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结婚》 第一章 他死定了! 居然迟到三十分钟! 他知道三十分钟可以联络多少家厂商?可以阅读多少有用的资格吗?她召开的检讨会议,有时也不过花了三十分钟就挑出了弊病所在。 而这个名叫高仁杰的男人,竟敢迟到三十分钟! 她讨厌枯等。 所以,她讨厌高仁杰! 赵晴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落在桌上,不加糖的黑咖啡应声泼洒在雪白的杯盘上。 “小声一点。”赵春梅警告地对女儿说道。 “没关系啦……赵晴不是故意的啦。”林金凤尴尬地陪笑,忙着发挥她身为媒人的舌粲莲花技巧。“你们不知道仁杰的皮肤诊所生意有多好,一天最少要看两、三百个病人。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迟到了一下下……” “时代果然是日新月异,皮肤科现在也流行挂急诊,所以这位有名的高医师才会迟到了三十分钟。”赵晴冷冷地说道,瓜子脸上的表情严峻。 “唉呀,大家都知道,看诊的病人要是一多,时间就不容易掌控嘛。”林金凤陪着笑脸解释着。 “如果知道看诊的时间不容易掌控,那他就不应该和别人约这个时间。” 赵晴不耐烦地蹙了一下有型的眉,俐落的短发凸显出她的冷傲五官及雪白的肌肤。 “仁杰这孩子脾气好,长得又是一表人才,要不是因为忙着诊所的事一直没空交女朋友……”林金凤假装没听见赵晴的话,迳自对着赵春梅说话。 “也不会有机会轮到我,是吗?”赵晴涂了暗红唇膏的薄嘴一抿,像是嘲讽人的冷笑。 赵春梅在桌下踢了一下女儿的脚。 “我们赵晴的意思是说,条件这么好的男人,可真是谢谢您的介绍了。”赵春梅扬起一串不自在的笑声。 林金凤勉强笑了笑,在赵晴威仪而不耐烦的怒瞠之下,心里直犯嘀咕—— 不想嫁人,干么来相亲? 赵晴翻了翻白眼,根本懒得开口辩解。 天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坏到可以到街上表演骂人。 她不过才出差半个月,就被上头那堆窝囊蛋陷害成预开发票、做假帐的恶人,而且还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她的“恶行”呈报到总公司的奖惩委员会! 去他的预开发票、做假帐!这些还不全都是上头那个只会摸女人大腿的王经理为了冲业绩而干出的好事! 现在可好了,那个王八居然敢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谁都知道她赵晴不用靠那一套混水摸鱼手段,也有实力做出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好业绩。 反正,她之前已经向总公司的几位大头头提出证据说明她的清白。所以,今天中午召开的奖惩委员会如果对她这个诚实的人不利,那大家明天就等着在记者会上看公司的家丑外扬。 几千万的假帐,够媒体喧腾一时了。 “像仁杰这种学历好、事业又成功的男人,总是希望找一个心灵契合的太太。赵晴一看就是聪明人,一定会和仁杰合得来。”林金凤拼命地说话,以掩饰场面的尴尬。 “高医师三十五岁了,也找得挺久的嘛!”赵晴烁亮的黑眸笔直地看着林金凤。她心想:这种男人若不是寡人有疾,便是龟毛又挑剔。 “你也快三十岁了,还不是役有男朋友。我外孙都一岁了!”林金凤忍无可忍地回嘴一句。 “我对结婚怀孕这种事没兴趣,那是留给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做的事。” “你说话客气一点。”林金凤脸色骤然一变。 “金凤姊,你别生气。赵晴和仁杰一样,对工作比较投入,她不是真的对婚姻家庭有什么不满……”赵春梅急忙对林金凤解释道。 林金凤哼了一声,转过头瞪向窗外。要不是看在赵春梅送了条金手链的分上,她才懒得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事。 赵晴这女人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将来铁定当个老处女! “我预计两点半要离开。”赵晴看了一眼手表,迳自低头打开随身携带的公事包。 “我说春梅啊……你是怎么教女儿的?现在这是拿我的热脸去贴……”林金凤火了,张牙舞爪地大骂出声来。 “金凤姊……” 说时迟,那时快,林金凤火怒的大脸突然转成慈眉善目,她眉飞色舞地朝着赵晴后方大声叫道:“仁杰啊!我们在这里!” 她该不该拿串鞭炮庆祝一下?赵晴故意不抬头,仍然看着业务部这一季的报表。 “对不起,我迟到了!”一个温厚斯文的男声这样说道。 “很高兴我们在一开始就达成了共识。”赵晴看着表格尖酸地回话,嘴角兀自挂着冷笑。 “你一定就是赵晴,你好。” 干净修长的大掌伸到她面前。 赵晴一抬头,便对上一双诚恳得肆无忌惮的眼眸。 虚伪! 她脑中乍然迸出这二个字。 眼前的男性脸孔太有书卷味,长相太斯文,眼神太温和,整体太善良。这种人该去教书,或者是当慈善医院的院长,而不该从事她心目中的捞钱行业——皮肤科。 他必定是戴着伪善的假面具。 不过,他的皮肤还真是该死的吹弹可破。 她讨厌男人没有男人该有的样子。赵晴双臂交叉在胸前,干脆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睨看着他。 “很抱歉,计程车司机是刚从中部上来开车的新手,不知道这间餐厅,所以我们多费一些时间、绕了一些路。”高仁杰不疾不徐地解释着,认真的视线始终停在赵晴身上。 好强势的女子啊。 “你不会开车?”赵晴拧了一下眉头,口气像在责难下属。 “还没有空去学。”高仁杰笑着说道,没被她咄咄逼人的眼眸吓住,只觉得她有话直说的个性还满耿直的。 “大家坐下再聊嘛!”林金凤一看到男主角出场,先前的翻脸恶姿态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仁杰啊!”林金凤下巴高傲地扬起,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秀外慧中的赵晴。人家赵晴可是女强人,事业做得呱呱叫,是公司最器重的业务副理,老板眼前的大红人呢!”哼,瞧赵春梅那一脸满意到不行的笑容! 高仁杰礼貌地颔首,在赵晴对面入座。她的自信果真其来有自,原来是个事业有成的专业人士。 “赵晴,这是高仁杰。他是不是像金凤姨说的一表人才。年轻有力啊?”林金凤忙着邀功。 “是。”赵晴在妈妈的捏人攻势下挤出个微笑,脸色极度不自然。 “耽误大家吃饭的时间,真是抱歉。我们要不要先点餐呢?饿坏肚子就不好了。”高仁杰体贴地问道,举手招来侍者。 “还是仁杰细心。”林金凤捂着嘴呵呵笑着。 细心?他要是真的细心,就不会犯上迟到这种错误了,他不过是比较会做表面工夫吧!赵晴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却发现高仁杰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 她拧起眉,不客气地目瞪他。 干么,他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对他微笑吗? 高仁杰不以为意地朝她微笑,似乎已经习惯她这般嚣然不客气的行径。 这让赵晴更火,“啪”地一声,重重合上memu。 “各位要点餐了吗?”侍者礼貌地问道。 “给我一杯咖啡。”她这次笑得可有诚意了,眉眼弯弯地正巧是她最女人的姿态。“我要外带!” “外带?!”林金凤只差没尖叫出声。 “我马上要回公司,没时间吃饭。今天我已经‘浪费’不少时间在这里了。”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吃过午餐了吗?”高仁杰清亮的眼直视着她。 “还没。”赵晴边说话边忙着把桌上的文件收回公事包里。 “空腹喝咖啡不好。” 关你屁事!赵晴咬住舌尖,忍住骂人的冲动。 不喜欢这种交浅言深的虚伪热络,可是其余两位观众(缺段)身体比较好。”他认真地说道。 “那你现在是告诉我,我们两人生活方式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吗?”他以为他是谁,居然敢管她! “我只是提醒你健康的重要。”他一迳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愧是医生,时时不忘养生保健。”赵晴故作天真地鼓鼓掌,丢了一句:“那我就不破坏您的用餐心情了,您自个儿留下和两位长辈细嚼慢咽吧!” 赵晴倏地起身,公事包往肩上一甩。 高仁杰跟着推开桌椅,走到她身边。 “你不用送我,我手脚健全。”她皮笑向不笑地瞥了他一眼。 “我坚持,因为是我的迟到造成了你的不便。”他的脸上满是歉意。 赵晴不发一语地快步向前走,高跟鞋清脆的声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颇像某种枪枝武器的射击声。 “谢谢光临。”服务生亲切地说道,为她拉开门。 赵晴微微点头,抿出一道浅笑。 她不是那么傲慢的人啊……高仁杰把那道浅笑看进眼里。 不是每个人都会对服务生的寒暄性对话有反应的,看样子她挺有礼貌,只是不大喜欢他吧! ☆        ☆        ☆ 到了停车场,赵晴站在她的白色国产车前说道:(缺段) “我没空在外面传播你的是非,你不用担心。”但她仍直勾勾地看入他的眼里,仍然防备性十足。 “你似乎不喜欢我。”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失望,他一向欣赏很“真”的人。 “把‘似乎’两个字去掉会更妥当。”她坦白地说道,神色愈加难看。 对一个身穿深色套装的女人来说,站在太阳下说话是种酷刑。 “因为我今天迟到?”他挪动了一下身子,目光却不曾转移。 “因为你这个人。” 赵晴瞪着他没脾气的脸孔,莫名其妙地就是不高兴。 她每天这么孜孜汲汲地努力工作,而他轻松地看看别人的青春痘、湿疹就可以过得比她轻松无负担。 不公平! 偏偏他还一脸人畜无害的善良样,更让人火冒三丈。 “我讨厌或喜欢你,都与你无关。阁下还是赶紧回到餐厅里,陪两位长辈吃饭方是明智之举。”她下了结论,迫不及待地想进车子里吹冷气。 “我可以知道你的电……” “你等等。”赵晴从皮包中拿出手机接听。“我是赵晴。” “崔理事好。……嗯,我知道你们中午开会。我当然放心啊……有您这么为员工设想的大老在,我们的制度当然是公平无虞的……真的吗?谢谢您的大力支持……对,我很高兴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相信经过这件事情,公司同仁日后必然……” 赵晴开心地踢着地上的石头,嘴里则回融地对着电话那(缺段) “王经理只是不小心做出了不正确的判断,公司将不会倚重他……”哈!那个男人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在酒家。 高仁杰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晴面露不屑表情,说话的语气却真诚无比的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真会以为她正为那王经理一掬同情之泪。 “我知道那项并购案。”赵晴的脸庞突然发亮,莹亮黑眸兴奋地看着前方—— 高仁杰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她没别开眼,因为电话那头的消息太令她雀跃。 “真的吗?真是太感谢您的提拔了,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她揪住自己的裙摆,怕自己像傻子一样地大叫出声。“是……当然……谢谢您。再见。” 等待对方挂上电话后,赵晴才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超级大成功!”赵晴狂笑出声,孩子气地在水泥地上用力跺脚。 “你……小心一点!”高仁杰绅士地扶住她的手臂,胆战心惊地看着她那双岌岌可危的三寸高跟鞋。 “你还没走——啊!” 细跟高跟鞋踩到一粒石子,顿失平衡。 她身子一偏,正巧落入他等候的臂弯。 嗯,他衣服上有阳光的感觉,还有一点消毒药水的味道。她一手扶着他的腰,神情自若地站起身。 咦,高大医师脸红了啊! 真是单纯又可爱啊!赵晴睨着他,唇角弯起一道妩媚的笑容,看着他白皙的脸颊又添加了一些颜色。 可惜,她喜欢世故一点的男人。 她一挑眉,敛去所有女性姿态,帅气地朝他挥挥手。一脚跨入车子驾驶座。 “你……等等……”他伸手拉住车门,被她的多变弄得眼花撩乱,就连说话都变得不大自在。 “你等等。”赵晴伸手阻止他说(缺段) “女人,我的冤情平反了,而且还升官,调到新公司当业务经理了!”对着距离她最近的好友黎安娜嘟哩啪啦就是一串。“我请你吃饭。什么?你要去新加坡表演,要登机了……好啦、好啦,回来再聊啦!再见。” 赵晴抿了一下唇,拨了另外一通电话。 “婉如,那个人渣得到报应了……骂得好!对啊,有什么我摆不平的事嘛。”赵晴笑眯了眼,快速说道:“明天星期六,你待会儿包袱收一收,搭飞机上来找我,机票钱我付……什么!你现在在中部校外教学?!拜托,校外教学是什么东西,家长要偷懒才是真的。好了,你去集会吧!你们那个校长讲话吵死了。……没关系,我自己去庆祝好了。” 赵晴扫兴地结束通话,突然间泄气地垂下双肩。 无趣一一想找人狂欢大叫庆祝胜利,却一点搞头都没有。 她不高兴地拍了一下方向盘,顺势发动了车子。 “我帮你庆祝好吗?” 赵晴扬起眸,背对着太阳的他正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就连微露出的牙齿都显得很害羞。 他是长得不错,可是左看、右看,上下颠倒看,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太善良了,她却爱那种老谋深算的男人。 “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付钱的凯子。”她挑衅地说。 “我的收入还算可以,那个身分我应该可以表现得满称职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回答道。 赵晴嗤地轻笑出声。 这句话要是由其他男人说出口,她铁定会觉得对方在和她调情。 “我打通电话告诉我妈,说我们俩私下联谊去了。”她朝他眨眨眼睛,心情大好地拨出电话。 生活总是要有些变化嘛!横竖她现在凤心大悦,不介意有个斯文书生型的伴游先生随侍在侧。 “快上车啊!”她朝旁座努了努嘴,很快地在妈妈的笑声中结束了手机通话。 她脱去高跟鞋,往后座一扔,踩上那双放在煞车板边的平底凉鞋——真是舒服透了! “你实在不像会来相亲的人。”他规矩地系上安全带,双手摆在膝上。 “我有个赞成相亲的妈。你呢?” 赵晴“咻”地踩下油门,车子倏地后退出车位,“咻”地一声圆滑转弯,冲出了停车场。 “我爸和金凤阿姨认识很多年了,她每个月都帮我介绍女朋友。” 高仁杰一口气憋在胸口,好半天才有办法说出话来。 “你每次都乖乖听话?”赵晴侧过头打量着他的眉清目秀、儒雅气质。“如果你老是这么心甘情愿地参加每月相亲,以你的条件怎么可能到这时候还找不到老婆?” “宁缺勿滥。”高仁杰望着她开车时的自信神情,好奇着她还有多少不同的面貌会在下一秒出现。“我还没找到让我产生婚姻归属感的女人。” “离婚率高得吓死人,你还妄想什么婚姻归属感,太好笑了。”她一耸肩湘当不以为然。 “你不相信感情?”对她,他是好奇的。 “错!我相信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只是不相信承诺。 赵晴踩下油门,在他的倒抽气声中,跟着车内音乐的旋律吹起了口哨。 已经好久没人在她开车时尖叫——因为她已经很久不开快车了。 她载过客户,载过上司、载过把她当成大超人的下属,而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见识到她飙车的失控行为。然而,高仁杰只是短暂的伴游,她不用顾及他的心情。 她调皮地一笑,看准了柏油大马路上没车,玉足往油门又是一阵猛跌。 “呃——”高仁杰脸色发青地抓住安全带。 她是故意的! “害怕吗?”她神色自若地一手扶着方向盘,漂亮地滑过一处转弯。 “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高仁杰勉强分出三分的心思和她说话——其余的三分心思注意路况,剩下四分心思则是向上天祈求行车安全。 “我刚从地狱爬到天堂,车速没破百,算是客气了。被派到新公司当业务经理之后,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总公司赔钱买下这间新公司是个错误决策,如何转亏为盈,就靠我这匹黑马了。高升经理之后,代表工作时数及辛苦程度也要高升,所以,我这也叫苦中作乐。”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将车窗按下几寸,让郊外的新鲜空气飘入车内。 她不是喜欢闲话家常的人,他不过是在正确的时机坐在她旁边,所以才有机会听到她的心情点滴。 “那你还这么开心?”他也热中工作,但他的职业毕竟无关尔虞我诈。 “我喜欢挑战。”她说。 窗外的风将她的俐落短发吹得狂野,斜泄入车窗的阳光将她的脸孔映得闪亮。 刺眼的阳光不曾让他的目光移转,一股兴奋的气流正钻入高仁杰的血液里,他感到自己的心正激动地狂跳。 原来他不是不再心动了…… “金凤阿姨说你在一家有名的上市食品集团工作。你负责的是哪一类型的工作?”他控制不住自己爱发问的嘴,因为喜欢看她侃侃而谈的样子。 “我在国际业务部,负责将我们集团内的饮料推向国际。台湾有很多罐装饮料其实在欧洲占有一席之地——吓一跳吧?” 赵晴眯起眼,怀疑地看着他耳廓上的红晕。她扮了个鬼脸,归诸于那是艳阳惹的祸。 “你愿意和我交往吗?”高仁杰脱口而出问道。 “咳!”赵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车子在一阵紧急煞车声后,停在路旁。 “你还好吧……”他倾身向前,一手握着她的肩、一手轻拍她的背。 赵晴睁大了眼瞪着他,怀疑刚才是他的嘴出了问题,还是她的耳朵有听觉障碍。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是唐突了些……” “等等!”她打断他的话,目光严厉地看向他的斜后方。 “发生什事了?”高仁杰跟着回头,只见到了一个吊儿郎当的流氓和一个抱着书包哭泣的小孩。 “你认识……” 他才开口,她已经以疾风般的速度冲下了车。 “等等我!” “我……”高仁杰拉开车门,却只能狼狈地挥动着四肢,下不了车。 低头一看,安全带正“安全”地将他困在车上。 他手忙脚乱地松开安全带,还没跨下车,就已经听见她在前方开骂的声音。 “你搞什么鬼啊!” 第二章 赵晴飞快地看了周遭环境一眼,很快冲到那名左手刺龙、右手纹凤的流氓男子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喂!你耳聋了是不是?给我站住!”她吼道。 “干么!”男人粗喝了一声,日晒过度的黑脸和衬衫上的那颗老虎头一同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干么?你的摈榔汁吐到别人的书包上了!”赵晴指着那名哭泣小学生的“鲜红”书包。 “啥?”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染着烟渍的牙齿一咧。“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也去买一包槟榔吐到你身上,你意下如何?”赵晴双手交叉在胸前,泼辣得很。 “不然你想怎么样?”男人的腿抖啊抖的,颈间的金项炼不停地晃动着,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跟小朋友说对不起,或是赔他一个新书包。”赵晴根本没把这种货色放在眼里,不客气地指向他的鼻子就是一阵吆喝。 “老子不爽说。怎样?”男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老娘就偏要叫你说!”赵晴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气焰甚至更高张。 “我警告你,说话再没分寸,老子就给你一拳!”男人朝她跨近一步,威胁地抡起拳头。 “有种你打啊!”赵晴冷笑了一声,显然相当不以为然。 “你欠揍!” 下一秒,男人举高的拳头,却被高仁杰挡住了。 赵晴一脸愕然地被推到一旁,兀自懊恼自己的火拳没有出手的机会。 “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高仁杰冷静地说道,放下对方的手。 “去你妈的。”男人脸色一变,后退一步。 “你有种就回去问候你妈。”赵晴站到高仁杰身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恰查某!”男人啐骂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喂,事情还没解决就想跑,你是不是人啊?”赵晴反手扯住他的手臂,固执地看着他。 “你找死!”男人甩开她的手,往她的肩膀用力一推。 赵晴才倒入高仁杰的臂膀中,马上又起身扯住恶人的手臂。 高仁杰亦步亦趋地站在她背后,一颗心七上八下。 “放手!疯女人。”男人看了高仁杰一眼,显然还是有几分忌惮。 万一这对神经病都对他拉拉扯扯,那他不等着进警察局和警察聊天吗? “除非你道歉。”赵晴的指尖不客气地陷入一团复杂的刺青中。 男人发觉甩不开她,气愤地磨了两下牙,突然爆出了一句:“对不起啦!” 赵晴的手劲稍松,男人立刻拔腿逃之夭夭,只有后背衬衫上的老虎尾巴随着他的跑步而晃动。 “疯女人!”男人在远处回头朝她大吼。 “小朋友,我们别理那个疯子噢。他已经跟说你对不起了,你回去请妈妈帮你把书包洗干净,好不好?”赵晴弯下身,放缓脸色对着小朋友说道。 小朋友看着她,显然还对她刚才的凶恶表现心有余悸。 “小朋友,阿姨不是坏人。”赵晴说出那句千古名言。 小朋友抱起书包,转身就跑。 赵晴翻了个白眼,双手一摊,丢给高仁杰一个莫可奈何的眼神。 “这年头就是这样,好心没好报。”她有感而发地说道。 “你在骂人之前难道不先评估一下情势吗?那个男人不是会和你讲道理的人。”高仁杰严肃地看着她,眉头纠得极紧。 如果他不在的话,她一人孤军奋战,被打、被踹都是有可能的! “高医生,我是个有大脑的女人,我当然衡量过情势。”赵晴眯起双眼,防止烈阳的直射。 “我不认为在光天化日下,就会有人站出来帮你。”高仁杰皱起眉,悄悄移动了一下身子。 “拜托!你少迂腐了。谁规定女人有难,一定要让男人营救?那边巷口有个警察局,看到了吗?”她指着一百公尺外的一处转角,然后拖着他的手臂往右前方走,玉手盛气凌人地向上一指—— “我头顶上还有个社区监视器。如果那个死流氓真的敢犯到我头上,我就把他的照片登在全台湾的报纸上,告到他昏倒,让他连出门买卫生纸都要戴口罩!” “你——”高仁杰的脑子再度当机,只能愣愣地看着她那双闪亮的大眼愤怒地眨呀眨。 “你们男人不要老把女人当笨蛋。”她瞪了他一眼,完全一派教训口气。 高仁杰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温柔地看着她。 赵晴皱了一下眉,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这种被当成“女人”注视的感觉。 怪怪的…… 她的恋爱旁人看似热络,实则冷静无比,因为工作永远是她与男友之间的共同话题。她的恋爱对象总是和她一样,对工作永不厌倦,他们习惯把彼此当成另一个个体,而不是另一种性别。他们总是工作至上,因此爱情经常在工作忙碌之余,转变为疏于联络,然后便自然而然地分手。 而他,和她交往过的对象,完全不同。 高仁杰面对她一脸别扭的怪表情,他放起了笑容,也跟着手足无措起来。情急之下,他把闪入脑子里的第一个问题出口。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愿意和我交往吗?”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怎么看都显得有几分紧张。 “你有被虐狂吗?”她脱口说道,口气不甚客气。 “我是认真的。” “我就是知道你认真,所以更不想和你打交道。”她很满意目前感情空窗期的状态,扣去约会时间,她可以更投入新工作。 “你排斥婚姻?”他猜想她不是那种喜欢被追问理由的人,可是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我不排斥别人结婚生子、百年好合,不过那些事对我来说,全都是多余而无聊的事。”她一脸不悦地快速把话说完。 “为什么?”他又问。 “说来话长。”她拿出面纸擦去脸上的汗珠,脸色更加难看。 热——热死了! 她抬眼瞪他,却发现他身体一直随着她移动。 很烦耶……咦? 她瞪着他冒着热汗的额头,猛然发现他一直默默地为她挡去刺眼、灼热的阳光。 赵晴和缓了脸上的严肃表情,在轻咳了两声之后,用最温和的声音告诉他。“我想,你对我的企图不只是朋友,而我对你目前没什么企图,这样的交往没有意义。” “没关系,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认真到连眼都不眨。 她抿起唇,似笑非笑地看他一脸童子军的神情。 “我们可以先坐下来慢慢说,你忘了我还要帮你庆祝升迁吗?”他很快地乘胜追击,期待地看着她。 “你满上道的。”她一挑眉,不置可否。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他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等待回答。 “走吧,我带你去吃海产。”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行。 “我付帐。” “那当然!” 饭后,踩在夕阳余晖中,赵晴主动牵起他的手,只为她任性地想看一个斯文男子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没想到的是——她日后要为这样的任性付出多少的眼泪…… ☆        ☆        ☆ “我说了几百次了,我那天只是闲着无聊才和高仁杰吃顿饭。他说聊得不错是他的事,我对他没兴趣!”赵晴第n次对着电话翻白眼。 “我讨厌他,这样够清楚了吗?”她忍不住对着电话咆哮出声。“你高兴把他介绍给谁就介绍给谁,不关我的事!” “无聊。”赵晴挂上电话,诅咒了一声。 妈妈和那位金凤媒婆是吃饱撑着吗?每天三到六通电话,烦得她想杀人。 晚餐没吃已经够疲惫凄惨了,没想到还要应付这种没有意义的电话。 她讨厌这种被人推挤逼迫的感情,幸好后来没有答应高仁杰陆续的邀约,幸好后来一看到他的电话号码就干脆不接。 否则她现在的下场,岂不是更加不堪? 赵晴拿起桌上冷掉的咖啡灌了一大口——哇!又苦又难喝。 把桌上那一堆与玻璃工艺有关的书推到一旁,她用力揉了几下干涩的眼睛。黑眼圈向来与她如影随形,而且看来一时半刻也不会和她分开的。 过两天,她就要在这间新公司召开业务会议了。她不想自己像个门外汉,所以能吸收的资讯她一点都不想放弃。 总公司买下的“晶美”走的是低价值的玻璃瓶路线,市场性还不算太差。不过,“晶美”的老板洪天明放手得并不甘愿。不检讨自己经营不善使得“晶美”被迫让手也就罢了,还到处散播消息说她们总公司使出卑鄙手段强行接手“晶美”。 而她今天才刚上任,就已经感受到“晶美”的旧部属个个对她心怀敌意了。看来这条路不太好走。 “男人就是输不起。”她哼了一声,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瞄了一眼时钟,意外地发现已经九点半了。 她不情愿地站起身,把书本及关资料放入大提袋,转身走出新办公室。 大楼门口的警卫一见到她出来,连忙挂断电话,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 “辛苦了。”她脸露微笑地说道。 “赵经理辛苦了,路上开车小心。”警卫受宠若惊地说道。 “再见。” 赵晴走出大门,迎面的晚风拂上脸庞,褪去些许疲累。 她吐出一大口气,手中的提袋突然显得沉重了起来。 这些年的努力已经看得到成果,可是内心却像个无底洞,无论她填了多少成功进去,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要求得太多了吗?自小生长在单亲家庭,一路闯来全靠自己的双手。她不过是一直在寻找一份安全感罢了…… “——” 手机铃响,沉思中的她随手便接听起来。 “喂,我是赵晴。” “我今天该去买彩券。打了五天的电话,第一次接通。”高仁杰的声音显得相当雀跃。 “有事吗?”她冷漠地问道不想再落下什么话柄给妈妈和金凤媒婆。 “你现在有空吗?”高仁杰在电话那头客气地问道。 “我正在开会。”她随口编出一个理由。 “晚上九点半还开会?” “没错。”她回答得理直气壮,独自一人走人灯光稍嫌昏暗的停车场。 “你的会要开到几点呢?” “不知道。” 她踩着高跟鞋“咋哒、咋哒”地向前走。 蓦地,一道瘦高人影挡住她的去路。 “谁!”她叫出声,不假思索地把手里的提袋往歹徒的头脸一挥。 “是我!高仁杰。” 高仁杰连忙用双手挡住那包手提袋——天啊!她带着一包石头上下班吗? 他苦哈哈地把手提袋放下,并未伸手捂住脸上隐隐作痛的颧骨。 “你在这里做什么?”谎言被人当场拆穿,赵晴的脸色不免有些难堪。 “你就这样一个人走到停车场?”高仁杰脸色凝重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停车场。 “嗯。”赵晴愣了一下才点头回答。 他不指责她说谎吗? “公司里有警卫吗?”他抬头梭巡了一圈,看到两座监视器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有。” 高仁杰望着她妆容下掩藏不住的苍白疲惫。今天的她,气势褪了一点,脸上的光采也黯淡了一些。是累了吧! “为什么不叫警卫或同事送你上车?” “警卫有他的职责,而同事五点半一到就统统不见人影了。”她为什么老是要站在停车场和他谈事情?她现在只想回家泡个精油澡。“还有,你不觉得以我们的交情,你管得太多了一点吗?” “我只是关心你。”所以才会一从她母亲口中听到她还没回家的消息,就冒冒失失地冲了来。 “不需要吧?我们非亲非故的。”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所以话说得再绝也不怕自己会心软。 “你是我关心的人。”他温柔地看着她,恍若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事。 赵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自觉地皱眉。当初婉如及安娜就是不怕她的浑身针刺,才和她成为莫逆之交的。 只是谁让他总是出现在错误的时间点。 “吃饭了吗?” “还没。”她看到他一手背在身后,似乎拎了个保温罐之类的东西。 “你不会老套到提着鸡汤来看我吧?”她脱口说道,啼笑皆非地看着他的保温罐从左手移到右手。 高仁杰像被螫了一下,红晕从脸上散开来。他不知道该买什么啊!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很老套。”他说话的声音变小。 “你没必要对我说对不起。”如果真有不喜欢的人这样缠着她,她—定会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的。可是她居然没有? “会说‘对不起’,是因为我知道打扰了你。”他温厚的黑眸是藏不住心事的。 “如果明知道是打扰,干么要来?”她不客气地反问。“我以为我们的交情在那顿饭之后就该结束了。” “我以为我们的交情从那时候才开始。”他讷讷地说道。 赵晴世故的脸上出现片刻的迷悯。她该拿他怎么办?他金边眼镜下的眼神,真诚得让她连发脾气都觉得有罪恶感。 “我们在认知上有差距。”她淡淡地说道。 “我不认为。”她不讨厌他,不是吗?他一向很有毅力的。 赵晴一挑眉,倾身向前接过他手里的保温罐放到地上,把他推到监视器照不到的一处角落。 “头低下来。”她朝他勾勾手指头。 “你……你要做什么?”他看着她娟美的五官近在咫尺,但觉得喘不过气来。 “和你说悄悄话。乖,把头低下来。”她用诱哄的口气说道。 她不是很有幽默感的人,可是一见到他真诚的斯文傻样就想作弄他。 高仁杰感受到她微温的气息拂过他的唇,紧张的双手扶住她的肩,不知道是想将她拉近或推开。 “这样不大好。”他低喃着。 “那这样好不好?” 赵晴踞起脚尖,拔下他的眼镜放入他上衣口袋。勾下他的颈子,封住他倒抽一口气的双唇。 主动吻上他的唇,挑逗着他仍然不知所措的舌尖。他略带羞涩的反应,并未出乎她的意料。可他温柔的回应,由试探到主动参与的热情,却意外地让她有些无法抵挡。 她低吟了一声,手指陷入他的发间,全心地投入这个吻。 火热气息在两人之间激烈地盘桓,直到谁都无力再加深这个吻,他们的唇才轻轻地分开。 赵晴的身子仍然随意倚靠在他的臂弯里。任性又如何?任性的人是比较幸福的。 至少她不会是两人之中那个提心吊胆的人。 高仁杰看着她,开口想说话—— “哇。”可他却吐出一口大气。 “你深藏不露嘛!”赵晴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我真情流露。”他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道。 “老天爷,我真是败给你了。”赵晴大笑出声,笑到眼泪都掉了出来。 他眯起眼想看她的表情,这才想起自己该把眼镜戴回。 当赵晴打开皮包想找面纸时,他已经很有礼貌地递过一方手帕。 手帕耶!赵晴对着手帕又是一阵笑不可抑。 “我的手帕很好笑吗?”蓝色格子这么好笑吗?还是他的手帕上突然跑出一只粉红凯蒂猫? “我没想到会在现代台湾遇到南北战争时代的白瑞德。”她擦着眼角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提到她喜欢的电影“乱世佳人”。 “为什么我会是白瑞德?”他很久以前看过那部电影一次,只记得男主角留了两撇小胡子。 “女主角郝思嘉总不记得带手帕,每回哭的时候,那位风流惆傥的男主角自瑞德总是会带着一脸莫可奈何的宠爱贡献出他的手帕。” 她边说话边把她的大提袋和保温罐全塞到他手上,然后在他手忙脚乱之际,她已走到车子边,坐上车发动引擎。 “上车。”她似乎老在命令他。 “我带手帕是因为我不习惯在身上放面纸。”高仁杰一坐上车就解释道。 “你总是要这么没情调地解释一切吗?”她拉下手煞车,好笑地看着他怔愣的表情。 “你喜欢我有情调一点吗?”他认真地问话,书卷气浓厚的脸孔显出几分不合年龄的稚气。 “你是不是根本没交过女朋友啊?”她打趣地说道。 “我交过两个啊。”难道她喜欢情场经验丰富的男人吗? “她们怎么舍得和你分开?” 这种男人根本是居家外出、无聊解闷、愤怒出气的良伴嘛! “学生时代的女朋友嫌我太穷,后来那个女朋友则是被我学长追走了,学长比我幽默风趣。”这些往事对他来说,倒无所谓难过与否。大家能找到心目中最合适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嘛。 “我相信你会找到适合你的那个人。”她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答应和我交往了?”他一双眼灿亮了起来,身子兴奋地向前倾。 她瞄了他一眼,打开冷气、音响,一派气定神闲。 “你觉得我为什么吻你?”她问道,决定把话说清楚再上路。 “难道不是你觉得我适合交往吗?”他推了一下眼镜,满脸的不解。 “我这种人不是经常心血来潮。吻你对我而言,只是一种感官的试探。”她一耸肩,等待他恼羞成怒的表情。“所以,我先前才说我们两人的认知有差距。” “我觉得你在强词夺理。”他微侧过脸,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 “也许吧!可能我只是想看看你被人强吻、上下其手的反应。”一丝内疚滑过心中,但仅仅只是滑过。 她又没要他来招惹她。 “原来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可笑之人。”他看着前方的灰暗水泥地,门声说道。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适合罢了。你一看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为了掩饰心中不停冒出的怪疙瘩,她用一副不屑的口吻说道。“第一志愿的高中、大学?” “对。”他转过头,不懂她干么要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医学院毕业,在知名医院服务了几年后,自行开业正巧生意兴隆?”她说话总是这么刻薄吗?她有些怀疑。 “没错。”他凝视着她,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哈。”她冷笑一声。 “我这样有错吗?” “没错,错的是我的愤世嫉俗。”当讥讽已不能掩饰她脸上的落寞时,她别开眼瞪着方向盘。 高仁杰望着她,突然难过地懂了她所要表达的意念。 她不是玫瑰,她是偶然落根在荆棘上的花朵,费尽千辛万苦生存了下来,却不再允许他人过分靠近。 “我对人的接受度向来很高。”他温和地说道。 “林金凤应该告诉过你,我和我母亲相依为命,还是个私生女。”她挑衅地看着他,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不自在的表情。 “她的确说过,但是我更想听你亲口说。” 高仁杰自然而然地将手盖住她的手背,她却像火烧灼一样地用力抽开。 “说什么?说我的奋斗血泪史吗?我懒得提。”她握紧拳头,倔强地抬头看着他。“我目前有一辆车,有房贷的压力,每一点一滴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没有多余的钱能做医生老婆的嫁妆。” 就她所知,医生家族通常都有门户之见。 “我家中有爸爸、弟弟和一堆只懂得伸手的亲戚,我和你一样都在付房贷。我国中时妈妈因病去世,我爸爸经商失败,我一路读书靠的都是奖学金,医学院亦然。我们家的经济是在我开业之后才逐渐好转的。”他说着自己的过往,没有加油添醋,只是没有说出那些一天只吃一餐的日子。 赵晴沉默地看着他,心被狠狠撼动了几下。 类似的成长背景,怎么他是这般地无怨无尤,她却是怎么样也难得到满足? “我以为你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她低语着。 “台湾社会很富裕,我身边不乏这样的人,也许我瞧久了,也有几分神似吧。”他微笑着,没有任何责怪神色。 “也行吧。”知道他在给自己台阶下,她抿着唇淡淡回了一句。 “赵晴。”高仁杰唤着她的名字,意外在她脸上看到一丁点赧然的神色。 “干么?”她生硬地回道。 “这样的我,是不是更有机会与你接近?”他眼镜下的双眸闪着光亮。 赵晴抬眸看他,脸色却乍然一变,眼神陡地直射向他的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高仁杰被她脸上突如其来的厉色弄得有些毛骨惊然,也慢慢地跟着回头。 一道黑色影子从窗前一闪而过! 赵晴飞快地排档踩油门,在高仁杰什么都没看清楚的时候,她的车子已经“吱”地一声转了弯,朝着影子消失的方向驶去。 车子照亮了黑影—— 那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高仁杰松了口气。是个人嘛! “夜里偷偷摸摸、非奸即诈。”赵晴把手机丢到高仁杰身上,随即说出一个电话号码。“打电话叫警卫出来处理。” 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电话才说完挂断,赵晴就已经神奇地在一片矮墙前拦截了那道黑影。 是洪天明。他在这里做什么?赵晴皱着眉看着“晶美”的原拥有人。 “你有事吗?”赵晴按下车窗,不客气地对洪天明问道。 “赵经理还真有雅兴,在公司加班之余,还有心情谈情说爱。”洪天明看了车内的男人一眼,脸上的狼狈一闪而过,很快地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我的雅兴哪及得上洪董事长的千分之一,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别人’的公司前散步,果真是英雄气魄啊。”和这种人交手,不骂重话才是最高修为。 “公司在我的名下三十多年,骨肉分离总是不舍,父亲回来看看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选在这种用黑风高的晚上?”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草创‘晶美’初期就是习惯在这样的夜里到外头想事情。”洪天明皮笑肉不笑地回话。 高仁杰静坐在一旁,感觉像在看一场连续剧——主角近在咫尺针锋相对,他却像个无事人。 难怪她谈话的姿态总是带着高度防备——本该是寒暄几句的画面,却变成剑拔弩张的镜头。 “‘晶美’的前途,我们公司会负责到底。除此之外,洪董事长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情了吧!”她说。 “赵经理知道刻薄的女人婚姻绝不会幸福吗?”洪天明毒辣地进行人身攻击。 “我的婚姻不劳你费心。” “这位先生,你现在可以利用一分钟的时间离开,或者你可以等着警卫来带你去警察局浪费一个小时的时间。”高仁杰斯文地开口说话,令得洪天明脸色一沉。 “后会有期。”洪天明皮笑肉不笑地转身离开。 “我不需要你帮我。”赵晴马上皱起眉,看向高仁杰。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帮你,我只是情不自禁。打击坏人,人人有责,不是吗?”他故作轻松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无聊。”赵晴泼了他一桶冷水,心情却愉快了起来。 原来有人并肩作战的感觉还不坏。不管符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他的确是用“心”在帮她的。这一点,她其实感到有那么一丁点的感动啦! “赵晴。”他又唤。 “干什么?”她放柔了语调回应,浅碎的呼吸中透露着隐约的期待。 “我和你……天!”他突然伸手捂住额头,呻吟了一声。 “为什么我每次准备向你告白的时候,总会有人或事来打扰?”高仁杰看着远处走来的警卫,无奈地大摇其头。 “也许是在警告你,你和我在一起是件不正确的事。”她直截了当地说道,芳唇带笑。 “好事多磨啊!”他回给她一个明灿的笑容。 她扬起眉不予置评。现在她还没决定是要把他一脚踢开,还是给自己一个步向“正常”感情的机会。 “我可以追求你吗?”他期待地问道。 “随便你。”她一耸肩,不置可否。 高仁杰开心地朝着她猛笑。因为,她绝不是个“随便”的人哪! 第三章 “你不用担心,疣不是什么大毛病。对……就是俗称的鸡眼。”高仁杰温和地对病人说道,朋友般的聊天语调听在病患耳里是自在而温暖的。 “记得千万不要用手去抠,那是会传染的……对……一般来说,免疫力较差的人比较容易受到感染,空气中的病毒感染也有可能。我待会儿请护士帮你用液态氮处理一下,快一点的话,两,三天就没事了……” 他对着病患微笑点头,请护士带他们到一旁再进行一次卫生教育,告知正确的用药方式及平日保健应注意的事项。 高仁杰脱下手套,翻了一下桌上的病历号码牌——最后一号了,待会儿就可以去找赵晴了。 那个把加班当成休闲娱乐的女人,九成九还在办公室里喝她的黑咖啡。 他按下号码钮,低头翻开病历。病人是初诊,名字是…… 赵晴! 他惊愕的脸孔蓦然抬起,赵晴正巧在此时推门而入。 喜悦冲上高仁杰的心头,他开心地起身,一个跨步就紧握住她的手。 因为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喜悦,赵晴不自觉地软化了脸上的严肃,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笑意让他斯文的脸孔略显孩子气,没注意到一旁的几名护士已经张大了嘴,他只是专心地看着赵晴。 交往数月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怎么来了?”他温柔地望着她。 “问我妈。”赵晴的手向后一指。 “仁杰,好久不见。”赵春梅笑容可掬地看着这个一表人才的“准”女婿。 “伯母好,您这边坐。” 高仁杰招呼伯母坐下,把赵晴拉到离他最近的看诊椅上。 赵晴的目光与他后方的两名护士交会了一会儿,她朝对方颔了颔首。 四十多岁的甲护士回以微笑,年轻的乙护士则是俏皮地吐吐舌头,对于偷看被人发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下次来找我不用挂号了。”高仁杰站在赵晴身边,意外地看着一脸别扭的她。 “她要看诊啦!她这个牛脾气,要不是我看不过去拉着她来,她可能会等到头发都掉……”赵春梅担心地叨念了几句。 “我没事,是我妈硬拉着我来的。” 赵晴否认地摇头,不打算承认自己其实是因为对职场上的他也有那么一丁点好奇,所以才勉为其难被押来的。 诊所生意门庭若市,光是她所看到的护士就有五、六个。金凤媒婆会把这样的金矿送到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身边,八成是她老妈诱以重利。 “你头发怎么了?”他按住她的肩膀,低头拨弄着她的发丝。 指尖不过是轻触,发丝飘落了几根,依附在他的掌间。 “我没事。”她身子向后一仰,莹清的目光看着他轻蹙的眉心。 爱皱眉的习惯,是被她传染的吧! “头发都快掉光了,还说没事。”赵春梅看着高仁杰,忍不住发出身为丈母娘的得意笑容。 “我之前怎么都没注意到?”高仁杰自责地把她的发丝放在桌上。 “掉头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赵晴直接把肩上的掉发丢到一旁的垃圾桶,并随口说了句:“况且我们见面的时间都在月黑风高的晚上,你瞧得见才怪。” “你……不要在伯母面前……”高仁杰的耳朵开始泛红,双手抓着病历表,表情显得不知所措。 “女孩子说话要含蓄一点。”赵春梅也不自在地瞪了女儿一眼。 “我说了什么吗?是你们脑子里装了太多奇怪的想法。” 赵晴扬起一抹笑,看着眼前两个脸红的人,这段日子的工作压力似乎在瞬间消逝了。 在遇到高仁杰之前,她从来没有谈过那种会让她感觉“幸福”的恋爱。 “总之,掉头发就是身体发出警讯,要你多注意它的状况,你就是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吃饭了吗?”他关心地问道,把她当成孩子一样地教诲着。 “现在才一点半!”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喔。”他面露慈父神情,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褪下去的黑眼圈。 “先把这喝了。”他把桌上的养生茶放到她手里。 “会很甜吗?”她不甚情愿地握着杯子,毫无喝下的意愿。 “保证没加糖。”他倾身帮她打开杯盖。“小心烫。” “好甜蜜噢。”乙护土见状低声轻叹,立刻用最快速度溜出看诊室,传讯去也。 “最近有感冒,或者吃什么药吗?”高仁杰在键盘上输入症状。 “没有啊!”他自言自语地回答。 赵晴瞄他一眼,又啜了口茶。中药回甘的清香慢慢的在嘴里散开来,她满意地吐了口气。 “最近工作比较忙碌吗?”他keyin的速度缓了两秒。 “似乎是比较忙。”他又代表发言。 “是非常忙!”她情绪激昂地修正他的用词。“那个不知耻的洪天明居然找人在外头设了个同类型的工厂。他把公司卖出时,就已经和我们总公司签约,言明终生不得从事相关工作了耶!然后,他还怂恿旧客户把订单给抽走,我上礼拜刚回国,下星期又要出国拜访客户,然后还要忙着找人去拆了他的新贼窝!你说忙不忙?”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心疼她老是这么南征北讨,一刻不得闲。 “就知道是工作压力造成你的落发。”他柔声说道。 “我没有压力。”她口气坚定地说道把保温杯“砰”地一声摆回桌上。“我只有摧毁洪天明的念力!” “总之,你掉发总是事实。我待会儿请护士帮你喷一些防止掉发的药,先做一些基本处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好好……” “过阵子再说。”她哪有空啊! “伯母,我这边有几帖养生补气的中药药方。您可以帮赵晴……”高仁杰转向赵春梅说道。 “高医师……”丙护士站在挂号处及药局的小门门口,好奇地唤了一声。 高仁杰一抬头,万万没想到诊所内的员工已经全挤到那扇小门边,争先恐后地往里望。 “这位小姐是……”乙护士甜甜地追问着。 高仁杰起身站到赵晴身后,笑容满面地低头望着她。 “我女朋友赵晴。” “大家好。”赵晴对她们微笑着。 护士们喧哗成一团。 “难得你们周六中午居然没有心急如焚地想下班。”他打趣着。 “有这样的大事发生,我们才舍不得下班呢!”丙护士说道。 “我炖的汤还合口味吗?”甲护士上前问道。 “相当美味,真是麻烦你了。”赵晴起身和对方握手,旋即回头教训高仁杰。“你怎么可以叫员工做额外的工作呢?” “我……没有……不是……”高仁杰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所以结巴。 “是我主动要帮他的。看他每天坐二十分钟的车老远跑去买汤,真够辛苦的,于是我就毛遂自荐了。难得高医师突然对女人有兴趣,这可是件大事啊。”甲护士好心地替高仁杰解释。 “对啊,拜赵小姐之赐,我们也跟着喝汤,都被她养胖了。”乙护士说道。 所有人一阵哄堂大笑,赵春梅笑容满面地对着女儿和高仁杰频频点头。 “赵小姐,要对高医生好一点噢!他这人太善良,包准是被人卖了,还会帮忙数钞票的那一型。”甲护士热心地说道。 “我会努力把他教得聪明一点,不过在这个艰难的改造任务完成之前,就麻烦各位小姐帮忙多照应了,别让他帮歹徒运钞票。”赵晴一派自在地回答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学精明点,知道了吧?” “是。”高仁杰推了一下眼镜,眉开眼笑的。 好不容易,自己终于被她列为“看管”的对象了!呵呵。 “赵小姐,我跟你讲喔,之前有个女病患很喜欢医生,所以……”丁护士凑热闹地想补充说明。 “怎么话题全转到我身上了。”高仁杰大叫着,连忙打断话题。“你们几个快整理一下,统统下班去约会啦!” “是你急着要和赵小姐约会才对。”护士们揶揄着他。 “算我怕了你们。”他笑着举手投降,金边眼镜随着他的移动而闪动温暖的金光。“对了,新药师明天上任,你们下礼拜挑一天送旧迎新吧!还有啊,美莉,这里永远是你的第二个娘家。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是。”即将嫁到外县市的药师美莉感动地点头。虽然高医生这些话已经说了快一百零八次了。 诊所开业三年多以来,流动率几乎是零。而三个员工离职,全都是因为嫁到外县市,不得不离开。 “赵小姐,请到这边来。我帮你在头皮上喷一些药。” 甲护士招呼着赵晴到一旁,赵春梅则好奇地跟上前去观看。 随着所有人的各司其职,看诊室里再度恢复了安静。 “你人缘很好。”上好药之后,赵晴走回他身边,平心静气地说道。 “诊所只有我一个男人,自然成了大家的儿子,弟弟、哥哥。”上班气氛融洽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你们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就可以下班了。伯母,我待会儿请您吃饭。” “我已经吃饱了。你们年轻人自个儿去吃吧。”赵春梅和气地答道。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护士们的声音像见到了一只讨厌的老鼠。 “你来做什么?” “我们要下班了。” “那我来的正是时候啊!”男人的声音极度轻佻。“小珍,什么时候跟我出去玩?” “等你有本事养活你自己的时候。不过,那可能是下辈子吧?!”女声完全不留情批判说道。 “说那是什么话?我老哥是台赚钱机器,我光是负责花钱就忙不过来了。”男人一派嘻嘻哈哈。 “这诊所又不是你的,你不要太嚣张。” “我哥的就是我的。” 声未落地,看诊室的门就被人不客气地推开,一个打扮入时、全身名牌,理了个时髦五分头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高仁杰脸上的笑容敛去,他紧张地看了赵晴一眼。 赵晴交叉着双臂,没理会高仁杰,迳自打量起那个与他有几分相像的年轻男人。 动作轻浮,眼神不定——不成材的角色一名。她在心中忖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看诊时间来吗?”高仁杰沉声说道,儒雅的眉眼尽是莫可奈何。 “我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了,谁知道你卖命看诊看到一点半。拜托,你那么认真做什么,钱够花就好了。” 高义杰较哥哥轮廓鲜明的五官完全是一副“老子有钱”的阔少姿态,也根本没把看诊室的其他人看在眼里。 赵春梅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不会是高仁杰的弟弟吧?她女儿什么都好,当然也该有椿很好的婚姻,而这家伙看起来根本是个祸害。 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哪…… “我拿一万元。”高义杰没理会老哥,自作主张地走入挂号处。 “你星期三才刚拿了一万元。” 高仁杰紧跟在后,没注意到赵晴也跟了进来。 “老爸把我的钱拿走了。”高义杰伸手去拉放钱的抽屉,知道没人敢阻止他——除非这些护士小姐不在乎被他摸摸小手。 上锁了! “钥匙呢?要我亲自搜身吗?”高义杰露出一个贼贼的笑容。 丙护士把钥匙丢到高仁杰手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我打电话问爸爸,如果他真拿了你这星期的生活费,我会再补给你。”高仁杰拿起话筒。 “老爸拿钱去贴女人了,不会承认的啦!”高义杰狡猾地一笑。“你如果不给我钱,我只好去跟地下钱庄借个十万,八万,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有个医生老哥嘛!” “你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高仁杰的口气非常不谅解,并且充满了疑惑。 “随便买两件衣服就没了。你以为一万元很多吗?” “你如果觉得一万元不够多,你可以不拿。” 赵晴出声说道,双臂交叉在胸前,她眉眼之间“凡事我作主”的气质是那么强势且抢眼,让旁人都不禁想为她喝一声采。 “你是谁?”高义杰神色不善地瞪着她。 “和你无关的人。”赵晴从高仁杰手中取走钥匙,冷漠地看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就少管闲事!”高义杰凶恶地跨前一步,脸色大变地瞪着老哥,不满他对这个女人言听计从的态度。 “敢情你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老话都没听过?要不要我捐钱帮你请个国小老师?”赵晴挑眉说道。 “钥匙拿来!” “我们打个商量,你今天如果有办法拿到这把钥匙的话。一万元就无条件让你拿走。来拿啊!” 赵晴故意缓缓地把钥匙放到裤装口袋中,示威的意味浓厚。 高义杰一见她有恃无恐的样子,反倒不敢上前——这女人八成练过功夫。 高仁杰推了一下眼镜,温黑的眼眸里全是对赵晴的崇拜。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义杰忍气吞声哩!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高义杰撂下狠话,知道老哥根本不会容许他和地下钱庄接触。 “不……” 高仁杰着急地想阻止,赵晴却扯住他的手臂不许他上前。 “大少爷,你要借钱,也要看他们敢不敢借你。”赵晴冷笑一声,眼神精明非常。“你可以去地下钱庄借看看。我认识的道上兄弟是不多啦,不过只要一通电话,倒是可以保证绝对没有一间钱庄敢借钱给你。” 她生平最恨这种不劳而获之人,管他是谁的弟弟,她都没打算留什么颜面给他。 “你这个贱……”高义杰破口大骂。 “如果你有什么粗话要骂我,我劝你最好三思。”她打断他的话,噼哩啪啦就是一串警告。“我这人相当会记仇。骂我一句,我是不会少块骨肉,不过你倒是可能会挨饿三天。” “你敢!”高义杰握紧拳头,瞪着她。 “你可以试试看,我不会阻止你。”她双手一摊,奉送一个让人心生警惕的微笑。 高义杰怒不可遏地转向高仁杰,咬牙切齿对他怒吼道:“我要告诉老爸。” “原来我刚才要请国小老师还算高估你了。找爸爸是吧?要不要我顺便找个保母?”赵晴讽刺地说道。 护士们全都大笑出声,高义杰气得一脚端倒椅子,飞快地冲出诊所。 “警报解除。”赵晴自在地走回看诊室。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由零零落落到如雷震耳。 赵晴一挑眉,竟发现护士们全都激动地对着她鼓掌。 “她们向来这么热情吗?”赵晴笑着看向高仁杰…… 天! 高仁杰正跟着一帮人鼓掌,而且掌声之宏亮,无人能敌。 败给他了! 赵晴闭上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家伙,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认识你?”高仁杰顾不得众人的目光,当场就给了她一个紧紧的大拥抱。 “去问金凤媒婆。”赵晴捏了他的白净面皮一下,拍拍他的手。 “赵小姐真的认识道上的兄弟?”乙护士好奇地问道。 “她国中时混过帮派。”赵春梅主动说明,因为女儿已经浪子回头、事业有成,以往的沧桑史自然可以拿出来渲染一番。 高仁杰惊愕地张大嘴巴,眼睛却蓦地绽放出光芒。赵晴一度害怕他大声说出:混得好! “我改邪归正了,不过倒是有一、两个青梅竹马混成了地方大角头。你弟的名字是?”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高义杰。” “高抢劫还差不多。”丙护士嘀咕了一句,就见在场所有人点头如捣蒜。 “喂——陈老大,我赵晴啦!最近手脚都还在吧……”赵晴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她的“老大”朋友,眼睛一瞄,却看到高仁杰已经紧张地绷紧了脸颊。真是没见过大场面的家伙!“有件事要麻烦你,这一、两个月如果有个叫高义杰的二十多岁男人到地下钱庄借钱,麻烦你吩咐人直接把他踢出门。” 简洁有力。 “踢……”高仁杰着急了,小鹿斑比眼神透过镜片向她求救。 “喂……不要那么残忍啦!摆张凶脸赶他出去就好了……对……当然啦!如果你肯出来扮可怜劝他向善,那我当然摆一桌请你。哈……” 赵春梅看着女儿,心中感慨万千。自己年轻时犯了痴病,为了一个负心汉离乡背井,负心汉知道她怀孕,竟不负责任地消失无踪。 幸好,女儿赵晴绝对是任何为人母的骄傲。 “赵小姐,高医生的未来就靠你了。你们快结婚吧!”甲护士慎重地说道。 高仁杰的唇边噙着一抹笑容,凝视着英气飒飒的她。 他是真心佩服她,也是真心想为她分摊肩上的压力。虽然他能提供的只有最微不足道的金钱及一颗她也许不怎么稀罕的真心。 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完全不掩饰他悸动的心情。 赵晴视而不见地别开头,不回答任何与婚姻有关的问题。她不相信这种制度,也不相信未来。 “你们小俩口不是要去吃饭吗?咦,大家都待在这里,等着吃晚餐吗?”赵春梅惊呼了一声,打断他看她、护士看他及她的不自在局面。 “人家要留在这里看高医师结婚,我不想走啦!”药师美莉突然惨兮兮地哀叫了一声。 好戏正精采,谁舍得转台啊! “你们忙吧,我先送我妈到外头坐车。”赵晴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她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他一眼。 不行,她太投入了。如果她不想耽误他的未来,是该做个了结了…… 高仁杰望着她笔直的背影,知道他还有一场仗要打。 ☆        ☆        ☆ “赵晴,我……”高仁杰抓住赵晴的手,急忙想解释。 “贵诊所对于金钱还真是置之度外,哪天道上兄弟缺钱,我就让他们去找你。”赵晴抽回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柠檬水。 两人就近在诊所附近的餐厅找了位子、点好了餐。 “赵晴,我……”高仁杰看着她的眼睛,只想尽快把事情说清楚。 “先吃饭好吗?我饿了。” 她拿起侍者送来的浓汤,洒了胡椒,慢慢地喝。 他泄气地垂下肩,汤匙在瓷碗里搅动着。在她的行事历里,吃饭向来是最后一项排名…… “关于我的家庭……”高仁杰一见侍者收走汤盘,马上又坐直身子。 “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会让我消化不良。” 赵晴向后靠在座位上,隔着桌子的距离看他。他的五官其实长得端正有型,眉眼鼻唇全都属于好看的那一种。这样的五官配上他的斯文书卷气质,该是魅力难掩的那种读书人。 然则,他的外貌却缺乏强烈的个人色彩,如同他不慍不火的个性。 她知道他的——内心传统的滥好人一个。或许,当初被他感动的原因也在于这一点。不过,昏了头的她只陶醉在他关心的举动中,压根儿忘了自己本身就是个反传统的叛逆者。 “你在生气吗?”自从离开诊所后,她就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对!”把分手理由移转到他的家庭话题上,比较不伤人吧! 她的双手平摆在餐桌上,完全一副谈判的姿态。 “为什么生气?”他不安地问道。 “为什么生气?你医学院怎么念毕业的?都几岁了还被个毛头小子吃得死死的。”她忍不住开口骂人。 “原来你在关心我啊。”高仁杰释怀地笑了出来,他还以为她会因为他的家庭而对他却步哩。 “我想揍你!”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起来,赵晴不客气地低吼出声,挥手让传者把一份先来的海鲜焗烤饭放到他面前。 “你先吃,你不是饿了吗?”他把香味四溢的餐盘又推回她面前。 “我气饱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感情路上无缘,她也不容许他被人欺负。“你对他牺牲奉献干么?没有人会感激你,爱之适足以害之!给他鱼吃,不如教他如何钓鱼,你不懂吗?” “我懂。”他惭愧地看着她,懊恼自己在家人面前就是撂不下狠话。 “喂,我在教训你的家人耶,你好歹发点脾气反驳我。”她翻了个白眼,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如果有人敢犯到她妈妈头上,她肯定让对方吃不完兜着走。 “我于么反驳你?早该有人教训义杰了。”他实话实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总是要矮一截的。 “那你怎么不教训他?” “我这种脾气就算去教训小学生,他们也不会怕我的。我不够凶、又没有什么威严。”脾气温和向来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于么要让小孩子怕你?你的某些特质会让他们打从心底服气的。一个爱学生的老师比一个用严刑掌控学生的老师好上太多倍。”赵晴不以为然地反驳他的话,在侍者送来第二份焗烤饭时,与他一起开始用餐。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他激动地拉住她的手。 他从不觉得自己温吞的个性有何错误,人人有不同的脾性,这很正常啊。可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希望他改,只有她能够体谅他的心。 赵晴放下叉子,无奈地捂住额头,对他“天真”的表情完全没辙。三十多岁的男人了…… 她第一次发现“分手”是句那么难以开口的话。 “明天开始,我们俩还是少见面好了。”她一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该死!她不是要快刀斩乱麻的吗?说话干么那么客气? “为什么?”高仁杰的手指紧紧接住她的,手心紧张地冒汗。 “你晚上看完诊还赶着到我办公室陪我,天天熬夜和我混到十一、二点,你不累我都累垮了。”她佯装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叉起食物入口。 “我不累,但是如果你累的话,我们可以改变……”他连忙保证。 “反正……我不想你两头忙。” 赵晴形同嚼蜡地吃着焗烤饭,口气漠然得像在交代公事。 高仁杰看着她,俊雅的五官瞬间蒙上一层苦涩。 她毫无表情的脸,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他的心中。宁愿她勃然大怒、宁愿她刻薄相向,也胜过这样的不闻不问。 “你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了,对吗?”他轻声问道。 赵晴脸色微变,不置可否地低头用餐。 “铃——铃——” 高仁杰神情惨淡地接起手机。“喂。” 赵晴没有听他说了什么,因为她正忙着保持着手上、嘴里的规律动作,不愿让自己有心软的机会。 高仁杰挂断电话,看见的是她机械化的吃饭动作——送饭入口,咀嚼三下、重新叉起食物…… 她又何必要强作镇定呢?如果她当真不在乎他的话…… “我爸爸想见你。”他低声说道,视线不曾稍离。 “我没必要见他——不论是现在或以后。”赵晴昂起下颚,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告诉过你我对婚姻的看法,和你交往是我判断错误。” “人是会改变的。” “你被你的爸爸、弟弟欺压了这么久,你改变了吗?”她脱口说道。 高仁杰瑟缩了一下身子,就连嘴角的苦笑都无法再挂上。他忘了她言语的杀伤力惊人哪! “抱歉。”赵晴的手在桌下掐住自己的大腿。 他摇摇头,双手握住水杯,却感觉不到冰水的温度。 他如同是风雨中赶路的孤单旅人,手中仅有一招摇摇欲坠的破伞,前方的路泥泞不堪、方向不明。可他知道不远处“或许”有屋舍可以避风挡雨,他总还是要前进…… “我爸爸刚才打电话来帮我安排相亲,我推掉了。”他尝试着跨出一步。 “你该去的。”她用理智的大刀砍断他的去路。 “为什么要这么冷酷无情?”他失控地低吼出声,手中的水杯因为动作过于剧烈而翻倒。 赵晴马上抓了餐巾纸覆住大片水渍。 “你……” 他一把扯住她的手掌,将她整个人往他拉近,直到她的大半个身体全倚上了桌面。 赵晴惊跳了一下,看着他眼中的灼热火焰,她却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突然要分手?因为谈到了婚姻吗?你不能什么理由都不给我,就判了我死刑!”他的声音低嗄,他的眼直视着她,毫不掩饰心中的痛苦。 “我从不认为感情路一定要通向婚姻,我不想结婚——这并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我自己。”她坦白地说道,表情黯然。 “而我却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你。”他的脸庞一再逼近,直到感受她紊乱的气息。他晓得,她在乎的!“为什么不想结婚?” “告诉我为什么要结婚?”她反问。 “因为想给感情一份保障。”感情路上掀起的巨浪将他的情绪抛到半空中,他无法控制,只想稳住船身,紧紧抱住她。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给我自己保障。”她的心里住着一个任性而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不付出,是因为怕她太在乎之后的情感会使人窒息。 “结婚是为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相处在一起,不用刻意找时间相处,而是时时刻刻都能分享彼此的心情点滴。”他急着想说服她。 “结婚意谓着参与另一个家庭,麻烦事只会变多,不会变少。”她冷淡以对。 “你难道不知道伯母很担心你的婚事吗?”他问。 “因为别人而决定未来,那样太可悲了。”她答。 高仁杰松开她的手,泄气地用拳头击上桌面,气自己为什么老是这么口舌笨拙呢? “你没有错,别这样……”她双手紧握成拳头不许自己安抚他。 她的语音未散,高仁杰却对着她的后方低呼出声—— “爸,你不是在家吗?” 赵晴脸色一变,深吸了口气之后,才缓缓地回过头。 洪天明! 他来做什么? 洪天明显然也有些意外看到她,不过脸上仍挂着礼貌的笑容。 “仁杰,这位是洪天明、洪伯伯,是个大老板啊。”高文隆意气风发地介绍着。 “我们见过面。”高仁杰对这人的印象并不好,仅是敷衍地点点头,就转向爸爸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边?” “义杰被你们赶出来后,就在诊所附近站着,刚巧看到你们进了这间餐厅,就打电话把刚才的事告诉我了。这位就是赵小姐?”听高文隆的口气,找人算帐的意味浓厚。 “这是赵晴。”高仁杰介绍着赵晴。 “伯父好。”她有礼的态度近乎冰冷。 “听说你还没进我们家,就已经在开始管人了啊?”高文隆瞪着她不苟言笑的睑,心中老大不快。 “文隆兄啊,这位赵小姐手腕强悍,在商场上素有‘铁娘子’之称。嫁到你们家,管家八成像治军一样,亏得你家公子受得了。”洪天明在一旁帮腔,看好戏的意味浓厚。 “洪先生,请您注意用词,这些事还轮不到您说话。况且,赵晴不是那种会做无理要求的人,她行事向来公平无私。”高仁杰温和的声音有着不让人反驳的威严。 他揽住赵睛的肩,表明自己维护她的立场和决心。 赵晴没有回头,但感觉到他的胸膛心跳一下一下地击上她的左侧身子,击入她的心。她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他一直就不容许别人欺负她。 更糟的是——他懂她,知道她的行事作风。 “如果”她真的动心起念要找一个相守一生的人,他会是最好不过的伴侣。 “看来赵小姐找到了一座好靠山。”洪天明勉强笑道。 赵晴嘴角浮出一道冷笑,她从来就不是那种打不还手的人。 “洪先生最近不也找了一座靠山?不过,我记得当初合约上有注明,你不得从事与玻璃相关的行业,你最近又新设了个厂,莫非是想尝尝牢饭的滋味?需要我帮忙吗?”赵晴神色自若地看着洪天明,攻击意味却不曾稍减。 洪天明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惊慌神色,他担心,这女人不会把他的底给掀了吧?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金主。 “我没有没什么厂啊!是我旁边这位高先生有兴趣又有天分,我只是提供一些过来人的经验而已。高先生,赵晴就是‘晶美’的新任业务经理。”洪天明别有用心地把话题转到她身上。 “什么!她就是那个女人喔?”高文隆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爸,这间工厂不会就是你最近挂在嘴边的大事业吧?”高仁杰担心地问道。 “就是啦!我有做生意的天分,再加上洪兄的鼎力相助,一定会大成功的。”高文隆一脸笃定地说道。 “伯父,如果你是和这个人合作,我奉劝您务必要三思。”赵晴诚恳地对着与儿子有几分神似的高伯伯说道。 洪天明朝高文隆露出一脸“我告诉过你吧”的表情。 “阿杰啊,我们商家不用这种女人,找一个会煮饭、洗衣服的女人就好了。”高文隆直接对着儿子说话。 “你可以直接去外劳仲介处找一个帮佣……”她忍不住讥诮地回嘴。 “少说一句吧。”高仁杰揽紧她的肩,不愿她在爸爸面前留下坏印象。 “文隆兄真的要娶这种媳妇回来忤逆自己吗?三思啊!”洪天明在一旁扇风点火。 “你休想进我们家门。”高文隆撂下话。 赵晴不发一语地看着他们。 “洪先生,家父的资金来源都从哪里来的,我想你比谁都清楚。”高仁杰一针见血地说道。 赵晴微笑地拍拍他的肩,挺有一套的嘛!他有潜力,不过是平日不发威而已。 “果然像文隆兄说的,高先生真是心胸宽厚,不介意被一个女人掐在掌心里。”洪天明讨好的微笑与他一身气派的穿着有些不搭称。 “逃不出她五指山的人是你吧!你是因为不甘心公司被她夺走,然后‘晶美’又在她的努力之下前景看好,所以才一再低毁她吧?”高仁杰提高了音量,习惯下诊断的人用命令式口气说话,本来就不难。 “我丝毫不敢低估赵经理在事业上的成就,我只是不甚看好两位的婚姻。我相信文隆兄应该懂我的意思。”洪天明狡猾地把话题扯回他能控制的人身上。 “对,对……我就是不要这种媳妇。”因为合作关系,高文隆急着想和洪天明站在同一阵线上。 “赵经理,听我一句老人言,婚姻和事业啊,女人最好只选择其一。”洪天明得意地朝着赵晴一笑。 该死的老奸巨猾!赵晴的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因为不想让高仁杰看到她泼妇骂街的模样,而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我相信以赵晴的聪慧,绝对能够顺利兼顾婚姻与事业的。” 赵晴猛然抬头,看入高仁杰再认真不过的双眼。 她心里的冰山开始融化,想被他保护的冲动在胸口滑动着,进而严重干扰着她的理智。 “亲爱的,我很开心你这么认为。谢谢你!”赵晴伸手抱住高仁杰的腰,以她从未有过的甜蜜姿态偎在他胸口,像个幸福小女人。 “不客气。”高仁杰受宠若惊地低头饰看小鸟依人的她。 洪天明一见情势不对,立刻又开口说道:“仁杰老弟……” “你觉得我们的婚礼订在什么时候比较好呢?”——马上打断洪天明的话。 “你……你说真的吗?!”高仁杰的眼眸迸出光芒,喜出望外地抓着她的手。 “老公。”她抬眸一笑,心里竟意外地满是感动。 因为是他,所以她的婚姻不会出错——她真的这样认为。 “我说我不要这种媳妇!”高文隆瞪着儿子大声说道。 “爸爸,请你相信我的选择。” 高仁杰牢牢握着赵晴的手,用行动来承诺他的决心。 赵晴扬起唇角,除了他谁都不看。说她冲动也罢、任性也好、不服输也成!她现在只想跟他结婚,谁都不能阻止。 而既然要结婚,她就不会允许自己的婚姻失败! 婚纱公司的休息室里,冷气凉爽宜人,沙发柔软舒适。 一对只拍二十组婚纱,却还是被折腾到四肢无力、脸部表情僵凝的新人肩并肩地瘫在沙发里。 女人脸色铁青如石,男人体贴地递过一杯插了吸管的矿泉水到她面前。 “喝口水。” “哪个被虐狂发明拍婚纱照这种酷刑?”要不是她妈妈非常坚持至少要拍个几张留念,她才不会坐在这里任人摆布。 “不要说话,乖乖休息。” 男人拉过她的头,让她靠在他的肩头。为了挤出时间结婚,她这几天的作息可说是昼夜不分。 女人侧过头,只着了淡妆的眼直视着他。 他真的愿意忍受她的坏脾气一生? 方才的拍照过程里,摄影师就被她的严厉表情吓得频喊中场休息。 她知道自己心情不好,笑起来就是一副“你给我小心一点”的德行,可他似乎心情好到完全不介意! “你会有受不了我的一天吗?“她问。 “永远不会。”男人笃定地回答道。 “我不想生孩子。”她又说。 “顺其自然吧。”他握着她的手,不置可否地一笑。 “我不做饭、不做家事。”她再度放话。 “准。”他看着她的眼神只有包容。 女人抿了一下嘴角,双臂交叉在胸前,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和身上的缎面单肩礼服完全不协调。 “你有没有一点原则?”她还是不大相信有人是真的凡事包容。况且是一个三十多岁、事业有成的男人。 “我是没有原则,但是我有一个终极目标——把你娶回家。”大掌搂上她的腰,在她的颈间轻吻了一下。 “怎么连脖子都抹粉啊,味道很怪……”他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 “你噢,再这么没脾气,当心我休了你。”嘴里骂人,可原本锐利的眼眸却充满了放心。 “你要先和我结婚,才能休了我。”呵呵呵。 “我不要在婚礼上回答那种一辈子相知、相守、相惜的肉麻话。”她补充一句。 “你不用回答,反正我绝对会一辈子与你相知、相守、相惜的。” “是吗?”她很想相信他,虽然她其实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是。”他宣誓地说道。 那一年,他们结婚。 那一年,他们离婚。 第四章 ——这个菜太咸了!那个汤是从馊水桶端来的吗?高文隆把菜吐到地上。 ——我今天拿了五万元。高义杰对着镜子整理他的凡赛新品上衣。 ——地板不会拖干净一点吗?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高文隆抖着脚,坐在沙发上斥喝着。 ——这堆衣服拿去洗。记得用手洗!还有,我放在洗衣店的衣服,记得去拿回来!”高义杰颐指气使地命令着她。 而高仁杰站在一边,默默无声地看着她。 “你搞什么鬼!“赵晴极度不悦地大吼出声。 “怎么了?” 高仁杰在床上弹跳起身,满脸惊吓地看着她。 他飞快戴上眼镜,开亮灯梭巡看了房间一遍——没有什么不对劲啊。 唯一不对劲的是——赵晴。 她抓着棉被“瞪”他。 “作了噩梦吗?”他低声问道,从她脸上的睡痕做出这样的判断。 “我警告你……”她看着他关心的脸孔,仍未回过神。 “警告我什么?”他莫名其妙地问道。 “没事,我只是作梦。”赵晴乍然背过身,不自在地瞪着床头灯。 “梦到什么,居然要这样凶巴巴地警告我?” 高仁杰从她背后揽抱住她,下颚抵在她肩头。两人身穿同款式米色格子两件式睡衣,看来亲密得紧。 “你很吵。”她嘀咕了一句,身子慢慢地在他怀里放松。 “是你吵醒我的。”他难得有机会理直气壮。 “天快亮了。”她望向床边的落地窗。 窗外的蒙蒙亮光,映射出周围的碧树、花栏及当地常见的石材公寓。 真的结婚半个月了吗? “好像作梦一样,我们正在巴黎度蜜月。”他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你的口气很像灰姑娘。”她低笑了一声,心里的不安正逐渐褪去。 不过是场梦嘛! “那么,我亲爱的女王子愿意告诉我,你梦境中的恶龙长成什么样子吗?”他不想她的心里有任何不安。 赵晴半侧过身子,双臂搂住他的腰,脸颊与他轻轻厮磨。 “你老是在替人分忧解劳。”咬了一下他的下颚。 “我替你分忧解劳是应当的,你是我心爱的老婆嘛!” “肉麻当有趣。”她看了他一眼,挑战似的说道。“我梦到你拿扫把打我。” “不可能!”高仁杰激烈地大声摇头反驳。 她好气又好笑地替他把眼镜推回原位。 “你确定那个高仁杰不是你女扮男装的吗?”高仁杰握着她的手,认真地问道。 “你找打!”赏他的手臂一记重掐。 “就说一定是你打我嘛!” 他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的唇上偷了一个吻。 她勾住他的颈子,由着他加深了吻,勾起她体内的欲望火焰。 真奇怪,她到现在才发觉热情与安心居然是可以并存的。 因为是他吧! 她拿掉他的眼镜,在他双唇的吻触下轻喘出声,在他双手的抚摸之下浑然忘我,在他身躯的狂野律动之下,忍不住激烈地随之呻吟出声…… 激情之后,交颈而卧,她的指尖轻划过他的胸膛。 “如果你不介意早上和客户见面时,严重地睡眠不足,我很欢迎你的手在我身上观光。”欢爱后,他总是低嗄的声音拂过她的耳畔。 “你想得美,哪有那么便宜你的事,现在距离我和客户约约的时间,只有三个小时。”她故意透过丝被抚摸着他敏感的肩颈。 他一个翻身,将她的身子置于身下。 “你就是爱欺负我。”他故作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我在家里经常欺负你吗?”她伸手捧住他的脸,专注地看他。 “当然没有。你还护着我,免受家人的……的……”他的语句中断,因为羞耻而说不出话。 “免受家人荼毒?侵害?压迫?”她难得好心地提供形容词。 “没有那么恐怖啦!”他勉强笑了一笑。 “你的家人就是被你宠成无法无天的。”她忍不住教训了一句。 “委屈你了,我家人还要麻烦你多担待。” “不要再提醒我了,我已经后悔结婚了。”她脸色一沉,想起刚才那个坏兆头的梦。 “你可千万别后悔,否则我会以为我刚才的表现不够精彩。” 他蜻蜓点水似地啄着她的唇,直到两人的身子忍不住又纠缠在一块儿。 “别闹了。”她轻捶了他的肩头,把他推回枕上。“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唬弄我去管你家的闲事吗?” 答应和他结婚以后,私事上唯一的好消息居然是俱内的洪天明为了庆祝结婚四十年而没有参加她的婚礼! 她有时想想,自己也真是够惨了。他的家人从没给过她好脸色,而她在忍无可忍后,回敬的自然也是一张臭泥装脸。曾几何时,回家居然变成了一种折磨…… “能者多劳嘛!不然我付薪水,请你来管事好了。”他拉起被子把两人裹在一起。 “你的家务事,付再多的钱给我,我都不想管。”她板起脸说道。 你好像不得不管……”他欲言又止地说。 “又有什么事了?”她警戒心大起,把他推到一臂之外,以便盯着他。 “你刚才睡觉的时候,爸爸打电话来……”他陪着笑脸,手心却紧张地直冒汗。 “有电话?!我怎么没听到?”赵晴皱起眉头,不能置信地低呼。她向来浅眠,总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惊醒。 “你这几天忙着跟我到处玩,又忙着和客户见面,睡得很熟是很正常的事。”他抚着她额间的皱痕——什么时候能改掉她皱眉的坏习惯? “我睡得很熟?!”又发现另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是她太放松自己了,或者该说她太信任他? 看来她比想像中的还投入婚姻生活。 “你干么一脸怪表情?”他不解地眯着没戴眼镜的双眼看她。 “没事。他们打电话来做什么?”看他一脸内疚模样就知道铁定没好事。“算了,你明天再告诉我。” “好。”他从善如流地快速答道,也不想在不愉快的气氛下入睡。 她翻了个身,侧卧将脸颊埋入枕头里。 身子僵凝了一分钟,她又翻过身与他四目相对。 “算了,你还是告诉我——他们打来干么?事情没弄清楚,我睡不着。”她又皱眉。 “爸爸打电话来问说,你能不能提供他一些客户名单,还有玻璃瓶的……” 高仁杰话还没说完,她的脸色已经骤变,眼神也变得锐利。 “玻璃瓶的什么?”她厉声问道。 “你不用理他,你听过就算了,爸爸是强人所难。”看出她脸色不对,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 她一把甩开他的碰触,激动地坐起身,把他当成敌人一样,姿态咄咄逼人。 “他何止强人所难!要不要我顺便帮他们开发国外客户,把订单送到他们面前,还是我干脆背叛公司当内贼,再把‘晶美’弄砸一次?”睡意顿时全消,明知这些事与他无关,她还是忍不住对他发脾气。 “你别生气,听过就算了。”他跟着坐起身,戴上眼镜,脸部的表情却不自觉地有些退缩。 “如果真的可以听过就算了,你干么告诉我?” 赵晴一脚踢开棉被,忿忿地起身抓了睡衣就往身上套。 气死她了! 她结婚前接到一笔国外大订单,风风光光地接了上司的大红包,嫁到他们家。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就连蜜月也选在正好举办香水展、客户量颇大的法国,还打算在回国前成交一些案子当成蜜月礼物。 结果呢,台湾有一群不劳而获的人居然想分一杯羹。这算什么? 她走到小客厅,灌了一大杯温水。一窝入缇花沙发里,她却蓦地打了个冷颤。 “暖气给我开强一点。”她没好气地喊着。 “棉被给你。” 高仁杰抱了一床棉被盖住她,自己则伸长了手臂,把她和棉被全抱在怀里。 “我不接受求和。”她冷着脸,不打算给他好脸色。 “有人一辈子成功一次,是人生不幸的开端——我爸就是这样。自从我国三时,他生意失败后,他就一直在等待翻身的机会,他觉得自己只是时运不济。”高仁杰紧捏着她冰冻的十指,黑黝的眼眸凝睇着她。 “你该让他认清现实。好高骛远、一步登天,是富家少爷、小姐们才有的权利。”她不为所动地说道。 最气他老是在为他的家人找理由! “我母亲在我国三时得了乳癌,她去世的前半年,我爸爸生意失败。那半年间,我妈妈仍然有私人看护,住在私人病房,完全不受到公司倒闭的影响。那是我爸卖了车,到处跟亲友借贷的结果。”他急切地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情。“爸爸不要我妈妈因为任何事而烦心。当然,我妈妈最后还是走了,但是她唯一的遗憾只是她无法看着两个孩子长大。” 赵晴握着他的手,不情愿地点头附和。 原来他是抱着一颗弥补的心,才会变成他家人心中予取于求的滥好人。 可是他这些年当冤大头,也当够了吧? “亲爱的……”她的炯炯目光逼近他的脸孔。“你感激你爸爸是应当,但是不是该有所节制?而且,你那名痞子弟弟也该自立自强了吧!” “是啊……义杰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是该负很大的责任。”他讷讷地接话,觉得她的双眼明亮得像两把火炬,映照出他的无能。 “笨,我不是要你内疚——管教孩子,你父亲该负最大的责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分寸该如何拿捏。”她轻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以示薄惩,在他凝视的目光下,她渐渐道出自己的成长点滴。 “我从小就很清楚私生女的定义是什么。所以,我不喜欢拿户口名簿到学校,因为户长是我妈妈,无聊的老师老爱问来问去。我也讨厌那些人拿我当例子,说什么赵晴没有爸爸,功课还这么好……所以,国二时我去混了一阵子帮派。我妈赶到学校训导处时出了一场车祸,把我唤回了正路。此后,我一路学业成绩优秀,毕了业也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因为我不愿意看到我唯一的亲人,为了生活费四处打零工。我妈以我为荣,但是她也很珍惜现在的一切。所以,你奉养父亲是应当,但是由着他挥霍无度、由着他纵容你弟弟无所事事,就是你的不对了。” 高仁杰俯下头,用额头轻触着她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正因为是亲人,所以容易心软、容易原谅。”他哑声说道。 “不对就是不对!”她坚持。 “家里的财务以后由你来管,好吗?”他期待地看着她。 “你觉得我还不够忙吗?还是你觉得我和你爸爸之间的嫌隙不够多?你的家务事,你自己处理。”她断然拒绝。 “那么给一些建议吧!你知道他们总会到诊所来要钱。有时候我忙着看诊,根本阻止不了。” “回国后,我会找一天帮所有的护士做特训。” “谢谢!”他清雅的脸上迸出喜悦之光。 “还有,你一回去,就把你老弟的生活费减半,他如果想穿金戴银,请自行赚钱。你给我坚持一点,我可不想有一个软脚虾丈夫。”她撂下重话,神情严肃。 高仁杰尴尬地点点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我哪里说错了?”赵晴很识趣地从棉被钻到他怀里,改用很女人的语调说话。 “老婆教训得极是,小生汗颜。”他干笑着。 赵晴在他唇上印下了吻,缩回他的身边。他只穿着睡裤,胸膛温暖得让人依恋。 咦,她身上的睡衣似乎太大件了——难不成她穿的是他的睡衣? “想不想把你的睡衣拿回去?”她主动挑开睡衣的第一颗钮扣。 他低笑出声,一扫脸上的沉郁。 长臂揽过她的腰身,开始认真地解开她的扣子,用他的唇。 “不行!最后一个保险套刚刚用完了吗?”她按住他的手,被燃起火焰的身子却不曾与他稍高。 “有宝宝也不错……”他的吻消失在她的唇间。 “我不想生,我早就说过了……”她的话语在睡衣落地时,变成了喘不过气的呻吟。 “放心吧……有你这么权威的老妈在,你不想生,他一定就不敢来……” 他的呢喃在她的身上全变成了诱惑,她仰起身子,在巴黎的清晨与他融为一体。 ☆        ☆        ☆ 时间向来过得很快,尤其是在忙碌的时候。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才两点呢!”高仁杰笑着接过她的公事包,摆到柜子上。 “怕你深闺寂寞呵,总要挑一个星期六陪陪你嘛!”她抱着他的手臂,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他们不在?” “对。” 赵晴开心地扬起嘴角,真好。 蜜月回来快一个月了,她总要特意避开爸爸。每当爸爸要提起与公司有关的话题时,她便拉着高仁杰门人出门去也。 爸爸有求于她,说话态度倒是比蜜月前还客气些。倒是义杰,简直把她当成老妈子一样吆喝——但……谁理他啊,她可不是任人欺压长大的。 “你吃饭了吗?”他问。 “办公室里有人生日,我吃了蛋糕,现在不饿。” “那我弄个蛋炒饭吃好了,冰箱好像还有点剩饭。”对于外食,他还真是有点吃怕了。 “我弄好了,我前天看我妈弄,好像不是很难。”她脱下西装外套,进厨房拿了件围裙套上。 “你真的要弄给我吃?”他喜出望外地看着她从柜子里找出锅子,忍不住傻笑地站到她身边。 “蒸的、炸的我都不会,炒饭就凑和一下吧!你不许在厨房里吵我。”她先规定道。 她不喜欢人看到手忙脚乱的样子。 “那我可以在场外加油助阵吗?”他心情大好地拉了把椅子坐在餐桌前,觉得很幸福。 “准。” “你诊所的护士们还适应新的强势作风吧?”她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冷饭、葱、肉丝,整齐一致地在流理台上排开。 “她们可乐了,个个凶悍得很。倒是义杰爱面子,来了两次之后便没敢再来了。”他不安地说道。 “不许心软。” “我已经请朋友帮义杰注意工作,最近应该会有几个业务的机会。对了,新来的药师小甄早上出了车祸,被一辆摩托……” “她的伤势……” 两人的闲话家常,被门口突如其来的吵杂声打断。 “大家不用客气!进来坐!” 高文隆正带了一票朋友踏入家门。 赵晴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切着青葱。 “我出去招呼他们吧。你快点把饭炒一炒,我们出去看电影。”高仁杰在她身边低语道,换来妻子一个微笑。 她低下头,敲破蛋壳,将两颗蛋打成均匀的金黄色。 “赵晴啊……”高文隆站在厨房门口唤道。 “爸。”她礼貌地唤了一句。 “爸爸之前要仁杰跟你提过的事,你该考虑够了吧!外头那些可都是工厂的股东。”高文隆陪着笑脸问道。 赵晴放下手中的器具,冷静地看着他。该来的还是要来,最多就是她把争执降到最低…… “爸爸,我也很希望能帮你,可是我有我的难处,我身为公司主管,总不能带头公私不分。”赵晴强迫自己把他当成客户,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道。 她投给高仁杰一个微笑让他安心。 高仁杰点点头,知道她不会在客人面前让他爸爸没有台阶下。 “爸爸也不是要你公私不分,只是要你提供一些资料。”高文隆好声好气地看着干练的媳妇。 “你要我提供的资料已经是属于公司的业务机密,我知道爸爸是明理人,一定不会令我的处境为难。”她客气地说道。 “那你至少提一些意见嘛!例如我们要找哪些客户,比较容易谈成生意啦……之类的啊!”高文隆急了,说话嗓门也大了一点。 数月前,洪天明偷偷摸回“晶美”所找到的客户名单,根本连塞牙缝都不够。所以洪天明才私下告诉他,大客户资料全都握在赵晴手里。 “真的很抱歉,我从不把公事带入我的私人生活,希望爸爸能谅。” “我体谅你,那谁体谅我啊?你不把公事带入家庭生活,骗谁啊!三天两头加班到三更半夜,家里的事还要仁杰动手!你如果真有本事,就把家里的事情也一块儿做好。”高文隆恼羞成怒地下令说道:“你在做饭是吧?我们一群人在外面,送几盘下酒菜过来。” “几人份?”赵晴神情自若地问道,仿佛烹任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六个人。”高文隆等着她露出惊慌的表情。 “爸爸想吃哪些下酒菜?” “宫保鸡丁、丁香小鱼、炒川七、醉鸡……”高文隆不停念出的菜单因为她脸上的自信满满而自动打停。赵晴不是真的会煮饭吧? “爸爸,要不要加个热汤?”高仁杰此时已经约略猜出老婆的想法。 “不用啦!动作快一点。”高文隆盯着赵晴。 “喂,家乡楼吗?”高仁杰拿起电话,温和地交代道:“麻烦外送一份直保鸡丁、丁香小鱼、炒川七、醉鸡……” “我叫赵晴煮,你给我叫外卖是什么意思?”笨儿子! “他是怕我煮得不好,怠慢了爸爸的客人。我想这些都是重要的客人,总不能失礼啊。”赵晴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客厅的人全都听得心情大好。 “就像天明兄说的,娶到你的人倒楣又带衰。”高文隆一时气恼之下,出口就伤人。 你有本事,就叫你儿子娶洪天明当老婆!赵晴压抑住发怒的冲动,不去理会心头隐约的刺痛。 “洪天明说的话如果能听,今天工厂的事就用不着问赵晴了。”高仁杰心疼地握住赵晴的肩。 赵晴抿着嘴,脸色僵凝。 “如果我儿子的钱我可以花,我于么辛辛苦苦弄一间工厂?”高文隆干脆跨进厨房,直接对着她低声咆哮。 “你开一间工厂的钱,足够一般人舒舒服服地过好几年。”赵晴忍不住脸色难看地回嘴。 “我难道不是想为家里多赚一点钱吗?”愈说愈大声,高文隆突然愁眉苦脸地冲到客厅,大声嚷嚷起来。“叫她煮几个小菜,她给我叫外卖,然后又嫌我花太多儿子的钱。我前几天不过麻烦她扫个地,她就把整间屋子弄得乌烟瘴气。我要这种媳妇做什么哦!” 客人在外头听得太投入,不小心把手上的饮料掉到地上。 “还不过来把地擦一擦。”高文隆朝她吆喝道。 赵晴面无表情地拎起两条抹布走到客厅。 “我自己来啦!”客人被她威严的表情震慑,主动想接过抹布。 “不,您是客人。”她简洁地说道,弯下身拾起饮料瓶。 一遍干擦、一遍湿擦,地板三两下便清洁溜溜。 “这种女人家做的事,交给她就可以了。可怜我们仁杰从小做到大,结婚之后还不得清闲哦!” 高文隆的语音还在空中飘,赵晴已经擦完了地。 “爸,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她问道。 “我以为娶了媳妇,家里大小事就会有人处理,没想到……唉!仁杰,你可不要当妻奴哦!”高文隆瞄了一眼地板,兀自滔滔不绝地下了个结论。 “赵晴有她自己的专长。”高仁杰急忙对着大家解释,不想别人误以为赵晴是故意和爸爸起冲突。 “我明天会请人来整理家里。”赵晴丢了句话,回头往厨房走。 “你还敢说我乱花儿子的钱,你这种女人才是真正浪费钱。”高文隆对着她的背影叫嚣着。 “我‘请’人来做,花的当然是我的薪水,他的钱我不经手。”赵晴打开水龙头冲洗抹布。 这就是她的婚姻生活吗? 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时候变成了“她”的专利?!她用力地扭干毛巾,直到掌心充血泛红。 “你们大家评评理,我说她一句,她就顶十句,我就是不习惯家里有闲杂人进进出出。”高文隆气不过地大声抱怨着。 “赵晴,对不起。”高仁杰站到她身边,低声道歉。 她没应声,水龙头一关,转身直视着爸爸。 “原来您不习惯家里有闲杂人进进出出啊!”看准他爱炫耀的虚荣心,她冷冷切入一句。“我原本是打算请个外劳全天候在家伺候您的。” “你快去炒你的饭啦!女人家意见这么多。”高文隆恼羞成怒,只想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铃—— “你的手机响了。” 高仁杰如释重负地拿起赵晴的公事包,帮她拿出手机。 “喂,我是赵晴……”赵晴走到窗边让收讯更清晰一些,同时配合对方,改用英文交谈。 “managerhu,itissodtoreceiveyourphonecall……forthebusinessotinamerican,itdealt.thankyouforyourhelp.didyoureceiveoursamplesofcarryingperfumeofnewmold?……isittrue?thankyousomuch.iwillprepareallofinformationrightawayandhaveameetingwithyou……lfthisorderisced,theniwillinviteyouforchinesefoods.bye-bye!” 赵晴流利的英文听得在场人士一阵哑口无言。 她切断电话,正巧看入高仁杰深黝的黑眸。 “又要出差了?”他温厚的声音有着无限心疼。 她望着他,心头涌上一股激动。 她掐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让事情走到这样的局面。他是个好人,但他却不是一个好丈夫。 “我待会儿要搭飞机去纽约。”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 “会说英文了不起啊?你们看看,她那是什么态度啊……”高文隆再度在客厅中哇哇大叫。 赵晴靠在门板上,疲惫地闭上双眼…… 第五章 “仁杰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洪晓芸从药剂室走向看诊室,眼眸直着高仁杰。 “唉呀,人家老是忘了你规定在家里能这么叫你。”洪晓芸娇羞地捂着嘴轻笑出声。 “高医师,你太太喔?年轻又漂亮喔。”星期六中午,诊所内的最后一个病患对高仁杰眨了眨眼。 “她‘只是’一个临时药师,怎么可能是高太太!高太太更漂亮、更聪明。”乙护士朝洪晓芸冷冷投去一眼。 “更能干、更有智慧。”丙护土补充一句,也瞪了洪晓芸一眼。 “而且人品正派,绝对不会乘人之危。”诊所内最德高望重的甲护士做出结论。 高仁杰听着她们接力赛式的赞美,笑得合不拢嘴。 “谢谢大家捧场,赵晴如果听见你们这么夸她,铁定会很高兴。”高仁杰转头对病患说道:“她们都和我太太很熟啦。” “高医师,你不简单哩,娶到一个伟人喔。”病患离开前,下了结论。 伟人! 高仁杰和护士们面面相觑,同时大笑出声。 “大嫂什么时候回来?”不爱冷落的洪晓芸抓到机会就发言。 “傍晚就回来了,我会去机场接她。”高仁杰嘴边噙着幸福的笑容。 和赵晴小别一星期,他可是非常想念她啊。 那天的不欢而散,早在电话里重修旧好,然而他还是想她。 尤其是在爸爸把洪晓芸推荐到诊所当药师,然后又把她接回家里住之后,他更是益发想念赵晴有条不紊的说话方式。谁说女人昧一定要靠嗲声嗲气地问一些白痴问题才能显现?赵晴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拥有属于她个人的女性风格。 可是,“某人”显然不大懂。 “高大哥,高伯伯要你带我去帮他买衣服。我们一会儿就去买,好不好?”洪晓芸以她只用在男生身上的娇软声音说道。 “我正好要帮我老公买衣服,一块儿去啊。”甲护士立刻发言。 “所有人一道去好了,女人和女人逛街才不会让人说闲话嘛!”丙护土随即附和。 高仁杰感激地朝她们点头。 “你和她们去好了,她们都很清楚我爸的穿着打扮。”高仁杰淡淡地说道,推了一下眼镜,视线并未在洪晓芸身上停留片刻。 “唉呀,人家突然又不想去了。”洪晓芸跺脚说道。 “地震了吗?”乙护士故作惊慌地抓住桌子。 高仁杰低下头,掩藏住嘴角的微笑。 “大家下班吧!”他尽可能维持住脸上的正经表情。 “高医师,我们先走了。世风日下,你可得好好保重喔。”内护士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为了我的赵晴,我会死守四行仓库的。”高仁杰哑然失笑,朝她们挥挥手。 有这群女人做赵晴的后盾,为他挡去洪晓芸这块牛皮糖,他在诊所的日子比在家里更像天堂! 其实,他有他的应付方法,否则不老早拖着一群女人在身后跑了。 不过和赵晴结婚之后,他的工夫便很少派上用场。他只要专心守着她,也就够了。 “你还不走?”丙护士不客气地催促着洪晓芸。 “我等你们先走。”洪晓芸哼了一声。 “那大家干脆叫个披萨进来开同欢会好了……”甲护士摆明了不让她有骚扰高医师机会。 铃铃铃…… “喂,高仁杰诊所。”高仁杰随手接起电话。 “晴!” 他对着电话眉飞色舞起来,开心的模样让一帮护士都笑出声来。 “对,我在诊所。你什么时候到?什么……飞机误点,会再晚几个小时啊?……我知道了……你记得吃晚餐。好,再见。”怅然若失地挂下电话,不免有点哀怨。 他还以为两个小时后就可以看到她了…… “小别胜新婚喔!”甲护士揶揄着他。 “真是奇怪,高医师每次提到太太都一脸的幸福甜蜜,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一些搞不清状况的人,以为可以趁隙而人?”乙护土不满地看着洪晓芸身上超级合身的白色制服。 爱穿这么紧的衣服,怎么不去当槟榔西施? 洪晓芸佯装未听见似地拨着长发,一迳专注地看着高仁杰。 “仁杰大哥,我留下来陪你。”她扮出一个甜笑。 “不用了。”高仁杰快速拒绝。 “那人家去帮你买便当。” “我还不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皱起眉头,书卷气的脸上多了份稳重威仪。 “我很安静,不吵人的。” 洪晓芸食指左右晃动着,摆出“不吵人”的姿态,让两护士看得干脆在旁边发出作呕声。 “洪小姐,你只是我聘请的一个临时代理人员,请你不要逾矩。”高仁杰板起脸下了最后通碟。 和赵晴相处久了,他用命令式的口吻说话也愈来愈溜。 “那我回家等你。”洪晓芸睁着大眼说道。 “拜托,回谁的家等谁啊!”乙护士走到洪晓芸身后,一把扯着她的手往外走。“下班了。你表演不累,我们都看到快睡着了。走啦!” “不要推我,我自己会走。”洪晓芸甩开她的手,气呼呼地向前走。 “你确定吗?我觉得用滚的可能比较快……” 这个乙护士经过赵晴的调教,言语犀利更上一层楼喽!高仁杰笑着打开电脑。 哪天真的要和赵晴一块儿请大家痛快吃上一顿,再让她们好好切磋一下说话技巧。 按下滑鼠,叫出药品进货的档案,查看了一下库存,拿出最新一期的医学杂志及新药的dm资料仔细地阅读完毕后,他顺道排定了几个跟药品业务面谈的时间。 好,公事处理完毕! 高仁杰伸了个懒腰,上网连线进入房屋仲介的网站。 赵晴回来后要是知道家里住进了闲杂人等,一定会气疯的。更追论那女人对他有企图,而且还是洪天明的女儿! 他真弄不清爸爸究竟在想什么,赵晴再怎么出言不逊也是他的媳妇啊。何苦弄来另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且让人心情大坏的外人想取代赵晴呢? 赵晴的个性原就倔强,偏偏爸爸又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而他就被夹在其中,进退不得。 他只要一开口,不论帮谁,总有另一方会不开心。唉,真是里外不是人啊! 爸爸和弟弟拿不到钱,早把赵晴批评得一文不值。而赵晴的锐利言语更是早把他的家人削薄到他无言以对的地步。 他不否认他是偏心赵晴多一些,因为她是理直的那一方,但她就是学不会得理仍需饶人。 那毕竟是他的爸爸和弟弟啊! 如果他们三人能减少碰面机会,磨擦应该就会变少吧! 况且,他极想跟赵晴有些单独相处的机会。除了蜜月之外,他们实在缺乏一对新婚夫妻该有的浓情蜜意。 高仁杰按下滑鼠右键,放大一户三房两厅公寓的照片。 但是,搬出去真的好吗?在他想得到的范围内,爸爸和弟弟都会出问题了…… 算了,还是搬出去吧!赵晴出差的日子不少,他不愿瓜田李下惹人闲话。 洪晓芸在工作上可圈可点,私德却让人难以领教。 高仁杰接下滑鼠,写了封e-mail,请房屋仲介公司明天和他联络。 呼——关掉电脑,回家休息了。 ☆        ☆        ☆ 走出诊所,坐上计程车,在车上,高仁杰盘算着待会儿赵晴一回来,就和她提提搬出去住的事。 她必然会很开心吧? 或者她又要用她的意见来否决他的所有看法呢? 他或许不够强势,可那是他对她的一种体贴,谁知道她就当真摆明了不理会他的意见,凡事总是任凭己意作主。 好累。有时很想抛下一切,一个人流浪去。 然后……他们全家就会互相指责,永无宁日! 唉,他苦笑了一声,突然羡慕起司机随着广播哼歌的快活。 到家了。“谢谢。”高仁杰付了钱,走下计程车。 他站在家门前,心烦意乱地听着门内传出的大声对话。爸爸和洪晓芸两人一唱一和的热络,活像电视剧里的父女——夸张而不真实。 高仁杰掏出钥匙,却站在门前对自己作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 忍。赵晴快回来了! “仁杰哥,你回来了啊!” 洪晓芸一见到他回家,立刻双眼发亮地冲过来握住他的手。“我今天做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莱——京都排骨、扁鱼白菜还有凤梨苦瓜鸡。” “我不饿。”高仁杰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手。 “人家好心煮饭给你吃,你那是什么态度?!给我过来吃饭。”高文隆板起脸孔坐到餐桌前,重重拍了桌子两下。 “仁杰哥,我帮你添饭。”洪晓芸穿着粉红色围裙飞奔而去,一下子就捧着碗白饭回来。 高仁杰木然地坐到桌前,一语不发地扒饭入口。为什么他能够忍受这种不合理现象?只因为习惯? 错了,就要改——赵晴原则是这样。 高仁杰筷子一放,眼神坚定地看着爸爸。 “这才像一家人的样子。”高文隆满意地大口吃菜。媳妇娶回家就是让公公命令的嘛,他才不会让一个年轻女人骑在他头上。 “爸爸,我不认为洪晓芸住在这里……”高仁杰开口说道。 “我走错门了吗?还是这里正在举行相亲大会?” 一道冷消的声音传来,高仁杰猛然回过头。 “赵晴!不是说飞机误点吗?”他欣喜地快步走向门口。 “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们’倒先给了我一个意外。”赵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目光与餐桌上的两个人交会。 一个是得意洋洋,一个则是打量中带着挑衅——两位都相当地理直气壮。 高仁杰接过她的行李,附耳对她说道:“那种不请自来的不叫惊喜,那种叫做惊吓。” “你说话变犀利了。”她挑眉,看着他发亮的眼神。 “可能是我太常想你了。”他揽着她的腰,忍不住亲吻了她的脸颊。 “别闹了,累了一整天,你嗜吃化妆品吗?”赵晴推开他,口气虽然带些责怪,眼神却颇柔和。 “好想你。”看着她略微削瘦的疲惫脸孔,心底的话自然而然地使脱口而出。 赵晴用指节轻敲一下他的头,微弯的嘴角漾出她的喜悦。 “你一定就是晴姊了。我是晓芸。”洪晓芸满脸笑意地上前自我介绍。 赵晴不动声色地偎在高仁杰身旁,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水漾的日本妆,漂亮脸蛋及一双极富野心的眼。 “我们家什么时候请人煮饭了?”谈笑间用兵,勉强也算她的专长。 “什么话,你不会煮饭就别嫉妒别人。”高文隆火冒三丈地低吼了句。 “爸,这点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会煮饭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嫉妒的。”配上冷笑两声,杀伤力更惊人。“我对满身油烟、污染肺部没有什么兴趣,连我妈我都叫她尽量少下厨。这位年轻美女应该知道要用橄榄油吧?那样对你的身体比较好。如果你打算煮饭二十年的话。” 高文隆脸色大变,意图反击。 “晓芸是天明兄的女儿。”高文隆站到洪晓芸身边助长声势。 “谁的女儿?”赵晴颊边肌肉一僵,冷眸回头看着高仁杰。 “洪天明的女儿,是爸爸让她……”高仁杰急着想解释。 “洪天明的女儿,而你让她住进来?”她捏住拳头,强忍住头鬓间的一阵晕眩。 这趟纽约行,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我回家时,她就已经搬进来了。”他扶住她的腰,所有心思全系在她的苍白模样上——她生病了。 “她住到现在总是事实吧!”她瞪着他,先帮他定了罪,而且没打算原谅。 “晴姊,你别怪他们,因为我在杰哥的诊所上班,住在这里比较方便。” 赵晴脸色陡地一青,感觉一股酸水直往喉间冲上。 她重重地咬住唇,用力地深呼吸。 “怎么了?”高仁杰低下头,紧张地追问。 “不知道是晕机,还是太久没看到这种感人的表演,所以觉得有点不习惯。”她挥开他的手,强自挺直背脊,骄傲地说道:“各位慢慢吃团圆饭,我先回房了。” “我陪你。” 高仁杰不容拒绝地扣扶着她的腰,黑眸不曾离开她的脸须臾。 赵晴白了他一眼,既然无力甩开他,也就由着他半揽半抱地搂着她频冒冷汗,却又高温不适的身体。 “装什么病,想躲回房间就明一声嘛!”高文隆在他们背后冷嘲热讽。 “爸爸,够了吧!她身体不舒服。”高仁杰皱着眉回头,口气严肃。 关上门,进人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要不要喝水?”让她在床上躺好,他弯身在床头柜里找体温计。 “不用……” 赵晴蓦地起身,挥手推开他,捂住嘴就往浴室里跑。 “你还好吗?我带你去看医生。”高仁杰看着紧闭的浴室门,脸色亦是死白一片。 “不用看医生,你去客厅帮我拿一瓶肠胃药来。”她抱住自己的胃,强压住作怪的胃液。 “顺便把这段时间的信件和帐单全拿过来给我,我待会儿要看。”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体无恙,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带你去看医生。”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赵晴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得不正常。 “我吃吃药就没事!你听不懂吗?” 她放声一吼,一股酸腐味立刻从喉管冲上口鼻。 她把脸埋入洗手台,顺手打开水龙头,不愿让他听见呕吐的声音。 恶……刺鼻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口腔里,引发另一波呕心的浪潮。那些在胃里盘桓的食物残渣伴着酸水,全随着呕吐声散在洗脸盆里。 赵晴伏着身子粗重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抬头看着镜子—— 那个像鬼的女人是她吗? 她打了个冷颤,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食物中毒?感冒?这几天老是想睡、没有食欲,严重一点的时候,还会像现在一样地呕吐。 该不会怀孕了吧?! 赵晴抓着洗脸盆,瞪着镜中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眸。 脑中闪过上回生理期的日期,她的脸色更加雪白。早该来了,是她这阵子忙,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 她不要孩子!她紧握着手掌,手背上的青筋隐约浮现。 她的事业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他家里的事一团乱,妈妈最近的身体又不太好…… “不要……我哪有时间生孩子……”她喃喃低语着。 那一夜不该贪欢的。 都是他的错!赵晴看着镜中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瞳,心口突然一悸。 一个巴掌拍不响,错不只在他——她的理智这样告诉她。 可是她原来就没打算要结婚啊!谁要他追求她? 倦怠、疲累与这些日子以来所堆积的心理压力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她只觉得这场婚姻是个错误。 她飞快扭开水龙头,用大量的冰水让自己清醒。 不能怪他……不能怪他……她的身子打着冷颤,不敢再去多想。 连带漱了口,她深呼吸三分钟,尽可能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一点。 赵晴推开门,没打算在尚未完全证实之前便开口告知她“可能”怀孕一事。 想到他可能会因此开心得大吼大叫,她就想发脾气。 “药拿来了,你吃过饭了吗?”高仁杰把水递到她手里。 “嗯。”咕噜一声,用温水把药冲进空空如也的胃里。 赵晴侧过头不敢看他,怕自己的情绪失控。她有很多帐要跟他算! 她在生他的气吧?高仁杰站在她身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 他该说明?还是该道歉?可他也是受害者…… “信和帐单呢?”她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人不舒服就别看了。”他好心地说道。 “拿来!” 她怒吼了一声肥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赵晴重重地咬住唇,抓住桌上的计算机乱按一通。 “我明天早上就把信和帐单给你,你人不舒服,还是先休息吧。”高仁杰嘴角的笑容极为勉强,口气却依然温柔。 赵晴回过身,才看见他委曲求全的眼神,胸口的怒火就再度熊熊燃起。 为什么他总是让她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她的行事作风比较强势,就一定要承担加害者的罪名吗? “我说拿来,你听不懂吗?”她伸出手掌,怀疑地看着他——难道他又有事情瞒着她? “家里有我在,你不用事事操心。”高仁杰握紧拳头,硬是咽下一口气。 “有你在,我不用操心,那你倒是说说看,洪天明的女儿怎么会在我们家?”计算机往桌上重重一拍,大有算总帐的意味。 “你去纽约的时候,新的药师出车祸——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而我们要找一个临时代班的药师,爸爸刚好提到他有个朋友的女儿也是药师,也恰巧在下一个工作前有空。洪是个满普通的姓氏,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 “看得出来,你一向想得不多。你信任你爸爸嘛!”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刻薄,她只想发脾气。 “洪晓芸的工作表现还不错。”他望着她脸上的严峻表情,只觉得她在借故……撒泼。 “是啊,所以你们为了奖励她,干脆让她住进家里,搞不好还可以帮她爸爸拿到一些内幕消息。” 她感觉胃部传来一阵阵的抽痛,遂咬着牙说话。 “我下班回到家,她的行李就已经放进来了。”而且还自动自发地煮了一堆菜。 “你会不会处理事情啊!她住进来,你不能‘请’她搬出去吗?你的脑子究竟在想什么?”因为身体不适,她说话的速度变得缓慢。 “你有必要用这种语气辱骂我吗?” 高仁杰睑上的温和完全敛去,黑眸倏地沉郁而下,像两炬黑火。 赵晴别开头,心口被重重地敲击。 高仁杰沉默地把帐单拿到桌上给她,他转过身坐到床边,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为了分散注意力,赵晴将所有的信件及帐单简单地分类后,首先撕开几封寄给高义杰的信——那看起来很像信用卡帐单。 一张二张、三张……终于,她压抑怒气的努力仍然功亏一篑。 “义杰什么时候办了信用卡?”她掐住手上的帐单,眼中冒出火焰。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办了信用卡,不过最近常有人打电话到诊所问他是不是曾经在哪里工作。怎么了?”拧着眉问道,一颗心七上八下。 “你没有问他银行为什么打电话给他?”他是在纵容他的弟弟为非作歹! “他说他找了一家公司当业务,银行要做信用评比。” “很好,好得不得了。他的信用卡全刷爆了!”赵晴气愤地将帐单往他的方向丢过去。 “信用卡刷爆了……”他愕然地看着地上那几张帐单。 “金额不多,四张——二十几万而已!”她冷冷地补充。 高仁杰望着她,突然泄气地垂下双肩。他以为义杰真的是认真在找工作了…… “还有,这张二十万元的捐款收据是什么?” 第六章 “那二十万是爸爸捐去盖庙用的。”高仁杰耐着性子解释道。 “他开口,你出钱,好一个孝子啊!”赵晴冲出口的话毫不留情,脸上的表情满是讥讽。 “赵晴,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他试着好声好气地对她说道。 “你干么同意这种捐款?”她丝毫不理会他,像逼问犯人一样地严苛。 “这些钱是爸爸用妈妈的名义捐的,是帮妈妈做功德。”高仁杰推了一下眼镜,利用这个小动作喘了口气。 两个人之间,至少该有一个是冷静的。所以他不能跟她一样大动肝火,没必要为这种事情吵起来的。 “那间庙宇你熟吗?前几天新闻才报导有人借着兴建庙宇的名目敛财,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一场骗局?”他忍气吞声的表情让她怒火中烧。 他根本就不知道人心险恶与民生疾苦,凭什么摆出那种表情? “盖庙的人是爸爸的朋友,不会骗这种钱。”他真的不想吵架! “洪天明不也是你爸爸的朋友吗?那个人就是个名副其实的骗子。”她脸上的表情转为严厉。 “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如果你能够学会不要相信他们,那我当然就不会以偏概全。”一把火从胸腹间慷慨激昂地燃起,她的斗志益发地高昂。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他们?他们是我的家人啊!”高仁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像望着一个冷血之人。 “对,你们全家都是好人,就我一个人是斤斤计较的神经病!”她索性嗓门大开,朝着他放声大吼起来。 “你闹够了吧?” 高仁杰脸色一沉,黑眸瞬间转为阴郁,神情顿时大变。 赵晴一愣,怔怔地看着他严肃的神色——他在凶她? 心口被人狠狠捶上一拳,称不上痛,但那股不舒服的感受却钻入了血液里,在全身百骸流动,怎么也消不去。 面对她的不发一语,高仁杰捏紧拳头,做了一次深呼吸。 “抱歉。”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明白她的立意总是好的、总是为了他们家着想啊! “赵晴,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好吗?”他第二度开口说道,神情近乎乞求。 “没什么好谈的。”赵晴寒着声说道,别开脸不肯看他一眼。 早该知道迟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 她冷笑一声,拎起自己尚未打开的行李箱。 “你要去哪里?”他飞快地拦在她的面前,扣上门锁,挡住她的去路。 “我回家看我妈,不行吗?” 她粗暴地推开他的阻拦,他的手却如影随形而至。她一恼,高跟鞋重重地踩上他的脚板,在他吃痛弯身之际,她迅速开锁、握住门把。 “我陪你回去。” 高仁杰忍痛拐着脚,想伸手抓住行李箱,不想她在盛怒之下离家。 “放开!我不想和你在门口拉拉扯扯的,难看。”赵晴用力拨开他的手,铁青着一张脸,迳自推开房门。 “唉呀,你总算回来了,我差点以为我哥还没结婚呢……”刚进门的高义杰倒在离大门最近的沙发上,直接送上一句讪笑。 “我倒是不会忘记高仁杰有一个按时领月俸的好命弟弟。”赵晴没好气地回嘴。 “高仁杰,看看你老婆的狗嘴吐出的是什么话?”坐在餐桌上吃水果的高文隆,忍不住开口抨击。“娶老婆就要娶像晓芸这种秀外慧中的女孩子。” 洪晓芸着嘴娇嗔一声,瞄了赵晴的行李箱一眼。 “你还有一个儿子。”赵晴恶意揶揄的视线瞥向高义杰。 “才不要。人家喜欢的是仁杰哥……”洪晓芸急急忙忙表明心志,且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这种类型的。” “原来你喜欢吃九分熟的牛肉。”高义杰神色稍变,却故作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要你管。仁杰哥是最高级的松阪牛肉。”洪晓芸嘟嘴哼了一声,水汪汪的眼眸只瞧着高仁杰。 高仁杰紧皱着眉,目光却不曾片刻离开过赵晴的脸上。她此刻的表情近乎扭曲。 “爸爸,你看他们两个这样算不算是是冤家聚头啊?”赵晴扇风点火地将注意力定焦在那对年轻男女身上。 “你才刚回国,又想去哪里?一点都不安分。”高文隆气愤情势逆转,端出长辈的架子喝道。 总有一天他会斗赢这个女人的! “谁不安分还不知道呢……我回娘家看看,顺道去警察局备案。”赵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备什么案?”一向家父子三人同声一问,个个脸色怪异。 “我请警察局去查一座‘据说’打算兴建的庙宇是否真有其事?然后,还要顺便询问一下银行,信用卡的卡费缴不起的人,要如何申请破产?” 高文隆看向高义杰,高义杰则是火烧屁股一样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哥!”高义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警告你……”高文隆察觉出事态严重,立刻出声恫吓。 “警告我什么?我做错事了吗?”她为什么要和这些不够格的人搅和在一块儿? “赵晴,留给他们一条路走。” 高仁杰神色凝重地向前一步,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留给他们一条路走?那你让我走上的又是哪门子的路?”她寒笑一声,笑声无情。 “这种女人让她走!我们高家不要这样的媳妇!”高文隆大动肝火,指着她的鼻子怒道。 “听到你爸爸的话了吗?你不是一向最服从他的吗?”赵晴狠狠甩开他的手臂,拎着行李大跨步往门口走去。 “哥!你告诉她,那是误会。”高义杰一面看着哥哥,一面趁众人不注意时将脚伸长。 “你放心,哥哥会帮你的……”高仁杰看着弟弟,摆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啊——” 赵晴惊呼了一声,脚跟一扭,整个人狠狠地摔倒在地上。重心不稳的行李箱也随即砸在她的肚子上。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下腹钻入下肢,她痛喘出声,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地蜷曲在地上。 “唉呀,这叫现世报吗?”高文隆开怀大笑着。 “怎么晴姊连路都走不好啊!”洪晓芸揭着唇,却藏不住笑声。 赵晴吃痛而倒抽了口气,才抬头便接触到高仁杰担心的黑眸。 他何必这样对她呢?她对他并不好,她又刻薄、尖酸、完全抹杀他的判断,她不值得他这样对待……赵晴在恍惚间如此想道。 “你摔到了哪里?病吗?要不要紧?”见她连话都说不出,高仁杰的大掌紧张万分地探着她的脖颈、头侧,脸色比她还苍白。“摔到头了吗?” 赵晴想摇头,忍不住的痛吟却从口中奔出。 她并拢双腿,感觉一股热流往体外冲—— 她想,她可以确定自己真的怀孕了…… “说得出话来吗?”高仁杰回头对着一脸看好戏神情的弟弟粗声喝道:“还不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才跌个跤,也要脸色大变,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金枝玉叶了?”高义杰一耸肩,故意慢吞吞地走到电话前。 “动作快一点!”高仁杰大吼出声,将她的双手包握在掌间——她的手凉得像冰块似的。 好暖。赵晴迷迷蒙蒙地睁着眼,而他溢于言表的担忧却让她心碎。 他温暖得不像她这种冷血动物该拥有的伴侣。他值得更好的…… “我们不该在一起……”她低喃着,音量只有他能听得到。 高仁杰身子一僵,却没有接话。 “救护车叫了!”高义杰吊儿郎当地说。 “真是的,跌个跤也要大惊小怪。”高文隆回头跟洪晓芸说道。 赵晴一咬牙,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发脾气。可她用力地睁开眼,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过那些幸灾乐祸的人。 “我怀孕了。” 她清晰的声音在客厅里诡异地回响着,像一句诅咒…… ☆        ☆        ☆ “怀孕了,还国外、国内到处跑,难怪会流产。”高文隆口中叨念着,心疼他那未出世的孙子。 “她平常说话太刻薄,所以孩子还不想出来啦。”高义杰表情僵硬地附和了一句。 “你们安静一点。”高仁杰暴吼出声,狂乱神情早已不复平素的儒雅。 “干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又不是我们害她流产的……”高文隆低声说道。 高义杰动了一下嘴角,低下头一语不发。 “你们出去……让我安静一下。” 高仁杰头也不回地指着门口,之后迳自走到病床边,痴痴地看着赵晴。 门被轻轻地关上,他没听见,只是静静地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 然后,缓缓、缓缓地红了眼眶。 第一次看到这么纤弱没有防备的她,却没想到会是这种让他鼻酸的场面。 她陷在雪白的床单里,粉红色的病服像在嘲笑她脸色的惨白。她紧闭着眼,眉头紧皱,毫无血色的干涩双唇像承载了过多的苦难。 高仁杰看着她平坦的肚子,忍不住紧握着拳头。那里“曾经”住着一个小生命啊! 心酸袭上胸口,腐蚀他的五脏六腑,他抓着胸口,痛苦地喘息。 不应该啊!生命怎么能消失得这样无影无踪?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他或她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鼻头一酸,泪水滑落眼眶。 高仁杰把头埋入雪白床单里,压抑不住的悲怆涌出口鼻。他尝到嘴里的咸味,却无力控制自己的泪水狂奔。 难怪赵晴要说他们不适合在一起。他是个无能的男人! 忽然,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头发,高仁杰猛然抬头。 她的黝黑眸子在雪白脸颊的衬托之下,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 “你醒了?”他扶正眼镜,却掩饰不住赤红的眼眸。 “从他们开始讨论我的流产时,我就醒了。” 床单之下,她的指尖掐入掌间,尽力保持着脸上的漠然。然则她的眼没有放过他的任何情绪反应,慎重仔细得像在进行货物出厂前的最后一回确认。 他脸上狼狈的真情流露,让她对这段婚姻做出了决定。唉!他总是善良得让她自惭形秽啊…… “那……不是你的错……孩子……”高仁杰急迫地倾身向前,却握不到她的手。 “我知道。我的脑子运作还很正常,错在哪里、是谁造成的,我一向比谁都清楚。只有不懂得负担责任的人,才会把事情的过失推到别人身上。”赵晴镇定地打断他的话,青白的唇快速地一启一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双手抓着腹部衣物,绞握成麻花。一定是她嫌恶的念力大强,孩子才会消失的…… “我不会胡思乱想的。”她勉强自己又说了一句。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高仁杰感觉仿佛被人浇了一桶水——冷热不知,只知道湿淋淋地,难受。 她好冷静,冷静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冷静得让他怅然若失。 “医生说孩子会流产,有可能是这次的精子或卵子先天体质就不佳,他要我们别太难过,孩子先离开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我们都还很年轻,随时都可以再有孩子。”他听见自己声音,平平板板地叙述着。 “我知道了。反正,我的生活不会因此而改变。孩子出生了,我的生活才会真的产生巨变。”她不要去想孩子的事,这样就不会……悲伤。 高仁杰闻言,脸上最后一丝的难过完全敛去,取而代之的是烦躁与焦虑。 “你怎能这样冷静?”他瞠瞪着她,声音颤抖地质问着。 “呼天抢地能改变什么吗?我本来就不想有孩子,也算这孩子识相,知道投胎到别人家能得到比较好的照顾。”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做出一个莫可奈何的手势。 “你……”他被她的话掐住脖子,有片刻的哽咽。“真的这么想?” “真的。”赵晴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我现在这样是为了什么?” 高仁杰抓住赵晴的手,斯文的声音破碎,沙哑低嗄。 他的黑瞳里有着排山倒海的怒火,他愤怒、他伤心、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过她! “你太情绪化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别开眼看向窗外。 “你说什么鬼话?失去一个孩子,不是丢掉一笔生意啊!” 她的云淡风清逼得他大吼出声,失控地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 她的脸上可有闪过一丝痛苦? 高仁杰的心一拧,张口欲言,却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 “好了倒此为止吧,我不想和你吵了,你早知道我的个性很实际的。” 够了! 她不想再因为他而自责,不想再因为这段关系而怀疑自我的价值。为了她,他已经受了够多委屈了。她不忍心再折磨他,也不愿再为谁而折磨自己了。 “我不知道的是你少了一颗正常的心。”高仁杰的失望化成了尖锐的言词,冷不防地刺得她千疮百孔。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她咽了口口水,嘴里满满的尽是苦味。 她想,离婚对他会是件好事。 “明、后天吧,我再问问医师。”他努力让自己也冷淡以对,所以拿了小餐桌到病床上,递过一盅食物给她。“这是妈妈带给你的燕窝炖奶,你吃一吃吧。” 赵晴看着那一碗雪白的食物,眼眸却不争气地泛出水气。妈妈八成是怕在她的面前哭,所以只留下了这些食物就离开了。 她发抖的手抓住汤匙,舀了一匙到唇边。 高仁杰听见汤匙与瓷碗不停碰撞的细碎声响,抬眼瞄去一眼—— 她颤抖的手,甚至握不住汤匙。 赵晴这个爱逞强的笨蛋!装成若无其事,就会真的没事吗? 高仁杰的眸光转柔。 “多吃一点。”他接过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她进食。 她垂下眼,无声地吞咽着他的爱心。想看他,想把他的爱心记在脑里。不敢看他,怕泪水滑落,泄漏了她的不够坚强。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人。虽然她知道——这辈子不会再有另一个男人这样爱她了…… “我们搬出去住好吗?”他握着她的手,试探地问道。 “搬出去住?我可不想再得罪你的家人了。”他需要一记当头棒喝,才会知道事态严重。他的家人绝对会妨碍他未来的发展。 她不允许在她离开他之后,他还无法得到幸福! “你就不能试着多体谅他们一点吗?”他假装没看到她打了个冷颤。 “你要我体谅谁?”她揪住他的领口,锁住他的视线。“体谅那个伸脚把我绊倒的人吗?” “他们不会……” 高仁杰把她推到一臂之外,惊恐得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他高瘦的身躯不住地颤抖,因为他知道……赵晴不会对他撒这种谎。 “为什么?!” 他把脸埋入掌中,哀恸嘶吼着。 那叫声让她心碎,但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一秒,却仍然无情地收回。 快刀斩乱麻吧!否则情丝一旦再绕上,就又会是一阵纠缠。 “为什么?因为我和你的家人不会有和平相处的一天吧。”她听见自己用一种漠然到无情的声音说道。“我不想再成为你和家人间的阻碍。我们……分居吧!” ☆        ☆        ☆ 高仁杰不愿意分居,他坚信他们仍有挽回的空间。 他也没有追问究竟是谁绊倒了赵晴,因为他认为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是第一次,他不顾她的反对,选择了和她在外头共组两人世界。 于是,在高文隆昭告了整个里巷,控诉赵晴怂恿儿子抛家养父的不孝举动之后,她在街坊不屑唾弃的眼神中和他一起搬离了高家。 高仁杰不知道的是——她一旦决定的事,就不轻易更改。 她,决定离婚。 而让他厌恶她,这段过程会走得比较迅速。 怨她、恨她,都比两人痛苦纠结一辈子来得痛快。 谁要他心软又固执,外加不识时务,居然还妄想挽回这段婚姻…… “洪天明串连其他业者抵制我,我若秉公处理,绝对把他们的工厂打到落花流水。但是这样一来,你爸爸会怎么说?他会打电话向我抱怨我是个多么不知分寸的媳妇。难道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等着被他们踢出业界吗?” 周三晚上,只有两个人的小客厅里,赵晴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说到他皱起了眉。 “你能不能停止抱怨?”高仁杰会上杂志,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制止了她的叨叨碎念。“给我一些时间和爸爸沟通,好吗?” “等你们达成共识后,我早被丢到太平洋喂鲨鱼了!”她冷哼一声。 “你对爸爸不能多一些耐心吗?” “是你的家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那我是你的妻子,我能不能比照同等待遇?”她蛮横地说道——她很清楚他的痛处在哪里。 “那么我得到的又是什么?没有人愿意改变,我就活该被夹在中间,不断地被挤压成奇怪的形状?你想过我的心情吗?”搬出高家以后,他们没有一天不起争执。能忍的,他都忍了,这样还不够委曲求全吗? 他把膝上的杂志往桌上重重一放,口气绝对与和平没有任何干系。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会受不了我的。”她一副“我早知道”的傲慢模样。 “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只是请你不要那么主观地下决定。你可以抒发情绪,我难道就不能偶尔说出我的心情吗?”他的话从齿缝间迸出。 “你有什么资格表达心情?有些人适合单身——我就是。谁要你娶我?”她交叉着双臂肥错全推到他身上。 “你不要强词夺理。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认真适应过婚姻吗?”他抓住她的肩头,心口的炸弹被点燃了导线。 “我哪一点没认真适应过?”她不驯地回嘴。 “你打从心里看不起我爸和我弟弟。从来就不曾用家人的态度和他们相处,你总是高高在上,冷嘲热讽着他们的一切错误!”他像律师一样咄咄逼人地俯近她的脸庞,不留情地宣判她的罪状。 她一愣,因为她不曾从这个角度去想事情。 “我为什么要检讨?你才是该检讨的那一个!”可她好强的个性从来不容许自己被人教训的,所以她说话的音量也开始高亢了起来。“你如果能够适时强势地化解我和他们之间的危机,那么会造成今天针锋相对的局面吗?” “你的行事作风如果能够委婉一点,爸爸会事事针对你吗?你在外头那么吃得开,为什么在爸爸面前,身段就不能放软一点呢?”高仁杰指责着她,浑然不觉自己说话的口气正是她平素的翻版。 “身段如何放软?像你一样任人予取予求吗?”她恶意嘲笑道。 “你至少要给他们一些改变的时间。”他自认已经很努力和她讲理了。 “他们会改变,十年前就会懂得珍惜你的成就了。为什么我妈妈就不会那样?因为我们沟通良好。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你!” 赵晴的食指直指到他的鼻子前,完全不留情面。 高仁杰挥开她的手,气息不稳地瞪着她。 四目相接这一刻,他们像敌人。 “不要用你的高标准来衡量一切。”他察觉了气氛火爆,遂放低音量僵硬地说道。 “那也请你不要用‘你们’家的标准来要求我。”她烦乱地回嘴,情绪早已失控。 “随便你!”他的眼中闪过怨懑,别过头不看她一眼。 “当然随便我,反正你是好处占尽的一个。妻子太强势,别人只会说是我凶悍,不会有人说你不对。”她停不住嘴,只想抢回总是属于她的上凤。 高仁杰一咬牙,蓦地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她追问。 “去呼吸。” 这一晚,高仁杰九点半才回到家。 离婚,在这一晚成了定局。 那一晚,他走得累了,还是回到了家。 意外地,鲜少下厨的她居然从厨房里端出了几盘简单的菜肴。 他这才想起——两个人似乎还没吃晚餐…… “吃饭吧。”女人打亮餐桌的灯,添了两碗饭。 他望着妻子,不知如何表达心里澎湃的情感。 他不该那样负气离开,她做了饭,就是和平的表示——他知道她有多不轻易认输的。 男人吃了一口菜,咀嚼时顺便掩去唇边几乎要溢出的幸福笑容。 食物或许称不上美味,但他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是她亲手做的,就算鱼里放了黑砂糖,他也会开心地吃掉。 女人看着他专心用餐的平静脸庞,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来结婚之后,两人是否曾经像这样完全没争执地一块儿用餐过? 她知道两人之间的伤口不是已经愈合,只是暂时吃了止痛药而已。 她其实早就做出了决定,所以她下厨烹煮了最后的晚餐,像是一种弥补。 弥补她不愿改变、弥补她擅自离开可能会带给他的伤痛…… 她厌倦了这种因为他太好而自责、内疚的日子。她是极度需要自信的人哪! “我们离婚吧!”女人看着他的脸说道。 男人怔愣地看着她起身替他盛汤,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为什么?”他的筷子啪地掉落在桌上。 “一个心已经不在家里的妻子,对你来说不公平。” “事情没有进到这种程度,对不对?我们才刚开始新的生活,还没有好好讨论过未来的事……” 男人的十指用力地抓着餐桌.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朝着她大吼大叫。 “可我不想再勉强我自己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没有任何特殊情绪。 女人起身离开餐桌,留下他与一盏昏黄的灯。 他瞪着盘中那条死不瞑目的鱼,看大了竟也觉得同病相怜起来。 明天的路该如何走? 他能决定吗?他有权决定吗…… 第七章 “我觉得你听起来像个坏媳妇耶……” 宋婉如听完了赵晴的所有经历后,咬着唇对她说道。 “我也觉得自己满像恶媳妇的。”赵晴有感发地附和一句。“尤其那间工厂已经濒临接不到订单的倒闭边缘了,我们公司还不断有国外新客的订单涌进。我实在很想帮他们开个检讨大会……” “人家不是指这个啦!我是指你对高仁杰家人的态度啦……”宋婉如清雅的小脸老实地反映出她的情绪。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黎安娜用她娇媚过人的水眸,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两位的说法都对。我至少该负些道义上的责任。” 赵晴把短发拨到耳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这段时间的辛勤工作,让她的眼眶总像涂了层深芋色的眼影。好看的瓜子脸也折磨出尖尖的下巴来了…… “这是我所认识的六亲不认的赵经理吗?”黎安娜用手指戳戳她的肩膀。 “谢谢你的安慰喔。” 赵晴伸了个懒腰,顺手抢过黎安娜身后的抱枕。 “讨厌啦,人家躺得正舒服……” 黎安娜伸手想抢回抱枕,宋婉如很好心地又补上了一个。 “还是婉如最好。”黎安娜送了个飞吻给她。 “我不好,我的问题很多。”宋婉如皱着鼻子,趴在地毯上,扯了扯赵晴的睡衣要求解答。“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很奇怪,我们三个差不多时间结婚,怎么也差不多时间离婚?” “现在离婚率高嘛。”赵晴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然后低笑出声。“我们现在像不像在开婚姻欢送会?” “是啊,而且还按照离婚的先后顺序,连开了三场欢送会。”宋婉如用力点头,偷吃了一口芥茉花生。“说真的,你结婚时,我吓了个半死。” “拜托,赵晴离婚时,我才真正吓到。我以为你这个女超人会摆平所有状况的。你的名言不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吗?” 黎安娜拿了一颗苹果大大咬了一口,然后好心地递到赵晴唇边。 “人的因素若占了太多,便难理智地去评估结果。”赵晴把嘴里的苹果慢慢吞咽而下。 “你看起来很冷静。”宋婉如说道。前天在第一场婚姻欢送会时,赵晴还曾经因为她的宝宝而流过泪。 “是看起来很冷静吧!面具戴久了,就可能会变成真的。”赵晴苦笑地说道。 黎安娜侧翻过身,含着苹果给了赵晴一个超级用力的大拥抱。 “谢谢。”赵晴拍拍她的肩。 “你会想宝宝吗?”宋婉如想起赵晴刚才提到宝宝时的黯然神情,她柔声问道。 “会不会想宝宝?可能会吧!”赵晴伸手碰触着宋婉如怀有身孕的小腹,沙哑的声音有些茫然。“我该如何去想念一个没有形象的生命?孩子来得太意外,消失得也太突然。我想我最大的情绪反应是自责吧!我不想要宝宝,所以宝宝听话地离开了。我难免会猜想,宝宝是不是因为我的诅咒才离开的…… 赵晴睁着干涩的眼,仰望房间上方的水晶吊灯。 “不是你的错!”黎安娜捧着赵晴的脸,严肃地说道。 “我知道。”她点头,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上方。 “你没有错。”宋婉如内疚地直瞅着赵晴的袖子,低声地说道。 “我知道。”她又点头,仍然瞠着那刺眼的光线。 “错的是他们!” 黎安娜一把拉起赵晴,对着她的耳朵放声大叫。 赵晴眼里的泪水被摇出了几滴,而后便再也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全知道。但是孩子是从我身体离开的,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我只能假装我很勇敢,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我有多愧疚,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我甚至连听到别的孩子叫妈妈,都会有罪恶感。但是我能怎么办?那是我自找的。如果我从前说话时给别人多留点余地,孩子也许可以留下来。我或许不会是个及格的妈妈,但是宝宝肯定会有一个满分的爸爸。我也不想有这样的感受,可是我没法子控制啊……” 坚强的面具片片剥落之后,赵晴忍不住恸哭出声。 宋婉如陪着她哭,眼泪掉得比她还凶。 “你早该嚎啕大哭了。”黎安娜红着眼眶,把一盒面纸塞到她手里。 “干么?哭得惨兮兮比较有女人味吗?”赵晴擤了擤鼻涕,胸口仍然剧烈起伏着。 “要你有女人味,干脆叫高仁杰去变性算了!”黎安娜拉开一瓶啤酒递给她,表情颇不以为然。 “喂!你这话说得也太夸张了吧!好歹是他来追我的。”赵晴拿起啤酒和宋婉如的乌龙茶干杯。 “是啊!高仁杰是懂得欣赏你、珍惜你。”黎安娜在赵晴不注意时,朝宋婉如眨了一下眼睛。 “没错。他还懂得体谅我、包容我。”赵晴有感而发地咬着啤酒罐的外缘。 “那你们干么离婚?” 两名女人异口同声道。 “我怎么觉得有被设计的感觉?”赵晴拿了两颗花生丢她们,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看他可怜,不忍心再让他左右为难了。” 赵晴在笑,不过笑得实在很勉强。 “不忍心看他受苦,证明你是真的爱上他了。”黎安娜模仿赵晴的招牌动作——双臂交叉在胸前,口气权威地说道。 “对。我也这么觉得。”宋婉如点头如捣蒜。 “你们不懂……我当初觉得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只想着让彼此自由。” “我们如果不懂那股豁出去的冲劲与失望,这三天我们三个就不会坐在这里开离婚纪念大会了。”宋婉如慎重地说道。 “难得你也会有这种真知灼见啊!” “说得太好了,赏你一个吻!” 赵晴伸手把她的细发抓到飞乱,黎安娜则开心地在她脸上大声亲了一下。 在宋婉如夹带着尖叫的笑声中,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 “你们离婚后见过面吗?”黎安娜拉了拉赵晴的短发追问道,她可不认为高仁杰会就此放弃。 “没空见面。”赵晴简单地说道。“我搬走的隔天就又出国了,前几天才回来。加上我妈最近常常头痛,走路也不顺畅,我才想着这两天要带她去看一下医生。所以,还没心思去管到离婚手续的问题。” “你们还没签字?”宋婉如好奇地坐直身子。 “对。”怕引起不当联想,赵晴干脆解释清楚。“那些离婚的相关事项——找律师、户政机关什么的,我叫他处理好之后再和我联络。” “总之,你们还不能算是真正离婚,那就是余情未了。”黎安娜挑起眉,笃定地说道。 “哈!”赵晴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她可不这么觉得。 “你别太铁齿喔,我也有预感。”宋婉如兴奋得不停点头。 赵晴向后倚着沙发,双臂交握在胸前。 “算了吧。我没力气在婚姻迷宫中找出路了。”她低语着。 “赵晴,你让我很失望,我以为你会在每方面都成功的。”黎安娜决定改用激将法。虽然自己也离婚了,但朋友有幸福的机会时,还是要推她一把的。 “如果成功是要踏着自己的伤口前进,那未免太恐怖了。”赵晴黯然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担心?你聪明得不会让自己受伤的,你从不会允许自己伤得太重。”宋婉如佩服地说道。 “这是我的优点,我会在事情形成更大的错误之前结束。”赵晴理智地说道。 “那也是你的缺点,每段感情危机都可能是转机。如果你不是那么坚定要离婚,也许你们的婚姻会找出解决的方法。”黎安娜不以为然地说道。 “喂——你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宋婉如已经开始帮高仁杰求情了。 “你们有没有搞错啊?你们两个都离婚了,然后来怂恿我和前夫复合?” “情况不同啊!你离婚的原因多数来自外力嘛。”黎安娜说道。 铃铃铃……赵晴挑了一下眉,看着手机荧幕上显示的人名。 高仁杰。 “他打来了。” 赵晴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那两个女人噤若寒蝉地睁着大眼,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喂。”她拿着电话走到阳台边,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两名纠察队。 “我是高仁杰。” “我知道,有事吗?”她直接问道。 黎安娜和宋婉如一块儿翻白眼——这家伙说话怎么还是这么硬邦邦的啊! “我们明天见个面好吗?” “是要谈离婚的事吗?”赵晴听见身后传来抽气声,她把电话更捏紧了些,很快地武装起自己。“明天要签字了吗?” “有一些细节还要谈一下。” “有什么细节?你可以现在说,我们没有什么金钱的问题,应该直接把手续办一办就好了。” 孺子不可教也!两个女人又开始哀声叹气。 “说来话长,我们见面再聊好吗?” “约在哪里?” 他说了时间、地址,她愈听愈觉得奇怪——约在市郊?“这是什么地方?” “你来了,就知道了。” “再见。” 赵晴转过身,差点撞断两位同窗好友的鼻子。 “他说了什么?”黎安娜快速地发问。 “他想复合对不对?”宋婉如期待地睁大了眼。 “没有啦!你们俩干么那么激动?他要谈离婚的事。” 赵晴走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喝她的啤酒。同时告诫自己,不准胡思乱想! “唉。”宋婉如垂下双肩。 “说不定他是想破镜重圆,否则干么不直接约在律师事务所,把手续办一办就好?”黎安娜愈说愈觉得有道理。 “喂!你们俩不要再把话题围绕在男人身上了,还不快过来陪我喝酒。干杯啊!”赵晴豪爽地把啤酒一饮而尽,让酒精麻痹她的脑子。 她喝了半打啤酒,可是,那一晚她失眠了。 ☆        ☆        ☆ “妈,你待会儿不要乱说话。”赵晴放慢车速,嘴里兀自叨念着。 “我是怕你又乱说话,所以才跟来的。”赵春梅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 “是,你说的都对。” 赵晴透过车窗看着道路两旁的门牌号码,应该快到了。 其实,妈妈坚持要跟来也好,这才显得她不是那么在乎他。 “妈,我已经帮你挂了明天上午的门诊了。”赵晴才说完,车子便在一处围着铁皮的工地前停了下来。 “仁杰干么约在工地前见面?”赵春梅奇怪地问。 “谁知道他搞什么。”赵晴松开安全带,俐落地下车。 “兴隆宫筹备处” 赵晴望着那块约有半个人高的看板,她内疚地懂了。 “你们来了。”高仁杰高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赵晴慢慢地回过头,却立刻皱起了眉。 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仍是玉树临风的身影,却因为脸颊的瘦削而显得有些憔悴。 “你怎么瘦成这样啊……”赵春梅心疼地拉着他的手说道。 “妈,我没事。只是最近比较忙一些。”他没改口,依旧喊得很自然。 “你忙,她也忙,可是你们两个人怎么就不能忙一下婚姻啊!”赵春梅哀声叹气道。 高仁杰和赵晴对望了一眼——他看得专注而认真,她却快速地别开了眼。 “妈,不好意思,我有些话想和赵晴单独谈谈。”高仁杰看着赵晴说道。 “快去说,快去旁边说!不用理我,妈到旁边的酱菜店看一看。这年头很少看到这种老店了……” 赵春梅笑盈盈地走向工地左侧的一间老式店面。 “你约在这里想做什么?”赵晴抿紧了唇,已经做好被他教训一顿的心理准备。 “这座庙宇前几天刚动工,预计半年内会全部盖好。”高仁杰指着工地上的照片,对她说明着。 “我道歉!我错判那笔捐款的去向了。如果这是你叫我到这里来的目的的话。”赵晴举高双手,摆出投降的手势。 “叫你来这里是要跟你说‘谢谢’的。”高仁杰诚恳地说道。 “你说什么?”赵晴皱起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和爸爸提过你流产的原因。”高仁杰握紧双手,极力控制自己,使情绪平稳。“爸爸说……那个孩子与我们家无缘,但是这孩子却可能会救起另一个高家人,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你知道是谁做的了。”她闭上了眼,掩住眼中的水气。 高仁杰重重地握住她的手掌,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早该明白她不是不在乎,只是装作不在乎啊! “和爸爸提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是谁了。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不难想像是出自何人。我只是有点庆幸那个人不是洪晓芸。” 他低声说完,握紧她想缩退的手。 “为什么?”赵晴敏感地问道,心里直冒出不舒服的疙瘩。 “自己人不得不原谅,但是如果绊倒你的是一个外人,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高仁杰坦白说道,眼中仍然残存着失去孩子的痛苦。 “你现在……还好吗?”她能感觉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脸上,而这让她心乱。 “我正在想如何让自己更好。”他挑起她的下颚,灼热的目光逼视着她。 赵晴从他的眼中看到欲望,而他的拇指则轻抚着她的唇瓣。 她可能是睡眠不足、反应不快,所以即使她的唇因为他而发麻,手臂上起了淡淡的鸡皮疙瘩,她还是没有推开他…… 直到他脸上那抹心满意足的微笑,惊醒了她的恍惚。 “为什么爸爸说这件事改变了义杰?”她拉下他的手,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义杰开始认真地上班了,而且最近每天一回家就闷不吭声地猛翻他的汽车杂志。” 高仁杰看着她略带别扭的脸庞,他轻抚了她的脸颊,兴奋地看到她的身子轻颤了一下。 “看汽车杂志,他想干么?”她警戒地问道。 “放心吧,他现在在一间国产汽车的营业部卖车。” “拿几张名片给我,我有机会就帮他介绍客户。”她不无好奇地问道:“义杰真的放得下大少爷的身段吗?” “他一定得放下。我替他还了那些信用卡债,而且还帮他开了个户头,开始的每个月会定期汇入两万元,之后视情况每月递减一千元,直到他能自己独立为止。除此,多的便不会再给他了。他因为心虚,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我只能说他很幸运有你这种老哥,也请你千万要坚持这种铁腕政策。”她赞许地点点头。 “你能原谅义杰吗?”他按住她的肩,认真地问道。 “我早就不怪他了。会让他气到这样对我,我也有错。啊……你干么……” 赵晴被他拥入怀里,脸颊贴在他的颈间,与他激动的颈动脉相倚偎着。 “谢谢你。”他把下颚顶在她的发旋上,感受着她散发的淡淡绿茶香气。 “知道吗?爸爸最近已经察觉出洪天明在帐目上有不清不楚的问题了。他开始明白你当初的一番苦口婆心了。原谅他好吗?”他低声说道。 “他现在知道挑起我和他战火之间的人是个骗子,我们的关系肯定只会更好了,不是吗?”她仰起头对他一笑,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温柔地回以一笑,忍不住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知道吗?爸爸这几天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早知道就听你的话,一脚踹开洪天明。他还说投资工厂的那些钱,足够他招待庙里的委员去东南亚玩了。”他觉得,只要愿意沟通,一切就不会有问题。 “那很好。”她松懈地倚在他身上,却看到几名路人投以好奇的眼光。 “我们一定要挑这种地方开检讨大会吗?”她失笑地看着周遭环境。 “那边有个庙字的兴建委员会,爸爸在那边。”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洪天明也在。他在和爸爸解释什么投资的事……” “他那种人满口谎话,得防着他最后卷款潜逃。”她板起脸孔,思考该用什么方法对付洪天明。 “你直接把这些话告诉爸爸好吗?” “他会听吗?” “现在的你平心静气地告诉他,他会听的。爸爸向来吃软不吃硬。我担心洪天明又会怂恿他弄个什么生意做。爸爸就是闲不住。”高仁杰用眼神征询着她的意见。 “爸爸听起来满投入这里的活动,你要不要干脆帮他弄个理事之类的头衔,让他可以更名正言顺地有些事情可以忙。” 她说出脑中的第一个想法,由着他拉着手往前走。 “你不怕他又把钱都投入这里?”他在微笑,因为她不自觉的关心。 “这至少是一个值得寄托的地方,而不是一个便宜了洪天明的噬人坑。反正工厂那么多钱都赔了,不是吗?而且,神明会保佑你这个妙手仁心的大医师事事如意,这样不也很好吗?”她望着他,突然发现他总是走在靠马路那一侧,无言地保护着她。 心因此再度悸动了一下…… “你待会儿要不要顺便了解一下庙里的财务状况?”他问。 “用我下堂妻的身分?”她皱着眉,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她不会傻到看不出他的用心。然则,一次冲动结婚已经够让她后悔了,在还未真正考虑清楚之前,她不会再做任何决定。 “我们还没正式签字离婚。” 他制住她的手肘,锁住她的视线。 “那是你效率不好。”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的效率视情况而定。” 高仁杰蓦地扯赵晴入怀,重重地拥抱着她,勒得她差点喘不过气。 她抓住他的衬衫,心烦得想哭。 互相拥抱、互相安慰该是婚姻维持的动力,为什么他们遗忘了这么久? 他感觉到她的颤抖,于是将她抱得更紧。 “你们重修旧好了吗?”赵春梅开心地从对街走到他们身边。 高仁杰微笑着将赵晴揽在身侧,赵晴不自在地想推开他,拉大两人的距离,可他却只是冲着她傻笑。 “我们正试着和解。”他乐观地说道。 “那就是不离婚了?”赵春梅快乐地闪着女儿。 “再说吧!”赵晴别开头,不置可否地说道。 高仁杰唇边的笑容突然僵凝在脸上,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你们还不快走?不是要去看爸爸吗?” 赵晴首先迈开大步,推开工地的侧门,没发觉自己未修正的称呼,让身后的两个人露出期待的笑容。 第八章 他们三人还没走近那座临时筹备处,就已经听到高文隆说话的声音。 “我们这里的信徒如果每个人都出去宣传一下,到落成的那一天,这里必定会人山人海,你说是不是啊?”高文隆的话里带着些许挑衅。 “高大哥的意见本来就好,到时候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小弟一定会全力以赴。” 赵晴一听见洪天明谄媚的声音,立刻嫌恶地皱起眉头。 “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人而弄得自己不开心。”高仁杰侧过身子,在她的耳边低语道。 赵晴抿着唇一笑,回过头想跟他说些什么。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两人靠得有多近。 他灼烈的黑眸中燃烧着令她心悸的专注——他眼中只有她一人、只容得她一人、也只想她一人。 他要她——那毫不掩饰的露骨目光竟使得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她飞快地别开头,轻喘了口气,左手却被他突如其来地用力一握。她一颤,恍若一颗心被他整个儿揪在手里。 高仁杰笑了,因为她那来不及收回的羞涩。 “爸爸,我带岳母和赵晴来了。”他没放开她,兀自推开门。 “哟,我们的亚洲铁娘子来了。”洪天明脸色一变,马上讽刺地说道。 “是呀,还真是巧啊!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的手下败将。”赵晴前脚才踏上门槛,嘴里的反击就已经脱口而出。 她不懂,怎么有人败了家产不但不思检讨,还四处招摇撞骗? “赵晴……”高仁杰扯了一下她的手,暗示她注意一下爸爸不好看的脸色。 高文隆僵着脸看着赵晴,隐忍着不发火。一来就骂他是手下败将,不像话! 赵晴看着公公,又从眼角瞄见洪天明幸灾乐祸的笑容,她立刻察觉到自己以往的战略错误。撇去高文隆是她的公公这一层关系不谈,她也没必要给敌人乘隙挑衅的机会。 “爸爸,恭喜。仁杰刚才跟我提过一些庙里的事,你处理得很好呢!完工之后,你一定要通知我,我好和妈妈一块儿来热闹一下。”赵晴笑容可掬地说道。 “这是小事啦。”高文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连忙起身招呼还站在门外的赵春梅。“亲家母,这边坐啊!我倒杯茶给你。” “爸,茶在哪里?我去倒就好了。”赵晴主动地说道。 高文隆点点头,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 “亲家,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赵春梅笑嘻嘻地走上台阶。 “亲家母,这边坐啊。”高文隆热络地说道。 洪天明一见来人,脸色微变,蓦地站起身,背对着他们,假意翻阅桌上的报纸。 高仁杰皱眉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似乎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便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爸爸,你这几天如果有空的话,就把工厂帐本拿给我,我请会计师帮你对一下帐。”赵晴把热茶端到高文隆的手上时,蓄意加大了音量。“到时候我们再评估‘某人’是否‘又’虚报帐面资料,挪用公款,让一间明明有盈余的公司,落到跟‘晶美’一样的下场。” “你愿意帮我……”高文隆不无惊讶地看着她说道。 “爸爸,我脾气或许不好,也绝对不是个好媳妇,但是请你相信我在这方面的专业。我们是自己人,你能够要得回来的钱,我都会帮你讨回。‘某人’在帐面上做了处理,但是不动产也许尚未脱手。而且,我在法院或黑道都有熟人,到时候看他的诚意,我再决……”赵晴努力咽下自我中心的语气,话锋一转。“到时候,爸爸再告诉我,你想怎么处置他。” 高文隆满意地点头,第一次觉得赵晴的话还算中听。 “亲家公,你不用客气啦,她家事真是做不来,可是这种公事,她很会处理啦。”赵春梅露出以女为荣的表情。 “难得今天洪董这么安静。”赵晴眯着眼睛,严厉地看了洪天明一眼。 “可能有人作贼心虚啦。”高文隆和她一搭一唱。 赵春梅闻言,好奇地看向半低着头的洪天明。这一看,她的脸色顿时惨白,身子忽地打了一阵寒颤。 “妈,你怎么了?”高仁杰关心地扶住身体频频发抖的赵春梅。 赵春梅盯着“那个人”,双手紧握成拳。 不好的预感闪过赵晴的心中,她站到妈妈的身边,瞪着那个连头都不敢抬的洪天明。 “洪德昌,老天有眼,我总算找到你了!”赵春梅咬牙切齿地说道。 “咦,他叫洪天明啊!”高文隆说道,发觉了事态有异。 “三十年前,他追求我的时候叫洪德昌。”赵春梅脑中一阵晕眩,她扶住墙壁,怨恨地瞪着睽违数十年的负心汉。 赵晴倒抽了一口气,胸口像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妈妈这辈子只动过一次情,却几乎毁了一辈子。 洪天明这个无耻小人居然是她的…… 赵晴直挺挺的身子,被高仁杰拥入身侧,她瑟缩了一下,才慢慢地把整副身子偎到他身上。 高仁杰担心地搂着她往岳母靠近一步。如果只是一般的男女朋友,岳母不会一脸随时要崩溃的表情,赵晴也不会突然变得如此惊慌。 “洪先生,我想你有必要好好解释一下这段往事。”高仁杰肃然地说道。 “洪天明!你不是结婚快四十年了吗?怎么可以在三十多年前追求别人呢?!”高文隆立刻指着洪天明的鼻子破口大骂。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洪天明故作轻松的态度,招来一连串的杀人目光。他紧张地得着嘴角,低声说道:“不过就是旧情人相见嘛!气氛有必要这么凝重吗?” 洪天明打哈哈地笑着,西装笔挺的慎重打扮却掩不住他眼中的恐惧。 “况且,当时我们交往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洪天明补充说道。 “对!我是心甘情愿地相信你会娶我,我心甘情愿地相信你是个和家人不合,所以出外奋斗的男子汉,我心甘情愿到以为你会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负责。结果呢?你在我上班的时候,一语不发地把行李和我的私房钱全都带走!结果呢?你原来早就有了老婆!结果呢?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根本是存心欺骗,你这个人渣!”赵春梅一边流泪、一边述说着过往,身体因为愤怒而不停地发抖。 “妈,犯不着为了一个王八动怒。”赵晴握住妈妈的手,担心地看着她涨红的脸。 “亲家母,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绝不原谅外遇和负心汉的高文隆激地说道。“赵晴,侍会儿到我工厂来拿帐本,我们把他追到走投无路!” “高兄,有话好商量啊!你们也别把罪都怪到我头上,男欢女爱是件天经义的事,感觉没了,自然就要分手嘛。”洪天明阿谀地干笑着。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男欢女爱可以一拍两散,但是当情感涉及到责任时,你一走了之就是缩头乌龟!”赵晴压不住怒火,开口就是失声开骂。 “你走得好!否则我和赵晴这辈子就生不如死了……”赵春梅低喃着,膝盖软软地弯下。 “赵晴不会是我女儿吧?!”洪天明看着赵春梅,突如其来地一问。 “我没那么倒霉。”赵晴咬牙切齿地回声吼道。 “我猜也是。”洪天明为了扳回面子,侮辱人的话不假思索地便脱口而出。 “早就知道你是个随随便便的货色。当年如果不是跟我,你也会和其他男人搞上。” “你不要脸!”赵春梅口齿不清地大吼一声,全身频冒冷汗。 “你再侮辱妈妈一句,就等着你的私生活巨细靡遗地登在报纸上,任人攻击。”高仁杰没有提高音量,毫无笑意的正经双眼却让人清楚明白他说到做到的决心。 “妈!” 赵晴突然尖叫一声,扶住两眼一翻,昏厥在地上的妈妈。 高仁杰急忙蹲下身,飞快地检查了她的呼吸后,便将她的身子转为侧卧,以保持呼吸道的顺畅。 赵晴看着毫无生气的妈妈,心跳陡地停了一拍。 “快打电话!”高仁杰大喊了一声,唤醒惊吓失神的赵晴。 “喂,一一○吗?我们这里的地址是……有人昏倒了,请你们赶快派一辆救护车过来。对、对……谢谢。”赵晴掏出手机,飞快地说完。 “你做什么?” 赵晴尖叫出声,看着高文隆蹲在妈妈身边,用力按压着她的人中。 “你做什么?”赵晴充满敌意地挥开高文隆的手。 赵春梅呻吟了一声,胸口开始轻轻地喘息。 赵晴顿时整个人瘫软坐到了地上。 “放心啦,我对推拿还满有一套的。”高文隆转而脱下亲家母的鞋子,压住脚底的穴道。 “你为什么要动我妈?昏倒了,不是不要移动病人吗?”赵晴无法放低自己的语调,整个人处在紧张的状态之中。 “她这是中风的症状,如果不赶快用土方法处理,等到血液没法子跑到脑部时,你妈将来行动就有问题了。”高文隆在不移动亲家母的状况下,抓住几个重要穴位,不停歇地揉动着。 “中风……”赵晴掐住自己的大腿,自责地低喃。“她前几天就在头痛了,我应该早一点带她去看病的……都是我的错。” “赵晴,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了,你快出去带他们进来。”高仁杰镇定地指挥着她。 赵晴点头,看了妈妈一眼,连气都没喘就飞快地冲到门外。 洪天明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对。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她没事,否则你会发现台湾是你这辈子的地狱。” 高仁杰头也不抬,冷冷的语调让洪天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爸爸,谢谢。” 赵晴眼中噙着泪光,慎重地向公公鞠了个躬。 “谢什么,自己人,应该的啦。”高文隆不好意思地拍拍她的肩。 “谢谢……谢谢……”她低下头,内疚地低语。 “好了、好了,你不要这样啦。”高文隆再度拍拍她的肩,像在安慰自己的女儿。 赵晴抬起头,感激地看着公公。 妈妈经过急救之后,各方面的迹象都算稳定。这一切亏了公公。 和高仁杰结婚以来,她一直以她的偏见来诋毁公公。万万没想到,在妈妈最危急的时候,却是他救了妈妈一命。 “反正亲家母没事就好,你以后多注意一下她的身体。”像是想起了什么,高文隆突然吞吞吐吐了起来。“啊……你那个……宝宝……之后身体好一点了没有?” “我很好,谢谢爸爸关心。”赵晴平静地说道,不想让他担心。 “洪天明和你妈妈之间……” 两人的目光同时移到病床上陷入熟睡的赵春梅。 “爸爸是聪明人,应该已经猜到了。”赵晴无意掩饰什么,心中的悲痛与埋怨全写在眉宇间。“洪天明如果不是我爸爸,我妈妈的反应不会那么激烈。不过,我真的有点感谢他当年的无情无义,否则我很难想像现在的我拥有像他那样的一个父亲。” “我如果早知道洪天明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就不会跟他合作了。这种负心汉就应该拖去阉掉!”高文隆反应激烈地说道。 “爸爸,对不起。”她轻声说道。 没有说明为了什么而道歉,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去就算了,未来的日子好好走就是了。你们还年轻,如果想重新开始,都还有机会。”高文隆淡淡一笑,就当过去的不愉快不曾存在。 “仁杰的条件很好,爸爸不用担心的。”她拧着心,硬是挤出一个笑脸。 离婚之时,还不觉得分离有多痛苦。可他今天陪着她走过了这一段,她竟难过起两人今后将要分道扬镳的事实。 “仁杰的条件是还不错啦,不过就是死心眼。”现在觉得赵晴还不差,至少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女嘛。 “你要我劝劝他吗?”她勉强地笑着。 “你有空多找他聊聊就好。”高文隆轻描淡写地说道。年轻人多接触,火花自动就会冒出来的。 “住院的手续我都办好了。” 高仁杰走入病房,自然而然地走到赵晴身边,握住她的手。 赵晴抬眼望着他沉稳的表情,喉间突然有些哽咽。 “你们俩去外头聊聊,亲家母我来照顾就好了。有事我再打手机给你们。”高文隆说道。 “谢谢爸爸。”高仁杰说道。 赵晴露出感激的笑容,因为她心里其实有好多感慨想和高仁杰分享。 高文隆朝儿子眨了眨眼,高仁杰空着的一手做了个“ok”的手势,笑着搂着她一块儿走出病房。 “去咖啡厅好吗?我刚才看到医院里有个庭园咖啡座。”高仁杰温柔地问道。 “现在的医院愈来愈有商业头脑了。算了,医院现在本来就算营利事业。”赵晴快口说出她的想法,益发觉得自己血液中的现实着实无法和他的仁厚相融。 这样的她,适合他吗?她静静地凝睇着他。 “不要以偏概全,还是有很多好医生在悬壶济世的。”高仁杰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的偏激毁了我们的婚姻。” 她伸手帮他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说道。 他拉下她的手,摇了摇头。 “婚姻的失败,绝对不只在其中一方。”他说。 “你愈是包容,我就愈是无法原谅我自己。”她肃穆地说道。 “高医师!” 医院的走道上,一名男人突然冲过来,兴奋地对着高仁杰直笑。“你也来看病喔?” “我岳母住院。”高仁杰回以微笑。 “那这个就是你的伟大老婆喔?”男人看着赵晴的干练模样直点头。“果然是看起来很聪明。你们很配啊,走路还手拉手,感情很好喔。” “对啊,我们一向是妇唱夫随。”高仁杰挥挥手和病患道别。 赵晴闻言,胸口却是一恸。她微皱起眉,无言地走在他身边。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温柔相待竟被她当成了怯懦、不果决? 她的自我中心,让她忽略了身边的多少幸福…… 高仁杰注意到她黯沉的神情,大掌给了她紧紧的一握。 她勉强地抿出一个笑容,与他一并走入庭园咖啡座里。 高仁杰挑了个树丛边最隐密的座位。他选择坐在她身边,而不是对面——因为不想放开她的手。 “对不起,为了一切的一切。”她抢先在他开口之前,说出了她的心情。 “有必要这样客套吗?” 他和煦的眼瞳里出现了些许不自在,她的道歉只让他意识到两人之间的生疏。 “我早该跟你道歉了,因为我一直把这段婚姻当成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她直言以对,不意外地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我只忙着指责别人的错误,却忘了我也该付出。我的工作成就是勤奋努力换来的,而我居然没有对我的婚姻付出相同程度的耕耘,我又怎么有资格要求高标准的收获呢?”她澄明的眼直勾勾地看入他的眼中,指尖轻抚上他的脸庞。“我对不起你。” “我不希望听到你的‘对不起’,因为我从来不曾责怪过你。”他拧起眉,低沉地说道。 ‘那么我更该对你说‘对不起’。”她坚持地说道。 “你觉得我在这段婚姻中有错吗?”他叹声反问。 赵晴一愣,看着他微温的表情。 她摇头,却又矛盾地点头。 “我有错。因为我太想顾全每一方面,所以每个方面的立场都不够坚定。有些事情如果能在我手边解决的话,也就不会蔓延到我们夫妻身上,造成不可挽回的裂缝。”他颊边的肌肉抽僵,看来紧张而又无措。“所以,你刚才的道歉像在指责我的无能。如果你要跟我说‘对不起’,那么我也该向你说‘对不起’。” “我接受你的道歉。” 赵晴拍拍他的手背,两人的十指不自觉地交握成亲昵姿态。 “如果我们早一点谈开的话,事情也许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他轻叹了一声,眼中却闪烁着光芒。 “事情一定要走到这里,我们才能平心静气地沟通吧。当局者迷,先前你无论说什么话,我都听不下去的。我这人太主观了,认知向来一定要经过内心的领悟。” 赵晴顺着他的手势偎上他的肩头,双眸迷蒙地看着前方。 “妈妈昏倒这件事,对我来说算是个顿悟的过程。原来,和生命相较之下,什么事都是可以挽回的。原来,我过去的偏见让我成为一个好傲慢的独裁者……”她喃喃自语着,音量只让他听见,全然信任的模样像个孩子。 “我以为今天对你冲击较深的是你和洪天明的关系。” 高仁杰低头望着她细致的轮廓,知道她正在对他敞开另一部分的自我。 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深怕她又再度武装起自己,不再对他倾吐心事。 “今天和洪天明见面,只是让我更确定了一件事——‘爸爸’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最多就是代表一种怨恨吧!恨他抛弃了我妈、欺骗了我妈,恨他让我在求学路上总要背负着莫名的罪恶感。” “你的自卑间接造就了你的极度自信,不是吗?”他抚着她总是及肩的秀发。 “谢谢你了解我。” 赵晴冲动地贴近他的脸庞,在他的颊边印上一个吻。 他没让她退开,指尖挑起她的下颚,深深长长地看入她的眼底。 “如果已经相互了解了,我们还要这样走下去吗?”他的眼要求着承诺。 赵晴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感到一股热气从颊边冲上耳畔。她想低下头,让发丝遮住她凌乱的心绪。 可他不许。 他火炬般的灼眸就这么锁着她的视线,想看清她所有的心思。 “我们明天去户政机关把手续办一办吧!”他说。 赵晴身子一僵,冷汗冒上背脊。她掐住自己的背,拼命想让自己坚定。 她哪有资格心慌意乱?她哪有资格作春秋大梦?他早就对她死心了,早就决定要和她离婚了。 为了掩饰心慌,她给了他一个爽快的笑容。 “没问题。”她佯装的微笑有些颤抖。 “我以为你已经不会在我面前隐藏你的真心了。”他牢牢握住她冰冷的手指,紧密得不留一点空隙。 “我总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不是吗?”她深了口气,笑容模糊得有些可怜。 “我不会伤害你。”口气坚定。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不值得争取。”她捂住他的唇,不让他说话。 高仁杰笑了,招来她哀怨的一眼。 “矛盾的女人,知道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户政机关办什么手续吗?”反掌将她的手指送到唇边,逐一亲吻着。 “不就是离婚吗?”他原来这么残忍无情。 “很开心终于看到你因为‘离婚’两字而露出感伤的表情。”他有些感叹。 “高仁杰,你究竟想做什么?” 赵晴用力把他推到一臂之外,低声质问道。 “我要和你到户政机关登记结婚。”高仁杰望着她微张着唇的怔愣表情,笑得更加开心。 “你说什么?”她眯起眼观察着他太诡谲的笑容。 “我们要去登记结婚。”他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次。 “我们已经结婚了。”赵晴耐着性子说道。 “不过我们并没有去户政机关登记。”高仁杰好脾气地解释着。 “结婚时的公开宴客,就代表了婚姻关系的成立。” 赵晴昂起下巴,双臂在胸前交握,一副要和人把帐算清楚的强悍模样。 “但是如果我们要办理离婚手续,还是得到户政机关先登记正式的结婚,然后我们才能真正的离婚。”他好整以暇地告诉她正确的程序。 “你太过分了!”赵晴脸色一变,厉然瞪着他。 高仁杰噤声,觉得自己正被两道利箭穿心。 “如果真要离婚,不用拐这么多弯来于扰我的情绪。”她得用力掐住十指,才不至于让自己挥掌击上他的脸颊。“我真是错看……” “如果我说……我要的是一份牵系我们一辈子的关系呢?”他打断她的话,诚恳地望着她。 赵晴拧起眉,瞪着他温柔但坚决的表情。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沉声说道。 “是你要离婚,不是我。你从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凝睇着她脸上的心虚,他没有责怪,只是更俯近了她一些,让他的话声直接拂上她的肌肤。 赵晴呆呆地看着他逼近的脸庞,却无力阻止自己的脆弱一览无遗。 “我要和你到户政机关办结婚登记,让我们的婚姻不再有任何不完整。”他说。 她睁大眼,盯着他认真的双眼,整个人如坠五里雾中。 “你没听错,我要你、要和你结婚。而且……我绝不离婚!”他握住她的肩膀,口气如宣誓一样地斩钉截铁。 “太突然了……”她摇着头声音微弱。 “现在你能够体会你当时突如其来地告诉我你要离婚时,我的心情了吧?”高仁杰扬起嘴角苦笑着。 “你在报复我?”她顿时拔高了声音,怀疑地看着他。 “不,我在挽回你。”额头抵住她的,让彼此的瞳孔中只有对方。 赵晴咬住唇,在他深情款款的注视中低下了头。 “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她低喃着。 “好!” 高仁杰爽快地回答,让她不悦地抬头。 “啊……”她惊呼了一声,双唇旋即被他强势地占领。 那样不顾一切的吻法,让她完全没法子抵抗,只能不由自主地随之反应。柔软的舌尖被他整个缠绕,酥麻的快感袭上颈间、扩散到四肢百骸。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呻吟出声,只知道当他放开她时,她连呼吸都没有力气。 “你……”赵晴水汪汪的眼睨着他。 “我会给你时间,给你很多时间。但是——我不接受‘yes’之外的答案。”他把头凑近她的耳朵说道。 赵晴把脸埋入他的颈间,没让他瞧见她唇边的笑意。 上一回,答应和他结结——是冲动。这一回,她该用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呢? 况且……他们之间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第九章 赵晴从公事中抬起头,运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是该松一口气的时候了。 这段日子她的睡眠时间一天从没超过五个钟头,忙完这阵子之后,她要放自己十大半个月的大假,天天在家里睡大觉! 近来诸事大吉,是该用睡觉来庆祝一下的。 妈妈的复元状况大致良好,定期的复健和固定的瑜珈学习让她的气色变得更好。同时,公公的工厂帐本亦当真让她查出了洪天明所搞出的一堆烂帐,而征信社也一并挖出洪天明手边持有大量资金不明的套牢股票的消息。 她已经将洪天明涉嫌侵吞公款的证据送到律师手边,而洪天明不曾找过她,也不曾透过谁求饶,他只是溜得不见人影。 对于那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她并没有手软,公事公办是该这样做的。可是道义上呢?她该对一个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为爸爸的人存有道义吗…… 如果高仁杰是她,他会怎么做? 赵晴对着桌上那束高仁杰送来的百合发起愣来。 近来,她开始渐渐习惯和他讨论事情。他的观点经常和她南辕北辙,然而她却无法否认他提供了她另一种思考模式。 两人之间的差异仍然存在,只是彼此都更清楚地学会了包容与适度的妥协。 也许是不再日夜相对,减少了彼此的磨擦,也许她真正开始认知到自己其实是会牵挂着他…… 当初如果不是真的被他感动,她怎么可能冲动地嫁给他? 虽然,她相信在她的情感深处,还是有着一丝放弃不掉的理智。 因为那丝理智,她选择了他与婚姻。 因为那丝理智,她离开了他与婚姻。因为,她觉得他有权得到更好的…… 但是,如果高仁杰认为她就是最好的,那么她该义无反顾地与他再度携手走入婚姻吗? “我是不相信他真的爱我,还是不相信我真的值得人爱?”赵晴喃喃自语着。“我是想说服他不要我?还是想说服自己赶快要了他?” 每当这个时候,她脑子里的感性因子就会跑出来作祟,然后她便必须强迫自己承认她不是那种铁金刚型的冷静女超人。 因为……她觉得“很”困扰! “讨厌!烦死了!” 赵晴大喊了一声,“咚”地一声倒在桌子上。 她讨厌任何让她讨厌自己的人,可是她现在认真地考虑要重新嫁给他? 她从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所以这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拿出纸笔,她端坐在桌前,慎重地像要签定一笔千万合约。 如果婚姻是相互付出的契约行为,那么他为她所做的,她可以写出一箩筐。然则,她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呢? 如果今天换成是她追求他,她会做出什么举动? 赵晴拧着眉,咬着笔杆,对着百合花发愣。 他喜欢吃什么?赵晴咬着手背,低头思索着。 他吃饭时总以她的饮食习惯为主,没见过他特别爱吃什么、或特别不爱什么。 他喜欢看哪一类的书?赵晴交叉着双臂,仰首沉思着。 他在看书时,她总是忙于公事,哪有时间知道他看的是情色小说还是医学新知? 铅笔被她泄气地丢到一旁,赵晴把自己的头发拨成了乱稻草。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大凡做企划案之前,总得对产品的属性彻底了解嘛!嗯,她要去问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为什么只固执地选择她……这些全都要问清楚,然后她才有法子把事情做得更好! 赵晴看了一下手表,火速起身,三分钟内收拾完公事,冲出办公室门口,破了她进入公司后最早下班的纪录。 ☆        ☆        ☆ 赵晴赶在高仁杰离开诊所前抵达,手上拎了一个大塑胶袋,里头有各式各样的水果。 “晴姊,幸好你来了。”乙护士一见到赵晴进门,马上神情紧张地把她拉到角落窃窃私语。“有一个男人自称是你爸爸,大摇大摆地走进诊所,看样子八成是来敲诈高医师的。你现在来正好揭穿他的真面目。要不要我去报警?” “不用,我会处理的。谢谢你。”赵晴拍拍她的肩膀。“大家都下班了吗?” “早下班了,我是因为忘了带手机,所以才踅回来的。”乙护士兴奋地拉着她的手,低声嚷着。“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开心你们俩又在一起了。高医生这阵子又再度生龙活虎了起来,可见你对他真的很重要。我们真是不习惯他从快乐王子变成愁眉苦脸的落魄小生。”乙护士扮了个鬼脸。 “我会努力把你们的快乐王子找回来的。”赵晴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乙护士离开后,赵晴脸上的轻松慢慢敛去,她在候诊室外的一处角落坐下,无声地聆听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我既然是赵晴的爸爸,也就是你的岳父,这么一点小钱,你总该帮帮我吧!”洪天明站在高仁杰桌前,着急地倾身向前。 “我不认为你是赵晴的爸爸。”高仁杰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知道当年我做错了,但是我何尝不想给她们母女一个安身立命之处?”看赵春梅那副激动的样子,赵晴如果不是他女儿,那才有诡怪哩! “你当年离开时把我岳母的钱都拿了精光,你还有脸说得这么义正辞严?” 高仁杰推了一下眼镜,根本不想掩饰脸上的不齿。他从来不愿意让任何人难堪,但是面对一个毫无悔意的投机份子,他说话根本不想留任何情面。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 “仁杰啊……爸爸也是有苦衷的啊。我拿了那些钱,还不都是想借机翻身,这样我才有钱对她们母女负责任。”地下钱庄的人都逼上门了,他的命可比面子重要多多。 “你可以停止编造谎言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高仁杰交叉着双臂,漠然地睨着他。 “如果没有我,你哪会遇到赵晴。所以,我就算跟你拿个……” “你认为赵晴会感谢你让她到这个世界上,付出比别人更多一倍的努吗?”高仁杰不客气地打断了洪天明的话,严厉地看着他。 门外的赵晴闻言,身子一震,心窝里一股热气直往眼里冲去。如果不去回想过去,那些苦也算熬了过来——如果不去想呵…… “你看她现在多风光,那些苦算不得什么啦。”洪天明尖锐地说道,脸色僵凝。 “你从来不曾吃过苦,你有什么资格谈论她的苦?你一遇到困难,就只想到利用别人!我不会因为我爸爸工厂的事而怪罪于你,已经是给你个生存的机会了。你现在只能自求多福了。”高仁杰忍无可忍地撂下重话,真的无法明白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怎么能够为了钱财而如此作践自我的人格? “不然,让我们晓芸回来这里工作总可以吧?她那么喜欢你。”到时候他再逼晓芸向他开口借钱,高仁杰总不好拒绝吧? “我们的药师已经康复了,请洪小姐另谋高就吧。她的能力不差,绝对可以找到另一份适合她的工作。”人的性格决定了命运,是该洪天明吃点苦头的时候了。 高仁杰斩钉截铁的漠然口气,让洪天明脸色狰狞地握紧了拳头。 “是不是赵晴跟你说了什么?”洪天明脖子上的青筋毕露。 哪有女儿反殴老子的道理,赵晴是铁了心要逼得他走投无路的! “我不需要她跟我说什么。”高仁杰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道。 “一定是她跟你说了什么,否则你应该会借……” “我一定会借钱给你,是吗?”高仁杰摇摇头,蹙着眉头说道。“因为我脾气好、耳根子软、手边正巧又有些钱,所以我应该一定会借钱给你?你错了,个性温和并不代表没有原则。因为我收入的缘故,我的家人在金钱方面的确可以较一般人奢侈一些,不过绝非挥霍无度。我承认我没有给予他们正确的金钱观念,但是对他们宽容,绝不表示我会纵容。对我的家人如此,对于一个‘外人’更是如此。” 看诊室外的赵晴盯着门板,反省起自己以往的强悍作风。她和他对事情要求的标准不同,但是她就一定正确吗?他就一定错误吗?他有他的想法,只是她从不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事情。 要改!要更宏观地多方思考!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或许……我该去找春梅。她念在旧情的分上,或许多多少少会帮助我一些。”洪天明狡猾地说道。 “你可以试试看,不过要有吃牢饭的心理准备。”高仁杰双手交握摆在桌上,颇有法官判案的架式。 “仁杰,洪伯伯今天拉下老脸求你了。”洪天明见状,旋即变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个箭步上前,双手颤抖地拉着高仁杰的手不放。“我妈妈已经快八十岁了,我怎么忍心告诉她我不但破产而且还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告上法庭?” 高仁杰冷哼一声,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 洪天明的眼泪鼻涕立刻打停,他扭曲着脸,一见借钱无望,马上伸手用力一拍桌子。 “你给我小心点,不要以为你有名气,我就动不了你。我告诉你,病患多,一定有人看出毛病来的。”他出言恫吓道。 高仁杰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做人不要太绝,我会找到你的把柄的。” “被一个把柄比我还多的外人威胁,这倒是头一遭。” 高仁杰好整以暇地推推眼镜,一派斯文的模样,摆明不将洪天明的话放在心里。 “哼,我们走着瞧!”洪天明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也很好奇你接下来能耍什么手段。不过,基于对长辈的尊重,请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你刚才的话,我已经做了全程的录音。” 在洪天明的目瞪口呆中,高仁杰从文件下拿出一枝小录音笔。 “姓高的,我们走着瞧!”洪天明气得捏紧拳头,马上转身走出看诊室的门。 “没想到你也有山穷水尽到向人乞讨的一天。”赵晴冷静地抬起头,迎上洪天明错愕的眼神。 “这是你对爸爸说话的态度吗?!”洪天明破口大骂道,脸上每一处肌肉都挤满了愤怒。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我爸爸?”她不客气地反问。 “你妈妈说她……”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我妈妈年轻不懂事,被一个骗子蒙骗,这样就足以证明你是我爸爸吗?要不要我们去问问你太太,看她同不同意这样的说法?”赵晴交叉着双臂,满不在乎地看着他。 “你这么不孝会有报应的!”洪天明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如果你的报应都没有到,那么我的绝不会比你早来。从现在开始,多做一点好事吧,也许还会得到个善终。”赵晴语重心长地说道,然后提起她的水果袋,头也不回地走入看诊室。“慢走,我不送了。” 砰!! 诊所的大门被恶狠狠地甩上,诊所里的隔间甚至都为之摇晃震动。 “你什么时候来的?”高仁杰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 “来得够久了。”赵晴微微倾身,把头垂到他的肩膀上。“借我靠一下。”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气以压抑住心头的虚空。 “打击敌人时,我从不留情。可是,当对方和我有着血脉关系时,我还是无法大刀一挥、斩草除根。虽说那个人生而不养、弃之不理的行为可恶,绝对不值得我同情。可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她的声音孱弱得不似她。 “你只是外表看起来太过坚强,其实你一直有一颗敏感的心,所以我不觉得你真的会对他赶尽杀绝。”高仁杰一手抚着她的发丝,一手轻拍着她的背,用他的方式呵护着她。 “你的意见呢?”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直视着他。 “让他试着过过穷途末路的日子,然后在他彻底灰心之际,再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我们可以不同情他的遭遇,但是他的母亲的确也是年迈了,不该跟着他受苦。”他澄明的眼里有着仁厚的光芒。 赵晴拉起他的大革,把脸颊轻轻地偎近。 “我严苛,你宽容。我反向思考,挑剔着所有人的毛病,你则是正面地在为每个人寻找一个人性本善的理由。”她低语着。 “所以,我们才相爱。所以,我们才结婚。因为我们是彼此遗失的另一半。”高仁杰捧着她的脸颊,用他沉静的视线述说着他的心。 “亲爱的另一半,那就照你刚才说的去办吧,我懒得告他了。” 她耸耸肩,给了他一个大笑脸。 “真好!”高仁杰咧开嘴开朗地笑着,像个被老师夸奖的小孩。 赵晴凝视着他的笑,心里的不安被他的笑容整个拨散。 原本还担心他不够坚定,无法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原来又是她的偏见在作祟。没有她,他的生活其实运行如常。 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她可以很放心地把自己再度交给他。 “对了,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高仁杰好奇地问道。 “喔!”赵晴举高手臂,一股脑儿地把一袋水果全都抛到他的手里。 “你带这么多水果来做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你最喜欢什么水果?为什么?”虽然现在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既然来了,那就随口问问吧。 “最喜欢凤梨,因为吃起来很刺激。”他回答得很认真。 她点点头,突然想笑。他的喜好不大温驯嘛! “最不喜欢什么?”她又问。 “木瓜——那种软软的口感有点吓人。”他咋舌做了个怪表情。 她又点头,他则失笑出声。 “怎么突然没头没脑的问这些问题?”他把水果放到桌上,拉着她一块儿坐到他的医师椅上。 “因为我想知道我是凤梨还是木瓜。”她随兴答了一句。 高仁杰望着她,蹙起眉来想了三十秒。 “我觉得都不像。”他诚心诚意地做出了结论。 “好答案!”她拍拍他的脸颊,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给你一个奖品。” “什么奖品?水果吗?”他倒过身,拉过那一大袋水果。 “你想吃午……” 高仁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她正坐在他的大腿上——宽——衣——解——带! “你……” “我是你的奖品,喜欢吗?”她握住他的手,滑入她微敞的衣领间。 “我何德何能可以能得到这种奖品?” 他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着,目光不断从她带笑的脸庞下滑到她性感的锁骨,还有那柔软的…… “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的。”她的身子在他身上诱惑地挪动着,热情的双手早已揉上他剧烈跳动的胸口。 “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和我在一起……”他一边倒抽着气,一边颤抖地发问。 “和你当初追求我的原因一样。”她的低喃声性感地吐在他的皮肤上。 “和我……当初追求你的原因一样……”除了她柔软的身子及身下的热情偾起,他的脑袋里想不到其他东西。 “我爱你。”她吻着他的唇说道。 轰! 高仁杰的理智全数弃甲投降,任由眼前的女将军一举攻占他的身心。 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        ☆        ☆ 清晨五点,腰酸背痛的赵晴在高仁杰的大桌子上醒来后,立刻做了她向来最不屑的举动—— 抱头鼠窜。 她无法想像地板上那些几乎要解体的衣物,还有他身上的齿印抓痕,全是出自于她的一双手。 昨晚的她怎么会做出那些热情、性感、媚惑……还有一些连她都不好意思形容的举动? 她全身酸痛——显然纵欲过度。 她骨头像被扯开来过——显然年纪不小。 所以……她更觉得丢脸啊! 因此她一早和黎安娜搭了飞机,“咻”地一声飞到南部参加“儿童之家”的募款会——她们打听过了宋婉如是资深义工,必定会到现场参与。 原本打算给宋婉如一个惊喜,结果受到惊吓的却是她们两人。 才踏入会场,赵晴已经目瞪口呆地看到了那个号称绝不会和前夫复合的宋婉如在前夫的陪伴之下,亲亲热热地穿梭在人群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赵晴穿着一袭高领无袖的黑色礼服赴会,让她连皱眉也显得很慎重。 “我哪知道,可能我们三个人的桃花注定要同时开、同时落,然后又同时春去春又回吧。”黎安娜顺口说道。 “阁下的言下之意是,你已经和别人旧情绵绵了?”赵晴紧抓住她的语病追问,心里却偷偷喘了一口气。 好险,不是只有她一人“重蹈复辙”。 “才不是呢……”黎安娜娇媚的脸闪过一丝羞涩。“我是看你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才随口说的。” “赵晴、安娜!你们怎么也来了?” 会场另一端的宋婉如发现了她们,乐不可抑地朝着她们跑来。三人聚在一起,吱吱喳喳地聊了起来。 “看来你和他旧情复燃、破镜重圆喽?还不从实招来!”赵晴揶揄着开始脸红的宋婉如。 “唉呀……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嘛……”宋婉如扭扭捏捏地说了几句,正愁说不出合理解释时,前方乍现的两位男士身影让她的眼中突然绽出光芒。“喔!你们两个坏人居然用话钓我。结果你们俩还不是和我一样携‘伴’参加。” 携伴参加?! 赵晴全身随即僵硬,用眼角余光一瞄——但见安娜的下堂夫古军,一脸阴阳怪气地朝她们而来。 安娜吐吐舌尖,倏地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高仁杰也来了吗?”赵晴紧张到连笑容都挤不出,整张脸看起来严肃得很。 “来了,他坐在角落看着你。”宋婉如认真地回答。 “去他的!” 赵晴忍不住脱口说道,顾不得宋婉如吃惊的眼神,她准备去拿一盘食物猛吃、狂吃,让他没办法打扰她。 感觉冷汗正沿着脊椎上升,她挟了一堆平日不吃的牛、羊肉到盘里,紧捏住盘缘的手指早已泛白,她现在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天啊,她敢打赌他一定正在看她!那家伙不会用昨天的事来揶揄她吧? 要不是他的配合度极高,她哪有那么多花样好玩? 赵晴感觉自己即将陷入脑充血的状态。 深呼吸、深呼吸。她相信只要她装得若无其事,他自然也不好表现出一脸的暧昧。 “赵晴。” 他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赵晴蓦地起了一臂的鸡皮疙瘩,头也不敢回,转身便往外跑。 高仁杰低笑出声,觉得她端盘子逃跑的样子挺可爱的。想不到她也有手忙脚乱的一面啊! 深静的黑眸锁住她逃之夭夭的纤细背影,他脸上有着藏不住的爱怜。 他好整以暇地推开通往中庭花园的镂空大门,险些失笑出声。 她还真会逃,居然逃到一个四下无人、可以任他为所欲为的地方。 狩猎的眸锁住她隐藏在热带植物后的身影,还没走近她,他就已经听到刀叉在盘面上“叩咋、叩咋”作响的声音。 赵晴睁大了眼睛,一见闪躲不及,那家伙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她低声诅咒了一声,干脆把盘子往地上一摆。哼!她又不是未满二十岁的青涩少女了。谁怕谁啊? 她捶了两下胸口,企图止住那不争气的狂乱心跳。然后,霍地站起身,双手叉腰、昂起下巴,摆出一脸睥睨的表情。 “找我有事吗?”很好,语气够冷静。 “对。”他微笑地点头,云淡风清地问道:“找你问问看,逃到外面,是因为月黑风高,比较适合……” “你闭嘴!”她凶巴巴地指着他的鼻子大叫。 “我是想说——月黑风高适合谈情说爱。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无事地睁着眼,忍不住低笑出声。 “我想宰了你啦!” 赵晴怒吼一声,非常不能习惯这种屈居劣势的情况。才一个晚上,怎么两个人的角色全掉换了过来? “你正在对我打情骂俏,这算不算我们关系的另一种进展?”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温温和和、平平静静的,可是赵晴的嘴角却抽搐了两下,感到自己的耳朵在冒烟。 “我才不懂得什么打情骂俏。”她边嘀咕边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他。“怪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某人这么油嘴滑舌?”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那么热情如火……” “停。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赵晴大叫出声,身子一拐急忙想快步逃离。 高仁杰仗着没穿高跟鞋,行动自如的优势,轻松跨了两、三步就成功地搂住她的腰,还顺道将她堵在南洋杉和他的胸臂之间。 “你想干么?”她恼羞成怒,改用手肘撞人。 “要不要再嫁给我?”他宠溺地由着她出手攻击。 “不要!” 赵晴感觉自己赢回了决定优势,双臂便习惯性地在胸前交叉,还附赠他一个趾高气昂的微笑。 高仁杰轻轻挑眉,指尖从她的颈后一路滑下她的曲线,大掌终止于她的柔臀上。两人的身子紧贴得没有一丝空隙。 赵晴倒抽了一口气,依然敏感的身子诚实地反应出对爱欲的眷恋。所以,她一动也不敢动,怕自己呻吟出声。 “为什么不要?是不是我昨晚没能满足你?”他的唇贴在她的颈侧,拇指摩挲着她上臂最禁不起逗弄的玉肤。 “不要在公开场合说这些话……”她轻颤地说道,一声掩不住的呻吟还是逸出了口。 高仁杰的气息变得凝重,她水眸氤氲的模样简直快通疯他了。 “嫁给我,我就闭嘴。”他不自觉地命令道,只想和她尽快离开这里。 “你威胁我?” 她才眯起眼要瞪他,却因为察觉了他的生理反应而马上跟着脸红心跳。 于是,两个人像初尝禁果的小恋人般,又不自禁地相拥而陷入深吻。 “你再不答应嫁给我,我们就要到外头收门票了。”他发出低叹的声音,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彼此分开一公分的距离。 “你这个扮猪吃老虎的骗子。”她低喃道,扶正他在热吻间被推偏的眼镜。 “我很挑食的,我只吃你。”他的指尖划过她润的双唇,却被她咬了一口。 赵晴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而严肃地看着他。 昨晚再度和他在一起,她早就做出了共度下半辈子的承诺。只是,该说的话还是要事先说清楚、讲明白。 “以后,我还是那个不下厨,凡事总有太多意见的赵晴。”她大声宣言。 “以后,我还是那个事事尊重妻子决定的高仁杰。”他微笑回复。 “以后,我会更懂得体谅。” “以后,我会努力更有原则。” “以后,我会有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丈夫。” “以后,我会有个人见人羡的贤内助。” 高仁杰温柔地凝视着她,笑容里尽是款款深情。 赵晴后角一扬,勾住他的脖子,印上她的爱意。 “以吻封城,我们的爱情合约自此生效到永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