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绑俏王爷》 第一章 嫪,惜也,谓恋不能去也。 若要编辑一本兰州城内的名人录,少不了要提及花楼之魁--苏想云,和花名满天飞、风流韵事不断的邱颖真;但绝对不会有人提及苏想云的大弟苏想伊,以及应该远在京城的嫪王穆祯瑞。 不过故事一开始,得先从风流才子和花魁女之间牵扯不清的关系说起,因为这两人间的麻烦事,进而影响了另外两个人的命运,谱成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情事。 认真说来,风流才子和花魁之间会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并不教人意外,不过这段关系如果带点仇意的话…… *** 话说,「艳阳阁」花魁苏想云,在十三岁时以清倌之姿迅速窜红,花名一夕传遍兰州城,金主们在那时便向苏嬷嬷打探她的开苞价;虽然十三岁便开苞仍嫌青涩,但捺不住性子待花开果熟的恩客大有人在。 不过,身为艳阳阁苏嬷嬷的亲生女儿,苏想云一个不字,就足以让苏嬷嬷打消赚钱的念头。 到了花开该摘落的十四岁,苏想云却依然故我。自视极高的她,看不上兰州城中连功名都未有的富家子弟,更别提除了衣袋钱多外,一无可取的员外们。 任凭来客开价再高,她都不曾心动过;当然,这些事终有结束的时候,结束的契机,便是邱颖真。 邱颖真,乃京城中皇亲国戚的一员,祖父和父亲皆为当朝一品大官;邱颖真年纪虽轻,本身也官拜四品,姑姑是皇太后,当今皇帝则是他的表兄,再加上他生得面如白玉、颜如花开,希冀能嫁予他的女子自然不少。 小家碧玉的女孩大多冀望媒婆能说亲成功,只要能攀上邱家这门亲飞上枝头,是不是正室都无所谓;而家势相当的千金小姐,莫不用尽心机,只为求得邱颖真一面相顾,进而倾心迎娶。 可惜的是,大家都失望了。 甚少人知道,邱颖真风流虽风流,但从不动处子,理由倒不是大家所想的那么冠冕堂皇,而是很简单的理由--懒。 自幼穿金戴银,身边琐事有十数人伺候的邱颖真,连放在桌子上的热茶都懒得倒,非要婢女倒给他喝不可,遑论穿衣、沐浴等事,皆要人伺候;要他好声好气地去哄一名处子,得手后还必须安抚对方的情绪,搞不好甚至可能招惹身败名裂的麻烦,他怎么可能去做! 除了懒之外,另一个让他却步的理由,便是因为他身边婢女众多,那一大群女人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希冀着将来登上妾位,无所不用其极之姿态,让他齿冷心寒。 而且他生怕动了哪个处子,她若向大家渲染一番,最后令他被父兄唾骂,还得娶其实他并不喜欢的女子回家。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他的懒散。 谁都知道所谓处子,即是对那方面毫无经验的人。以他的懒,要他在床上好好的「教导」床伴,还不如和经验丰富的女人在一起来得方便;虽然有人性喜处子的青涩,或是喜欢那种没人动过的感觉,但他宁要经验老到者,才能将他服侍得欲仙欲死。 讲了这么多,还是没提到最重要的事--苏想云和邱颖真之间的恩怨。 话说两年前,邱颖真因为在京城里玩得太过火,而被父兄丢到兰州城反省改过;可是依他的性子,会反省才怪!到达兰州城的那天晚上,他便踅至兰州城最大的花楼--艳阳阁,打算好好地「寻幽访胜」一番。 邱颖真出现的当日,即在兰州城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苏想云理当听过他的大名,当邱颖真走进艳阳阁,而她在楼上悄悄偷看时,一颗心会寄在俊美无双的邱颖真身上,也不是什么怪事。 所以当邱颖真说要艳阳阁最美的姑娘时,苏嬷嬷也就在女儿的首肯下接了邱颖真这个客人,打算当晚让邱颖真摘下娇艳欲绽的花魁苏想云。 不过苏想云和苏嬷嬷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的是,邱颖真竟然会因为怕麻烦而抵死不碰处子。 是夜,当苏想云千娇百媚地依在邱颖真身上,含羞带怯地说她花未曾开,今夜缘君由君采时,邱颖真竟露出一副看到鬼的表情夺门而出,只差没尖叫几声以凸显他内心的恐慌。 自此,直到他被召回京城前,邱颖真再也没有进过艳阳阁,除了怕见到苏想云外,更是因为苏嬷嬷的脸色已由看到贵客的谄媚,变成看到秽物的厌恶。 苏想云的面子更是挂不住,她清倌花魁的名声顿时跌至谷底。 原先愿意以千两买她初夜的达官贵人也都消失无踪,大有邱颖真不要的人,他们也不要的意思,气得苏想云最后随便在街上拉了个老头来,甚至以低于一般开苞的价钱给人开了身子,自此正式接客;幸而花中之魁的名声,让她在两年之中渐渐扳回来,不过大仇人邱颖真,她是怎么样也无法忘记。 此时,在京城惹上龙图大学士之女的邱颖真,再度被放逐兰州城以兹惩罚。 虽然官拜三品的龙图大学士比不上他们右丞相府,但龙图大学士在朝中任官多年,自有其势力在;加上他为人洁身自爱、管教子女甚严,邱颖真的风流韵事却多年来不曾间断,世人会将矛头指向谁,非常明显。 为了避避风头,邱家只好如法炮制,再将邱颖真放逐兰州城。 不过,就像少有人认得苏想云的大弟苏想伊一样,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还有一个人和邱颖真一同来到了兰州城…… *** 邱颖真重回兰州城的消息,很快就在城内传了开来,艳阳阁不例外地亦得到此讯息。只不过对大部分的人来说,这算好或有趣的消息,到了艳阳阁就成了天大的恶耗;苏想云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砸完了她居住的「霞云轩」来表示她内心的火大。 而苏嬷嬷还来不及心疼被砸毁的名贵家具,便听见苏想云和苏想伊之间可怕的对话,也就是后来影响苏想伊一生的对话-- 「听说邱颖真又来兰州城了。」苏想伊挑衅似地站在门边,边欣赏狼藉一片的屋内,边对苏想云道出不怀好意的话。 「那又怎么样?」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苏想云瞬间收起狂肆的怒意,换上一张平和的笑脸,并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复拿起桌上唯一完好的杯子为自己倒杯热茶,用以顺气。 众多手足中,苏想云独独和小她一岁的大弟苏想伊不对盘,两个人从小吵到大,任何小事都能吵得起来。 邱颖真事件发生时,人人都忙着安慰苏想云,唯独苏想伊落井下石,还说终于有人不买她这个假花魁的帐,真是老天有眼云云。好强如她,没当场和苏想伊打起来,已经很给苏嬷嬷面子了。 「不怎么样,只是……我很好奇,妳这次要砸多少东西才能消气?如果真这么火大,妳为什么不直接把邱颖真给五马分尸,可以消气消得更快。」苏想伊凉凉地说,边说还边走进屋中,打算寻张椅子坐坐。 但他屁股还未坐下,立刻被苏想云白了一眼。 「你白痴啊!」苏想云狠狠地白了苏想伊一眼后,为能出口怨气而盈盈笑开。 她这个弟弟脑袋里除了骂人的话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连邱颖真是不能动的人物都没想到。 「邱颖真是我们随随便便说五马分尸就能五马分尸的人吗?他可是当朝天子的表弟、右丞相的爱儿,若任意动他一根寒毛,吃不完兜着走的可是咱们,不是邱颖真哪!」苏想云冷笑道。 苏想伊脸上一阵青白,没有作声。呃……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 都要怪他那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娘,自身无法教子女读书识字便罢,还因为他是儿子,不能接客赚钱,硬是不让他同姐妹们一起读书,以免要多花一份束修,害他现在连吵个架都难吵赢苏想云,真是气煞他也。 「人家邱家多好的门第,你要在这里大放厥词便罢,可别给外人听见,免得连累艳阳阁。」把损苏想伊当作人生一大乐事的苏想云,当下气消了一半,闲闲地喝着春茶,颊上笑意益发扩大。 躲在门外偷听的苏嬷嬷倒是听得心底发疼。手心手背都是肉,见他俩日也吵夜也吵,她会不难过才怪。 「是啊是啊,邱颖真不但是右丞相的爱子,且年纪轻轻便官居四品,人家品德高洁、才华洋溢、俊逸非凡、家世显赫,看不上妳也是应该的。」此番话苏想伊讲得极为顺畅,大有一吐气闷之意。 「苏想伊!你这个毛没长齐、连亲嘴是什么滋味都还不知道的家伙,没资格说我!」被击到痛处,苏想云火大地一砸茶杯,一副泼妇样。 「没亲过嘴也好过妳没人要!妳说邱颖真好有什么用,他就是不要妳,就算妳倒贴一万两银子,他也不愿跟妳燕好。」苏想伊再次落井下石,说得高兴极了。 他就是看不惯明明是泼妇的苏想云,硬是装出温柔婉约的样子,还说什么要超越娘做更有钱的老鸨,爱钱至此,还不如去开赌场赚得更快。 「那又怎么样,也好过你追街角卖豆腐的小姑娘不成,还被对方说什么麻烦你以后别再去纠缠她了。大妹也说啦,以你那张脸,想去追人家姑娘,等下辈子要娘把你生得好些再说吧!」苏想云再度冷笑。 伶牙俐齿但容貌秀美的苏家人,从事以花言巧语骗钱的花楼工作,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选对路子。 其实苏想伊长得并不难看,以一般人的眼光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清丽;但在繁花朵朵开的苏家,他只能敬陪末座,当个不难看的装饰物。 苏想云此话一出,站在屋外偷听的苏嬷嬷差点没晕倒。她这双儿女怎么讲话都这么夹枪带棍的,也不怕讲得太过分,真伤了和气。 「哪个大嘴巴说的」苏想伊又惊又气,他不过是追求卖豆腐的小姑娘不成,她们做什么讲得这么难听。 「人家小姑娘由她爹娘陪着,登门来向娘说的。她说什么虽然已经跟你讲了一次,还是觉得不放心,要娘好好盯着你,她已经和棺材店的少东定了亲;她宁可嫁给棺材也不要跟你有任何牵扯啊!现在全家都知道了,只差你一个。」苏想云乐极了,看着苏想伊瞬间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紫的脸,心中无限爽快。 「至少我真心喜欢过一个人,不像妳除了钱以外,什么都不看在眼里!」苏想伊气恼之余,学着向说书的那儿听来的话大声反讽回去。 「没钱怎么过日子?要不是我和娘、大妹三个努力撑着艳阳阁,你哪来的饭吃、哪来的衣服穿,还能站在这里跟我吵?」苏想云气得拍桌子大骂。 从幼时,她就知道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其它的事都要有足够的钱之后才能谈。毕竟连肚子都填不饱时,一切都是枉然。 「钱钱钱!开口闭口都是钱,像妳这种俗不可耐的女人,难怪邱颖真看不上妳!」苏想伊讥讽道。 「要能开口钱、闭口钱也要有本事,像你这副德行,要是去接客,只怕客人还会被吓跑,坏了艳阳阁的名声呢!」苏想云不甘示弱地道。 苏想伊气得快步上前,一拍桌面,将茶壶茶杯震得不住发抖。 其实苏想伊的容貌虽然差了苏想云几分,但仍偏柔弱,就算扮成女子接待客人,也不至于穿帮。 「像妳这个样子,小心将来生出龟儿子气死妳!」气不过的苏想伊开始骂得很难听,失去一开始的理智。 「你这个龟儿子,就快要活活把娘气死了。」早就知道苏嬷嬷躲在门外偷听他们阋墙,苏想云却也不点破,反正苏想伊这个粗心汉是不可能会发现的。 躲在门外的苏嬷嬷又是一阵惊心,原来女儿知道她在外头,也不早点说,害她躲得好辛苦;若是当年她身段窈窕时就罢,现在前面小腹凸、后面臀部大的,要藏也难藏得好。 话说回来,她骂苏想伊是龟儿子,那她和苏想云岂不成了--母乌龟? 「也好过妳一天到晚趾高气昂,没事还喜欢发大小姐脾气,被妳砸烂的东西都比妳赚的钱还多。」苏想伊冷笑道,原本清秀的脸庞染上恶意后变得有些扭曲。 而苏想云也好不到哪里去,兰州城第一名妓的脸庞,亦歪斜成七月厉鬼脸。 至于一直站在门外的苏嬷嬷,在考虑再三后,终于在窗上戳了个小洞查看房内情况,只看见两张可怕的面孔,差点没哭出来。 开花楼的,不就是用一张脸招客嘛。苏想云的脸变得这般可怖,要有客人不小心见到了,下次哪敢再来啊! 苏想云心中原就有一计,只是觉得不该使用;但她终看不得苏想伊得意的神色,还是撂下话来:「好!既然如此,那你证明给我看,只要对方是个处子,邱颖真亦肯同他共寝,我就认输。」 她曾听说过邱颖真绝不碰处子之事,更知道他此次来兰州城,虽说是反省之行所以简便行事,身边的护卫仍是不少;加上邱颖真又在名师指点下通晓武艺,想动他,怎是瘦弱的苏想伊能做到的。 「妳认输又怎么样?不会一句认输就解决了吧?」苏想伊羽睫轻眨,脑子里开始转着些称不上好的念头。想要让邱颖真碰个处子还不简单,一帖春药下去,包管要他沾什么他就沾什么,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可以用药,其余怎么样都随你。只要你能成功,我在兰州城第一酒楼『牡丹楼』席开三桌向你道歉,再如你所愿地到『城南寺』静修一个月反省,这样你满意了吗?」苏想云恶劣地勾着嘴角,笃定苏想伊不会成功。 「好,爽快!」再拍桌面,苏想伊一改方才的怒目相向,秀丽的脸庞甜甜地泛着喜色。这么简单的事,他绝对做得到! 「那,如果你失败了该怎么办?」苏想云慢条斯理地问,回复她平日的优雅姿态,捧着茶杯缓缓喝着。 「不可能。」苏想伊断然道。 「天有不测风云。」苏想云不想再跟他吵下去,只要他快快接受,三个月后她便能看到苏想伊一张挫败的脸,用以安慰她气皱的冰肌玉肤。 「好,我若是失败,就得输给妳一万两银子。」苏想伊话一出口,瞥见苏想云几分奸邪的笑容,不禁有些后悔。他怎么觉得有问题? 当然,偷看中的苏嬷嬷也察觉事情不对劲,可是她又不能明着警告苏想伊。两个都是她的骨肉,苏想云又是艳阳阁的红牌,帮她赚最多钱的招牌花魁,她可得罪不起啊! 大不了,事后她再帮苏想伊想办法赚一万两,或好好地劝劝女儿别跟她弟弟玩真的便是。 「好,一万两就一万两,你自己说的。」苏想云生怕苏想伊会反悔似地,快速做下决定,更怕门外偷听的娘亲会坏她好事。「那么三个月后的月圆夜前,我等你的消息。不过我劝你,与其想着怎么让邱颖真对处子感兴趣,不如你先想想要怎么赚一万两给我花。」 语毕,苏想云还附赠免费的尖笑声,惹得苏想伊一阵狠瞪。 「妳啊,脑子也别净想着银子要怎么花,不如想想要怎么度过没酒没肉的一个月吧!」苏想伊跳起来叫道。 叫嚣谁不会,苏想伊也不甘示弱地放话。言尽,随即甩袖走人,不再理会苏想云。 怒极的他除了口中喃喃的咒骂之外,脑子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更没看见躲在屋外偷看的苏嬷嬷,所以他自然没有机会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邱颖真长什么样子? *** 「娘,别躲了,进来吧!」苏想云好心情地说道,再替自己倒了点热茶。 她忽然觉得邱颖真的出现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能为她出点怨怒,挫挫苏想伊的锐气。 「妳整自个儿的亲弟弟,也不需用这种整法吧!」苏嬷嬷边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边无限担忧地朝女儿怨骂道。 「不用担心,只要他被邱家的护卫打上一顿,就会乖乖认输了。」苏想云闲闲地说道,彷佛是在讲杯中的茶够不够甘甜,而非她弟弟的安危问题。没办法,谁教他们姐弟不合。 「打上一顿?我还担心他会打伤人家哩!邱家财大势大,我们得罪不起啊!」苏嬷嬷检视屋内良久,才在角落找到一张尚称完好的椅子。 才短短半个时辰,整个房间的家具都毁得差不多了,她真的好想哭啊! 为了布置霞云轩,她可是投下大笔银子,就希望苏想云住得如意,能替艳阳阁多接几个客、多赚点银子;没想到客还没接多少,霞云轩却已毁坏不堪。 她这个女儿,怎么也不奇怪自己惊人的蛮力?一个女孩子家,竟能徒手将紫杉木椅砸得只剩两张能坐人,更别提被她一脚踢折的屏风了。 苏想云都已经怪力惊人了,何况是身为男子的苏想伊。苏想云说苏想伊会被邱家的护卫打出来,她还担心苏想伊会打伤人家,又让她赔钱呢! 「妳别忘了,后花园里十个汉子都搬不起来的石桌,可是想伊一个人搬去放的。要是他打伤了邱家的护卫,真不知道艳阳阁还能不能经营下去,我们钱还要不要赚啊!」想到即将飞走的白花花银子,苏嬷嬷又是一声长叹。 「是啊!」苏想云脸色丕变,想到恩客们赠予的金银珠宝快长出翅膀飞走了,她忽然觉得和苏想伊之间小小的恩怨根本不算什么。 「快,快把想伊追回来!要是他真动了邱颖真,咱们母女俩的头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啊!」 苏想云骇得跳起来,小脚迈开最大的步伐,准备追上苏想伊阻止他闯祸。 她还年轻,还有大好「钱途」,可不想老死在牢里,她将来还想做钱多多的鸨母,每天数钱度日啊! 「来不及了,我刚刚看他走得飞快,现下应该已到大街上了,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妳要怎么找他?」苏嬷嬷怨叹道,亦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刚刚没想清楚,立刻把苏想伊拦下来。 「啊,还好!」似乎想到什么事,苏想云喜上眉梢地重展笑颜。 「什么?」苏嬷嬷抬眉问道。 「他又没见过邱颖真,要怎么找人?就算他问得到邱颖真现在暂居何处,想来也不会让他那么轻易找到邱颖真,找不到人,我们还怕什么?」苏想云笑逐颜开地道,安心地继续喝她的热茶。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苏嬷嬷恍然大悟。 「娘,妳放宽心,时限到了我不会真要想伊给钱的。」苏想云多加了一句,让她娘彻底别管她和苏想伊之间的事。 钱,她当然可以不要,但苏想伊免不了要被她噱一顿,以消她心头之怨。 只是她不知道,有的时候天老爷要安排发生什么事情,人是怎样也阻挡不住的;她终将非常后悔没好好和苏想伊相处,还和他打了个烂赌…… 第二章 坐在摆设华丽不亚于艳阳阁的牡丹楼中,苏想伊以双手托着下巴,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他匆匆忙忙地离开,想快些找到邱颖真完成任务,却忘了两件很重要的事。 第一,他该如何行动,才能让邱颖真对处子感兴趣呢? 第二,邱颖真生得啥样子啊? 是啊,邱颖真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他不知道邱颖真主得什么样、也不知道他在何处落脚,要怎么找人?就算从客栈店小二那里打探到消息,知道他现居何处,不知道谁是邱颖真又有什么用? 「客倌,请问您要来点什么?」跑堂的店小二在苦等不到苏想伊的召唤后,主动摆出笑脸问道。 虽然苏想伊是名满兰州城的艳阳阁苏嬷嬷之子,但他自幼鲜少出门,所以店小二也认不出他是谁,还一心以为眼前这衣着体面、容貌秀丽、气质颇佳的男子,是刚到兰州城的公子哥儿。 「半只烧鸡、半斤卤肉、半斤汾酒。」苏想伊未加细想,随口说道。 生在艳阳阁,苏嬷嬷以将来待客需要为由,他们几个手足打小就拿酒当水喝,区区半斤汾酒又算得了什么,简直跟佐菜用的茶一样。 但是立于他身前的店小二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眼前长相秀美的少年,居然浮点一些粗汉子才会点的东西,而且大白天的要半斤汾酒,是怕醉不死人吗? 「客倌……」 店小二正要对他说几句相劝的话,却又被忽然抬头、眼里还绽着光芒的苏想伊吓了一跳。 「你有没有听过关于右丞相之子,邱颖真邱大人的事?」苏想伊尽量把话讲得客客气气,以免店小二怕惹上麻烦而不肯透露事情;问话时,他还故意把玩着怀中的钱袋,让铜钱和银子互碰,不住作响。 「客倌,您认得邱大人啊?」在听到「邱颖真」三个字和铜钱的声响后,贪财怕势的店小二登时将笑容拉到最大,说话时还将不算脏的桌子再擦了次,就怕苏想伊一个不满意,他的赏钱没了不说还惹上事。 「我认不认识他不重要,只要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即可。」 苏想伊揣想着苏嬷嬷平日算计客人时的英法,努力学习着,并从怀中摸出半锭银子压放在桌上,瞬间镇住店小二所有多余的话。 店小二看着桌上的银子,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忽觉眼前的客人益发尊贵。 他当然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人,身为兰州城最出名的牡丹楼的店小二,哪个客人点的菜算起帐来没有一两二两银的;可是那都是别人的银子,他收得再多也是老板的、掌柜的、大厨的,统统不是他的。 他一个月就一点工钱,赏钱也只是一文、两文的收,再没多了;可是眼前的银子却可能是他的,那可能全部都是他的耶! 他偷偷瞄了下左右,确定掌柜的不在后,才压低声音道: 「我的确见过邱大人,是前几天县老爷设接风洗尘宴时,至于他现在在何处落脚我就不知道了。我在楼梯那里等着服侍他们等了一个晚上,直听着县老爷说想留邱大人住下,不过邱大人始终没有答应。」 店小二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并不时偷瞄着银子,极怕它会平空飞走。 「那我不就找不到邱颖真了……」闻言,苏想伊失望地低头喃语。 「也不是找不到。」耳尖的店小二一听苏想伊正为此事烦恼,为了赚到他的银子,立即陪着笑脸道。 苏想伊抬眸对上店小二贪婪的眼,毫不迟疑地再掏出一锭银子。 「邱大人此时就在楼上厢房里,您若想见他,我可以替您通报一声。」店小二流着口水盯着银子不放,一古脑儿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讲了出来。 「不用!」苏想伊一挥手阻止店小二的多事,并立即站起身,打算就此冲到二楼厢房中。 半步还没跨出,苏想伊又想到什么似地回过头来。「对了!」 「有什么事吗?」店小二见苏想伊回头,连忙将桌上的银子揣入怀中,一副到手了就属于他的模样。 「那邱颖真……生得啥模样?」苏想伊讷讷地问道。他当然也知道他自己的问题有点怪异,但是不知道对方长啥样,教他怎样找人。 「邱大人生得眉清目秀、气宇非凡,今天穿了套青色的衣服;果然是京城来的大官,那布料真是好,绣工更是一等一。」店小二倒也没有疑心苏想伊为什么要问邱颖真主得啥模样,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就迷迷糊糊地回答了。 「谢啦!」丢下这句话,苏想伊飞也似的跑了。 「客倌,您的半只烧鸡、半斤卤肉、半斤汾酒还要是不要?」店小二在后头大喊道,难为他将苏想伊点的东西记牢。 「不用!」依旧狂奔着的苏想伊,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跑得跟火烧屁股似的。 店小二没再发声,只是心满意足地摸摸怀中的银子。 苏想伊则跑得飞快,像是慢了一步邱颖真就会平空消失一般。 *** 一名容颜似白玉温润剔透的少年,穿著一身群青色衣服,腰身缀饰着和他容颜相匹配的白玉,青色的衣服上绣着数种象征长寿的花样。 他懒洋洋地用手支着头,并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身前的小木桌上,看着快满出桌面的菜,恨不得它们能少一点,让他多些趴睡的空间。 微瞇着眼,任长睫毛似雨帘般垂在瞳眸前,盖成一片妩媚风情;趁着众人不注意时,他以纤白的手掩饰着,打了个小呵欠,让原已迷蒙的眼眸更添水气。 「主子?」 他原以为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小动作,没想到自幼跟着自己的近侍祝桩龄仍是发觉了,发出一声简短却涵义深远的叫唤。 「没事!只是昨晚睡得迟了,现在有些精神不济罢了。」他摇摇头,以强调自己所说的话的可信度。 没办法,向来身体羸弱的他,只要稍有不对就会引起旁人的关切;可是他陪着右丞相之子邱颖真来兰州城玩,也不能不给那些县官、乡绅一点面子,只好委屈一下参加他们设的无聊筵席。 「您可千万不要抓着趴着就睡着了,这儿不比宫中,没有太后帮您说话;他们固然不敢对您怎么样,但若是传出闲言闲语来,总是……」祝桩龄将声音压得更低,捺着性子劝告道。 没办法,他的主子总能因为懒,而做出一些常人眼中不得体的举止来。 「怎么了?」见他似乎在和近侍说话,邱颖真将与自己谈到一半的县官撇下,转头关心他的事。 他将出门时父兄就再三交代,嫪王固然不是最得宠的王,但和当今皇帝皆为皇太后所出;虽然众人皆说,当今皇帝将他封为嫪王,是想藉秦代嫪毒一事,讥讽貌似女子的弟弟,也气气向来疼爱嫪王的皇太后。 但嫪字本身有「惜之」之意,此趟皇上命他和从未离京过的嫪王同行,也不知道是想乘机害死体弱多病的嫪王,或只是单纯的想让未曾离京的嫪王能离京游耍一番。皇上的心意,依然难测莫名。 此话他方一听闻,差点就打消和嫪王同行的念头。和身体虚弱又开罪不得之人一同上路,岂不是要折磨死他! 怎奈父命难违、皇命更是不可抗,他也只好听从了。 没想到嫪王不但生得貌美如玉,更比他想象中的好相处。几天相处下来,只让他更加喜爱嫪王,也对身体不佳的他心生怜惜。 算算生辰和血缘,嫪王应是他的亲表兄;但他对瘦小的嫪王,却产生了种爱惜弟弟的情愫。 「没,是桩龄太紧张了。」见邱颖真一回头,满室的视线皆往他身上投注,嫪王穆祯瑞在心中浅叹着,并用不在意的语气安抚邱颖真。 他最怕此般景况,分明没有什么大恶,却让一群人忙得鱼头烂额。 要是母后在场,免不了又要传唤御医前来,好生检视一番;但若是父王在,不知又会如何数落他。 「还说没什么,你的唇都白了。」不知道穆祯瑞心境变化的邱颖真,只道是他又受了风寒,连忙帮他加热茶。 「是不是冷了?寒舍有件上好的白狐皮裘,要不要卑职差人拿来?」知晓穆祯瑞身分的县官,连忙讨好道。也不看看外面正出着大太阳,兰州城位置又偏南,已经比京城不知暖上多少倍,穆祯瑞就算再怎么冷也不会需要白狐皮裘,若真披上了,说不准还会发痧呢! 「我没事。」穆祯瑞有些烦躁地将眸子瞇成一条缝,这是他觉得不耐烦时的习惯动作。 站在他身后、自幼跟着他的祝桩龄虽然知道,却没看见;而和他相识未久的邱颖真,理所当然地也没有察知他的情绪。 「还说没事。」邱颖真不相信他的话,伸手探采穆祯瑞的额,试试他的体温有没有过高或偏低。 「我真的没事。」穆祯瑞很习惯他人的过分紧张,他乖顺地微抬额,任邱颖真试个安心,反正此番情景在宫中时常上演,他早就习惯了。 「白狐皮裘不需要,我等一下就会好了,谢谢你。」穆祯瑞努力打起精神,乖顺有礼地回道。 说话时,他犹抬着脸任邱颖真试温,眼睛却望向县官,感谢其关心,并附上一个大大的笑容,使得在场众人为之炫目,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 又见主子绽开绝世美丽的笑靥,看惯的祝桩龄情况虽不像众人一般严重,但仍不免跟着微笑起来,因着主子绝美的脸庞而骄傲。 不过迷倒众人的穆祯瑞,在望见众人的反应后,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身边的人就是容易把他当成易碎物品;他不过是容易生病了点、身形瘦小了点、食量小了点、容易昏迷了点、常呕吐了点、睡眠的时间多了点、脸色苍白了点、体温低了点,但也没那么夸张吧! 「你的身子好冷!」邱颖真夸张地惊叫道,连忙吩咐仆人送上披风。 「我真的没事。」穆祯瑞微微动了气。他平常手脚就容易冰冷,又不是今天才这样的,邱颖真紧张个什么劲? 虽然知道邱颖真是为了他好,但他还是希望能多一点自由。 他都已经二十有四了,有着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和身形也罢,连旁人也都当他是个需要人照料的孩儿。母后从不准他离京一步,兄长又……现下好不容易才能和邱颖真一同远游,怎知邱颖真竟也像其它人一样盯着他不放,教他怎能不生气? 「可是……」猜知穆祯瑞开始不高兴,邱颖真欲好生照料他,又不敢动手。 邱颖真的手还尴尬地举在半空中,忽有一官兵奔入,急急地报告外厅的情况。「大人,外厅有人来闹事。」 刚刚被穆祯瑞分散注意力的众人,这丁听见外厅传来的打斗声,可见来者身手不凡,已几度将部署在外的官兵打败。 「还不快点把他赶走!」在右丞相之子和嫪王面前发生此事,县太爷深觉面子挂不住,斥喝的口吻不禁更凶恶几分。 「来闹事的是什么人?」邱颖真高声问道。他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和在座的人有怨仇,要在此时来闹事。 「不知道,众兄弟都没在城里见过他,问他什么也不答,就只顾着闯入。」来报的官兵在外厅再度传来官兵的惨叫声时,神情显得特别狼狈。 「饭桶!连个平民百姓都挡不住,朝廷养你们作啥用!」 县太爷的大骂方结束,厢房的门便被人一脚踢开。 *** 从没见过这种事的穆祯瑞,不但不知道惧怕,还睁大了眼睛,欲努力将所有情况看个仔细,生怕这次不看再没有下次。 而负责照顾他的祝桩龄,则尽职地向前一步,以护卫嫪王。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县太爷一拍桌子,威严地说;不过他的威严里,微微带着怯意。 听着刚才外头的打斗声,他还以为来人是个虎背熊腰之人;万万没想到闯入内室的,会是个眉目清秀、带点女儿气,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 苏想伊不曾理会门外官兵们的问话,更不可能埋县太爷的问话;他只顾着从坐在桌前的人里,找寻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眉目清秀的男子。 虽然他没念过书,但至少跟阁里的姑娘们学了点字,加上和苏想云吵架吵久了,也懂得些常识;这青色指的是淡些的蓝色,不是群山问的青葱色,所以绝对不是穿著绿衣服的那个人,而是他旁边那位。 他却忘了,他知道青指的是晴空之色,但没念过书的店小二怎么可能知道! 嗯,看那人身上穿的衣服极华美,还看也看得出绣工精巧,再加上那颜色货真价实是青色。太好了!就是他。 但是奇怪了,他怎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外人形容的允文允武,更看不出他有四处玩女人的本钱;是因为那方面的能力,用看的不准吗? 怪了,他是在艳阳阁长大的,什么人能玩多久可说是一看便明,而眼前这个貌似女子的家伙,怎么看都……反倒是坐在他身边的男子可能远比一般人强些;而且,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点也不像个二十来岁的人…… 算了!不管了,那是他家的事,与他无关,先把人捉走要紧,人没在手上,说什么都是白搭。 苏想伊动作敏捷地用力一挥,把扑土来的官兵给摔飞出去;那官兵还没来得及惊叫,只闻被吓到的苏想伊一声尖叫,害人者倒像足了被害者,那尖叫配上他偏柔媚的脸,十足十像是受惊的女人。 「你再不报上名来,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苏想伊没理会依然在逞威风的县太爷,笔直地走上前,往穆祯瑞的方向前进。 祝桩龄发觉不对,立刻施展他苦练多年的武术,欲擒住苏想伊;没想到苏想伊天生怪力,猛力一挥把祝桩龄甩开,还小心起见地再补上一脚,以确保祝桩龄不会再起来妨碍他。 穆祯瑞光看邱颖真和众官员泛白的脸色,就能猜出眼前的少年是冲着他们其中一个来的;何况他在兰州城人生地不熟,哪会有人要来攻击他。 所以,不知道苏想伊是冲着他来的穆祯瑞,还是以手支着头,睁大眼睛等着看好戏上演。 虽然眼前的少年力量惊人,连祝桩龄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既然不是朝着自己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有什么举动也只会妨碍大家行动而已,反而不轻举妄动才是上策。 然而…… 「啊!」 穆祯瑞仅是惊愕地叫了声,却毫不反抗地任苏想伊将他打横抱起,和同样长相柔美的苏想伊四目相望时,他亦习惯性地在自己柔美秀雅的脸上,绽开娇媚的芙蓉花。 接收到穆祯瑞的笑容,苏想伊不由得呆了下。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啊?他是来绑人的,可不是来带他出游的,他怎么还对着他笑?还笑得这么好看,害他脸都红了,胸口还怦怦地跳个不停。真是不可原谅,竟然随时都能用笑容迷住别人,不愧是花名满天飞的「邱颖真」! 不过这「邱颖真」还真是瘦弱,抱在手上像抱被褥一样软软暖暖的;他已经不高了,没想到「邱颖真」比他还瘦小,一副瘦巴巴的样子,活像一辈子没吃饱饭一样。 见苏想伊竟捉了嫪王穆祯瑞,众人皆大惊失色,祝桩龄更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打算就算用尽最后一分力气,也要救回主子。 「大胆逆贼,还不快放人!」敢怒不敢行动的县太爷又是一句大骂,步伐却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退。开玩笑!眼前可是一拳就能将大内高手祝桩龄挥开的人,他哪敢走近,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桩龄,别!」看穿了祝桩龄欲拼命一搏的用意,穆祯瑞用他轻柔没什么力气的声音说道,唯有过于简短的句子,才让人听出他是在命令人。 闻令,祝桩龄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嫪王竟要他别行动。难道嫪王是想让贼人带他离开不成?那他要怎么向太后交代?嫪王可是太后最宠爱的儿子啊! 穆祯瑞倒没有想太多,他仅是觉得抱着自己的并不是坏人,他虽然是如盗匪一般的闯入,但抱住他的动作却很小心,像是怕摔到他似的温柔,让反正也无力脱逃的他很是放心地任他抱着。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想稍稍调整一下位置,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 睡?没错,他很想睡了。 穆祯瑞稍稍地、在不引起众人注意的情况下打了个呵欠,缓缓闭上双眸,决定不管众人和这贼人间的事,好好地小睡片刻;相信等他醒来时,事情一定已经解决了。 如果没解决,大不了让他被阎罗王叫醒吧!反正这样也不错,他终于能知道十殿阎罗长什么样了。 自古以来,物都是以类同聚,邱颖真都可以因为懒而拒碰处子了,他怎么不可以因为懒而在此刻入睡?所以。他不顾左右的惊呼,很坚持地沉入梦乡。 「啊!他、他晕……晕过去了!」 又是一声夸张的惊叫,苏想伊听到众人的话,顺势往下看,才惊见怀中的人儿双眸开得紧紧的,一副被吓到昏厥的模样。 苏想伊环视众人,由众人紧张万分的神情里,他能确知自己的确捉到正主儿了。瞧县太爷紧张的样子,八成是在担心要怎么跟右丞相交代「邱颖真」被掳的事吧! 苏想伊丝毫不知道,众人面色发白的原因,并不是无法向右丞相交代,而是没办法向皇太后交代啊!皇太后和右丞相,不用想也知道哪个骇人些。 「快来人啊!把这贼人捉住!」县太爷虽然心里着急,但一方面因为胆子小,另一方面也怕贼人伤到穆祯瑞,故不敢有任何动作;唯有嘴上不停地大叫着,希望有哪个智勇之士将他拿下。 发觉怀中人儿昏倒了,苏想伊也觉得万分惊恐。他只是想借「邱颖真」一用,可不想弄出人命啊!邱颖真可是右丞相的爱子,要是有了什么万一,他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何况听说邱颖真有名家指点武艺,怎么昏倒得此般快速?真是吓煞他也。 「喂!你醒醒啊!」苏想伊小小声地唤道,并微微动摇怀中人,希望能将他叫醒。 没想到他虚弱的微睁开眼后,又快速闭起,双唇蠕动了下,却没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又、又晕过去了!」 不知道是谁再度大叫,穆祯瑞只觉得那声音好吵,让他怎样也不愿意醒来面对众人。 苏想伊再度惊慌地望着怀中意识不清的人。他、他该不该把人放了?可是……一万两银子耶!他怎么可能赔得起,这、这该如何是好? 「别让他把人带走,他要跑了,我们全都人头不保!」县太爷又大叫道。 这句话可比之前说的都有用多了,吓得官兵们一拥而上,生怕自己有个万一,家中老小将无以维生。 发觉事情不妙的苏想伊,没时间多加细想,便被官兵们逼到窗边;他望了望其实距离不算高的地面,再看看眼前锋利的刀剑,会选择哪一方,也是极为清楚的事。 他翻身往窗外跳下,跃下时还直觉地屈起身体,以手和胸包覆住「邱颖真」,怕落地时的冲击会让「邱颖真」受到伤害。 「他跑了!他跑了!」 平安落地后,苏想伊稍稍检视了下怀中人的情况,才往前奔跑逃命去也;而楼上不知道又是哪个官员在大叫,不过这声音实在很熟,八成又是只会出一张嘴的县官吧! 一面想着些无关紧要的事,苏想伊一面飞快地跑着,转瞬间便抱着穆祯瑞消失在街道上。 当然,他还不知道,其实抱着穆祯瑞时会特别小心的他,已经陷入一种多数人皆不齿的情感里……虽然他还有机会逃脱,但是机会实在微乎其微。 被他抱在怀中的穆祯瑞,则不知梦到什么似地浅浅笑着,在他稍嫌苍白的脸上,有着一抹红晕。 第三章 艳阳阁依然是兰州城里最大的花楼,苏想云亦是最美的群花之魁。 虽然,她跳舞跳到踢翻了客人的桌子,敬酒时一不小心把酒倒在客人身上,弹琴时弹到整张琴被她从中压断;但凭着她高超的撒娇功力,客人们仍是被服侍得心情爽快,心甘情愿地掏出大把银子来。 她的反常,跟她下午坐轿子到布店选布时,不小心在街边瞧见邱颖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不然失常的人不会包括数银子数到银子落在地上也不知道的苏嬷嬷,和涂胭脂涂到鼻子上仍不自觉、与苏想云同是名妓的妹妹。 她的反常是因为她途经牡丹楼时,见到她笨笨呆呆的弟弟苏想伊,抱着一个人从牡丹楼的二楼厢房跳下;跟着又看见邱颖真、县太爷和一大群官员、官丘们在后头追出,口中环喊着捉贼。 天哪!她那个笨弟弟竟然笨到去绑人,还绑错人! 苏想云尚没时间嘲笑苏想伊的笨,便听见一件有如青天霹雳的消息——苏想伊抱着的人是嫪王! 她还没搞清楚嫪王是什么人物,此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原来嫪王是皇太后的爱子、皇上的弟弟;而让她更惊讶的是——嫪王在被绑时昏了过去,现今……生死末卜。 天哪! 得知全部经过后,她忽觉背脊发寒,脖子一阵疼痛。 若是她的头已经和身体分家了,那妹妹和娘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她们不用经过太多商量,即决定明天一早到庙里烧香礼佛,顺便开始吃吃早斋。没法子挽救今生的性命,至少也减轻一点罪罚,来生不用投胎成为畜生。 天老爷啊!她真是后悔跟苏想伊打赌,如果当时她有点做姐姐的气度,别同苏想伊吵,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唉,只要一想起来,她们会泪眼婆娑、悔不当初呢! 出一口怨气和性命相比,孰轻孰重立即可知,她……她要命啊! *** 点上一烛火光,苏想伊坐在雕工精美的床上,压着床沿虚的一点被单,就着火光凝视躺在床上的秀美人儿。 「邱颖真」,还真漂亮! 五官皆小巧而秀气,大概是极少外出,他的肌肤甚白,还看得见肤下淡青的血筋;细瘦的身形和微微起伏的身体曲线,在在令人心生怜惜,欲将他拥入怀中好生疼惜。 方才他以为他昏过去了,才急急忙忙抱着他跑到这儿来,希望让他睡得舒服点,看他的身体能不能好些。 没想到,他方放下怀中的可人儿,即听见可人儿无意识地呓语着,双颊更不知是因为发烧或睡得香甜而微微泛红;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他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儿,竟从他略微苍白但形状姣好的唇间,流出口水外加鼾声如雷动。 是啊,流口水外加打鼾,这个家伙流了他一身口水,现在还吵得他无法入睡,真是个怪人! 除了眼前的小人儿外,他再也想不出有谁会在那种情况下睡着;真不知道他是脑子没长好,还是他太习惯此种剑拔弩张的场面,所以没什么感觉。 唉!算了,为了一个睡着的人跑得飞快,又要防官兵追捕,还要顾着他不使他受到半点伤害,他也真是不值得。 苏想伊摇着头,再也受不了床上人儿的鼾声,也不管会不会吵醒他,硬是捏住他秀气的鼻子,让他只能张开嘴巴呼吸,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半晌后,将手放开的苏想伊确定可人儿没再出声,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他除了幼年家贫,不得已跟娘与姐姐挤一张床睡时,有听过吵人的鼾声外,打从娘开了艳阳阁赚足了钱,他不用再和姐姐们挤在一间屋里之后,他便再也没听过这种可怕的声音。 在他听来,鼾声比雨天里的打雷声更难听。 雷鸣前还有青白带紫的绚丽闪电,而鼾声除了扰人烦吵外,便一无是处。吵得他几欲发狂,又不能把发出鼾声者给宰了,真是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想到他才一陷入沉思,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可人儿再度闭上樱唇,又发出可怕的声响来。 「天老爷啊!」苏想伊尖叫道,过大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依然吵不醒「邱颖真」,这美丽的人儿,此时在他眼中比厉鬼还骇人。「这家伙哪来这么多鼾可以打,给我停止!」 苏想伊续叫道,再度伸手捏住「邱颖真」的鼻子,却也只让鼾声停了瞬息,他一放手,鼾声又跟着响起;他又怕捏得太久会闷死「邱颖真」,毕竟右丞相之子,可不是他赔得起的。 真是要命,他若没有跟苏想云打赌,何须受鼾声之苦;以这情况看来,别说让「邱颖真」跟处子发生关系,他能不能安好地看见明晨的日光都有问题。 究竟他还要受苦到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个处子,让「邱颖真」和她发生关系啊? 呃……处子! 眼前不正好有个处子吗? 他自己就是处子啊!他怎么给忘了,他们打赌时唯说是处子,又没有规定是男或女;只要他跟「邱颖真」发生关系,不就算赢了赌局?呵呵,他怎么没早点想到。 「嘿嘿嘿……」 思及此,苏想伊忽然对着床上的人儿笑了起来,表情狰狞,惹得穆祯瑞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翻过身子往床里缩。 不过向来懒散的穆祯瑞,此时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也只是醒了半分,将身体翻到床内,远离苏想伊后又低喃了声,重新陷入深深的沉睡中。 反正「邱颖真」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故苏想伊没怎么理会他的翻动,依然细想着该从何处下手。他这个处子除了知道要将衣服脱光光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做呢! 嗯,回想一下,以前的娘和现在的苏想云都是怎么做的。 首先,她们都会先打扮一番,洗个香喷喷的澡,再擦些胭脂花粉。现在没胭脂花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涂抹,这项先省略。 再来,娘会请客人们出价,出价最高的人,才能和苏想云过夜……是他自己为了赌局要跟「邱颖真」发生关系,这项也可以省了。 最后,苏想云会千娇百媚地跟客人进房间。他曾悄悄地偷看过一次,只见客人和苏想云都把衣服脱光光,然后…… 然后他就被娘捉到,拧着他的耳朵,把他带到后院狠狠地骂了一顿。 次日清晨,他再去偷看时,客人和苏想云依然光溜溜地躺在床上,苏想云穿衣服时,客人还帮她扣衣扣。 后来只听苏想云说她累死了,要好好的休息,就一觉睡到下午。娘还好声好气地帮她搥背,炖麻油鸡给她吃,说她辛苦了一夜。 所以说,跟客人睡觉是很辛苦的事。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做啊!他也只听见苏想云用平常跟客人撒娇时的假音叫了几声,此外就什么都没了。 难道,所谓的发生关系,就是两个人脱光光睡在被窝里,然后他要一夜醒着不能睡,不时假假地明两声撒娇吗? 哇!果然好难。 他自幼是沾床就睡的人,虽然夜半常会醒来,但只要没有鼾声在一旁吵,要他躺在被窝里一夜不眠,简直是要他的命。 鼾声……思及此,他也不觉得「邱颖真」的鼾声讨厌了;有了他的鼾声作伴,他才能不容易入眠。 于是,天真无邪的处子苏想伊,学着苏想云的样子,轻手轻脚地拉开绢被,替穆祯瑞除去一身衣物,再把自己也脱得一乾二净。 「爷儿,您真行,您好棒!」苏想伊边想着苏想云的说辞,边哆声哆气地调高嗓子学道。 而睡在一旁未曾清醒的穆祯瑞,则很不给面子、又诚实无比地打起寒颤,缩起身子往床角移动,下意识地能多离苏想伊一分便是一分。 不过苏想伊怎会知道穆祯瑞的感觉,一心只想着赢的他,当然是跟着移了过去,继续赠送几声哆叫。 「爷儿!啊,我快受不住了!」 他一点儿也没发现,身边的人儿已经不再打鼾了,而且还微微发颤,却懒洋洋地打死不肯醒来,流连梦境。 苏想伊依然故我地叫着,还心想着—— 回去后别再对苏想云大吼大叫了,因为赚钱真的好难,竟然要躺在被窝里一夜不能睡,也真亏她能撑得了这么多年。 ** 穆祯瑞光裸着身子,迷迷糊糊的由床上坐起。因为怕冷,他直觉地抓着绢被盖身,寻求一点温暖。 「这是哪里啊?」穆祯瑞迷惑地睁大了眼,喃声问道。 环顾四周,他找不到想象中的稻草,更没有什么破了半边的屋顶等等。 他睡在雕花木床上,盖着绣工精巧的红绢被,室内则陈列着雕花木桌和妆镜台,木桌上还放有瓷壶,而妆台上也有小手镜放置着。 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逃难的人住的地方。 那么,他是被县官、邱颖真和祝桩龄救回啰?但这屋里的摆饰和用品,尚不及他居住的地方华丽,感觉不出是县官的住处,更不像邱家在兰州城的别业。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穆祯瑞尚不及多想,身边就传来一道令他毛骨悚然、身子直颤的声音—— 「咦,你醒了啊!我帮你穿衣服。」 苏想伊没注意到穆祯瑞打着哆嗦,径自开心地笑道,不管自己也是光溜溜的,一下子便从床上跳起,抓起被扔在地上的衣服,忙着分辨哪件是谁的。 「这里是哪里?」穆祯瑞也不急着问眼前的少年为何会裸着身子睡在他身边,倒比较想知道此地是何处。 「这是我表弟他夫君的别业。」只顾着分衣服的苏想伊,想也不想就答出一串令人讶异的答案。 「表弟……是男的吧?」穆祯瑞仔细地思考苏想伊的话。 「废话!表弟当然是男的,女的就叫表妹了。」苏想伊再度答道。 「夫君也是男的吧?」穆祯瑞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他该不会落人一个痴想他美色之人的手中吧!?他是很想多多体验各地方的生活,但可不想体验断袖之爱啊! 「你很爱讲废话耶,夫君当然是男的啊!女的叫娘子,不是吗?」分完最后一件衣服,苏想伊瞪圆他黑白分明的眼,没好气地朝穆祯瑞说道。 「你不是官家子弟吗?自己也是个四品官,怎么连表弟、表妹、夫君、娘子都分不清楚?果然是世家子弟,靠父儿的力量得到官位的,居然连常识都没有,真不知道朝廷养你们作啥……」苏想伊爬回床上时,依然在叨念。 而穆祯瑞依然无言,他歪着鹅蛋型的脸,一面伸着懒腰,一面想着苏想伊话中的意思。 四品官?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正一品官,什么时候被降为四品了,他怎么不知道? 四品官,又是官家出身……难不成眼前的少年原本要捉的人是邱颖真? 「邱少爷,麻烦你抬抬手吧,不然我没法子帮你穿衣服啊!」 那少年开口便将他唤作邱少爷,果然如他所料,他是把他跟邱颖真给搞错了。 「你捉我干嘛?」穆祯瑞也不忙着说破。 他瞧这少年有趣得紧,说起话来溜溜的,词汇也很好玩;这地方他也不至于住不习惯,那么他就跟他玩玩吧!也算增广他这赵南游的见闻。 「呃……这件事说来话长,反正我已经跟你有了关系,事情也已经结束,你就别多问了。」苏想伊一脸尴尬地想了下,才含糊地带过,希望「邱颖真」能别再追问。 他答着,顺便将「邱颖真」的衣服理了理,再帮「邱颖真」穿上衣服。他打小便帮着娘照顾弟妹,穿衣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他。 「关系!?我们已经发生关系了吗?」穆祯瑞惊叫道,脸色瞬间苍白如雪。他最最不希望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没想到他们已经发生关系了…… 咦!不对啊,京城里有断袖之癖的人并不在少数,该怎么做他也略知一二,但是他应该会感觉疼痛的地方,并没有感觉疼痛啊!难不成失身的人是眼前模样秀气的少年? 「你……你不痛吗?」穆祯瑞小小声、不太好意思地问道。 他听说做了之后,承受的一方会非常疼痛,有可能连床都不能下;但眼前的少年怎么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还能帮他更衣?还是说……他习惯了!? 闻言,苏想伊不太明了。自己有什么地方该痛吗?随即又想起,昨天他奔跑时脚被芒草割到几处,看样子昨天他经过芒草地时,「邱颖真」应该有醒过来,才会知道他被割伤的事。 「痛?还好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还能忍耐。」他露出一抹没关系的笑容,意在安慰穆祯瑞,要他放心,却不知穆祯瑞是彻彻底底的会错意了! 「哦!」穆祯瑞很是佩服地点着头。想了一下,他还是问了一个他极想知道的问题:「你……是第一次吗?」眼前的少年该不会是想自动投怀送抱,却投错人的那种吧? 「嗯。」一想起昨晚的肌肤相亲、裸里相对,苏想伊颊上不禁飞上两朵红云。 穆祯瑞忽然觉得少年可怜方可爱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少年是从何处得知邱颖真近来喜欢孪童之事,竟为着求得温饱而自动献身;可惜少年献错了人,他是无法带他回京的,不过给个四五百两银子,让他在此地买置田产、婴房媳妇倒也不是问题。 穆祯瑞边很认真地误会着,边顺从地任苏想伊摆弄,不一会儿他便重新穿上昨日的群青色衣裳。 「就是这样了,我送你回去吧!得罪之处,还请你别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跟我计较会折损你的气度,你又何苦为了昨夜的小事,做出那种事呢? 所以,你就别计较了,回城之后,请你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碍你的眼。」 苏想伊笑嘻嘻地穿好自己的衣服,又说了一堆他将来准备当龟公所学的话。 「可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穆祯瑞装出认真的表情,眉心微皱,让旁人以为他心中苦恼。这招在他娇艳如花的脸庞上用来特别有成效,事实上几乎是屡试不爽。 「什么?」和穆祯瑞预期的相同,苏想伊在见着他眉心的皱折时,也跟着皱起眉心,忧虑地关切着。 「我不是邱颖真邱大人。」 穆祯瑞说得轻描淡写,对苏想伊来说,却有着青天霹雳般的效用。 「不可能!店小二明明说邱颖真是名身穿青衣的男子,长得很秀气……」苏想伊一脸绝望地看着穆祯瑞。他煞费苦心掳来的人,怎会不是邱颖真!? 「你说的,应该是坐在我身边,身穿青葱色衣裳的人吧!」穆祯瑞好心地提醒道,他原该单纯无邪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幸灾乐祸。 「不可能……」苏想伊张大了口,吐出这三个字后,便面如死灰,再不能回复片刻前的活力。 原来是他旁边穿著青葱色衣服的人,难怪他总觉得怪,眼前人身形单薄,看起来岁数也不大,「能力」也不太行的样子,怎么会是邱颖真!原来他真的搞错人了。 天老爷啊!那他昨夜睁眼到天亮,还学苏想云嗲声嗲气地叫,不都白费了? 呜……他的贞操啊!下次要他到哪里去找一个处子,来给正牌的邱颖真「使用」?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只能接受。」穆祯瑞安慰他,眼角眉梢依然带笑。 「正主儿没捉到,我居然捉了个孪童!」 苏想伊脱口而出的话,让穆祯瑞更觉得眼前的少年有趣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过分柔美的长相,和身上华丽的服饰,看起来就像大户人家豢养的孪童;但自从母后把两个嘴碎的侍卫发配边疆,就再也没有人敢说他长得像孪童,遑论直说他就是。 「算了!你是谁家的孪童?我送你回去就是。」苏想伊以哀痛莫名的眼神注视着穆祯瑞,整个身子瘫软在绢被上。他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昨天忙了一天,还整夜未眠,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可不行,我家主子很爱吃醋,他要是知道我跟你过了一夜,还发生关系,准会把我狠打一顿再扔出家门;我就看过好几个人被主子给赶出去,从此流落街头,最后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穆祯瑞说得煞有其事,将眉心更皱起,顺便挤出几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如果说前一招已是少有人能抵抗,只要他来得及用,这招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未失败过。 「那、那你就别回去了,这地方虽然不大,吃的东西也不多,地方还不是我的,不过收留你几日还不成问题。」苏想伊也跟着泪眼汪汪,无限同情地道。 被穆祯瑞带泪的眼一望,苏想伊的心都化成碎片,什么都忘了,更没想到既身为孪童,怎能和众大人们一起用餐?就算得宠,也该是坐在后侧;何况县太爷等官员中,不乏道貌岸然之士,就算邱家的势力再大,他们又怎会容忍一个孪童列座呢? 他只觉得,接个客人一夜不睡就好难,何况是被买入官宦家中的孪童?数夜不能睡是家常便饭,现下又被他所害,回去后要被主人毒打再赶出家门,天哪!他怎能坐视此事发生。 「真的可以吗?」穆祯瑞用力一挤,硬是把眼中的泪水挤出,任它晶莹地滑落双颊,剔透出一串悲伤。 「没问题!」苏想伊忙不迭地点头,希望能给可人儿多几分安全感。他握上可人儿冷冰的手,用真挚的眼神看着他。 而可人儿则绽开了朵奸邪,不!感激的笑容,又看得苏想伊一阵天旋地转;他几乎不能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 果真没读过书的苏想伊,真该好好了解一下「红颜祸水」的意思,穆祯瑞虽然不是女子,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红颜,亦保证会成为祸水。 第四章 「你叫什么名字?」 穆祯瑞忍耐着用苏想伊打的冰冷井水梳洗,再吃过苏想伊煮的烧焦白稀饭后,用他婆娑的泪眼,要求苏想伊帮忙搬张藤椅到小园子去,让他晒晒太阳,以暖和他冰冷的身体。 他瞇着因太舒服而睁不大开的双眸,用不知道是欲睡而迷蒙,或是不知该怎么问所以模糊的口吻发问。 穆祯瑞凝望小园里的花树,微微瞇起了眼,感受迎面拂来的暖风。 小院其实不算太小,除了时花艺草外,尚有几株桂树,不是开花的时节,桂树自然未曾飘香;唯望向桂叶时,却能遥忆起不知名的夜里,空气里传来一抹冷香,甜蜜而清雅,令人不由得淡淡笑开。 「名字,这个重要吗?」蹲在一旁百般无聊地拨弄小花小草的苏想伊,听见穆祯瑞的问题后,直觉地反问道。 苏想伊只要想到自己名字的由来,就有点头皮发麻,而且那理由还让他不敢抗议,以免被他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娘,改成更可怕的名字。 「我叫祯瑞。祯祥的祯,是吉祥的意思,典出诗经周颂维清篇,所谓『迄用有成,维周之祯。』 两端则是一种信物,说文解字中说:『瑞,以玉为信也。』不过瑞字亦代表着吉祥的征兆。」没理会苏想伊的反问,穆祯瑞径自答起自身名字的由来,亦思及为他取名的母后。 一般来说,为皇子命名的都是皇上,由众大臣提出意思吉祥的字眼,以供皇上选择;但是母后生他时,父皇和母后感情不睦,连带的他命名一事,父皇也懒得管,最后年轻气盛又个性冲动的母后,便为他选了「瑞」这个字,希望体弱的他能平安长大。 「你姓什么?」苏想伊很是好奇的问,一下子典山诗经,一下子又是说文解字的,感觉上他的名字还真是伟大。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才跟你说。」穆祯瑞甜甜地笑着,微瞇的眼里闪烁着锐利光华。 「我叫苏想伊,我娘姓苏,我没见过爹,所以我也跟着姓苏;想伊这两个字就不像你的名字有很多典故,只是我家那个没什么学问的娘,照我那从未谋面的爹的姓而取的。我娘说叫想伊,就是想我那姓伊的爹的意思;我姐姐叫苏想云,理所当然她的老子就姓云,我家五个小孩,没有一个同老爸的……这就是我名字的由来,很无聊吧!」 苏想伊一口气将他们家怪异的取名法讲完,还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为自个儿娘亲的没学问感到羞惭。 「不会啊!很好听。」穆祯瑞浅笑着,由衷称赞。 「想伊」就是想他爹的意思,不是很美、很真的情感吗?比起他们家讲究字义、排序等等取出来的名字有趣多了。 「哪里好听了,我们没跟娘抗议,还不是一方面庆幸我爹既不姓钱、不姓史,一方面怕我娘一改,不是叫想金、想银的,就成了想财、想势……」苏想伊嘴碎地抱怨着。他只要想到娘亲的取名法,便会自动地打起寒颤。 他是绝对、绝对不要叫想金、想银或想财的,多难听啊! 「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穆祯瑞还是笑得甜蜜可人,低低吟出平常人耳熟能详的诗句。 「那是什么意思?」苏想伊是知道伊人是什么意思,可是其它的就不行了。 「诗经秦风里有首叫『兼葭』的诗,这是诗里的句子,大致上是说一个人在寻找他的心上人。」想了一下,穆祯瑞没有多作解释,只是一味悠悠地笑着说道。 「妳还没告诉我你姓什么?」苏想伊却很孩子气地打断他的细想,嚷着要知道他的姓氏。 「我和皇上同姓。」穆祯瑞俏皮地回答,不想直接说出自己的姓氏。 「原来你跟皇上同姓啊,好巧喔!」苏想并点点头,突然对穆祯瑞的姓氏感到佩服。 他倒完完全全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穆为国姓,并不多见,而天下姓穆却不是皇亲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是啊是啊。」穆祯瑞配合地点着头,唇角挂的笑似乎有些奸诈,却仍不见他心存罪恶感。 「那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苏想伊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穆祯瑞顿时愣住。 「什么?」 穆祯瑞一点也不明白苏想伊在问什么。 打算做什么?他一辈子都是嫪王,一个有钱有势,每天混吃等死的皇亲国威,他还需要想要做什么吗?活到今天,他又何尝想过未来该做什么?他哪来的自由可供着想! 「将来啊!你不当孪童后,总有想做的事吧?你也总不能每天待在这里无所事事的,我表弟的夫君应该不会介意我们借用这里,可是每天待在这儿不工作的话,也会没钱买食物吃的;何况我出来时没跟家里说一声,也不知道家里的人会不会找我。」 苏想伊站起身,伸个大大的懒腰,话声却很了不起地没有中断处,令人觉得他果然有做龟公的本钱,能天花乱坠地说画成夜。 「做事啊……」穆祯瑞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除了出身不准许他多想未来之事外,他过度赢羸弱的身体,也让他除了努力活下去外,再不多想其它,因为想了也没用啊! 想做什么啊?像他这种又不会挑水、更不能砍柴,抓鸡会被鸡啄、抓鱼还可能溺死,全身上下除了脸蛋生得还算可以外,一无是处的人,是不是只能做孪童了? 是啊!他都已经二十有四了,除了胡子不曾长过半分外,连嗓音都末完全蜕变为低沉的男音,至今依然是偏高的音调。 如果他是个平常人,有平常人的身体,就不会动不动就到阴间走一趟,和阴司们下棋、喝茶、聊天的。 他会想做什么?是和哥哥弟弟们一般,在朝堂、沙场土争战;还是会和眼前的少年一般,练就一身无人能及的力气? 他会想做什么呢? 想着想着,穆祯瑞还噙着浅薄的笑靥,将瞇得细渺的眼很干脆地完全闭起。 「你还没回答我呢!」 久久等不到响应的苏想伊,没耐性地提醒穆祯瑞,才张口结舌、很是诧异地发现——穆祯瑞又睡着了! 「你睡着了吗?」 苏想伊不信地问,却只得到穆祯瑞迷糊的一笑。 「不会吧!你昨天可是足足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耶!」苏想伊不由得怀疑,此时真的是上午时分吗? 半躺在藤椅中的美人儿仍是笑着,睡得香香甜甜,大有天塌了会有高个儿顶着的天真单纯。 性子向来大剌剌的苏想伊,在欲摇醒穆祯瑞前,即被他过度柔美的脸庞所慑,定定地望着穆祯瑞弧度完美的面容,薄薄弯起的唇角,和长长垂落的墨黑羽睫;定定地,他的眸光再不能动摇,连心也一样。 而他亦不知道,穆祯瑞浅浅的笑靥,是为了梦中的……想伊。 *** 「想伊,我不太舒服。」 晒了一早上太阳的穆祯瑞,用缓慢的速度吃过午饭后,以他一贯的懒散趴在桌上,双手捧着热茶缓缓啜饮。 穆祯瑞悠悠哉哉的表情,令人看不出他身体十分难受。 没什么表情的脸,是在嫌弃茶水难喝,香气不足外,更没有该有的甘甜,喝起来像空有颜色的热茶。 算了,是他自己吵着想出宫,也是他自个儿不想回去的,就没有资格嫌弃伙食难吃、茶水难喝,也就别妄想会有蟹黄配上等龙井这等茶点;更别提汤饺、翠玉虾仁、九转肥肠、咕咾肉、珍珠百花球、百花仙子、佛跳墙、金镶玉饭、五福临门、龙凤呈祥、青云映月、白玉明珠…… 唉!他真的真的没有在抱怨,只是想一下罢了。 「不舒服!?」正在收拾碗盘的苏想伊,很是怀疑地挑起半边眉。 他不但整夜没睡,还忙了半天替穆祯瑞张罗吃食,更按他的要求把藤椅搬到院中,供他晒暖身子,刚刚也才帮他泡了壶热茶喝;若不是穆祯瑞美绝的脸令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岂会做这么多事?现下,怎么他这个做事的人还好好的,闲闲没事的穆祯瑞竟说他不舒服? 「嗯。」穆祯瑞懒洋洋地轻逸出声,代替点头。 「怎么个不舒服法?」心内怀疑的苏想伊,没怎么理会穆祯瑞的宣告,仍然在收拾桌上物。 「不知道,我只觉得头晕晕的,还有点冷。」久病应成良医的穆祯瑞,却因为懒惰和没有需要,至今仍搞不清楚自己有什么症状时,代表什么病发作了。 「头晕晕的?你大概是睡太久,睡到晕头了。」 不知道穆祯瑞身体情况的苏想伊,没怎么在意地将收好的碗盘拿去厨房清洗,把穆祯瑞一个人丢在原处。 「睡太久了吗?我哪有睡很久。」 穆祯瑞不太信服地喃喃自语,虽然茶水难喝,不过口很渴的他,还是添了杯新茶。 「我昨晚不过睡了七八个时辰,刚刚也才睡了一个时辰,怎么会算久;我在宫中时还睡过一天一夜的,头也不觉得晕啊!」 穆祯瑞嘟着嘴继续念道,很是不满苏想伊说他睡太久,更不高兴苏想伊竟没仔细听他说话,他可是极少抱怨身体不舒服的呢! 「算了。」突然察觉到自己对苏想伊产生了撒娇的情绪,穆祯瑞迅速打住暗流在心底的感觉,装作不在意地将脸贴上木桌。 光滑的木桌传来冰冷又温润的感觉,令穆祯瑞微微惊吓,又深觉舒服地赖着不想动。好奇怪!他明明觉得冷,为什么又喜欢接触冷冰的东西?好怪…… 双眸一闭,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红颜色,茶杯、日光和木桌都不见了。唯有微风还吹拂着,唯有体内的闷热还存在着,唯有苏想伊秀气的脸庞还浮现着。 「想伊,呵呵呵……」也不知道是想到苏想伊片刻后必然会有的手忙脚乱,还是忆起苏想伊笨拙的笑容,将入梦境的穆祯瑞浅笑着道出这两个字。 原本应该柔美的笑容,不知为何居然予人一种可怕的感觉,像是有恶灵在计算什么一般。 *** 苏想云曾不只一次暗暗发誓,如果再见到邱颖真,一定要将他大御八块;就算不敢将他撕成八块,也要狠踢两脚。 如果她连踢右丞相之子两脚的胆量都没有,最低限度也要在邱颖真吃喝的东西里加料,用以泄恨。 不过,也不知道她是作贼心虚,或是不想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总之,邱颖真上门了,而艳阳阁里也看不见发狂的女人,更没有八块尸体,亦找不到该踢在邱颖真身上的两脚,就更甭提一点「料」也没有的热茶、醇酒了。 倒是有对母女笑得一个比一个灿烂,一个笑得眼睛已完全闭起来,一个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足够盯着邱颖真一进门就赏下的金元宝看。 「来到兰州城没到艳阳阁,怎么算是到过兰州城呢!」邱颖真一走进门,便说着好听场的面话。 他赏钱的动作,让原本不知道该不该接待他的龟公,瞬间忘了他和苏嬷嬷、苏是云间问的恩恩怨怨。 当然啦,两人看在十两金元宝的份上,也是什么事情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老实说,两个人原本也都是脑袋一片空白,除了金子银子外,什么都入不了眼;管他来客是皇亲国威、江洋大盗、钦命要犯、街边乞丐、肥油员外,她们统统都笑得出来,也统统都接待。 等到他们从银子的光芒中回神,发现事情不太对劲时,苏嬷嬷正在做她最爱做的事——数银子,而苏想云则坐在床上,白玉般的身子仅着百蝶肚兜。 苏嬷嬷愣愣地从银光闪闪中抬起头来,呆呆地自语道:「是啊!他怎么会想到艳阳阁来,难不成是看出什么了吗?」 而苏想云也差不了多少,意识终于从金光迷乱中回神时,她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脖子又开始疼痛。 「邱大人,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我们这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于是苏想云不动声色地浅笑问道,身子更柔若无骨的依偎在邱颖真身上,让他享受一下美人在怀,心意纷乱的滋味。 「怎么,不高兴有人送银子上门?我可是出了二十两金子要妳一夜,这个价码该是难得一见吧!」邱颖真轻抚着苏想云柔柔的长发,美人在怀他当然难以镇定;事实上,他也不想镇定! 「当然不是,您要来,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现在全兰州城都知道,您和县太爷为了嫪王失踪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还寻不到一丝消息,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苏想云很努力地将自己贴上邱颖真的宽阔胸怀,期望能让邱颖真失去理性地多吐露一点消息。 她和苏嬷嬷整日为了苏想伊的事坐立不安,苏想伊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虽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她们不免担心艳阳阁的安危。谁知道哪天苏想伊会突然失风被捕啊! 「再怎么样也要稍事休憩,疲惫的马儿是跑不了长途的。」邱颖真慵懒地答道,一双色迷迷的手更袭上苏想云胸前的柔软。 「那,您知道该往什么方向找寻了吗?」 苏想云急切地问,猛然抬头的力道,使她的头不偏不倚地狠撞上邱颖真的下巴,令两人都大声呼痛。 痛到两个人的思绪都瞬间空白,痛到除了苏想云希冀得到的答案瞬间消失外,她最最喜爱的银子也瞬间消失。 邱颖真没有狠骂出口,仅以行动表明他的怒火——快速消失在艳阳阁中,赏钱,理所当然是没有啦! 苏想云则要笑不笑地坐在床上,她这次是可以理解自己为何被扔下,但是,呵呵呵……她平白赚了二十两金子耶,真好! 而原先怒气冲冲的邱颖真,却在走出艳阳阁的大门后,边摸着自个儿发疼的下巴叹息,边小声地念道:「做人果真不能偷腥,心里有人了,就好好守着,不然偷个腥还会遭天谴。不过,话说回来,艳阳阁这个名字好熟喔!好象在哪里听过,难道上次我来过吗?」 只是单纯听说艳阳阁有名妓就去光顾的邱颖真,抚着疼死人的下巴,继续往邱家别业走去,当年的事,只剩苏家人记得牢靠…… *** 穆祯瑞醒来时,人四平八稳地躺着,不过地点不太对,因为被窝里不会让他觉得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在把原处睡暖了后,穆祯瑞使尽力气翻了个身,转到另一处冰冰凉凉的地方睡。 嗯,好舒服! 穆祯瑞甜甜蜜蜜,但不怎么有力气地弯起唇角,试着拉扯出微笑,却失败于浓浓的无力感。 他好不容易睁开双眼,却没看见应该存在的苏想伊,倒是看到了四只木桌脚,和一大片灰灰白白的地板。 穆祯瑞转了迷迷糊糊的思绪,实在分不清楚自己是睡倒在地上,或是昏倒在地上,毕竟两种情况都太常发生,使他觉得昏倒和快速入梦几乎没什么不同;而且虽然情况有些像昏倒,但地上冰冰的好舒服,他若在睡梦中自己爬到地上来睡,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算了。」无力多想的穆祯瑞努了努嘴,发出除了自己外,没人听得懂的声音,眼眸又是一闭,打算沉入梦乡。 *** 「你怎么睡在地上!」 穆祯瑞还没快速入梦,一道拔尖的声音又使他拉开眼帘,用薄如纸张的细缝望向发声者。 「床就在旁边,你怎么不睡!」苏想伊高声责难道,口吻虽是责备,却有浓烈的关心。 没力气——他动了动唇,试着说出这三个字,却没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适才到山下买菜的苏想伊,才刚刚归来,还来不及说出为晚归道歉的话,就看见穆祯瑞呈大字形地趴在地上,绝世绚丽的脸庞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迷离微笑,口中还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呢喃。 「我买了鸡回来,等一下煮鸡肉给你吃;还买了几件衣服,让你可以换着穿。」他语调里满昊洋洋得意。 心中虽觉得怪,但苏想伊心中满溢着献宝的得意,见着穆祯瑞绝美的面容,更笑得宠溺,哪管穆祯瑞睡在地上做什么。 幼时除了带弟妹,还兼在厨房里穿梭的苏想伊,虽然仍然容易把稀饭烧焦,不过还是有几道得意菜式,其中最得意的便是红烧鸡;这固然不是什么大家名菜,但要煮得香软美味,也并不容易。 可是应该欢欣鼓舞的人,依然笑得莫名其妙,更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意思。 「你怎么了?你好歹也说句话啊,别吓人了!」见状,苏想伊把菜扔在桌上,便冲往穆祯瑞身边急切地问。 快呈现昏迷状的穆祯瑞,理所当然是没有反应,继续倒地不起。 准备抱起穆祯瑞的苏想伊,才一碰到穆祯瑞的手,再度惊叫出声,连忙探向穆祯瑞看不出有发烧迹象的额头。 「你的身体好烫!」苏想伊一把将穆祯瑞抱起,速速往床铺上送。 没想到穆祯瑞下午时就说他头晕不舒服,会是真的有问题;他若早知道,下午时就不会做穆祯瑞一个人趴在桌上睡,跑去山脚市集买东西。 「不要。」穆祯瑞倒是很正确的发出清晰可辨的声音,明白表示他不想躺上床。 「什么不要?」苏想伊因为有听没有懂,还是继续将被子往穆祯瑞身上拉。 「抱,床不要。」穆祯瑞再度撒娇道。 穆祯瑞没多细想,直觉地用最简短的话表达他的期望;他难以睁开的翦水秋瞳,仍旧半闭半开,令人难在他浓密的睫毛中找寻他的视线。 苏想伊自然看不见,在穆祯瑞的眼瞳中满满地映着自己的面庞,有些迷蒙,但又坚然不移。 「抱床不要?我又没要你抱床,你可以抱绢被啊!」无奈没什么脑筋的苏想伊一点也听不懂,还笑嘻嘻地说了些哄孩子的话。 「床不要,要抱。」穆祯瑞虚弱又没好气地白了苏想伊半眼,话依然说得极短。 「什么?」苏想伊拉被子的动作停在半空中,用迷惑的眼望着穆祯瑞。不要床,要抱?他要抱什么? 「抱。」穆祯瑞懒洋洋的闭起眼,词汇更只剩下一个字。 「要、要我抱吗?」苏想伊难以置信地看着穆祯瑞,仔仔细细检视他的神情,以便知道他的话是真或假。 他看来跟他的年纪差不了多少,都已经是十五、六岁的人了,又不是喝奶、学步的娃儿,怎么还要人抱着? 虽说他的身形瘦小,要抱起来也不算费力,而且他的身子又轻又软,还带有香气,抱着的感觉也不差,可是、可是,他就是觉得怪啊! 「抱!」穆祯瑞有几分动怒,语句亦更简短。 他都说了要抱,苏想伊怎么还不抱他?要知道从前他在京里,欲一亲芳泽的人,可是从他的宫门口,一直排到城门口那么多耶!这家伙怎么不懂得把握吃豆腐的时机?要知道,以脸蛋来评断,他可是一等一的嫩豆腐耶! 若不是他全身瘫软无力,必会指着苏想伊的鼻子骂他不识货。 「可是……」 苏想伊的可是还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又被穆祯瑞瞇细的眠不怎么高兴地睨了下。 「好,抱就抱!」苏想伊被美人一瞪就无招架之力,仅有认命的喃喃念着,也爬入被窝中,将穆祯瑞抱入怀中再拉上绢被。 而瘫软在他怀里的穆祯瑞幸福地微弯唇色,微微调整好姿势后,又不知死活地入了梦中;他还是不太清楚,入睡和昏倒是有差别的。 入睡时,大家都会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扰人,但是见人昏倒的时候,就会有人大声的尖叫了;入睡时有人尖叫是会被吵醒的,不过昏倒就……那他大概是睡着了吧,因为刚刚他睡着时,可是一点尖叫声也没听到,静悄悄的呢! 「你醒醒啊!」见穆祯瑞双眸紧闭,呼吸炙热,苏想伊用力摇着他还不忘用巨大的声音欲吵醒穆祯瑞。 只可惜一切都没有用,穆祯瑞的呼吸依然急促、热度仍旧惊人,原先还算正常的面色,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润,却让他的面容更加动人,让人想咬一口…… 呃,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收起自己胡思乱想的心,苏想伊将不省人事的可人儿放回床中,速速抓起他单薄不少的荷包,往山下药材店跑。 虽然穆祯瑞只是个小小的孪童,现在还失去了主子,没权也没势,就算死了也没人会管,但他就是不希望穆祯瑞死啊! 重点是,千万别死在他这儿,他不想被骂还得付奠仪,新真的衣服变寿衣…… 第五章 天际方露出一抹鱼肚白,夜空里闪烁的星子失了踪迹,烛火已熄的屋内,仅余一抹轻烟飘浮出昨夜的痕迹。 穆祯瑞眨了眨眼,始从睡乡中回归现实,并以他一贯的慵懒散漫,悠悠哉哉地躺在床上。 他微瞇着眼,目光不离倚坐在床沿的苏想伊。他不出声,并不是体贴苏想伊彻夜末眠;而是因为他无法决定是要继续睡觉,吓吓坐在他床边打盹的苏想伊,还是乖乖的叫醒苏想伊,不让他再担忧下去。 边想着,穆祯瑞边用绢被盖住自己满脸邪佞的笑。 他都说了他人不舒服,是没有注意、关心他的苏想伊不好,才会让他病倒,可绝对不是他睡在地上的错,更不可能是他故意不讲清楚的问题。 不过,苏想伊找的郎中医术还算不错,至少他开的药方,没把他吃得一命呜呼,面阴司而拒归来也。 药很贵的吧?他记得以前听闻过,寻常农家人即便终年疾病缠身,也多是自个儿采些山药来吃,难得至药铺抓一帖药。 昨晚,苏想伊的的确确为他忙了一夜,每次他从「周宅」归来,方睁眼即看见他担忧的情感,从他黑白分明的清澄眼眸里透出,单单纯纯地,为他的生死忧愁。 他忽然有一种欲望,想要轻轻地拥住苏想伊,印上苏想伊的唇瓣,安慰他的一夜无眠。 并不是没有人为他的痛担心过,也不是没有人一夜无眠的照顾他。 祝桩龄也曾因为他的病,数夜没法子沾床。 可是他们,一是他的母后,血缘至亲,岂有不忧怀之理?一是他的随侍,他的安危往往等于他们的项上人头,他们为他紧张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还有则是耽于他的美貌,若他没有这副骗人的皮相,他们也会爱理不理。 只有苏想伊不同。 他看了他的笑靥、拥紧过他的身子,却仍说要送他回去,没有私自占有他的欲望。 苏想伊留他下来的理由,只是因为他胡诌的谎话。 可是,他还是、还是想整整苏想伊,谁教他不重视他的感觉。 思及此,穆祯瑞理所当然地选择留在「周宅」,让苏想伊再急上一急,才能消消他心头之气。 「哪……」穆祯瑞对着闭眸小睡的苏想伊扮了张可爱万分的鬼脸,还发出模糊的声音。 「你醒啦!」 呃,被逮住了! 没想到穆祯瑞尚不及把脸藏入被中,让神智躲回周公公家里,苏想伊即被他吵醒,还又惊又喜地叫道,害他脸上一阵恶作剧被抓到的青白,嘴唇微嘟,颇有游戏被打扰的嗔意。 「嗯。」他没好气地点着头,半翻着白眼,气恼自己的运气差,居然吵醒苏想伊,大大降低他的玩兴。 「烧退了吗?」苏想伊自顾自的问道,并以手背探向穆祯瑞的额前,试着探出穆祯瑞的身体状况。 「嗯,好象没事了,那个大夫还算不错,没有开错药方,眶钱害命。」苏想伊满意地点头,并很是欣慰地说。困倦意而失了娇嫩的脸庞上,绽着浅浅笑靥,让他周身恍若散发出柔柔光芒。 「嗯,可是我还有点想睡耶!」穆祯瑞恶劣地说,想让苏想伊再多担心些,更装出疲惫的模样,打了个大大的坷欠。 「那你多睡一会儿,我去把药煮上,再将鸡汤热一热。」苏想伊不疑有他,揉了揉穆祯瑞的头发,便要往外走去。 「谢谢。」穆祯瑞假意笑得感激,眼里转啊转的,全是恶作剧的快意。 「你昏迷两天两夜了,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好不容易昨晚才有点清醒,也难怪你会累……你再多睡一会儿吧!大夫说你要多休息才行。」苏想伊走开前,还不忘替穆祯瑞整整绢被,又拧干湿巾,轻轻地替他擦脸。 「两天两夜……」听到不可思议的时间,穆祯瑞微微一怔。他失去意识这么久啦!难怪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睡,原来已经足足肿了二十四个时辰。 「是啊,可急死我了!熬了半天才熬好的药,你又全吐出来不肯喝,害我都快急出病来了;好在我姨妈刚好到附近参神,又刚好想到这儿看看,顺便照顾你,我才没被你吓死。」苏想伊诚挚地说,嘴角依旧挂着浅笑,似乎只要穆祯瑞能好起来,他并不以前日的着急为苦。 「是吗……」穆祯瑞若有所思地道。 知道自己一倒就是两天两夜后,穆祯瑞也不好意思继续睡下去让苏想伊担心;何况他难得一点睡意也没有,要装睡可是很痛苦的呢!还不如不睡。 「你睡吧!等会儿还要喝药。」回想起之前喂药的困难,想到现下穆祯瑞清醒了,能自个儿端碗喝药,苏想伊不免笑得轻松愉快。 「我现在不想睡了,你可不可以倒杯热茶给我。」穆祯瑞改口道,口气温和是温和,不过话意仍是十足的命令。 「热茶啊!是有茶啦,不过因为我忙着照顾你,姨妈昨天也有事先走了,所以一直没煮新茶,现在壶里的茶是昨儿个下午姨妈还在时煮的。」苏想伊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也不敢拿泠茶给大病初愈的穆祯瑞喝,怕一个不小心让穆祯瑞受了寒,他会再度病倒。 穆祯瑞依然躺在床上,眸光却晶亮亮地往苏想伊身上移动,若着苏想伊为他忙为他乱的模样,他心底就不由自主地流过一道暖流。 「不然你等一下,我马上去煮水,很快娥能泡茶给你喝了。」苏想伊以为穆祯瑞不说话,是因为口渴没水喝而失望,连忙说要去煮水来泡茶给他喝。 「没关系,我只是想润润唇,给我一杯水就行。」穆祯瑞知道苏想伊是怕他喝了冷茶,又要着凉生病;可是他既非草木,他待他好,他怎么会不知道,又怎舍得让他继续忙碌下去。 「不好吧!」苏想伊摇头反对。 他是一点也不愿意让穆祯瑞再生病了,毕竟一病就是两昼夜不醒的,害他跑去找大夫开药方,又花钱又伤神的,要是一个搞不好死在这儿,他九成九会被表弟和他夫君骂得狗血淋头。 他虽没苏想云爱钱,但赔本至此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可怜会错意的穆祯瑞,笑容益加扩大,让他眸子里的苏想伊益发闪闪发光、楚楚动人,原先稍嫌女态的身形,也似伟岸大丈夫地好看了。 「我去烧水热汤,你等一下。」苏想伊无心地交代了声,便转身生火去。 没注意到穆祯瑞心底难测的思虑,苏想伊仍在算计着自己绑错人的代价。 首先,三个月内,他若无法再找个处子跟邱颖真……他就要赔苏想云一万两银子,他拿什么赔啊!再来,光是多一个人吃穿,就花了他一两银子;最后,这场病害他买了不少补药,还让大夫开了药方抓了几帖药,又花了一笔银子。 看来,他是养不起这朵娇嫩的花朵,得早早想法子弃养才行,就算不弃养,至少也要帮他找个事来做做。 「想伊,你觉得我美吗?」穆祯瑞浅浅娇笑着,以低柔似吟唱诗句般的声调唤着苏想伊。 他美不美自个儿当然知道,他想知道的是,在苏想伊眼里他美吗?比任何人都美吗? 他,可有一点点喜欢他? 他曾听说过,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看着他就会想笑,还会有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流过;情深的时候,会不想离开他,镇日相黏着也不会厌;呃,吵架的时候,却恨不得杀了对方…… 那么,他是不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上苏想伊了?或者,这一点点喜欢,已经名唤为爱了? 「美。」苏想伊想也未想,便快捷地答道,脑中却还转着适才的思虑。 看穆祯瑞名字取得典雅,一下字典出什么、一下子又是诗经的,他该是识字的吧!识字要找工作就方便得多,月俸也会高些;就算找不到记帐的工作,也没法开间小私垫,至少能在茶楼里帮人写信赚钱…… 「比你认识的人都美吗?」穆祯瑞继续问。 他还听说过,如果爱一个人,眼里就看不见其它人,会觉得那人是世上最美最好的,无人能比,无人能及。 「是啊!」穆祯瑞的问题让苏想伊微微怔住,将适才的思虑全忘得一乾二净,怔忡着,又答得坚定。 顷俄间,他不由自主地将穆祯瑞的面容和街角卖豆腐的小姑娘相比较。 其实卖豆腐的小姑娘并不算太美,别说是兰州城花魁苏想云了,她连苏想伊的面容都比不上;但是苏想伊就是喜欢她,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柔柔地,惹得人心儿乱颤。 但是穆祯瑞更加动人,比苏想云或年轻时的苏嬷嬷都要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人还美。 他的脸庞粉嫩得像掐得出水来,笑的时候有如春风拂面,微寒微暖;他嘟嘴微项嗔时,像一苗跃动的火光般感人,然一触却会被灼伤…… 呃,他在想什么啊!居然把穆祯瑞和卖豆腐的小姑娘相提并论。他去追街角卖豆腐的小姑娘,还可能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穆祯瑞可是个男的,他连丝毫希望都不会有啊? 可是、可是穆祯瑞本是大户人家的孪童,对他来说,喜欢个男子,应该不是太难的事吧! 那么、那么……他是不是有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希望? 想着,苏想伊粉柔的脸蛋蓦然赧红,螓首微垂,不敢直视穆祯瑞端正绝丽的容颜。 「那你……」最后一句话,情窦初开的穆祯瑞终究没能问出来;他是想知道苏想伊喜不喜欢自己,但是…… 但是苏想伊没等他鼓起勇气问完,便一溜烟地闪进厨房煮药热水;依旧躺在绢被里的穆祯瑞只有撇着嘴,星眸泛泪,心里难以避免地漾开苦涩的失落感。 「呃,我觉得……」没等穆祯瑞落下眼泪,含羞的苏想伊又闪了回来,低着通红的脸小小声的说:「我觉得我没见过有谁比你更漂亮了。我姐姐是兰州城花魁,她虽然个性不好,但是长得很好看;我娘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可是她们都没有你好看……都没有你……」 说完,苏想伊又迅速地奔离,没让穆祯瑞看清他红得快烧起来的脸庞。 轻轻地,穆祯瑞在绢被里笑出了泪。 *** 懒洋洋地半躺在藤椅中,穆祯瑞用他一向难以睁开的眼睛,瞇瞇地紧紧跟着苏想伊的一举一动,恋恋不能放。 「你真的不要回屋里休息?如果又昏倒了怎么办?」正在煎药的苏想伊,担忧地望着硬要搬张藤椅坐到屋檐下的穆祯瑞。 「不会啦!我自已曾注意的。」说话时,穆祯瑞为了让苏想伊安心,还拉拉身上的薄毯。 爱,是一种很奇妙的情绪,他们相识未久,相处起来却感到不可思议的熟悉。 初相识时他对苏想伊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最多也只是觉得此人可以信任而已;现在,他却想赖着苏想伊不放…… 「我看你还是进去好了,看你眼睛都瞇得睁不开了,还想硬撑。」应该顾着药炉的苏想伊,目光却难由穆祯瑞身上移开;好在炉火也很乖,知道不能妨碍别人谈恋爱,没烧得太旺或太弱。 「嗯……我等你把药煎好,喝完后再进去。」穆祯瑞耍赖道。 「那我快点煎。」苏想伊知道很难逼穆祯瑞做他不想做的事,于是很干脆地放弃争论,专心于煎药大事。 「我有印象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过几次,醒来后身上的衣服也是干的、换过了的;是你换的,还是你姨妈啊?」好半晌,穆祯瑞才小小声地问道。 他不是介意别人帮他更衣,毕竟他生在皇室,从小到大,自己换衣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几次,还是奶娘怕父皇或兄长借细故将他贬为庶民,才硬逼他学着打理身边琐事。 不过他身子骨差,读书和生病就占去大半光阴,所以时至今日,他学会的身边锁事,也只有自己脱衣服一项而已,穿衣衫时还不太会扣衣扣。 所以,他也不是怕苏想伊的姨妈帮他换衣衫啦!但若是苏想伊的话,他就……就是会不自在。 「是我啦!你是在害羞吗?其实我姨妈也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帮你换件衣服也没什么,你就别介意了。」苏想伊完全不知道,穆祯瑞介意的人并不是他姨妈。 「我所在意的人,并不是你姨妈……」 穆祯瑞细如蚊声地道,怎奈还是被苏想伊听见了。 「至于我们,都已经有关系了,又怕什么?」苏想伊说得理直气壮,完完全全不知道真正的发生关系,和他想象中的八成以上是两码子事。 「说、说的也是。」虽然完全没有记忆,可是光提到发生关系,个性不好但脸皮薄的穆祯瑞仍是羞红了面容。 「那个……那个……」苏想伊也手足失措了。 「什么?」穆祯瑞还以为有大事发生,霎时收起羞意,换上严肃敬戒。 「药、药煎好了,我倒给你喝。」 被穆祯瑞一问,苏想伊更加无措,只好抓起煎得差不多但并非真煎好的药,即往厨房跑去;独留下穆祯瑞一人,和此时看起来有点风凉的小花小草。 咯咯地,穆祯瑞在笑。他喜欢苏想伊所有的表情,包括手足无措时的他,他全部、全部都喜欢。 这是爱吧?全心的包容。 还未及想出一个答案,又看到苏想伊端着热烫烫的药汁慢慢地出厨房走出来。 明明是颜色、气味、味道统统都很苦的深褐色药汁,但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会让人以为碗里装着琼浆玉液。 「药煎好了,快喝吧!」苏想伊一面吹凉,一面以大功告成的欣慰,催促着穆祯瑞将探得近墨的褐色药汁喝下。想起前两晚喂药的辛苦,他就更高兴穆祯瑞已醒来,能自己喝药,不需要他银。 「不要!」穆祯瑞拧紧眉,斩钉截铁地拒绝。 他又不是没喝过药,怎么可能把那种东西当琼浆玉液喝! 「乖,喝了药病才会好。」苏想伊脸色丕变,却仍是轻声哄道。 「不要就是不要!我病已经好了,不用喝药了。」看着靠自己愈来愈近的药液,穆祯瑞的眉心都打出死结来了,还不由自主地缩起身子,能离药碗多一分就多一分,并将嘴巴抿得紧紧的,慎防苏想伊强行灌药。 「这药很贵耶!」苏想伊看着热腾腾的药,很是心疼他花在上面的银子。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穆祯瑞清醒了,竟然比昏迷时更难缠?若是穆祯瑞还昏迷着,大不了他把他的鼻子一握,把药灌进去就成了,何须多费唇舌。 「你如果灌我药,我一定会生气,我生气就不理你了喔!」穆祯瑞戒慎地瞪着药碗,撂下警告。 「你、你该不会要我把煎了好久才煎好的药整碗倒掉吧?」苏想伊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碗中药汁,脸上写着大大的「可惜」二字,还写得至歪斜斜,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没读过什么书。 「没糖配,我绝不喝药。」见不得苏想伊不高兴的神情,穆祯瑞硬生生将绝不喝药、被灌药绝对会生气的话吞回肚中。 「可是我这儿没糖啊!」苏想伊苦着脸,模样比碗里的药还更苦。 「所谓的『糖』,不一定是真的糖啊!」语毕,一股蜜意窜入穆祯瑞心底,让他笑也弯弯眉也弯弯,只是笑里带着的不是诗三百中的无邪意,而是苏想伊在艳阳阁里常见的……呃,淫笑。 「什、什么意思?」不管是怎么样的笑容,放在穆祯瑞线条柔软、眼波盈盈、弧度姣好的脸庞上,都能令苏想伊看到呆滞。 「你把药含在嘴里喂我,我就喝。」穆祯瑞毫不害臊地要求道。 他还在宫中时,曾看见皇兄要求他的特从这么做。见他们一副恩恩爱爱、亲亲密密的模样,穆祯瑞就想学着也来一次,只是苦无对象;现下正好,对象是苏想伊,他也不会不愿意,再加上他生病中非喝下药汁,此时不试更待何时? 「不、不好吧!」这辈子还没和人亲过嘴的苏想伊,连亲嘴该怎么做都不甚了解,何况是要他将药含在嘴里喂人。等他技巧成熟了再说吧! 「那我不喝药。」 用不喝药来威胁人行之有年的穆祯瑞顺畅地讲道,让苏想伊的脸色顿时纵苦瓜色转为怕羞的朱红。 「你不喝药会再生病的。」苏想伊试着讲理,但心底已能预知结果,所以他边说着边努力运用脑子,想想该怎么做,才能顺利将药汁送到穆祯瑞肚子里。 「你休想逼我喝!」为了表示坚决,穆祯瑞将盖身的毛毯拉得高高的,掩住可能会被灌药的口唇。 「也罢。」长叹一声,苏想伊将已经不烫的药汁含入口中。 他看准目标后,羞怯地闭起双眸,缓缓、缓缓地贴近…… 看着心上人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放大,穆祯瑞丝毫不愿放过地睁大了眼,凝视苏想伊弯弯的眉、轻覆眼前的睫;那浓密而细长的毛发,排列得像五言绝句,短暂又绝美。 苏想伊的靠近,让他不由自主地轻启唇齿,准备迎接初次的深情。 穆祯瑞的气息徐缓地喷在苏想伊面庞上,混着些许药香,掺了少许熏杳,还有一极甜甜的、名唤爱情的气味。 第六章 「你在干什么?」 苏想伊还来不及听进大吼,并做出反应,便被怒吼者用力拽开。 「我……」他欲发声申辩,却被口中的药汁呛到,将它尽数吞入腹中,剩余在碗中的,则洒落在他的衣襟和地上。 穆祯瑞倒像是没事人,坐在藤椅中拍手大叫:「好棒喔!这下子一口也不用喝了。」 穆祯瑞笑得得意,因为无论喝或不喝,他都有赚。喝了,他赚个带药味的初吻;不喝,那当然更好啰! 至于他为什么一点也不紧张,理由当然来自于怒吼的人。 那声音他听了好多年啰,就算在作梦,他还是能认得出来,何况是神智清醒的现在。 不消说,把苏想伊拽开的人,理所当然是为了找主子,数日未曾好好休憩的祝桩龄。 「你这家伙,竟然敢强逼主子……」祝桩龄像在看什么脏东西般瞪着苏想伊,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我只是在喂他喝药而已。」苏想伊狼狈地爬起来,努力拍净脏污处。 「我明明看见你打算轻薄主子!」祝桩龄隔在苏想伊和穆祯瑞之间,愈说愈气,别的一声便将佩剑拔出,欲将苏想伊就地处决。 「你别太激动,他真的只是在喂我喝药而已。」穆祯瑞当然知道祝桩龄在气什么,说话时也就特别的慢,还带一点促狭意味。 「可是明明是他绑了您,光这一项就足以治他死罪!」祝桩龄回头看了悠悠哉哉的穆祯瑞一眼,又转过头看着满脸无辜的苏想伊,还是难消心头之怒。 「无所谓啦!反正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被绑的,不甘他的事;而且他绑错人,已经够倒霉了,你就别再为难他了。」穆祯瑞说得事不关己。 他仍旧是一派轻松自在,说话时还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明明他已睡了两天两夜,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睡了。 「您想睡了吗?」不愧是长年伴着穆祯瑞的人,一见他打呵欠,祝桩龄便紧张兮兮地问道。 他这个主子一声不吭便病倒的次数实在太多,而他病倒前唯一会有的征兆即是贪睡,这教他怎么不对穆祯瑞的睡眠关切。 毕竟穆祯瑞一病,总会引来太后关心:要是病得重些,别说他们这些侍从了,连太医都会开始洗脖子准备就死。 「他才病好,会想睡是正常的,你别太担心。」看祝桩龄心急的样子,苏想伊很好心说。 谁知好心往往被当作驴肝肺,祝桩龄猛然回身,一把亮晃晃的剑迅速抵上苏想伊的脖子。 「没叫你说话,你就给我闭嘴!」 苏想伊就算是天生蛮力,仍无法空手对抗铁刃。面对青森的剑身,他也只有投降陪笑的份。 「桩龄!」穆祯瑞没好气地唤道,又有翻白眼给大伙儿看的冲动。 而祝桩龄依然不为所动,星眸中跳动着烈烈怒意,似平恨不得能当场让苏想伊气绝身亡。 「他跟某位登徒子不一样,你不用气成这样啦!」穆祯瑞凉凉地道,在说到「某位登徒子」这数个字时,还说得特别慢,以便让祝桩龄听清楚,进而冷静下来。 果不期然,穆祯瑞话一出口,祝桩龄满溢怒气的脸庞瞬间转为赧红,虽然气怨仍深,但已从愤恨变为羞恼。 「我可以请问一下,某位登徒子是谁吗?」苏想伊很是好奇地问道。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有谁胆敢招惹眼前的凶汉。 「不行!」 穆祯瑞朱唇方启,祝桩龄恶狠狠的声音立刻止住他的未出之语。 他的事可不是拿来茶余饭后讲的。只是他一气恼,未收起的剑再度在苏想伊脖子前很危险地晃动着。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真的。」苏想伊用眼角余光瞄着剑身,连忙使出艳阳阁专用的笑容,好声好气地陪笑道。 呵呵呵,他还年轻,还不想死啊! 穆祯瑞则从后方向苏想伊使了个眼神,欲趁祝桩龄不注意时跟苏想伊说出答案。并不是他嘴碎爱说话,实在是缠着祝桩龄的登徒子太有趣了,让穆祯瑞觉得不跟苏想伊讲太过可惜。 「主子,我提醒您在先,如果让我听到您私下说我什么,休怪我辞职归乡。」深知穆祯瑞性子的祝桩龄,头也不回地撂下狠话。 「我知道。」穆祯瑞不禁昨舌,心想他最近怎么常被人活逮,连说句话都不成。 不过能让自幼跟在他身旁,曾不只一次发誓永远效忠他的祝桩龄说出要辞官归乡的话,某位登徒子还真是影响力惊人啊! 穆祯瑞才无奈的闭上嘴,这厢又是一声惊呼—— 「等一下!你叫他主子?」 闻声,穆祯瑞再一次翻白眼。真的很倒霉,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活逮。 「我叫他主子有什么不对吗?」心情不爽的祝桩龄恨恨地回答,还以细长的眼眸睨视着苏想伊。 祝桩龄不用想也知道,主子不知道对苏想伊说了什么掩饰身分的话,把眼前样貌秀气,但实际上怪力惊人的少年给骗得团团转。 「桩龄……」穆祯瑞小声地叫唤,虽然知道以祝桩龄目前的心情来讲,不折他的台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他不是个孪童吗?」苏想伊以不敢置信的语调叫道。 穆祯瑞软性的口吻还未生效,苏想伊又投下爆炸性的一语。要知道祝桩龄被皇太后训练有素,生平最最不能忍受别人说穆祯瑞是孪童。 「大胆!我主子乃是堂堂嫪王,竟被你说成是一个……一个……」祝桩龄急怒之下,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名词。 未收的长剑亟欲往前一刺,让苏想伊剑人命丧、血溅五步,再也吐不出那惹人厌的两个字。 「这又没什么,你别太夸张。」穆祯瑞仍旧八风吹不动地坐在藤椅中,边拉拉身上的毛毯,边闲凉地说道。 「嫪王是什么?穆祯瑞其实姓嫪吗?有这个姓吗?好稀奇啊!」苏想伊还是搞不清楚情况,只知道穆祯瑞似是欺骗了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 「呃,这不重要吧?」穆祯瑞还想粉饰太平,不想太早让自己的真实身分曝光。 何况,若着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的苏想伊,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我家主子乃是当今皇太后的爱子,当今圣上的弟弟,正一品嗣王——嫪王。」祝桩龄一点面子也不给穆祯瑞,语气坚定地道出穆祯瑞的真实身分。 *** 「什么!?」苏想伊这下子叫得更大声了。 不会吧!他竟然绑了个王爷,这……会不会是死罪啊?天哪! 「死不了的,不要叫。」穆祯瑞厌砂地摀住耳朵,一副受不了他们的样子,睨视着两个光长身高不长脑子的人。 他只是生在皇城里,母亲叫皇后、父亲叫皇上,父亲死的时候叫驾崩,兄长继承父业叫登基,分点财产给他时叫作封王,他认得的三品以下的小官屈指可数,仅此而已,哪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吵死人了! 「真的不会死吗?」苏想伊看着前一刻自己还想亲吻的穆祯瑞,只觉得可人儿忽然发起先来,闪亮得教人难以逼视。 「不会!」 「会!」 穆祯瑞和祝桩龄同时用斩钉截铁的口气道,语毕,穆祯瑞还恶狠狠地瞪了祝桩龄一眼,怪他吓唬苏想伊。 「那……到底是会还是不会?」苏想伊颤抖着身子问道。 他当然很关心自己会不会被砍,因为祝桩龄手中亮晃晃的剑,还抵在他的脖子上,只要轻轻往前一刺,他就一命呜呼。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桩龄……」穆祯瑞有些不悦地唤道。他初次喜欢上的人,怎么可以任祝桩龄恐吓。 「您被掳走的消息,次日即传回京去,加上当日您又昏厥了去,太后得讯后大为震怒,连皇上都很关心;再加上太后的性子,您也知道的,现下太后已经起程前往兰州城了。总之,到时候无论皇上如何判决,这小子都难逃一死。」 祝桩龄以没感情的口吻陈述事实。他的主子就是玩心太重,完全没顾虑到他人。如果他在发现对方捉错入时就归来,或许还不至于惊动圣驾,但此时太后九成九会赶往兰州城;太后离京是何等大事,皇上必然会关切。最重要的是,若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小头,呜……还保不保得了啊? 「多事,我又没昏倒,只是睡着而已。」穆祯瑞咕哝道,不满有人无聊到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回报给母后知道。 「王爷,您要明白您是什么身分。这次的事,不论是谁回报给京里,这小子都免不了死罪,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太后责以办事不力,调职他处。请您别再任性了。」 「不会啦!我会跟母后说清楚的。」穆祯瑞依然一派优闲。 他会怕的人只有父皇和皇兄两个,至于向来疼他的母后……呵呵呵,只消用用他的备用眼泪就行了。 「真的不会?」苏想伊一下看看祝桩龄,一下又看看穆祯瑞。感觉土台祯瑞地位比较崇高,但是他怎么觉得祝桩龄比较牢靠? 「难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吗?」穆祯瑞气恼地反问,一见苏想伊满脸怀疑就火大。 「也、也不是啦……」苏想伊干笑着,只是觉得祝桩龄说话比较有分量,更何况他的剑还抵着他的脖子啊! 「桩龄,把剑收起来。」穆祯瑞语气一沉,下了不容违抗的命令。 「是。」祝桩龄没多说话,其实他也知道主子和眼前的少年关系非凡,但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怨气。 只是主子有令,他也不得不从。 心不甘情不愿地,他还剑入鞘,还不忘瞪苏想伊两眼,用眼神警告他别想对主子动手动脚。 「想伊,桩龄是我的贴身护卫,他从八岁入宫就跟着我,今年是第十年了。桩龄特别擅长用剑,但拳法一类的功夫就弱很多。 桩龄的名字是长寿的意思,是他进宫后母后为他取的;至于祝,自然是祝福的意思。母后为他取名桩龄,改姓祝,都是为了我。」穆祯瑞语带感伤的替苏想伊介绍祝桩龄。 闻言,苏想伊友善的一笑,仅换来祝桩龄冷然一哼,颇为不屑地回头,将苏想伊彻彻底底地排除在视线外。 已经习惯了的穆祯瑞,像是没看见祝桩龄的表情一般,个性大剌剌的苏想伊亦丝毫不以为意。 「桩龄,这位是苏想伊,他是……呃……我喜欢的人。」穆祯瑞才开口要介绍,却发觉自己除了知道苏想伊的名字外,对他的背景一无所知,只好改口说苏想伊是他喜欢的人,还装出一脸的羞怯,希望能骗过祝桩龄。 「您连他的家世背景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喜欢?未免也太随便了些,何况他还是几天前绑走您的贼人。」祝桩龄冷然道,将穆祯瑞亟欲隐藏的事实揭露开来。 「你又没爱过,怎么知道短时间内我不会爱上他?何况我喜欢的是他的人,又不是他的家世背景,那些根本不重要嘛!」穆祯瑞嘟着嘴,不满祝桩龄说的话。 「主子……」 祝桩龄正想再劝下去,却见穆祯瑞和苏想伊眉来眼去,一个挤眉、一个眨眼,好不开心。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也有我的考量和想法。」穆祯瑞边说边对苏想伊眨眨眼,露出顽皮的微笑。 才刚刚笑完,穆祯瑞便接收到祝桩龄的狠瞪。看来某位登徒子将祝桩龄的性格改变得十分彻底,现在他连主子都敢瞪了。 「总之,我还不想回去。」 穆祯瑞以他一贯风凉的口吻道,苏想伊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祝桩龄却欲跳起来拎着穆祯瑞就回兰州城算了。 「什么!?」祝桩龄亟欲捉人又不能捉,只好用冒火的双眸狠瞪着穆祯瑞。 「我还想多玩几天,你想回去就先回去吧!」穆祯瑞岂是被瞪两眼就会屈服的人。他仅是睨了浑身冒火的祝桩龄一眼,大大地打了个呵欠,道出他不变的决定。 「可是您的身体……」 祝桩龄的话还没讲完,即见穆祯瑞在另一个呵欠后,缓闭双眸,螓首微低。 「呃……有件事我很好奇,不知道可不可以问?」老半晌听不见后话的苏想伊,终于有机会发表他想问很久都没胆问的疑惑。 「不行!」 苏想伊还来不及开口道出疑问,就被祝桩龄沉声驳回。 「为、为什么?」苏想伊被祝桩龄没来由的冷酷语调吓了一跳。 「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人头落地。」祝桩龄回头冷睨了苏想伊一眼,才又重新望向他安睡的主子。 「桩龄,别这样。」穆祯瑞很困难地眨了眨眼,才将沉重的眼皮抬起一半。虽然他看起来像睡着了,实际上也离梦境不远;不过祝桩龄和苏想伊之间的对话,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想伊,桩龄只是因为我睡着了,怕你吵醒我而已。」穆祯瑞轻声解释,还薄怨地斜睨着祝桩龄,怪他不将话讲清楚。 「是、是吗?」短时间内被威胁不只一次的苏想伊,对穆祯瑞的话很是怀疑。 「抱我回房,我想睡了。」穆祯瑞没理会苏想伊的怀疑,以撒娇的口吻要求苏想伊。 苏想伊还没动,又接到祝桩龄一个狠瞪,噬人般的目光让为自个儿的身家性命着想的苏想伊又退了回去,顺便陪上一张笑脸,要祝桩龄别太紧张,千万千万别再刀剑相向,他可承受不起。 「想伊,抱。」穆祯瑞懒懒地把句子缩到最短。 「王爷!」祝桩龄沉声一唤,似要穆祯瑞有点分寸,别再跟个平民百姓厮混。 若是名女子,娶回府中当个小妾便罢;偏偏苏想伊是男性,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悖伦理、逆天理之事,他怎能袖手旁观,让主子走上歪路。 「别烦。」穆祯瑞孩子气地嘟着嘴,短短言语后,更别过脸、闭起双眸,不再看祝桩龄。 穆祯瑞知道祝桩龄其实不是太严肃的人,只是某位登徒子给他的打击不小,才会让他敌视苏想伊。 虽然有穆祯瑞指定,不过苏想伊看了看祝桩龄依然难看的脸色,和佩在他腰间不知何时会抽出的剑,还是很怕死的不敢乱动。 「想伊,抱。」老半天等不到温暖的双手,穆祯瑞不解地再度唤道。 「王爷……」这次响应的人还是祝桩龄。 苏想伊却鼓起勇气越过祝桩龄,抱起娇小的穆祯瑞,走回温暖的屋中。 「桩龄啊,打扰相爱的人,可是有罪的喔!」 在屋门掩上前,传出穆祯瑞带有深意的轻笑声,惹得想太多的祝桩龄面上一红,没勇气继续规劝。 至于门内的两人嘛……呵呵呵,基本上,连圆房该怎么做都还不知道的人,除了盖被子睡觉以外,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 次日晌午—— 「你又剩饭了。」苏想伊皱眉,盯着穆祯瑞还有大半白饭的碗。 「哦!」穆祯瑞则毫不在意地应了声,继续拨弄碗中的残存饭粒。 「王爷,请自重。」初次和穆祯瑞同桌吃饭,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祝桩龄也跟着劝说。 他虽然看不过穆祯瑞和苏想伊问的关系,但因职责所在,必定要保护穆祯瑞的安危;最低限度,他不能让他贞操不保。 「喂我。」穆祯瑞全然不顾祝桩龄还在一旁,便倒向苏想伊怀中,撒娇道。 「这样不好吧?」苏想伊瞄了一眼面色难看的祝桩龄,干笑道。 「哪里不好?」穆祯瑞倒是依然故我。「喂我!」他再度出声。 穆祯瑞的脸撒娇地抬起,柔美的弧线在苏想伊的视线中延展着;这次他再无暇去看祝桩龄的脸色,因为穆祯瑞微昂的脸庞,已吸引去他所有的目光。 他顺从地夹起饭,调成一口的大小后,喂入穆祯瑞微启的嘴中。 「主子……」 祝桩龄沉吟片刻,没再用先前的警告口吻说话;只是他些微低沉又欲言又止的语气,让穆祯瑞反而警觉到祝桩龄欲出口的话并不普通。 「什么事?」虽然祝桩龄的口吻让穆祯瑞感觉心底毛毛的,但想不出有什么大事的他,还是张大了口,等着苏想伊喂他第二口饭。 「兰州城离京里并不算远,快马加鞭一日夜即可到达。」祝桩龄见自己已成功引起穆祯瑞的注意,便不再讲下去,报仇似的扒了口贩进嘴中,忽然觉得饭菜好吃多了。 「桩龄!」穆祯瑞警告地唤道。 真的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侍从,他爱玩人、喜闹人,祝桩龄也没正经多少;平常都还好,若是他玩得太过分,祝桩龄还是会找机会整回来。 「我怕讲了会打扰主子用膳的兴致。」祝桩龄继绩吃着饭,不为所动。 他一下子夹了青菜,一下子又伸向红烧鸡;没想到菜看起来不怎么样,味道却挺不错的。 「是一天一夜就会到没错,但是母后要出宫总要先经过一些例行程序,何况她也不可能快马加鞭一昼夜;我失踪到现在才第四天,如果第二天事情就传回京里,现在母后最快也是在路上,你想说她已经到达兰州城,那是不可能的事。」见祝桩龄不肯讲下去,穆祯瑞径自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想想没什么好怕的,于是他又张大了口,要苏想伊继续喂他吃饭;苏想伊见状,赶忙夹了一口饭,配上一点去骨的鸡肉,温柔地送入穆祯瑞口中。 「太后的确还在路上,由御林军护送着,预定在两天后到达兰州城。」祝桩龄点头附和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穆祯瑞因怪祝桩龄欺骗他,而怒瞪了祝桩龄一眼,才继续张口要饭吃。 「我昨天回兰州城一趟,才发觉有个大人物十分关心您的事。」祝桩龄的语调依旧,不因穆祯瑞的话而有所改变,说着,他还夹了块碎蛋入碗中。 这次穆祯瑞只是睨着祝桩龄,连话都不说,仅顾着嚼饭菜。 「皇上让刚回京的肆王代理朝政,率着精锐士兵,昨晚已到达兰州城。」祝桩龄语气平淡依旧,甚微微带点笑意。 而穆祯瑞则很不雅地将口中嚼到一半的饭菜全数喷到苏想伊脸上,还因为呛到而死命的咳嗽,让苏想伊无法跟他抗议。 「你为什么不早说!」好半晌才咳完能够发声的穆祯瑞,劈头就是一句骂。 「主于忘了吗?您一直睡到快晌午才起身,光是梳洗又花去不少时间,我能和您讲话时就是现在了。试问,我怎么早点说? 若我一早就把您从床上叫醒,您不对我大发雷霆才怪;况且,早些日子您不也曾吩咐过,就算是天摇地动、山河变色,甚至有人要杀您,都别叫您起来,任您睡到死算了?我只是遵从您的指示行事,不知何错之有?」 祝桩龄状似恭谨地念了一长串,不过语中的「您」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特别刺耳,让穆祯瑞当场从愤怒转为羞愧,一句话也不敢反驳,还陪上可人的笑脸,希望祝桩龄别再念下去了。 「还是主子决定从现在开始收回前令,天塌下来时还是叫您一声的好?」祝桩龄恶劣地补上一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一个德行。 「你……算了!」穆祯瑞嘴一扁,还是没能骂出口。「皇兄有说什么吗?」 「皇上除了希望早些找到您以外,其余的没再多说。」祝桩龄想都不想便响应道,彷佛牢料到穆祯瑞会问这个问题。 「唔……」一提到皇兄,穆祯瑞的脑筋又开始打结。 当今皇帝穆祯瑜和穆祯瑞虽是一母所出,但是穆祯瑜年仅一岁便被封为太子,远远居于东宫中,终年难得和穆祯瑞见上几次面;虽是如此,照理说也不至于跟亲弟弟不合。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时还是太子的穆祯瑜突然厌恶起倍受母后疼爱的弟弟;起初只是相会时不与之交谈,渐渐变成避不见面,待他登基时,更加封穆祯瑞为嫪王。 除了皇帝自个儿,没有人知道他封穆祯瑞一个「嫪」字,是因为惜之,或是藉先秦嫪毒一事讽刺穆祯瑞。穆祯瑞曾经揣测过,却从没得到答案。 也因着这些事,穆祯瑞对握有绝对权势的兄长,除了心存敬意外,尚掺杂着浓浓的惧怕;就像他害怕一直讨厌他、数度说不需要身体虚弱的皇子,更将容易生病、就算细心照料也难得健康的他,视为皇族之耻的父皇般。 「皇兄已经先来了……」震惊过度的穆祯瑞,再度喃念道。 穆祯瑞不安的神色,让一旁担忧小命保不保得住的苏想伊开始冷汗直冒,还呆呆傻傻地用筷子戳戳自己的脖子,以确认他的头还跟身体连在一起。 「我想,您应该在皇上找人找到发疯之前回去,才能劝住皇上不杀苏想伊;若您回去太迟,皇上怒火益盛,您成功的机会可能愈小。」祝桩龄很是得意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抹抹嘴巴道。 闻言,穆祯瑞也只是干笑两声,没有动静。他虽明了不早些回去,问题只会愈来愈大,但是他就是不想回去;尤其回去了,还要面对可怕的皇兄,他先用想的就觉得头皮发麻,在走出一步前,便会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 第七章 「呃……不好意思,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不知道可不可以问?」苏想伊的眼睛在两人间扫了一遍,最后停在祝桩龄脸上。 「你问吧!」 「你闭嘴!」 祝桩龄和穆祯瑞再度同时道,不过,这次苏想伊仗着穆祯瑞在身边,他将碗一放,把比较高大的身形缩入穆祯瑞身后。 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拳脚相向他有必胜的把握,但祝桩龄身上有剑,还有皇上带来的精锐部队,他脑子打结了才会去跟祝桩龄打。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苏想伊以很轻很轻的口吻,还是问出口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固然离兰州城不远,脚程快些的,一个半时辰就足够从兰州城走到这儿,但不代表它的地点不隐密;相反的,如果没有熟人带,要找到这里的机会可说是微乎其微。 「是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被苏想伊一问,穆祯瑞也好奇了。 不知为何,祝桩龄蓦地脸上一红,调调不能成语。 「快说啊!」穆祯瑞没注意到祝桩龄的异常,一径逼问着。 「我见邱大人行踪有些怪异,所以跟了上去,没想到他没好好寻找您的下落不说,还跑到花楼……」本该是义正辞严的话,不知为何祝桩龄却说得吞吞吐吐、满面通红。 「花楼!?想伊,你家是做什么的?」穆祯瑞隐隐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我家?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家是开花搂的,叫艳阳阁,是全兰州城最大的花楼。」苏想伊不明就里,还洋洋得意地道,让穆祯瑞瞬间刷白了脸。 「邱颖真去的花楼,该不会就是他家吧?」穆祯瑞表情夸张的指着苏想伊,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就是这么巧。」祝桩龄点点头,浅浅地笑。 「我见那名女子和他长得相像,又听到他们偷偷摸摸的说些怕被捉到的话,再加上深夜有人送信到艳阳阁里给苏嬷嬷,说苏想伊在别业,要苏嬷嬷别担心。」祝桩龄言尽于此,他相信不用他多说,穆祯瑞和苏想伊也知道后来事情的发展。 「呵,皇兄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吧!」穆祯瑞干笑道,绝丽的面容灰白如死尸。 「您说呢?」祝桩龄把问题丢回给穆祯瑞。 「想伊,我回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穆祯瑞挫败地转而面向苏想伊,星眸中满是无奈。 他虽然不知道皇儿会怎么做,不过可以想见的是,他再不回去,就很难保住苏想伊的小命了;而且,让皇兄去花楼……不妥吧!他可不想被母后乱棒打死。 「什么时候回来?」苏想伊呆愣了下,一阵恍惚把饭喂到空气中,那箸饭便很可怜的落在地上。 「不知道。」穆祯瑞浅浅抿唇,微弯成笑。他也不知道能否再和苏想伊相遇。最初只因为有趣、好玩,现在却不只是那样;可是身分有别,再加上他们相遇的时间、地点不对,想要有结果,谈何容易。 「祯瑞……」苏想伊低沉一唤,却不闻穆祯瑞响应。 「主子……」祝桩龄细声的唤,却被穆祯瑞挥手打断。 穆祯瑞缓媛站起身,慢慢地走出屋内,走出他和苏想伊相处数日的小屋,再也没有归来…… *** 苏想云从没这么认真的思考过,她和苏嬷嬷两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霞云轩内,一人占据桌子一端,两个人的视线却都集中在同一点——桌上的金子。 放在墨色方巾中的金子熠熠动人,足足有三十两,比邱颖买来时给得还多,会迷得她们娘儿俩头昏眼花,连保命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属正常。 可是,她们怎能把苏想伊的行踪告诉那名陌生人呢!如果他和邱颖真有所关联,那她们的人头岂不是不保?命都没了,还要金子干啥? 「娘,怎么办?」许久后,才听见苏想云开口。 「不知道。」苏嬷嬷答得干脆爽快,答案却无一丝用处。 「如果想伊被捉了,我们会不会有事啊?」苏想云拧起秀眉,满脸担忧。 「不知道。」苏嬷嬷还是一句老话。 「如果我们不承认他是我们家的人,会不会有人相信啊?」苏想云突发奇想。 「不知道。」苏嬷嬷依然只有一句话。 这回苏想云起了疑心,她一向聪明的娘,就算找不到可行的办法,也不至于用一句话回答一切啊!该不会……「娘,桌上的金子有多少两?」她试问道。 「不知道。」苏嬷嬷的声调渐次模糊。 苏想云面色一沉,没想到果真如她所料,苏嬷嬷不知道在发什么愣,竟连最喜欢的金子有多少两都搞不清楚了。 「娘,想伊回来了。」她再试一次。 「不知道。」果然没错,苏嬷嬷还是只有一句话。 「娘,妳到底在想什么?」苏想云忿然大吼,瞬间把她娘给震回神来。 「呵呵呵……」苏嬷嬷对着苏想云一阵傻笑,虽是回神了,但看起来也没比之前好到哪里去。 「妳在笑什么啦?我们都快大祸临头了。」苏想云很是不满地瞪着她傻笑中的娘亲。 「三十两金子耶!呵呵呵……」苏嬷嬷还在笑。 「娘!」苏想云很受不了地唤道。 「想伊躲的地方并不远,到现在还没传出消息,一定是那人还没找到想伊;我们只要去跟想伊说清楚,要他把人放回来,一切不都没事了?还有三十两金子进袋,呵呵呵……」苏嬷嬷继续傻笑,思绪倒是清晰得很。 「对啊!」苏想云眼睛一亮,拍桌叫好。 「妳娘我可不是平白无故就能把艳阳阁变成兰州域第一花楼的。」苏嬷嬷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来。 「是啊,娘,妳真行,你好棒!」 「妳知道就好。」苏嬷嬷的头仍是抬得高高的。 「娘,我没说话啊!」苏想云莫名其妙地看着自言自语的苏嬷嬷。 「是我啦!」一道阴沉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冒了出来。 「啊!」桌前的两人同时尖叫,跳了起来指着来人,面白如纸。 「我回来了。」苏想伊向两人挥挥手,算是问过安后,他径自坐到桌前,替自己倒杯茶解渴。 「人呢?」苏想云首先发难。 「是啊,人呢?」苏嬷嬷也跟进。 她们两个只看见苏想伊一人回到艳阳合,只差没吓掉半条命;没看见被苏想伊捉到的人,是否表示他已经被逮到了?可是也没有见着官兵,是不是官兵就尾随在后,等着要把他们一家人一网打尽?天哪! 「什么人?」苏想伊懒懒地反问。他倒像个没事人,喝完第一杯茶后,又倒了第二杯。 「被你捉走的人。」这次母女俩是异口同声,表情不但惊恐,还开始觉得脖子发疼,有种被砍断的感觉。 「回去了。」苏想伊简短回答,神色是无奈满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不怎么难过,心口却闷闷的难受,让他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懒得做。 「回去了!?」苏想云和苏嬷嬷又是一声惊叫。 「对,他回去了,妳们还有事吗?」苏想伊继续倒第三杯茶,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姐姐和娘亲双双昏倒在他身后,两人的双手还有志一同地护住脖子。 *** 居于四处皆是美丽离饰的空中,穆祯瑞百般无聊地坐在木椅上,身子偏于一侧倚在扶手上,半倚半卧地好不舒服。 已经半个时辰了,皇兄还在指责祝桩龄和邱颖真办事不力,骂人之声如江水涌来,滔滔不绝。想到皇兄如此会骂人,如果平常日理万机时也这个样子,会不会因此耽误公事啊?想着,穆祯瑞再度打了个呵欠,浅饮杯中茶水。 算了,反正皇兄骂完他们,必然会将矛头转向他,他有空去想一些有的没有的,还不如想想皇兄骂他的时候,自己要怎么应答。 「祯瑞。」果然,穆祯瑜很快地就点到他了。 「是!」他急忙应了声,将险些打翻的茶杯扶正。 「你没事吧?」穆祯瑜的口吻是难得的温柔,眸里亦不见刚才盛极的怒火,反而满溢着关切。 「没、没事。」被吓到的穆祯瑞蓦地结巴了起来,不见他平日的伶牙俐齿,更不敢堂而皇之地倒头便睡。 「你要不要先去休息,等一下用晚膳时朕再差人叫你?」见穆祯瑞一脸惊恐,穆祯瑜稍稍调整了下表情,才以更温柔的模样续道。 「不、不用了。」话才说完,穆祯瑞就开始痛恨自己。他若说累了,不就可以离开,不再受穆祯瑜的盯逼了吗?唉! 「这几天委屈你了,身子还好吗?」见穆祯瑞还是被吓到的模样,穆祯瑜勉强从僵硬的脸上挤出笑容来。 「托皇上鸿福,臣仍康泰。」穆祯瑞必恭必敬地回道,生怕原就不喜欢自己的皇兄又会生气。 「那就好。」穆祯瑜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语气蓦然僵冷。 察觉到气氛快速的变化,穆祯瑞的表情依然复杂,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让皇兄脸色不一变。 「朕听祝桩龄说,你要求不要追缉贼人,可有这事?」穆祯瑜神色一变,将话题转回正事上。 「是,这确是臣要求的。」穆祯瑞浅浅一笑,神情无奈。 他不明白,在自己说出道别的话后,苏想伊为什么要离开那幢屋子,他不是要他等待了吗?要他等待,不就等于是许诺归来,为什么他还要离开? 「为什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是天下皆知的道理,你为什么要求别追缉他?你好歹也请出个道理来。」穆祯瑜不怒而威地摆出帝王架势来,要穆祯瑞给他一个完整的交代。 穆祯瑞在话说出口前,先用眸子瞄了邱颖真一眼,淡淡的笑靥摆明了拒绝的意味。 「邱颖真,你先退下。」登时会意的穆祯瑜大手一挥,要邱颖真先离开。 「是。」也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加上不想再待在穆祯瑜的视线内,以免再度被骂,邱颖真行礼之后,走得极为快速。 「祝桩龄是你的人,你应该不介意吧?」穆祯瑜瞄了一眼祝桩龄,才将视线转回穆祯瑞绝丽的脸庞上。 「这是自然。」穆祯瑞还是一径浅浅的笑,含蓄而疲惫地。 「那么你可以说了吧,为什么?」 「皇上,臣想问您,他何罪之有?」穆祯瑞不答反问。 「绑走王爷,还不算有罪吗?」穆祯瑜不解穆祯瑞要说什么,蹙起眉,语气也变得凌厉。 「那么,他该是什么罪也没有,因为是臣自愿让他绑走的。」穆祯瑞还是一贯的浅笑;突然,映入他眼中的,不再是克制脾气的皇兄,而是勃然大怒的皇上。 「胡说八道!多少人亲眼看着你被绑,你甚至昏倒在那人怀中,你还敢说是你自愿让他绑走的!」 穆祯瑜怒眼圆瞪,大手用力一拍扶手,震动了整个氛围,让祝桩龄倏地立正,等待将至的责骂;却见穆祯瑞还是一副懒懒的模样,含笑捧着茶杯歪坐在椅中,不为所动。或许,就是他八风吹不动的表象,才让皇上和先皇讨厌他吧! 「当时桩龄本要冲上来救臣,是臣要桩龄别行动的。所以不是那人的错,是臣自己要跟他走的。」穆祯瑞小小声地加了句,充当解释,只不过消火的效果没有,添油的成效倒不错。 「祝桩龄!嫪王叫你别动你就别动,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你拿什么交代?你那条不值钱的小命还不够赔呢!」穆祯瑜霎时将矛头转向祝桩龄。 「不关桩龄的事,是臣下的令,他只是忠心的接受命令罢了;不够赔就别赔了,反正臣还好好的活着。」穆祯瑞轻声道。 他仍然一副懒散样,实在不是他真不怕天塌了,而是因为从山中归来,虽然有祝桩龄背着他,跑的速度更比苏想伊还快,但以他虚弱的身子,这趟劳顿早让他亟欲休憩;再加上听穆祯瑜骂邱颖真和祝桩龄太久,他连吃奶的力气都快耗尽了,又怎么会有力气坐正? 「贫嘴!」穆祯瑜又是一声怒喝。 「抱歉。」穆祯瑞仍是浅浅的笑着,不再表示意见,任穆祯瑜自行思考;因为实在太累了,他连害怕穆祯瑜的力气都没了,实在没法子收敛自己风凉得很的嘴。 「无论如何,绑走王爷就有罪,即刻将入捉到,朕要亲自提审。」穆祯瑜在剎那间做出决定,却是个和穆祯瑞的希望完全相反的决定。 「皇上!」穆祯瑞尖叫了声,懒散的瘫在椅中的地弹指间立即坐正。 「闲话休提!」穆祯瑜心意已决,一摆手要穆祯瑞别再说了。 「皇上!」 「皇上!」 穆祯瑞和祝桩龄同时叫道,穆祯瑞是为了苏想伊,祝桩龄则是心疼主子的心情。 「皇上,他是臣喜欢的人。」穆祯瑞尽量压抑情绪,使语气平静,不致落人一时情绪化的不敬。 「哦!贼人原来是名女子?」穆祯瑜缓下口气问道。 穆祯瑞和祝桩龄都没有注意到,开口时穆祯瑜的眉毛略动,眸中的星芒黯淡了下,顷俄又回复原状。 「不!是名男子。」穆祯瑞坚定地响应。他知道兄长会震怒,母后更有可能会哭给他看,他会被冠上逆伦失德的罪名;或许他们还会迫他娶名女子,背弃他心底的感觉。 「你可知道,你这么说,母后会多伤心?」穆祯瑜紧锁眉头,手指紧抓着扶手,神情显得肃穆。 「臣当然知道,可是心底的感觉,不是臣能够压抑的;如果目的决定会让母后伤心一年,那么违背了它,或许会让臣自己后悔一辈子。」穆祯瑞端坐起身,有种欲站起同穆祯瑜争辩的冲动。 闻言,穆祯瑜的脸色更加难看,似乎恨不得当场宰了魅惑穆祯瑞的贼人。「阴阳调合乃自古以来天命所行,你硬要倒逆行事,不怕背天道罚?」 「不怕!」想起苏想伊的纤细身形,还有他常常露出的迟钝和呆样,穆祯瑞轻叹了声,淡淡地笑着,答得坚定。 「你……」穆祯瑜想再骂下去,却又气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皇上,您爱过吗?」穆祯瑞难得积极地往下说去,却不知道他是因为喜欢苏想伊而说,或是…… 「你僭越了。」穆祯瑜声音一沉,面色更加凝重。 「王爷,别!」祝桩龄也跟着劝阻,他可不希望穆祯瑞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 穆祯瑞却不顾警告,继续大声地往下说:「您爱过吗?后宫粉黛三千,您真爱谁吗?您若爱过,又怎么会不知道臣现在的心情?」 在和穆祯瑜诉说的同时,存在他心底原本模糊的心绪,也渐渐澄明,让他看得清原先无名的情绪叫作什么名字。 「放肆!」穆祯瑜大喝一声,表情复杂的他挥袖就走,留下穆祯瑞和祝桩龄无言相对。 爱过吗?他怎么可能没爱过,若不是为了这份感情,他又怎么可能在皇后病逝后,看不上任何美人,让后位虚悬着,让心底空荡荡地难受着? 他问他爱过吗?他爱着一个不能爱的人已经十余年了,任这份情感在心底煎熬着,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另一个能让他心动的人,更安慰不了被那人切开的心伤…… 他爱过吗?如果这份爱可以过去,他又何必夜不成眠,何必…… *** 独自趴在窗前,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苏想伊长长地一声叹息后,仰头灌下一杯酒,跟着又是一声长叹。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叹息是为了穆祯瑞;可是,他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真的喜欢穆祯瑞吗? 在祝桩龄出现之前,他除了知道穆祯瑞个性懒惰、身子骨极差外,对穆祯瑞可说是一无所知;可是他却愿意在他病中照顾他两昼夜,为他掏出银子买衣服、买补品、买鱼、买肉的,替他穿衣、喂他吃饭、替他费心煎药,还为了哄他喝口药,差点就亲了他。 可是,当穆祯瑞说他要走时,自己却什么也没说,鼓起勇气呼唤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而后,他静默了,捧着增加重重心事后益发沉重的饭碗,看着穆祯瑞和祝桩龄走出屋中,走出他的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出口,表示他真的不在意吗?那么浮沉在心头的感觉,又叫作什么名字?爱吗?情吗?或者是他的错觉而已? 「弟啊,打赌那件事,我看就算了吧!」冷不防地,一道带点谄媚的声音从苏想伊身后传来,不消说也知道是和他打赌的苏想云。 在好不容易醒来后,苏想云和苏嬷嬷面面相觑,室内不见应该存在的苏想伊,更没有因为她们昏迷不醒而赶来的人。 她俩在万分困难地排除艳阳阁被毁的可能性后,才鼓起勇气到处看看。 没想到大伙儿一副啥事都没发生的模样,还奇怪地看着苏嬷嬷,讶异她怎么没早些出来开店门。平日她不都是嫌大伙儿手脚慢,将开店的时间拖得太晚,怕客人们被别处抢去吗?怎么今天不但迟了,还说干脆休息一天算了。此等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嗜抢钱的苏嬷嬷会做的。 就在众人怀疑天会不会下红雨时,苏嬷嬷和苏想云两个人却挤在霞云轩中,紧紧地抱着彼此发抖,等待官兵到来,就要让她俩人头落地;没料到,她们等到了半夜,艳阳阁内依然静悄悄,除了对面和隔壁花楼做生意的声音外,再没有其它。 这才安心的苏嬷嬷,便早早上床会周公去了,就算要去会阴司,她也要先睡得饱饱的,抹好胭脂花粉,打扮得明艳动人才去。 而苏想云呢,心想着这次虽然没事了,可若改明儿个苏想伊又闯出相同的祸来,害她有钱没命享用,那多划不来啊!还不如她先来道歉,让事情落幕来得好;没了面子,至少她还有性命、有银子。 「为什么?」苏想伊万分疑惑地回头望向苏想云。会说此话的,怎么样都不该是他嗜财如命的姐姐。 蓦地想起打赌的事,苏想伊才又忆起那夜的情景……他和他,发生关系了呢! 「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这点小事闹来闹去。之前的事是姐姐不对,姐姐向你道歉,是我太没风度,你别放在心上,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苏想云语气真挚,表情亦真诚地说;只是她微微抽搐兼发青的脸,有种特别的异样感觉,让苏想伊很难相信她的话。 「妳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跟我道歉?还是妳不是苏想云,只是长得很像而已?」苏想伊很不给面子地道。 一见到苏想云的怪模怪样,还用平时仅用在客人身上的口气对他说话,他就全身起鸡皮疙瘩,没直接吐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失踪的这几天,我也好好反省过了,过去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太不成熟了,现在也只是想补偿你而已。」 苏想云以待客用的泪眼蒙蒙地看着苏想伊,还嗲着声,本打算倒入苏想伊怀中的,行动前她才想起眼前人并不是客人,而是她的弟弟啊!她竟想用酥胸去迷惑亲弟弟! 「我从不知道妳会反省。」苏想伊冷笑着。 他和苏想云从小吵到大,要知道,人啊,除了会熟悉心仪者的一切外,更会不由自主地知道敌人的一切;了解心上人是因为喜欢,了解敌人则事关生死。 简单的说,全兰州城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了解苏想云的人了,她会反省?除了事情和她的利益有关,还有什么事是值得她反省的? 「那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我。」苏想云面不改色地笑道。开玩笑,身为兰州城的花魁,她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会被苏想伊给打败。 「妳该不会是因为我错捉了嫪王,害怕我下次又捉错人,所以了想出此策吧?」苏想伊眉一挑,语带讥讽地道。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苏想云时,苏想伊总会突然聪明起来,没两下子便猜出苏想云的心思。 「你知道就好,别再去捉人了,你要是累得我们全家被斩,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事迹败露,苏想云剎那间变脸,换回她对着苏想伊时一贯的夜叉面孔,恶狠狠地丢下话后,转身使走。 「那打赌的事还算不算?」想想也没有处子可用了,苏想伊在后面大声地问了句,他也希望趁此机会了却这桩事。 「不、算!你敢再去,我就去跟卖豆腐的老头要喜帖,让你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出嫁!」苏想云用她的夜叉脸,危险的瞇着眼,沉声警告道。 语毕,她俐落地一回身,走得迅捷快速,像再和苏想伊待在同一室内,会玷污了她一般。 提起街角卖豆腐的姑娘,苏想伊微微地怔住了。 他曾经爱过她的,每次看到她的笑容,他的胸口总会剧烈地起伏着,心头像有暖暖的水流过般,让他不由自主地微笑;她拒绝自己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心会裂成两半,让他疼痛至死。曾几何时,他已将她忘得干干净净,脑中再没有她的身影,更不气她宁嫁给棺材店少东,也不愿给他一个机会。 该是在遇见穆祯瑞的时候,他就忘了她吧!只为了穆祯瑞像是昏厥的睡觉法,他一路狂奔入山,就怕自己慢了一分,便会让他更不舒服一分。 那夜里,穆祯瑞打着难听死人的鼾声,最初他的确觉得吵,却在裸身躺入被中、触及穆祯瑞微冷的身躯时,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穆祯瑞的身躯冰凉凉的,却令他的胸口狂乱起伏,连呼吸都混乱万分;浓重的呼吸声他还不习惯,却不再像初时一般讨厌。 然后是穆祯瑞的笑容,让他打消送他回去的念头,只想留他在身边,帮助他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非分之想,所以他无条件地帮穆祯瑞处理一切琐事,更心甘情愿地做饭给他吃,替他一下子将藤椅搬到院中,一下子又抱他回房睡觉,还为他买菜添衣的,更在穆祯瑞生病时,两昼夜未能好眠地照顾他。 他付出的心力,真的是因为怕他死在屋里,新衣变寿衣吗? 或者,该更单纯地说,他只是……只是喜欢他而已。 他只是……只是爱着他而已。 「不会吧!」苏想伊像被吓到似地跳了起来,觉得下巴狠狠地从嘴上脱落。 他爱着穆祯瑞!? 第八章 「你问朕爱过吗?朕也想问自己。」 轻轻地,在人工湖上的九曲桥处,传来一声似悲似叹的声调,让站在九曲桥上望用的穆祯瑞颤动了下,抿紧唇瓣,没多说话。 月光皎洁依然,圆圆亮亮地独挂天空,映照出孤洁的光芒。 昨天他和穆祯瑜在一番争吵后,原本要欢欢喜喜地为寻回他而举行的接风宴全部取消,他连晚膳都没吃就睡下了,似乎想凭借着冗长的梦境,淡化他心头的感伤。可惜事与愿违,常在不合宜之时入梦的穆祯瑞,一闭眼便难止缓溢的泪,只好睁眼直至天明。 天明后,他不想径自跑去找苏想伊,没想到穆祯瑜竟派人守着他,说好听是怕他再有什么闪失,实际上却是怕他跑去会情郎。 无处可去的他,自此独坐在九曲桥上呆望着天空,久久、久久始眨一下的眸,却仍不免有泪水淌出。 爱啊、情哪,如果他不曾知道,是不是可以免去心伤?让他在多年之后,才知觉心口有伤,但寻不着划下伤口的人。 「皇上,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啊?」 面对他最不想见的人,却又不得不说些什么,穆祯瑞僵硬地开口;找不到话题的他,只好随口问安,眼神却仍是冷然。 「心里有事,睡不着。」穆祯瑜对穆祯瑞的冷淡并不感到惊讶,但内心仍痛楚地抽搐着。 「是边境战乱,或是皇土灾饥,竟能让皇上夜里不能安睡?」穆祯瑞仍是没收起尖讽的口吻;他略带刺的话语和神情,与平时懒散的模样大不相同。 「朕在想你的事。」穆祯瑜还是没对穆祯瑞的无礼动怒,或许是他也知道自己派人监视着穆祯瑞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对。 「恕臣愚昧,臣不知道臣有什么事,需要让皇上如此心烦。」收敛不了狂放的口气,穆祯瑞说话的态度越来越冲。 「祯瑞,你知道朕在说什么。」穆祯瑜无奈地叹息。 望着岁数小自己多年,一直以身体孱弱和美貌闻名的皇弟,他有多少年没有好好的看看他了? 「知道又有什么用,皇上不允,臣又怎能悖逆圣命。」穆祯瑞讽刺一笑,不庄重地睨了穆祯瑜一眼,又将视线别开。 「你不怕母后会伤心吗?她向来最宠爱你了。」穆祯瑜叹息着,对着自己的皇弟一笑。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穆祯瑞冷然答道。 「短短数日,你怎么能确定这段感情为真?或许是因为你从未离京,所以心情纷乱;或许是因为你从未接触过市井之民,有新鲜感;又或许,你只是一时迷惑。 你何须为了一时的情感,而自毁大好前程呢?」穆祯瑜浅浅地笑着,眸中有着压抑的苦楚。 「其实世上任何情感,都能够天长地久,也能在剎那间殒逝,其中之别,唯心而已。如果心里一直存有当时的感动,凡事退一步让一分,情又怎么不能长长久久?」穆祯瑞淡笑道,心底又浮现苏想伊为他着急的模样。 「是啊!」穆祯瑜苦笑着。 他怎会不知道情感是两人各退一步的结果,可是他的情感呢?他的情感又岂是退了一步后就能有结果的?若是退一步就能拥有,他早就退了,何须孤枕难眠这些年? 为何穆祯瑞能独得幸福,他却只能空思念? 「母后明天就到,你的事,你自己跟她解释吧!」蓦然,穆祯瑜的口吻变得僵硬。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穆祯瑜甩头就想走,原欲和穆祯瑞把话谈开的心情全被烧毁在怒火中。 「若臣有自信说服母后,您怎么说?」穆祯瑞追问道。 母后向来宠爱他,他必有办法让母后不对他的情感归属多置一词;可是皇兄呢?若他反对,他还能怎么办? 「就算母后允你,是非伦常也不会允;就算你有办法颠倒黑白,朕也不允!你若胆敢去找那贼人,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朕就公事公办,到时你别怪朕心狠!」还在气头上的穆祯瑜说话益发狠毒。 「皇上!」穆祯瑞急急地叫道,转身欲追上穆祯瑜。 心中一急,原已收干的泪水再度淌上脸庞,花般的容颜上再度泪痕斑斑。 「你再怎么做,朕都……」勃然大怒的穆祯瑜快速转身怒道,却没办法将话说完。 存看见布满穆祯瑞脸上的泪时,他徒然一震,似想起了什么,又似触到心底深处的悸动与伤口。 他的目光停驻在穆祯瑞的面颊上,望着反映着月光的泪痕不能动弹;而他全然未觉,自己的表情已从最初的愤怒,化成心疼的颦眉。 「别哭……」 等他察觉的时候,已经用低哑的嗓音道出这两个字;温柔地,似想安慰穆祯瑞,又像在抚慰自己心底的伤处。 「喜欢,并不在于相处的时间长或短,不是吗?」穆祯瑞哽咽道。 他轻眨眼睫,又是一串晶莹的泪珠落在脸庞,闪闪生辉。 穆祯瑜微启唇,没能答话。他不能理解,此时此刻,在自己心口跃动着的究竟是什么?是爱吗?对谁? 「别哭。」 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穆祯瑜仍是一句老话。见穆祯瑞的泪水不断,他的眉头锁得更紧。 「皇上,臣不能喜欢他吗?」穆祯瑞哀声道。 不顾穆祯瑜的话,穆祯瑞依旧是泪满面庞。 穆祯瑜还是没有应声,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曾数度举起手来,想替穆祯瑞拭去满脸的泪痕,却又不知在顾虑什么似地放下,仅能失措地看着他。 「皇上?」穆祯瑞低唤。 穆祯瑞原本满溢悲伤的心,在望见穆祯瑜时,发现穆祯瑜的神情,是他在宫中时常看见的忧心。 呃……不会吧!他是在疼惜自己吗? 想着,向来没什么同情心,能利用就绝不放过的穆祯瑞,很用力地眨眨眼,将备用眼泪挤出眼眶,优美地在面容上划出透明弧线。 「别哭了!」 穆祯瑜对着穆祯瑞脸上又增加的泪水气恼地叫道,不过成效不彰,因为他的叫声只会让穆祯瑞挤出更多眼泪。 「臣就只是喜欢他而已,皇上为什么不允?」穆祯瑞哀声道。 穆祯瑞见时机差不多,即适时地提醒穆祯瑜,他要什么才会不哭,以防穆祯瑜着急过头,反而将他的诉求忘得干净;说话的同时,他顺便再多落几颗泪,让穆祯瑜更加六神无主,以便答应他的要求。 「你别哭,不、要、再、哭、了!」 不想答应他要求的穆祯瑜,唯一能做的便是大声嘶吼,殊不知他这行为,让穆祯瑞更有理由继续哭下去。 「反正哭不哭您都不会让我们在一起,您又何苦不让臣哭?让臣哭一哭吧!哭完了,说不准臣就能想通。」穆祯瑞五官用力一皱,把所有能挤出来的眼泪都挤出来,再不行的话,他也没得哭了。 「别胡闹!」穆祯瑜硬是不肯松口。 这事可不是他说允就能允的,母后最痛恨别人将穆祯瑞唤作孪童;如果他随便答应,母后八成会大发雷霆,说他刻意要害皇弟。 「您就让臣哭吧!臣不会忘了自己初次爱上的人,想必他也不会忘了初次占有他的人,我们就在思念中度过余生吧!」穆祯瑞压低嗓音,沙哑地低诉着心绪,还偷偷地瞄着穆祯瑜的反应。 虽然穆祯瑜始终没有松口,但神情却明显的紧张关切。这令穆祯瑞不禁揣想:难道皇兄封他为嫪王,不是像大臣们说的,是藉秦代之事讽刺他,而是因为……惜之? 「初次占有他!?」穆祯瑜万分惊讶地将穆祯瑞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什么也不相信,穆祯瑞竟然会去占有别人!? 「臣知道您很难相信,但是既然臣占有了他的身子,便对他有一份责任;何况臣也喜欢他,臣就是想跟他在一起甘苦与共、共享荣华!」穆祯瑞坚定地道。 他抬起已没有泪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穆祯瑜的惊诧神情,试图说服穆祯瑜,答允他和苏想伊的事。 穆祯瑜沉默地凝望穆祯瑞澄清的双眸,忽又想起他小小的、瞬间消失的爱情,笑也难出。 「你去吧!母后那边朕会替你想办法的。」穆祯瑜温柔一笑,拉起衣袖,擦去穆祯瑞脸上残留的泪痕。 罢了!既然他无法幸福,至少让穆祯瑞快乐吧!让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成就他得不到的恋情。 「谢皇上!」穆祯瑞兴奋地叫道。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成功,呵呵呵,鲜少和他见面的皇兄,怎么能对抗擅于利用人的自己,理所当然是他赢啊! 「母后那儿朕会替他挡着,你看是要把那人接到京中,还是要自个儿搬到兰州城住都行!」穆祯瑜好人做到底地保证着。 「谢皇上!皇上的大恩,臣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必定偿还。」穆祯瑞把一番应该至诚至信的话,讲得像顺口溜一样,丝毫听不出诚意。 不过,穆祯瑜已经心满意足了。 瞧!他还在跟走远的穆祯瑞挥手呢! 「呃……」 手挥到一半,穆祯瑜的手突然仅在半空中,口唇微张,似乎是呆掉了。 「朕居然答应帮他应付母后,朕到底在想什么啊?」他苦恼地低吼,并以可笑的动作抱住头,憎恨起自己竟一时口快,累得他此时…… 母后可是数一数二难搞的人,一个深谙太后权势该如何利用,再适时佐以女人的利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试问,有几个人能不怕? 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也只能再想法子了。 唉…… *** 是夜—— 「王爷找你!」 大半夜的,苏想伊费了老半天的工夫才沉入梦乡,怎知他和周公还没喝完。一杯茶,又被人摇醒。 「就算是老天爷找我,也得等我睡醒了再说。」不知道算不算是物以类聚,苏想伊竟在迷迷糊糊之中,请出和穆祯瑞极为类似的话。 「王爷找你,你还敢不快去!」祝桩龄拍拍苏想伊的脸颊,沉声道。 苏想伊睁睁看了一眼祝桩龄,随即挥手道:「我的梦中只要有祯瑞就好了,拜托你不要跟来,我只是做个梦,你就让我清静清静吧!」 「你看清楚这是不是在作梦再说话!」这次祝桩龄可火了,他左右开弓,????地给了苏想伊四个巴掌,瞬间将苏想伊从梦境中叫醒。 「呵呵呵,是您啊!」看清楚来人后,苏想伊本能地缩了下脖子,陪笑道。 「王爷要见你,你来是不来?」 祝桩龄一张公事公办、闲话休提的脸,令苏想伊望而生畏;可是一旦提及穆祯瑞,苏想伊霎时急切了起来,说话声调也跟着提高,更抓紧祝桩龄的衣服,似想立即逼出答案来。 「他在哪里?」 如果没有昨日的短短相别、没有以为再不能相见的心痛,或许他不会好好地思考他和穆祯瑞之间的感情,亦不会知晓他和穆祯瑞之间,单单是好一些的朋友,或是情人。 「就在外头小院里。」祝桩龄仍是冷然地答道。 他真是不能理解,这个臭小子有什么好?没胸没腰没屁股,要姿色也没什么姿色,要学识还半点也无,要惹人怜爱,他主子远比较强;可是这家伙竟让主子为他哭了一天,还夜不成眠的。 「谢了。」苏想伊也不顾身上衣衫如何,立刻跳起身,欲往门外冲。 「站住!」祝桩龄低喝一声,让苏想伊瞬间停止动作,狐疑地回身。 「有两件事我要先警告你。第一,嫪王的身子骨差,你别做出让他操劳心烦的事;我能保证,如果嫪王的身子有个万一,你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第二,嫪字有惜之、留恋之意,在京里时,嫪王也一直为太后所宠,所以请你好好珍惜他,否则……我不能保证你的下场。」话到最后,祝桩龄的语调更是阴冷,惹得苏想伊打了个寒颤。 自幼就服侍着的主子,如今就要跟别人走远,祝桩龄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心底的不安和难舍。 「我知道。」苏想伊无意义地点点头,脑子里净转着穆祯瑞的身形;想到等会儿就能相见,他魂都快飞了,怎还听得见祝桩龄的声音。 「还有——」 「你不用再讲了,他都没在听啦!」祝桩龄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方推门而入的人,以带笑的声音给打断。 「祯瑞!」苏想伊惊叫道,看准目标后,便往穆祯瑞身边跑。 「您怎么上来了?」祝桩龄虽然问着,心底却自有答案。 「没什么,外面风大,所以上来看看。」穆祯瑞对着祝桩龄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而后张开手臂,将奔至的苏想伊拥抱住。 祝桩龄将体弱的他独留在夜深露重的室外,是为了训戒苏想伊,他不可能不清楚;只不过苏想伊是他喜欢的人,他自然不会让祝桩龄讲太久,加上小小的别离,让他更想见到思念之人。 不过有些怪异的是,身形瘦小的他,竟张开双臂抱住苏想伊,而此他高些的苏想伊,却将头埋入他的肩窝,磨磨蹭蹭地撒娇着。呃,好怪! 「既然忽已前来,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不打扰您了。」祝桩龄难得干脆的退开,让两人一阵错愕。 「你、你慢走啊!别迷路了。」不知该讲什么的苏想伊,竟然挥挥手,跟祝桩龄道别。 「我会在门外守着王爷,以免发生任何不测,造成不必要的遗憾。如果没事的话,下官就先退下了。」祝桩龄冷笑道,语中除了不放心,更有警告之意。 虽然主于对皇上说,是他占有了苏想伊,不过他怎么看都觉得是他家主子受了委屈;他也知道男人同男人做那种事有多痛,主子的身子骨又弱,他不守着,要是有了万一,该由谁来向太后交代? 闻言,两人同声叹息,突然有种祝桩龄果然难应付的感觉。 祝桩龄倒是不管他们在想什么,简单的躬身后,即往门外退去。 「他在生气。」视线一直跟着祝桩龄移往门外的穆祯瑞忽然说道,并放开苏想伊,懒洋洋地摸到桌边坐下。 「什么?」苏想伊不解,顺手帮穆祯瑞倒了杯茶。 「他平常时还好,偶尔会没大没小的,稍微生气的时候会特别守礼规,就像刚才那样子;不过他若真的气疯了,反而会一点规距也不守,还曾经当众责骂我呢!」穆祯瑞悠悠地道。 边说着,穆祯瑞边回忆起往事。有次他任性过了头,明明生病却宁死也不喝药,母后还在为他心烦,好声好气地劝哄着,祝桩龄却不顾可能遭受责罚,破口大骂了起来,害他吓了一跳,只得把药给喝了。 从此之后,好几次他不喝药,母后都会骂人,不过没一次有效的,让母后有次幽幽的说:「没想到哀家远比不上一个祝桩龄。」 想着,心底有一丝丝寂寞,祝桩龄自幼就在他身边,可如今将别离了吧! 「你在担心他吗?」苏想伊问得有点吃味。 「没,只是我跟你在一起后,或许会留在兰州城;祝桩龄武功好也颇有才略,留在我身边实在太浪费人才了。」穆祯瑞仔细地分析着。 语尽,他歪嘴一笑,让如山百合般的容貌,宛若在晨曦中初绽,在光华里显露绝美姿态。他决定将所有的事都扔出思虑,只专心思考苏想伊的事。 「嗯。」苏想伊随口应着,依然不是滋味。 「你在担心我吗?」穆祯瑞浅笑着反问道。「还是,你担心我喜欢桩龄,比喜欢你多?」 「也、也不是啦!」心思被察觉,苏想伊不免有些失措。'' 「桩龄跟了我十年,一直是我的贴身侍从;他伴着我长大,我们感情会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就别太介意了。」穆祯瑞淡淡地解释着。 「你不是回去见皇上的吗?皇上怎么说?」跳过发表感想,让穆祯瑞安心的段落,苏想伊直接问他想问的。 「皇上算是答应了。」穆祯瑞也不介意地浅笑着,说出算是他骗来的结果。 「真的!?」苏想伊惊叫道,一点也不敢相信,皇上竟然通情达理到会同意一个男人爱着另一个男人。 「真的。」 穆祯瑞说得肯定,不过神情依旧是他一贯的散漫,好在暗夜里未点火烛,苏想伊没看见他缺乏说服力的脸,才没心生疑窦。 「痛不痛?」没等苏想伊回神回答,穆祯瑞忽尔温柔的问。 「什么?」未回过神的苏想伊呆呆地问。 「你的脸啊!我刚刚听见桩龄打了你几个巴掌,还痛吗?」穆祯瑞柔声问道,温柔到让苏想伊忘了问穆祯瑞,为什么明知道他被打了,还能在一旁听着,丝毫没有相救之意。 「不痛了。」光听穆祯瑞温柔的声调,苏想伊的魂就飞去一半,哪里还记得脸颊上的痛处。 「那就好。」懒惰如穆祯瑞,要他去查看真好假好是不可能的,在苏想伊一声不痛后,他也就省得麻烦的点头,将话题推入下一件事。 「你还会待在兰州城吗?」 「你要不要跟我回京城?」 两个人倒是有志一同地提出关于未来的事,同时开口,还同时收口,惹得两人皆满面通红。即便是在黑暗中,难以看清对方的脸,他们仍不敢抬头看对方。 「你……喜欢我吗?」细如蚊吶的声音,伴着风声传入苏想伊耳中。 「那你对我呢?」苏想伊不答反问。 「你对我是怎么样的感情,我给你的就是怎么样的答案。」穆祯瑞再度将问题推给苏想伊,唯有噙在他嘴角的笑,透露他已知答案的心绪。 「太好了!你果然喜欢我。」苏想伊惊喜地嚷道。 完全忘了现下是深夜,他的叫声可是会吵到苏想云和苏嬷嬷她们,单纯的地仅是一径地笑着,还不知道穆祯瑞莫测的心思,已在笑他的蠢样了。 「将来住哪儿这事儿我们日后再讨论,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穆祯瑞仍是笑着。 他的笑容里,微微有几分担忧,不过从他捧着茶水浅饮的动作,难以看出他的心乱。 「你说。」止住了惊叫声,苏想伊认真的响应道。 「我家目前是没有问题了啦!所以问题就出在你娘身上。我总不能不讲一声,就把她儿子带走吧!」穆祯瑞仔细地分析着,只是他懒洋洋往桌面趴倒的模样,实在看不出他的认真。 「是啊!」已经习惯穆祯瑞懒散的苏想伊,还是用力点着头。 「我总要先讨好讨好她,才好提出要带你走的事吧!」穆祯瑞继续用懒散的语调说道。 「所以说,你娘最喜欢什么?」这句话,穆祯瑞加重了语气,似乎认真,又像逼问。 不过他依然是老样子,无论是认真这两个字,或是逼迫这名词,都无法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找到。 「银子!」苏相伊想也不想便答道。 他想他再也找不到比银子更能吸引他娘注意力的东西了,只要给得够多,要他娘把雪说成黑色的,她都能面不改色的讲。 「哦!那好办。」 穆祯瑞懒懒地、浅浅地,笑得奸邪。 第九章 次晨,苏嬷嬷坐在艳阳阁的正厅中,以万分凶狠,不!是痴迷的眼神,看着眼前薄薄一张,却妙用无穷的一万两银票,口水都快滴在上面了。 「大爷,您想要谁就带谁走,我绝没异议。」苏嬷嬷吞了好几口口水后,才无神地道。 从昨儿个清晨见着苏想伊,两人在一阵卿卿我我、亲亲搂搂后,穆祯瑞好不容易才睡了一点儿时间;不过那一点儿时间,对向来嗜睡,加上昨夜没睡好的他,根本于事无补。 此刻,凭着一股前来提亲,不可以太失礼的心态,穆祯瑞尚称端正地坐于苏嬷嬷对座,左边伴着浅浅而笑、眸光带密的苏想伊,右后方则站着面无表情、一语不发的祝桩龄。 而一票还算有姿色的倌人们,也不管穆祯瑞是不是比她们美艳,又是个什么样的心性;光是知道银票的面额,便急着向穆祯瑞拋媚眼,巴望着穆祺瑞能看上她们其中一人,带回去做小妾也好,就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坐在苏嬷嬷身旁的苏想云却冷哼了声,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虽然娘亲被银票所迷没有感觉,但她总觉得眼前美艳到惨绝人寰的少年,跟坐在她对面,不断傻笑的苏想伊之间,有很大的问题。 「那么,若是我说想要令公子苏想伊呢,妳还是会答应吗?」果不其然,穆祯瑞马上说出令苏嬷嬷呆掉的话。 苏嬷嬷原本已经打算,不管来客开口要谁,或是要多少个姑娘,她都会说服自己答应,毕竟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放在她眼前,她不想办法收下来,就是白痴了;可是……儿子?不会吧! 「想伊?想伊是这位喔!」害怕来客点错人的苏嬷嬷,特地指了指苏想伊给穆祯瑞看清楚。 被银票迷昏头的她,却一点也没有想到,苏想伊甚少出现在正厅,更别提有客前来的此时,他会坐在她对座,还对着穆祯瑞傻笑,简直是怪异到了极点。 「我知道。」穆祯瑞答得淡然。 「我们家想伊可是没胸没腰没屁股,还是我们苏家最丑的一个喔!」 「我知道。」穆祯瑞表情依然冷淡。 天知道,他光撑着不要趴在桌上跟苏嬷嬷讲话,就已经耗费他大半力气;又怎么有心思跟苏嬷嬷慢慢谈,或解释他和苏想伊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说什么想伊是最丑的一个,在他眼里,她们全都比他丑多了,想伊还顺眼一点呢! 「您知道就好,那想伊就……什么!?」意识又被银票迷去的苏嬷嬷,那声稍稍回过神来的「什么」,震得穆祯瑞耳朵痛得要死。 「你、你居然要带想伊走!」这下苏嬷嬷完全清醒了,将银票丢在一旁,指着穆祯瑞的鼻子叫道。 「是啊!我想带想伊走。」穆祯瑞一点也不含蓄地点着头。 「我、不、准!」苏嬷嬷尖叫道,惹得所有人都以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没想到向来视钱如命的苏嬷嬷,竟会不要钱要儿子! 她的话,让苏想伊瞬间眼眶泛起泪光,没想到向来爱钱的娘,竟会为了他推开一万两银票…… 「我第三任夫君就是迷上个孪童,才会弃我而去,害我挺个大肚子,带着两个小的,用仅剩的钱租了间小房子……」讲到伤心处,苏嬷嬷不免泪涟涟。「从那天起,我就发誓,就算有人给我一万两,要我做男孩儿的生意,我也不干!」她擦干泪珠后,一拍桌面,恶狠狠地道。 一旁的苏想伊举起准备拭泪的手,却僵住了,再也抬不起来。原来他娘不是心疼他,是旧恨难平、余怒未消啊!真是可惜了他的眼泪。 穆祯瑞倒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不但打了个大呵欠,一张昏昏欲睡的脸还很干脆的往桌上倒去,趴在桌上瞇着眼,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两万两。」在完全趴下前,穆祯瑞仅吐出这三个字。 「呃……」苏嬷嬷的脸扭曲着,眼角还微微抽搐,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把视线往银票上移。 同样是一万两的银票,有两张,两张耶!「不!」一咬牙,她还是拒绝了。 只是旁压的苏想云摇着头,看不下去地以手支着头。同是爱财之人,她对她娘亲的心思还不清楚吗?娘已经不是气愤什么,根本只是想多骗点银子嘛! 唉!现下想想,她也觉得苏想伊可怜,往后大半辈子的生活,竟比不上一张银票。不过话说回来,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没份啊? 「三万。」穆祯瑞边打呵欠边说。他好想睡,好想睡啊!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两张一万两银票,摊开来放到苏嬷嬷面前,让苏嬷嬷和苏想云霎时瞪大了眼,口水险些滴在银票上。 「祯瑞……」苏想伊用脚轻踢穆祯瑞,示意他别再继续加钱了。 他是不知道当个王爷有多少钱啦!不过三万两银子……未免太多了,他会不会破产啊?不要他们两个好不容易能相守了,只剩一间破屋可住,四目相对啊! 「您什么时候要带想伊走?」听到三万两,苏嬷嬷的眼睛剎那间变成铜钱样,还闪闪发着银光呢! 「想伊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走。」穆祯瑞慢条斯理地说。 他无所谓的神态,惹得身后的祝桩龄皱起眉头,对主子算是来提亲的时候,依然摆出一张嗜睡的不庄重样感到不满;若是说亲的人这样来他家,他绝对、绝对……呃,他想谁向他提亲啊? 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祝桩龄悄悄红透脸庞,将欲出口的话全都羞回口中。 *** 「等一下!」 正当苏想伊和穆祯瑞两人含情脉脉地相望着,就要吐出情定终身的话语时,苏想云很杀风景地在此时道出足以让所有人动作停止的话来。 「请问苏姑娘有什么问题吗?」穆祯瑞眉一挑,语气还算客气,原先趴着的姿态而今已端坐起,替自己倒了杯热茶,长叹一声后缓饮着。 他真不知道艳阳阁是怎么个待客之道,他坐在这儿也不只一时半刻了,姑娘们会的仅有拋媚眼,苏嬷嬷除了银子什么也看不见;怎么说他也是付了三万两银子的贵客,至少也该帮他倒杯茶吧!穆祯瑞边浅饮着,边在心中抱怨。 「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不过日前我和想伊打赌,赌金恰好是一万两。眼下虽然赌期未到,可是想伊随你离去,料想这赌局,想伊是不可能达成了,所以这一万两银子……能否有劳您呢?」 苏想云优雅地以手支着头,说话时脸上还带着浅而美丽的微笑;虽然她的美丽,还及不上昏昏欲睡的穆祯瑞。 绕了个大圈圈,说到底,苏想云脑子里转啊转的还是银子。 穆祯瑞尚未来得及开口,苏想伊即跳了起来,指着苏想云的鼻子大叫:「一万两!妳不是说取消了吗?」 「取消?我怎么不知道已经取消了?我什么时候取消的?你倒拿出人证物证来啊!」苏想云故作无知,却又泼辣地反问道。 一旁喝着茶水的穆祯瑞倒是笑得好不开心。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苏想伊,怎么会不知道他不会说谎的个性;再加上苏想云说话时,眼神闪烁不定,该相信谁,是很明显的事情。 「那妳也拿出人证物证来啊!妳说有打赌就有啊,我偏偏就说没有!」气恼起来的苏想伊立刻反驳。 跟苏想云吵了十多年,他见招拆招的功力,已经愈来愈强啰!苏想云会耍赖,他难道不会? 「娘是我的证人,她当时站在门外,我们的对话她都有听见。」苏想云冷笑着将手一指,指向正对着银票发疯兼痴呆,不知令夕是何夕,更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的苏嬷嬷。 「这件事我知道,想伊之前有跟我说过。」穆祯瑞仍是浅浅而冷淡地勾着嘴角,以似笑非笑的神情对苏想云讲话。 只要稍稍想想苏想云的话,再加上苏想伊无缘无故要绑邱颖真的事,他自然明白苏想云口中的打赌,指的是什么。 「您既然知道,那就好办了。」苏想云登时眉开眼笑,只差没伸出手来,直接要钱。 「不过,我知道的不太清楚,能否请苏姑娘将打赌的内容重述一次?」穆祯瑞瞇长的眼睛,不是因为想睡而睁不开,而是透露着某种危险、算计的讯息。 「祯瑞……」苏想伊低声阻止,在桌下拉拉穆祯瑞的手,要他别再说下去了。 他又想起因打赌而相遇的情况,和他们裸里相对的夜晚,有些不好意思的赧红了脸;全艳阳阁的人都在这儿,要是被这群立志当三姑六婆的女人知道,怕用不着半天,他的事就传遍兰州城了! 穆祯瑞仅是在桌下拍了拍苏想伊的手,安慰地浅浅一笑,要苏想伊别担心,他会好好处理的。 「若想伊有办法在三个月内,让右丞相之子邱颖真邱大人,对一名处子产生兴趣,进而同对方共寝,我就认输,承认他比较行,并在兰州域第一的牡丹楼,席开三桌向他道歉,再至城南寺静修一个月以兹反省。反之,想伊则要赔一万两银予我。」一口气说完后,苏想云长吁一声,也替自己倒了杯茶歇口。她的容颜上,仍旧挂着得意、自满、刺眼的笑容。 「哦,那么也就是说,只要邱颖真和任何一名处子有夫妻之实后,妳就认输?」穆祯瑞的笑容却比苏想云更加炫目。 「没错!」苏想云迅速地点头,睨了一眼快要被苏嬷嬷滴上口水的银票,想到自己即将有一张了,心中便无限快慰。 「处子就行,没限定男女吧?」穆祯瑞浅笑着侧头瞄向面颊赧红,正握紧拳头,阻止自己大吼大叫的祝桩龄。 「没错。」回答时,苏想云看着穆祯瑞自信满满的表情,心下有几分不妙的感觉。难道邱颖真和哪个处子上床了吗?不会吧! 「那就好,我正好知道——」 「王爷!」穆祯瑞的话还没讲完,即收到祝桩龄的低声警告。 「我知道。」穆祯瑞嘻皮笑脸地点头应声。 「那你……」祝桩龄气恼地瞪着穆祯瑞,他平时还会尊重的主子,到了此时他只有瞪就算客气了。 「可昨天皇兄说要你调任他职,我也就不怕你辞职了。」穆祯瑞贼笑地睨着祝桩龄,绝美的脸蛋上错放着欠扁的表情。 「两位在说什么悄悄话,能否说开来,给大家听上一听?」苏想云不满又不便发作地甜笑着,眼神在瞬间尖锐了起来。 要是他们两个串了个故事来骗人,她找谁要她的一万两银啊?弄得不好,或许还要上牡丹楼请客,再到城南寺去……天哪!她可是无肉不欢的典范啊! 「那么,我想请问一下,苏姑娘打算怎么证明,邱颖真有无碰过那名处子?口说无凭,我相信苏姑娘也不敢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吧?」 穆祯瑞还在笑,只不过脑子里不知转着什么,竟没瞧见苏想伊欲帮他倒茶的手,就自个儿帮自个儿倒了。 「呃……」穆祯瑞一问,便让她怔住不能言语。 是啊!要怎么证明呢?她又没看过邱颖真的身子,也不知道邱颖真有何习性;可是单凭穆祯瑞的话,她也的确不敢信……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前两次邱大人来艳阳阁时,都是我接侍的,我知道邱大人在、在欢爱前,有个小习惯……」 一名站在苏嬷嬷后方,正式接客至今还不满一年的小倌人,应穆祯瑞的问题开口说道,说到最后还生嫩地羞红了双颊。 「哦?」苏想云一听大喜,眉也开了,眼也笑了。「是什么?」 「那个死人,习惯先吃人参再玩人!」 苏想云压细嗓音问话,还等不到小倌人回答,便听见祝桩龄咬牙切齿,似想将邱颖真撕成碎片地低吼;而小倌人则忙不迭的点头,让众人不敢置信,连一直看着穆祯瑞,都看得有点呆的苏想伊也被吓到了。 现下除了看银票看到痴傻的苏嬷嬷,只有早知道实情的穆祯瑞还笑得出来。 「不会吧!」 第一个尖叫的人是苏想云,她的尖叫是为了她将去城南寺静修,过无肉的日子一个月之久。 「啊!没想到邱大人……」 再来是不知道祝桩龄不好惹的倌人们,她们的出声,只是单纯的聊人闲事。 第三个出声的人是苏想伊,他在一阵狂笑之后,爽快的指着苏想云大叫道:「牡丹楼的筵席我可以不要,不过妳一定要去城南寺静修。」 「去就去!」苏想云一声咕哝,满脸不情愿,又没那个脸能在众人面前丢,只好应声点头。 「王爷!」 第四个发言的人是祝桩龄,不过他的声调很可怕,可怕到穆祯瑞张开准备打呵欠的嘴,都连忙闭上。 「下官服侍王爷就到今天为止,现下即刻向皇上领命,恕下官不向您道别。」祝桩龄以恶狠狠的语调讲完后,甩头就走,完全没看到在他身后的穆祯瑞快跳起来了,面色还难看得紧。 「也不听我说完话,皇上要把你丢给邱颖真耶!你真的肯去?」穆祯瑞不满地噘起小嘴,摇头叹息加……偷笑。 呵!这下子有好戏可以看了。 「天哪!城南寺!」苏想云又尖叫了。 苏想伊和穆祯瑞却在桌上握紧了对方的手,还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笑。 不过苏想伊是单纯无邪的笑,穆祯瑞却幻想着洞房花烛夜而淫淫笑…… 最后一个发声的是苏嬷嬷,她抓起三张银票,对天狂笑。「银子耶!银子耶!」笑得大家脸都白了。 对了,有件事她还是不懂,这个穆祯瑞,到底是何来历?为什么能一下子拿出三万两银票来?这、这好奇怪啊! 无所谓,只要给得起钱,是谁都无所谓。想着,苏嬷嬷继续对银票傻笑。 对了!想伊这孩子还是个处子吧!看看来客的年纪好象也不大的样子,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这……应该知道吧!她记得有次撞见想伊在偷看想云接客,就算那次被她抓到没看成,可是想伊是在花楼长大的,总不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做吧! 嗯,应该没问题。 想通了的苏嬷嬷浅浅一笑,又回头去看她的银票。三万两耶!三万两呢!三万…… *** 两个月后,京城—— 洞房花烛夜,虽然没有新娘,也「应该」不是初夜,但还是不能免俗地点起红红花烛,在桌上放着喜祥甜品,和一壶温酒。 一对小情侣娇羞地挨坐在床上,看也不敢看床上铺着的大红绢被一眼。 不!正确的说,娇羞的只有一人,另一个则连个呵欠都懒得打,就直接倒在另一个人身上打盹。 「祯瑞……我们是不是该……该……该做应该做的事?」 苏想伊红透了面颊,才调调地将话说完;不过他不清不楚的话,还是没将穆祯瑞的神智唤回半分。 「难道你、你不想做吗?」没感觉到任何响应,苏想伊失望地垂下头。 「嗯……」穆祯瑞的梦呓声,倒发出得很适时。 「你是……是想做吗?」苏想伊小心翼翼地求证。 不过已然入梦的穆祯瑞,当然没再响应,正专心一意地同周公下棋呢! 「祯瑞?祯瑞!」这下子苏想伊起了疑心,又叫大声了点,还顺便抖抖肩,试着将穆祯瑞从梦中震醒。 「什么?」穆祯瑞迷迷糊糊地抬头望向苏想伊,他什么都没听清楚。 「今天算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吧!」方才的气怒,在穆祯瑞发问后,全都融化在羞怯之中,让他不敢说得太明白。 「是啊!」穆祯瑞边打呵欠边点头,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心诚意。 「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一点事情?」苏想伊继续小小声的问道。 「好啊!」穆祯瑞甜甜一笑,弯身脱了鞋后便转身倒向红绢被。 「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先吹熄蜡烛?」苏想伊依旧细声细气地,秀气的脸庞,让人看不出他是个能单凭蛮力,打飞大内高手祝桩龄的人。 「我懒得动。」穆祯瑞动了动口唇,整个人还是倒在床上,动也不动地,充分表现出他的懒散。 苏想伊没办法,只好自个儿去吹熄红烛。没关系,反正重点不在蜡烛上。 「那……再来,我们应该脱衣服了吧?」回到床上,苏想伊坐在床沿,红着脸说。 「嗯,帮我脱。」懒人穆祯瑞依然是个懒人,只伸长了一双手,就要苏想伊帮他脱衣。 「哦!好。」 大概是对新婚之夜有种莫名的感动,苏想伊的脸蛋虽红得跟晚霞似的,却仍乖乖地帮穆祯瑞脱除衣物。 「对了,祝桩龄后来怎么样了?那天不是说要调职吗?」帮穆祯瑞解扣子时,苏想伊好奇地问道,因为他怎么也想不通,祝桩龄不是要调职吗?他怎么还会在嫪王府中遇见他? 「也没怎么样,本来皇上说要将他调给邱颖真,但是桩龄知道后宁死不去,后来还是我去拜托母后,才将他调职一事给免了的。」穆祯瑞虽然没有力气替自己脱衣,却有力气咧嘴嘲笑祝桩龄。 「顺便同你说一件事。」讲出了兴致,穆祯瑞忍不住多话起来。 「嗯?」帮穆祯瑞脱完上衣后,苏想伊继续往下脱外裤。 「母后说她当初听见我的事,又听皇上说他已经应允我了,本想破口大骂的;没想到好死不死,西北战况紧急,快马加鞭的公文恰恰送到。 母后之前曾有一次因发怒误了公事,往后整整一个月,皇上每天都去向母后请安,顺便报告西北军情,以及因当日的延误,造成多少损失,还将律法、家训什么的都搬出来念上一念,搞得母后再也不敢在西北有战事时随便耽误。 现在虽然战事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不过母后见到我都没说什么,也没立场去骂皇上啦!」 对于两名至亲的大斗法,穆祯瑞完完全全抱着局外人看戏的态度,也不管事情是他自己引起的。 「嗯。」苏想伊随口应着。 插不上话的苏想伊,继续脱穆祯瑞的里衣。 好不容易摸黑将穆祯瑞的衣服脱尽,他快手快脚地把自己也脱得干净,不禁显露出猴急之情。 「你要睡里边还是外边?」全部脱尽后,苏想伊客客气气地问道。 「里边好了。」对苏想伊的问题,穆祯瑞不免觉得怪异。一般来讲是不会问的吧?就算要问,也应该是上与下的问题,怎么会是里和外呢? 「哦!好。」苏想伊爽快地点着头,便拉起红绢被盖住赤裸裸的自己,和裸身如玉般光滑的穆祯瑞。 他紧紧抱住穆祯瑞的裸身,两个生涩的人皆浑身一颤,赧红了脸。 「你好棒!」良久良久后,苏想伊才学着苏想云的嗲声嗲气说道。 「什么?」穆祯瑞听得莫名其妙,他们什么都还没做,不是吗? 「啊,我快受不住了……」苏想伊继续尽职地叫道,双手将穆祯瑞搂得更紧,他喜欢拥抱穆祯瑞的感觉。 「受不住?不会吧!我们什么都还没做啊!」穆祯瑞诧异地道。 毕竟活了二十四年,没看过猪走路,但是吃过猪肉的穆祯瑞,也知道所谓的洞房花烛夜,不是像苏想伊这样叫个两声就能解决的。 「不是吗?我见苏想云也是这样做的啊!」苏想伊天真无邪地说。 「不是!」穆祯瑞斩钉截铁地摇着头,很是疑惑苏想伊是怎么在花楼成长的。 「那是怎么样?」完全不懂的苏想伊,只好放开穆祯瑞,等着穆祯瑞指示下一步动作。 「你想要我教你?」穆祯瑞瞪大了眼,翻身坐着俯视苏想伊,试着将黑暗中的心情人看个仔细。他听说长在花楼中的孩子大多很早熟,怎么苏想伊偏偏晚熟得紧? 「你会吗?」苏想伊不太信任地问。 「我毕竟比你多活了几年,当然知道该怎么做。」穆祯瑞没好气地应道。 他真不敢相信,他已经想睡到了极点,竟然还要教导苏想伊洞房花烛夜是怎么回事,难怪邱颖真立志不碰处子,真、麻、烦! 「比我多活了几年?咦!你比我大?」苏想伊一声惊叫。 「我今年二十有四。」穆祯瑞吐吐舌头,顽皮地笑道。 一开始苏想伊不知道,可以说是苏想伊眼睛有问题;但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了,他还不说,就是他的问题啰! 「你、你比我大六岁!」苏想伊万分震惊地捏捏抱抱穆祯瑞又瘦又小的身子,完全没办法想象穆祯瑞今年二十有四。 「没办法,我天生体弱,长不了多高大。」 穆祯瑞翻翻白眼,有点不高兴。他最讨厌别人提到他的身形,他就是长不高,不然他们想怎么样! 「哦!」苏想伊没有追问,像是知道问了穆祯瑞会不快一般。 「嗯。」穆祯瑞轻抿出声,没有多说话。 「那……你要教我吗?」苏想伊试探地问。 「教你啊,好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穆祯瑞贼贼地笑着,翻身跨坐在苏想伊身上。 「你一定要坐在那儿吗?」苏想伊不解。 「也不一定,只是比较方便而已。」穆祯瑞还是在笑。 既然苏想伊什么也不懂,那么就攻击位置或是守备位置,就由他来决定啦!想着,穆祯瑞便忍不住一脸笑靥如花。 「哦!」苏想伊乖乖的点头,他光听见穆祯瑞的温言软语,魂都快飞了,哪还管穆祯瑞想对他做什么。 「你只要乖乖的,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余的我会教你的。」穆祯瑞还在笑。 嗯…… 关于他想攻击还是守备嘛,基本上他是个懒人,能别动就别动,若一切有人代劳最好。不过…… 他、怕、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