住丰子都大有片刻,徐徐轻叹一声,幽幽说道:“你身为丐帮梅花堂一堂之主,江湖上堂堂正正威震赫赫的刘二刘大侠,声望正是极盛,招蜂引蝶,摩下更有那数千数万英雌豪杰。一切原本是我多事,不识抬举,方来坠入他人窠里。好啦,丰大侠现今既然已经没事,我便该要离开了,免得耽误某些人尊亨齐人之福。”说罢转身欲走。 丰子都听到“招蜂引蝶英雌豪杰”八个字和那尊亨齐人之福之言,以往数个月经历顿即帧帧涌上心头,脸上神色由不得霎时间变得赭红忸怩不已,张开嘴嗫嚅着欲言,可一时之间只不知到底该要说些什么。在瞧见到那个人转身但走,心中愧疚,慌忙叫道:“阮玥姑娘,你却别走。哎哟,哎哟。”情急之下起身要去拉住那人的手,怎知突然来拖动一对断腿,登即阵阵刺心剧痛散布全身,禁不住背脊前胸处冷汗尽出,簌簌颤抖,痛得哀声大叫。 那个人正是药王谷白云神尼的高足阮玥阮姑娘。阮玥听到动静回首望见丰子都脸容痛苦,额头上满满一层晶亮汗珠,“哼”的一声,冷冷问道:“腿上断骨处只痛得十分厉害,是也不是?”丰子都深吸口气,摇了摇头,抬首看住阮玥那紧绷阴郁着的玉雕般面庞,愁眉苦脸着说道:“阮姑娘,我腿上其实倒不如何来痛,然而心里却为是痛得厉害。哎哟,哎哟,好痛,好苦。” 阮玥见状又是重重冷哼一声,回转身来伸出足尖在丰子都那左腿断骨处狠狠一踢,怒声叱骂叫道:“原来你腿上不痛,却是心里疼痛得很。”“卟”的一下脆声响过,丰子都左腿断骨处脚板立即向一边拗出,鲜血只涌涌疾喷。可丰子都却为不闪避,坦然受之。 而阮玥看到丰子都哼都不哼一声,仅在那里咬紧牙关苦苦忍耐住,胸前衣襟已经被那泌出冷汗湿透,心头不禁为一阵哀怮,冷冷问道:“你怎么不去叫痛?”丰子都摇头说道:“阮姑娘要踢的,自然应有阮姑娘的道理。我可不敢胡乱来叫。”阮玥脸色倏忽一阵青倏忽一阵白,猛地抬手“啪”的一声,重重地掌掴在丰子都脸颊上。 丰子都历经诸多事谊,先前程谷瑶荆灵,随后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位小姑娘,那多日相处下来,他毕竟不蠢,孰能熟视无睹?现在丰子都亦来已经明白眼前这个白衣少女,自经药王谷疗伤,后山那大战,两人冒雨同闯坜崌山猛虎寨后,当已早对自己情意愫生,暗许生死与共。可在了然阮玥为了救自己性命而不得不受制于荆尝鲜,更远赴贵州百草山,此事丰子都虽时有念及,然则总是无暇赶赴贵州百草山援手施救,如此岂不是枉然为人,情如纸薄? 现在见到阮玥怮极挥手打来,丰子都心中愧对,暗自悲叹哀苦,又如何忍心去有所避开?阮玥双眼通红,两串泪珠却沿住面颊一滴一滴滚落下来。过得甚久,阮玥冷漠问道:“你为何不去闪躲我这一巴掌?”丰子都苦笑一下,说道:“我为何又要去躲?”阮玥听言再也按捺无住,“哗”的痛哭出声,一颗身子颤挛只是有如风中摇絮。 第伍佰陆拾肆章 既见如此,丰子都由不得一声长长的叹息,心头间倏忽百般滋味俱有,望住阮玥许久,轻轻问道:“阮玥姑娘,这段时间以来你过得可则还好?”谁知阮玥听言却为益加哭得大声,梨花带雨只相似,身子颤抖得更厉害,嘶声尖叫道:“不好,十分不好。至今还未能就便一死,试问又如何去可好?”听到阮玥这般尤甚竭斯底里的一说,丰子都心里头不禁“砰”地大响,犹如突遭巨擘相击,霎时间眼前金星惟是纷纷乱冒,眩眩着来避开阮玥那灼灼眼光,顿首之间须却如何敢去接口? 阮玥哭有半晌,转头瞧见丰子都眼神迷惘闪烁,只是没有胆量来瞧住自己,心头由不得更加一股郁愤积怨之气,惟就沉结难消,嘴里嘿嘿数声冷哼,叫道:“姓丰的,你却对得我住!”扬手再是“啪”的一声,实实在在地打在丰子都左边脸上。丰子都正强忍痛楚拖住一对断腿努力着要倚靠在身后那执帚老者尸身处,看到阮玥扬手打来,不敢运息抵御。但听啪声响过,脸上登即真真切切五道血痕毕露。 望着丰子都脸上那五道深切的指痕,阮玥呆得一呆,“哗”地又是哀声痛哭,忽然双足在地上重重一顿,身子朝前急掠暴起,直向竹林深处遽遽遁去。丰子都见到阮玥跑得惶乱,沿途差点两次相撞两株大竹,明白她此刻因为自己有所怠惰,更由那谓是的寡情薄义,而致心烦意躁,百念顿灰。生怕其出甚意外,焦急之下丰子都慌忙大声叫道:“阮玥姑娘,阮玥姑娘!”可阮玥只是望前径奔,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丰子都眼看阮玥的背影即将消失于竹林深处,念起端木正等众为人险诈,那手段根本不用其至,阮玥施毒武功虽则异妙无伦,天下无敌,毕竟为是一个女子。何况她此刻心乱若麻,若然一不留意,难免误坠其彀。既此丰子都心中不由大是焦灼忧虑,慌乱乱之际遂再叫得数声。 居然在这天下镖局后峰翠微亭遇见到阮玥,丰子都纵使挠破脑袋亦为万万估测不到,愉悦、兴奋固然有之,可心烦、惭愧、酸楚以及内疚恐怕要更多于一些。然则既遇之又岂肯复去失却?眼见阮玥果真是离去,当下丰子都不顾双腿断折受伤,穴道有所封闭,急潜胸腹一股内息要急沉至底,强硬去冲破那掣肘,挣扎住欲便起身随后赶追。 然而那股气息沿住“府舍”“冲门”两穴刚刚达至“血海穴”,却遇阻猛地返折急冲回撞,循手少阴心经直扑心府。如此一来,丰子都但觉五脏六腑霎时间犹若遭受万针攒刺,个中滋味根本断难忍耐得住,禁不住“啊”的一声大叫,全身冷汗潸潸顿刹尽出。 由斯丰子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头猛地大骇。这般状况正是自己先前遭遇走火入魔之时症状,想不到危急之际现在竟然再度重现。念起武当派那苍发老人曾经对自己的苦苦告诫,丰子都哪敢怠慢?慌忙归心摄神。然而耳中已经“嗡”地訇鸣,有若电轰雷击,万马奔腾,诸音丛乱杂生。 第伍佰陆拾伍章 丰子都脑海中一荡,眼前一黑,登即晕厥了过去。等他悠悠醒转来时,才发现自己经已躺在一处山洞里。丰子都待得有刻,方自有所回神,但见腿上断骨处凉飕飕的,满满缠绕着绷带。洞口外凉风习习,一轮银盘高悬,四下里只是溶溶如水。 这里却是哪里?为何自己竟来躺倒在一处山洞中?瞧那洞外景况,此刻当已为是深夜时分。丰子都不禁暗暗奇怪,依稀想起自己曾来应然晕厥在天下镖局后峰翠微亭前的。那么是谁将自己把来移送在此处?莫非自己已经为落入端木正等众手上?既斯,那么阮玥姑娘呢?她现在须又在哪里? 丰子都心头打个激灵,张口急呼:“阮姑娘,阮玥姑娘,你在哪里?”生怕阮玥亦然随住自己受制于端木正等厮。而以端木正等厮为人险恶奸诈,阮玥她一个女子人家,怕要难免遭创甚深。丰子都不顾腿上折伤,慌忙爬立起身来,向洞口外趋奔。 哪知甫出那山洞洞口,月光下却见到阮玥端坐在左侧上一块临渊悬壁上,双足只在那崖下一荡一荡。丰子都一怔,顿即恍然大悟。原来阮玥根本不曾离去,想必是她瞧见自己突然走火入魔招致昏厥倒地,毕竟念及昔日两人遨游江湖一幕,于心不忍,是以回转来把自己救将在此处山洞里。 月色柔柔若水,眼见阮玥身形飘逸,如临飞仙。丰子都念起自己自经离开阮玥后那般所经所历,脸色禁不住赤热讪然,惟就不停地搓揉着双手,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该当如何去处为是。这处山洞置于在一处峰巅上,四下里悬崖绝壁,陡峭异常,须万万难能明白阮玥一袭瘦弱的身子,却如何去把一个昏厥不醒的人弄将上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阮玥倏尔长长一声轻叹,抬眼去望住高空那一轮银盘,悠悠说道:“丰大哥,你既然已经醒转来了,为何不过来一并坐坐?你看,月白风清,我们却可畅所欲言。”说罢轻轻向着旁侧挪一挪身,回头睥睨一眼丰子都,莞尔笑上一笑。 丰子都于月光下看见阮玥一对眼角犹存泪痕,脸色较以往似乎更来苍白淡漠,心中不由得“怦”的剧跳一下,忖道:“须是我对不住她。”暗自慨然悲叹,遂去爬上那处临渊悬壁,在阮玥身侧坐落。 阮玥再度抬眼去望头顶上那高悬着的一轮银盘,过有一会,轻轻问道:“丰大哥,你说那月亮上是否真有嫦娥仙子在住着?吴刚总要挥斧砍伐桂树,日日夜夜都如此,怕不要来吵嚷着嫦娥?”丰子都听言不禁一呆,实在不明白阮玥此话言中之意,许久嗫嚅道:“那月亮上是否是有嫦娥仙子和吴刚,我却没有上去见过,至于吵嚷不吵嚷着嫦娥,我……我当真不知道。”阮玥缓缓说道:“那月亮上惟得嫦娥仙子和吴刚两个人,断没有旁人去纷争,两人一生一世都要相对无忧,如此须不真正是好?”说完又为一声长叹。 第伍佰陆拾陆章 丰子都想道:“倘若世上真的惟得两个人,虽则没有旁人来可纷争,然而时间但久了,只怕亦要无趣得很。”他毕竟不蠢,此刻岂能再没有明白阮玥那话里真正意思?望着阮玥月光下一张强作镇静偏略现孤寂落寞的脸容,心头倏然一震,却也无言以对,暗暗惟来为是长叹一声。 阮玥回头瞧住丰子都,又是莞尔展笑,但两串泪珠却无声无息地沿着面颊只滴将下来。丰子都明白其中缘由,嗫嚅着说道:“阮玥姑娘,我须却是……”阮玥摇了摇头,伸出手去在丰子都脸庞上缓缓抚摩,过有大片刻,方自徐徐轻道:“丰大哥,你脸上可还痛么?我那天不知为何,心里仅就气苦不已,是以出手忒为给重了些。” 丰子都心中突突剧跳,月色溶溶,此间犹觉顾怜。丰子都舒手为阮玥擦拭去面颊上那两串泪珠,摇头笑道:“我脸皮十分的厚,阮玥姑娘便要再打得重些,于我俱都无甚碍事。”孰料阮玥听言却眼圈一红,泪水又一次是夺眶涌出,低低声说道:“丰大哥,对不起啦。那天我其实真的是……” 丰子都一愣,猛地打个机伶,问道:“那天?”阮玥轻轻叹一口气,说道:“丰大哥你有所不知,你此次邪祟侵心,经脉紊乱,病得确实不轻。我们在这山顶石洞已经呆有十六天之多了。”丰子都骤时听言,不禁吓得周身突然一震,差点儿就晃悠跌落脚底下那道深渊。阮玥见状慌忙来紧紧抱住丰子都,叱声骂道:“你真不要命啦?脚下这崖何止万仞,掉将下去你焉可还有小命在?”正谓脸衬桃花泪,鬟乱金凤丝,湛湛秋波忙,纤纤情态惊。 月始西垂,寒露益重。丰子都只是万万想不到,这一次自己体内武障痴毒反噬侵祟,竟然走火入魔至斯厉害,昏迷晕厥了十六天之多。看来武当派那苍发老人所言果真非虚。幸亏自己命大,适时能够遭逢药王谷大国手阮玥,否则当要经脉寸断,任由邪祟肆虐,临了难避生不如死,死不复惜之悲局。 丰子都苦笑一下,望一眼脚底下那道深不见底的崖渊,轻抚胸口说道:“月朗风清,美景旖旎。我虽则百般无用,却也有所贪恋,断不肯轻易将一条小命弃丢。阮玥姑娘,多谢你这一次再援手相助,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暗暗知道自己这番走火入魔,比前几次恐要来得益猛更烈,武障痴毒亦然爆发得定当非同凡响,暴戾无伦。他念及阮玥在这一十六个日夜以来,只不离不弃不眠不休地着手施救照顾自己,心头由不得大为感触,想道:“阮玥姑娘对我的恩情,看来我一辈子恐怕都已还不清。” 两人再不敢坐在那临渊悬壁上。丰子都左手拉着阮玥的手,右手环臂过去抱住她腰身,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爬站起身,退于一块鹰嘴状岩石下。直到此刻,阮玥方自来轻吁一声,说道:“好险,刚才真的好险!”睥睨一眼丰子都,扭身挥手去摔开丰子都一对手,片间淡淡又道:“有人虽则自诩百般无用,却也总可能够左拥右抱,尽享那齐人温柔之福。嘿嘿,无论是谁,自当不肯轻易将一条小命弃丢。丰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第伍佰陆拾玖章 阮玥忽然轻叹一声,斜瞥一眼丰子都,转过头去兀自望着那天际圆月,过有大一会,方自悠悠说道:“旁人正当佳人在怀,又焉可还来着意于旧人?”丰子都听罢脸色不禁再是一红,暗自忖道:“我却且是认识瑶妹在先。”亦去一声轻叹,说道:“原来我们两人在这山顶上已有十六天之多。是了,其实以阮玥姑娘的本事,我遭受少林派济生那个贼秃断腿之厄,自当应早已恢复。”说着忙去抬抬双腿。那双腿虽则尚有些许不适,却也果然经已活动自若。丰子都这一下喜不自胜。 但听阮玥摇头道:“折断你双腿的却非少林派济生大师。端木正麾下网罗有不少的江湖异人,其中一个远自西域来的,精通那易容变化之术。这些所谓个丐帮各堂堂主,只不过是他人因为丰大哥你而相应去扮装而已。”忽地“嘿”的一下,接着说道:“这干人为了让丰大哥你有所上当受骗,下的本钱可真不小啊,便连他们自家饭主,亦难幸免要露上那么一面。” 丰子都一惊,奇怪问道:“阮玥姑娘,你是说那则个端木正其实也为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端木正?既然这样,那么那个青袍人又是谁?看样子当为众人之首。我曾与其遭遇过一回,这人的武功可却强得很,”阮玥道:“我听说端木正剑术通神,世间上罕有匹敌,然而武林中甚少有人能见其真面目。至于那个青袍人到底是谁,我想应该还不是端木正他本人。”边说边在身后岩石下空地上坐落,双臂紧紧抱膝。 既见,丰子都跟随着亦来于阮玥身边坐落,可突然间猛拍脑袋,哎哟大叫,只一连串声说道:“糟糕,十分糟糕。”阮玥见言俏容忽尔一寒,尖声冷冷叫道:“糟糕什么?我却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既不愿来所谓糟糕,须得该当离开我些许才然。”言毕,犹但着恨恨不已。 丰子都明白眼前这位药王谷新一届主事人对自己有所会错意,忙摇了摇脑袋,急声说道:“阮玥姑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梅花堂众弟子此刻尚在山下龙泉谷前。天下镖局那干人根本狡诈凶残,现今已极针锋相对,他们怕要去对我丐帮弟子不利。”然而念及时候早过十六天之多,以天下镖局雄霸势力,一切恐来经已凶多吉少。 阮玥脸色益加冷峭,嘿嘿冷笑不已,月下望住丰子都淡淡说道:“丰大哥怕不是单单只去惦记着那些个梅花堂众丐罢?”丰子都想不到这位当世一代奇女子大国手竟然此刻醋劲儿十足,禁不住暗暗叫苦,想道:“我与一字慧剑门那三姊妹可是真正却没有什么的。”然而张眼见到阮玥此般模样,所谓瓜田李下,素来难辩得清楚。丰子都不由长叹一声,知道此刻已经多说无益,徒增她越为见疑罢了,惟有脸皮尴尬,呐呐着去闭上住嘴巴。 第伍佰柒拾壹章 阮玥回头见到丰子都听言后神色间只是悲苦迟疑,知道他心头终究有所担忧,难以释怀。虽则恼怒于丰子都别后竟至移情兼爱,但见他现在如斯,脑海里若若闪现两人昔日共同遨游江湖之事,毕竟在心不忍。阮玥不由暗暗叹一口气,接着说道:“那天下镖局根本属意者,其实仅不过是丰大哥你一个人而已。但教你此际尚在这飞云峰顶处,天下镖局那众人又哪里能有暇赶去理会其他?”说着起身拉住丰子都来到绝壁边上,月下遥指着远处山脚下点点烁烁的火光,再道:“丰大哥,你却来看。” 山脚下黛暗漆黑一片,这里一束,那里一撮,四散绕住此飞云峰点缀着无数火把灯烛,隐隐约约似有多人在走动。丰子都奇怪,略作凝思,心头便即了然,转头对阮玥问道:“阮玥姑娘,山脚下那则些个人莫不成就是天下镖局众等厮?瞧情形他们当为在山下各处路口蹲点踞守,惟要防备着我们两人有所窜离。”念起翠微亭前一番遭遇,由不得冷哼一声。 阮玥望一眼丰子都,暗暗惊异于他的警觉,忽尔“扑哧”一笑,说道:“是啊,当时我要背住着一只昏迷不醒的大笨熊,一路上可难跑得快。偏敌人四下里纷纷追堵上来,没有办法,只好与那大笨熊向山上且战且退,最后迫不得已困顿在此处。”说毕又望一眼丰子都,月下目光烁烁,悠悠接着道:“不过倒还好,这只大笨熊福大命大,居然没有被那些流矢暗器背后来击毙。” 丰子都“啊”的一声,转念间已然明白,自己在翠微亭前因为内息岔运,险致走火入魔,但最终都难以避免昏厥倒地不能动弹。而阮玥为了不让自己落入对方手里,咬紧牙关以一具柔弱身躯背负住自己潜在山间左窜右闪,躲避着天下镖局众人追杀,方能来保住自己。过程她虽则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内中艰辛凶险,必定是惨烈无比。 丰子都转身来把阮玥一双纤手紧紧握住在手心里,哽咽着叫道:“阮玥姑娘,为了我须却是苦了你。”嘴里嗫嚅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到底该当说什么才是。许久,丰子都轻轻一声叹息,惟得将阮玥双手益加为来是握得紧紧的。 月色朦胧,夜风习习。黑暗中两人你瞧着我,我望住你,彼此间气息若若相闻。可一时间除了各自一声离离的叹息,丰子都和阮玥实在执手但忘。 过得片刻,阮玥低低“嘤咛”一声,嗔怪着叫道:“喂,你是要恩将仇报,是也不是?人家双手可要来给你握碎啦。”丰子都听言“哎哟”一下,忙不迭地去放开阮玥双手。山顶上倾俄间复归一片谧静。 又过有一会,月已西沉。丰子都望一眼山脚下那天下镖局踞点守处的闪闪火光,问道:“阮姑娘,我们既然在这山顶上已有十六天之多,天下镖局那干人倒也为是沉得住气,只一味蹲点踞守,却不来忙于抢攻上山。嘿嘿,莫非他们早已布置下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第伍佰柒拾贰章 阮玥瞥一眼丰子都,说道:“你昏迷这十六日以来,天下镖局那干人或明或暗,已不知多少次欲来抢攻上山。只不过被我以毒物统统击退去罢了。”丰子都奇怪问道:“毒物?”略一沉思,随即欢喜不迭,接着叫道:“是了,姑娘药王谷的迦陀罗花之毒天下无人能解。姑娘但要在周围山边把之实实栽放一圈,那天下镖局众人便万万奈之无何,徒望兴叹。” 此言一出,阮玥由不得大为敬服,笑着说道:“你倒也真蠢不到那里去。不过要将迦陀罗花周围山边实实栽放一圈,我却身上哪里带有这许多?我仅是在峰下各处隘口关道,每日里均去置下迦陀罗花一些枝叶和七蛊。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亦已总为难破障毒。”说到这里,阮玥顿得一顿,仰头凝思片刻,再缓缓道:“然那终非活物,按时日计算,现在这轮迦陀罗花之毒和七蛊应已当要来消耗殆尽。唔,待得天色一明,山脚下天下镖局那等人便要冲破障毒齐齐抢攻上山来了。” 丰子都嘻嘻一笑,说道:“那还不为容易?趁现今天色未明,我和你再去各处隘口与关道,重新置放下一轮迦陀罗花之毒和七蛊就是了。”阮玥摇着头苦笑说道:“没有啦,我身上各种御敌的毒物,这十六日以来,经已使完用尽。唉,今日你再不能来得醒转,逼不得已,我便要抱住你齐齐跳落那脚下深渊里去了。”说到最后这一句话时,她脸上神情于淡淡月色下甚为坚毅断决,那齐齐一跳,所言当非虚妄。 听到此言丰子都不禁暗自去吃惊,对阮玥由不得另眼相看,一声叹息,遂来将阮玥身子轻轻揽得一揽。但随之而来他心头豪气顿生,哈的大笑,昂然说道:“便算没有迦陀罗花之毒和什么七蛊,我亦要来放眼去看看,天明之后天下镖局又有谁人可以抢攻得上山近来?”说罢再不去理会众所杂杂,转身靠在一处岩石上只闭眼憩息。 天下镖局座下奇士异人甚多,当中不泛一流武功高手,各种抢攻上山手段层出不穷。这许多日以来,丰子都皆因经脉错乱紊杂,而总不能醒转。阮玥毕竟为是一个女子人家,纵算用毒使毒功夫出类拔萃,天下罕敌,然终究单枪匹马,疲于一一应付。她心知其中厉害关系,暗暗计算时日,今日寅时时分丰子都倘若再不能来所苏醒,那么就算大罗金仙临医,亦已根本难治。 是以阮玥心意早决,既斯世事多桀,总难如愿,何不趁着这个机会遂一了百了,万事皆休?自经药王谷给丰子都拔针疗伤以来,不知怎么的,阮玥心底深处从此便仅得容留丰子都一个人而已,但觉生为他,死亦为他。现在这个丰大哥见异思迁,新人换旧人,又明白他断断不能落入天下镖局等人手里。所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阮玥一时气急智昏,竟就抱着赴死之心。 第伍佰柒拾叁章 现在见到丰子都意气风发,睥睨众生,阮玥心中不禁霎动,想道:“这个人毕竟疏狂放荡。”思绪万千,遂去到丰子都身侧坐落。这数日来,阮玥在飞云峰顶上均以石子击落过往鸟雀烤熟以食,料得丰子都此刻已饿,于即取过剩余的鸟肉,与他分吃。天边不时呈现出一抹鱼肚白。 丰子都转头间看见阮玥眼圈红肿,泪水黑暗中盈盈可辨,惟道她念及自己与瑶妹之间的事而致使,由不得暗自摇头唏嘘。问道:“阮姑娘,你父亲荆尝鲜雄霸西南,乃一方枭雄,武功毒术亦然相当了得,其百草门门下更是人多势众。只不知你如何来可从他手上去逃脱?” 阮玥却默然不语,黑暗中仅是泪光泛泛。丰子都暗叹一声,伸袖为她拭去脸上泪水,只如何敢再去相询?脑海处刹那混乱絮杂,药王谷竹屋里深夜袒疗,坜崌山猛虎寨风雨中共同御敌,还有“鹰难渡”绝壁上的那一吻,一时之间帧帧幅幅闪过。然犹未此,倏忽际时,脑海里又突然闪现出程谷瑶那娇艳不可方物的俏容,以及荆灵柔姿纱般的笑靥,更转念间,一字慧剑门三姊妹那动人容颜亦都俱来纷纷涌现。 月沉风低吟,缘由兹般生。一时间丰子都思绪乱飞,杂感交集,哪里可来敢去相视阮玥那黑暗中近在咫尺的一双泪眼? 许久,却听到身侧阮玥悠悠说道:“区区的一派百草门,焉可能来困顿得住我?那日甫下坜崌山,我便已寻机遁走。唉,丰大哥,我……我只是担心你,担心你身上的那一袭障毒。”说到这处,阮玥竟为不能自主,伏在丰子都身上低低啜泣起来。 丰子都一听,方才明白阮玥心意,心头禁不住大是感动。丰子都伸手轻轻揽过阮玥一颗身子,在她额头上啜上一吻,笑着说道:“傻丫头,我身子上这袭障毒,经已被一个世外高人洗髓伐骨,早就消除化去七七八八。这次我只是不意受伤,情势急乱,气息体内岔走,因致才来受彀。”当下将遭遇武当派那个苍发老人一事,详尽道与阮玥知晓。 浓浓夜色中,山风挟杂着丰子都身上一股殷殷稳重男子气息。阮玥一抹绯红倏然直飞面颊,嘴里嘤咛数声,想要去挣脱开丰子都双手揽抱,然而一时之际哪里可就?不由得喘息渐急。恍恍惚惚过得有时,直如隔世。 良久,阮玥缓缓叹息一声,说道:“丰大哥,你有所不知。你身上这一袭障毒,潜骨附髓,根深入源,浑浑然归朴纳新,已非那药物去能化。况且武当派那所谓个世外牛鼻子不明就里,强行以无上玄功为你洗髓伐骨,虽则一时可令气清器朗,然而终究是饮鸩止渴。丰大哥,以后你倘若不意有所爆发,只怕已经要难再抑制。”言罢,阮玥念起这袭障毒凶暴厉害之处,遂又按捺无住心头哀恸,惟自低声咽泣。 第伍佰柒拾陆章 丰子都擦拭去阮玥脸上泪痕,笑道:“我每次遇险,又有哪一次最终不是挺过来了?所以阮姑娘大可宽心便然。阎罗王这位爷看我上下左右都十分不顺眼,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他现在断断不肯让我赶去他那里报到的。” 阮玥实在估不到丰子都时至今日竟还能至如斯惫懒,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嗔怨道:“你狗嘴里总是吐不出象牙。我就怕阎罗王这位爷呐,既然看你上下左右都十分不顺眼,恐怕还未被黑白无常拘拿到殿前,阎罗王便按捺不住他性子,一脚来将你踹下那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丰子都摇着头,正儿八经地说道:“这可万万不成,阎罗王还末审查勘明我生前的功过,他怎可来草菅人命?啊,不,是草菅鬼命。”说着时仰起脑袋想有那么一会儿,点点头接住道:“是了,阎罗王这位爷既然当真要那般的胡作非为,他奶奶的说不得,我便给他来个胡搅蛮缠,总之是大伙儿吹胡子瞪眼,至不济一拍两散。” 阮玥瞪一眼丰子都,伸手去在他嘴巴上轻轻拍打一巴掌,长叹一口气,幽幽说道:“丰大哥你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唉,时至今日,你还是此般的老大不正经,须知有些事情却万万为开不得玩笑的。”丰子都听言只嘻嘻一笑,端正着脸皮认真说道:“阮玥姑娘,我答应你就是,在还没有勘查明白殷大哥那一桩事之前,我必定不肯去把一条小命胡乱弃丢了。”那抱住着阮玥身子的双手猛然来紧得一紧。 听到丰子都如斯严肃一说,黑暗中阮玥那眼神倏然亮得一亮,缓缓来着说道:“你可要切切记住你先前说过的话才好。”丰子都脸上触觉到阮玥嘴里吐出的如兰一般的气息,心头猛地一荡,不禁凑嘴过去在阮玥嘴唇上轻轻一按,笑道:“是了,我保证打死都来记住便是。” 天际边一抹鱼肚白越拉越长,周围景致经已隐约可辨。山兀立,风欲静。再过有许时,阮玥推开丰子都,站立起身,睨嗔一眼丰子都,细细但去整理身上衣饰,可脸上那圈红晕依然未能尽褪。又待得片刻后,阮玥徐徐说道:“丰大哥,你体内这袭障毒,按虽说非药物能去根本化除,但依我细加思索,未曾不应该尚有一门法子可来作想。”说罢殷殷望住丰子都。 丰子都跟随着亦然站起来身,却懒洋洋地倚靠在旁侧一块岩石边上,借住那微微天光,仅只去仔细辨认着阮玥那一对修长缱绻的眼睫毛,须也不如何来将此可化除障毒之事惦念心中。阮玥见状禁不住暗暗叹气,摇了摇头。丰子都再为是嘻嘻一笑,说道:“凡事皆已天注定,岂非我辈所能作多推想?一切随缘尽然。有则可,无则罢,我们两个人此刻又多去理会作甚?” 阮玥幽幽道:“你却总是不怕。”突然听到丰子都一声断喝,叫道:“大胆鼠辈!只来送死。”俯身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挥手呼地掷出。但听得左侧远处一堆乱石后一人哀声悲呼,随之一条灰色身影高高跳起,只向旁边万丈悬崖跌落。阮玥不禁暗吃一惊,急忙张眼望去,惟见左侧那堆乱石间人影绰绰,有四五个人执着兵器伏贴在石丛后面。 丰子都哈哈大笑,再搬拾起脚边一块碾子般大小的岩石,双手运劲掷去。那石块挟带住风雷之声,呼啸着激荡射出,“砰”的大响,重重砸在那堆乱石上,刹那碎屑迸溅。如此一来,那四五个人又哪里敢再去露出半个脑袋,只是紧紧伏住身子避在石堆后面,一动也不敢稍动一下。 第伍佰柒拾柒章 阮玥这时候已经心中了然,那四五个人当是山脚下蹲点踞守的天下镖局等众,借着夜黑风高摸索上陡峰来,要趁住黎明前一刻突施袭击。她此刻身上可拦截防御的毒物早就使完用尽,但论武功,当断断不是天下镖局那干奇人异士的敌手。幸好丰子都能够及时醒转,眼见丰子都神威凛凛,阮玥心胆俱壮,于即掣出怀内黑木短剑在手,趁势峰顶上巡查一周。 尽管峰顶上山风疾急,呼呼声响,但丰子都内力深厚,天下镖局那四五个人按耐无住前朝一桩巨大宝藏诱因,自恃轻功异妙,攀岩越石摸黑登山,可甫将爬上峰顶,便即来被察觉。丰子都掷出的石头劲猛势疾,撞击在岩石上訇然巨声,力不可挡,而有一人更由丰子都借助赫赫神威直接掷石击落深渊。如斯那些跟风爬至半山腰的其他天下镖局等众莫不惊骇失色,生怕被丰子都有所去发现,居高临下抛石掷击,吓得纷纷只忙不迭藏身于旁边崖隙岩壁下,不敢再现身来攀登上峰。 阮玥施展轻功四周巡查完毕,叫道:“丰大哥,山顶上仅得四五个鼠辈而已。”丰子都听言冷笑数声,说道:“如此正却是好,待老子统统打发他们崖下去就罢。”再搬起一块大石猛力掷过去,“砰”的震天价响,跟着纵身两个跳跃,经已一阵风般抢到在那堆乱石堆上。 天下镖局那四五个人见利深切,既知丰子都走火入魔昏厥不醒,虽明阮玥毒术尽得白云神尼真传,实不可轻窥。但满拟为阮玥一个女子人家,何况这十多天日夜困顿,当必已经萎蔫倦怠,遂忍耐无住贪婪趁黑来夜攀。孰料概非所想,眼瞧丰子都神勇无伦,他们均都不禁暗自叫苦不迭。此刻只是龟缩在岩石堆后,正慌乱乱地躲闪着碎石利屑侵袭。 然而抬头间,却已见到丰子都天神一般站伫在头顶岩石面上,虎目圆睁,忿然作色。这一下那四五个人莫不骇恐大惊,“哎哟妈呀”纷杂乱叫,哪里顾念得及周遭石利崖陡?慌不择路,乱急急来拔腿只顾要朝旁边峰下奔赶逃命。 丰子都仰天打个哈哈,怒声喝道:“鼠辈们不忙且走,既来之则留之。你奶奶的,统统给老子纳交狗命就是了。”飞步抢赶,眨眼瞬间趋在两个人身后,拳打脚踢。那两人不及惊呼,早就断线纸鸢相似,直筒筒旁边悬崖下跌落,撞在凸出岩壁石面上。但听数声沉闷响过,应却早来摔得血肉模糊。 见此余下三人只是为心胆俱丧,魂飞魄散。一个人奔赶得慌急,竟至错步踏空,一颗身子径朝前面深不见底的深渊外掉出。不时但闻这人长声的惨呼直贯半空。如斯另外两个益加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昏黑中居然相互狠狠碰撞在一处,头昏眼花之际被丰子都从后大踏步赶到,伸出手来一边一个,分别拎住掷出那悬崖边外。 第伍佰柒拾捌章 这时候天色已明,一轮光盘跃出云层,霎时间金芒万丈。丰子都施展神通击杀罢天下镖局五人,心情不禁大佳,张目远眺,但见半山腰处数块岩石后隐隐约约伏有多个身影,其间刀光剑芒烁烁闪动。丰子都由不得一股傲气直冲脑顶,转身来对阮玥说道:“玥姑娘,我们这就下山去罢。我现今倒要瞧瞧,又有谁人却来可拦得住我们?” 看见山峰右侧地势稍作平坦,两块大岩石之间有一道仅能容身的小缝隙趋赴向下。丰子都心头立有计议,弯腰捡拾起七八块小石子都揣在怀里,哈哈一笑,拉住阮玥的手便只踏落那道小缝隙。 两个人沿着那道小缝隙蜿蜒一直向山下只走,兜兜转转,谁知尽头处却是一处断崖,那断崖外面须为万仞深渊。但见崖下云蒸雾罩,雀鸟绝迹,根本再无去路。阮玥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问道:“丰大哥,我们可来怎么办?要不要转回原路,干脆就直接的冲杀下去?” 丰子都心里明白,阮玥那日携扶着自己上山的那一条羊肠小道,此刻应来已被天下镖局派驻重兵据守。这山势陡峭险峻异常,正当谓“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过也。”虽则说自己无所畏惧,但又岂肯让阮玥同之甘冒奇险?丰子都听言摇了摇头,说道:“不可。玥姑娘,我们且周围去仔细找一找,再看看到底有没有其他出路,临了再说。” 阮玥听到这般一说,飞瞥一眼丰子都,心知他顾虑自己的安危,不忍心带着自己徒去涉险。不由得心里头惟是喜滋滋的,忖道:“丰大哥虽则素向心猿意马,处事为人有些朝秦暮楚,可终究是心里还有我。”点点头,又来望住丰子都莞尔一笑,徐徐说道:“我听丰大哥的就是。” 丰子都旁边见状,暗感丝丝奇怪,想道:“亏得玥姑娘此际间还能来笑得出。咦,是了,莫非玥姑娘此刻心中早有计较?”可放眼周围去一望,除了眼前那万仞深渊,左右两侧高耸逼仄的崖壁,再就是后面的先前一路蜿蜒爬下来的一线天道,此外根本为是困顿无途,插翅难飞。 既见此,丰子都由不得懊恼不已,忖道:“天途险恶,难道我和玥姑娘真的是要按照原路杀将回去不成?”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呼呼风声弱弱听到一线天道外面几下细微脚步声由远及近,数丈高处戛然而止。丰子都知道是天下镖局那干人经已按捺无住,纷纷爬上峰来从后赶至。抬头去望,果然数丈外几块石角后面衣角飘曳,人影晃动。 丰子都嘿嘿冷笑,取出怀里一块小石子攥在手里,放眼瞧得真切,猛喝一声,张手射出。一个青衣汉子正伏身在岩石转角处,方欲伸高脑袋来窥探,谁知甫一露头,却见到一粒石子自下往上呼啸着激射撞至,躲闪不及,嘴里哼也不哼一下,登即一颗脑袋被那小石子射个对穿,刹那间脑浆血肉四处迸溅。 石角后面多人纷纷惊呼,如斯哪里还有人敢再伸头来窥伺?过得许久,一人高声叫道:“丰堂主,我等众人原本与你素无冤仇,天下镖局和丐帮梅花堂同处浙南,更历来是河水不犯井水,一向相安无事。如今我等人只不过是奉我家总镖头端木老先生之命,赶来相请丰堂主屈尊去聚一聚而罢了,奈何兵刃拔向?试想丰堂主少年英侠,顶天立地,所谓两军垒争,不斩来使,既此你该亦不尚来要为难我等。丰堂主,你说是也不是?” 第伍佰捌拾章 阮玥“哼”的一下,嘴角微微上扬,沉声说道:“打不过,便要来妖言惑众。他们莫道我们两人真的为是无知少儿了么?”丰子都点头道:“玥姑娘说得极是。阿谀奉承,甚于恶毒,其心实在可诛。”辨听那声音来处,劲运于臂,臂透于腕,又是一块小石子嗤的向上面岩石猛力掷射出去。 那块小石子“啪”的脆响,掷撞在叫声来处后面的石壁上。但见火花骤然闪过,竟尔势大力沉地反弹激射回来。随之一个体形瘦削的汉子惨声大呼,身子突然去高高跃起,然则叫声未毕,跟着又重重地掼丢在石堆上面,四肢只是抽搐得数下,便即不再动弹。 天下镖局那干人万万料想不到丰子都竟然会至借石打石,迂曲杀人,这根本简直是骇人听闻,见所未见。何况以其雄劲手力,小石子这般反撞射回,丝毫不啻于面对面来掷射。众人瞧着眼前那具胸口一个大洞,血肉模糊的同伴尸首,莫不骇极变色,个个颤巍之下再也把恃无住,呐声狂喊,只忙不迭地借着身边嵯峨崖壁作掩护,回转身去抢道原路径奔。 丰子都想道:“倘若天下镖局这干人借助天崭,居高临下,向我们两个人齐齐来发射暗器或者抛掷石块,此处前有深渊,后无遮蔽,我俩须却是无处可躲,鱼肉他手。”急忙去掣出怀里余下小石子,统统运劲向着天道上掷射而出。那余下小石子去势奇速,有若电闪甚或雷奔,只听得啊啊两声惨叫,一线天过道里又再多留下两具尸首。 他却是不知,天下镖局这众人之所以没有居高临下来发射暗器甚或抛掷石块,皆因是他们深自明白,关于前朝那一桩浩大宝藏的下落所在,现今天底下唯只丰子都一个人知道而已。但要一日没有从丰子都身上去获悉那桩前朝宝藏的确凿之所,这则个些人又怎肯贸然就行事?万一一个不着意,伤害到丰子都性命,那么最终到头来个个岂不是见财化水,人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阮玥旁边见到,心中大为佩服惊奇不已,忖道:“经日不见,想不到丰大哥的内力又勇猛精进了这许多。听他曾说,武当派一个世外高人以无上玄功为他洗过髓伐过骨,莫不成缘由于此?”转瞬来阮玥却心头益加为是沉重。皆因她深谙一点,以丰子都的遭逢状况,但凡丰子都内力越强厚,其体内障毒必也同时越深种,临终亦定当难以来得根治。 丰子都侧耳倾听,于呼呼山风中但听到天下镖局那余下人脚步声转过山后甬道,渐去渐远,登时有所放下心来。说道:“玥姑娘,那干人给我掷石子射死几个,人人怕得要死,现在经已逃得远远的啦。唔,一时三刻他们恐怕再不敢返转赶至这里来了。” 心想掷石子杀敌这个方法确实不错,远可攻近可守,简单直接,兼且威力惊天动地,霸横无俦,对方根本甚难去得抵御。念及此,为了防范那天下镖局里尚且有些亡命之徒,当真妄顾性命来攻,丰子都于是乎忙去脚边周围处,捡拾有一大堆小石子,来堆放在身前石窝凹上,备作不时之需。 阮玥却摇头苦笑着说道:“丰大哥,但要你尚来在此,所谓鸟为食尽,人为财亡,天下镖局那众人当断断不肯远遁所去。”丰子都一想根本也是这个道理,不禁轻叹口气,抬起头来四顾,要看看周围再有没有其他路径可从下山。阮玥转头只望住眼前那万仞深渊,片刻缓缓说道:“丰大哥,要不我们趁着天下镖局那众人此际间正然是人心惶乱,何不去杀一个回马枪?” 第伍佰捌拾壹章 丰子都既见阮玥这般一说,正作沉吟。前去根本无路,回头虽则险恶,难免一场恶斗,可毕竟尚存一线生机。就在此时,突然间来听到头顶簌唰簌唰声乱响,丰子都和阮玥两人不由一惊,急忙抬高头看去。却见从崖顶上面,数张破旧大渔网一网接着一网,同时挟杂住无数烂布绳条和荆棘交杂缠绕的乱捆束,贴住岩壁径然朝自己站身所在一线天抛撒下来。 阮玥“哎哟”一声,叫道:“天下镖局那些人这是要干什么?莫不成要来网捕捉鱼么?”看见一张破烂渔网即将罩到头顶上,抬腿踢开一捆落到脚边的乱杂束,拉住丰子都急忙从那渔网一个破洞侧身穿出,避闪在一旁。谁知簌唰声响过,又一张渔网冉冉当头罩落。 丰子都阮玥两人忙乱乱去伸手扯开,眼见崖顶上面渔网以及烂布绳条荆棘的乱杂捆束俞抛俞密,而身周渔网乱杂捆束则越聚越多,更有无数些跌落旁边那深渊。尽管这些个东西软绵绵松垮垮,没有什么杀伤力,然而过多了终究为是束手缚脚。丰子都和阮玥惟得紧紧贴身靠住岩壁站定,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均来十分难明天下镖局此举之意。 然犹来没尽,猛地但听得三下梆子声锐响,身后来路上数十张渔网束结成堆,被人从线道上面一团一团的只推滚下来,相互交积缠绕,不时就将整个一线天后退之路堵塞得满实满实。以柔克刚,看样子,天下镖局那众人是要以这些渔网和众多软乱杂捆束,好来将丰子都与阮玥两个人团团围裹,捕猎般困顿在这一线天内。 丰子都手挥脚踢,一连推开七八堆那烂布绳条和荆棘杂缠在一起的乱捆束,再扯碎三四张渔网,只是哭笑不得。想不到堂堂的天下镖局竟以此般下三滥手段相持自己和阮玥姑娘,他心头气愤不过,方欲来破口大骂,这时候脑海里突然一个激灵。丰子都念及此,禁不住脊背一阵阵冷汗泌出,暗自惕惕吃惊,哎呀一声,叫道:“好些个歹毒的卑鄙小人。”双手贯臂两拳呼呼击出,内力使到处,顿时将滚至身前的数团乱杂捆束,击碎得四分五裂,那烂布断片和碎柴纸屑一般到处飞扬。 渔网和烂布绳条等弃物越要避开,反而是身周堆积得更多,但偏却身处所在狭窄逼仄,根本难以来所腾挪。阮玥正然手脚渐受于这干杂物束缚,苦头吃有不少,心里只叫苦不迭。听到丰子都所言,阮玥脸色微变,急忙问道:“丰大哥,你却怎生这般一说?”她没有丰子都那般浑厚霸劲内力,无法拳打掌劈,惟要从身边荆棘条中抽出一根,左挥右挡,劈开身前一径方寸之地。 丰子都叫道:“我们须得尽快离开这处断崖才为是。”抬掌呼呼呼,朝头顶上遥遥击出三掌,掌风激荡到处,把数张落将下来的大渔网震飞跌在一旁。阮玥皱着眉说道:“来路已被他们堵死,前面偏又是断崖深渊。莫不要我们两人真的飞天出去不成?” 第伍佰捌拾叁章 就在这个时候,梆子声急遽三响,接着又是两响,满天抛掷的渔网等诸类物事,但来陆续停歇。过得片刻,忽然听到头顶上一线天外有人呵呵长笑,那笑声十分激越尖亮,震得周遭崖壁上泥土只为簌簌滚落。丰子都心中不禁倏突,忖道:“这人内功须却不弱,该当是一个硬手。”忙仰头循声瞧去。却见那高高一线天外,显露出一张颇为焦黑瘦癯的脸皮,滿头须发黑白相间,双眼精光烁烁,年纪约摸五六十岁。 不时,那人两下咳嗽,缓缓声叫道:“丰堂主,某人乃是天下镖局的侯思恭,承蒙端木总镖头瞧得起,目前忝居总把帐房。江湖上朋友赏脸,素于道上碰见,但都来尊叫一声‘框梁先生’。侯某人这里见过丰堂主了。”说罢于崖壁顶上躬身拱手,恭恭敬敬地去施作一礼。 阮玥瞧见那人,“呸”的一声,冷笑着叫道:“什么‘框梁先生’?却不实是操弄一介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罢了。些许雕虫小技,可不怕贻笑方家。”转过头来对丰子都说道:“丰大哥,这个姓侯的,就是你曾经遭遇到的‘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他那至亲兄弟。只不知谁个孰大孰小?他们两人皆因珠子拨弄得有些门道,戏耍时身前身后可着令撒泼不掉,便自以为是地拿来用作趁手暗器。嘿嘿,嘿嘿,须亦外强中干一副臭皮囊。” 那“框梁先生”侯思恭实在想不到阮玥年纪轻轻,竟然可来瞧破自己的来历,隐晦七八经年的那趁手绝技更为被她一言勘破,一张老脸皮由不得去紧上一紧。侯思恭又再是呵呵一笑,说道:“白云神尼的高足,果然甚有识见,佩服佩服。两位,侯某人忝生为大。” 丰子都想道:“原来这什么的‘框梁先生’,须是那‘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老贼的兄长。”阮玥冷冷说道:“居高临下,遥岑远目,框梁先生,你们天下镖局却也没有这般见礼的。”暗暗去向丰子都作个见机行事的手势。丰子都会意,瞧见脚边恰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便拾来撮在手里。 侯思恭听言脸色微赤,讪讪一笑,复执一礼,说道:“事既非常,当行非常事。丰堂主,我家端木总镖头挚意要来相请你和阮姑娘,到那山下天下堂一聚,但不知两位意下可否?” 丰子都瓮声喝道:“你们天下镖局所事卑劣,早已使物堵塞来路,我和阮玥姑娘却如何可去下山?”侯思恭笑着说道:“这个须甚易办。但要两位有所同意,侯某人便即着人这里缒下两根长绳,两位只来绑住在腰间,侯某等人齐齐恭候大驾就是。” 此际丰子都经已明白身周那无数渔网拥塞,交杂如麻,所谓牵一动而引万发,但要蛮冲横撞,到时难免自己和玥姑娘两人如鱼一般被那重重渔网缠绕住,稍动不能动,最终任人宰割。丰子都望一眼阮玥,说道:“既然如斯,你们便速来缒下那长绳就然。” 侯思恭笑道:“须却不忙。目前只有一桩事难办,这桩事办就,侯某等人立即依言施为但可。”丰子都“哼”的一声,冷然问道:“何事?”侯思恭打个呵呵,说道:“丰堂主少年英侠,一袭武功震古烁今,天下匹敌。倘使你们两人缒得上到来,到时转念不肯随同侯某人去见我家端木总镖头,这里侯某等人定当个个无可奈何。如此来说恐怕不甚妥善,丰堂主,你说是也不是?” 第伍佰捌拾肆章 丰子都闻言再是“哼”的一声,心中确然如同侯思恭所虑,想道但要自己和玥姑娘脱却渔网诸物缠结,便当扬长而去,料定那天下镖局众人纵使来阻截,亦断断奈何不了自己。丰子都又连哼两声,忖道:“这厮须却机警,切莫去得轻窥。”仰头问道:“姓侯的,你既然有这般来一说,倘使依你所言说,我等须当为是怎生作才可?” 侯思恭双手抱拳忙作一揖,脸上堆满着笑容说道:“丰堂主言重了。侯某等人虽则脑袋瓜子不太灵光,却也来皆知万万不是丰堂主的敌手。正谓事居非常,所虑实在为是逼不得而已。”说罢再是连连执礼,那脸色神情间讲不得益加偏就恭谨。 人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丰子都心头恨声骂道:“你奶奶的一只老狐狸。”嘴里“哼”的一声,偷眼去窥看周围形势,心下只默默盘算着下一步动向。阮玥冷冷问道:“姓侯的,你素向操弄一介算盘珠子撒泼不掉,原也应是心机顾重。嘿嘿,莫不成你要我们两人自缚了手足,才敢有所来放心?” 侯思恭呵呵长笑,说道:“面对着大名凛凛,威震天下的丐帮梅花堂丰堂主,以及药王谷第一高足,侯某等人尽管狂妄,可亦万万不敢来有所丝毫放心。丰堂主,阮姑娘,这样子好了,你们两人纵然自缚手足,我等终须都是难免提心吊胆,没有那般胆量但去面对。为了不致辜负端木总镖头他老人家的殷切期望,不如便请丰堂主自残左足和右膀,阮姑娘更砍去自家左手,如斯侯某等人方致敢来稍加宽待。”说罢又只是在崖缝上面连连拱手执礼。 崖缝底下丰子都和阮玥两人一听,俱都想不到侯思恭这厮脸上一味笑嘻嘻的,所使手段偏却至斯歹毒狠辣,竟要令到自家来所手足相残,一下子莫不均为心头大怒,十分愤慨恼恨。丰子都“哈哈”一声长笑,叫道:“姓侯的,你未免太过轻瞧了我们两个。老子左足和右膀现今便摆放在这里,有本事的你们就下来一一取将去。” 这个时候侯思恭身边转出一名长身大汉,恶狠狠地盯瞪着丰子都,疾声喝道:“侯先生说了,你们两个若然乞要活命,便速速依言砍去自家一只手和一只脚。否则但有迟延片刻,老子这就来一把火烧将下去。他妈的,到时统统把你们两人烧成一堆灰烬。”说毕张口朝崖下噗地吐出一口浓痰,跟着挥手一扬,从崖缝上面抛掷下一柄寒光闪闪的削骨尖刀。 丰子都自从身具抱怀无相神功以来,哪里有受过这等折辱?见状恼恨忖道:“你这厮却不是自个寻找死路?”怒极反笑,只按捺无住性子,暴声断喝,体内气息奔涌,手里那块石块攒劲窥准了狠狠掷出。 那长身大汉万万想不到丰子都身处险地兀敢反抗,看见其手中石块来势只如此劲猛力疾,吓得“哎哟哟”大叫,慌忙侧身欲去躲闪。却早被那块石块卟地一响自颏下射入,头骨顶门透出,登即血肉脑浆四散迸溅。但瞧他一颗身子倒栽葱般,望那崖下来跌撞摔落。 如斯那个侯思恭由不得脸色倏然惨变,生怕崖缝底下丰子都故伎重施,以其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袭霸横内力,电光石火间,自己难免就如同那长身大汉一般死惨得不明不白。侯思恭急忙把自己那颗焦黄花白的细小脑袋瓜子,疾疾缩回到岩石后面,嘶声叫道:“丰堂主,我等诚意拳拳,只待来相请足下,你却如何但袭杀我处弟兄?” 第伍佰捌拾伍章 丰子都没有去理会侯思恭的说话,瞧见那长身大汉掷落的削骨尖刀就掉落在阮玥脚边,于是乎挤过身去捡拾在手里。他心头明白天下镖局众人因为那一桩莫须有的前朝宝藏,一时三刻间断不会火烧这一处一线天,当即拉着阮玥挥刀斩开身周的渔网绊索等物,一路径到断崖边。 崖缝顶上侯思恭等人但要探身伸头窥望,丰子都抬手就是一块石头呼啸着掷射上去,如斯侯思恭等天下镖局众人莫不为是胆战心惊,又哪里敢来轻易现身窥探?徒劳在上面疾呼大喝。而他们却万万想不到,那长身大汉掷落削骨尖刀,原本是想要逼迫着丰子都和阮玥两人自斫手足,孰料反而去帮上丰子都的大忙,削骨尖刀挥斩渔网,直如切割豆腐。 阮玥看到丰子都只在断崖边上来回查勘,而脚下深渊处一股怪风尖声嘶吼着扑身卷吹上来,由不得骤然倒吸一口冷气。阮玥急使千斤坠功夫稳稳站定身子,诧异问道:“丰大哥,难道我们当真是要从这里爬落下去?”那深渊何止万仞?壁陡石滑,倘若有一个不注意,两人定当来摔得粉身碎骨。 丰子都道:“从这里径直下去,下面七八丈深处探出半个鹰嘴岩,正好落脚。我们且便爬到在那里再说。”将削骨尖刀别在腰间,转身去到崖缝过道上取过四五张柔韧性稍为好一些的渔网,拢成一束头尾紧紧绑住相接。再把一头稳固别在身边岩石上,余下尽皆推落下崖。 一切准备就绪,丰子都哈哈一声长笑,拾来数块石头砰砰砰地朝崖缝顶处猛掷上去,高声叫道:“姓侯的,老子只来一直坐等在这里。你们谁个不怕死但要那桩宝藏匿藏所在的,就滚将下来亲自问老子要罢。”叫毕又再是四五块小石子往头顶上,呼呼呼猛力掷出。 侯思恭等人听到丰子都掷射上来的石头块块迅猛疾急,有如电轰有如雷击,无坚不摧,势不可挡。纵然人人恣睢兇毒,此际间也不禁是紧紧伏贴住在岩石后,个个瞿目缩舌。侯思恭想道:“侯登觉曾说这小子古怪至极,身上一袭武功实在高得不可思议,犹应尚在殷贼那之上。现今一见,果真来是不同凡响。他妈的,这小子究竟为是个什么人?” 阮玥旁边见状,“扑哧”一下轻笑,斜瞥一眼丰子都,低低声说道:“这一招缓兵之计,丰大哥但来使得是真正妙处。”丰子都听言脸色不禁一红,咧嘴亦讪讪然来笑,压细声音说道:“俗话说兵不厌诈,我们岂能让他们在后面一路跟随着啰里啰嗦,只是一味阻手碍脚?”孰料阮玥却沉默片刻,随之轻轻来一声叹息,悠悠说道:“就怕某个人使惯了的,顾左右而言他,对什么人都要去用上这么一招。” 丰子都岂不明白阮玥那话中有话?暗暗摇了摇头,讪笑两下,顾左右而言他道:“玥姑娘,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这就下去罢。”拉着阮玥趋步站立在悬崖边上。那崖下云蒸霞蔚,险流暗涌,垂下七八丈深处,果然为隐约探出半块鹰嘴相若的黑岩,却只仅仅可来驻足容身。 一阵疾风呼呼卷吹过来,两人衣襟摇曳。丰子都回头看一下阮玥,问道:“玥姑娘,我们就从这处径直下去,你怕是不怕?”阮玥亦抬眼来望住丰子都,许久,低唔一声,轻轻说道:“但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的都是不怕。”丰子都一听怔得一怔,随即笑道:“好极,玥姑娘,我们这便下去。”伸手去揽过阮玥身子,左手来执住那一束头尾相接的渔网,纵身向脚下深渊径跳。 第伍佰捌拾柒章 这时山风益急,一片片云烟从悬崖底下层层涌涌蒸腾上来,头顶上聚集成了堆堆雾凇,煞是奇观。丰子都禁不住心旷神怡,想不到此番冒险跳崖,反而得逢异景,心头按捺无住只想纵声长呼。谁知转头间却看到阮玥一张俏脸此际早已煞白白一陀,而她那飘忽眼神里一丝丝恐慌尤甚未消。 丰子都一见,由不得顿时心生万分歉疚,转念忖道“丰子都啊丰子都,你须却不是胡闹,胆大妄为?倘使真个来有一个错失,岂不是累及玥姑娘性命?”当下只将阮玥一颗微微颤悠的身子紧紧去拥抱在怀内,笑着轻声说道:“玥姑娘,你看,鹰嘴岩此刻实实在在就在我们的脚下,须是没有什么危情啦。” 阮玥此际方自悠悠回神过来,睁眼瞪视着丰子都大有片刻,忽尔吱咛一声,软软但去伏在丰子都怀里,嘤嘤只哭。既见斯,丰子都心头暗奇,想道:“玥姑娘毒术独步天下,江湖上那众多英雄好汉莫不闻风丧胆,唉,然则终究是个女子人家。”惟一面温言相呵,一面睁眼察看身周境况。 脚下这处鹰嘴岩凭空突兀于在一片光滑陡壁上,向里深凹有丈余,三面临渊,仅可伫足,但稍要不意,险象环生,实为一景险胜。丰子都不禁暗自来紧皱眉头,倒吸一口冷气。先前逞强斗勇,妄顾后果纵身跳将下来,孰料鹰嘴岩下根本再无另路;况且那四五张首尾相接的渔网绳索,亦因在坠崖时崩裂断开数截,经已无法复用。丰子都念头急转,忖道:“现今却如何去寻路下山?” 阮玥缓缓止住哭声,待得看清楚周遭境域,可不知怎么的,她心底深处反而是有着一丝丝窃喜,似乎甚来冀望如斯。想道:“倘若我和丰大哥从此能来置身于在这里,再也没有旁人扰乱,世间事亦当隔断,这恐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阮玥抬起头去瞧住丰子都,悠悠说道:“看样子是没有其他可爬下山的途径了,除非我们两人能长出翅膀,象那天空鸟儿一般飞山越岭。丰大哥,现今我们却要怎么办?” 丰子都听言暗自摇头不已,再细细观望一遭周围境况,那情形险之峻之,确如阮玥所言,由不得是叹息一声。阮玥随着亦来轻轻一声叹息,淡淡说道:“其实不出去也好。江湖险恶,万般不齿,我们便来留在这里,倒然乐得一个耳根清静,逍遥自在。” 丰子都只道阮玥反话正说,想道:“这鹰嘴岩上什么都是没有,我们却如何可来留在?玥姑娘须为是安抚我罢了。”男子气概涌上心头,丰子都说道:“玥姑娘莫要焦虑,尽可放心。这里但有我在,总当会想及一个解决法子的。”阮玥缓缓点了点头,却垂低脑袋去喃语说道:“丰大哥,我不急,真的。唉,你慢慢的去想吧,总之我们当得寻到一个万全法子才可。” 听到阮玥话中意味十分慵懒,确然乎甚不热心去寻路下山。丰子都不禁略觉诧异,望一眼阮玥,忖道:“玥姑娘今儿个到底是怎么的了?难道她就不真的想着要出去?”遂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指住鹰嘴岩与陡壁交汇之处,说道:“玥姑娘且在这里宽坐片时,容我到那边崖根处瞧上一瞧,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的其他下山出路。” 谁知阮玥低低“唔”的一声,面颊上那泪痕犹在,只是微笑着说道:“好。丰大哥,你须得十分小心。”遂去盘膝在鹰嘴岩石面上坐了下来。丰子都见状益加为是心头嘀咕,对女子那心思百般无解。丰子都暗暗摇了摇脑袋,苦笑一下,沿住脚下鹰嘴岩回走,要去寻觅另外下山之道。 第伍佰捌拾玖章 那鹰嘴岩与崖壁之间有一个深逾丈许的岩洞,岩洞内壁布满杂草蔓藤,只为昏暗潮湿。丰子都又再仔细去勘察一番,伸手随来扯开岩壁里数处杂草以及那些蔓藤,可后面兀为一层坚硬的岩石,根本就没有一线缝隙。见及此,丰子都由不得是暗自摇头,长叹一声。 阮玥走近来,身子倚在洞口边岩壁上,环抱住双手于胸前,惟是看着丰子都忙里忙外地周围去查勘。她神情却为淡漠,见到丰子都转瞬一副沮丧模样,阮玥那眼色倏然忽亮,嘴角边竟微微上翘,若若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态,启唇问道:“丰大哥,怎么样?可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出去途径?” 丰子都听言愣得一愣,缓缓去摇了摇头,心里头只为十分懊恼愤懑,恨恨声说道:“玥姑娘,恐怕我们两人,今儿个要困顿在半山腰处这鬼地方了。唉,既上不去,下又是偏下不来。”说着转身去在里洞内岩壁根下一处稍作干燥的地方坐落。丰子都念及此余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能离去这鹰嘴岩,惟是眉头紧皱,难掩脸上郁闷。 谁知阮玥“嗤”的一声轻笑,来在丰子都身侧轻轻坐下,笑着说道:“丰大哥,这个不是很好么?天下镖局那干人以为我们两个必定坠了崖,可他们心里头偏又却放不下那一桩劳什子的前朝宝藏,于心万分不甘。说不定啊,现在经已巴巴的齐赶到那崖下去,四处但要寻找我们两人的尸首。” 丰子都奇怪着去望住阮玥,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一位药王谷主人那言下究竟为何种意思。沉默片刻,丰子都叹道:“却怕我们也要来从此困顿在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最终没法子去离开。唉,倘使真的是这么个样子,我们与那死去其实又有何区别?”心底深处终究为愤愤不平。 阮玥瞥一眼丰子都,忽尔狡黠地眨眨眼珠子,冷笑着说道:“是啦,我们丰大侠壮志未酬,况且山脚下还有那么几位如花似玉的红颜,一直尚在眼巴巴的苦苦等候着。倘要我们丰大侠真的从此困守在这里,他确实是心中万分不甘,着实与那死去尸首殊然无异。” 骤然耳边听到阮玥皮里阳秋的这般一个说话,丰子都脸上那神情陡地变得甚不自然,只是面红耳赤。过有良久,丰子都摇着头说道:“唉,唉,玥姑娘,时至今日,难道你还来不曾知道我的心意么?”伸手去拉过阮玥一双手,但紧紧的攥住在手里不放。 阮玥挣扎几下看到不能脱却丰子都那掌握,便也不再继续挣扎,任由丰子都攥握住自己一双手。洞口外云雾渐淡,但见数只雄隼穿刺其中,激荡起层层涟漪。阮玥遂来轻声叹息,轻轻说道:“丰大哥对我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是……”脸色陡地赭红不已,忽尔另转过头去顿口收声。 丰子都心里头再是无穷叹气,指着洞口外那数只振翅遨翔的雄隼,摇头说道:“可惜我们两个都不是那般雀鸟,否则哪当受此刻羁绊?但任凭齐齐来自由自在罢了。”阮玥侧过头来,许久只望住丰子都,那晶亮眼神却倏尔惟是稍许淡黯。 又过得有时,阮玥忽然轻轻一笑,站起身来说道:“丰大哥但去放心便是。天下镖局这干人在崖底下自然是找不到我们两人尸首的,到那时候江湖上难免就来传闻四起。我想用不了多久,这飞云峰龙泉谷上下每一寸缝隙,每一块岩石,定当要聚集有不少武林人士。如此到时我们焉可来没有办法趁机去离开?” 第伍佰玖拾章 丰子都挂念山脚下的梅花堂众丐,戚长发和冯提农是否经已照会上他们,并带领着他们安全离去。至于程谷瑶以及一字慧剑门的那三个姊妹,却来不知怎么的,丰子都此刻在阮玥面前,只是心头上一闪而过,不敢多去作他想。丰子都说道:“但怕我们是等不了那么久。” 阮玥岂不明白这个丰大哥内心真正之所想?暗叹口气,去望一眼脚下那遥不见底的深渊,悠悠说道:“我们现今处在这半山峰断崖边上,上爬不得,下落不去。除非大声呼唤,好让天下镖局姓侯的那个人从上面缒放下绳索来助,否则任凭天力,都是万难离开。” 丰子都道:“姓侯的那厮阴毒险诈的很,这次央他来救,怕不是要我们两个人自斫双手对脚?”知道这个方法断断不可行,但现今处境确然如同阮玥所说,既上爬不得,又下落不去。丰子都心头恨恨不已,念及自己仅因逞能斗勇,反而相害了玥姑娘,气愤恼惭之下,嘴里突然低低嘶吼一声,随手一拳来狠狠地打在身后一块岩壁上。 这一拳丰子都没有运动抱怀无相内息,可一拳槌落去却也是力道甚劲。但听“訇”的一下悠响,那岩壁后竟然隐隐似有空洞洞的回声。丰子都猛地一怔,此声响仿若是来打在一只大瓦瓮边沿上,莫非身后这一处岩壁后面根本非岩非石,须为那空旷山洞? 丰子都又惊又喜,急忙爬起来身,叫道:“玥姑娘,这一处岩壁后面恐怕有甚古怪。”阮玥没有丰子都那自小游荡经历,一时难明,听言自洞口外转身回来,问道:“有甚么古怪?莫不成这岩壁后面须有什么个出路?”丰子都去掣出腰间那一柄削骨尖刀,攥紧在手里,潜气运息,扬腕挥刀朝先前那块岩壁上拳击处猛力插落。 抱怀无相内息附着于削骨尖刀上,那是何等锋锐?根本不啻于断金削玉的宝刀利剑。但听“嗤”的一声响,整个削骨尖刀竟至末柄而入。丰子都又是一愣,须知自己体内抱怀无相内劲坚不可摧,力不可挡,然却应不能如斯轻易插落那般坚硬逾铁的岩石里。莫不成这处岩壁真的来为是仅仅一块墙壁?而岩壁后面另当设有不同之天地? 阮玥此刻亦已瞧出这一块岩壁甚有蹊跷,欢喜叫道:“丰大哥,依你所言,果然是有些古怪。”丰子都运劲拔出那柄削骨尖刀,放眼细瞧之下,却见刃尖稍有破损,然而没有来崩折,遂点了点头,说道:“是有古怪。”望住岩壁上那一处深逾尺许的刃缝由不得凝神沉思。 洞口外云雾散去,一片阳光折射透入洞内,霎时间薄霭氤氲。丰子都沉吟片刻,忖道:“不管怎样,我总得要来试一试。”于是乎将削骨尖刀交至阮玥手上,吩咐她退身出到洞口外面,随之周身骨骼噼里啪啦一阵爆响,抱怀无相内息体内遍游,断喝一声,右手攥拳“呼”的一拳朝那块岩壁上猛劲击出。 第伍佰玖拾壹章 但听得“砰”的一声沉响,岩屑四下迸飞,那块岩壁着拳处竟然向里突然凹进去寸许,若若显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框框痕迹。丰子都一见之下不由得是既惊且喜,忖道:“果真甚有古怪。这处岩壁后面纵然不是崖隙过道,也必定为另存有什么洞穴。”求生念头倾刻间殷殷来所大盛,当即不顾右手拳头此际兀自被震得隐隐作痛,皮开肉绽。丰子都潜气运息,劲贯于臂,臂透于腕,又再朝那块岩壁先前受拳所在地方重劲击出一拳。 这一拳因由维系那求生欲念,劲道何止挟雷裹电?简直石破天惊。又听得“砰”的一下沉郁暴响,随之一阵哗啦啦杂声大作,但见碎屑粉末飞扬处,那一块岩壁突然间来爆裂崩塌,后面露出一个两尺见方只是黑漆漆的洞口。然则这时倏忽怪风嘶鸣,一股腐烂气息却骤然扑面奔涌袭至。 丰子都机缘奇逢,体内经已百毒不侵,然而乍闻吸及从那洞口里吹出来的腐臭怪风,兀且避免不了一阵头昏脑胀,眼前骤觉天旋地转,差点儿把持不住就去倒栽跌地。他不禁骇然暗惊,自经被万毒之王烈火冰蚕破腹钻进肚子里之后,这般情形早已难得有所去遭遇。丰子都“哎哟”一声大叫,心知不妙,急忙屏气闭息,转身来欲待抢步逃出那山洞。 阮玥在洞口外面听到洞内传出异响,抬眼去瞧见丰子都忽然之间来脚步变得踉跄,而身子摇摇晃晃,似难把持,禁不住大惊失色。阮玥只道丰大哥大意之下遭人暗算,娇叱一声,挺着手上削骨尖刀,慌忙拧身拔步掠抢入洞,伸手便但去搀扶丰子都。 怎料一股腐异气息骤然迎面扑至,阮玥猝不及防,鼻中竟至吸入少许,顿觉一阵眩晕。她心下立知不对,伸指弹出一缕白烟。白烟与那股腐异气息空中碰触,噼里啪啦炒豆一般疾声爆响,随来火星四撒迸发。而在这电光石火片时间,阮玥经已一把拉过丰子都,两人齐齐逃出那个崖下山洞。 丰子都毕竟身具异禀,在那洞口外面远处深深呼吸两口长气,抱怀无相真气体内一个大周天运转下来,已经刹那变得神清智明。丰子都念及先前那一幕,犹自心头骇异不已,转头望着阮玥问道:“玥姑娘,那一股怪风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就连万毒之王烈火冰蚕骤然遇之,都要抵御不住。” 阮玥惟是脸色凝重,不来回答丰子都问话,只自怀内掏出师父白云神尼传予下的那一柄黑木短剑,过去在那山洞洞口迎着风插立在地面岩石缝隙上。跟着摆出七束干枯草束,七星伴月围住在黑木短剑周围。随即她弹指嗤嗤嗤接连射出三缕白烟逼入洞内,待得疾声爆响过,火星迸发完,又再弹指射入三缕白烟。如此经罢五个回合下来,到最后那山洞里面再也没有火星爆声出现,阮玥方自脸色稍容,嘴里轻轻宽舒一口长气。 第伍佰玖拾贰章 崖下云雾经已消散殆尽,放眼所望,景致幽邃翠黛,甚来怡人胸怀。丰子都在侧边静静地看着阮玥忙碌,瞧见她脸上神情只是庄谨凝重,心头不禁遂生惴惴然,尽管满腹疑惑,却倒也不敢再出声询问。 阮玥事毕回头看到丰子都嘴唇蠕动,数次欲要想来问个究由,终却是搓着手强自忍住。阮玥于即微微一笑,转来拉过丰子都的手,两个人去到那鹰嘴岩至边一块大石头上面,挨肩并排坐落。 丰子都听见悬崖上面此刻但为悄无声息,了无动静,想道:“难道天下镖局那众贼厮,真的如来玥姑娘所言,认为我和玥姑娘两个跳将了崖,他们所愿已难从遂得逞,是以统统散了归去?”念及天下镖局这干贼厮,现今正在山峰脚下四处寻找自己和玥姑娘的尸首,而自己却亦从此可以减少很多莫须有的麻烦,丰子都禁不住为是暗暗欢喜。 原来天下镖局侯思恭那众等汉子,在悬崖顶上瞧见丰子都和阮玥两个人居然去纵身跳落下面的万仞深渊,十分惊奇扼惜之下,万难相信当前之所见。人人只道丰子都纵然疏狂无度,却也难当去拿自己一条小命乱开玩笑,是以均来认为这其中必定有甚蹊跷。侯思恭个个心中放不开有关前朝那一桩巨大宝藏的贪念之枷锁,便即急急俱都沿途下山赶去,但要遍寻到丰子都和阮玥两人的尸首,当面验明正身方肯罢信干休。 远处两座山峰之间红日悬挂,和煦阳光暖暖照住在身上。这许多日郁积羁绊,丰子都身处其中,由不来心情霎时间大佳,眼前所见所念,按耐无住便要嘬声长啸。 阮玥旁边见到丰子都全身如同笼罩在一片金光里,容光焕发,亦然暗自为他高兴。阮玥展颜莞尔一笑,但轻扯一下丰子都衣襟,指着崖下那曲远的一条深涧,摇头说道:“丰大哥,他们正且在那里四处寻找你的尸首。你这般只大喊大叫,恐有被听去,另生事端。” 丰子都依言放眼望去,果然见到远处崖下深涧边上,数条身影出没。这些人手中各自执有刀剑,阳光下烁烁生芒。丰子都点点头,说道:“正是。哈哈,且让他们暂时在那里找个手忙脚乱身疲力倦再说。”回头看一眼身后那诡异露现的岩洞,问道:“玥姑娘,先前这一股怪风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就连我体内那万毒之王烈火冰蚕,尚要抵御它不住。” 阮玥听言倏忽黯然神伤,低头不语。良久,阮玥轻轻一声叹息,抬头望着丰子都说道:“若果我没有去猜错,岩洞内这一股突现怪风,应该是我师父白云神尼设置所致。我在数年前曾经有幸见过她的此类功法手段。丰大哥,只却有一件事我目前甚不明白。” 听到阮玥嘴里所说,丰子都由不得大奇,只是万万料想不到,因为自己拳击岩洞石壁,浙南飞云峰而来骤现的这一股诡异怪风,居然与药王谷一代神尼白云莫名其妙地牵涉上关系。丰子都忖道:“原来怪风是白云神尼在这处岩洞里一早设置下来的,我不过机缘凑合,竟至得以惠受。”正所谓纷杂益加纷扰,现在岂非阮玥一事不明这般简单?他简直是思绪杂乱无章,一切所念所想感觉俱来不着丝毫边际。 回神过来,丰子都苦笑着说道:“如此倒之怪不得了。纵然那堂堂万毒之王烈火冰蚕,但来在你师父精湛不世,震古烁今毒术之下,它亦岂能有所去抵御得住?那是自当跪拜臣服。” 第伍佰玖拾肆章 阮玥闻言嘴里啧啧连声,只为斜眼久久睨视着丰子都不放。丰子都被她瞧得周身甚不自然,猛地间呵呵大笑,叫道:“是了,我承认溜须拍马拍到了马蹄之上就是了。哎哟,被马蹄踢得着实好痛。”谁知阮玥却转开头去,忽尔轻轻一声叹息,黯然神伤,悠悠说道:“其实以师父她老人家的毒术臻至,我纵算后来再勇猛精进,再出神入化,亦都要难以望其项背。单单为是一本《草本素经》,其中我便甚有许多不明白之处。” 丰子都一怔,对于那《草本素经》什么的根本不懂,望住阮玥,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当要来说些什么话方是。良久,丰子都道:“其实玥姑娘在毒术和布医方面的浸淫,那什么的百草门以及葛天庚之流,经已难以望你项背。玥姑娘又何必执着于精进一尺?”暗暗忖道百草门与药王谷渊源颇深,其掌门人荆尝鲜须是你的父亲,更亦何分伯仲? 阮玥摇了摇头,再是低声轻叹,伸出手去在丰子都脉搏上搭有片刻,沉思大一会,缓缓说道:“丰大哥,其实以你体内那玄化功力,经已百毒不侵。这一股山洞突然飘逸出来的腥膻之风,我师父在其中恐怕掺杂有‘碧尸粉’和‘寸心断’。而这两种剧毒药物一旦混养,毒性虽则有所弱减,却素来甚是麻痹心经,令人瘫软,是以丰大哥你一时之间难以适从罢了。” 丰子都“哦”的一声,噫道:“原来如此。想那迦陀罗花之毒,实乃世间罕见,暴烈至斯,人莫能来近,可尚且奈何不得了我。却想不到尔师白云神尼多年前设局置下的所谓‘碧尸粉’和‘寸心断’,我骤闻之下,兀难适从。厉害,真正是厉害。” 白云神尼经已仙逝有年,那山洞里因受外力摧朽而突然飘逸出来的腥膻之风,自当为是白云神尼经年前所去置放。然则冠绝天下的白云神尼,何尔要来在天下镖局后峰这么一个隐蔽山洞设施“碧尸粉”和“寸心断”,其欲意何图,须就当十分难明。 阮玥听言又是侧着脑袋沉思有刻,却摇头说道:“这般个‘碧尸粉’和‘寸心断’,虽为那世间罕毒,万难调配。但依我细思想来,须不是我师父的一向手段。”抬头去望住丰子都,接着道:“丰大哥,我说的一事不明就因这个。若从我师父经手的‘碧尸粉’和‘寸心断’,那惟是无味无色,根本人不可但辨。然而这里处的‘碧尸粉’和‘寸心断’,诡异之际兀含腥膻之味,如此来说岂不是恐亦欲盖弥彰之所为?” 丰子都转念一想,阮玥所讲似有道理,点点头说道:“那处岩洞原先当应来就是洞中有洞,却不知何人后来推垒岩壁以封闭开去,让人不能寻从。现今听到玥姑娘这般一说,恐怕当真是有人要假手作害于白云神尼。唔,如斯那处岩洞里面恐怕当真有甚见不得人之勾当。” 第伍佰玖拾柒章 丰子都望见那三个手执刀剑的汉子作势要向这山峰上来爬,想道:“我和玥姑娘须得尽快离开此地才是。”趁着周围云雾消散殆尽,张眼四顾。然而一瞧之下由不得为是摇头苦笑。要离开,眼前除了那边那一个诡异山洞外,真正再无其他去路。 听到旁侧阮玥轻叹一声,说道:“这‘碧尸粉’和‘寸心断’至毒而沵辣,但无色无味,因风来随,极难凭药炼制。丰大哥,据我所知,世间上目前仅得师父她老人家掌有秘方而已。”丰子都心下不由奇怪,转过头来问道:“依你说来,施为手法既然不同,那所谓则个‘碧尸粉’和‘寸心断’更加不配。难道山洞里飘溢出来的气味须不是白云神尼生前之所置施为?” 阮玥瞧一眼丰子都,沉默大有片刻,说道:“有一年春尽夏初,名动天下的殷先生突然造访药王谷,向我师父相询诸般毒物上的事宜,尤其是着意于有关‘碧尸粉’和‘寸心断’这两种至毒药物的药性。我当时恰巧在场奉茶随侍,然而因见识彀陋,只半明半白听懂得一些。” 耳边骤然听到“殷先生”这三个字,丰子都“啊”的一下大叫,禁不住惊喜交集,但抢过阮玥一双纤手紧紧来握住,急声问道:“玥姑娘,你口中所说的‘殷先生’,可就是殷在野殷大哥?”心头倏然间去惟却怦怦剧跳,但觉自己一对手心里潸潸的满是汗水。 阮玥“哎哟”一声轻呼叫痛,翻白着双眼嗔怪怨道:“你一身牛力大得很,可却没处使用了是不是?你抓得人家好痛,还不赶快放手?”丰子都听言慌忙放开去阮玥那一对葱白般的手,咧嘴苦笑得一笑,说道:“玥姑娘,对不起之至。我忽然间从你嘴里听到有关于殷大哥的消息,惟是情不自禁着而已。”阮玥揉搓着手瞪视住丰子都,气冲冲佯怒叫道:“你情不自禁,我便得要无来由地去生痛着不成?” 丰子都脸色倏忽变得苍白无比,许久,又再灼灼问道:“玥姑娘,你是说那甚年春尽夏初,殷大哥突然造访药王谷,向你师父白云神尼相询诸般毒物上的事宜来着?”说罢双眼眼光惟只定定望住阮玥,瞬也不眨,似乎生怕阮玥朱唇轻启,突然吐出一个“不”字。 阮玥看见丰子都神情只是十分焦灼,惟来眼巴巴瞧着自己,知道他心中始终为掂念住江边江神庙里那一桩机缘实在过于怪诞异哉之事。遂就轻轻叹一口气,阮玥点点头,说道:“是啊。在你那日贸贸然闯到药王谷之时的三年前吧,殷先生突然现身登门药王谷拜访,并且在药王谷滞留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丰大哥,在那一年里殷先生还曾来亲自教过我一套内功心法呢。” 说到这里,阮玥心头忽尔一动,往事历历在目,忖道:“师父她老人家侠心义仁,素向独来独往,不喜与人周旋酬酢。殷先生当时江湖上恶名昭著,人人欲除而后快,他却怎可来在药王谷里淹留三个月之久?” 第伍佰玖拾捌章 听得阮玥亲口确认此事,丰子都心中只是高兴,不由暗舒口气,忖道:“三年前?唔,是了,那个时候殷大哥应该可还没有来相识于我。”转念一动,望那边那一个岩洞一眼,问道:“玥姑娘,难道那山洞里飘溢出来的所谓个‘碧尸粉’和‘寸心断’,须当为是殷大哥所来置放的?”惟却十分不明白,殷大哥英明神武,天下无敌,他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处荒僻地方安置“碧尸粉”和“寸心断”,而且尚为是从药王谷白云神尼处讨就。 阮玥望着丰子都,心头不禁大为敬佩于他的见机事明,点头说道:“殷先生一代高人,武功天下罕有对手,他自然不屑于据毒杀敌。我细加去想,那些个‘碧尸粉’和‘寸心断’药物里,殷先生定当是另外掺杂有别的毒物,如斯方可令到对方不至立闻即毙,但须来饱受诸多苦痛折磨。” 顿得一顿,阮玥转开头去,悠悠接着又道:“殷先生料知有些人必定要来那则个山洞里相寻什么东西,是以事先早有所布置。唉,却不知那些人到底是殷先生的什么仇家,殷先生竟至要以‘碧尸粉’和‘寸心断’去相所放待。丰大哥,你说殷先生在那则个山洞里究竟收藏有着什么东西,那些仇家只为断断不肯舍弃,冒死要寻?”说罢,但轻轻叹息一声。 其实两人心头此刻一般皆明。近十多年来,江湖上一直相传着前朝崇祯年间的一桩巨富宝藏轶闻,而这富可敌国的宝藏的埋藏所在地,世间上唯却殷在野一个人知悉。莫不成眼前这个诡异隐蔽的山洞,就为是令到上达朝堂,下至草莽,人人争先恐后,个个奋不顾身,但只要来倾轧相夺的那一桩宝藏之埋藏所在地? 丰子都和阮玥两人你望着我,我瞧住你,脸色阵红阵白,不由得呼吸渐渐急促。丰子都暗自想道:“他奶奶的,难道世间上真的是有这么一桩富可敌国的宝藏?而此际巧不巧地便来就处在我的眼前?”喉咙处咕嘟一响,狠狠去吞下一口口水,丰子都禁不住站立起身来。 阮玥猛然尖声一声喊,叫道:“丰大哥,你却要干什么去?”丰子都刚向鹰嘴岩另一边那岩洞踏出两步,闻言身子突地一震,回过头来望住阮玥甚有片刻,缓缓说道:“玥姑娘,不管怎么说,倘若这一处古怪岩洞里的‘碧尸粉’和‘寸心断’,果真是为殷大哥所来置放,纵不归然什么宝藏,其中也必定有着蹊跷。我要过去看看。”阮玥一听亦忙站起身来,叫道:“丰大哥,我陪你同去。”紧紧身上衣衫,两步去追上丰子都。 两人沿住鹰嘴岩径直来到绝壁下,但见凹洞里那个两尺见方的破壁后面黝黑黑深沉沉的,什么都是瞧不见。然而从破洞里,却一阵一阵的怪风时不时吹卷着吐出来,而那般腥膻臭味经已淡化轻薄了许多许多。 第伍佰玖拾玖章 丰子都深吸口气,“砰砰”两拳击出,拳力过处,将那破壁击开成半人高的洞口,回头瞧住阮玥微微一笑,抬步刚要踏进。阮玥叫道:“丰大哥,且慢。”抢先弹指射出一缕白烟,但见那缕白烟“嗤”的一响,径入黝黑黑深沉沉的岩洞里面。然而仅是听得嗤声响过,随后只再没有噼里啪啦的炒豆一般疾爆,更加没有什么火星四撒迸发。 丰子都点点头,想道:“终究是玥姑娘小心谨慎。”阮玥知道师父的“碧尸粉”和“寸心断”十分厉害,虽经殷在野有所稀释混杂,毕竟尚为不放心,转身取过先前摆放在洞口那七束干枯草束收入怀内,伸手去拔出黑木短剑紧紧攥住在手里,方才笑着说道:“丰大哥,这下子应该可以了。” 这黑木短剑似木非金,异常坚韧锐利。阮玥瞧见师父白云神尼素向对其甚为珍爱,从来只不曾让它离开过身子三尺以外,就知这一把剑实非寻常。在白云神尼溘然而逝后,她便执来留在身边当作防身武器使用。 丰子都又是点点头,说道:“你这柄剑素能辟邪扶正,洞内但有什么毒害作祟,我们立时便知。还是玥姑娘想得周到。”唯恐岩洞里面布置有着厉害机关,丰子都站在那道诡异洞口前,搬起先前震碎跌落的一块数十来斤重大岩石,向着那暗沉幽深的岩洞里面猛力掷抛入去。 那岩洞里面似为一道深邃斜坡,听到大岩石砰砰嚓嚓一路向下撞击着两旁岩壁,只是响得许久,最后方自渐渐归于静寂。丰子都和阮玥两人不禁面面相窥,暗自咂舌。过得大片刻,阮玥倒吸一口冷气,说道:“丰大哥,这处岩洞甚为深幽曲荡,似乎了无尽头,我想但来不是殷先生的那则个藏宝洞窟。唔,恐怕里面当真另有着什么古怪。” 丰子都此时益加心头好奇,忖道:“纵然这里不是殷大哥的什么藏宝洞窟,可既然殷大哥曾经来过,不管怎么样,我总得进入去探一个究竟。”放眼四周观望,但见鹰嘴岩到处光秃秃的,根本没有可作燃烧探明的干枯柴枝,丰子都于即取脱下上身的衣衫,揉成一长串作火把点燃,对阮玥说道:“玥姑娘,我们进去吧。”仗着艺高人胆大,矮身只从那洞口钻了进去。 阮玥尽管心头嘀咕不已,隐隐觉得似乎有着什么不甚来对头,但偏却子丑寅卯一时间说将不出来。然而她见到丰子都已经探身进入到那处洞口后面,当即不暇思索,点头说道:“好。”追随住在丰子都的后面,躬着身抬步跟进,只是手中一柄黑木短剑益来为握得紧紧的。 那洞口后面果然为是一道深幽邃远的斜坡,一路但只落落向下,漏斗相似。丰子都和阮玥来不得互望一眼,人人脸色凝重。然而事已至此,岂能回头?两人小心翼翼走有两百来步,那两旁岩壁重重叠叠的挤压近来,经已十分狭窄逼仄,前面仅可来容一人低头侧身通过。 第陆佰章 丰子都借着微微火光,瞧见眼前这处洞窟周遭岩壁光滑如镜,脚下石面仿若磨制,凿作级级阶梯形状,断非那天然告成,一切着实显得十分诡异古怪。他心头暗暗凛然,生怕前方有甚机关布伏,说道:“我们须却小心上为是。”当下右手回过来拉住阮玥的手,左手举着那燃烧衣衫在前探路,低头侧身钻上那前去,缓缓但行。可亦奇怪,先前掷抛入来的那一块岩石,料应穿不过此条狭窄山缝,孰知一路上不见其踪迹,遮摸此个山洞另外还有一条通道? 一路着向下走有数十步,转过一处陡直弯角,眼前赫然出现一道紧紧封闭住的石门。瞧门上形迹斑驳,这道石门如此当有经年。此时手上那领衣衫即将燃尽,丰子都张眼四望,见到门边下似有一截柴木,急忙过去取来,到手方自发觉原是一杆蜡木长枪,而那枪头上亦早就锈迹斑斑。 阮玥诧异说道:“奇怪,这杆长枪却是谁人留下?”言下之意,以殷在野这般傲天绝地高手,信手拈来皆可应付,原应用不着此些寻常武器。丰子都哪里想得此许多?随口应答道:“想必是这洞窟以前有人亦曾来光临过,后来只不过为走得急了,随手丢弃在此处。”遂将长枪枪身拗细成数段,就火点燃作火把。石门前一时间变得明亮光敞。 前有隔阻,后无退路。丰子都见那道石门厚实凝重,沉吟片刻,说道:“却不知我能不能去推开这一扇石门。”把火把交至身后阮玥手上,气沉丹田,劲运双臂,周身骨骼哔叽啪啦作响,依照程谷瑶所授予的峨嵋派“九转心法”窍门,双掌按住在对门门缝上,猛地断喝一声,重重向前推出去。 以丰子都此际功力,这一下推出何异于地崩山摧?可等力道透过,那道石门只是纹丝不动,仅为头顶上灰尘簌簌着滚落无数。阮玥惊噫一声,叫道:“丰大哥,那门后恐有什么的断龙石横臼住。你终究为是血肉之躯,难去撼动它丝毫。我想这般厚重的石门,周遭那里应该装有着秘密启动开关。” 丰子都听言想道:“先前我早去细细瞧过,哪里却有着什么启动开关?这石门须当是一道死门。”那般犟劲倏地冒顶上冲,忖道殷大哥他既然可以来得,自己又焉能去有所退缩?心中惟只恼恨恨不已,但觉眼前便算是一座山,自己今日都定要来将之荡平踏碎。 念及此,他双眼精芒暴盛,“哈哈”的一声狂笑。笑声到处,气浪鼓涌激荡,只震得头顶上灰尘又是为簌簌无尽跌落。丰子都绽舌叫道:“就算是那石门后面有断龙石十分阻格住,说不得,我今日都要把它一一拗断甘休。玥姑娘,你且退身开去些许。” 阮玥见说,自经药王谷那一日遭逢丰子都径寻下山但离去,便已知道这个丰大哥其实性子却为傲岸疏狂,他既然认定来的事基本甚难再去有所改变。阮玥暗自叹息一下,只好依言执住火把后退到来路那一边的陡直弯角处。 丰子都退身两步,深深吸入三口长气,那腹腔仿若鼓足了风一般,抱怀无相真气体内大周天瞬息间接连循走三圈。丰子都再是猛然一声沉喝,双掌“砰砰”奔前拍出。他未待这两掌掌力使尽,晃身大踏步趋近到石门面前,抬手又是“砰砰”两掌击去。如此一来,那四股掌力前劲带后劲,后劲推前劲,惊涛骇浪相似,山若崩地如裂,均都齐齐地击打在石门对门门缝处上。 第陆佰零壹章 但听得“啪”的一声沉闷巨响,刹那间地动山摇,无数灰尘碎石噼里啪啦只是从岩壁上面一阵阵滚落。阮玥急忙去稳住身子,眼见当前情形,禁不住大惊失色,尖声叫道:“不好。丰大哥,你这般是要打塌山峰了的。”晃身抢到在丰子都的身边。 然而待到灰尘碎石滚落跌尽,眼前那道石门只兀是纹丝无动。丰子都一见不由得是大为沮丧气馁。自己双掌在拍击石门过后此刻但就隐隐作痛,低头借助火光瞧去,却经已掌缘十分红肿,而指缝间若若渗出丝丝血痕。 阮玥火光下瞧见丰子都那一颗光秃秃脑袋,但被岩壁上面跌落的碎石砸得伤痕累累,血水迸溅。她又是害怕又是痛心,哎哟一声惊呼,慌乱乱掖好黑木短剑,将火把插住在身边一道岩缝上,忙去取出怀内疗伤圣药,就来在丰子都那颗光头上一阵涂抹。 丰子都望住阮玥一会,哀声叹道:“终究血肉之躯,但任凭你内功如何玄妙通化,总不能胜天。”阮玥“哗”的哭出声来,叫道:“便算胜天又如何?你只要没事就好。”把疗伤圣药再去细细涂抹在丰子都一对手掌上。 孰料就在这个时候,那道石门后面喀嚓嚓喀嚓嚓一阵沉响,随即“啪”的一下重声,石门后面似有什么物事断将开去。过不多时,但见眼前那道石门竟然从中推开一道手指宽大的裂缝,伴之一股怪风猛地卷涌着疾疾喷出。丰子都和阮玥不禁骤吃一吓,慌急齐齐张眼来望。隐隐约约间,两人眼里如若有一抹流光溢彩倏忽闪过。 丰子都见之既惊奇又诧异,更有莫大的欢喜,急忙去把阮玥揽转护在自己身后,叫道:“玥姑娘须得小心,恐怕那股来风里有甚至毒。”阮玥年纪虽然轻少,却已是当今赫赫的毒术大家,但稍有所触觉,便已明辨其风具毒与否。阮玥望住丰子都,心里飒飒然只为无尽愉悦,听言微微摇摇头,笑着说道:“丰大哥,那阵怪风须却为是无毒。” 听罢阮玥如斯一说,丰子都一颗心顿即跌回腹腔内,讪讪笑着去道:“如此最好不过。我却是杯弓蛇影了。”念起适才那若若所之见,心头不由猛然一动,当下不顾手掌上伤痛,转身来到那道石门前面,潜运起抱怀无相内息,伸出双掌去在那石门中缝攒劲只推。 又是喀嚓嚓喀嚓嚓一阵沉声响过,那道厚重石门果然从中缓缓推开将去。丰子都见状欢呼不迭,撤掌叫道:“果真所猜不差。玥姑娘,殷大哥既然以前可来得,我们两人现在自亦应该来得。”叫声罢取过岩壁上那火把,探进石门后面去窥看。 那石门后面一根巨粗的断龙石经已从中挫开两段,分别跌落在门后两边。阮玥暗暗咋舌奇异不已,实在不明白这一道石门,为何在丰子都先前掌击下纹丝不动,而在后面四掌却能来震断偌大的此般一根断龙石。她却是不知,这断龙石其实内置机栝,丰子都先前两掌,所运循的根本为是峨嵋派“九转心法”,而后面那四掌但来依凭苍发老人的所授窍门,纯一抱怀无相玄功,是以能所去得断开。 第陆佰零肆章 然则丰子都却哪里去相信什么山魅水魈之鬼火一说?这时益加来觉得眼前此个山洞究非简单,内中恐有大文章。他回头见到阮玥一张俏脸于那火光下只为惨白白的,显得十分畏怯。丰子都当即胸脯一挺,“哈”的一声大笑,傲然说道:“玥姑娘且莫要怕,饶算那则些真个就是地狱来的掠摄火卒,但有我在,他们终须都要奈何不了我们两人。”说着执火把在前探路,携住阮玥沿着那幽寂石阶,径往一路且下。 阮玥有所回神,见状暗呼惭愧,讪讪说道:“我不是害怕,只是觉得那抹光霭出现得着实诡异而已。”火光在窄狭山道间飘摇拖曳,脚底下更忽远忽近,而周围岩壁重重叠叠,犹似无穷巨兽要趁机趋扑噬咬。阮玥兀由不得倒吸一口冷气,但觉自己脊背上惟为凉飕飕的,遂去紧紧跟随住在丰子都的身侧。 丰子都虽说艺高人胆大,但当前形势甚不明朗,前方所去究竟欲待如何,孰福孰祸,自己心里头确实也为没有底数。是以丰子都倒不敢有所大意,默潜抱怀无相内息遍布全身,小心翼翼地携扶着阮玥一步一步沿住那石阶,借手上火把火光,往下一路慢慢只走。 谁知到得石阶尽头处,却为一堵浑杂岩壁突兀挡住在面前,放眼所望,左右经已没有去路。阮玥噫的一声,甚为懊恼失望,不禁恨恨说道:“原来我们一路所走下来的,须却是一条绝道。丰大哥,我们可要怎么办?是不是照原路返着回去?”她心中对这般一个突然呈现出来的诡秘山洞,不知怎么的,此刻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些惴惴不安,忐忑无宁。然而要阮玥自己说出个根本所以然来,她一时之间又惟仅思绪一片混乱。 丰子都摇摇头,眼前这般一个非天然山道突兀飞云峰山肚中出现,经已来得十分蹊跷奇特。何况此一处为是江湖上近年来声威显赫,风光一时无俩的天下鏢局总把堂的后山。天下鏢局与少林武当三足鼎立,武林中分庭抗礼,这一切若若事非偶发,那其中必定有着甚么曲直。而自己既然无意天逢,又岂能不来去探明白个究竟? 丰子都暗叹一口长气,转念想道:“这若为真的如同玥姑娘所说,山洞里的那‘碧尸粉’和‘寸心断’两种剧毒药物,是殷大哥从白云神尼处讨来置放的,那么这里其中恐怕更加有着什么动向。是了,遮摸世间上真个有那般一桩事关前朝崇祯帝的大宝藏?但依江湖上传言,莫不成这桩人人窥伺的前朝大宝藏,就被殷大哥去来埋藏在此间飞云峰山肚内?” 念及此,丰子都顿不住心头惊喜交集,刹那间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然激烈颤动不已,便但觉手中的那一把火把,都为几若抓牢不住,只尚一味儿兀处抖颤。然则丰子都却也恍然大悟,若果眼前此一处诡秘的山洞,果就为是殷大哥那藏宝所在,如此他置放“碧尸粉”和“寸心断”这两种剧毒药物,其意自亦当可明白了然。 第陆佰零伍章 过得片刻,丰子都深吸口气,收摄住那天马行空般的思绪,缓缓说道:“这山肚小道一路石阶蜿蜒径下,确非天工所为。如此又岂能便在此处作了个断?我想必有其他去路。”说着举住火把四周细细把眼但去勘察。 阮玥见状摇了摇头,忖道:“丰大哥终是不肯死心。”转念也想丰大哥所言确非所虚,那世间上断断没有人花费无穷之力,但肯相凿这般一条狭长绝路,眼前当必有着其他的途经。阮玥暗叹一声,遂亦转身去到周围岩壁处,借摇曳火光来仔细一一察看。 猛听得丰子都一声欢呼,叫道:“玥姑娘,我却找到了。原来机关须是在这里。”阮玥听言趋身过去看时,果然见到左侧一块岩壁根底下,有一处深褐地方稍作凹进入去三寸之许,与那周围岩石大不相同,只为十分突兀。然而倘若没有弯腰细加去查察,却又是甚难去所发现。 丰子都将火把交至阮玥手上,望着阮玥眼光瞬间只为灼灼。阮玥心头亦然怦怦大跳,沉吟一会,轻声说道:“丰大哥可得小心些才然,我们须却不知道那般一处地方,反而是否就是有人布置的其他暗算害人机关。”此处山洞间道狭窄逼仄,倘使一旦有所触发机栝,两边岩壁但要合抱围拢,又甚或各种各样飞矢利箭杂击乱射,两人恐怕都来很难避闪得开去。 听言丰子都抬头看一眼那周遭重重逼迫近至的岩壁,火光摇曳飘忽之下,但觉一时压抑得气也不能多去喘上一口。良久丰子都方自说道:“不管怎么样,总是好过目前我们处在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唉,玥姑娘,纵然最后难免就死,我都且当要去试上那么一试。” 阮玥抬眼去望住丰子都许久,忽尔莞尔一笑,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丰大哥,倘使我们两个人最终难逃那一死,我都来陪着你就是了。”眼眶圈倏忽间微红,脸上神情突然只是变得那般坚毅无比。 丰子都旁侧见到阮玥胸脯起伏,以及那略现苍白的花靥容颜,还有那般断不计付的慨然神色,禁不住是一阵莫名颤悸,刹那大受感触。往昔共同经历一帧一帧只为涌上心头,万去难尽,方自明白她其时对自己的情意。丰子都暗暗想道:“唉,玥姑娘在江湖上衣白飘兮,人人耸动,可她却也肯陪我去一同赴死。”霎时间由不得激荡,当即伸手来揽抱过阮玥身子,低下头去但在她那朱唇上实实吻落。 火把燃尽渐息,火光早已趋暗。阮玥嘤咛一声,轻轻推开去丰子都双手,说道:“丰大哥,我们却是要离开啦。再不走,恐怕我们两人从此再也无法出去了。”丰子都哎哟一叫,此际才然回神过来,急忙叫道:“正是,正是。须不却因此害了我们两个人性命在这里。”于即挺身挡住在阮玥身前,去寻着那块深褐色石头,摸索片刻,把牙关一咬,伸手就向凹处按实推入。 第陆佰零柒章 这个诡异的山肚内岩洞呆有得久了,两人渐来觉得胸臆烦闷,便即知道当前形势益加是去险恶。逼不得已,丰子都冒险伸手但按。手上劲道循势推将入去,那块深褐色石头果然就为是一处巧妙机栝。不多时两人便已听到身前那一块岩壁的后面,喀嚓嚓喀嚓嚓只一阵沉郁声轧轧响过。 丰子都见状望一眼阮玥,急忙拉住她后退两三步,却还是挺着身子实实挡住在其前面。一面欢喜叫道:“我等所去猜测果为不差。玥姑娘,真的是这里有个出口呢。”一面暗潜抱怀无相真气遍布全身。 阮玥被挡住在丰子都身后,所望的惟见丰子都那厚实肩背。虽则如斯,但她禁不住心头只为是一丝甜滋滋的,忖道:“丰大哥对我始终是好。”转念想到两人终却可以有路探寻出去,亦然心里为其感到高兴。阮玥脸上遂去笑上一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丰大哥,我们两个须不致来,要真的困守在飞云峰这处什么的鬼地方了。”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阮玥倏忽间内心深处,却电光石火间,戚戚然闪过一丝丝的莫名失落以及惆怅,更甚者有那般实在难以描述的哀怜和感伤。这诸多异样感受惟是冒昧得十分突兀,须十分莫来由地。由此她由不得去旁侧偷偷瞧罢丰子都侧面两眼,心中但只轻轻叹一口长气,黯然微摇其头。 然则丰子都一时间却哪里能明白阮玥此际忽至的诸般矛盾心理?念及自己和玥姑娘今日之所以落得到如斯境地,一切皆来拜受天下镖局那众厮所赐。他倏忽气冲脑顶,但为怒不可遏,昂声叫道:“玥姑娘,倘若我们两人真个能有命出得去,我必定不可轻易放过了天下镖局。老子个翘尾巴的,管他什么的‘一剑傲春’,天下无敌,总之我要他们人人从此寝食难安,夜不能寐。”说罢丰子都狠狠挥了挥身前一对拳头,转过头去,双眼再是紧紧盯视住身前这一块轧轧着异响不止的岩壁,一边小心谨慎地倾听身边那周围动静。 身处险境,丰子都虽说了然自己艺高胆壮,可若为此刻依然孑然一身,那须根本就无所去从畏惧怯懦。但现今阮玥跟随住在自己身侧,俗话说百密疏于懈怠。惟却生怕从那岩壁墙缝里突然射出无数飞矢利箭,这里而偏偏又无处腾挪闪躲,最终恐不免要有所误伤到她。是以丰子都不得不越加小心,只不敢有丝毫麻痹大意。 阮玥深知以丰子都现今那惊人武学修为,确实可以令到声威显赫的天下镖局上下人等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听言罢阮玥不由得暗自忧虑,微微蹙眉。这许日以来,她经已明白丰子都的一向性子,倘使寻仇挑衅过程中有所波折跌宕,而万一致丰子都瞬息间生变郁躁疏狂,怒不可抑,以他失状际下出手之重之劲,无坚不摧,势如破竹,那般一个天下镖局恐怕从此真的为是难逃厄运。 但听得轧轧声毕,前面那堵岩壁竟至向住两边慢慢从中挫裂开去一道小门,而门后赫然呈现出来的,却是一处偌大空旷岩洞,眼前只为豁然大亮。更甚殷殷者,两人身周到处似乎瞬息间有若飘曳着无穷无尽之珠光宝气,恍如隔世,惟见流光溢彩。 这一下子丰子都由不得既是惊奇又为欢喜,抑制无住心头那万分激动,跳起身来大呼大喊,叫道:“殷大哥果不欺我。”转过头去对阮玥说道:“玥姑娘,看来江湖上那则个有关于什么前朝宝藏的传闻,概非虚妄。”再亦按捺不住心头诸般思潮荡漾,嘬腔疾呼,抢先矮身从那道小门嗤溜钻将进入。 第陆佰零捌章 旁侧阮玥一见,只怕石门后面另有什么厉害毒物及机关,丰大哥虽则说武功奇高,百毒不侵,然而这般贸贸然进入,毕竟诸事难料,恐有不妥。暗呼一声不好,阮玥欲要伸手去阻止丰子都进入那道小门,却经已不及。她再无暇思虑,急急丢开手上那把即将燃息的火把,攥紧黑木短剑,忙忙趋身跟随在丰子都身后亦从那一道小门钻将入去。 门后那岩洞仿似一座巍峨大殿,放眼所及,果然卓阔空旷。但见地面上盈芒灿灿,流光溢彩,而一缕一缕的珠光宝气到处氤氲飘浮,甚作奇幻。丰子都以及阮玥两人甫之见到,不禁暗自惊异,再细加就看,方才发现岩洞内这里一块,那里一撮,竟然杂乱乱撒落有着为数不少的银锭金砖,其中还有众众璀璨夺目的匹罕夜珠以及焜煌琛贝。眼前虽则不谓予巨多,却亦根本不啻于一座骇人听闻的宝库。 丰子都和阮玥由不得瞬息间瞠目结舌,你望着我,我瞧住你,人人均俱喘息促促,一时之际竟至不知何从言说才是。过得良久,丰子都深吸口气,才自喃喃着说道:“原来江湖上那传闻果然就为是真的,世间上真的是有着这么一般样的前朝崇祯宝藏。”过去执住一块金砖捧在手里,但觉那实在在沉甸甸的,眼前刹那光芒灿烂,由不得心跳突然加速。 轧轧声身后响起,那一道小门不时竟又缓缓合拢上,复作一堵厚实凝重的岩壁。丰子都这时却亦不甚去多有计较,强自收摄住狂遽纷杂的思绪,再深深吸一口气,接住叹道:“是了,便就是这般的一样东西,怪不得人人欲攫而据之,哪怕因此而亲叛众离,嗜血肆杀。唉,果真令人一时惶乱。”只生平未曾见过这么样沉甸光耀的金砖,捧在手里确实难舍就此来放开。 阮玥回神过来,听言点点头,说道:“所谓鸟为食尽,人为财亡。丰大哥,世间上又真正有几人能脱其彀?”说罢去望一眼丰子都,黯然摇头喟叹,亦来在岩壁底下角落处随手拾起一枚流光盈盈鸽蛋般大小的夜明珠。然而待得端详许久,一时间可却也是恍惚不已。 丰子都闻言一凛,回头见到阮玥如此模样,猛地间仰天哈哈大笑,将手里那一块沉甸甸的金砖哐啷一响掷丢于地上,只把坚硬的石面砸出一个坑窝。丰子都说道:“玥姑娘讲得真正是好,世间上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够脱却那般财气彀臼。咦,这却是怎的一回事?”说着跳起身来,从一处转角岩壁边上抽出一截原是紧紧镶嵌着的破旧木桩。 那截木桩在岩壁边上镶嵌得十分突兀,经年月久,早已腐朽不堪,仅余短短的一截,要不是仰头来看,甚难去所发现。丰子都甫来抽出木桩,那木桩即已在手上变成齑碎。一阵疾风忽起,碎末霎时间飘荡荡散落四处。不时又一股惊风卷袭,耳中听来若若有如鬼哭狼嚎。 第陆佰壹拾章 丰子都和阮玥同时一惊,这才方自发现两股疾风是从南面岩壁下的一个狭小的洞口吹入。而头顶上亦有一只天窗相似的斜洞,岩室内的光亮正是由那里源源透进。看时辰,外面经已为是午后。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在这诡奇怪异的境况下,个个难免杯弓蛇影。 转过眼前岩壁转角,丰子都和阮玥这方发觉座北的一堵岩壁上,一排一排沿上的镶嵌有着数百来个木桩。那些木桩现在看去亦已为是腐朽不堪,摇摇欲坠,而下面地上更有厚厚的一层木屑碎末,兀早发霉生斑。丰子都心头忽尔一动,抬腿踢去,木屑碎末到处飞撒中,果然露现出里面无数的金银珠宝。岩室内霎时间益加就为流光溢彩,奇幻趋变。 阮玥“咦”的一声,弯腰捡拾起脚边一颗珠子在手,去与原先那夜明珠作相比较,却须当无甚差异,同样般大小,烁烁生辉。阮玥不由奇怪问道:“丰大哥,这些个木桩镶嵌在岩壁上面,可不知有何道理?而怎地又要来半遮半藏那须些金银珠宝?如斯他们岂不是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三百两?丰大哥,那其中到底更加有着什么玄虚?” 丰子都所向经历尽管奇诞怪哉之事居多,可此刻亦然为是茫无头绪。听言丰子都缓缓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所猜难避有误。玥姑娘,我其实也来是不知。”但见地上那些木屑碎末发霉生斑,却曾经隐似木箱板状模样,再抬头瞧着上面岩壁上插住一截一截已自腐朽不堪的木桩,经风一卷,又是纷纷化坠。他心中猛地一动,想道:“遮摸此些个木屑碎末,果是木箱历经年月,腐化所留?如斯看来,这里岂不是之前置放有着数百个木箱之多?而有人置放数百个木箱于这般诡异岩洞内,只须却有甚用意?” 想到这一节,丰子都望一眼阮玥,暗暗惊异狂喜不已。江湖中甚嚣尘上的有关于前朝崇祯帝巨额宝藏那一桩传闻,尽管最终莫名其妙地由殷在野而牵连到自己身上,可丰子都历来都为不可能相信。只道是有人因为殷在野曾经无敌杀人之故,偏又奈其无何,方自故意透漏出这般一桩其实子虚乌有的寸间来。其真正目的是但要令到众多武林英雄豪杰,上达庙堂,下至莽原,人人惟去寻隙殷在野周遭,从致引发个个之间结怨生仇,酿造莫大夙孽,好而一举借刀杀人,泄愤消恨。 现在见到这许多木箱木屑碎末,地面上遍撒杂乱的金砖银锭,以及罕见罕闻的夜珠琛贝。丰子都此际才来暗自若若有所觉得,有关于殷在野身怀前朝崇祯帝巨额宝藏的那一桩传闻,其实并非那许子虚乌有。待瞧看当前周围杂沓样子,起初这些则个的金砖银锭和夜珠琛贝,应该为是满满装载有着数百箱之多?在此岩洞内只为堆放有如山积,如斯岂不确然富埒陶白? 第陆佰壹拾贰章 望着周围地面上散落无数的金银珠宝,眼前流光溢彩。丰子都深深吸一口气,强抑心头那浮躁狂乱,想道:“看当前样子,这偌大山洞内断断应来不止这些许的金砖银锭宝石明珠。是了,此隐蔽所在以前世间上唯得殷大哥一人知悉,难道是他经已将宝藏搬移了大部分去?” 想通此节,丰子都不由得欢喜,忖道:“如此这岩洞应该尚有其他的出口。”转头忙对阮玥叫道:“玥姑娘,我们且去到处找一找,瞧瞧周围是否另有下山之道?”说罢借着那一缕透射进来的光束,四周但来细细勘察。头顶上那天窗斜洞实在太倾陡,又宽不过尺,根本无法攀爬,而南面岩壁下的入风洞口亦自过于狭窄,容纳不下身子。 阮玥听言,实在是舍不得眼前那些个珠光盈盈的宝贝,然而抬头看到日光趋暮,知道再不寻找下山出口,这岩洞内没有任何食物饮水,自己和丰大哥恐不免将要困顿于此地。嘴里“唔”的一声,阮玥收好黑木短剑,一边拾掇起四五只琛珠揣入怀内,一边放眼查察周围境况。 果然背西的一堵门般大小岩壁甚有古怪,形状只与周遭数块大石头极不协调,拾来一块金砖敲打之下,传出訇訇的沉泛声响。丰子都本性惫懒见明,这一路摸爬着进来,立知跟前蹊跷,喜声叫道:“玥姑娘,出口应该是在这一处了。”于即扎马站定,潜运体内抱怀无相真气大周天流转,力贯双臂,暴喝一声,双掌朝前猛劲推出。 抱怀无相真气到处,那一堵门般大小岩壁向后突然挫离得一挫,下面贴住地边不时露现出一道窄缝。丰子都见状大喜,明白自己所作猜测根本无误,方待继续运力推去。孰料这时候一股无可比拟的重力猛然沿住双掌奔涌袭至,骤地间丰子都竟是吃受不住,“哎哟”一声甫叫,已经张嘴“噗”的喷出一口浓浓鲜血,洒吐在对面岩壁上,跟住腾地跌坐倒地。随之而来听得“訇”一下的沉响,但见那周围岩壁又复归于密密合缝。 阮玥旁侧一见,禁不住大惊失色,以丰子都现今的内力修为,竟然还有他人凭力可将其击倒,这岂不真的为是匪夷所思?阮玥但仅吓得尖声大呼,急忙掠身近来,慌乱乱去扶起丰子都,叫道:“丰大哥,你到底是怎么啦?可不要吓我。你……你却无甚大碍吧?”边说边拈出食中两指,搭住在丰子都那气门脉博上,察听他气息。 丰子都心头亦然骇异,只是百思无解,十分不明白先前那一股势猛力沉的劲道到底从何处而来。听言丰子都缓缓摇了摇头,伸手擦拭去嘴角边上吐出的血迹,暗暗默潜一遍大周天内息,发觉经脉间无甚碍滞,方自有所放心下来。转头见到阮玥一脸关切慌张神色,他由不得瞬间惟受感动,遂脸上苦苦挤出一丝笑意,故作轻松说道:“玥姑娘,我须却是没事。” 第陆佰壹拾肆章 阮玥见到丰子都内伤确实无甚大碍,才自将心放下,轻吁一口气,伸手去把他嘴角边上残留的血痕擦拭干净。念起先前那莫名其妙一幕,阮玥兀自惶惑尚亦心惊不已,想附笑只笑不出,过得大一会,抬头来望一眼岩洞到处,方然徐徐说道:“刚刚须为吓害得我不小。丰大哥,究竟适才那一股力道却是从何处来袭?我但瞧不清楚。唔,世间上又有谁人还具蓄如此重劲的力道,竟能突然将你推倒跌地?” 丰子都摇摇头,百思不解。先前那一股势猛力沉的劲道,非但为十分霸重,而且是凝厚无比,自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确实奔袭得过于突兀,惟莫名其妙之。武当派那苍发老人神功玄化,内力尽达凝虚境界,经已无所不能,可则岂闻其内里具含丝毫霸横?然既此如说,眼前这个岩洞内但除了自己和玥姑娘外,真正再无他人,斯莫非世上真有那什么山魈魍魉不成? 念及此,丰子都心头忽尔一动,腾地站立起身,瞪眼昂然叫道:“管他什么鬼魂妖魅横越,有本事的放马但来,老子偏却是不信邪!”说着又默潜抱怀无相真气体内大周天运转数遭,大喝一声,双掌按住在那岩壁上猛地再次重劲推出。只听“喀喀”两下沉响,掌下那处岩壁这次却是晃得一晃,受力循势向里面凹进去四五寸之许,同时贴住地边亦然复来露现出一道窄窄的缝隙。 见之丰子都不禁愕然,顿念间恍然大悟,心中方才去有所明白。这时候阮玥于旁边已经欢声叫道:“丰大哥,我知道啦,原来这内里须是那么的一个究由。嘿嘿,果然只好生一处巧妙机栝。”丰子都听言亦自点点头,侧过头来笑着说道:“是啊,我却道世上哪真有什么山魈魍魉但在肆行作怪。了不起,巧夺天工,我差点儿就中了其道道。”诧异忖思道:“这般的一个巧妙机栝,可不知由谁人逆力施作?难道为是殷大哥故意所为?” 原来眼前此处岩壁却非那般真正一块岩壁,这里原先当有一个出入口,却后来被人推来一块可凭力移动的巨石从外面将之密实塞住,经年月久,便成了一个天崭。丰子都机缘凑合下催动抱怀无相内劲,竟可撼动这一块他力根本奈之无何的巨石,而抱怀无相内功世上所会者寥若晨星。如此说来,这一块巨石之所以化身岩洞天崭,恐怕亦然是殷在野故意为之。 丰子都既然已经想明白其内里究由,由不得是“哈哈”畅怀大笑。然而随着这一笑时候,他那原先汹涌鼓荡的抱怀无相内劲禁不住为之稍泄,跟住双掌前推劲力刹那有所顿弱。阮玥旁侧早就瞧清楚此处机栝厉害,依那岩石眼前露现出来的一角,须知这块巨石根本不下于四五千斤之重。阮玥脸色一变,急忙扬声叫道:“丰大哥,当却小心!” 果然那块大岩石受力稍弱,随之来喀嚓嚓,只是倾势前压,又一股重猛至极的力道再次沿住丰子都双掌奔涌袭至。丰子都这次已经有所防备,甫觉重力来袭,立即撒掌后退。但听“訇”的一下沉响,地动山摇,尘土飞扬,脚下地边那一道窄窄的缝隙,经已消失不见。 丰子都暗自骇异不已,只不知殷大哥如何去推动得开这一块四五千斤之重的大岩石。转念忖道:“殷大哥可以,我必定也可以。”对阮玥叫道:“玥姑娘,小心了。”再即扎马站定,调息运劲,深深吸一口长气蕴肚,虎眼圆睁,贯注凝顶,双掌按住在那一块大岩石上,倾力尽推。 这大岩石再一次受到丰子都抱怀无相内劲倾耳催逼,“喀”的一响,循势稍稍右转倾斜,左下角顿即赫然呈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洞口,而那洞外暮色霎时间帧帧映入眼帘。阮玥见状由不得一声欢呼,脆声叫道:“丰大哥,我们须却可以岀去啦。” 丰子都心知当前时机稍纵即逝,三番数次强力催动体内抱怀无相内息,虽则可说源源无竭,毕竟为是血肉之躯,自己早经身心交瘁,那时机待过,恐难再去复追。见斯急忙疾声叫道:“玥姑娘,快走!”猛地绽舌暴喝,只臂上劲力瞬间倾尽猛催。劲道到处,随着那大岩石下洞口益加见宽,丰子都突然撒掌转身来抱住阮玥,电光石火间,矮身从那处洞口“嗤”一响的钻了出去。 第陆佰壹拾伍章 两人刚刚纵身穿过洞口,就听得后面“訇”的又是一声巨响,但觉脚底下那石面都要震颤摇晃,杂声乱嘶,周围碎石埃土纷纷急坠不止。丰子都和阮玥惊魂末定,回转身来看时,尘土飞扬里果然见到一块偌大无比的巨石紧紧靠住在一面山边上,却经已再把先前他们穿身晃过的那个洞口密密实实地去封闭住。倘或两人适时稍有迟延,此刻恐怕早被挤压成齑粉。 阮玥不由得一张俏脸骇然变色,半晌只是说不出话来。这等冠绝天下巧夺神工的机关设置,出来过程但有丝毫差池,便当万劫不复。见此丰子都亦然胆战心惊,脊背上冷汗禁不住潸潸尽出,忖道:“先前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抱住玥姑娘无暇过多思量,但求殊死作拼,现今想罢真个险象环生。”生怕巨石周围另有厉害异妙机关,于是乎携扶住阮玥一连退开四五步。 脚下过去惟是一道斜斜的荒僻陡坡,林深枝密,东边一轮淡月冉冉袅袅早挂,周围却已来不见天下镖局侯思恭那等人之踪影。丰子都由不得“哈”的一声笑,说道:“祸兮福倚,我们两个人这番不死,须亦无意里大有收获。想不到殷大哥居然将前朝那桩大宝藏就来埋藏在天下镖局后山的飞云峰山肚内,如此江湖上芸芸众豪杰,又有谁个真正猜度得到。” 转念忖道:“江湖上素向传承,这桩前朝崇祯帝大宝藏金银珠宝堆如山积,富堪敌国。此山肚内金银珠宝虽则不少,可断断不该目前如此,却不知殷大哥将那剩余宝藏到底运了哪里去了?”丰子都这时来隐隐有所觉得,那武林中传闻殷在野经已葬身于皖南断云峰下万仞深渊,恐亦不尽不实,过甚其词。 阮玥哪知丰子都此刻心中真实想法?待得回魂过来,饶是叱咤武林,令到江湖上众多英雄豪杰闻风丧胆的一代药王谷主人,也避免不了“哗”地痛哭出声,只伏在丰子都怀里簌簌颤抖。丰子都明白她心头兀尚害怕,暗道:“终究还是女子人家。”低下头去但在阮玥朱唇上轻轻一吻,一面拍住阮玥肩背,一面笑着安慰道:“玥姑娘,我们须却无事啦。你看那月明风清,林静鸟倦,正谓良辰美景,哪容我等辜负?” 阮玥听言抬头瞥一眼丰子都,却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轻叹一声,嗔怨着说道:“什么月明风清,林静鸟倦?眼前只是一番穷山恶水,鸟绝林遏。哪里说得上辜负不辜负?”丰子都笑了笑,也不去辩驳,说道:“玥姑娘说得甚是,穷山恶水,鸟绝林遏,确实当真说不上什么良辰美景。”说着遂抱住阮玥更紧,又去在她朱唇上吻落。 怀里阮玥嘤咛一声,良久轻轻叹道:“可惜我们出来得急促了,不能多去取些宝贝在手。”说时回头瞧着那一块遮挡住洞口的大岩石,眸里只是甚多惋惜神色。丰子都见状哈哈一笑,说道:“我们既然已知宝藏位置所在,要来予取还不是容易的事?”就携着阮玥,头顶溶溶月色,望脚下那陡坡但走。 穿过一片密林,跨涧越溪,天色微明时,丰子都和阮玥来到一条官道旁边,前面依稀可见鳞鳞屋角,袅袅炊烟。其时路上没甚行客,两人一夜赶程,又累又饿,便在道旁一株大树根下坐落暂作歇息。正当说着些话,突然听到左侧官道上马蹄声疾疾,两骑沿途急奔赶来。丰子都和阮玥相视一眼,抬头望去,却见是两名将官模样的大汉嘴里连声吆喝,纵骑驰驱。 第陆佰壹拾柒章 丰子都这时候经已认出眼前这两名将官,说话者正是在南昌府大狱曾经遭遇过的大风门“乱风刀”祁洪;而另一个则是湖南无极门的蔡铁生,当年猛虎寨的总把子,其一身天罡无极气功甚为厉害。既就认出蔡铁生,丰子都念起亲人妹妹的那悲惨遭遇,由不得霎时间怒火中烧,断难抑止。 阮玥见到丰子都脸色忽然间大变,虎目圆瞪,全身上下只为激烈颤抖着不已,暗感奇怪恐惧,慌忙叫道:“丰大哥,你这却是怎么啦?”可随着丰子都眼光去亦来认出猛虎寨那大头领蔡铁生,昔事涌上心头,立知他心中苦痛。阮玥轻轻叫道:“丰大哥。”伸手忙过去握住丰子都的左手。一握之下果然但觉触手处一片冰凉。 蔡铁生和祁洪历隔多月,却哪里能去认得出眼前这个光头邋遢的乡下小子,就是近年来那叱咤风云,笑傲江湖的丰子都?那祁洪于马背上看见丰子都一颗身子倏忽间颤悚悚不迭,手足无措,只道他是突然见到吏官近前喝问,心头恐慌畏怯所致。祁洪遂就益加趾高气扬,禁不住来仰头哈哈大笑。 祁洪转头对蔡铁生说道:“蔡大哥,这两个小厮果然被我言中,都是那佞巧之人。可惜,可惜,他妈的须却一朵鲜花被猪狗拱了。”瞧住阮玥那略作鼓胀的胸脯,纤弱婀娜的腰身,祁洪喉咙处猛地咕嘟一声,黄豆般眼珠子左右转有两转,呵呵只笑,嘻皮笑脸着叫道:“小姑娘,你那心上人十分靠不住,假仁假义而已。说不得,你还是跟随住老子前面去吃香喝辣的便罢。”说罢纵马过来,伸出粗手就向着阮玥纤腰一把揽近。 丰子都想不到祁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胡作非为,念及家仇帮恨,根源皆来拜于这干大内侍卫所赐,想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瞧到祁洪张手欺近,一声怒喝,右手腋下反向探出。这一探势如疾风,急如闪电,祁洪于马背上如何能躲?那嘴里尚未惊呼出声,一颗肥壮的身子已经被丰子都呼地掀翻跌下马来,“啪”的一下闷响,只重重地掷丢贯倒在旁边路面上。 这一来蔡铁生由不得猛吃一吓,只是万万料想不到,眼前这般一个光头邋遢的乡下小子,竟然身具如斯惊天之技能。祁洪武功素向不弱,却一个照面不到居然就被其一把伸手抓住,反手掷丢得失魂落魄。蔡铁生提缰勒马噔噔噔后退数步,急切去暗自凝气聚劲,嘶声喝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些什么人?可须知我等又是谁?” 丰子都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大踏步前迈,双掌去在祁洪那座骑身上一推。那匹健马竟是吃力不住,悲嘶一声,偌大一个身躯向前腾地跌出,摔得尘土飞扬,只是挣扎着爬不起身。丰子都一声冷哼,随来左脚板高高蹬落,但听“扑”的一响,登即将祁洪一颗脑袋瓜子踩得稀巴烂。 第陆佰壹拾捌章 可怜大风门“乱风刀”祁洪,仅因贪色起意,竟至照面不到便即来丧于非命。丰子都转身斜眼睨视着蔡铁生,那眸中如若喷火,嘴里嘿嘿只是冷笑。蔡铁生见状益加为是骇异惊疑,望住地上血肉横飞的祁洪尸首,由不得再就提缰勒马后退四五步,厉声喝道:“兀那厮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犯堂堂当朝大内侍卫,遮摸不怕株连九族?” 丰子都瞧见蔡铁生色厉内荏一幅模样,念及亲生妹妹曾经遭受此等禽兽无穷蹂躏,真正求生不得,央死不能,只是心头怒不可遏。猛地仰天打个哈哈,宛如平地起惊雷,恨声喝道:“姓蔡的,当日猛虎寨上老子不能取你性命,正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时焉可容你再活着离开?老狗贼,把命纳来!”随着一声暴喝,纵身高高跃起,右手一掌当胸狠狠劈至。 猛虎寨大头领蔡铁生听言不禁大惊失色,立即明白眼前这个光头邋遢小子到底是谁,当日猛虎寨上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情形犹自历历在目,不由得暗呼糟糕。蔡铁生忖道:“老夫流年不利,怎地却在这里遇上此一个瘟神?”了然自己武功远远不是其敌手,何况他现在身边,还有那武林中人人闻风丧胆的药王谷白云神尼一代高足。瞧见丰子都挥掌凶猛扑到,掌未至劲早达,蔡铁生毕竟久闯江湖,经验老辣,魂飞魄散之下慌忙一连身前射出四五枚铁蒺藜,分上中下三路迎袭丰子都,随之来夭夭策马见路但逃。 丰子都当日于猛虎寨上曾经领教过蔡铁生铁蒺藜的厉害,知道这老儿一袭天罡无极气功确实不容轻窥。见到铁蒺藜来势迅疾凶猛,那锋角尖锐,晨光下闪烁着冷冷寒芒,偏却半空中没有兵器在手,难以格挡趋避。不敢大意,丰子都急忙使一招千斤坠,落地矮身一一避过。 然而缓得这么一缓,蔡铁生纵骑早就径前冲出两丈有余。丰子都一见顿不住急怒攻心,忖道:“妹妹大仇不能报,我这个做哥哥的枉费为人。”遂大声叫道:“玥姑娘,这老狗贼恶贯满盈,须饶他性命不得。我们快追!”抢先后面拔腿便去遽遽追赶。 阮玥心知对于这等至亲仇恨,丰大哥务要亲手来格毙仇家性命,方能解恨泄愤。是以按耐住性子只不去援手相助,现在瞧到蔡铁生诡使辣着,作拼那殊死挣扎,纵骑但忙不迭要逃。见此阮玥又岂肯让他眼皮底下轻易逃窜?低叱一声,弹指射出,一线白烟“嗤”的锐响,径奔蔡铁生身后打去。 蔡铁生回头见到一缕白烟从后急撞袭至,识得其中厉害,明白这丝毫沾染不得,哎哟一声呼叫,慌忙转身来挥掌拍出,欲待凭借掌上浑厚掌力劈散开去那一缕白烟。孰料阮玥嘿嘿冷笑,凝指略收,猛地喝道:“着。”但见那一线白烟竟尔倏忽间下沉,“嗤”的一响,电光石火之际,忽然钉射在蔡铁生座骑后腿胯上。那马吃痛,咴聿聿昂首悲嘶,只是狂飙乱跳,猝不及防,顿即将蔡铁生整个人掀翻撞跌下地来。 第陆佰壹拾玖章 猛虎寨大头领毕竟一袭武功久受浸淫,身子甫一落地,便当使个“鹞子翻身”,斜掠在一旁稳稳站住。惊魂未定,蔡铁生回头看见丰子都经已大踏步赶到,哎哟一声,眼前保命只是要紧,容不得稍喘气息,立即“呼呼”拍出两掌,转身来就朝路边一片竹林里跑去。这两掌力沉势猛,片刻间掌劲汹涌澎湃,方圆三尺内一片飞沙走石。逼得其一个照面不到迅即施展出睥睨武林的拿手绝技,濡染甲子的湖南无极门天罡无极气功的,恐怕惟有丰子都一人而已。 丰子都一心但想擒拿下蔡铁生,将之开膛破肚,好来拜祭妹妹一缕冤魂。瞧见对方掌力倾俄铺天盖地打到,只是不作理会,悲声狂呼,恶狠狠喝道:“老狗贼,你须却哪里去逃?”劲贯双拳,迎那汹涌掌力“砰砰”两拳击出。所谓意从心发,无坚不摧,抱怀无相真气由丰子都此刻拳下打就,威力滔滔无俦,要论及那刚那猛,劲道何啻于万马奔腾,高山滚石? 蔡铁生转身刚来跑出两步,倏觉身后一股根本无可伦比的力道已经凶猛撞至,这一下禁不住大惊失色,暗暗骂道:“想不到数月不见,这疏狂小子内力尚在勇猛精进。”明白当前万万硬撄不得,然而要前后左右去趋退又已然不及。总算他见机极快,疾嗥一声,有若困兽悲嘶,慌忙只就伏身四肢滚地。果然头顶上呼的一下劲风刮过,那脊背处衣衫但来片片碎裂,仿佛翩蝶乱舞。 待得蔡铁生爬转身子欲再拔腿狂奔,这时但来颈下一紧,呼吸顿遏,急忙睁眼瞧去,方才发觉是已经被人双手实实攥着住脖子拎提起来,眼前现出的正为是一张狰狞凶恶的圆脸。如斯蔡铁生不禁刹那间魂既飞魄又散,全身战战栗粟,只顾一味哀声叫道:“大侠饶命。” 丰子都心头帧帧现出妹妹那赤裸的玉身,那哀怜苦痛的眼色,以及那般生无可恋的神情,双眼如欲喷火,只恨不得一把生剥活剐了蔡铁生。猛然丰子都一声断喝,将蔡铁生重重掷丢于脚下,狂号悲嘶,怒声叫道:“老狗贼,当初恶行,你可曾想过亦有今日?” 此际蔡铁生饶算是湖南无极门一代高手,一身天罡无极气功不输于同门湖南大侠梅凌策之下,可“扶突穴”和“廉泉穴”等要害部位受制,根本无法可作挣扎,倾俄间被丰子都摔丢得三魂不见五魄,周身那骨裂如碎。蔡铁生料知今日落入在这个瘟神掌底里,断无幸免之理,念及自己只因贪图红尘富贵,转拜官家门内,以致于落得个现今身败名裂的悲惨下场,不由得霎时万分沮丧气馁,那脸上但仅惨无人色。 阮玥趋身近来,伸出足尖在蔡铁生肋下重重踢去一脚,嘿嘿冷笑不已,骂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只是死有余辜。纵使将你千刀万剐,亦难解本姑娘心头之恨。”犹愤然作慨,又去伸脚接连踹多几下。可怜蔡铁生一代乱世枭雄,此际全身骨骼被丰子都掷摔得块块欲作断裂,苦痛难耐,却如何有力来避?满地打滚,那嘴里哀声但求饶不止。 心知丰大哥定有作算,阮玥转头对丰子都问道:“丰大哥,你要怎生处置这个为虎作伥的贼枭,来为妹妹亡魂报仇雪恨?”丰子都紧攥拳头,指节间格格毕毕只是一阵乱响,双眼血红,恶狠狠地盯视住蔡铁生,嘴里一个字一个字沉沉说道:“我要将这厮开膛破肚,祭告妹妹亡魂!” 第陆佰贰拾章 丰子都说罢自去“乱风刀”祁洪尸身上取出其刀,攥紧在手里,望蔡铁生径便走近。蔡铁生见到丰子都执着刀杀气腾腾,吓得战栗如筛,脸若死灰,哀声求道:“丰大侠,饶命则个。”丰子都左手“嗤”的一响撕扯去蔡铁生前胸官服,露出那一板干瘦骨肉,嘿嘿冷笑,怒声喝道:“老狗贼,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老子须却饶你不得。”仰天大呼叫道:“妹妹,你在天之灵,睁眼瞧真,哥哥这里为你报仇雪恨了。”刀尖但朝蔡铁生胸口处就戳。 蔡铁生骇恐不已,忙不迭嘶声尖叫道:“你们可万万杀我不得,我乃是负令在身,片刻不能担搁。”丰子都一怔,凝住刀锋问道:“什么负令在身?”蔡铁生这时如同久溺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急忙说道:“皇上此刻就在前面镇子上待我复命。你们如若杀却了我性命,那须是诛九族的重罪。” 丰子都听言望一眼阮玥,把手里那片刀在蔡铁生鼻尖前呼呼空劈两刀,疾声喝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给老子讲个清楚。”蔡铁生此际但求能保住性命,瞧着丰子都手上那一把闪闪的片刀,哪里再顾其他?连忙说道:“丰大侠有所知,我等一众御前侍卫潜行在坜崌山猛虎寨上扯山旗,其实是遵奉皇上旨令行事,意在探寻殷……殷在野的下落。” 丰子都“嘿”的一声,忖道:“原来真个是如此,其实终究还是涉及前朝的那一桩崇祯大宝藏。嘿嘿,可笑至极,你们这干人做梦都想要攫取的那一桩崇祯大宝藏,此刻便藏在身后的这一座山峰内。”转头再去望一眼阮玥,两人心头由不得百味丛生。 阮玥轻轻说道:“这般说来,妹妹的死,归根究底,还是因那乾隆老儿而起。”丰子都猛地大叫一声,怒道:“正是。妹妹之所以遭此惨遇,全因乾隆那老儿所故。冤有头债有主,乾隆那老儿既然现今便在前面镇子上,说不得,我这就前去找他索命。”说罢挺刀狠狠下戳,那刀尖瞬间没入蔡铁生胸膛。 脚下蔡铁生猝不及防,被丰子都执刀往下一拖,刀锋过处,立时膛开肚破,那五脏六腑但来撒溅一地。而蔡铁生偏一时未能就死,瞪住双眼只是骇恐着悲声惨呼。丰子都哈哈狂笑,喝道:“恶贯满盈者,便得这般下场。”挥刀一刀砍下蔡铁生那颗脑袋,抬腿远远踢将开去,掼入路旁杂草丛中。 阮玥不及去阻拦,望住蔡铁生那无头尸首,甚为惋惜着说道:“丰大哥偏却焦急了些。这贼枭既然是说负令在身,要前面镇子里去找乾隆老儿复命回报,我们便该来听听他到底执负着什么勾当命令,竟须当如此急切去赶程。” 丰子都掷去手上血刀,圆睁着一对血红的虎眼,仰天长啸,大声叫道:“管他什么勾当命令?我做哥哥的,妹妹血泪大仇不能不报!这便前面镇子去找那则个乾隆老儿索命就罢。”蔡铁生和祁洪两人那座骑均来已被他们或拳或毒毙杀。丰子都说罢迈开大步,前面官道急遽但走。 阮玥见状不由得暗叹一声,明白这个丰大哥的性子,他决意若定,旁人甚难来所改变。于即叫道:“丰大哥,你等等我,我随你同去。”急忙整顿装束,跑到丰子都身侧。 丰子都虽则一心要去找当今皇帝乾隆为妹妹报仇,但他岂不知乾隆周围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前面那间圩镇早经遍布千军万马,刀枪林立,此行其实不啻于硬闯龙潭虎穴,真正凶多吉少。丰子都转身来望住阮玥甚久,遂点点头,说道:“好,我同你共去。”携住阮玥的手,两人迎着朝阳,沿官道径行。 第陆佰贰拾贰章 阮玥虽则跟随着白云神尼于大江南北走过不少地方,却如何见过这等浩荡磅礴阵势?那俏容但来微微变色,片刻之后轻声问道:“丰大哥,我们要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便就一路杀将进去?” 眼前这般形势,若果贸贸然就冲杀过去,根本不啻于驱羊入狼群。丰子都虽说早将自己一条性命置之度外,然而岂甘让阮玥亦陪同着自己共赴险地?抬头看见不远处官道旁边竹林下有一间茶馆,七八个茶客正在围坐住喝茶。丰子都于是乎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暂且不忙。玥姑娘,我们但过去那边茶馆里吃些东西,容后再作打算。” 经此连续赶路,阮玥此间正是觉得饥渴疲倦,听言遂来点头说着:“也罢。丰大哥,我们待养足力气了方好尽去杀敌。” 丰子都知道此去实在凶险无比,遑论那个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就是乾隆皇帝身边的武当派那诸葛无恢等人,他自己恐怕亦要讨不了什么好去。然而妹妹血海深仇岂可不报?念及此丰子都不由得暗自一声叹息。两人便即牵手来到竹林边那一间茶馆。 茶馆内那七八个茶客抬头看见一男一女相持着走将入来,男的僧人光头装束,偏生一副凶神恶煞模样,暴戾恣睢,杀气腾腾;而女的娇逸姝秀,一袭白衣间或浮云,婀娜有姿,莫不暗自去惊异。 谁人都知道前面小镇经已官兵戒严,生面人口但或有近,俱都要盘问勘查仔细。现今镇子外面突然出现这般两个人物,有些本地茶客心头嘀咕,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即喝尽碗里茶水,告辞茶博士纷纷离去。不时茶馆内只剩下三名外地来的贩货运夫。 丰子都和阮玥相视一眼,也懒得去多作理会,寻来一张竹桌坐落,招呼茶博士递茶水上点心,放怀只食。两人正食间,听得官道上一人踢踏踢踏趿拉着一双破鞋,径朝这间茶馆里走来。丰子都抬头望去,见是一名佝偻龙钟的老乞丐,拄住一根破旧竹子,悲苦着一张脸皮,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但行。 不多时,那个老乞丐来到茶馆门前,望一眼屋内,对茶博士陪笑着想要告讨,在见到茶博士黑口黑脸后,便不敢出声,讪讪住踅身去在门边一块长石上晒暖阳。阮玥见状只是暗自有气,正要起身拿些包点给那老乞丐,却被丰子都伸手过来轻轻按捺住,摇头示意不可妄动。 阮玥心头奇怪,凝目朝那个老乞丐瞧去,一瞧之下不禁暗暗吃一惊。但见那老乞丐形体貌相似为十分懒散,实则左脚足尖轻点阴阳,右腿背弓横跨两仪,隐含八卦内家态势,啻不弱于一流武功高手。阮玥见此由不得大为佩服,轻吁口气,想道:“终究还是丰大哥见地明白。遮摸这般一个老乞丐却是什么的那大内侍卫,乔装打扮到此?” 便在这时,听得茶馆内那三名外地来的贩货运夫嘴里纷纷吆喝,叫道:“好个老头儿,咱们三个差点便被你蒙骗。偶遇不若巧遇,便给留下个姓名来罢!”拏出随身武器,翻桌踢櫈就向住门外那老乞丐急疾扑去。 那个老乞丐想不到对方众人眼光锐利,竟能勘破行藏,见到自己身份不意败露,“嘿”的一声冷哼,摇头说道:“就凭你们几个,可还不配知晓老汉姓名。”既斯索性大喇喇长身而起,冷笑声中手里竹子倏然弹地崩出,“嗤嗤嗤”三下急响,分指扑至近前的那三名贩货运夫。 第陆佰贰拾肆章 茶馆门前,霎时间刀光剑影,飞沙走石。丰子都看到那三名贩卒走夫模样的汉子武功均各着实不弱,三般武器共进趋退,相互间配合默契,几若水滴不进;老乞丐尽管身子驼背佝偻,然而他手中一根竹子指东击西,吞吐之际劲气纵横,迅雷不及掩耳,面对着三人却须也丝毫不落下风。 再瞧得片刻,丰子都心头忽地一动,忖道:“这个老人似乎是有所手下留情,难道他须为在等待着什么时机?”经历许多,丰子都再不是当初九华山下龙门镇的那一个懵懂少年,于即偷眼窥看一下周遭情况。一望之下果然见到店内茶博士倚靠在窗前柱子上,脸上虽扮作惊恐神色,一对眼珠子却瞬也不眨,紧紧只盯住场上那个老乞丐。其双手拢归藏于背后,十指弯曲箕张,竟含外门大力鹰爪功架势。 如斯丰子都心头顿即了然,明白到这则个茶博士,与场上那三名贩卒走夫模样的汉子其实同为一伙。前面镇子因乾隆故而屯兵里外三层把守,但作有警,不刻间这里便要被众多清兵重重叠叠包围住,人人根本无所逃遁。丰子都轻轻伸手过去握住阮玥的手,示意其切不可妄动。 阮玥于武学上修为虽不及丰子都,这时候亦已瞧出个中端倪。她先入为主,低低声说道:“那三名好汉恐怕不是这个老秃鹰的对手。丰大哥,我们要不要去助他们一臂之力?”阮玥明白到丰大哥此番前去刺杀乾隆老儿,以眼前形势来看,根本不啻于投身虎口狼群,既然要难避身处险境,多一人帮拳毕竟好过于聊无。谁知丰子都听言望一眼阮玥,却是摇了摇头。 果归不时,那老乞丐嘴里倏忽一声断喝,滴溜溜急转身子,撇开从旁猛攻疾打的两名大汉,手中竹鞭猛地自下斜斜挑刺上去。而执刀汉子刚来封刀在外,突见竹鞭诡异刺到,这一下由不得大骇失色,慌忙低头欲去闪避。那老乞丐见状嘿嘿只为冷笑,长身探臂,电光石火间挥动竹鞭“嗤”的一响,早经刺入执刀汉子的咽喉处。 余下那两名汉子料想不到老乞丐甚作轻易就来击杀同伴,场上形势突变,三去其一,明白到自己两个人更加不是他敌手,不禁哎哟一声惊呼。一人急忙叫道:“点子厉害,扯乎!”转身便要往旁边官道上窜逃。 但听得哈哈一笑,那老乞丐摇头说道:“你们扯乎不了啦,还是都给老汉留下来罢。”说毕晃身趋赶上去,施招尽出,攻他们之根本不得不守。余下两名汉子骇恐至极,忙不迭高声急呼,一面只好回身挺住兵器一一来招架。那老乞丐复为哈哈大笑,喝道:“这才是了。”挥动手中竹鞭,再是“嗤嗤”的数下锐响,点撩戳封。眨眼之际,尚不及惨叫出声,茶馆前面地上又经已躺多两具刺喉击毙的尸首。 眼前一切发生得实在过于突兀,阮玥低呼一声,欲要施加援手,却惟是被丰子都捉住手掌按捺住。她转念间想到丰大哥先前所来交付,这般作做必然有其道理,不禁脸色红上那么一红,暗呼惭愧,顿手去作罢。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背后喀嚓的大响。阮玥循声回头看去,但见店内那个茶博士纵身撞破窗框,呼地跳将跃出,随即来急急展开轻身功夫,只朝镇子那方向赶趋疾掠。直到此刻阮玥才自恍然大悟,原来作鹰充犬的须是茶博士以及那三名贩卒走夫模样的汉子,他们乔装打扮混杂于这间茶馆内,当是要来充作清兵外围岗哨,好去力保乾隆主子安妥。 第陆佰贰拾陆章 老乞丐凭手上一根竹子,刚杀罢贩卒走夫模样的三名大汉,回头见到店内那茶博士纵身从后窗逃窜,脸上顿即闪过一丝戾色,只是嘿嘿冷笑。眼看这茶博士瞬息间经已掠出两丈有余,将要转过竹林,那老乞丐沉声喝道:“鹰爪子须赶往哪里去?却容不得你通风报讯。统统留待下来罢。”身子急忙一晃,执住竹子伸前一招“仙人指路”,遽遽径自跟随追去。 那茶博士料及不到老乞丐身子佝偻驼背,趋赴之际竟是如此迅捷,听到背后风声锐急,由不得大惊失色,暴喝一声,猛然顿步转身,双手上下扬处,三点寒星电光石火一般,径往老乞丐上中下三路疾射。老乞丐方甫待要堪堪追及上去,抬头见到对方暗器倾俄间奔近偷袭,又为嘿嘿数声冷哼,怒声喝道:“只是负隅顽抗。”执住竹子身前三下敲打。但听得啪啪啪三响,老乞丐登即将那三点寒星逐一击落。 茶博士见状益加为是心头恐骇,尽知自己此刻远远当不是老乞丐的敌手,“哎哟”一声大叫,双手急切只扬。“嗤嗤嗤”数声响过,茶博士又再接连射出七八枚暗器,以期有所对老乞丐阻遏追击,跟着身子斜掠疾纵,忙不迭地要窜身旁侧竹林内夭夭但逃。 那老乞丐岂容茶博士借从竹林遁走报讯?瞪眼扬声喝道:“千手观音?东海蓬莱门下须却没有你这般一号不屑子弟。”说着晃身纵跃上前,左手探出急点疾划,眨眼之间一一收却去对方发射出来的七八枚暗器。眼见茶博士身影即将遁入竹林,这竹林枝繁叶茂,甚难追逐。老乞丐怒不可遏,沉喝一声,右手那一根竹子猛地挥手呼的掷出。 但见那根竹子恍如毒蛇舞窜,去势只是有若天际一道闪电。这个茶博士低头奔跑得正急,避闪不及,“啊”的惨声大呼,顿即被竹子从后背“噗”地狠狠钉入。茶博士又向前扑出丈余,才经啪地跌翻撞倒在竹林边上。 茶馆内阮玥见状禁不住暗自吃惊,此老乞丐这一手东海蓬莱门的“天外流星”,使得迅疾凶猛,那力道巧劲须当为是万万轻窥不得。转念忖道倘若这个老乞丐突然向着自己和丰大哥施展出来此般一招,两人恐怕一时甚难去所抵挡。念及此,阮玥由不得去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丰子都的手。 孰料却看到丰子都脸色淡漠,只是漫不经心地捧碗喝茶,似乎对茶馆外面发生的一切无视于睹。阮玥心中一动,想道:“莫不成丰大哥曾来认识这个佝偻龙钟的老者?是了,他们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内芸芸众生,难免卧虎藏龙。”遂也跟着镇定去捧碗把茶来喝,怎知那心头始终却难掩平复,但在桌面上洒落两滴茶渍。 那个老乞丐仅仅凭借住一根普通寻常的竹子,片刻间便来诛戮杀罢茶馆外四名武功好手,这一份功力,果真骇人听闻。阮玥喝罢一口茶,抬头见到那老乞丐只是聋拉着一张苦瓜般脸皮,原地但去孑立,嘴里不停地长吁短叹。阮玥望一眼丰子都,想道:“他们同门相残,毕竟于心不忍。” 谁知就在这时候,那老乞丐仰天长长地一声叹息,摇晃着一颗须发花白的脑袋,缓缓踱步来到茶馆门口。其偏又不踏将进来,只是倚住门框,竟然十分无礼的朝着丰子都和阮玥两个人左瞧右看,上扫下视。阮玥暗暗恼怒,然而转头望见身边丰子都坐定住不动声色,又不知道这老者真正底细,倒不便贸然去出手,娥眉上扬,惟得嘴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陆佰贰拾柒章 那个老乞丐倚靠住门框睨视着丰子都和阮玥大有片刻,忽然咧嘴一笑,伸出右手食指,竟在自己身前凭空一横一横的划拉着。阮玥一见由不得大是奇怪,不明白这老儿到底要故弄何种玄虚,忙睁大眼睛瞧去。但见那老乞丐一连横划三笔,跟住两竖下来,再连划三横,又一竖一竖折,随之数笔竖横点撇,最后呼的一响,凝指胸前一衣带过。 阮玥惊异不已,暗自忖道:“这须却是那一门那一派的高深武功?但横横竖竖的胡划乱画,可如何去伤敌?”甫尔见到老乞丐伸指身前划拉完毕,对着自己和丰大哥再是咧嘴笑上一笑,那神色间忽尔变得甚为诡谲怪异,竟然就转身循住来路径自离去。阮玥不禁满怀狐疑,转眼朝向丰子都瞧来。 丰子都却已瞧出那老乞丐凝指划拉写就的,正是自己姓氏中的那一个“丰”字,而丰收的“丰”,亦然归于这般笔划。想道:“这老者朝着我等两人写就这么一个字,莫非其有甚深意?”抬头看见那个老乞丐此时经已离去得远了,望住他那孑立的身影。丰子都心头猛地一颤,但隐隐有所想起来些什么,急忙伸手去拉过阮玥,叫道:“玥姑娘,我们跟随着他去。”说罢与阮玥并排疾疾抢出茶馆,赶趋到外面。 那老乞丐只是脚步稍不容缓,穿过官道,在一块大石上轻击三掌,转身踏上旁边一条羊肠小路,往一片深山密林里径去。丰子都和阮玥相视一眼,此刻已知这个佝偻龙钟的老者必定有甚古怪,是以但在前面一路招揽。然而两人自持艺高胆大,又怎会来所怯弱?丰子都剑眉斜扬,淡淡说道:“走罢。”拉住阮玥就要后面拔步赶追。 便在这时,突然听得数声呐喊,竹林边上转出一骑来,那后面簇簇拥拥的执刀挺枪一小队清兵,约摸有十一二人之多。阮玥轻轻噫的一声,叫道:“丰大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终究招惹上官兵来啦。”骑上那为首者睁眼看到茶馆门前横伏着的三具尸首,大吃一惊,提缰勒马,戟指怒声喝问道:“兀那贼秃驴,这三人可是你所杀?” 丰子都望一眼山道上那个老乞丐渐去的背影,沉声说道:“事究突兀,须当速战速决。”从地上抄起一把刀,猛喝一声,大踏步趋前奔近,扬手呼的一刀,兜腰向住那骑上为首者劈出。这骑上为首者万万料及不到丰子都竟敢逆上犯乱,瞧见刀锋烁烁来袭,由不得惊怒交迸,嘬腔吆呼,急忙去掣出鞍座旁边佩剑,挺剑当头欲刺。 见此丰子都嘿嘿一下冷笑,抖腕斜刀。但见一道刀光闪过,顿即将那为首者劈翻倒撞跌下马来。后面簇拥赶上的众多清兵,人人只是想不到眼前这邋遢和尚刀法竟然十分精妙,仅仅一刀去就把主将于从马背上砍翻。个个不禁既惊且怒,立时纷纷嘶吼不迭,挺着枪举住刀,四下来包抄围攻,刀枪齐齐惟往丰子都身上招呼。 第陆佰贰拾捌章 自从任督两脉被殷在野凭无上玄功强力贯通以后,又经由武当派神秘老人洗髓伐骨,丰子都但于武学上之道,无师自通,每每益具不卓见识。此刻看到众多清兵刀枪并举,吆喝着纷纷围攻上来。丰子都念起丐帮梅花堂那聚集云峰峡谷,却横遭清兵埋伏袭击,以致几若倾覆一事,不由得瞬间怒火填膺,仰天打个哈哈,喝道:“须是来得好。”执刀有蛟龙出海相似,风卷云涌一般迎住那攒立刀枪就然杀将上去。 那众十一二个清兵尽管人人骁悍,身经百战,然而若论斗狠争勇,却如何能是踞虎潜龙仿似的丰子都敌手?丰子都一柄刀见缝寻隙,若行云流水,若高屋建瓴,如入无人之境,倾俄间接连击杀五六名清兵。余下兵戎但见这个邋遢和尚着实凶悍暴猛,人根本不能挡,越战越由不得个个胆颤心惊,神为之寒怯,只是暗暗骇异,俱都一般心思,忖道:“这须不为是凡间俗人。” 丰子都挺刀呼呼,凶神恶煞,转瞬又再击杀数人。这一来剩余的清兵不禁个个魂飞魄散,如遇魋魊,发声喊,弃甲曳兵,转身夭夭惟顾要去逃命。丰子都此际正当杀得红眼,哪里岂容他们能所遁窜?见状怒声喝道:“恶行终究有报。一个都不可留下了。”晃身大踏步后面追赶上去,一刀一个,于即人人难逃横厄,刀下均俱了帐。 阮玥于旁边见到丰子都这般凶狠暴戾模样,轻叹一声,心头不由得暗暗自去担忧。她念起师父曾经说过的,无论谁人在修习武功之时,倘若不能心存慈悲仁善之念,那么其功力越深,自身随具来的戾气亦必愈重,无形无状中伤害脏腑,实非金石所能施救。而功力与戾气两者之间根本背道而驰,偏生相互克制,最终难逃反噬,这便是武学上正谓然的“障毒”。 想道:“看样子,丰大哥身内那戾气经已深种难消。唉,却怎生是个好?”念头数转,苦思冥想,然而纵使遍览《草本素经》,但一时之际始终为不着任何边际。阮玥遂再暗自叹息摇头,缓缓走到丰子都身侧,拉过丰子都执刀的右手,轻轻说道:“丰大哥,那个怪异老头这时候恐要走得远啦。我们再不后面去追,可就赶不上他了。” 丰子都身子猛然一震,转过身来圆睁着一对血红的环眼,瞪视住阮玥甚有半晌,竟然似乎突然之间已自不能再去认识眼前人到底为谁。阮玥见状吓得一跳,心知不妙,急忙叫道:“丰大哥,是我啊。”丰子都嘴里“嚎”的一声大呼,拂开去阮玥那握住的手,只是哈哈狂笑,笑毕又瞪眼瞧住着阮玥片刻,忽然暴怒喝道:“杀了,全都杀了。一个不能留,统统不可留。”说罢间举刀过顶。 阮玥见机不对早经料着,手指轻弹,一缕淡白色烟雾倏忽钻入丰子都鼻腔。烟雾及鼻,丰子都身子又是猛然一下剧震,“呛啷”一声响,右手那紧紧握住的过顶之刀当即掉落在地。阮玥退开两步,说道:“丰大哥,是我啊,难道你认不出我来了吗?” 丰子都打个激灵,腾地坐倒于地,嘴里“呼呼”喷出两口浊息,饶算终究醒转回神过来。愣怔有着大一会,丰子都扭转头去看看周围状况一遭,由不得倒吸一口冷气,望住阮玥奇怪问道:“玥姑娘,我刚才却是怎么啦?怎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只为一片空洞杂乱,根本从属不了自己?” 此时方当正午,一团黑云却天际涌涌奔至,不刻遮天蔽日。阮玥那脸色益加为是显得苍白,瘦弱的身子仿若风中絮柳。听言良久,阮玥轻轻一笑,过去在丰子都身测坐落,淡淡说道:“没有什么。丰大哥,你刚刚只不过是急怒攻心,一时蒙蔽了神志而已。” 丰子都看到阮玥说话间惟就轻描淡写,可察颜观色,心头岂不了然?长长一声叹息,问道:“玥姑娘,你据实相告,我刚才是不是又再一次为走火入魔了?”阮玥摇了摇头,伸手过去握住丰子都的手,久久抚摸不已,徐徐说道:“丰大哥却是多虑了。武当派那前辈高人经已帮你来洗髓伐骨,积种的障毒大部分也亦消除殆尽。何况你此刻功力深厚浑实,世上根本无可匹对,如斯还怎可能有走火入魔一说?” 尽管听到阮玥这般相慰一说,可丰子都始终都是半信半疑。他望着阮玥再又为轻轻一声叹气,忖道:“刚才真是万分凶险。倘若我真的丧失理智,走火入魔之下错手来将玥姑娘一刀击杀了,如此却教我以后尚有何面目留存于世间上?”念及此,丰子都由不得但觉那脊背处,冷汗潸潸阵出。 第陆佰贰拾玖章 风卷云涌,身后竹林枝叶摇曳,唰唰声大作,眼看一场暴雨倾俄将至。阮玥忽尔轻轻叹息,悠悠说道:“天无绝人之路。丰大哥终究是多虑。”说罢间拉住丰子都站起身来,随即指着官道对面那一座到处都为怪石嶙峋,如虎盘踞的山头,蛾眉微蹙,接住又道:“丰大哥,我们这时候还不赶快起程,恐怕是真的要来追不上先前那一个怪异老头子啦。” 丰子都“哎哟”一声,从魂游里回转神来,张眼望去,果然但见对面山间小道上经已没有那一个怪异老者蹒跚的身影。念及这老人曾经古怪行径,那其中必定有甚隐情,而所历诸事突兀,焉可不去探究个明白?丰子都急忙叫道:“玥姑娘说得对极,我差点儿便将此一事给忘了。玥姑娘,料想那老者此刻应该是遁去还没远,我们只要步不稍歇,定能从后追及得上。”说罢从地上另外抄起一把利刀别住在腰间,随之与阮玥遽遽横穿官道,来到那险恶山峰脚下。 两人沿着那古怪老者所走的羊肠小道,在山间兜兜转转,头顶上黑云密布,怒风嘶吼,然而哪里可曾有瞧见其踪影?阮玥叹道:“那老头儿一身武功实在非弱,他若是刻意要去避开我们,山道九曲十八弯,这会儿恐怕早就走得远了。”顿得稍顿,瞥一眼丰子都,张口问道:“丰大哥,瞧那老头佝偻龙钟,鹑衣百结,然则一旦动起手来杀敌,只捷如狡兔,矫若惊龙,招式十分狠辣老到。此人莫非也是你们丐帮的不成?” 丰子都仰首想有片刻,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阮玥不禁奇怪,问道:“这老儿既然非聋非哑,但对你那般指指划划,如此岂不是无礼至极?”丰子都苦笑一下,又摇头道:“其实他不是对我指指划划,他只是在摹写一个丰收的‘丰’字。” 阮玥听罢益加为就一头雾水,接口诧异问道:“这老儿其实是在摹写一个丰收的‘丰’字?”丰子都再是咧嘴苦笑,过得一会,方自淡淡说道:“丰子都的‘丰’,也是这般的一个字。”阮玥“哦”的一声,心头忽然间似乎有所来明白到一些什么,可始终都为水中月,镜里花,难以去窥测个究竟。许久,阮玥轻轻说道:“如斯既说,这老儿恐怕是在故意招惹上我们啦。”念及此,她急忙张眼来四顾,生怕那古怪老者就潜藏埋伏在周围,伺机偷袭。 丰子都其实也是难以猜估得透那个老乞丐此举究竟要为何意,只因想到丐帮近年来风波迭起,恢诡谲怪,自己身为丐帮梅花堂堂主,凡事遂不得不有所涉讼谨慎。现在见到堂堂的药王谷一代高足竟然忽尔面露惧色,丰子都由不得一股傲劲心头倏涌,于即哈哈大笑,昂然说道:“纵算那个老儿有所埋伏,此刻周围经已置下天罗地网,我都是不惧。玥姑娘,至不济我们给他来一个鱼死网破,大伙儿一拍两散就是了。” 自经这许多时日以来,他诸事缠磨,万难脱彀。近的有程谷瑶莫名身陷囹圄,一字慧剑门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姊妹更缘由自己而致下落不明,丐帮梅花堂几近惨遭倾堂之覆,众多弟兄遭厄受累。远的如斯殷在野及亲生妹妹所辈,尚且无法逃脱其一一困局。是以丰子都隐隐有所明白到,乱世江湖之下,波谲云诡,有些事情确然断非武力而能去致使改变,有时候,阴谋诡计比之任何武功尚且要为厉害得多,防不胜防。 第陆佰叁拾章 半空中“喀嚓嚓”一声响,一道电闪子长长舞划山际,猛地一个炸雷头顶上滚过。阮玥骤然间只是吓得一跳,不禁紧紧来靠住在丰子都身侧,说道:“丰大哥,我们怎么办?是不是继续再追寻下去?你看,可要下雨啦。”周围草长叶茂,山道荒僻,却没有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 丰子都把眼远眺,所望下由不得一声暗叹,想道:“看目前这般情形,我和玥姑娘恐要难避那落荡鸡的下场。”对阮玥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们此刻便要回头,亦始终免不了这一场雨。说不得,就权当老天爷怜悯,要给予我两人一番沐浴洗涤就是了。”既斯避无可避,丰子都索性携住阮玥,两人沿着眼前山道大踏步只去。 走不多时,随着又一道电闪子赫然划过山际,那豆粒般大小的雨珠,经已密密麻麻地当头倾泻下来,周围景致霎时间一片白茫茫。不刻丰子都和阮玥两个人便就全身上下潸潸湿透。丰子都见此不愁反喜,哈哈大笑,按耐无住心头那激荡,仰天长啸。啸声携雷舞电,径冲黑沉沉云霄。 阮玥虽知这个丰大哥一袭内力惊天地泣鬼神,世间上罕见罕闻,然而此刻听到冲荡云霄,与那轰雷无甚殊异的啸声,犹自恍如隔世,暗暗骇然不已。阮玥忖道:“可须不奇怪?怎地我和丰大哥总难避免一番狂风暴雨?”雨珠密集地击打在脸庞上,几难睁眼。阮玥惟得伸手出去额前遮挡。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草丛里突然闪出两条灰影,挡住去路。丰子都和阮玥急忙顿住脚步,相视一眼,两人均俱同一般心思,遮摸山外那些清兵已经追杀了近来?丰子都暗哼两声,掣出腰间片刀在手。 狂风暴雨中,只听得前面一人大声叫道:“咄,来人可是姓丰的?”骤然听到对方这般一问,丰子都和阮玥两人不禁心头都为之突地一凛。当前风疾雨急形势,十步内根本难辨踪影,莫说与敌相争,便是要去前行半步,亦甚维艰。如斯又有谁怎敢来轻存漠视之意? 况且仅闻其声,丰子都实在难以明了对面那两个人的底里。周遭风急雨猛,头顶上电闪雷鸣,为防万一,他于即将阮玥拉住靠在自己身后,哈的一下大笑,昂然喝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姓丰名子都的就是。尔等哪个但要赶去作这刀下冤魂的,便可速速报上姓名来。” 孰料听到丰子都森然回应声,那前面挡住去路的两个人却是半晌沉默。此时益加风雨趋猛,电闪雷鸣。丰子都待得片刻,见到对方根本无甚动静,不禁狐疑地回头望一眼阮玥。阮玥伸手擦拭去面上雨水,低低说道:“丰大哥,杀敌不备。”意思即是趁着现今雨大风大,尽可一举掩杀过去。丰子都闻言摇了摇头,将手中刀身前一横,只道:“敌我不明,我等且观后续再作打算。” 不知道为什么,丰子都心底深处隐隐有所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大风大雨里忽然出现,相问突兀,事情恐非那般简单。丰子都睁大眼睛努力瞧去,却只能约摸见到面前的这两人个个均各一袭笠帽蓑衣,而根本无法去瞧得清晰他们那面目。 第陆佰叁拾贰章 疾风卷袭,大雨倾盆,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阵低沉的轰鸣声,如万马践踏,若高山坍塌,只是摄人心悸,惊魂动魄。丰子都听见脸色由不得霎时间大为剧变,皆因他知道这是山洪肆虐奔涌的声音。其曾于安徽浙江两省之间的石耳山亲身遭遇过一次,那一次若不是他自己跟随着一名放羊牧民拼命地往山上去跑,恐怕已与山脚下数条村庄一样,瞬间夷为平地。 丰子都顾不得对面两个人,急忙转身拉过阮玥,抬头张眼向旁侧那山峰上瞧去。然而到处白茫茫一片,只是什么也看不清楚。见斯丰子都附嘴在阮玥耳边叮嘱说道:“玥姑娘,等一会无论如何,你可都要跟住在我身边。千万切记了。”阮玥甚少见到丰子都这般惊惶失态,望到亦然暗暗不由得去慌神,忙来点点头,说道:“好,我一切听从丰大哥的话就是。” 前面拦住去路的那两人这时亦来听到身后那一股摄人魂魄的动响,各自遽遽望一眼。先前那个人嘿嘿冷笑两声,森严叫道:“好一个行不改姓,坐不更名。阁下若然是真英雄大豪杰,却可敢随我等但去?”说罢再是两声冷笑。然而他不待嘴里哼毕,已与另外一人转身径朝旁侧山峰上,惟只急急窜掠。 阮玥内力不及丰子都等人浑厚,狂风暴雨之下尚还不知道自己和丰大哥身处何般凶境。耳里听及挡路那两个人脚步声果真渐去渐远,实在料想不到他们竟然说去就去,不容片刻迟疑,不禁一时大感愕然。阮玥“哼”的一声,怒道:“何方小丑?却是大言不惭。遮摸我们两人还来真的怕了你们不成?”暗自气恼不已,抬头对丰子都问道:“丰大哥,我们怎么办?是不是随他们只去?可事出突兀,一切须为恐怕有诈。” 这时候远处那股低沉的轰鸣声经已渐逼渐近,脚下仿似地动山摇,草伏石飞,周遭呼啸一波接着一波。丰子都心知洪荒猛兽转眼当至,再不走,任凭你武功如何通天,最终在它面前都是难以去得抵御。丰子都不及回答,叫道:“玥姑娘,我们走。”执刀别在腰间,转身来一把抱住阮玥,当前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根本无法辨认去路,只得跟随着那两个人身后急步往旁侧山上趋赶。 阮玥直到此刻方自有所惊觉周围之变化。于丰子都怀抱里听着那犹如万兽悲号的一浪一浪呼啸声,她饶算是令到江湖上无数英雄豪杰谈之色变的药王谷一代毒王,终究亦为女子人家。阮玥脸色倏然大变,悸动问道:“丰大哥,那前方来得可是什么厉害东西?” 当前形势万分危急,何啻于那般山崩地裂,翻江倒海?至于丰子都,他自是明白目下逃命时机稍纵即逝,根本无法去得对阮玥分说其中因由。丰子都猛地大喝一声,攒气提劲,体内内息奔涌,风驰电掣一般,抱住阮玥大踏步往山上只走,一股气冲到山顶上一块巨大岩石下面,才自敢来稍松一口气。 第陆佰叁拾肆章 丰子都放下阮玥,个个均已全身湿淋淋的,一步只一个水印。两人方来稍作喘息,耳边但听得外面突然之际轰隆轰隆声大响。丰子都和阮玥骇异相视一眼,不及拂拭去身上水迹,急忙双双抢到洞口处张望。却见到一条银龙自崇山峻岭间窜涌奔出,一路呼啸着汹汹滚过。那所到之处,树木成片折断,乱石深耕翻卷,俱都瞬息间荡然无存。 阮玥看到自己和丰大哥先前那身处所在,倾俄间水漫至腰,狼藉跌宕,波涛汹涌,由不得猛然倒吸一口冷气。若果刚才两人离去但有迟缓,此刻早就怕一股脑儿都给这般山洪冲涮到山脚下去。见及此,她一颗心禁不住遂来怦怦悸跳不已,刹那只为惊吓得脸无人色。 这时,猛地又一声巨响,一个炸雷头上岩顶訇訇轰过,随之一道电闪子仿若撕破天际一般,张牙舞爪眼前曵划。丰子都饶算所历甚诡甚奇,现今亦然不禁吓得一大跳,差点儿就惊呼出声。愣有片刻,他擦拭掉脸上雨水,望着山下那带汹涌澎湃的山洪,犹自悸惧不止。过得好一会,丰子都方自长舒口气,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刚才须当为真正凶险至极。玥姑娘,我们两人但要离开稍迟有半拍,恐怕现在个个都要难逃那葬身洪流之厄。” 然而只听旁边阮玥嘴里仅是轻轻低唔一声,却许久来不说话。丰子都有些奇怪,忙转头瞧去。可见到阮玥一袭身子上下,似乎因为刚刚经历的那一幕,犹自心中极至恐骇,而今惟径簌簌着寒颤,一时断不能要自止。 丰子都见状由不得再就暗暗摇头苦叹,心中忖道:“这个玥姑娘毒术和医术尽管独步天下,江湖上那人人谈及药王谷,莫不为之色变。可她以前,毕竟没有经历过这么一般样气吞万里如虎的山洪阵势。” 心头禁不住霎时间一阵悲愁,丰子都于即伸手去揽过阮玥那瘦小身子,强笑着安慰说道:“玥姑娘,我们福大命大,上苍一时还不肯来招揽我们两个。你瞧,我们现在经已是为是没有事啦。”说住间看见阮玥鬓角发间雨珠尚且一滴滴的涌将出来,当下为她轻轻抹拂那雨水。 不知过了多久,阮玥才自从瞠目结舌里有所回神,可怔怔望视丰子都,却始终半晌都为说不出一句话。丰子都岂不明白眼前这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山洪,确实惊吓住她不少?心头顿不住陡觉莫名一阵悲痛,看着阮玥那苍白脸色,暗暗叹息道:“玥姑娘跟随我,终不免要来受苦遭罪。” 伴随住又一声喀嚓嚓雷响,洞口外迎着风雨,突然踅闪进来两条人影。丰子都哎哟大叫,进来这两人,正是山下曾经拦截自己和玥姑娘去路的那两名戴笠帽披蓑衣怪异汉子。他心知眼前此两人武功均各不凡,何况敌暗我明,诸事不料。丰子都急忙拦身抢在阮玥前面,凝神以待。 第陆佰叁拾伍章 孰料踅身进来的这两个笠帽蓑衣汉子,却是趋步齐齐急前,躬身抱拳,惟对丰子都和阮玥甚为恭谨致礼。其中一个扬声说道:“丰堂主,阮女侠,天幸所望,终被我等两人在此处等到了你们。”另一个跟住亦呵呵笑道:“是啊,久候不着,我兄弟两个还道丰堂主与阮女侠是从其他小道过去了,正且自十分焦急。”说着两人随之又再齐地抱拳执敬。 丰子都一听不由得是暗暗称奇惊讶。眼前这两个人虽则身形削瘦,然而步履矫健敏捷,其一身武功当应颇强。只他们竟然来认识自己和玥姑娘,听那话中意思,他们更已经在这里久候有多时,如此岂不真正怪哉?丰子都毕竟率性少年,遂忍耐不住去望视一眼旁侧阮玥。可阮玥此刻亦然为根本浑不明白个底里,那一脸顿住的困惑神色,正也偷偷来窥眼相望。 见此丰子都实在猜测不透眼前所遇究竟缘从何故,隐隐觉得一切应该为由飞云峰山肚内那一桩前朝宝藏而起。瞧到对方两人都是身前抱拳执礼,生怕他们突然逆施阴劲来偷袭,到时自己和玥姑娘难免有所中彀。丰子都急忙携拉住阮玥后退两步,一面淡淡说道:“两位客气,在下等可却不敢当。”一面默潜抱怀无相真气遍布全身。 踅身进来的这两名笠帽蓑衣汉子,躬身抱拳之时,正是暗施内劲发出,可在丰子都那股雄霸浑朴真气突然碰撞激荡之下,其躬行的身子竟然是俱都由不得去轻轻晃得一晃,朝后齐地跌出半步。先前说话那人脸色只微微一变,急忙来重新纵劲稳定住身体,随即嘴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缓缓地点点头,叹息着赞许说道:“丰堂主一袭惊天地泣鬼神的无上玄功,果真为是震古烁今,天地间人所难能敌。” 另一个汉子功力相较想是稍差一些,他那全身襟袖如同鼓足风一般,噼啪一顿作响,才自消弭去丰子都凝劲散迸出来的抱怀无相劲气。这汉子面色倏青倏白,但倾俄间只是喜不自禁,挠着手腕大声叫道:“我当年曾经有幸讨教过殷大侠惊鸿一瞥的擒龙神功。要不是殷大侠那时候掌下留情,纵算我九条命灵猫托世,亦然要统统一并折去。想不到现今又再在丰堂主身上,有所领受这等无形无状的神技。” 说罢这个汉子转身去对先前那人点头言道:“方兄弟,没有错的了,师承渊源,一脉相传,外人便算有百般来遮盖,可实在于渊源一说,断断去冒充不得。天所幸眷,方兄弟,我们眼前的这一位,正正版版,当是本帮座下梅花堂丰子都丰堂主。”说着间又再搓手不止,想必在获悉丰子都真正身份后,刹时只是难掩心头那般激动。 然而暗中这一番较量,丰子都听言却将信将疑,忖道:“殷大侠?莫非他讲的就是殷大哥?”其经历诸般生死遭遇,明白到所谓出其不意者,明枪易挡,暗箭须却难防。先前那所见所闻,这两名笠帽蓑衣汉子忽然显露出来的一袭武功,果真非同一般,他们若要对自己和玥姑娘出其不意出手突施猛袭,一时间恐亦难挡。 念及此,丰子都暗暗凛然,拦身挡住在阮玥身前,更丝毫不敢大意,想道:“本帮现今正处多事之秋,恢恑憰怪,人人难所幸免。谁知他们两个是否真的来是丐帮的?况且他们说的什么擒龙神功?师承渊源,一脉相传,奇怪,殷大哥何时又承传过我擒龙神功了?”把眼只盯住那两名笠帽蓑衣汉子,“哈”的一声笑,不置可否,昂首喝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洞口外一道电闪子曵曵突突划过,张牙舞爪,随着来一声巨响,击中对面山头一株兀立大树。但见那株大树瞬息间火光冲天,从中撕裂断开为两半。山洞内丰子都阮玥等四人耳中訇訇轰鸣,均俱被眼前这陡生一幕惊吓得一大跳,人人面面相窥,霎时间个个不禁瞠目结舌。 第陆佰叁拾陆章 骤然遭遇这番天降异象,众人不由得恍惚甚有片刻,方自个个能所回神过来。阮玥虽则跟随白云神尼走南闯北,历见颇丰,毕竟少女性子,一张娇嫩脸皮白皙了无血色,“啊”的低呼一声,兀自吓得犹在丰子都身后扑灵灵圆睁着一双杏眼,一时之间瞠目以对。 那名姓方的汉子抬头望一眼丰子都与阮玥,忽地摇了摇头,轻轻长声叹息,说道:“丰堂主新近晋进丐帮,原也不奇怪去认识我们兄弟两人。”说着伸手徐徐除去自己那顶戴笠帽。他旁边那汉子却是睁眼瞪视着对面山头那株兀在风雨中燃烧的大树,嘴里喃喃自语。仔细听来,只听其咕哝说道:“须不奇怪?乱世芸芸乱世异端,一切可是须不奇怪?” 丰子都听罢一怔,想道:“什么乱世芸芸乱世异端?又什么一切可是须不奇怪?可到底着来要讲些什么?”转头见到姓方的那名老汉除掉笠帽,露出满头花白乱发,以及一脸深重的皱纹,其年纪约摸五十左右岁。丰子都心头猛地一动,忖道:“这个人我须却在哪里曾经见过?” 那乱发老汉看见丰子都一脸迷惑神色,不禁面上现出一丝苦笑,又是身前去抱一抱拳,缓缓说道:“丰堂主贵人事忘。当日只在那坜崌山猛虎寨上……”丰子都“啊”的一声,跳起身来,急忙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本帮竹花堂东方分舵的香主。” 姓方的那老汉呵呵一笑,点头说道:“丰堂主果为少年英侠,打遍天下无敌手。老汉正是方大镜,目前暂忝丐帮竹花堂座下东方分舵香主一职。”说到这处,方大镜脸色忽尔严肃庄正,再度身前去抱拳执礼,倾俄间只是十分恭敬谨致,那嘴里接着又道:“座下六合八荒,无根无蒂。属下方大镜见过本帮梅花堂丰堂主。” 丰子都既已认出方大镜,知道他是黎简的手下,登即放下心去。敬佩方大镜当日在猛虎寨上十分奋勇,丰子都亦来抱拳回礼,笑着说道:“方香主须却客气。那日若然不是你们竹花堂执恩仗义,扶危济困,小子恐怕今日已无机会再和众多弟兄见面。这份同属情义,小子万万不敢忘却,当必铭记刻心。” 确然如此,那日在坜崌山猛虎寨上,若果不是竹花堂众丐以黑火药突然炸毁山寨围墙,鼓勇并进撕杀。以蔡铁生之流那般狠毒角色,丰子都在失手被擒后,纵算最终能够容存一条小命,可也势必从此生不如死。 这时山洞外面风雨益加急遽。对面山头那株遭到雷电轰击的大树,火光已渐熄灭,剩余几杆光秃秃的树枝丫指幕空。而山脚下洪流滚翻疾涌,呼啸着而过,訇訇声震耳欲聋,摄人魂魄。忽然一阵脚步踏水声呈杂,一人叫道:“这里有个洞窟,大伙儿且先暂作避所。他奶奶的,老天可是被踹破了不成?什么鬼天气!”随之来洞口倏忽一暗,但见七八个同样戴笠帽披蓑衣的人,半伏住身子纷纷蹩挤进洞。 第陆佰叁拾柒章 方大镜对那七八个蹩挤进来的人只是不作理会,继续恭敬着说道:“丰堂主言重了。大伙儿尽管分属丐帮不同之堂口,但同帮情谊,素来义逾金坚。既闻丰堂主一时不慎,虎落平阳,属下等众纵使肝脑涂地,说不得,都是要来将那龙潭虎穴去闯上一闯。” 丰子都看见方大镜如此,便即明白到这七八名闪身进来的笠帽蓑衣人,应与方大镜其人同属一堂,至不济都该当为是那丐帮弟子。果真不逾,这七八名笠帽蓑衣人冒雨甫进岩洞,陡然望见方大镜等竟在,均俱一怔,随即人人欢喜不迭,纷纷抢到丰子都身前,施礼执敬。 方大镜回身扬声叫道:“各位列堂兄弟,我们眼前的这一位少年英侠,正是本帮梅花堂堂首。大伙儿听真,已可着令告知山上山下,我们这就下山同归罢去。”那七八名笠帽蓑衣人虽然先前有所料知个大概,但此刻听到方大镜言语上坐实,尤不禁个个额手称庆。登时四五人不顾洞口外面风大雨疾,忙忙转身出洞,纷沓但走。 丰子都暗道:“听这方大镜刚才所言,遮摸本帮各堂众多弟兄,探悉我和玥姑娘曾经有在此山中现过身,是以他们已经都来合聚在这一带周围山上山下,到处寻找我的踪迹?”念及各堂丐帮弟子尽管间有怨尤,相互倾轧不止,可一旦事涉一帮之根本,终究人人义气当先,肝胆相照,不禁心头霎时间万分感慨,热泪盈眶。 便在此时,听得洞口外面脚步声踢踢踏踏纷杂乱响,有多人四处遽遽着围拢近来,不刻更有二十二三个人鱼贯进入到了洞内。这山洞里面虽则尚算宽敞,可骤然间聚集有住这许多人,犹觉挤逼不堪。阮玥见状不由得眉头暗自紧锁,她经已看出眼下所遇之事其中必甚睽异。 丰子都眼见眼前众丐人人格守规矩,对自己执礼甚为恭敬,暗暗有所放心下来。拉住阮玥踏足上前两步,丰子都抱拳四顾一圈,朗声叫道:“我梅花堂上下众等,只是断断不敢相忘各堂弟兄顾全同门义气,舍命眷顾。”说罢再就一通抱拳。 石洞内众丐帮弟子大多数职司各堂分舵香主以下,此一次奉本家堂主命令从大江南北各处赶来,齐齐聚集于这座闽浙两省之间的飞云峰。固因顾全江湖第一大帮丐帮那义气,更亦缘从帮内有要事众人但须就相商探讨,经已万万不容推迟。否则全帮难免去裂变纷争,从此要坠入那万劫不复之境。 现在见到梅花堂堂主丰子都抱拳执礼,尽管梅花堂实力于云峰峡谷一役元气大伤,几若全堂上下惨遭覆灭殆尽。然而名义上,帮主座下素以堂主为尊,况且眼前这个丰堂主一袭武功之高之强之诡异,世上皆知,确乎经已达到匪夷所思震古烁今的境界。如斯洞内众丐帮帮众却如何敢克之当?于是乎人人忙不迭地对丰子都施礼回敬。 第陆佰叁拾玖章 那笑声在山洞内訇訇来回作响,功力稍差者,便忍耐无住伸手去紧紧按住耳朵。如斯众丐莫不个个骇然变色,相顾惶惑。人人均都想道:“素闻本帮梅花堂堂主虽一介年少,一身武功却已然震古烁今,天下无敌。今日一见,想不到果归如此。”顿即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刻间,但听得一人大声说道:“丰堂主,你武功盖世,世间上谁也都根本奈何不了你,你须当为是谦逊罢了。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梅花堂的事,岂不就是我们丐帮整个大伙儿的事?”言犹未毕,他旁边一个长脸汉子立即接过口叫道:“这位竹花堂的慕容大哥说得极是。丰堂主,我们丐帮莲花座下历来不分彼此,梅花堂既然暂遭此般劫数,各堂各舵众弟兄互通声气,人人份内所事,就该当义不容辞地赶来助拳。”听到此言,山洞内众丐刹那群情一片汹涌,有人攥拳捊臂,有人拔刀长呼,只是纷纷随声称和。 猛地一个长臂大汉从后面摊着手推开众人,越身前来,站立在丰子都面前,宛如一座铁塔相似,那硕大的一颗脑袋几乎顶到了洞顶。那大汉一对蒲扇般大巴掌“啪”的一拍,瓮声瓮气喝道:“乾隆那个老贼儿在云峰峡谷伏击梅花堂,令梅花堂损伤惨重。他奶奶的雄,正谓……正谓什么域……”一时之间却忽然想不起来词,只是支棱着脑袋瓜子去瞪视着众丐。 阮玥一见禁不住“扑哧”一笑,昂着头问道:“喂,是不是正谓然不分畛域啊?”那大汉大手再是“啪”的一拍,对阮玥竖起来一双大拇指,啧啧称赞道:“小女娃子就是有水平,他奶奶的,连老……俺要将讲些什么话都来知道。”饶算他脑袋瓜子大得来却也转得甚快,喉咙处“咕嘟”一响,硬生生地把“老子”的一个“子”字吞没入肚。 然而山洞内众丐又有谁却敢去哂笑?过得一会,那大汉对丰子都和阮玥各抱一抱拳,接住叫道:“正谓然不分畛域,乾隆那老贼儿伏击梅花堂,可摆明了最终就是要来剿除咱们丐帮的。他奶奶的雄,咱们丐帮八大堂三十二分舵,几十万弟子,从此与那乾隆老贼儿势不两立,总之得人人奋勇向前,有朝一日终须要为梅花堂那众多冤死弟兄报仇雪恨。” 丰子都听言去望一眼那个铁塔般壮实大汉,心头只是了然,暗暗忖道:“什么的不分畛域,这番话可须却不是他一个莽汉所能够说的。”对那大汉抱了抱拳,点头说道:“这位大哥毕竟识见不凡。本帮倘若能有似你这等肝胆相照的义勇兄弟,那才真正是本帮上下的大幸。” 那个大汉听到梅花堂丰堂主当众赞誉,由不得那阔嘴朝上咧得一咧,转而摇了摇头,环眼扫视一下洞中众丐,慷声叫道:“禀告丰堂主明白,却是有些人总来不肯明白这个道理。他奶奶的雄,他们总要一味子的窝里混斗。”丰子都一怔,不禁转头向旁侧方大镜瞧去。 第陆佰肆拾壹章 方大镜瞧见丰子都望来,淡淡一笑,微微躬身说道:“禀知丰堂主,这一位大个兄弟,是本帮座下梨花堂米堂主的妻弟,姓卜名斗成,江湖上向有一个外号,叫做‘插天怒雕’。米堂主两年多前随同本帮韩帮主突然之间下落不明,音讯全无,非但梨花堂以及丐帮上下,便是武林中群豪,也为人人震惊,均都着议论纷纷。” 丰子都耳中突然听到“梨花堂”三个字,不禁轻轻“啊”的一声,猛地想起曾在自己跟前毅然挥刀自决的那两名瘦悴兄弟。那两名瘦悴兄弟自视甚高,一袭武功怪异混杂,内力极强,虽则一时犯上施逆,毕竟情有可原。丰子都暗暗轻叹,说道:“原来卜兄须是梨花堂的。” 那“插天怒雕”卜斗成看见丰子都脸色忽地阴睛不定,由不得一下子甚觉惶惶然。他已经知道本堂与丰堂主其人以往的一些过节,虽说那两个人是为米堂主安危而不得不致为,可终究冒犯了丐帮之大不敬戒律,罪大恶极。卜斗成讪讪着急忙执礼说道:“丰堂主,我梨花堂上下以前但有什么对不住你……你老人家的,尚请宽宏则个。” 卜斗成暗暗担忧,丐帮座下梨花堂自经米大共被清廷使诡计羁束,押京杀害后,全堂上下人心杂乱,更由莲花堂皖东舵朱家兄弟蚕食吞并,便已渐趋式微。眼前这个丰堂主虽则年少,但他大闹南昌府州狱,一夜之间火烧坜崌山猛虎寨,其时毙人无数,比之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殷在野,尚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下皆惊,朝野变色。何况以其一袭震古烁今的武学修为和一向嗜杀本性,倘若驱使梅花堂针对梨花堂有甚过作施为,恐怕无人真的敢来有所阻遏。 念由及此,卜斗成纵使插天怒雕,一往恃技莽撞冲闯,此刻在丰子都面前亦然不由得暗自惴惴然惶惶然。他见到丰子都脸上只是漠然,根本不置可否,那喉咙咕哝一声,禁不住转头朝方大镜瞧去。 阮玥旁侧看见卜斗成在说完话后,丰子都只是一脸茫然若失,知道这个大哥该当为想起了那两名瘦悴兄弟挥刀自决的事,心头有所感触。于是乎背后轻轻扯一下丰子都,抬眼去望着方大镜,徐徐说道:“不是听说梨花堂米堂主是被清廷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请走去的么?怎地又来说他随同丐帮韩帮主突然之间下落不明,音讯全无?” 她毕竟女子慎密心思,见到这狭窄山洞内忽然人头簇拥,众多衣衫褴褛的丐帮帮众团团挤逼着围住在丰子都身周,个个脸上虽则欢喜不禁,不过一切确实来得十分突兀。而丰大哥偏却对于他们似乎又不太相识。阮玥心头霎时间可不知怎么的,惟仅隐隐有些忧虑,对于这些个唐突出现的所谓丐帮各堂口弟子,只觉来有着什么甚作不好。 方大镜瞥一眼卜斗成,对丰子都和阮玥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丰堂主与阮姑娘其实有所不知,米堂主被清廷大内侍卫那总管察哈台请走去一事,只因经由你们和菊花堂冯堂主,曾经挫败玉清道人等贼厮一番阴谋之后,大伙儿才自真正方知。” 第陆佰肆拾贰章 这时岩洞外面风雨渐已趋弱,而山脚下那山洪却是益加瀑涨,但见浊流滔天,惊涛拍石。众人就便站在山顶上石洞内,犹觉脚下阵阵抖颤。 丰子都被阮玥伸手从背后去轻轻触碰,登即从魂游中回神转来,暗自轻叹,想道:“玥姑娘心底里终究真正有我。”朝阮玥颔首示一下意,抬头瞧一眼洞内那簇簇众丐,便对卜斗成笑道:“卜兄须亦过多思虑了。大家既然同属丐帮莲花座下,共为丐帮弟子,但凡侠义所顾,兄弟之间守望互助,肝胆相照,其实又何以存有冒犯亵渎一事可说?” “插天怒雕”卜斗成看到梅花堂丰堂主只不予追究,自己本堂胡家兄弟当日曾来犯上逆反一事,由不得暗暗长舒口气。忖道:“这个少年人恐怕当真为是一名响当当的人物。冯戚两位堂主和传功长老于那日说得极对,我丐帮但有他在执掌本列第二大堂,他自容不得那些邪妄之辈倒行逆施,侫乱我丐帮数百年格局和声威。”不禁咧嘴呵呵一笑,忽然朝丰子都深深抱拳执礼说道:“丰堂主能以大局为重,对下属一时妄为宽宏大量,属下以及梨花堂那数万丐帮弟子,均俱万分感恩。丰堂主带领莲花座下八大堂众多弟兄同心同德,同心协力,但要重振本帮纲常,夺回昔日威赫,定当指日可待。” 山洞内方大镜等一众丐帮弟子,在听到“插天怒雕”卜斗成所说出的一番话后,突然齐齐来一声欢呼,众口齐声叫道:“丰堂主带领莲花座下八大堂众多弟兄同心同德,同心协力,但要重振本帮纲常,夺回昔日威赫,定当指日可待。”说罢又一齐来跟着卜斗成朝住丰子都躬身抱拳,深深作礼。 丰子都突见眼前齐唰唰地众丐抱拳躬身执礼,而那山洞内“昔日威赫指日可待”只为来回激荡,耳边訇然大响,不由得瞬间大感窘促。丰子都向阮玥望去,急忙摇头罢手,说道:“小子究竟何德何能?什么的重振本帮纲常,夺回昔日威赫,你们以后切勿可说。” 谁知却见到阮玥于一旁掩嘴窃笑,神色间宴宴不止,那水汪汪眼瞳滴溜溜地闪来转去,长长的眼睫毛只是忽闪忽闪的。丰子都见状心头猛地一动,忖道:“玥姑娘须却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刚欲询问,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众丐口中那一句“丰堂主带领莲花座下八大堂众多弟兄同心同德,同心协力”,倏然闪现出在眼前。 丰子都“哎哟”一声大叫。什么“带领莲花座下八大堂众多弟兄”,什么“同心同德,同心协力”,梅花堂在丐帮中班列素向只是排行第二,仅能来得管束本一堂堂内事务,更遑论带领莲花座下其他七大堂。武林中众所周知,丐帮现任韩帮主在数年前便已下落不明,音讯全无,丐帮上下其实处在群龙无首之境,八大堂之间因此方致由生诸多纷争。现在方大镜等一众丐帮弟子突然如斯既说,岂不是云峰峡谷一幕重现? 第陆佰肆拾叁章 念及此,丰子都急忙说道:“各位丐帮的兄弟,请勿多礼。唉,什么的带领莲花座下八大堂众多弟兄,此般念头切切不可滋生,总而言之,这话以后万万不能有所提起。”说罢双掌缓缓平抬,自掌上柔柔前推散迸出一分几许抱怀无相内息,欲待迫使方大镜卜斗成等一众丐帮弟子平身却礼。时至今日,他体内任督两脉因每每大周天运转,潜移默化,经已无师自通初始窥探武学那天人化一之玄妙境界。这一般虚空灵幻潜作,当初武当派前辈高人苍发老人在山峰绝顶上曾来于其身上有所动作过。 可丰子都毕竟初窥武学玄化之境,内劲尚不能去真正熟练操纵,更不论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他掌上潜发出来的那股抱怀无相真气终究重实浑厚了一些,但见方大镜卜斗成等一众丐帮弟子,突然嘴里均都“嗬”的一声,尚不及吐气躬身平站起来,个个抖颤着已经齐齐往后啪的跌坐于地。 如此一来,阮玥于旁侧见到众丐在丰子都双掌缓缓平抬之下,一股柔劲身前划过,忽然人人禁受不住,居然齐喇喇来一跤往后跌坐,不禁霎时间目眩神迷,叹为观止。她虽知这个丰大哥自经被殷在野运用无上玄功强悍贯通任督两脉后,内力修为每日里只是勇猛精进,源源不息,可万万料想不到今时竟已达至如斯惊人之举。 方大镜卜斗成等一众丐帮弟子,猝不及防,在被丰子都突然潜运无上内力震跌坐倒在地之后,尽管均知眼前这个梅花堂丰堂主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始终来被他此一惊天地泣鬼神的逆天可怕玄功所震撼惊悚。人人面面相觑,由不得个个心头俱都对当前的这一名光头小子,惟仅去着誉为天人。 功力强劲者,如那方大镜之辈,稍作吐气化纳,七八个人便即纷纷站立起身。方大镜一把年纪,江湖上素向叱咤风云,枭雄一方,可万万估算不到自己竟然来莫名其妙地就栽倒在丰子都一对掌下,一张老脸猪肝似的暗红。他嘴角数番嗫嚅,忽地轻轻干咳两声,呵呵笑着说道:“丰堂主年少英雄,一袭武学修为,非但前无古人,恐怕亦然后无来者了。” 丰子都原意,只是想要来运劲托起对自己躬身作拜的那一众丐帮弟子,不致令到云峰峡谷一幕重现。孰料拿捏分寸刹那之间确实掌握不好,惟却用力太过,竟至忽喇喇骤然震倒跌地一大片。丰子都暗呼惭愧,方知自己那武学真正修为,与那武当派前辈高人苍发老人相比,其实高下悬殊。 听到方大镜现在当众如斯一说,丰子都岂不知自己的事?由不得一张脸皮瞬间涨得通红。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己实实在在知道的,尚不论授艺的殷大哥,武当派那前辈高人苍发老人以及诸葛无恢,天下镖局青衣人,还有那个大内侍卫国字脸大汉,自己曾所遭遇过的根本没有还上手之力的,恐怕就有八九位之多。 第陆佰肆拾陆章 山洞内众丐仅不过是被丰子都浑厚掌劲往后瞬息间推跌,毕竟没有任何损伤,不时人人就便讪讪着站立起身来。先前发生的那匪夷所思一幕,他们个个既觉得惊骇又觉得好笑,你看住我,我瞧着你,心头倏忽只为百味交杂,最后均都怔怔地去望住丰子都。 方大镜脸上那猪肝似的暗红色经已渐渐褪开去。他望住丰子都甚有大片刻,忽尔轻轻咳嗽一声,随来恭敬着徐徐说道:“丰堂主有所不知道。本帮梨花堂米堂主自从两年多前随同韩帮主突然下落不明,此后更音讯全无,非但是丐帮上下,便就为整一个武林,大家亦都着议论纷纷。” 丰子都听言忙去收摄住那杂乱心思,奇怪问道:“议论纷纷?”方大镜点点头,说道:“是啊,大伙儿都因为本帮的这一桩事,而来纷纷议论。”旁边阮玥一听心中骤然一触,忽地之间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向丰子都投去一眼,转头对方大镜问道:“方香主,这却是怎生的一说?如此,他们又只是到底在议论着什么?” 方大镜从入门帮众累功升迁至丐帮竹花堂东方分舵香主一职,亦算闯练江湖已久,况且耳目遍布,一早就来探知个十分明白,丰子都身边那出入的数个女子之状况。现在见到丰子都和阮玥眉目间那般神情,方大镜心头了然,暗暗微笑想道:“丰堂主年少英侠,果甚风流。嘿嘿,他身边原也不缺些些儿女私情。”见问急忙去向阮玥抱一抱拳,说道:“回知阮玥姑娘有所明白。正所谓究由根生,无风不起浪,依老朽来看,所有的议论都不外乎于这么三点。” 阮玥听言,抬头来盯住方大镜一双稍稍眯缝着的眼睛,过有一会,缓缓问道:“须不知是那般三点?小女子甚不明白,这里尚要请方香主不吝赐教。”她虽然久居药王谷,轻易不去踏出药王谷半步,但江湖上发生的大事,毕竟曾有多少耳闻。此刻见到方大镜眼色闪烁,神情忽然间只是不自然,阮玥便已心头猜知了个大概。 正谓当局者迷。丰子都却是不解,想道:“纵然本帮梨花堂米堂主两年前随同韩帮主,果真一齐失却音讯,下落不明。至不济就是丐帮一帮内之事,何以就为整一个武林,甚或朝野,大家都要着去议论纷纷?”点点头,问道:“什么究由根生,又什么无风不起浪?更者拢共有三点之多。方香主,我和玥姑娘十分是不明白,麻烦你给剖析个究根儿。” 方大镜回头望一眼山洞内那众丐,深知自己等人今日到此的根本目的,暗暗忖道:“数位堂主及众长老曾言道,万针一线,此一事最终就原本要关连到丰堂主他自己。何况这一次齐齐上山,各位座首已经细加叮嘱,务求迎接到丰堂主,否则后面事涉重大,丐帮从此要难逃那分崩离析下场。现在看来若不给他剖析个究根儿,恐怕这丰堂主断断不肯去跟随大伙儿下山。” 第陆佰伍拾章 此刻山洞外面风雨已弱,该当是午后时分。方大镜望一眼阮玥,微微摇了摇头,却不置可否,黯然说道:“是啊,若不是我们七大堂口后面有所去查明,梨花堂米堂主其实是死在京城大内侍卫等众狗贼手中。唉,直到现今,我们恐怕还要被蒙蔽在鼓里,继续来招惹下不小的祸乱。” “插天怒雕”卜斗成突然挥起一拳,重重击打在身边山洞洞壁上,訇声作响。怒气冲冲叫道:“他奶奶的雄,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胡乱放出来的这般消息,倒害得我梨花堂一堂上下人等,个个猜疑。大伙儿唯恐着自己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逼不得已要到处去找姓殷的那个大魔……大……报仇。”总算他及时想到眼前这个丰堂主素与殷在野的渊源,断断不能冒犯,于是乎将“大魔头”的那个“头”字,硬生生收回腹中。 听言丰子都转头向方大镜望过去,奇怪问道:“什么招惹祸乱?又什么大伙儿个个猜疑?方香主,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方大镜摇头叹息,许久方自说道:“丰堂主有所不知。米堂主艺出少林,一身横练大金刚铁布衫,听说已经练至刀枪不入。可那练功罩门只有他门中数人知晓,如果不是有人来故意告泄之,闲常人根本伤及不到他。” 丰子都“哦”的一声,恍然大悟,想道:“原来如此。听方香主这话里意思,韩帮主和米堂主自经失却音讯下落不明后,非但梨花堂,其他六大堂口丐帮弟子也来人人见疑,互相猜忌。”倏忽念起那晚于荒屋里听到的“降龙”“伏虎”两位长老所说,丰子都此刻益加明白。经过这一件事后,自是丐帮群龙无首,而众丐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个个执念恃重,各不统属,更由莲花堂居心叵测,从旁挑拨疏离,致使莲花座下各堂口之间内祸纷战不断,人心惶乱。这么数年下来,堂堂的一个江湖第一大帮,竟然四分五裂,渐趋忒微,再不复当年的威赫。 转念丰子都又忖道:“大金刚铁布衫?想不到世间上竟然还有这等神奇功夫,功力练到家后居然能够刀枪不入。可殷大哥却不是什么的闲常人物。”隐隐觉得,以殷大哥的通神玄化武功,纵使米堂主果真刀枪不入,练功罩门藏匿得再隐蔽,然在殷大哥那抱怀无相真气纵横捭阖之下,恐亦难所能去挡。如斯,江湖上传闻,同来艺出少林的韩阔海帮主与殷在野拼掌不力而掉落身后万仞深渊,怕须也言过其实。 阮玥自幼跟随白云神尼学毒济医,通晓人身上的十二经脉,以及奇经八脉和十五别络,知道所谓的练功罩门,其实就是那练功积弱会聚所在。一个人纵使武功练得再高再强,人非天一,脉息之下始终难掩一处积弊。积弊处倘若被人窥伺破解,轻则损功耗力,重则危坐自身。 第陆佰伍拾贰章 现时雨势虽弱,可兀然未遏,风过山岗,尚自呜呜声大作。突然洞口处一暗,一个四十左右岁年纪,双眼炽炽如电的汉子出现在那里。山洞内众丐一见,只是齐声欢呼,纷纷来对那人抱拳躬身作揖。有人高声叫道:“好了,却是戚堂主他老人家亲自过来啦。” 丰子都见到那条汉子果然就是本帮茶花堂的堂主戚长发。自经飞云峰翠微亭前竹林一别,想不到短短数月间,戚长发两侧鬓角又已花白了许多,而其额上皱纹益甚。丰子都不由得瞬间大喜,一颗心此刻才真正有所放却下来,急忙两步跨前抢上去,抱拳笑着叫道:“戚大哥,原来真的是你到了。戚大哥近来可好?” 戚长发大笑,拉住丰子都的手尚未答言,其身后倏忽转出来一名浓眉少年,那身上衣衫上下尽湿,兀然水滴潸潸。少年脸上贼笑兮兮,望着丰子都嘻嘻说道:“丰堂主,这一次何离叫得可是没有错罢?”说毕执拳于胸,要对丰子都去作揖施礼。 丰子都一怔,这才认出跟前来人,正是于江边风雨里赠马相送的那个丐帮少年。两人年纪若仿,性情相近,孰料再一次大风大雨间能够遇见。丰子都心头欢喜不迭,急忙从戚长发掌里抽出手去拦在何离肩膀上,哈哈一笑说道:“你那日赠马情景,我犹觉历历尚在眼前。” 那丐帮少年何离见到丰子都伸手过来只不让自己执礼致敬,想道:“这个年少堂主须却没有作甚架子。”然而明白帮内尊卑规矩,大庭广众之下岂敢有逆?但毕竟少年性子,心头争强好胜顿起。何离又是嘻嘻一笑,肩膀微耸,暗劲潜运,欲待摆脱丰子都掌控,继续去作揖施礼,同时嘴里说道:“那日属下受本家堂主叮嘱,务要赶上送马相别。幸好丰堂主并不致太怪唐突。” 丰子都猛觉掌心一震,一股雄浑力道径袭,不禁愣得一愣,忖道:“他年纪相较我,尚要来小那么二三岁,却想不到已有这等修为。”暗暗去惊异,只不知何离竟从何处修习得如此上乘内功,他日之后,恐怕其武学成就当不在自己之下。看来武林一脉中,藏龙卧虎,异人翘楚,果真是为不容轻窥。 既斯如此,一股惺惺相惜之念霎上丰子都心头。他又怎肯让何离来对自己执手见礼?那手掌滑过,抱怀无相真气意从念出,一牵一卸,贴住其肩膀轻轻去一托,微笑着说道:“我忝列丐帮梅花堂堂主一职,只不过为机缘凑合,形格势禁,岂可不有一些自知之明?惟就那是万万不得而已罢了。何兄弟只当十分客气。” 何离但觉自己骤来潜运出去的那一股势急力道,忽然之间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丰子都伸手这般托住肩膀,只为丝毫无力再使。而自己胸口处如同遭受巨石挤压,瞬间动弹不得。何离不由得又是惊骇又是敬服,睁大双眼去望着丰子都,那一张嫩白脸皮倏尔唯独涨得通赤无比。 旁侧戚长发见状,心知肚明。生怕丰子都和何离这两个少年人武功经验幼浅,一味争强好胜,出手之际不知道轻重,锋芒但对,到头来终却不免各自有所损伤,从此埋下隐患。念由及此,戚长发呵呵大笑,脚踏四象步,挤身上前,双掌忙去丰子都和何离身子之间往外迸分,朗声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丰兄弟堪当其中翘楚。” 丰子都任督两脉由殷在野强行贯通后,江湖上一路凭持径闯,再无高师予以相授,但勇猛精进,无师自通,居然渐渐达至水乳交融境界。然则毕竟自我潜生障毒难以去尽,后来虽经武当派前辈高人有所点化,洗髓伐骨,更辅以相修,可始终执念深种,无法触及天一至化之味。 现在看到何离纵使一袭内力势急雄浑,同辈中佼者若揭,可在自己那抱怀无相真气下还是丝毫没有接手余地,处处受掣。丰子都暗呼一声糟糕,万万料及不到自己手底下尚然不知道拿捏轻重。眼见何离瞬息间脸色阵红阵白,甫尔脚步轻浮,摇摇欲坠,他心知不好,慌忙欲待去收摄住手上劲气。 就在这个当急时候,恰逢戚长发迸劲上前化解。丰子都心叫惭愧,忙去说道:“戚大哥谬赞,我何以克当。何兄弟,适才得罪莫怪。”趁势戚长发那一股外崩力道,立即撤手向后退开一大步,闪身在一边。 这一刹那外崩分化之力,明在先机,恰到好处,看似简单直接,实质为是戚长发平生武学之精辟,千锤百炼。现今见到丰子都仅只轻轻松松来易对,戚长发由不得是暗暗骇异,确实弄不明白丰子都年纪小小,何以武功竟可一日斯进千里。既已如此,戚长发高声说道:“丰兄弟只是好俊的身手。”左掌向下一沉去在何离腰间一托,消力聚势,转瞬把那何离轻轻提放在身后。 这个丐帮少年何离缘会菲薄,遭遇奇幻,一年前竟然无意之中修习得一项上乘内功,眼下皆因年少,可终究有所初窥武学真谛,倘若时以他日,未尝不成大器。他只是少年性子太过争强好胜,大意之下方致受制于丰子都彀设。现在得逢戚长发从旁施手援助,脱却丰子都掌下,何离瞠目结舌之际惊为异象,痛定思痛,从此收摄起那般狂妄乱杂心性,于武学一道潜学苦练。 何离喘息得一会,惊魂稍定,转身去对戚长发和丰子都各抱一抱拳,毕恭毕敬地说道:“两位堂主神功,属下无知唐突,今日始得有幸一见。”此刻方自来明白,江湖中那传闻果然不虚,《抱怀秘谱》上所载的武学,玄之极妙,但遇强俞强,根本深不可测。眼前这个丰堂主只不过是修习得《抱怀秘谱》两年有余,少年英侠,一袭武功经已高得无法思议。 戚长发瞪一眼何离,转头呵呵大笑,重新去拉住丰子都的手,端详丰子都一张脸大有片刻。戚长发缓缓声说道:“那日飞云峰翠微亭前一战,老哥和冯堂主逼不得已撇下你一人,但只顾自夭夭逃窜。丰兄弟,你此刻遮摸十分怨恨老哥两个人罢?” 第陆佰伍拾叁章 这时候,阮玥缓步走前近来,站在丰子都身旁,那长长的眼睫毛低垂,苍白的脸上,神情却为十分冷漠。丰子都望见,微觉诧异,转念想道:“这山洞内簇簇拥拥的都是丐帮弟子,而这些人相忘形骸,一向粗鄙疏放惯了的。遮摸玥姑娘心头有所不喜?” 戚长发瞧见阮玥,猛地怔得一怔,随即呵呵笑着说道:“昔日的那个所谓刘先生,其实老夫便该原要想到是阮玥姑娘了。想不到冯堂主须亦对多年的生死兄弟们去遮瞒得好生密实。哈哈,若不为是药王谷白云神尼的一代高足,毒术出神入化,试问世间上焉能还有谁人,可来把声威赫赫的‘毒手无盐’葛天庚打得一败涂地,但只闻风丧胆?”说毕间又是呵呵大笑,然而却也随手放开了丰子都一双手。 阮玥听言睥睨一眼戚长发,那长长的眼睫毛稍稍向上扬了扬,只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片刻,阮玥执礼徐徐说道:“戚堂主,那一次非是小女子刻意来要去遮瞒你们,为因当时形势确实紧迫,机会稍纵即逝,但须权宜从事。故而小女子不便对众人有所一一明白告知。” 这山洞内各堂口丐帮弟子除戚长发以及方大镜等数人外,虽知眼前这个光头的少年丰堂主风流不羁,其身边绝色女子素来不少,艳及正派旁门,然而却不知此个病恹恹少女,居然就是令到江湖上无数豪杰闻风丧胆的药王谷新一任掌门人。现在听到阮玥直认其事,他们个个都不禁嘴里同时“咦”的一声,脸上神色刹那间迥异为变。有人惴惴然悚悚然,便由不得去脚步挪移,但要来离开阮玥身周。 洞外风雨已歇,然则满山坡湍急的泻水声兀然未止,撞涧击石,轰轰鸣鸣,仿若万马奔腾。洞内众丐但来闻见,莫不人人面面相窥,均俱骇异,对这世间那般雄奇赳断景象暗暗慨叹畏悚不已。 戚长发眼光扫视一下众丐,笑着摇了摇头,对阮玥说道:“阮玥姑娘虽则为有如此一说。可那般一次遭遇,老夫毕竟是从头到尾都但来紧紧捏住一把冷汗,只生怕有所误搁了天南地北赶来助拳的朋友们。”对方既斯贵为药王谷白云神尼座下高足,现今药王谷新主人,况且又是梅花堂丰堂主身边的女人。戚长发纵使一代枭雄,叱咤风云,目下倒也不便去托大,急忙抱拳致礼回敬。 丰子都耳中听到戚长发和阮玥这般一番说,那心头益加是为诧异疑惑,暗暗忖道:“阮玥姑娘素来离群索居,不喜与人来往。原来她与戚堂主他们一早经已相识。唔,是了,莫非他们两人说的,难道就是那一次冯堂主率领菊花堂众弟兄,赶来相助我和荆灵两个人脱困一桩事?可那一次我却怎的不见到戚堂主一干人?” 哈哈一声笑,丰子都转头对戚长发说道:“你们两个经早相识,如此就最好。戚大哥,那日飞云峰翠微亭前一战,情形危急,形格势禁,戚大哥和冯堂主倘若不离走,只怕我们三个人最后都要难免遭受天下镖局那厄彀。如真,岂不是便中了他人歹意,倒致我等丐帮元气大伤,折损过半?”顿得一顿,接着又道:“何况这天下镖局为了那一桩劳什子的前朝崇祯宝藏,惟不过意在我一个人而已,他们断断不敢就来相害我一条性命。” 阮玥于旁边斜瞥一眼丰子都,那嘴角蠕动两下,似要去说上些什么话,可念头转得数转,最毕还是眼帘低垂,神色间只又倏忽转为十分淡漠。丰子都眼际岂看不见个分明?见状心中不禁再是一动,去忖道:“玥姑娘欲言但止,却不知她到底想要来对我讲些什么?” 两人相处这些时日,历经那么多波折跌宕,丰子都虽然不能时时可去有所明白阮玥少女奇妙心思,但来深知她素对自己情往意投。为了自己一个无依无靠,孑孓独行之人,阮玥竟至不惜离开蛰居多年的药王谷,更不惜背裂父亲的贵州百草门一派,跟随着自己浪荡江湖,生死与共。单凭这一点,自己又怎可去能所见疑? 念及此,丰子都暗暗恨骂一声自己,由不得伸出手去拉过阮玥的右手掌,惟在掌心里紧紧地一握。丰子都微笑着说道:“无论你怎生住去想,我最终的那临头一刀,可尚须着落在你身上。你便要逃避,也是万万不能的啦。” 阮玥断断料想不到丰子都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对自己作出如斯恧怩亲昵的行为,惊噫一声。念起昔日丰子都确曾说过的,若然真的不可避免走火入魔,但要自己亲手一刀了结他性命一说,她不由得一张嫩白脸皮霎时间酡红如醉,忸怩失措。阮玥慌乱乱着想去抽回那右手掌,可被丰子都一味紧紧只握住,一时之间又哪里怎可去抽拿得回来? 戚长发那望住丰子都的眼光里倏忽间闪过一丝异样神色,可转瞬又即恢复原样。戚长发微微一笑,不刻黯然长叹,许久,转身缓缓说道:“丰兄弟小小年纪,便能具有这般灼知见地,那真是我一众丐帮上下人等之大幸。唉,老哥和冯兄弟两个人枉然久历江湖,谁知临终了竟至老眼昏花,是非真伪不辨,反来误上端木正那老贼的大当,不得不落得一个惨败而逃的下场。”当说到这里,戚长发再为长长的一声叹息。看样子,他于自己逼不得已最终要那般去落荒窜逃之一事,兀然心头愤愤不平,恨恨着不止。 见此眼前一幕,山洞内那众丐纵然相忘形骸,粗鄙疏放,可在这般执狂的梅花堂丰堂主面前,谁个又怎敢去讪笑非议?有人眉头紧锁,暗自摇头,慨然不已;有人只但心底里幸灾乐祸,想道:“江湖上传闻这个丰堂主年少乖戾,荒诞不经,十分背谬嚣妄。现今看来,然则一切不虚。” 第陆佰伍拾肆章 站在一旁的那竹花堂东方分舵香主方大镜,转头去望一眼身后洞外,忽然轻轻咳嗽一声,挺身踏上前两步,只是毕恭毕敬,对戚长发和丰子都两人说道:“两位堂主,外面那大雨经已有所停下去啦。而看样子,另外一场大风雨一时三刻应末及到。眼下正是赶趋下山时候,咱们大伙儿却还来呆在这个荒不拉叽的岩洞内作甚?” 山洞内众丐听言纷纷点头称是。方大镜身边那“插天怒雕”卜斗成,一连摆晃一颗硕大脑袋,拍着巨灵手掌,瓮声瓮气叫道:“正是,正是,方大哥说得对极。这什么的鬼天气?雨却恁地忒大,咱们一干人再不走,怕要来几个时辰都下不了山去啦。两位堂主,他奶奶的雄,老子呆在这个甚鸟的鬼地方,只来瘆得慌。我呸。” 卜斗成突然张口“噗”的朝脚边地上重重吐出一口浓痰。他旁侧一个丐帮弟子,幸亏躲闪得快,否则当给其口沫子喷溅得周身都有。那丐帮弟子怒声叫道:“姓卜的,你为什么要来吐我?”卜斗成正自摆晃着脑袋,不及摇头,瞪住一对环眼说道:“老子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却不是已经闪开了么?” 那个丐帮弟子冷冷道:“倘若我不去闪开,你就要来吐我一身口水,是也不是?”卜斗成这时才及摇头,闻言“哼”的一声,说道:“老子不是故意的。不过你要打架,我却须不怕你。”那丐帮弟子大怒,叫道:“好啊,原来你是要寻衅打架来着。”按耐不住性子,拔拳便要冲上。 方大镜见状哭笑不得,知道卜斗成性情直通率真,急忙出声喝止那个丐帮弟子。那丐帮弟子想必是竹花堂的,所谓统属不如现管。既听本家香主如此一说,他只得狠狠地瞪一眼卜斗成,沉声说道:“姓卜的,这一架,我们以后须得寻时候再打。”卜斗成咧咧嘴,丝毫不在意,粗声粗气叫道:“很好,你要打架,老子却是随时候着。” 丐帮茶花堂堂主戚长发旁侧见到,眉头间不禁是微微一皱,暗自摇头。丐帮内帮众素有污衣派和净衣派两大系别,平常时大家尽不持见。虽亦说帮中弟子不甚来忌惮肮脏邋遢,不过在药王谷主人阮玥面前,“插天怒雕”卜斗成些许行为,更与同门由此相争殴斗,终究为是失却应有礼数,大折丐帮面子。 卜斗成和那个丐帮弟子看见戚长发脸上露出不愉神色,两人心底里其实都是甚为忌惮这名茶叶堂的戚堂主,于即齐齐闭口收声,唯唯诺诺只就身后去挤退一步。那身后有人不及防备,被撞跌倒,可是又有谁个敢来片言只语?一时之间偌大一间山洞内惟然静寂寂一片。 戚长发扫视一眼众丐,抬头但见当前的这个岩洞,洞口矮小,尽管里面前窄后阔,甚作空旷,可是二十多个人簇拥着挤处在这里,兀然显得有所逼仄。戚长发呵呵一声长笑,说道:“丰兄弟,阮玥姑娘,那大雨恐怕转即复来。况且各堂各舵弟兄现今都在这山脚下等候已久,正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这就一齐下山去便罢。” 丰子都听言暗自一懔,不由去转眼瞧一下阮玥,尽管心头诸多疑惑,可那捉住她掌心的手兀却不肯来所放开。而阮玥纵使身为药王谷一代主人,叱令江湖,人人谈之色变,然则在众目睽睽之下,终究少女羞涩。她那一张嫩脸此刻亦不免益加绯红,期期艾艾,艾艾期期,嘴里轻轻叫一声:“丰大哥。”但只忙不迭地低垂头下去。 见此,丰子都心道:“玥姑娘今儿个到底却是怎么啦?她平常可不是这般忸怩样子的。”又哪里丝毫来念及对方那少女羞涩心思?丰子都暗嘿一声,实在料想不到,这座山脚下尚有从各处堂口分舵聚拢集就的丐帮弟子,而听戚长发刚才那言下之意,来的丐帮帮众人数,还应不少。 猛地那一夜荒屋内降龙伏虎胡谭两位长老的一席话,脑海里一闪而过。丰子都忖道:“莫不成我脚下的这一座山峰,就是那什么的孤山?当时戚大哥曾来明白告知,丐帮孤山大会,要赶在夏末秋初之际召开。而我阴差阳错,到了竟然是不知?如果不然,这里众多的丐帮帮众,又遮摸知道我受厄于天下镖局,人人顾及帮中义气,遂于纷纷的从天南地北四处驰援?” 想到这一点,丰子都不由得心头瞬间大为感动,放开阮玥手掌,去四周抱拳一圈,含泪说道:“戚大哥,诸位各处堂口弟兄,小子粗心大意一着不慎,致使身陷天下镖局那老贼勾彀。却万万想不到反而来牵累了你们,小子这里十分过意不去。”说罢,又再抱拳四周致礼。 山洞内众丐看到丰子都以堂堂的梅花堂一堂之首,竟然来对属下执致,如何敢受?忙即纷纷杂杂只还礼不迭。有人大声说道:“丰堂主却是言重了。我们丐帮上下历来义气为先,大伙儿既然份属莲花座下,歃血为盟,更须不分你我彼此。当听到梅花堂众位弟兄有事,我们又怎可袖手旁观?自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恐后,务必与那一切奸佞邪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西面洞壁处一个结衣瘦削汉子突然越身近前,双手左右交叉呼呼猛挥两下,聊作声势。但听他訇然叫道:“是啊,这一位周兄弟说得正是大中众人下怀。丰堂主,武林上众所周知,丐帮莲花座下八大堂,大江南北数十万名弟兄,人人唇齿相依。只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无那池鱼之免。丰堂主,梅花堂今日不幸遭劫,倘若大伙儿不齐心协力,但顾自扫自家门前雪,他日之后,难保其他堂口同一覆辙不接踵赶至。” 阮玥这时候忽然抬起头来,眼里有一丝异样神色倏闪而过。望着那结衣瘦削汉子大有片刻,阮玥淡淡的脆声说道:“这一位仁兄,脱口而出一嘴珠玑之言,依小女子看呐,断断不似那般檐下蹲守所辈。敬服,敬服,小女子只是万分佩服不已。” 第陆佰伍拾伍章 所谓檐下蹲守所辈,指的当是乞丐。那一个结衣瘦削的汉子耳中听到阮玥这番说话,岂不明白她话里有所指?刹那脸色不禁为之微微一变,遂由不得偷眼去瞧向旁边的戚长发。然而戚长发此刻双眼只是望住岩洞洞顶,一副似有所思的样子。 那结衣瘦削汉子见此,惟得着去讪讪一笑,过来对阮玥再抱一抱拳,徐徐说道:“阮玥姑娘却有所不知。老朽在加入丐帮之前,曾经在某乡下地方私教过几个顽童。嘿嘿,自个嘴上不伦不类,掉卖书包,班门弄斧,但为惹方家真正见笑了。” 阮玥听言又望一眼那个结衣瘦削汉子,缓缓点了点头,嘴里轻轻“哦”的一声,脸上只似笑非笑。过有大一会儿,阮玥淡淡说道:“阁下吐字若玑,原来须是如此。小女子事先不知道这般一层,倒是大大的有所得罪。这里还望阁下宽量莫怪。”欠身去还施一礼,待得片刻,接着再问道:“阁下尊姓大名?但不知插香何处堂口?执香几束?” 丰子都旁边听见阮玥和那结衣瘦削汉子两人这般对话,以往诡谲险恶的种种经历,闪现在眼前。他心中突地一动,忖道:“他们两个的说话根本莫衷一是。遮摸玥姑娘这番话是对我来说的,其实暗有所指?”念及此,登即凝目向那结衣瘦削汉子脸上瞧去。 但见那结衣瘦削汉子年近五十,其脸上一条条皱纹却深,陷嵌入肉,只为愁着眉苦着脸。丰子都想道:“唔,这个人我应该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可脑海中转得几转,就惟是什么也想念不起来。 丰子都抱拳问道:“阁下一身内家气劲横溢,所向暗涌汹动,那武功当应为是武林中大大有名。小子一番机缘凑合,才来执柄梅花一堂,其实资质和见识均都十分平平,真正孤陋寡闻至极。是了,玥姑娘问得可然,只不知阁下插香何处堂口?到底执香有几束?” 那结衣瘦削汉子万万料想不到丰子都一见之下,便已看穿了自己所练武功的真正内家路数,身子猛地微微一震,由不得脸上神色去所剧然一变。结衣瘦削汉子双眼盯住丰子都瞧有大一会,嘴里忽然“嘿”的一声,徐徐说道:“江湖上人人皆道,丰堂主年纪虽少,可一袭武学修为经已惊天地泣鬼神,世间上罕见罕闻。今日一见,果真不虚其传。” 丐帮茶花堂堂主戚长发突然间呵呵大笑不已,说道:“丰兄弟和阮玥姑娘两个果然眼光犀利,想不到已经瞧出了个中端倪。哈哈,哈哈。”走过来拉住丰子都的手,又笑着说道:“莫要来大水冲毁了自家龙王庙,到时候尚且不知。丰兄弟,你眼前的这一位,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八卦缠云手’,本帮十大长老之一,姓劳尊号彦远。劳长老曾经仅凭八卦缠云一手,孤身一人诛却江淮两域行恶多年的翻沙帮总坞,只大大长了自家弟兄们志气。” 第陆佰伍拾陆章 丰子都想道:“原来这个瘦削老汉是本帮那十大长老之一,江湖上人称什么的‘八卦缠云手’。怪之不得他一身武功如此内蕴横溢。”念及起昔日曾来遇见过的“降龙伏虎”胡敬梓和谭五常两位长老,其凛然大义,铿锵挥洒,此刻犹自历历在目。丰子都明白自己现今虽则说贵为一堂之主,较就实权在握,断然不似那虚职的帮中长老之尊位,但论资历势格,毕竟不可去所托大。 想到这里,丰子都急忙朝那结衣瘦削汉子劳彦远颔首示意,说道:“原来是劳长老。适才我等两人言语上得罪,劳长老只莫要责怪才是。”他双手此际正被戚长发紧紧执住,倒不便就此去拂开。 丐帮长老劳彦远瞥一眼旁侧阮玥,转首过来望住丰子都,许久,方自缓缓摇头说道:“岂敢?丰堂主少年英侠,素向疏狂不羁。是以一就形迹上原亦不该规行矩止,墨守成规。” 丰子都听言,实不知劳彦远这番言下之意究竟何所指。然而念及自己近一段时间来,行检处确实一通羁放狂妄,那脸色上惟不禁为红得一红。丰子都哈哈一声大笑,说道:“小子行事疯癫,却教戚大哥劳长老等只是见笑。”在说着时,他心中忽地一动,由不得去偷偷窥视一眼身边阮玥。此刻那药王谷新一代掌门人正亦一抹红晕圈圈映上脖项,但来忙不迭地一旁转开头。 见此,劳彦远忽尔长长一下叹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丰堂主,戚堂主,难得你们两位机缘凑巧,恰好都在这里,老朽索性开门见山便是罢。两位堂主有所不知,先前那一番说话,老朽拼着数典忘祖,遭受万人唾骂,那但为却是真正据理一通禀说。实不是阮玥姑娘讲的什么一嘴珠玑之言,叮叮当当响过就罢算。” 阮玥耳中听见“珠玑之言”那四个字,稍抬眼角睨视一下劳彦远,嘴唇边微动,似要说话,然而再望一眼丰子都,终是什么也不去讲。她眼光邃邃越过山洞内众丐,但来望着洞外。洞外风雨早歇,天际边呈现一抹蔚蓝。 身周簇簇拥拥一众丐帮他堂弟子,丰子都那眼光始终都不离阮玥周遭,见到阮玥这般神色,暗暗诧异,可转念忖道:“玥姑娘性子向来如此。”突然脑中一激灵,猛地想起在药王谷后峰上,武堂烈曾经说过。当年就是武当派不妄道长和丐帮劳长老两个人,他们在将武堂烈师父的尸首护送回来时,一口咬定其师父是被殷在野亲手所杀,还叮嘱武堂烈务必要找到殷在野来为师父报仇。叮嘱完毕,不妄道长和劳长老两人才然急急脚赶着去少林派继续报讯。 既斯,丰子都暗自想道:“只不知眼前这位劳长老,是否就是当年的那一个丐帮劳姓长老?”他终究疏狂性子,念及此,当即双眼炯炯,转头但去瞧住劳彦远。 这时候戚长发呵呵一声长笑,说道:“丰兄弟,山脚下那众人此刻想必已经来等得十分心焦,我们待在这里再不走,他们恐怕便要齐齐赶赴上山来啦。趁着现在雨停,我们还是共就下山去走一遭只罢。”说着拉住丰子都,两人先后矮身钻出当前所处山顶山洞。 丰子都心里明白当前形势,再来格守在这处山洞内,终须不是一个办法。何况也想去知道山脚下那一众丐帮弟子,究竟是些什么人,其中有没有梅花堂的弟兄。他更想来向戚长发查询,戚长发和冯提农两人那次下山后,姚雄等众以及一字慧剑门周凌萱丁凌芙白凌薇三姊妹,是否现今经已有所安妥。 于是乎丰子都急忙转身招呼阮玥至在身边。两人和着戚长发与劳彦远以及一众丐,大伙儿趁住那雨歇初放晴,簇簇拥拥的沿住山间小路奔赴下山。 第陆佰伍拾柒章 下山路上,丰子都数次欲要出声来相询本梅花堂那众人去向一事,可戚长发脸上总是露出一丝怪异笑意,但言语去扯开,总不肯明白讲一个究竟。丰子都见此,尽管心头嘀咕不已,却也不再询问。 阮玥这时轻扯一下丰子都衣襟,假装寻奇觅胜,两人渐走渐慢,避让在路旁。转过一处山垇,经已与前面众丐拉开了一段距离。阮玥望一眼周围,缓声说道:“丰大哥,当前这些个乞丐突兀出现,你只不来觉得有所奇怪的么?” 丰子都闻言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说道:“丐帮立帮宗旨,济困扶危,向来义勇争先。众堂丐帮弟子既然听说我等两人遭受那天下镖局诘难,基于同门义愤,自然人人四处寻来。玥姑娘,这些许可说不上什么的突兀出现。”念及这里众丐尽管分属不同堂口,但一旦闻讯梅花堂有难,立即簇拥助拳相帮,犹自不禁心头一阵热血激荡。 阮玥张眼瞧住丰子都,片刻后忽尔轻轻一声叹息,说道:“丰大哥,这些个乞丐是不是基于同门义愤,在听说你梅花堂要大闹天下镖局后,从而由各地各处赶赴过来帮忙。唉,我可不敢去苛同。”顿得一顿,长长的眼睫毛轻轻跳了跳,眨巴眨巴眼睛,又缓缓接着说道:“不过,那姓劳的先前在那山洞内似乎有一番话要对你来说,然而姓戚的偏生不让他续说下去,只拉住你匆促下山。丰大哥,这个我却为是觉得有所奇怪。” 丰子都再是一怔,先前山洞内那般一幕现在细细想来,顿即觉得阮玥所说的未尝不为一个道理。今儿个的戚大哥,这言行举止,确实周身透现着一丝丝怪异。抬眼看到前面众丐经已拥拥的去得远了,丰子都暗暗轻叹一声。山间雨过天晴,周遭翠绿若滴,然则他却只倏觉心头为是一片萧然。 许久,丰子都说道:“遮摸管他。总而言之,玥姑娘,我们当前一切,须得小心谨慎就然。”说罢伸手过去拉住阮玥的右手,望前面山路只赶。 刚刚转过山垇前一屏断岩,却见到戚长发和方大镜,两个人坐住在崖下路边等候。看见丰子都和阮玥两人并肩牵手到来,戚长发和方大镜互视一眼,会心一笑,均俱站立起身。戚长发拍手拂掉衣下那沾惹上的草芥尘土,笑着问道:“丰兄弟,阮姑娘,这山间景致可是好?” 阮玥骤然瞧见戚长发和方大镜两个人面上那般古怪神情,她娇媚的眉靥不禁霎时间大为窘促,嘤咛一声,忙去挣脱开丰子都的手握。丰子都料知女子人家脸皮薄,以阮玥的性子,更是容不得人前有所亲热,遂来哈哈一笑,踏前一步,对戚长发说道:“戚大哥,这处须是个什么地方?只恁地十分险峻。”看到前去路面上泥泞不堪,多行脚印纷杂,当知那众丐已经自行遁去。 方大镜稍躬身子,应道:“禀告丰堂主,脚下这座山峰有个大大名目,素闻年间鹰鹫多次翔翱会顶,争嘶夺鸣,煞介奇观。所以当地人就来把这山叫做‘鹫台山’。丰堂主但知,我等一行现今经已处在福建省域内。” 丰子都一凛,忖道:“想不到我和玥姑娘两人,兜兜转转,却是已经踏足进入了福建省内。”知道福建省一向为是丐帮茶花堂的辖属所地。他倏忽间隐隐觉得,自己这番无意之中进入茶花堂统属辖区,应该断断不是表面上那般样简单。念由及此,丰子都不由得向阮玥投去一瞥。 第陆佰伍拾捌章 孰料这个时候,阮玥亦正从背后抬眼向丰子都瞧过来。两下一瞥,她那眉际间竟是忽然迷离不已,频怨频嗔,脸色晕红,转身撇下众人,飞快跑到断崖边上,凭崖伫立,但只去瞧着不远处山脚下的一片茂密竹林。山边疾风倏起,那片竹林迎风摇曳,一层一层竹叶起伏翻涌,四人耳边听及的唰唰声惟仅时急时缓,骤缓骤急。 见此,丰子都毕竟年少,于那风情之事初逢乍遇,知之有限。望住阮玥背影,他心头只是诧异,似懂非懂。许久,丰子都转头又去眼光在方大镜那脸上扫得两扫,徐徐说道:“原来这座山就叫做‘鹫台山’,难怪如此险恶峻峭。听方香主一说话,现今才自知道我和玥姑娘不知不觉中,却已是踏足从浙江省进入到了福建省境内。” 说到这里,丰子都猛地念及自己这番从飞云峰下山之衷,原是要着赶去刺杀乾隆皇帝,替妹妹雪耻,拜奠妹妹那一缕芳魂。于则乎他不禁暗叹口气,忖道:“早知道抬脚间便能到达福建省境内,当初我就该一鼓作气,挥刀杀入那则个乾隆行宫,诛奸伏邪,但好去为冤魂飘零的妹妹报仇雪恨。” 丰子都再是暗自叹息,想到自己现今渐次身处异地,离乾隆那老儿只为越来越远,所谓时机纵逝,当前形格势禁,如斯势必妹妹的大仇,最终更加难来报以一刀之恨。既此,丰子都愤愤然,霎时间不由得心头十分懊恼。 旁边戚长发和方大镜两人,又岂来明白丰子都此刻心中真正所牵所虑?他们看见丰子都那脸色瞬息间异样,都道这个人在获悉自己不意间闯入福建省境内后,有所去担忧顾虑。毕竟众所周知的事,虽说丐帮各堂口尽属莲花座下,但辖管终归不同。若果有人贸然踏界临身去相纠,万一由此而滋生那无由事端,实在为是大违兄弟堂口之间的帮中情谊。因此丰子都身为梅花堂一堂之主,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其怎不来难免去所心存踌躇与避讳? 既念及此。戚长发望一眼方大镜,脸上忽尔淡淡一笑,伸手去轻轻拍一拍丰子都肩膀,朗声说道:“丰兄弟,我们丐帮之所以能够叱咤江湖数百年,武林群豪瞻仰是首,于那乱世中闯下不朽功业。其实一切来,皆因莲花座下八大堂众弟兄间,求同存异,人人齐心协力,个个奋勇争义之故。”说罢眼芒炯炯,却只是望住丰子都双眼。 丰子都历经险难,正所谓往往生死存乎一线,危之险极,险之危极。如斯这般一一下来,自再不是当初那一个初涉江湖的懵懂少年。何况他于丐帮八大堂那上下诸事,尚算略知三四。丰子都一听,心中不由霎动,转念想道:“戚大哥这一番话,目前看罢,须恐甚有着什么深意。” 果然听到戚长发说到这里,顿得一顿,突然摇头长叹一声,接住又去说道:“若果不然,大伙儿只顾现今这般,群龙无首,各不统属,仅是乱乱作一堆散沙。嘿嘿,遑论最后什么立帮宗旨,什么行侠仗义,临终了,便不由外人相侵,就是我们丐帮自个儿,恐怕都要各自蚕食,归根难逃殆亡一途。” 第陆佰伍拾玖章 这时方大镜在旁边击掌,大声说道:“说得不错,戚堂主不亏是帮中擎柱,坐观成败,一言中矢。丰堂主,倘若我们丐帮尚似现今这般群龙无首,八大堂口又各不统属,那强敌环伺之下还在私顾蚕食,相互倾轧。”猛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接着道:“恐怕偌大的一个江湖赫赫大帮,最终不是来亡于他人之手,而是自毁于堤堰。” 丰子都尽管年纪不大,然而经历颇多,加上明白丐帮目前状况,闻言念头转得几转,一时之间但是似明非明。丰子都暗道:“戚大哥和方香主现今来对我说上这些话,却不知是些什么意思?”遂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们八大堂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韩帮主,请他老人家出来主持大局。” 这则个丐帮韩阔海韩帮主,丰子都那是久闻大名,然而素未谋面。仅自知道此人自经断云峰一役后,从此下落不明,音讯全无。丰子都暗暗忖道:“须不知这韩帮主究竟是怎生的一个英雄大豪?他那下落不明,又究由是不是与殷大哥有关?”倘若韩帮主之失踪一事确然真的扯乎上殷在野,他作为韩帮主座下梅花一堂之主,实在为是想不到以后该当如何去面对众丐质疑。 戚长发忽尔又是微微一笑,转身指着山脚下一片竹林,徐徐说道:“丰兄弟,此间山脚下过了那竹林,再直入三里处,有一碧波大湖。湖中孤立一山,山势北陡南平。正谓名由状起,是以左近之人都来把这山唤作孤山。”最后一句“孤山”两字,他语调猛然重得一重,说罢,只双眼眼光炯炯,瞬也不眨地望住丰子都。 “孤山”两字甫将入耳,丰子都立即想起荒屋中那“降龙伏虎”胡谭两位长老曾经说过的一番话。遮摸丐帮但来要召开的“孤山大会”,就在戚长发此刻口里的这个“孤山”上举行?戚长发和冯提农当初是有曾说过的,只是数个月以来,诸事杂生,波折频起,丰子都兼顾不及,一时抛之脑后罢了。 丰子都“哎哟”一声轻轻呼叫,狠狠地去拍打一下自己那脑袋瓜子,对戚长发苦笑着说道:“戚大哥,时光飞梭,我不逮,却是把这一重要事给忘却了。山下这则个孤山,是不是就是我等丐帮但要来召开大会的那个孤山?” 戚长发见状哈哈朗声大笑,说道:“丰兄弟和阮姑娘这一段时间以来,一心只为想着如何去寻衅那天下镖局端木正老儿的晦气,是以一时不过是贵人事忘罢了。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山峰间远远地传送出去,刹那间周遭瓮瓮回响。方大镜在旁侧嘻嘻附笑应和,惟却眼神间甚就十分古怪。 丰子都听到这两人笑声,想到这数日来,自己与阮玥在山肚中的历历所尝之事,不禁是脸上忽然赭红一片。过有片时,丰子都望一眼凭风伫立在山崖边上的阮玥,回头嗫嚅着说道:“其实我和玥姑娘,也不是尽想着去寻衅天下镖局那个端木老儿的晦气,只不过是一些……一些……”猛然间觉得,只不过到底是一些什么,实在为不能说得出口。 戚长发眼见丰子都倏忽间那般忸怩神情,心头登即了然,想道:“他们孤男寡女,山里间数日相处下来,自当是有些时候要情不自禁。”遂轻轻一笑,说道:“老哥曾为过来人,一切明白。”拍一下丰子都肩膀,随即脸色一正,缓缓去点了点头,望住丰子都双眼继续说道:“丰兄弟说得不错。现今在这山脚下,丐帮八大堂口各处舵点,但凡是有一定职司在身的,不论其大小,俱都经已从天南地北等地赶来,务求大家相聚。” 丰子都一凛,丐帮里但凡有一定职司在身的,尽俱赶到孤山相聚,这到底得是要多少个人?戚长发说到这里,稍顿得一顿,突然仰天长声叹息,长叹罢只摇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丰兄弟,大江南北各地丐帮弟子,受召来此目的,皆因人人知道,丐帮当前禁制囹圄,已经刻不容缓。他们个个只是要共同会商我等丐帮那往后之大计。” 第陆佰陆拾章 丐帮那往后之大计,众所周知,丐帮现任帮主韩阔海经已下落不明,音讯全无,整帮上下目前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况。所图之大计者,如此岂不昭然若揭?丰子都转念间登即恍然大悟。 就在此个时候,忽然听到山崖边上阮玥叫道:“丰大哥,你看,有人只是上来了啦。”说着指一指脚边山下。丰子都和戚长发以及方大镜闻说,各自相视,均都张眼依言向那侧山下瞧去。果然远远看见七八个人,其中却有男有女,转出竹林,沿住一条山间小路,一字成排地朝这边山上急赶。 戚长发和方大镜只为对视一笑。方大镜又去望住丰子都,笑呵呵着说道:“丰堂主年少英侠,近两年来秉义执仗,声威大震天下,人人莫不打从心头去景仰。如此不成是有些弟兄,当听到丰堂主已经到此,那等之不及,所以纷纷恭迎了上来?” 丰子都见到那上来众人中,几个女的青丝飒然,身子婀娜,七八人里一前一后根本未落下风,看上去武功均自不弱,不禁略作奇怪。艰途险世,形格势禁,丐帮中一向甚少收有女弟子,更何况是这等风华正茂之蔲? 既见及此,丰子都理会不得戚长发和方大镜,急忙趋近到阮玥身边,在她耳边低低声说道:“玥姑娘,那来人里有几个武功恐怕不在我之下。我看,这一切须甚有些不妥。” 阮玥歪着头睨视住丰子都大有一会,嘴里忽然“哼”的一声,转首去只望着山下那数名衣襟飘逸的女子,淡淡说道:“有什么不妥的?我看呐就妥当得很,大大妥当得很。我们的丰堂主年少英侠,风流倜傥,那声名更是远播天下,人人景仰。如斯岂不是那则些个女的弟子们,当听说我们丰堂主到了,个个娇喘乱怀,可还不巴巴的尽赶迎着过来?” 丰子都一听,瞠目结舌之下顿即哭笑不得。他实在料想不到在这般当前紧要关头,堂堂的药王谷大掌门人,竟然还能来对那劳什子的端由,莫名其妙地去醋意大盛。丰子都瞧着眼前阮玥那倏忽变得十分漠然的神态,禁不住霎时间心头念涌起程谷瑶也曾经如嗔似怨的一般情韵,不由得为就暗暗一声长叹,苦笑住摇头忖道:“看样子她们这些女的,个个都应是一个姿态。” 乌云散尽,天际间数抹金枝迸射乱颤,倾俄耀眼夺目。戚长发突然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瞥一眼阮玥,走过来拉住丰子都的手,朗声说道:“俗话有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丰兄弟,我们还是这就迎着下去便罢。”只不由分说,半携半扯,与着丰子都前面下山小路径行。 阮玥既听方大镜先前一番言说,但见上山来人中竟有数名妙龄女子,不知怎么的,忽然间惟是心烦意躁,无来由地感到一丝失落。本不欲随着一同下山去,然而看到丰子都被戚长发携拉住走得远了,又始终是放心不下,只好恨恨地咒骂一句自己也根本不明白的话什,后面那期期艾艾的跟随住去往。 山下那七八个人脚程甚快。丰子都等刚刚转过两处陡坡,他们嘴里呼呼喝喝,经已从一块大石后面纷纷闪出。 丰子都一见到这干人,由不得张大口去“啊”的一声呼叫,霎时之间但觉天旋地转,心头怦怦剧跳不已,既是惊愕又是欢喜,更加宽慰至极。过有片刻,丰子都强自定一定神,忙不迭地大踏步迎将上去,一面扬声长笑,一面急急叫道:“原来却是你们!” 第陆佰陆拾壹章 从山下赶遽着上来的七八个人,丰子都眼尖,经已认出当先的这名中年汉子,正是自己那属下,丐帮梅花堂一朵舵的副香主姚雄。自经飞云峰下天下镖局门前一别,短短月余,此刻但只见其一副面目益加为就凝郁沉重。而紧跟在他身后两侧的两个大汉,一为骆米余,一是陈顺耳,都统属于三朵舵内。丰子都万万想不到,浙江石梁三朵舵一间下屋与他们两人失却音讯后,现今在这福建省境处,竟然意外有所重逢。 姚雄和骆米余以及陈顺耳三人,刚刚纵身转出路边上的一块大岩石,就然徒地看到丰子都大踏步只是冲下斜坡来奔近,兀尚雄姿赳赳,矫捷翩翩。见斯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然则他们还是不得霎时间去个个瞪眼为相窥,犹自不敢来相信眼前之所闻。 瞬间之后,陈顺耳“啊”的一下噫呼,欢声大叫道:“姚骆两位大哥,茶花堂那些弟兄们说话确然不假。这来的真的为是堂主他尊人家呢。”再按耐不住心头那狂喜,从后挤开姚雄骆米余两个人,只迈开大步急向丰子都迎上。姚雄和骆米余一听,也是个个喜出望外,但乐不自禁,此际试问又岂肯甘去有所落后?忙即纷纷随后迎将趋前。 丰子都孰料不到在这荒山野岭,居然能够骤遇自家兄弟,那何啻于亲人重逢?纵身得两纵,于他们三人面前顿定身子,只去望望姚雄,又转眼来瞧瞧骆米余和陈顺耳,突然纵声长啸,刹那间惟是难抑那心头诸般激动。这一尽情啸呼,倾俄但来震荡得山间上下一片嗡嗡声大作,惊起鸟雀无数。 姚雄和骆米余以及陈顺耳他们三个人,耳边骤然来闻及丰子都那惊涛骇浪般的啸声,莫不个个耳鼓欲裂,再把持定力不住,身子急颤,脸色剧变。姚雄等人互望一眼,均俱骇异想道:“丰堂主神功已成,可兀然还在一路勇猛精进。如此下去,但不出一年半载,世间上恐怕从此无人能是他敌手。” 丰子都待所啸毕,眼光忽然切切,去拉过姚雄的手,再拍拍骆米余和陈顺耳肩膀,顿之一顿,焦急问道:“姚香主,骆兄弟,陈兄弟,你们三个人却怎的都来到了这里?是了,还有其他人呢?他们只在哪里?” 姚雄骆米余和陈顺耳瞠目结舌之下忙疾疾各潜内力,方自堪堪能够抵御过去丰子都那撮腔长啸。此刻眼见丰子都脸上神情一味焦灼急切,炯炯的凝视住自己,只道丰子都挂虑梅花堂那众多弟子一一下落。姚雄等人个个着实既是欢慰又是感慨,忖道:“丰堂主尽管年少勃朗,十分不喜什么的繁文缛节,性子更加脱荡不羁。可毕竟是那血性男儿,义薄云天。” 既见及此,姚雄和骆米余陈顺耳三人由不得暗暗俱念,丐帮梅花堂时至今日,之所以在江湖上羁绊难行,历劫受困,固因兄弟阋墙,外敌环伺所致。根本浚源,还是在于原郝堂主遭人弑害,梅花堂落落无首而引起。现在竟可能有此少年去担承率领,看来梅花堂那往昔荣光要重现,指日可待。 第陆佰陆拾贰章 然则姚雄和骆米余陈顺耳等三名丐帮梅花堂汉子,性情粗犷,又岂来明白丰子都此刻心中真正所去牵挂?面对着本家那少年堂主,纵然茶花堂堂主戚长发以及本帮竹花堂东方分舵方香主,两人就在不远处瞧着,现在也是顾虑不及什么的上下僭越。欢喜不迭之际,个个俱都忘记了该当要去躬身作礼执敬方可,只是围住在丰子都的身边,人人咧嘴大笑。 骆米余高声回答说道:“禀告丰堂主,非但我等三个,便就是梅花堂的其他弟兄,他们现今亦都全部到了。”丰子都眼前骤然遇着姚雄和骆米余陈顺耳等三名梅花堂弟子,尤甚骆陈两人,一切犹来只觉得恍如隔世,之前那所经所历,更加万不敢去相信自己眼睛之见。 现在听到骆米余一番说话,丰子都心头突地一阵激荡不已,转念暗暗忖道:“看来玥姑娘所言非虚。瑶妹和骆兄弟等人那日果真是被天下镖局的人趁火打劫,从中一一都捉拿了去。唔,是了,戚大哥为人甚作细心机警,他和冯堂主撕杀下山,顾及帮规义气,趁着众多人在,那一日竟也一并将瑶妹和骆兄弟等人全搭救了出来。” 念由及此,丰子都心存恩义,暗暗感激,又想道:“戚大哥身为丐帮擎柱,原也不虚其名。此大恩大德,我梅花堂从此与茶花堂不分阋墙。”转头朝戚长发略作示意后,只不禁去抬起头,但向住姚雄以及骆米余陈顺耳他们身后那先前上来路上,张眼眺望。 姚雄身子本就甚高甚瘦,山间风急,沿山坡阵阵卷吹,其一袭衲衣袍袖只是哔哔哗哗,鼓风曵飘。姚雄见状暗自点头,笑着说道:“丰堂主,你且不用去细瞧啦。梅花堂的那其他兄弟们,现在只待在山脚下茶花堂分舵处,但等丰堂主你下山统率。” 丰子都听言低低“哦”的一声,由不得去刹那心头顿觉失落。良久,丰子都苦笑两下,再转眼来看着姚雄和骆米余陈顺耳三人,好一会儿,嘴里说道:“如此最好。可恨我胆大妄为,凭技自恃,差点由此去损害了众多弟兄们的性命。唉,但教人人目前没事就是了。”自别多日,料及不到此刻惟见他们那面目间,益加为然凝沉,益发沧桑。 方在自艾自叹时候,丰子都忽见骆米余身后闪出一张嫩俏小脸,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眨巴眨巴个不停。他由不得嘴里哎哟大叫,欢喜说道:“白姑娘,原来是你也来了。” 那一张嫩俏小脸正是一字慧剑门的白凌薇。白凌薇歪住脑袋睨视着丰子都甚有一会,忽尔撇了撇嘴,脆声叫道:“丰大哥,怎地还不见你来问询一下我和两位师姊的曾经去向?哼,果然好无良心。对了,遮摸丰大哥你已经忘记了我等三个人不成?” 丰子都听言一凛,这才想起这次山下来人似有七八人之多,忙越过眼光从白凌薇身后望去。果然见到从姚雄骆米余身子后面缓缓转出三名妙龄女子,而其中的两个,正为是周凌萱和丁凌芙。 一些说明 因为某些言之不得的缘由,实不得已,这本书《乱世江湖行》,暂且连载到此。对于喜欢本书的书友,本人甚作万分愧疚。 非不为矣,却不可为。 然而毕竟难舍所好,遂写其他。 另奉一本不同之风格的书罢,《惊鸿殇》,观之如何? 《乱世江湖行》一些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乱世江湖行》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