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开局定亲秦可卿》 第一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京城,大雪纷飞,雪花飘落在城中每一处角落,从灵谷山上眺望,白茫茫一片。 此刻,京城一处不起眼的府邸中,传出一阵阵婴儿的哭声。 府邸的正房,有形形色色十余人,其中一位身穿青衫的男子大手一挥,给屋内的几个丫鬟婆子分发了赏钱,便坐到一位年轻妇女身旁。 只见妇女身着素衣,躺在床榻上紧闭眉目。 青袍男子在一旁坐下,握住妇女的纤手,温声说道:“夫人,我前些日思来想去,觉得之前夫人说过的仁之二字甚好,寓意仁德,希望他长大后做一个有仁徳的君子”。 柳氏思索片刻,柔声道:“我儿字辈排到仁字,仁字后面加之字,与古时王书圣名讳相仿,我也觉得这名儿不错。 说罢,又喃声道:“仁儿,仁之,这名字确是极好”。 青袍男子笑意浓厚,随即定声道:“好,好,以后便叫他仁之了” 数月后…… 王氏府邸的后院,一棵生长茂盛的柳树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宛转鸣叫,与一阵哭声混淆。 屋内,柳氏头戴鸳鸯金簪,耳携花坠,身穿白色纹翟鸟裙,虽未施妆容,但芳容依旧。 柳氏出身名门,又是第一次生子,见儿子哭声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如何办了,只得急的柔声哄笑,好在一旁的丫鬟机灵,快步走出屋,唤起了奶娘。 看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儿子,柳氏顿时心情低沉,面露难色,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儿子中了邪,一连几天除哭就是喝奶。 片刻后,一位年貌稍大的奶娘匆匆忙忙的赶来,大口喘气道:“夫人”。 柳氏见状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将怀中的婴儿抱给了她。 奶娘扯开衣襟便给婴儿喂奶,怎料他是紧闭小口,死活不喝,还不时发出嗯嗯哼哼的声音。 奶娘见状不由一笑,她经验丰富,只轻轻弹了一下婴儿的小脚,便令他小嘴微张,大口喝奶。 柳氏抚了下额头,不由笑道:“仁儿真是调皮,知道娘舍不得打你”。 …… 时光飞逝,一晃便过去了十四年。 周朝,隆治十年,冬季十二月八日。 这一天王仁之如往常一般穿衣盥漱,身旁有两个年貌略小的丫鬟盛水伺候。 盥洗完后,走出屋,庭院略显幽清,忽然一阵微风袭来,王仁之的袖袍轻轻摇动起来,他抬头望向远方初升的太阳,眸子愈发深邃。 遥望片刻后,王仁之沿着游廊一路走到用食早饭的屋室。 进门便看到母亲柳氏早早坐在桌前,于是拱手道:“母亲”。 柳氏点头招呼道:“仁儿快坐过来,今日是你生辰,娘特意让人准备了八道菜,都是你最爱吃的”。 王仁之坐到柳氏身旁,看着眼前丰盛的菜肴,笑道:“母亲,仅是朝食,便有这么多可口佳肴,孩儿实在是吃不下这么多”。 柳氏指了指王仁之的脑袋,道:“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是昨日哪个混小子跟我说要吃红烧排骨、鸡髓笋,还要吃红烧肉”。 王仁之不语,只是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和鲜笋放到柳氏盘中,说道:“母亲先吃”。 柳氏轻嗯一声,夹起竹笋、鸡肉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竹笋配鸡肉,鲜美爽口。 王仁之夹了几块排骨、红烧肉,又吃了豆腐皮包子、黄瓜条解腻,最后又吃了一块酥酪,喝了几口排骨汤。 吃过饭、漱过口后,王仁之看向柳氏,道:“母亲,孩儿去书房温习一下昨日所学知识”。 柳氏眸色泛红,十分心疼的看向自己的儿子,欲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 王仁之笑道:“母亲,您这些年一直念着我娶妻,明年二月孩儿若取得了秀才功名,找一位如凤姐姐一般的贤妻,岂不是更加容易?” 柳氏听后点了点头,面露些许笑意,道:“你凤姐姐倒和你似亲兄弟一般的”。 说完,柳氏便摆了摆手,道:“说的不错,那便先去读书吧,让娘自个想想”。 王仁之作揖道:“母亲,那孩儿就先去读书了”。 待柳氏点头同意后,他便推开屋门,沿着游廊走至书房。 王仁之走后,柳氏心中盘算着京城的大家闺秀。 自家夫君是金陵王氏族人,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三弟,三甲同进士出身。 在职刑部正五品浙江清吏司郎中,职掌审核浙江省的刑名案件,便是寻一位三品官家,也不算是高攀。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拜访一下家中的亲友、故旧。 营缮司郎中秦业与自家官人为好友,且二人府邸相近,仅隔数条街,又同在朝堂,所以柳氏准备先拜访秦家。 她早早便与秦夫人互通书信,今日拜访不算唐突。 清晨,太阳初升,东窗透过一缕朝阳,照在陈旧的书本上。 书房格局恰好,前置灰黑色书桌,后置红木书柜,左手门槛处有黄花梨木九弦衣架。 王仁之端坐于红木椅上,在砚台上研了墨,便开始提笔临摹字帖。 先临摹了《兰亭集序》、《金刚经刻石》、《玄秘塔碑》、《争座位帖》、《颜氏家庙碑》等作品,又温习了前、今世所学知识,受益匪浅。 前世王仁之的草、行两书造诣很高,年仅二十有六,便是柳州有名的书法大家,他前世不懂的察言观色,更不会见风使舵,在本州的书院做一名讲师。 今世王仁之也不会做一个见风使舵的人,不过生活在世俗,他还没有淡泊到餐风饮露的境界。 王仁之眼下所虑只有考取功名,他前世满腹经纶,只因生在寒门,心中抱负毫无用武之地。 天下之大,有成百上千万的百姓流离失所,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 每每看到成千上万的流民吃草根、扒树皮,王仁之便会忍不住的散财接济,起码让他们能吃口饱饭、喝口热汤,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读过的圣贤书如同废纸,毫无作用。 因此王仁之深知这一切不在于他,在天在地还在周廷。这一世,他的抱负仅仅只有四个字,治国安民。 第二章 见秦可卿 正午,一位身穿白鹇圆领袍的中年男子下朝回府,穿过垂花门,进入了后院,一路上不时有小厮停下行礼。 这人便是王士腾了,他沿抄手游廊走到王仁之的书房前,敲了敲门,笑道:“仁儿,你秦伯父有意给其女寻一位如意郎君,与我交谈了许久”。 王仁之是家中独子,后面虽有几个姊妹,但都不幸夭折。 王仁之开门将父亲请进屋,一边问道:“父亲刚才说的是秦伯父的独女吗?” 王士腾不做回答,盯了会儿王仁之的模样,点头道:“正是,不过我儿不用担心,以你的相貌、文采、品行婚配秦家女绰绰有余”。 说完,王士腾摸了摸长须,仔细看了看王仁之临摹的作品。 王仁之却直言道:“父亲要让我娶秦伯父的女儿吗?我见过秦伯父,其女的相貌恐怕……” 随即拱手道:“儿子想娶一位稍具文采,又兼美貌、贤惠的女子,恳请父亲做主”。 魏晋时期最看重人的容貌,王仁之颇受前世遗传。 王士腾这时故意卖起了关子,说道:“见面你就知道了,为父也不太清楚,只知秦家女郎名秦钰”。 下午未时,王家庭院内,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神采飞扬,清风疏影,头戴黑纹白纱小冠,内置白襟,外穿青白色衣袍。 这位少年便是王仁之了,他走到身旁的管家前,交谈道:“王伯,还记得去年花灯会我托人买的玉佩吗?当作给秦姑娘的见面礼物妥当吗?” 那位被叫作王伯的管家思虑片刻,回道:“少爷,那玉佩雕刻的是鸟雀,并且制作十分精美,我觉得送给秦姑娘比较妥当”。 王仁之点点头,又同管家闲聊了片刻。 随后王仁之走过一个回廊,到正房中寻了一个浅红色佩袋,将玉佩装了进去。 一刻后,王仁之、王士腾父子坐上了马车,车夫随即驾车前往秦家,车后另有三、四个下人跟随。 马车转了一个弯,路过一个喧闹繁华的街市,便来到了秦家,前后只用了一刻钟,大约十五分钟。 王仁之二人下了马车,走到秦家正门前,对看门的二位小厮说道:“同你家老爷说,王府王士腾登门拜访”。 秦家的宅子位于京城西角,是一座二进宅院,仪门前的石砖十分陈旧,檐墙上瓦片不知为何,缺少了数块,格外显眼。 看门的小厮见两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便知是家主贵客,于是尊敬道:“我家老爷早有吩咐,若下午有人拜访,先请您进门,再速速通报”。 随后,一位灰衫小厮前去通报,另一位回话的青年小厮带路。 从正门来,正直行了十余米,便来到了一座风水假山前,这时秦业匆匆赶来,拱手道:“子山贤弟,有失远迎啊”。 说是贤弟,其实秦业年纪大了王士腾二十余岁,今年已是花甲之年。 王士腾一边拱手作揖,一边笑道:“儒德贤兄”。 王仁之也拱手敬道:“见过秦伯父,您近来身体可好”。 秦业面色红润,笑道:“无恙、无恙,倒是仁儿愈发俊朗了”。 片刻后,正厅内,有四人相对而坐。 秦业一身灰色儒袍,白须近两指之长,面色儒雅温和。 另有一位少年,约摸十余岁,身穿浅色宽衣,面相略圆,但模样甚佳,坐在与王仁之相对的椅子上。 秦业倒了一杯茶水后,看向那位少年,说道:“鲸卿,这位是你伯父”。 秦钟颇为机灵,规规矩矩的起身,拱手喊道:“伯父好”。 “这位年长你几岁的哥哥,是你兄长”。 秦邦业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道。 “兄长好”,秦钟转身拱手道。 王仁之逐起身拦阻,道:“鲸卿无需多礼”。 几人闲聊许久,秦业观王仁之面貌清秀俊朗,言语稳重,又门当户对,颇为钟意。 这时王士腾开口道:“儒德兄,不如令他二人见上一面”。 秦业语重心长的道:“见不见面都要定亲啊,罢了,先见一面熟悉一下吧”。 晡时,闺房之中。 秦可卿施红妆,束云发,戴金簪,内穿青色抹胸,外袭浅蓝色纱衣,兼娇媚、纯洁于一身。 瑞珠看着铜镜中花容月貌、温婉淑娴的女子,不由夸赞道:“姑娘若是生在开元年间,准能争个贵妃娘娘”。 秦可卿微抬螓首,粉颈撩人,轻声说道:“你家姑娘要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了,到今儿还不知他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 正所谓少女情怀总是诗,李清照的一首诗词,将这情怀展现到了明面。 那日少女荡罢秋千,起身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首诗词,将古代少女的含蓄委婉、娇羞怀春展现的淋漓尽致。 秦可卿也如同词中的少女一般,对未来的夫君怀有含蓄、娇羞,同样也怀有无限的遐想与期待。 少顷,秦可卿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房门,走向后院的亭子。 刚走几步,忽有一阵寒风袭来,秦可卿捂唇连连轻咳,瑞珠面露忧色,道:“姑娘,我去拿件外衣”。 未等秦可卿回话,瑞珠便转身返回。 秦可卿抿了抿红唇,犹豫片刻后一人走去东面的亭子。 行走十数米,秦可卿望向前方,寻了许久,依不见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她心中略感疑惑。 眨眼间,忽见不远处的亭中端坐一位少年,身形濯濯如春月柳,秦可卿美眸泛有些许好奇,眸子碧水漓漓,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近了一些。 恰在这时,一阵芳香拂面,王仁之只感有人姗姗而来,不由转眸看去,只见一位身袭浅蓝纱衣的妙龄女子俏立在身前。 秦可卿揖礼欲开口,却突然低头轻捂小腹,微微蹙眉。 王仁之早早便起身,见状问道:“秦姑娘今日身体不适吗?” 秦可卿轻轻点头,道:“出门时有些着凉了”。 王仁之点了点头,在木质圆桌上倒了一杯热茶,放至可卿身前,桂馥兰香随风飘荡,百花之香亦不及。 给自己倒了盏茶,道:“想来伯父已经将事情告知姑娘了吧,姑娘是如何想的”。 王仁之多数时间生活在晋时思想开放的时期,缺乏对此世女子含蓄、内敛的认知,因此出言有些冒昧。 第三章 相识 秦可卿好奇的偷瞄了王仁之一眼,见少年面色白净,眉目清秀,稍稍欣喜,逐轻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看的上小女便好”。 后又细声问道:“公子贵庚?” “我与姑娘年纪相仿,刚过生辰,十之有五” 王仁之面色沉静,回道。 随后心中思索道:“谈聊罢了,这为何如此羞涩,前世的闺秀女子都不曾这样过”。 王仁之思索片刻后,从怀中拿出一块青色刻雀儿玉佩,下置五彩流苏,十分精美。 他开口道:“初次见面,将这块玉佩当做信物吧”。 听到女子轻嗯一声后,王仁之主动走到她身旁,缓缓蹲下,面前的蓝色纱布轻轻摇晃,不时触碰到他针织小冠与额头间。 秦可卿眨一眨美眸,细嫩如柔荑般的小手不知放在何处为好。 近些看,桃腮早已绯红一片,白皙的锁骨微烫浅红,她第一次与父亲之外的男子如此亲密接触。 王仁之系好玉佩后缓缓起身,抬眸看向可卿,顿时轻愣许久。 一位眉目如画、闭月羞花的女子浮现在他眼前,宛如一幅空古幽兰的画,将女子定格在画中,印在他脑海中,久久不能忘却。 “惜时杨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及眸下的绝代佳人吧”,王仁之心中喃道。 瑞珠早早便跟了过来,开口道:“姑娘,公子”。 二人顿时回过神来,秦可卿眉眸低垂,脸上红晕依旧,一时沉默无言。 好一对才子佳人,瑞珠见状,掩口一笑,眼睛弯弯似月牙一般,玩趣的说道:“公子刚才说话还冷冷清清,怎的见了我家姑娘的仙颜,变的如此愣神”。 秦可卿柳眉微蹙,说道:“小丫头不得胡说”。 瑞珠连忙弯腰道歉:“公子,是我失礼了,请公子责罚”。 王仁之笑道:“无碍,我向来不厌这般的丫鬟,无聊之时,亦是趣事,再说,你是姑娘的丫鬟,我无权责骂”。 说罢,转眸看向秦可卿,温声问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王仁之不好直呼其名,只好问了小名。 “小女小名可卿,公子叫可卿、可儿都可”。 秦可卿杏眸闪烁好奇之色,话语声娇柔、酥软。 这时,忽有一个丫鬟姗姗走来亭子,近些看,原来是柳氏的丫鬟清莲。 清莲走至清亭,微微低头蹲身,双手叠于腰前,面向王仁之、秦可卿分别作揖。 行完揖礼后,清莲娓娓说道:“爷儿,时候不早了,老爷与秦郎中已经谈妥当了”。 王仁之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说完,端着身子,袖口微动,指向不远处的一座花圃,道:“这片花儿中,可卿喜欢哪朵花”。 秦可卿毫不犹豫的回道:“海棠花”。 又细语道:“公子仔细瞧瞧那枝开花最好的,它的花瓣有四片,一片粉中透红,一片粉白无暇,有时娇羞,有时高洁,即便冬季也依旧盛开”。 王仁之将手放在膝上,转眸看了一眼秦可卿白皙的侧脸,又回眸盯看海棠花,道:“花很美,可卿平时常常呵护、修剪吧”。 又一次听到可卿这个亲密的称谓,秦可卿心头一颤,沉默片刻,道:“是啊,它有时待在屋内,有时搬到院中”。 娇艳初开的海棠花混淆数种花香,飘散在周围。 “公子喜欢什么花”。 秦可卿目光飘落在一处,柔声细语道。 “可卿不妨猜一猜”。 王仁之略有趣意道。 秦可卿问道:“梅花,或是兰花?” “梅花”,王仁之回道。 说完这二字,王仁之自觉有些晚了,起身作揖,请辞道:“夕阳西落,再见了,可卿姑娘”。 秦可卿缓缓起身,微抬螓首,与其目光触碰。 王仁之好似未感到女子微微灼热的目光,眸子湛然,不急不慢的转身离去。 秦可卿走出亭子相送十数米,望着那风度翩翩、行步从容的身影,不舍之色涌上心头。 许久后,秦可卿脸色好了很多,忽然想到了什么,轻笑道:“小丫头,你可相中了”。 瑞珠微微一笑,道:“仁之郎君家世好,讲话温柔体贴,又这般俊朗……” 瑞珠早早便幻想了可卿未来的郎君,毕竟她是可卿的贴身丫鬟,是要陪嫁的。 秦可卿轻笑一声,逐作势轻呸道:“小丫头还未进门便叫上郎君了,真不知羞!” 瑞珠脸颊忽热,羞的双手捂住了俏脸,又小声说道:“刚刚姑娘可是盯着公子的身影看了好久…” …… 这时,王仁之走出了秦家,掀开前方马车的窗布,与坐在其内王士腾说了一声,便带两位世仆去了街市。 王仁之在一处名叫平淳街的街巷上,买了一些纸墨、书籍,又从人来人往、纷纷攘攘的街巷走了出来。 成贤街巷,一位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青袍少年行走在铺满灰石砖的宽道上,身后有两位灰衫少年紧紧跟随。 走至一处狭窄街道,清风拂袖,王仁之略感快意,不由背过袖袍,轻吟道:“上虞县,祝家庄,玉水河边,有一女郎才貌双全,她只见读书人南来北往,女孩儿要出门,难如登天……” 这是民间十分有名的民谣,王仁之从小听到大。他前世是听说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只不过与周朝所传的故事略有不同。 临近黄昏,天色灰暗,王仁之走回了家。 家中几十个小厮、丫鬟在王管家的指挥安排下分工明确,忙碌起来。 在京的金陵王家长者来到了府中,与王士腾商议纳征之事,王仁之前去问好。 晚间,夜深人静。 秦家,秦可卿闺房。 室内烛光照映,忽明忽暗,从窗前看,隐隐显露出女子美妙娇弱的身姿。 秦可卿身着素衣,柳眉笼翠雾,目含秋水,樱唇微白,慵散的坐在床榻边。葱葱玉指将头上的金簪摘下,云发披散在柔弱的香肩上,模样高洁如白玉。 随后,秦可卿将玉足轻轻放在热水盆中,瑞珠顺势蹲下轻抚着她粉红、白嫩的脚丫。 每当瑞珠摸到红彤彤的足趾时,她便不由轻哼几声,十分敏感。 玉手轻轻扶住桃腮,看着清水中照映的美人,一时杏目轻愣,思绪万千。 第四章 烟香楼 第二日,聘礼、聘书均已准备好。 早晨,薄雾笼罩宅院,王仁之与王士腾,及王家众多族人乘马车前往秦家,聘礼为四辆马车的金银珠宝、绸缎锦布、玉器首饰等。 另有两只活雁置于笼中,有专人一路提拿。 王仁之一身浅红衫衣,骑白马于聘队中,手持缰绳而不拉,马首依旧昂扬。 此白马,王仁之取名玉疾,偶时称慎。 马毛色如白玉,据京营把总宋翔描述:“西域商人赠马,节度使大人亲自骑试,此马蓄力奔驰如急电,狂奔半日而不疲,为当世名马。送予公子,以此鼓励”。 去年十月,王仁之考进东林书院,二伯王子腾托宋翔送名马。 行至一处喧杂、热闹的街市,族兄王仁凯与之并骑,问道:“子斐,近日朝堂议辽东镇,听说了吗”。 王仁之字子斐,山长顾宪成所取。 顾宪成是东林党领袖,字叔时,罢官前为吏部文选司郎中。 因前任内阁首辅年老辞官,首辅一职空缺,顾宪成与吏部尚书陈有年慎选许久,最终提名东阁大学士王家屏任内阁首辅。 王家屏耿直秉公,为明宗皇帝所厌,顾宪成屡次举荐其任内阁首辅,明宗皇帝认为他存心跟自己做对,盛怒之下,顾宪成被革去官职,贬为庶民。 后在京外数十里的庄园重建东林书院,现与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等人教书讲学。 王仁之应道:“听闻辽东卫所失守半数,不知是真是假”。 王仁凯叹了口气,道:“消息从朝堂传来,应该不假,辽东总兵都已被罢免,估计此次凶多吉少啊”。 轻摇了摇头,王仁凯又道:“不说这么多了,子斐,我二人半月不见,趁正午有闲空,喝盅酒、聊聊事如何?” 王仁之点了点头,笑道:“文凯兄,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今日要少饮一些,未时便要去书院了,改日定同你畅饮一番”。 王仁凯一同笑道:“好,好”。 “子斐气质着实不凡,若再穿一身仙鹤白袍,当真有天上仙人那般风度了”。 王仁凯打量了一番王仁之,直言不讳道。 王仁之摇了摇头,笑道:“当不得,当不得,儿时的女孩子喜欢贴近我倒是真的”。 “许是转世时灵魂沾染了什么,也或是心境不同,从内至外,确实有一种不同于前世的独特风度”。 王仁之这般思忖着。 前世的他出淤泥而不染,高情逸态、渊清玉絜,自有一番风度。 今世王仁之常常自问,一味清正廉洁是否正确?后来见过父亲所遇之事,或许折中办事另有一番天地。 人自初生,便有私心,这是心肉、骨血中所有,不可剥夺。 但私心可以控制,若极少,便被世人称作品德高洁的君子。若多,则其所做之事多为利己,为多数人不喜。 一刻后,王长明、王士腾、王仁之、王仁凯、王阶等王家族人行至秦家正门之前。 一时七、八辆马车停靠在秦家门前,堵的水泄不通,王仁之起身下马,远远望去,门上悬挂黑色门匾,从右读看,正楷书写二字:秦家。 今日秦家檐墙上的瓦片已经补齐,仪门重新刷了一遍黑漆,铺首衔环,门槛略高。 看门的两位下人见此情况,拉着门环敞开双门,依旧一人通报,一人招呼。 四辆装满金银的马车驶入前院,停靠在院内左角处的宽阔之地。 秦业十分热情的迎接了众人,并带到了正厅。 正厅中,王仁之、王仁凯等年轻一辈喝茶闲聊,族老王长明和秦业年纪相近,两人回忆往事,相聊甚欢,同时叹息声不断。 王仁之未坐太久,便与秦业告辞了,与其的称呼从伯父改为了阿父。 送上聘礼便已是定亲,只待商量娶期,坐久也无事,因此秦家只剩王长明、王士腾和一众下人在内。 烟香楼,王仁之、王仁凯二人在店家的热情招待下走进了二楼雅间。 屋内的格局恰好,正前方置有两扇窗户,中间一张杉木方桌,四把纹路精美的椅子。 一位肤色略黑的小厮倒茶招待道:“两位客官吃些什么,小店专精大周各地名菜,有精通各大菜系的名厨,绝对地道”。 王仁凯与王仁之先后要了六道鲁菜、淮扬菜,外加一碗红柿鸡蛋汤。 王仁凯喝了一口热茶,面露笑意,道:“子斐,你今日定亲,为兄在此祝贺你们夫妻福缔良缘,比翼双飞,天长地久”。 王仁之正色的点点头,应道:“承蒙兄长吉言了”。 王仁凯年已十之有八,与王仁之相识数年,二人同一个曾祖,未出五服。 王仁凯因父早早亡故,行为有些放荡,但优点亦是不少,现任京营卫所总旗。 王仁之这边饭菜均已上齐,鲁菜有一品豆腐、葱烧海参、三丝鱼翅。 淮扬菜有清炖蟹粉狮子头、扬州盐水鹅、白袍虾仁,六道菜均盛在花卉纹饰盘盘中,颇有食欲。 王仁之开口打破了气氛,笑道:“怎的,半月不见,你与我这般生疏了”。 王仁凯会心一笑,连忙诉道:“今日是你定亲,说话便郑重了一些,现在倒不必了,饿了吧,先吃口饭”。 说完,王仁凯夹起一块金汁豆腐塞进口中,咀嚼完,不由赞道:“这豆腐做的都不像豆腐了,实在好吃,子斐尝一尝”。 …… 吃过饭后,王仁之二人在三楼的阁间休息,进门即四色屏风,共分三间。 前间放置两把太师椅,及一张茶几,一壶西湖绿茶摆放其上。 中后两间则有席子,床榻。另置有铜镜、柜子、书案等,皆为紫檀木所作,另有瑶琴、竹笛等乐器。 阁楼三层装饰的富丽堂皇,窗外柳枝参差不齐,倒别有一番风味。 王仁之在前间养神品茶,对店家极力推荐的藏花楼名妓默然无视,见此,王仁凯只好陪同。 …… 未时一刻,王仁凯到一楼的柜台结账,这场总共花了三十两银子,抵得他三、四个月的月俸了。 当然,顺天府为天下府衙之最,王仁凯又是卫所的总旗,守备外城,自然有增禄的途径。 第五章 山长讲学 告别了王仁凯,骑白马出城去往书院,在广阔的驿道上,奔驰数刻便至。 书院临园而建,隐于树林、庄落之中,若不是门匾上悬挂着东林书院四个大字,旁人还以为是座大庄园。 王仁之沿着一条小路,径直的骑到红木门前,将马拴好,走进书院。 碧水堂书盈墨香,读书声朗朗,透过木窗,便见几个学子聚在一起辩论。 王仁之先去了山长的屋室,轻轻敲门,便有一位四十余岁的布衫男子开门。 布衫男子面色微白,儒雅洒脱,留有长须,见来人是王仁之,将之迎进屋中。 室内家具颇简,中间置有一个屏风,屏风前是书房,屏风后则是卧室。 布衫男子开口祝贺了王仁之定亲一事,并顺手在茶几上倒了两盏热茶。 “山长,您最近关注辽东战事了吗?” 王仁之双手放于膝间,端坐椅上,沉吟道。 布衫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东林党领袖,顾宪成。 顾宪成轻轻一叹,道:“听说了,女真族这些年屡屡无端起战事,前年侵占了辽东平原,今年整个辽东都司恐怕都难以保存啊”。 王仁之念道:“终究成了养虎为患,老师,您说辽东的边军被誉为大周最精锐的部队,战力就真如此的不堪?还是说女真部实力太强?” “短短数日,辽东便失陷了一百多里的土地,十万边军对一万女真部,兵力悬殊之大,怎能败也!唉,若非科举在即,定领教其部雄威”。 王仁之平复了一下烦躁的心情,终究是一介白身,若无进士功名,怎能领兵,何以服众? 1533年,大周任命爱新觉罗·觉昌安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同年拥百余甲兵起兵,逐渐吞并、整合建州女真各部。 次年,大周边军屡战屡败,抚顺卫所、铁岭卫所、辽海卫所、沈阳中卫、及众多坞堡先后沦陷。 1535年,即前年,辽东平原失守沦陷。 今时,女真族愈战愈强,如同虎狼豺豹一般,攻占辽东,雄视山海关,一时周廷竟无力可挡。 此时,整个辽东地区在籍民户不过八十万,可谓是人烟稀少,周廷未向辽东做一丝增兵动作,其心可猜也。 顾宪成看向王仁之,缓缓讲道:“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边军都是如此,京营更是不堪,这主要原因还是官员贪污枉法、民不聊生”。 又恨铁不成钢道:“哼,若不是朝廷拥数万万贪官污吏,边军甲器十不存一,小小的建州女真怎能翻了天”。 顾宪成一向认为在朝廷做官的不考虑朝政,在地方做官的不留心民生,隐退山林的不关心世道,都是不足以取的。 正如他所说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二人均身处微末,未在此多叹什么。 随后,王仁之在他书房中读书、学习。对于一些难解的圣人之言,以及辩论题,顾宪成均仔细讲解。 顾宪成虽然未收王仁之为弟子,但每日都会私下给王仁之讲解知识,这是所有东林学子未有的待遇,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 …… 黄昏,天色暗淡。 王仁之告别了顾宪成,及书院的好友,骑马疾奔京城。 穿过外城,进入了内城,王仁之轻拉缰绳,嘶嘶一声,速度缓了下来。 王仁之一路向西,灯火通明,每条街市上都悬挂各式各样的彩灯,晚风吹来,摇曳不止。 秦家后院墙檐,灯火阑珊、十分寂静。 走到这里,王仁之放慢速度,缓缓行走在砖路上,脑中不由浮现昨日佳人一颦一笑一回眸。 王仁之望向皎洁的白月,神情恍惚,不由吟道:“夜深人静,无星夜空,渐渐苍白。仰头看明月,犹忆相逢时,心荡漾涟漪。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一见摇头轻叹,又见高情逸态。 恰恰这时,一处灰暗的墙檐边传出女子的娇语声。 “公子这便意兴索然?刚刚的情话是对谁说的!” 王仁之听见女子的责怪、娇柔声,忽然惊醒,蓦然回首。 远远看去,一位身穿浅红色交领衫裙,耳携玲珑,腰系白玉的女子背过身子,坐在墙檐上。 王仁之猜透其人,断然御马调头去。 刚走近一些,便清声道:“你若摔了下来,我可接不到你”。 秦可卿眉语目笑,嗔道:“你就知诅我,也不知捡点好的说”。 又道:“对了,你怎认出我来的,我明明只说了一声呐”。 王仁之虽觉有些废话,但仍笑道:“有心人就算只见一面,也如千面一般熟悉”。 看着秦可卿漓漓杏目,又道:“初次见时,我隐约感觉可卿是仙子下凡游历,便小心翼翼对待,生怕得罪,怎料这仙子是可卿,心中忧虑全无”。 秦可卿掩口而笑,心中愈甜,却不好直言道意,低眸看了看王仁之胯下俊俏的白马,转笑道:“公子,你这马儿生的好啊”。 王仁之看向秦可卿白皙的俏脸,心不在焉的道:“嗯,是生的很好”。 仙姿玉貌、夭桃秾李,说的定是秦可卿了,王仁之心道。 却见秦可卿低眸轻笑,道:“那…我想你扶我,去摸一下它绒毛”。 王仁之临墙望上,看着有些娇羞的女子,道:“你我相隔不过三尺,这般高度,踩在马背下来就好”。 秦可卿犹豫片刻,看了一眼眸色清正的王仁之,细声道:“我踩下来了,你要扶好我呐”。 “好,下来吧”。 王仁之应道。 秦可卿踩在马背,摇摇欲坠,王仁之连忙扶稳。 低目却见佳人依躺在怀中,顿感一阵柔软、熏香。 秦可卿倚靠在一处结实的胸膛上,粉颈微红,连忙羞涩的坐直身子,素心旖旎,异感奇妙。 王仁之轻笑道:“你与我之间不隔些什么”。 “嗯……” 秦可卿轻嗯许久,紧张之下,原本排练好的说辞全然遗忘,气氛有些僵凝,玉手不由抚摸着白色绒毛。 “可卿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王仁之一手放在缰绳上问道。 秦可卿美眸注向马首,思索一下,道:“一个是玄真观,另一个是青霞瀑布,倒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第六章 散学,又见秦可卿 王仁之沉吟一番,转了另一题,问道:“你怎知我下午散学的时间,在这等了多久,墙檐上这么危险,不许有下次了”。 秦可卿细语解释道:“与伯母…母亲拉家常时知道的,母亲还夸你六岁通解《论语》,八岁四书便读完了。 还说你十岁时写十字卖了百金,只是对商贩谎称祖传,才没有满城皆晓,还夸了你……” 王仁之轻咳一声,清声道:“我在问你等了多久”。 皆是前世之功,他自然不会欣欣而喜,反而略有耻意。 秦可卿道:“反正闲来无事,也没有多久,宝珠和瑞珠都在墙下看着我呢”。 王仁之神情微肃,道:“那也不行,没有下次了”。 说罢,轻搂过身前佳人,只感柳腰柔软纤细,婀娜多姿。 秦可卿略施粉黛,一笑百媚,七宝珊瑚簪束于云发,菱形花纹抹胸微微显现,螓首微转,却见王仁之敛眸沉静,不由生气道:“呆子一样,哼,哼”。 王仁之不做回答,只是盯着红唇,缓缓亲吻上去。 秦可卿连忙闭上眉目,只觉一阵酥麻,玉手不由扶住其腰间,眼睫微颤,原来可以亲这么久。 片刻,亲吻完后,王仁之看着秦可卿呆呆的模样和散乱的云发,不由心疼的抱紧一些。 秦可卿回忆片刻,柔情似水,说道:“郎君日后要好好待我,不可欺我,更不可让外人欺我……” 王仁之眸子沉稳,定声道:“可卿,我不会让你半分委屈”。 “不出十年,定会让你一生荣华、不悔今日,可卿,你信吗?” “我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秦可卿回眸一笑,直勾勾与之对视。 王仁之环过柳腰,轻抚着她白皙如玉的小手,道:“今年元旦和谁在一起看花灯”。 秦可卿嫣然一笑,玉手抚着其健白胸膛,道:“当然是你啦,还需问吗?” …… 眼看饭时己至,天色暗淡,秦可卿这才慵懒起身。 慵倦娇弱,沉鱼落雁,王仁之百看不厌。 又腻聊、温存片刻,秦可卿这才不舍的告别、回家。 秦可卿从木梯下至园圃。 园圃种值白菜、芋头、大葱,花果有樱桃、桔黄枇杷等。 秦可卿见瑞珠、宝珠二人站在墙角,纷纷低头,似在掩口止笑,面色不由潮红了一些,轻哼一声,干脆不语。 轻迈脚步,沿菜园的碎石小路匆匆离开,宝珠和瑞珠连忙跟上。 游廊中,瑞珠、宝珠同时道:“姑娘,对不起,奴婢错了”。 秦可卿一双杏目微肃,道:“哼,道歉可没用,两个小浪蹄子,等过了门,让公子好好……止痒” 瑞珠二人俏脸微红,心中一笑,她们巴不得如此呢。 王仁之这边也己回府,与王士腾、柳氏吃过晚饭,便到书房读书了。 书房中,王仁之提笔清逸如游龙,潇潇洒洒,片刻,一副对联呈现其上。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横批:鲲鹏万里 飘如浮云,矫若游龙。 淡白的宣纸上,草书飘飘洒洒的十余字,王仁之十分满意。 行路难这首诗是李白遭遇困境时所作,最后一句更是画龙点睛。 他相信总有一天,能乘长风破万里浪,高高挂起云帆,在沧海中勇往直前! 气势磅礴,充满哲理,是王仁之喜欢这首诗的理由。 他将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句话写成对联,并提上横批,悬挂于右手边。 时刻提醒自己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有乐观积极的心态,就像这首诗所讲的一样。 直到子时一刻,王仁之才缓缓把书放下,轻轻吹灭书桌上的烛灯,起身回屋。 第二日,卯时。 皇城,紫微殿—— 殿外,三十九层台阶巍巍显现,两扇红漆大门雕刻五爪金龙,其上的重檐庑殿顶十分庄重。 殿内金碧辉煌,数根红色巨柱支撑,每个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 殿上,金色龙椅之上,有一位头戴金丝翼善冠,身穿五爪龙袍的男子附视着阶下一众官员。 五十余位身穿绯袍、青袍的官员正襟危站,清一色的头戴梁冠,身穿红罗、青罗上衣,内穿白纱单衣,足登白袜黑履,腰束革带、佩绶。 “天辅有德,海宇咸宁,圣躬万福”。 五十余位官员行叩拜礼,齐声喊道。 隆治皇帝缓缓说道:“众爱卿平身”。 片刻,领侍太监尖声喊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一位绯袍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出队例,手持笏板,朗声道:“臣,有本起奏”。 “准奏”。 隆治帝不紧不慢的道。 “启禀圣上,微臣弹劾前辽东总兵熊启珍贪污军饷,倒卖兵甲,指挥不力”。 绯袍老者刚刚说完,又有几位身穿绯袍的御史官纷纷出列,他们列举了熊启珍的八大罪状,并将过程和证据娓娓道来。 就在此时,居百官之首,一向如定海神针般的人向右走动了,内阁首辅王家屏手持象玉笏板,腰杆挺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微微低头躬身,朗道:“臣前几日收到过熊启珍贪污军饷的证据,但因那时辽东与女真战事在急,尚未轻举妄动”。 说罢,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白纸。 隆治帝看了一眼,龙袍摆动,微怒道:“呈上来吧,让朕看看一个正二品总兵的贪污事迹”。 总管太监将纸呈到案上,隆治帝一手拿过,仔细查看。 片刻后,几声怪异的笑声传在大殿内,他不怒反笑。 隆治帝紧闭眉目,很快平息了心中怒火,平声道:“传旨,即时起,熊启珍除去平远伯爵位,贬为平民,全家流放岭南,不死不还”。 一个堂堂正二品的总兵怎会没有党羽?但是在皇权与相权泰山压顶、摧枯拉朽的双重权力下,无一人敢上前劝解,甚至有些心境稍差的同党已经暗暗发颤,直冒冷汗。 不过此时,台阶下一部分官员心中有许些疑惑,圣上好像在顾忌什么? 一些资历深厚、老谋深算,身居高位的高官心中都清楚,圣上在顾忌两点,一点是太上皇,另一点是辽东官兵。 第七章 摇摇欲坠 清晨,东林书院。 院内,寒风吹絮,竹子清秀挺拔,苍翠欲滴。 竹林前,一位身穿滚边锦衣的少年临风而立,眸子深邃,思索许久。 恰在这时,有位二十余岁,穿深蓝色衣衫的学子走来,问道:“子斐,在想什么呢”。 王仁之眉目微舒,道:“在想自己身处微末,面临家国大事时的无能为力”。 蓝衫学子顿了一下,道:“为兄有举人功名在身,同样也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子斐,你年纪尚青,才识之高,将来未必不能有一番大作为”。 王仁之点了点头,转眸看向他的面容,道:“这月小会批评的议题是江西流寇盛行,当地官员不作为,与议论辽东都司沦陷过半,百姓如何回迁两题。 孟舟兄有何见解,我二人先开一次小会”。 蓝衫学子字孟舟,姓韩,名正新,王仁之书院好友,隆治八年举人,将门子弟。 韩正新背过双手,思虑片刻,娓娓说道:“先说这江西省的流寇。 江西的前元流寇与当地土匪混淆一起,有剿则跑,或依山林而守,无剿则进,反反复复,官兵疲劳不堪,无力收拾。 朝廷因贼小而不重视,让其安稳发展几十载,现已成气候,据家门所知,盘聚在江西一带的流寇,有兵甲在身的少则一两万,多则三四万。 其马匹更有七八千之多,可以说是朝廷内部的心腹大患”。 “另外,各省的小股农民起义已有苗头,待他们有了足够的经验,下次就不会如此简单的对付了”。 韩正新一口气讲完,喘了几口大气。 一阵梅香传来,王仁之缓缓望去,一边说道:“江西流寇之事我与孟舟所见甚同,关于官员不作为,还是朝廷上上下下共同的原因,已积蓄近百年,只有大刀阔斧、伤筋动骨的改革才有中兴的机会”。 “另外,各省的农民起义虽只有几百几千余人,但以目前的情况,只要有一个大旱大灾的契机,一个席卷上百万、上千万人的农民起义定会出现。 辽东战事与百姓回迁一事便不作拙见了”。 韩正新点了点头,正色道:“虽然历史有证,但我不认为农民起义会发展如此之大,起码这几十年内不会”。 “顺天府的百姓都如此贫苦,其他省份的百姓可以想象,只是我们没有见过罢了”。 王仁之笑了一下,道:“你与我的对错由历史证明”。 …… 早间读完书,王仁之倚靠在凉亭中赏花。 眼前有数棵千姿百态的梅树,透过弯折曲直的枝干可以看到几间学堂。 寒冬的一朵朵梅花白里透红,粉洁典雅,像云霞装扮着大地点缀着残冬,粉嫩的花蕊散发着一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王仁之不由念出这句对联。 书院内学子众多,约有几百余人,人来人往,有一位中年男子沿石砖小路走来,擦肩而过的学子纷纷停下作揖。 那几颗梅树就种在此路旁,王仁之早早便看见顾宪成走来凉亭,起身作揖,道:“山长”。 顾宪成扶住了王仁之的肩臂,引导其一起坐下。 二人端坐木椅上,顾宪成言道:“小会近日便会举行,正午有数位好友先至,我准备领你认识一二”。 王仁之点头应道:“山长,仁之知道了”。 他了解顾宪成性格,并没有说感谢之话。 而后二人说了许多关于会约一事的话,到最后,顾宪成甚至有与王仁之商量之意。 东林大会由顾宪成会同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等八位清流名士。 他们中未出过高官,但在士林中声望很大,连内阁首辅王家屏都屡屡支持东林党,但内阁终究不是他一人说的算,东林党依旧处于被压制的阶段。 顾宪成等八人制定了《东林会约》,会约中规定每年举行大会一次或二次,每月小会一次。 在东林会约中,众人评议朝局,抨击时政,渐渐在士族中拥有了话语权和号召力,人数越来越有规模,被称作“东林党”。 东林书院中有功名在身,并在朝廷做官的可以称为东林党人,或是在一个圈子的也为东林党人。 目前周廷有东林党、阄党、浙党、齐党、楚党等官僚党派。 …… 正午,东林书院正霞厅。 室内清流文士十余位,他们于案下席地而坐,顾宪成同王仁之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柳南居士姚有志先生”。 王仁之拱手敬道:“柳南先生”。 “挺好,挺好”。 姚有志看向王仁之,抚了抚长须,笑道。 接着,顾宪成又介绍道:“这位年长一些的是云洲府同知刘同心先生,济宁府知府吴贤仁先生……” 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等几位书院的讲师也在其中,同时也是东林党领袖之一。 王仁之从他们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大多性格都是正直、清流的君子,从他们之前的官职也可以看出,多是被贬之官,空有抱负而无用武。 可以说,周延直言敢谏、公正廉洁的官员大多数都在东林书院了,因为像这样的官员无一不被贬官、罢免,当然也不乏拙藏心思、私下相助的。 姚有志与王仁之言论时,对他的一些思想建树颇为欣赏,便忍不住多聊了许久。 数刻后,王仁之在厅中认识了众人,并喝了几杯茶水,眼见已到饭时,便告辞离去。 …… 在王仁之回家之余,秦家中来了两位贵客。 只见一位头戴黑色玄冠,身穿交领锦袍,腰束金丝带的中年男子大步行走。 另一位年岁十六、七的贵家公子跟在中年男子身后。 家中的小厮很有眼色,见二人身穿华丽锦衣,贵气十足,不敢让他们在外多待,连忙引其入内。 秦业听到小厮的报信,连忙快步从书房中走来,远远看去,二人相貌竟似父子一般。 来不及多想,便走上前去,拱手道:“老夫眼拙,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您的身份,望请谅解”。 秦业观其年岁不过四十余岁,脸型略长,面色苍白,贵气凛然、仪形磊落,颇似一位正人君子。 第八章 贾珍出面 中年男子额头微抬,轻抚长须,缓缓道:“吾乃先宁国公之曾孙,宁荣二府族长,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也”。 说完,贾珍身后的少年也不由得意昂首,嘴角微勾。 秦业听后愣了一下,他是在朝堂上见过贾珍,但从未与之讲过话,今天登门拜访是何意? 京城内五品以上官员都可上朝,只是没有发言权。 回过神来,秦业又拱手道:“原来是宁公曾孙贾将军,失敬、失敬,二位先请进屋”。 将贾珍二人招呼到正厅后,沏了一壶好茶。 贾珍四处打量了一下厅内装饰,面色微动,指着一旁的椅子,道:“秦郎中不必客气,先坐”。 待秦业坐下后,贾珍直言道:“我听闻令女已到及笄之年,今日我带犬子来贵府,想见一见令女,定个亲事。 钱财排场一类之事,秦郎中不用担心,都按最顶格的来”。 贾珍前些日花钱四处找媒婆、妇女打听京城美貌绝佳的女子,不管已婚未婚。 这一打听,就打听到秦家有一女,长的天生丽质、倾国倾城,那位媒婆描绘的栩栩如生,宫中的娘娘与之相比都不如。 贾珍办事很快,昨日刚打听到,今日就带着其子前来寻亲。 秦业早已看出贾珍看似尊敬,实则是不容商量,便连忙言道:“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已经与人定亲了”。 秦业以为搬出已定婚约,贾珍便会知难而退,怎料他不紧不慢的道:“与哪户人家定的亲”。 “先王县伯之曾孙,今三房之独子,王节度亲侄,王仁之也”。 秦业有些疑惑的回道。 贾珍听后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惧惮,府中目前的靠山是王子腾,这人是其侄子,这事还真有些难办。 思虑片刻后,贾珍微微皱眉,喝了口茶漱了漱口。 贾珍其人虽然荒淫无耻,但脑子不傻,为了一个未曾见面的女人,得罪王家,得不偿失。 想到此处,贾珍心中一叹,有些不甘的起身,看向秦业,拱手道:“既然令女已经定亲,那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贾蓉倒未听媒婆栩栩如生的描绘,只把秦家女当成了一般的女子,心中毫无波澜。 若不是贾珍叫他跟着,他此时早在花楼的温柔乡中了。 秦业将贾珍二人送出了家门,回过头来,略感不对,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时秦夫人姗姗迎来,见秦业面色不对,便询道:“老爷刚才接待的哪位贵客”。 秦业道:“宁荣二府族长,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 秦夫人不由一惊,急切问道:“他是来做何事的”。 “他不知听哪个媒婆说了可卿,竟带其子上门提亲,真是闹了个乌龙”。 秦业一边说道,一边猜着是哪个媒婆说的这般消息。 听到丈夫说上门提亲后,秦夫人有些失色,恍惚道:“可儿这丫头已经定亲了啊”。 “正是如此啊,你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秦业看向年过四旬的夫人,问道。 “啊,第一次见到这般人物拜访,有些惊讶”。 秦夫人笑了笑,遮掩道。 她暗暗记下,心中不由怨道:“当时定亲为何如此急忙,若晚几日,可卿那不成宁国府大奶奶了,我就成大奶奶她‘亲娘’了!” 尽管心中万分后悔,但她也知道二人已经定亲,已经无力挽回了。 宁府的爵位虽降了许多,但财富、地位在大周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 王仁之书房—— 书房门前悬挂黑色牌匾,其上写有静心亭三字,这三字颇蕴逸之姿态,为上上之作。 进门向右望去,便可见一幅对联,其上写有: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横批为:鲲鹏万里。 对联由草书书写,字迹飘洒、磅礴,似如乘风破万里海浪,令人见了便心血澎湃,忍不住的一字一句的读下。 一阵书香之气飘过,王仁之端捧诗经,念道:“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藤枝叶长有长,漫山遍野都生长,嫩绿叶子水汪汪。 小鸟展翅来回飞,纷纷停落灌木上,唧唧啾啾把歌唱。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走去告诉我女师,我要探亲回娘家。内衣勤洗要勤换,外衣勤洗好常穿。 一件一件安排好,干干净净见爹娘。 …… 醉乡楼三楼一处雅间内,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道貌岸然的君子,只见他独自端起玉杯,大口喝了一杯酒。 借着酒劲,贾珍将手中折扇狠狠摔在地上,发泄道:“金陵王家,祖上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伯,王子腾落魄之时,若不是我们贾家鼎力相助,早就回乡种地了。 现在成了皇上的心腹,顶了祖父的京营节度使,有了自己的势力,不听使唤了,我找谁说理去?天下哪有这般的好事!” 说着说着,贾珍眼珠渐渐狰狞,越想越气,袖袍一摆,玉杯全部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清脆刺耳。 仔细回想那位心心念念的美人,心中不甘的斥道:“不过是个王家三房的小书生,也敢与吾争强?” 贾珍将心中不满通通发泄出来,额头冒汗,瘫躺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 荣国府正房。 院内,一位头戴银冠,系双龙出海额带,身穿白蟒箭袖,面若春花,目如点漆的童子欢快的与一位女童游戏。 男童约摸八、九岁,女童十余岁,两人互相蒙眼,摸索着寻找对方。 就在他们游戏时,院外有一位体态风韵的女子携丫鬟走来。 女子大约十八、九岁,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一双丹凤眼勾人心魄,两弯柳叶吊梢眉动人心魂,美眸清眨,千娇百媚。 见到两个孩童,她轻轻笑了一声,道:“宝玉今日玩的花样是谁教的,怎的像春楼里抓妓的一般了”。 贾宝玉扒下眼罩,看向女子,询问道:“风姐姐是来找老太太的吗?” 王熙凤轻轻点头,道:“是啊,你们继续玩吧,等闲下来再陪你们玩”。 贾宝玉顿了一下,道:“凤姐姐忙去吧”。 第九章 王熙凤 一位风韵女子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上身桃红撒绫袄,下身金边花印百褶裙,纤纤细手环玉镯。 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娇媚姿,彩绣辉煌,说的就是眼前的神妃仙子了。 王熙凤应过宝玉,快步走进屋内。 从厅内穿过屏风,便来贾母休息之处,映入眼中的是一位老太太和几位美貌丫鬟。 王熙凤抹了红妆,丹眼望去,开口喊道:“老祖宗,我来啦”。 贾母椅靠软榻上,缓缓睁眼,看向匆匆走来的王熙凤,笑了一声道:“凤辣子又有什么事了,这么急忙来”。 王熙凤迈着盈步走到贾母跟前,凤眸注着,笑道:“我哪次不是这般,打扰您休息了”。 “你哪次不打扰我清静,早就惯了,风辣子没叫错吧”。 贾母坐正身子,笑了笑,道。 “老祖宗您取的名好,就说鸳鸯这名字,只听一声,就觉得好”。 王熙凤一边看向鸳鸯,一边笑道。 鸳鸯只是捂嘴笑了笑,没有反驳。 贾母悠悠一笑,道:“你啊,最近也没闲着,休息些天,让那些下人忙活去吧”。 王熙凤柳眉微展,娇柔美艳,笑声清脆如银铃般,道:“这天底下,在世之人,就只有您、平儿、之儿最疼惜我了”。 贾母道:“之儿?是去年来府上的王家小子罢,我是见过。 隐隐记得他很是俊朗,言举、文采亦不俗,只比迎春这丫头大上几岁”。 “就是那表面正经的混小子,哼,这几日他指定还来看我”。 王熙凤一双丹凤明眸,娇媚撩人,颇有责意道。 片刻后,王熙凤又娓娓说道:“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二,眼看快到元旦了。 今年府上的收入却是比去年还少了一些,年岁若办的如去年一般便是勉强足够,老太太的意思是?” 贾母往后仰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那便照如去年吧,此事你全权操办,不用问老身了”。 贾府这些年上上下下的收入都在逐步减少,田地、庄园这些还算是好,店铺、酒楼、寺庙这些可是入不敷出。 对于贾府的缓慢衰败,贾母心中是清楚的,只是她并不担忧,因为按照这个速度,贾府富贵百年不成问题。 …… 哺时,书院内。 学堂中,一排排黑色书案映入眼中,王仁之居三排临窗处。 学堂内有三十余位学子,大多与王仁之年纪相近,学习四书五经的阶段。 墨香飘散,有数位学子一边看书,一边倾听着其他学子的读书声与辩论声。 王仁之的目光聚于《周易》一书。 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说以先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民忘其死。说之大,民劝矣哉。 看到这列,王仁之感叹了一句,姬昌聪慧也,两千多年前便已通晓其质。今己1608年。 高讲师背手踱步,看察是否有不认真读书的学子,也正可解答学子们的不解之处。 很快一天的学习便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王仁之走进了一处人来人往的街市。 小贩的吆喝声和人们的喧吵声使得街上十分热闹。 王仁之在一个卖花糕的摊点前停下,缓缓下马,一手拉着马绳,看向小摊。 小贩身穿灰色印黄花马褂,头系浅色额带,十分忙碌。 只见他迅速掀开蒸锅上的大木盖,将一块枣泥糕点拿出,放在黄纸上叠好,抬起头递给一位小袄妇人。 这时小贩忽然看见一位身穿锦缎衣袍的少年,连忙招呼道:“贵客要些什么,小店有宫廷绿豆糕、菱粉糕……” 王仁之笑了笑,道:“你这有多少种花糕”。 “总共有四十一种”。 灰褂小贩点头回道。 “就要这四十一种花糕,总计几银?” 王仁之笑问道。 灰褂小贩拿出算盘,仔细算了一会,最后道:“共计三两又三文,抹去三文,您给三两银子就好”。 王仁之点了点头,从衣中掏出一个三两多的碎银子递给小贩。 他经常买花糕,清楚小贩给的价格很公道了。 小贩接过银子称了一下,确认七两后塞入怀中,然后掀开蒸锅的木盖为将花糕一一拿出放在黄纸上。 蒸锅中有各式各样的糕点,王仁之叫得上名字的有菱粉糕、桂花糕、枣泥酥、绿豆糕、糖蒸酥,可以说是琳琅满目了。 小贩将花糕全部装好,递给王仁之,并道:“吃了俺家的花糕,保准您还会回头买,下次再给您便宜,慢走啊”。 王仁之一边骑着马,一边品尝着花糕,虽有寒风吹来,但依不影响。 这花糕吃进口中微甜清凉,吃完还带一些余味,的确好吃。 …… 时间飞逝,两天之后。 早间,秦家闺房—— 偶有凉风拂过,竹帘轻轻撩起,照见屋中端坐的丽人。 秦可卿螓首蛾眉,穿一件薄衣,轻端桃腮,注看白嫩娇羞的海棠。 宝珠在一旁小声说道:“姑娘该穿衣裳了,寒风刺骨,万一着凉了”。 秦可卿美眸盯了一眼,道:“没事,身前有暖炉,冻不着”。 正厅,秦业与王仁之坐在椅上,互相聊着。 “仁儿,有一个说重要亦不重要的事和你说一下,倒不用放在心上”。 秦业将茶杯放在几上,道。 “我倒有些好奇,阿父请讲”,王仁之回道。 秦业道:“前日,宁府的族长贾珍听媒婆说了可儿,携子前来,与我交谈,我同他说了可儿与你定亲后,才堪堪作罢”。 沉静片刻,王仁之才回道:“宁府的珍哥儿吗?与他见过一面,听父亲说他为人放荡、荒唐,惹过不少欺男霸女的刑事”。 秦业犹豫一下,道:“令尊在刑部任职多年,所说之话定无误了,只是这宁公之后,怎能这般纨绔、荒唐,对得起先祖打下的基业吗?” “早便听闻贾珍之父,前一品神威将军贾敬在京外的玄真观修炼,因此缺乏管教,酿成此祸,好在可儿嫁的是你,若是平常人家,被抢了去也不足为奇”。 秦业虽有些儒雅刻板,但却是一个清正廉明之人。 从他宦囊羞涩,仍东拼西凑的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亲自带秦钟来贾代儒家拜见,便可以看出。 第十章 寒冬泠泠 一个堂堂正五品工部营缮郎中,主事建造皇家宫廷、陵寝,随便从其中一项捞取一些油水,便能富贵一生。 若不是了解其人品行,王士腾也不会与之结亲。 后院,闺房外,宝珠连忙进屋,往里间喊道:“公子来赴约了,姑娘快穿好衣裳”。 可卿听后一惊,原是一身淡紫素衣,眨眼便袭了一身外衣小袄,整理了一番叠皱的印花罗裙。 悄悄推开门,刚踏出一步,便迎头碰见一位紫衫少年。 王仁之盯着秦可卿系乱的粉红裙带,笑道:“这是怎么了,可卿?” 秦可卿低眸一羞,支支吾吾道:“不知公子此时来,便匆忙了一些”。 王仁之走近至米数,看着娇羞可人的可卿,趣意油生。 逐装作不悦的样子,肃道:“再喊公子,便将你这裙带抽了,看看是公子还是郎君”。 听后,秦可卿卷翘的眼睫微微抖颤,惶惶忧郁,忽然怆然涕下,滴滴泪珠如芙蓉般清美。 王仁之连忙俯下身,看着她颤抖哭泣的俏脸,轻搂过她娇弱的身子。 心疼万分,自己造的孽,哭着也要哄回来。 拍了拍可卿细腻白皙的玉背,温声道:“对不起可卿,是我唐突了”。 秦可卿泪眼汪汪,楚楚可人,柔弱声中微颤,道:“可卿怕的不是郎君的言语,是郎君肃然的模样”。 王仁之叹了一声,回道:“本想打趣一下,却弄巧成拙,实是我之错”。 秦可卿轻嗯一声,细语道:“我相信郎君不是故意这么做的,这也有我的错,从小我娘便走了,每逢人凶我,便十分敏感”。 秦可卿也是一个苦命人,从小双亲早逝,秦业从养生堂将之捡来,却是严父模样,心中虽也关爱,但却说不出母亲的疼爱之话。 至于秦夫人,她除了生活之事,再未说过其他,只当是养了个待嫁的丫鬟。 秦可卿说罢,紧紧抱住王仁之,泪眸仰看,润泽香薰的红唇竟主动亲了上来。 王仁之意想不到,可卿又如此凶,只好一时被动。 恰时,亲吻完,秦可卿嘴角青丝勾拽,王仁之竟有些喘不过气。 此时,看到怀中沉鱼落雁般的可卿,王仁之道:“可卿,我想寻一名师为你作画,日日放在床头”。 秦可卿仰在其胸膛上,轻瞥到院中,笑道:“不画,哪有不要真人,却要画的”。 余温片刻,王仁之牵着秦可卿的玉指,走在?上。 微风吹来,佳人丝发又乱了许些,王仁之问道:“去哪玩?” 秦可卿回道:“那棵最大的柳树旁有一个秋千,咱们去荡会儿吧”。 二人荡着秋千,王仁之又道:“可卿会玩弈棋吗?” “不太会玩,但我会弹好多琴谱,可以弹给你听呢,仁郎现在要听吗?” 秦可卿转眸一笑,柔声道。 恰好相视,看到女子眸中情意,王仁之温声道:“待会吧”。 “等明年二月,取了功名,便八抬花轿、热热闹闹的把你娶回家”。 秦可卿念念道:“若明日把我娶回家多好呀”。 …… 日子又去了两天,今己腊月二十六。 这一天下了瑞雪,寒冬泠泠浸人,京城白雪皑皑,似画师勾勒的一幅白雪之城的墨画。 东林书院—— 书院因有朗朗书声,仿佛有了魂魄、灵性,不再是山林中孤零零的独园了。 清晨的山林十分静谧,地上、树枝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王仁之骑马飞驰,踩出无数块蹄状洼地,既显又隐。 到了书院前,拴好马儿,往前看去,只见书院的地上竟无积雪。 王仁之见此情景,突然回身看望。 天上无数雪花缓缓飘落,似片片柳絮闻风飞舞,将这肃景染上趣意。 遥望着一颗颗被白雪覆盖的大树,有许些一览众山小、踏雪赏梅的心境。 与此同时,有几位不住学舍,乘车或骑马而来学子同样停住了脚步,在此高地,欣赏起了这幅如水墨画般的美景。 赏了许久,王仁之才罢。 来到丽泽堂,王仁之坐在自己的坐位上,读了一会《中庸》,堂中学子便全部到齐。 三十余位身穿儒袍的学子起身微躬,喊道:“先生好”。 叶讲师微笑回应:“学生们请坐”。 说完便算上堂了。 这堂课的任务是默写《论语》,并写上自己的解注,不能少于十条。 王仁之提笔沾了沾墨水,拿出黄纸抄写了起来,片刻后黄纸便显出几行笔酣墨饱的小楷。 今日不同于往日,是会约之际,现在是清晨,书院渐渐多了许些不熟悉的面孔。 此次会约因临近元旦,人数众多,不算五百余名书院学子,大约有千余人远道而来。 京郊县、长安县、昌平县、宜州、通州等县州的知县、知州,和周廷东林党或亲近东林党的官员都己前至。 因是年末,按往例,此次小会与以往大会的规格相差无几。 尤其是近年,齐、浙等党的舆论逐渐衰败,大周舆论逐渐靠向东林会约,东林书院也逐渐成为人文荟萃聚集之地。 许多文人墨客失意时都会选择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东林书院反其道而行之,关心国事,议论时政,同时传播儒家经史,开创了一种蔚然成风的讲学风气。 东林书院借此吸引了许多有志之士和因不满朝局而被贬斥的官吏。 学习时间持续到正午,散堂之后,园中渐渐聚满了人,至书院门前竟还不能容,只得退居门外,可谓是人山人海。 学堂中的学子也都聚集在窗前,等待着会讲之际,好在王仁之的座位靠窗,能清晰的看到外面。 东林会约讲学,首列孔子、颜渊、曾参、子思、孟子为学要旨;次列朱熹《白鹿洞学规》;最后申之以饬四要、破二惑、崇九益、屏九损。 王仁之与一位儒衫同窗交谈了起来,对于《论语》一书,二位理解大致相同,即便有不一致处,也是一笑而过。 会约第四条规定,每次会讲推举一人讲四书中的一段内容,然后大家“有问则问,有商量则商量。 很快一千多人聚在园中,围绕在顾宪成、顾允成等人身边。 第十一章 会约 书院由一座庄园重修而来,占地广阔,有学堂十数间,这些学堂分为三级,六岁至十岁,一级。 十一岁至十六岁,二级。 十七岁至二十三岁,三级。 讲学内容差异,各个年龄段所处学堂不同,王仁之属于二级,在碧水堂学习。 除开学堂,东林书院还有学舍、藏书阁、草庐、长廊、亭子等建筑。 观赏建筑有月河、石桥、鱼池。 书院朱漆松木门前,高大的石牌坊悬挂着一副着名的对联。 上联写有:风声雨书读书声声声入耳 下联: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上联将读书声和风雨声融为一体,既有诗意,又有深意。下联有齐家治国、胸怀天下之壮志。 王仁之曾主动与顾宪成探讨过横批,得出两个结果,一个是胸怀天下,另一个是天下兴亡书生有责。 小会开始之前,众人围绕着顾宪成等人,恭移圣像于丽泽堂,口诵经典,真诚跪拜。 一时,整个书院肃穆庄重,深受儒家思想熏陶。 一千多人齐齐跪拜,无论从何角度来看,场面都是极其宏伟壮观。 因此次小会人数众多,王仁之等一众学子都是在堂内参拜。 看着人山人海的书院,王仁之不由回想起前世参加过的黄元庙会,依是形形色色一千多人,数不清,道不明。 参拜完圣人,咏诵完经典,众人开始推举一人讲解四书中的内容。 在一阵人声鼎沸的呼喊声中,顾宪成这个名子压过了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等八人,于是顾宪成为了本次小会的讲师。 众人见到顾宪成端正身子,走向了高台,立即闭口不言,一时院内鸦雀无声。 在一千多位读书人中,绝大多数人的思想、品德、素质都很高,可谓是全国读书人之精华。 顾宪成站在高高的阶上,远远望向朱漆门前,讲道:“我们共同聚在此处,共同参拜圣像,接下来还要共同探讨儒学,并议论批评朝政”。 “时间不算充足,我们先行探讨一下《孟子》这本经典着作,先讲《梁惠王》上篇”。 此时,石桥月河旁、柳梅等树旁,池塘旁,以及长廊、亭子、学堂内的读书人,全都望向了高台。 顾宪成背手朗声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顾宪成顿了顿,又道:“此句话,解意为:孟子见梁惠王,梁惠王问老先生不远千里而来,一定是有什么对我国家有利的高见吧。 孟子回答说,大王何必说利呢,只要说仁义就行了。 大王说怎样使我的国家有利,大夫说怎样使我的封邑有利,百姓说怎样使我自己有利。 结果是上位人和下位的人互相争夺利益,国家就危险了啊。” 顾宪成扫视一圈,笑道:“各位有何其他见解,或是更深的理解,可以互相交谈辩论,交谈时间为一盏茶”。 言罢,众人互相交流攀谈起来。 王仁之也问起身旁的同窗,道:“臣辅有何新见解吗” “是有一些见解,子斐不要见笑才好”。 柳元淡笑道。 “自然不会,我也有一些拙见请你评议一番”。 王仁之回道。 随后,二人互相将自身见解说出。 …… “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 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 讲解探讨完《孟子》一书后,众人开始议论、批评朝政,并痛批齐、楚、浙党在朝党人的作为。 其中沈一贯、方从哲、官应震、亓诗等党内魁首被众人狠狠的痛骂,整天职事不做,就在朝堂和舆论上打压东林党和亲近东林党之人。 可以看出,大周党争已逐渐显露。 书院内,一千多人同仇敌忾,将贪官污吏,不为民做主的官员,给圣上吹寒问暖的宦官,以及齐楚浙三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书院中形成了议论朝政的几个圈子,书院门前有一处,丽泽堂前有一处,亭子内有一处,石桥前也有一处。 丽泽堂前,一位遭遇贬谪的白袍男子谈道:“辽东战事没有这么简单,不仅仅是总兵倒卖军器、作战不力所致。 据某调查所知,军中一些中下级军官因为经常被克扣军响,听了敌方谗言,便趁乱投奔了他们,一人拉十人投奔,十人拉百人投奔,这才导致辽东边军节节败退”。 一位黄衫黑斑男子回问道:“说的挺有道理,不过你怎么确定调查的无误?” 白袍男子笑了笑,道:“有些投奔建州女真的军官后悔了,便偷偷从各地回乡,我从山海关截住了数名,塞了些银两便问了出来”。 石桥前,有一位被沈三贯设计革职的中年男子沉声道:“我的家乡的浙江使司在今年初遭遇旱灾,近千万百姓无粮可食,饥肠辘辘,只得己野草、树叶填饥。 本省的粮库本应开仓放粮,却迟迟无动于衷,待我等告了本省刘按察,这才清楚,原来是叫各府、县的贪官贪了去”。 说罢,众人纷纷怒诉,大骂这世道贪官横行。 昌平县知县谭杭生,京郊县知县李道政与顾宪成、顾允成二人交谈了一番县内民事。 “京郊县前年有五十万民户之多,今年民户已低至四十万,锐减了五分之一”。 …… 晚间,王仁之踏进家门,手捧了一把积雪,脚踩了一层厚雪,不觉冰冷,只觉手心暖意十足。 “今日才是冬季应有的景色”,王仁之一边走向垂花门,一边道。 王仁之走到后院,在游廊中慢走,每隔数米,便有两盏璀璨明亮的花灯挂于檐上,五颜六色。 灯光斜照,王仁之的身影隐隐现出。 这时柳氏的丫鬟清莲看到了王仁之,走向前去,低头作揖,细语道:“公子”。 第十二章 一心只教儿读书 王仁之微微点头,道:“母亲在何处”。 清莲低眸回道:“夫人在亭中编织花藤呢”。 “母亲不会编藤吧。清莲,你日后要抬目见我,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说罢,王仁之走去抄手游廊,清莲心中暗暗记下,抬眸见自家公子已经走远,匆匆跟上。 从?内远远看去,亭中坐有两位四十余岁的妇女和四、五位妙灵丫鬟。 王仁之走到亭中,见二人低头鼓捣柳枝和藤蔓,又看了一旁歪歪扭扭的花环,不由笑道:“母亲难得有此雅兴”。 柳氏抬头看见王仁之,心中略有惊喜,连忙招呼道:“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快坐过来”。 待王仁之坐过去后,柳氏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这书院快过年了也不休息,唉…陪娘编编这花环”。 韩氏明眸看向王仁之,同道:“是啊,一口气编完咱再吃饭罢,仁儿坐中间来编,让姨娘看看”。 王仁之在二女中间规规矩矩的编着花环,心中有苦闷却说不出,总感觉她们是串通好,故意引自己过来编花环的。 …… 腊月二十九日。 清晨,薄雾蒙蒙,静谧盎然。 贾珠院—— 屋中,李纨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低头看向怀中沉睡的稚子,暗暗松了一口气,心境舒适了许多。 刚刚她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中的自己约摸二十八、九岁,多了一个模样俊俏的稚子。 两子在堂中嬉戏打闹,自己竟与一个相貌模糊的紫袍男子耳鬓厮磨,还主动仰其胸膛,目光含情脉脉…… 回想到此处,李纨暗道了一句:“这梦里什么都有,真是荒唐”。 她一心只教儿读书,怎会想这种男女之事。 李纨平复了一下心情,独自坐在榻边,白嫩的脚丫荡在空中。 若从院中的杏树前望去,透过纸窗,可见一位身袭石青色素衣,风姿绰约的少妇。 少妇眸子平静冷轩,气若幽兰,五官惊艳。 未施粉黛,樱唇微微苍白,添了一抹素雅之感。 她似深巷中一泓无波古井,往下丢一颗石子,井水荡漾。亦似暮霭里一声悠扬的晚钟,轻轻敲响,素心平静。 她正如寒冬的一棵梅树,无意苦争春,一心育稚子。 …… 王家府邸—— 梅树翠竹显立院中,青砖绿瓦、碧池曲廊显现府中。 书房,一位襕衫少年捧中庸于手,来回渡步,读道:“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 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半个时辰后,王仁之放下书本,走出书房。 在屋室中换了一身浅紫襕衫,整理衣襟时,动作不由放缓,心中念道:“趁过年前一天,到荣府见见姑母、凤姐姐她们罢,许久不见凤姐姐了,竟忍不住的想念”。 片刻后,王仁之知会了母亲柳氏,从府库拿了几件玉镯珠宝,又从马房中拉上白马。 走到了门外,一跃而上,持拉僵绳,潇洒逸态,奔驰在冷清的宽道上。 京城西角处,为勋贵云集之地,王仁之来到了宁荣街,荣国府正门前。 望了一眼门匾上金碧辉煌的五字,“敕造荣国府”,王仁之心中虽波澜不惊,淡然处之,但却愈发向往。 王仁之掏出了一个刻有“荣”字的令牌,便下马从偏门进入了荣国府。 将马拴在前院的马房,一路走到垂花门,用了十几分钟。 说来荣府的前院,仿佛是一个集市,王仁之见到了许多形形色色之人,各行各业皆有,如瓦工、匠工和花匠等。 走进垂花门,王仁之沿抄手游廊行了数十米,转过几个回廊,又正直行了一会。 路过荣禧堂,来到了北面的一处院,王仁之踏过台阶,迎风走进。 问了在花圃中拔草的小丫鬟,便知王熙凤此时在屋中。 王仁之上前轻轻敲了敲门,便听见一位女子细声道:“是谁啊?进来罢”。 推开门,迎面走来一位十八、九岁的风华女子。 只见女子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窄褃袄,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 这人便是王熙凤了,她原是慵懒走来,此刻却心中一惊,丹眸透喜。 仔细打量着眼前浅紫襕衫、眉清目秀的少年,红唇不由微抿,柳眉吊梢,愣在了原地。 王仁之轻声道:“凤姐姐不识得我了吗?那我便走了罢”。 王熙凤回过神来,面露欣喜之意,上前拥住面前之人,笑道:“走什么走,你要来怎么不告我一声,我亲自去府上接你”。 王仁之笑道:“我知道你忙,整日杂事很多,怎么舍得劳烦,对了,姑母的院在哪儿”。 二人重温之时,正要说些心话,王仁之却直言主题。 王熙凤心中不由一哼,纤手推开面前温雅内敛的少年,柳眉倒竖。凤眸瞥了一眼少年白净的清面,便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王仁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走到王熙凤面前,与之勾人的丹眸对视,道:“好姐姐,我刚才一时想到正事,才不由问了一声”。 见王熙凤撇过头去,依不作声,王仁之轻抚了下她螓首叶眉。 笑道:“记得小时候玩火,不小心把你眉目烧了一片,你那时生气的好几天没有理踩我”。 听到此处,王熙凤不由掩口铃笑,又盯着其清淡的眸子,嗔怪道:“你还敢说这事,就因为你,我在家中足足待了数月才敢出门。 后来不知被你用什么哄骗了去,竟乖乖相信了你的鬼话,我这吊梢眉之事,到了今日都还没真正补偿过”。 第十三章 这闺阁中历历有人 王仁之从怀中拿出两个精美的玉盒,抬眸道:“这倒不算是补偿”。 王熙凤丹眸平静了一些,责道:“每年都送这些,能不能有些心意了”。 “这倒是我不对,元宵时我再寻思一番罢”。 王仁之道。 说起王熙凤所住的三间上房,内间屋门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 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银唾沫盒。 说着,二人到了软榻相聊。 “对了,平儿去哪了,她平日里和你形影不离的”。 王仁之一边彻着茶水,—边问道。 平儿与王仁之早早便相识了,儿时常跟在一起他身后,只是近些年长大了,不好意思再亲近。 王熙凤望着王仁之,细语回道:“有一些杂事叫她去了”。 这时,忽然有一位丫鬟走了进来,低头作揖,道:“夫人,西厢房那边有个急事寻您,说是非来不可”。 王仁之抿了抿热茶,淡然道:“凤姐姐先去忙罢,我自己去寻姑母的住处就好”。 “只是你不太熟悉路,我找几个丫鬟婆子给你领路罢”。 王熙凤问道。 王仁之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方才听你描述,便熟悉了路”。 王熙凤丹眸含情,拉住王仁之的手,语重道:“那便好,姐姐先忙去了,等会再来陪你,正午可不能走,吃过饭再说”。 “好…”。 对于王熙凤来说,王仁之说的一个“好”字,其中之意可比他人的千言万语。 寒梅飘香,荣府后院,一条东西向的宽道上。 李纨头束云发,略施粉黛,在宽道上端走着,忽然有一位清风疏影、星眉剑眸的少年映入眼帘。 仔细看些,少年身穿浅紫色襕衫,头戴云鹤玉冠,身形濯濯如春月柳,正迎面而来。 王仁之早早便认清前方美妇,清眸打量了一番。 只见李纨袭一身青色交领衣裳,下身素白色百褶裙,耳携花坠,腕戴白鸟玉镯。 远远视去,见夭桃秾李、宛转蛾眉,又见素白绰影,明眸若神,似是一位端庄典雅的清欲美妇。 “大嫂子”。 王仁之作揖道。 走到面前,李纨认出来人,辑礼回道:“仁哥儿”。 又细语道:“你是来看望太太和凤丫头的吧,认清路了吗?我带你去罢”。 王仁之眸色湛然,道:“刚才寻了凤姐姐,她忽有急事抽不开身,同我指了路,倒不用麻烦嫂子了”。 “嫂子这是要去哪?” 李纨明眸盯着少年,道:“刚安顿了兰儿,正要和姑娘们说会儿闲话,打发打发呢”。 王仁之清眸与她对视,道:“兰儿应该有四、五岁了吧”。 “过了年便五岁了”。 李纨逐渐将目光移到别处,一抹云发垂于耳边,笑道:“平儿那丫头可是时常念着你,经常在我耳边叨唠,想得紧呢”。 王仁之也笑了笑,道:“我正想先拜完姑母,再去寻平儿,平日都在读书,倒是许久未见了”。 王仁之初识李纨时是十二岁,当日贾琏成婚,他初进贾府,认识了贾府众人。 渐渐的相识久了,二人见对方言行举止不俗,每每有机会便会聊上一会儿。 对于李纨这位苦命妇人,王仁之是这样评价:“先珠嫂子朴素典雅,亦是个位秀外惠中之妻,有她教育兰儿,先珠大哥在九泉下也安眠了”。 二人聊了片刻,便互相离去了。 萧疏轩举,清风拂袖,王仁之行走在宽阔的石砖路上。 说来这荣府后院,除了一些男女下人和各院的丫鬟,倒无别人了。 在冷清的宽道上,只遇到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丫鬟。 清风拂面,王仁之眸子湛然,回想方才李纨等人之清闲,心中不由思虑道:“这偌大的国公府,杂事多如牛毛,也就凤姐姐愿意管管。 一遇节日,就得亲自操劳,也不知这府上的管家管何用的”。 说来说去,还是心疼凤姐姐。 王熙凤对外人是有些心狠手辣、笑里藏刀、八面玲珑……但对王仁之是真正当成了亲人。 因为父母早逝,王熙凤经常借宿在王仁之家中,有时同睡一张床,有些待在柳氏那处,所待时间之久甚至比自家都多。 王仁之穿过西穿堂,走进内仪门,映入眼中的是一处大院落。 正前方是五间大正房,左右两边是厢房、鹿顶耳房,院内四通八达,轩昂壮丽,宽敞至极。 王仁之的步子缓慢了一些,迎面的是内门敞开的正房。 远远看去,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悬挂其上,匾上写有三个大字,“荣禧堂”。 再后有一行小字:“顺德二十九年五月十五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其下印刻万几宸翰之宝七字。 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鼎,悬挂着一副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彝,一边是玻璃。 堂内有十六张楠木交椅,左处有一副对联,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这肃穆庄重之地,王仁之未待许久,转过这五间正房,到了王夫人院前。 这边是东面的三间耳房,王仁之穿过了前两间,到了王夫人居住的后院,这一路上丫鬟婆子许多。 檐下屋门敞开,王仁之上前轻轻敲了敲,见无人回应,便同一旁的几位丫鬟道:“去请你们太太来,就说家中侄子拜见”。 听见是太太内侄,两位青绿衫衣的丫鬟前去通报,另两位则招待着王仁之进屋休息、等待。 穿过一扇屏风,就见临窗大炕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 两边置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 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内插着时新花卉,并茗、唾壶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付脚踏。椅子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椀瓶花俱备。 王仁之端坐在临窗的炕上,闲着无事,便考究起了屋中器件。 两位不知名的丫鬟沏了茶,在旁待候。 半刻后,一位气质高贵、端庄贤韵的中年妇女,携数位美貌丫鬟,迈着盈盈的脚步走来。 王仁之起身作揖,道:“姑母”。 王夫人走到王仁之身边,轻扶着其肩,面露笑意,亲近道:“仁儿快快起来,咱母子俩坐到炕上叙”。 王夫人年纪已经四十多了,双手竟还保持着白嫩纤细,据丫鬟们嘴碎,说是用鲜奶、玫瑰每日浸泡的。 第十四章 这闺阁中历历有人(完) 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引王仁之坐到东边主人的炕,自己坐在西边炕。 刚落坐,王夫人便问:“前日你父亲托人送信,便知你定了亲,那女郎可如你心意?相中了?” “见过一面,倒是个秀外慧中之人”。 王仁之道。 王夫人面色略白,有许些皱纹,但肌肤尚嫰。 王夫人神情转了转,道:“难得入一次府,待会见见你姑父和你大嫂吧”。 说罢,心中不由唉道:“唉,小户人家便小户人家吧,想来哥哥他自有打算”。 …… 在王夫人这儿离开后,本想去寻贾政,却得知他方才已经出府,便去寻了平儿。 恰好平儿和王熙凤一起找了过来。 ?檐下,王熙凤身穿缕金花红缎袄,翡翠绉裙,凤鸟镂空耳坠泠泠作响。 美妙玲珑的身子,万种情思,悉堆丹角,一身衣饰神彩辉煌。 王仁之在?下,迎风观了一会儿金碧辉煌的荣国府,娓娓道:“你们倒是舒适的很呀”。 王熙凤美眸含柔,盯着他俊俏的侧脸,笑道:“你啊…只知读书,不会享受,都快成别家口中的书呆子了”。 葱指抹了下其发裂的白唇,心疼道:“你看,冻的唇都裂了,今日我和平儿定好好伺候你一番”。 平儿迈着盈盈小步,笑道:“爷儿这是不懂,再大了些,指不定多稀罕我们呐,怎舍得让我们伺候,说不定”。 话音未落,王仁之轻轻弹了下她额头,清声道:“再说这般胡话,便罚你读论语十遍”。 平儿双手摸了摸额头,装作很疼的样子,娇道:“爷儿,打坏了,脑袋不好使了”。 …… 与王熙凤打过交道的人都认为她精明聪慧,权力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谁也想不到,日后王熙凤竟会因罪入牢狱,然后遭贾琏休弃,不得已回到金陵老家,最后草席裹身病死床榻。 不过这些,王仁之洞察不到。 但以他的眼力见识,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贾府这棵大树已经开始摇坠了,若无人补救,所余之时短则二十载,多则五十载。 至于王熙凤,以她热衷权力、钱财的性格,以及平日所作之事,若日后失去王家这个靠山,再无权贵男子撑腰,下场不会太好。 这些虽有倪可考,但终究是未发生之事,所想念头也迅速闪过,最后消散。 …… 王熙凤、平儿围簇在王仁之周围,一路走向贾母院,期间又零零碎碎说了几句。 穿过垂花门和穿堂,走到贾母的三间上房前。 雕栏玉砌的屋檐下,几位举止得体的丫鬟低头作揖,喊道:“琏二奶奶”。 王熙凤微微点头,丹眸透喜,蔟着王仁之进了屋,平儿紧随其后。 厅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端庄大气,其中物件大部分王仁之都未见过。 一眼望去又是许些金碧辉煌之类的贵重饰物,所用之木、香,皆是紫檀木所制。 二人拉开了半步距离,并排穿过五色屏风,便见一位气度尊贵的老妇穿着青绸羊皮袄,端坐在榻上。 其下的紫擅椅分别坐着王夫人、李纨二人。 另有一位身穿浅黄色绫袄,绿波滚边裙的丫鬟在贾母身旁待候。 只见她脸面白嫩,发丝秀长,两边的粉腮微微有疵,是个相貌甚佳的女子。 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簪珠之人。 王仁之与王熙凤上前分别拜了贾母、王夫人、李纨。 贾母慈眉目善的看了看王仁之,观之行举不俗,多了几分欣赏。 贾母笑了笑,开口道:“仁哥儿入坐吧”。 王仁之低头作揖,敬道:“仁之谢过老太太了”。 待王仁之落了座,贾母望着身前拘束的众人,缓缓道:“仁哥儿不是外人,尽管当成府上的亲侄对待,若有需求,照搬府上的哥儿们就可”。 王仁之起身拱手,恭道:“承蒙老太太关爱,仁之心领了”。 言过片刻,便有三位五官俊俏、端庄可爱的小丫头盈盈走来,此时的她们,丝毫不见方才在屋外的欢声笑语。 贾迎春在前,贾探春、贾惜春在后。 迎春约莫十二、三岁,身材微丰,腮凝新荔,温婉丽质,心中温柔集于那双低沉的眸子。 迎春眸及王仁之胸膛,微微蹲身,作揖道:“仁之哥哥” 探春、惜春二人同揖同道。 探春约莫九岁,清秀稚嫩,眸子灵动。惜春则是六、七岁的样子,粉装玉琢,刚刚欢笑声最大的就是她。 王仁之起身,面露一抹微笑,一一看去,缓道:“迎春妹妹。探春妹妹。惜春妹妹”。 迎春木头、探春芙蕖见王仁之模样清俊,面色白净,身形似春月柳,心中多了一抹好感。 待三女落坐,斜阳透过窗棂,王熙凤悦声道:“说来仁哥儿前些日定了亲,还未送过礼,趁今日有空便把贺礼一并送去罢”。 言罢,王熙凤瞥了一眼王仁之静默的眸子,二人正巧对视了片刻。 见王仁之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是在说:怎么不叫混小子了?平日不是一口一个,喊的很亲呢。 王熙凤只得向其悄悄撇了一抹凶色,转身来到他身旁。 只要有客,凤丫头便未坐稳过,众人也是习以为常。 王熙凤笑意盈盈,往平儿那边摆了下手,拿出一个精美的紫檀礼盒,递给王仁之。 王仁之双手接下,刚欲说谢言,却觉手心一疼,抬头见王熙凤笑意更浓,便知是她做的怪。 王仁之有些无奈,缓缓道:“谢谢凤姐姐了”。 特意咬重谢谢一词,令得王熙凤会心一笑,缓缓走向贾母所在的软塌处。她窈窕凤韵的身姿清晰可见,丹眸中的得意之色也隐约可见。 贾母见王熙凤笑意浓厚,便笑着问道:“凤丫头又想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一想到弟弟将要娶妻,便不由的高兴”。 王熙凤笑道。 贾母慈目看向王仁之,问道:“仁哥儿定亲了啊,与谁家定的亲呐”。 王仁之眸中透诚,谦道:“仁之是与工部秦郎中家定的亲事,其女名叫秦钰,模样、见识都颇有闺秀之风”。 第十五章 贾府见闻 “听你说的是不错的,那便好了,我这有个精致的小玩意,送给你罢”。 贾母笑道。 刚说完话,便招呼身旁的丫鬟将东西取来。 王仁之不觉繁琐,起身拱手道:“多谢老太太厚爱”。 王夫人、李纨见状也招呼自己的丫鬟回府取礼,不过来回取的时间不短,只等吃过饭再给。 一转眼,一位绿衫丫鬟双手端着一个紫檀木宝盒缓缓走了,呈到王仁之身前,摆了摆手便又退下了。 这不是不收,而是搁置了。 彼时,王熙凤、王夫人等众女见气氛不对,相继说了许些女儿之事,王仁之沉然端坐,不时有女询他说话。 一刻后。 只见一位年岁八、九的小童欢声快步走来,他头戴银色小冠,穿着花印绫子夹袄,绿绫弹墨袷裤,腰间系着一块精美无瑕的美玉。 再看其面貌,只见他面似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贾宝玉虽年幼顽皮,但规矩是懂的,恭敬拱手分拜了贾母、王夫人等人。 直到眸及一位襕衫少年身前,滞了滞,脑袋迅速回忆着眼前之人的身份。 待了片刻,贾宝玉模糊想起王家有位哥哥相貌堂堂、模样白净,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便拱手道:“宝玉见过兄长”。 王仁之起身将贾宝玉迎了过来,微笑道:“读过蒙学了没有?” 贾宝玉吾吾回道:“读了……差不多是读完了”。 王熙凤打岔道:“宝玉前些天还捧着书读千文字呢”。 说罢,又给贾母、王仁之、王夫人、李纨等人先后倒了茶水。 王夫人微微皱眉,道:“别提了,若不是老爷经常催促,他怕是半月都读不了一次”。 宝玉听后不恼,只是到了贾母身怀,也不作声,就这么倚躺。 …… 未时,冬季的暖阳穿过窗棂,照在身上,让人生出几分暖意。 邢夫人匆忙赶来,婆子们置了长方桌,开始用饭。 贾母先落软塌,王仁之是客,被招呼在她身边,也就是左侧第一个座。 然后是王夫人、邢夫人入座,再然后是李纨、王熙凤入座,最后是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三人。 这次李纨、熙凤二人入了座,按往例,她们原是布让侍候的,但这是今年最后一顿饭,便特意让她们上了桌。 至于宝玉,则在老太太怀中腻着。 王夫人瞪了一眼宝玉,刚欲开口却被贾母一个眼神劝了回来,二人均未开口,似是顾及有客在场。 若是贾政在此,早就怒火中烧,摔筷训斥宝玉了。 当然,在贾母身旁他还不敢动手动脚,只能是生气的训责宝玉,不过走出这屋后就难说了。 “在自己祖母怀中吃饭,八辈子没有这样的人家”。贾政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但都被贾母以年龄小为由搪塞过去了。 言罢,碧纱橱十数位穿红着绿丫鬟、婆子端庄有礼、依次走来。 先有丫鬟捧盆盥手,然后吃饭,期间无人言语。 王仁之之前未在贾母这边吃过饭,每次前来都只是拜访问安。 盥手后,先等贾母起了筷,众人才拿筷夹菜。 王熙凤难得上了桌,本应第一筷先夹给自己,却顺势将竹笋夹到了王仁之盘中。 见一双筷子夹竹笋落于眼前,王仁之抬眸看去,只见一双丹凤眸正盯着自己,轻轻笑了笑。 长方桌摆有:灵柏香熏猪,豆腐皮包子、鸡髓笋、火腿炖肘子茄鲞、三鲜鹿筋、牛乳蒸羊羔。 油盐炒豆芽菜、面筋豆腐、椒油莼齑笋、桂圆滋养汤等几十道佳肴名菜。 方桌上,李纨看着王熙凤眸子,自觉有些不对劲。 都是女儿家,李纨细细观察了一番,便觉王熙凤行举、眸色皆隐约显现一抹情意,究竟是对谁的,李纨不猜便知。 但她并不是一个多事之人,在心中想了想便散了,心中的念头又转到了兰哥儿身上…… 花厅中,众女的服饰金碧辉煌、珠围翠绕,与谨言慎行,连一声咳嗽都未闻的场面形成强烈反差。 王仁之目睹了这一场景,心中有许些波澜,他出入的宴会很多,但还从未见过这般场景的。 …… 申时,王熙凤院—— 厅内五位螓首蛾眉、姿色甚佳的丫鬟在一旁端茶侍候,王仁之倚在金丝软榻上,缓缓睁眼便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平儿檀口微开,含笑道:“爷儿相中哪个了,和二奶奶说说,说不定就割爱送您了呢!” 王仁之脱了襕衫,剩了白灰内衫,热水泡着脚,回道:“待凤姐姐来了,便让你来侍候我,不过你二人整日贴在一起,我怕是费尽口舌,她也不会放口”。 平儿笑道:“小时候伺候您,长大了还要伺候您,我倒是想去,二奶奶定不会同意,她需我紧呢”。 二人闲聊之余,屋内的小丫鬟却是春心萌动,她们都在十五六岁的年龄。 偶时盯见王仁之的清秀俊朗、脸色白净的面貌,便是一阵潮红,旖旎之心砰砰直跳。 说来这几位丽质丫鬟,可是王熙凤花了好大的劲,从宁荣两府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尤是右方那位澹凝冰靥的丫鬟,引的王仁之都多看了一眼。 这些丫鬟不傻,相反还很聪明伶俐,她们都知道这位是王家的公子,比之贾府的嫡系们相差不多。 现在的王家可谓是权鼎滔天,圣眷优渥,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天色渐暗,王熙凤忙了回来,王仁之也泡过了脚足。 见厅内檀木熏香、纱幔低垂,有许些朦胧气氛,不由清声道:“都围那么近干嘛,都说了我亲自伺候”。 王仁之醒过神,眸子从花窗移到王熙凤的身上,道:“早便唠嘱你无须管宁府之事,这两府之事如此繁多,你怎么忙的吧,来做了罢”。 见王熙凤有些吃味,不肯放下身段,王仁之清然道:“快坐过来,我同你说几句心话”。 “你们都散去了吧,平儿留下”。 众丫鬟轻声应了句,逐轻步走出厅。 …… 晚间,在王熙凤的苦苦挽留下,王仁之又待数刻,吃了些酥糕点心,品了会儿供茶。 天色已黑,提着花灯,乘着马儿缓缓行走。 路上颠簸,灯光忽明忽暗,王仁之牵马独自行走,心道:“这贾府真与别处不同”。 第十六章 元旦,贾珍请茶 翌日清晨,亦是腊月三十日,除夕。 卯时,薄雾笼罩初阳,漫天飞雪飘落京城。 王仁之早早起床,在两位贴身丫鬟的服待下盥漱好了。 轻推开屋门,走到?檐下的台阶。 王仁之望着大雪纷飞的天空和白雪覆盖的梅树,诗意油然而生,即兴作了一首年岁诗。 云:婢剪窗花祛岁寒,庭前小雪落红鞭,花灯通明捧瑞雪,春枝秋叶几何时? 片刻后,王仁之沿?一路走到书房,室内的纸墨飘散淡淡香气,点上暖炉,将黑狐小袄放在九弦衣架上,在书桌前磨墨。 将方才所作诗句抄录,搁置书桌左侧,又临摹了《十七帖》,挥笔行云流水。 正是书写兴头时,忽有小厮禀报:“宁国府的贾大爷托人带信,您请观看,小人下去了”。 王仁之打开信封,拿着信纸,看了看:“吾宁荣二府族长贾珍,曾与贤弟见过数面,听凤讲弟之才学,便想与弟结交一番,纵是不成,也不悔也,一时后醉香楼春福间聚”。 王仁之看着信中内容,先摇了摇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前去见识一番。 他本是拒绝的,但看之态度诚恳,又是两府的族长,虽是荒唐、无耻之人,但终不是无恶不作,便去见识一下吧。 以王仁之的角度看,根本不会想到贾珍会动什么心思、手脚,看之言语,便是想诚恳结交。 王仁之吃过早饭,拉出马匹到家门前。跨上马,拉着绳,萧轩疏影,身形挺则。 王仁之在一处颇为干净的宽路上,看着直冲云霄的满天爆竹,及家家户户门前放鞭炮的孩童,暖意骤然。 有心善的大户人家在门前摆了粥、饺子、年糕,让乞讨之人也能在除夕这一天吃上年饭。 本来马匹之类的乘物遇见鞭炮声就会害怕,惊恐乱撞,所以主人家在这几天间都是不敢拉出上街的。 但是王仁之的白马‘玉疾’却未有颤色,马首昂扬,高大健壮,横行街市,路人见了无不称奇。 醉香楼—— 三楼的一处雅间内,贾珍头戴束冠,身穿紫黑滚边袄,腰间扎一条金丝玉带,等着所邀之人。 贾珍盯着身旁的妙龄女子,嘱咐道:“你藏屏后,待会听我咳嗽声行事,到时不要真便宜了他”。 贾珍的言语并不凶狠,但女子依旧有些慌张,连忙低头藏去。 王仁之如约而至,到醉乡楼的春福间敲了敲门。 贾珍心中流露一抹狠色,暗道:“自己迷上了妓,导致纵欲过度、精尽人亡,王家也找不出我之过错”。 “对!我两人同游妓,他纵欲过度与吾何干”。 贾珍一时恼火,便想出先断其子,后引其妻之计,此计若成,可胡编乱造、死不认账,但若不成,那真是失之双臂了。 贾珍推开屋门,请王仁之进来,一边拱手:“贤弟别来无恙,快快请坐”。 观之四十余岁,面色严然,留有长须,倒不像是一个纨绔子弟。 王仁之笑了笑,道:“贾兄何必客气,先坐下就好,无需迎接”。 “我之贤弟,怎能不迎接。这有甜口的点心、年糕,贤弟可品尝一二”。 贾珍说完,指了指案几上的点心一类之物。 王仁之点了点头,与贾珍一同坐在椅在。 贾珍拍了拍手,便有八位施抹红妆的女子轻步而来,她们身袭轻纱罗绮,弦琴弹起,便是翩翩起舞。 素衣裹体,妍丽妖娆,举手投足无不流露媚态。 其间,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袭一身白纱红绮,如云如雾,顾盼流离间皆是勾魂摄魄。 绰越多姿、冰肌玉骨便是这位女子写照了。 王仁之观后面色依旧,眼神淡漠。 贾珍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睁的极大,目不转睛的盯着八位姿色甚佳的舞妓。 待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想到正事。 逐递给王仁之茶水,道:“这是宫里的供茶,品一品吧”。 王仁之双手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热茶。 贾珍偷瞄了一眼王仁之,见他真喝了进口,便放心了起来,心中暗暗偷笑,巴不得他一口气全喝了呢。 一刻后,王仁之听着美妙的琴声,看着红飞翠舞的舞妓,只感浑身发热,邪欲在腹。 略感不妙,王仁之借方便之口走出,尤二姐在贾珍的示意下偷偷跟着去。 此时王仁之已明白过来贾珍是在算计自己,忍欲下楼,刚走了不远,便觉有一位娇身酥软的女子紧紧抱住自己。 转身推开身后女子,见女子是方才之舞妓,斥道:“你要做什么,好好去房中待着去”。 “奴家是迫不得已所为,贾珍这人行事粗暴,似若野兽,他在茶水中给公子放了十包春药,逼迫我勾引公子。 奴家名叫尤观,是宁府大奶奶的姊妹,请您看在这儿关系的份上,帮我脱离他吧”。 尤二姐掩面娇泣道。 王仁之原是打算离开的,见之声泪涕下,又说的如此精彩,便道了句:“你既然已经想好出卖自己,到宁府过荣华富贵的生活,还需在我面前卖惨?” “你不过后悔了,想寻一良家,既然不是被迫,找我做何?你心中所想我皆清楚,不要欺我年小而糊弄”。 尤二姐听后一惊,连忙拉开衣袖,将胳膊、腿部上的片片淤青展现,道:“奴家是后悔了,遇见他这般人谁不会后悔? 贾珍常常请人连串起来戏耍我,表面君子,背地实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伪君子”。 王仁之忍腹中欲火,微微皱眉,道:“你也是个苦命之人,等我问个清楚再帮你罢,不急这一时,贾珍既然如此算计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尤二姐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面露难色,又转身看向身后的春福间,身子有些不由颤抖。 …… 房中,贾珍恕斥道:“怎么可能!我放了平日足足十倍药量,就是个野猪都能强上了!怕不是你故意放走了他!” 尤二姐连忙低头,解释道:“我才从身后抱住了他,便被猛然推了出去,之后他便下楼离开了,老爷儿,真不是我的过错啊”。 贾珍本想用八女活活榨干王仁之,却出现了意外,一定会被报复,正是火气无处释放之时,见她还想推脱责任,拉过其身子便一顿拳打脚踢。 片刻后,尤二姐身子青肿破血,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道:“老爷明察,奴怎么可能放走他呢,您放了这么大药量,他走不到半路便回来了”。 贾珍怒火中烧,才不管她是否对错,上前掌了一掴,气愤道:“莫要说这些无用之话”。 第十七章 初试 且说方才王仁之回至家中,脱尽衣物,在杅盆中盛了凉水,跳入其中。 反反复复半个时辰,依觉欲火旺盛,感了风寒,不由心道:“珍小儿欺我太甚,无故放十包之多的春药加害于我,怕不是要我断子绝孙,此仇不报非君子!”。 当下王仁之还有些理智,很快稳住了心情,暂且将贾珍一事放在一边。 在王仁之双手抖颤的穿着衣衫时,在门外偷看的两个贴身侍女小手紧张的捏着衣裙。 突然,二人推开房门,迅速到床塌前,不等王仁之询问有何要事,便匆忙扑了上去。 …… 齐胸襦裙,桃腮粉红一片。 柔滑细腻,柳腰盈盈一握,柳叶细眉忽惊。 正深受苦难的两位待女,亦可叫作丫鬟,今年正是及笄之年,生的天生丽质、冰肌玉骨。 因父母已有三子,实在无力抚养二人,便在牙郎的介绍下,卖身到了府中,距今也有五、六年了。 两女一胎同生,本只有乳名,王仁之给她们取了墨儿、画儿为名。 从此姐姐便叫墨儿,妹妹便叫画儿。 她们二人见王仁之匆匆回屋,并吩咐不能轻易闯进,就觉有些奇怪,从没有见公子这样过。 于是,好奇之下,墨儿和画儿便在窗外偷偷观看。 只见王仁之吃了春药,二人相视许久,最后决定不能袖手旁观,要解救公子于苦难中,方才出现眼前这一幕。 虽然有主人明言禁止进屋,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不趁此机会,以王仁之清淡的心性怕就没有机会了,墨儿、画儿二人自然清楚的很。 …… 王仁之穿好了衣衫,坐在塌边。 看着楚楚可人的墨儿、画儿,抚着青丝,责道:“是我莽撞了,未顾你们”。 墨儿散开眸子,轻轻道:“公子常说无事,今日也是无事的”。 王仁之听后欲言又止,画儿铺了淡白纹花锦被,闭目睡了过去。 墨儿、画儿与王仁之初试,早有丫鬟禀报了柳氏那去。 柳氏听后十分欣慰,心中念念不忘之事终于实现,不等见墨儿二人,便赏了银两、首饰,并命丫鬟送到二人房中。 …… 临近晚间,灯火璀璨,爆竹声响彻不绝。 王仁之已经猜出贾珍所图了,不过是想令自己无法行人事,然后再一口咬定是自己贪恋美色所致,派人传波出去毁了自己亲事。 好在所买春药并非极烈品,加之心欲清淡,这才没有因纵欲过度而致不举。 这时已是黄昏,王仁之在院中徘徊散步,柳氏则在屋中同墨儿说着话。 院内的树枝上、廊檐上均悬挂花灯,可以说是灯火通明。 府上丫鬟、婆子在后院聚一起,吃着年糕聊着趣事,小厮和家奴在前院亦是如此。 王仁之看着红色的喜庆窗花,想起今早所作之诗,婢剪窗花祛岁寒,庭前小雪落红鞭,花灯通明捧瑞雪,春枝秋叶几何时? 前三句以景抒情,承接下文。 春秋四季未过多久便已来至,眨眼睛又是一年,王仁之借诗感叹时间之匆匆。 估摸着快到与秦可卿约定的时间了,王仁之走到屋前,推开门,便听柳氏说道:“快到饭时了,你们吃什么菜,我到厨子那边加些”。 墨儿、画儿坐在床边,一一说出了菜名。 柳氏笑道:“再喝个滋补粥吧,补补身子”。 王仁之作揖道:“母亲,我出去看花灯了,不在家吃了,戌时便回来”。 “好吧,早去早回”。 柳氏回道。 王仁之看向墨儿、画儿,道:“到元宵时带你们去看花灯,今日就在家中休息吧”。 “好啊,公子”。 …… 京城·花灯桥 京河岸边,灯桥之下,依稀可见零零散散的数十余人,与桥上成千上万的人有着鲜明的对比。 王仁之与秦可卿约定好,在这处灯火阑珊的地方见面。 但是秦可卿还未至,王仁之独自赏花灯。 因为各种彩灯漂流在河面上,原本暗清的河水忽明了许多,王仁之也同商贩买了许多许愿灯等。 王仁之抬起明眸看向河间,此时的小河犹如街市一般车水马龙,成百上千的彩灯闪着微弱的烛光,漂流在河面上,赏心悦目。 王仁之倚坐在方才买来的小椅上,临着寒风,思索明年的目标。 县试在明年二月二十日举行,接下来还有府试、院试,若考中案首则不必参加。 县、府试两试每年举行一次,院试三年两次,由各知县、知府、学政官主持考试。 用姓名发案,称之长案,取列第一名者,日县案首。 考中案首,若无事故,当地学政官都会点其为秀才,又称生员。 今年八月亦有三年一试的乡试,乡试又称乡贡、秋闱。 乡试在各省省城及京城举行,由天子钦命的主考官主持,凡本省生员与监生、荫生等,经科考、岁科、录遗合格者,均可应试。 乡试中榜称为“举人”,第一名者称解元,中试者可参加次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 一刻后,一位云鬂女子姗姗而来,身后有两位丫鬟跟随。 皎洁的月光映照女子红晕的脸颊,喧宾夺主,一颦一笑万般娇态。 王仁之在花河岸边踱步,嘴角略微苍白,面色沉静,身形濯濯挺立。 思绪万千间,竟未发现身后有佳人偷笑。 第十八章 京营节度使 “公子”。 秦可卿柔声轻笑。 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悦耳声,忽然转身,只见一位千娇之女在那儿轻笑。 “你来迟了”。 王仁之道。 “父亲再三叮嘱,便耽误了些时间,下次一定不会了”。 秦可卿诚道。 言罢,牵过佳人白嫰小手,缓缓走至桥前猜灯谜之处。 花桥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王仁之走到一处人数较少的灯谜树前。 摘过几个灯谜,又放上两个灯谜。 打开第一个黄纸,其上写有:“两眼外秃大嘴巴,有个尾巴比身大,青草假山来相伴,绽放朵朵大红花,猜是何物?” 秦可卿思索片刻,便直道:“是金鱼”。 第二张黄纸上写有:元宵前后共团圆,打一字。 “期”。 僧穿彩衣,打水浒传人物绰号。 王仁之想了想,在纸上填上“花和尚”三字。 秦可卿又摘了许些纸条,将其中谜语尽数填了去。 花灯夜长长,还有放宫灯、赏圆月,以及吃年糕,放爆竹等趣事,王仁之与秦可卿慢慢探索。 夜深,京城内依旧热闹非凡,丝无万籁俱寂之色。 一处卖花灯的街道上,有许多男男女女来往,王仁之携着可卿的纤手漫步在其中,说笑间,买了许兔型、花鸟型灯笼。 并在天空,以及河边放了几个五彩纸灯、宫灯。 …… 翌日清晨,王仁之在书房捧书默读。 书虽枯燥,但王仁之不厌其烦,日日品读。 当然,这些好书也值得他细细解读,嚼字如金。 昨日贾珍行的事王仁之自然不会忘记,今早贾珍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派人说了几句关心话。 只是绝子夺亲之仇,岂能说放就放? 贾珍行如此狠毒之事,此仇自是必报,但欲速则不达,如何惩处贾珍还需从长计议。 若寻贾母等贾府之人当面对质,无实际证据,怕是难以惩处这荒淫之徒,最多看情况训斥几句。 但若寻父亲王士腾则容易很多,因为他现为刑部浙江司郎中,凭现在刑部所掌控的贾珍欺男霸女的证据,便足以将之关上几年。 但这般草草了结远远不够,起码令其不能再欺行霸市、无法无天。 王士腾虽只是个正五品的京官,但他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亲弟,不少同僚趋炎附势,还是能插手刑部之事的。 心中略有计谋,便不再想之。 王仁之提笔写了桃符,楷书书写,联:夜半推松临古月,堂前结屋避朝阳,横批:春到堂前。 踩着椅子贴在书房门前,其余房间的符有王士腾、柳氏来贴写。 吃过早饭,院中上了贡品,香、饭、果等。 王仁之沿?行至王士腾书房,说一说昨日贾珍之事,方才吃饭时王仁之不想让母亲担心,便没有开口。 敲了敲门,道:“父亲,我来了”。 进到屋中,王士腾搁笔问道:“有心事吧,早时吃饭便有些察觉了,说吧,为父给你解答”。 王仁之微拱手,道:“父亲可与宁荣两府的族长贾珍打过交道?” “倒见说过几话,见过几面”。 王士腾看向王仁之,有些疑惑道。 王仁之将贾珍昨日做的狠毒之事道出,王士腾听后心中一惊,破口大骂:这个匹夫竟想让我绝了香火,令我这一脉断子绝孙! 这不是狠毒的事情了,古代最看重传宗接代,这跟刨人祖坟、灭族一个性质。 好在王士腾是个读书人,没有再继续辱骂,而是冷静分析起来。 怕的是日后贾珍再使绊,所以要先下手为强,万一真中他的毒计,下场可预料一二。 王士腾与王仁之商议了一番,暂时决定从现有的证据和布置鱼网等贾珍上钩。 而贾珍这边怎会没有动作,他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事情败露之后王家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同样在院内辗转反折,想法继续设计或挽回。 一个时辰后,王仁之、王士腾共同乘马车,到西城京营节度使府邸。 因先祖大多都在金陵埋葬,路途遥远,便在京城建了金陵王氏宗祠。 宗祠是供奉与祭祀祖先、先贤之地,金陵王氏宗祠建在王子腾的五进宅院。 祭祀过程的环节先后是:上香、读祝文、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焚祝文、辞神叩拜。 中间鸣锣击鼓或弦乐伴奏,为祭礼增添热烈。 行了约两刻,便到了京营节度使府邸,下了马车,便见朱漆仪门敞开,两旁有两座二、三米之高的石狮,威严雄首。 王士腾笑道:“二哥门前的石狮定是每日都擦,竟如此干净明亮”。 又摸了摸长须,看向王仁之,问道:“仁儿清楚如何祭祀了吧”。 “本是忘了许些,今日父亲提醒,又记起了”。 王仁之道。 从左处偏门进了府,到了前院。 下人去通报,王仁之、王士腾则在宽阔无比、铺满石砖的广场行走,上下左右皆有私兵站岗。 走出石砖广场,到了铺满红木的窄处,说是窄处其实也有十余米之宽,游廊的正前方有一个两米高的大理石插屏,其上雕刻的虎豹栩栩如生。 这时,一位身穿圆领蟒袍的中年男子走上游廊,只见他头冠金丝小冠,面色肃清,贵不可言。 蟒袍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在周朝,蟒袍只有皇子、亲郡王或蒙恩特赐的人可以穿。 这位身穿蟒袍的中年男子便是王子腾了,他远远喊道:“子山”。 王士腾同样注意到了,脚步加快,拱手道:“兄长,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王子腾今己四十有五,王士腾四十整,二人相差五岁。 第十九章 算计、祭祖 王子腾身穿蟒袍,气势磅礴,作揖道:“子山、仁儿,咱们进屋好好叙”。 “伯父”。 王仁之拱手作揖。 “你我伯侄之间不必客气”。 王子腾面色红润,伸手拦下。 “我们嫡系这一脉人口不旺,是个长久的问题啊”。 王士腾面色忧虑,唉道。 王子腾看向熟悉至极的面孔,正色道:“是啊,只能看看旁系有没有出色的子弟了”。 “他们安逸久了,不想上进,还是很难寻啊”。 说罢,迎着王士腾二人到了正厅。 白石甬路上,王仁之望了高约三米的墙壁,只见其上画龙雕栋、金碧辉煌,与荣府相比多了几分磅礴气势。 正厅中,王仁之、王士腾、王子腾落坐,几位宫廷丫鬟彻茶侍候。 相互问好、询况后,王士腾开口道:“兄长,昨日宁府的贾珍邀仁儿入醉乡楼,赴约后,不料贾珍在茶中放了巨量春药……最后仁儿有惊无险的脱身,这才没有中了这断子绝孙之计”。 听到断子绝孙后,王子腾原本安如磐石、处之泰然的面色竟露一丝震怒。 接着又听王士腾道:“他本是看上秦家女,但因仁之与这女子已定亲,便有些恼羞,后来不知如何想的,竟给仁之使计,他当真丝毫不惧我王家?”。 王士腾气愤道:“他敢断我血脉,那我们何不可令之除爵”。 王子腾沉默片刻,目光如炬,缓缓道:“宁府尚有太上皇余恩,夺贾珍爵位这事不太容易,只能等上皇西去”。 “先令刑部关押贾珍,让他吃吃苦头,看他是否知错,大理寺和都察院我亲自协同,想必老太太知道此事也会主动赞成的”。 王士腾思索许久,点了点头,沉重道:“确是不能和宁府闹掰,那便先关他一月,打他二十大板,若还是不知悔改,定饶不了他”。 贾珍是贾府的族长,与自家关系匪浅,又有爵位在身,平日里荒淫无度、胡作非为就算了,竟还欺负到自家头上了。 “非得打折他一条腿”,王士腾心中暗道。 王仁之见茶水已尽,给二人彻了茶,回至椅座,道:“伯父和父亲所言甚好,很是稳妥,仁儿思索许久,有一番拙见要说”。 “贾珍如此荒淫狠毒,不如同老太太商量一番,革去他贾府族长之位,免得再祸及池鱼”。 王仁之有两点考虑,一是拔其蛀牙,免的祸及荣府,二是贾珍做出此等断绝传承之事,不教训一番,难以平心。 王子腾面色冷凌,盛气道:“我正有此意,敢做出这般断绝子孙之事,必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了。 说来这个小辈属实混帐,宁公九泉之下蒙受耻辱啊!我先修书一封,明日与子山同往”。 王子腾一直是称呼王士腾的字,早时的乳名已不叫了。 王士腾点头思索,道:“二哥,不如让仁儿也同去吧”。 “也好。仁儿你要切记,真正成大事、做大官者,能力是次,临事不乱才是主”。 王子腾肃然诲道。 “孩儿深刻铭记在心,定不忘伯父教诲之言”。 王仁之面色沉稳,正色道。 …… 金陵王氏在京城的族人有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小辈有五十人,女眷有七十多人。 待府上到齐了族人,分好了事,王子腾便领众人走至西边的大院。 众人拥进院内,青石甬路,两边苍松翠柏、竹兰梅菊。 迎面五间殿门,其上悬挂大匾,写有:“王氏宗祠”四个大字,下方傍书:“咏书”。 “咏”,太上皇名讳,此书为御笔。 再往殿内看,灯烛辉煌,锦幛绣幕,其正中间列有王公遗像,身披蟒袍,气吞山河。 两边几轴列王仁之先祖父及诸先从祖遗像。 上方悬挂青龙闹海大匾,写有:慎终思远。两边对联是: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王伯。 众人分昭穆,排次位。王子腾主祭,王长明陪祭……王仁凯、王仁之献帛,王仁捧香,一位小辈拜垫,一位小辈守焚池。 青衣乐奏,三献爵,兴拜毕,焚帛,奠酒。 礼毕后,众人围随王子腾至殿堂内。 王子腾是金陵王氏的族长,至最前,十余位德高望重的族老次之。 王士腾、王宏腾等人再次之。 王仁之、王仁凯、王仁等一众小辈在内仪门前挨次站列,族中则在女眷廊下站列。 这时,众人齐齐跪拜,殿内外鸦雀无闻,庄重肃穆,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上香叩拜,读祝文、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酒等一丝不苟。 良久后祭祀完,分坐椅上,长者吃糕果,发岁钱。 直至正午,一百八十多位族人相继拱手离辞,王仁之、王士腾与告了王子腾,乘坐马车返家。 下午王仁之登门拜访王仁凯,二人在厅中品茶,在院内下棋。 说起王仁凯这人,他自小放荡不羁,不信鬼神命运,但生活在世俗,遇上寺庙、祭祀等诸事不能避免,很是矛盾。 对于他的一些认知、思想,王仁之持部分认同。 晚间,皎洁月光透过窗棂,照映整洁的书桌。 王仁之拿几张烧饼到书房,一边吃着,一边低头看书。 烛光映照,墨儿与画儿沿?轻步来到书房,悄悄在一旁伺候。 画儿在一旁的案上小口吹着热茶,墨儿则盯看王仁之所读之书。 读过半个时辰的书,王仁之端起桌边茶盏喝了一口茶水,便开始提笔临摹字帖。 墨儿一边在砚台上研墨,一边似懂非懂的盯着王仁之临摹。 …… 翌日清晨,春风拂面,墨儿、画儿二人服侍王仁之穿衣,并盥洗束发。 推开屋门,吃过朝食,在院内散步时与柳氏说了一会话,便与王子腾、王士腾一同乘车前往荣府。 两三刻后,至荣府仪门前,正前方有十余位身穿锦衣绸缎的男子等候,两旁石狮子处有几十位家仆、小厮等候。 前面是贾赫、贾政,后方是贾琏、贾琮、贾瑞、贾琼、贾珩等小辈。 贾府男丁基本都在此迎接,足以显得对王子腾的重视了。 第二十章 贾珍进牢房 马车缓缓停下,王子腾掀开缎布车帘,瞥了一眼前方众人,不紧不慢的走下马车。 王士腾、王仁之随其后,马车周围五十名头戴银盔、手持利剑的甲士布散开来。 王子腾头戴金织冠,身穿麒麟黑袍,腰间束一条玉带,抬头看向贾赦、贾政,拱手笑道:“恩侯、存周,久违了”。 望向王子腾的面容,贾赦、贾政面露笑意,纷纷拱手道:“子林兄,(久违)久别重逢”。 又看向其右的王士腾,道:“子山,久违了”。 王士腾面色红润,笑着拱手道:“恩侯,存周”。 王仁之先同贾赦、贾政打了招呼,又同贾琏、贾琮等十余位平辈拱手点头。 片刻,贾赦、贾政等贾府之人热情的拥簇着王子腾、王士腾、王仁之三人,将他们请进府中。 从正门走进前院,行了一刻,然后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 贾府的几十个形形色色的小厮们止了步,五十名甲士在王子腾的吩咐下停留在前院。 雕龙画栋的游廊上,王子腾、王士腾、贾赦、贾政四人在前面聊着。王仁之、贾琏、贾琮、贾琼、贾珩等一行人在后走着。 王仁之转眸看向贾琏,问道:“琏二哥,凤姐姐还在忙着罢?” 贾琏背着双手,袖口迎风飘动,回道:“这倒不太清楚,回头打听一下”。 王仁之往后看了一眼,见一位身袍交领灰袍的少年微微低头跟在最后,走其身旁,便道:“足下,可否认识一二?” 听到这句话,灰袍少年回过神来,眸子看向王仁之,拱手笑道:“在下名叫贾琼,字丰广,十之有六,是荣府的小宗”。 …… 贾母院,花厅—— 厅中金碧辉煌、雕梁画柱,王子腾与贾母坐在榻上,贾赦、贾政坐在临近的椅子上,王仁之也置了椅,贾琏等一众小辈退至偏厅。 王士腾将贾珍欺男霸女、荒淫无度的事情一一列举,并道出其前日设计王仁之的毒计。 “贾珍携同刑部司狱,在京郊、昌平两县及京内,强抢良家妇女、未过门闺秀共计十五次,刑部现已查实十一件,涉及命案两件,尚未有充足证据”。 “前日,贾珍因嫉仁之未过门的妻子,借故邀约,他先一步到醉乡楼,并往仁之所饮茶盏中放入巨量春药,意图坑害仁之……刑部根据证人口述及证物,现已查实”。 贾母、贾赦、贾政三人听后大惊失色,瞠目而视,一时竟沉默无言。 贾赦面带愁容,语气悲痛道:“这事我是知道的,我那侄子前些日还说要给蓉哥儿寻妻,却不想寻到仁侄头上了,真是天大罪过啊!” 贾政不由怒火中烧,愤道:“听闻西府的珍小侄行为有些放荡,却不想竟如此荒唐,简直无法无天!以其之罪,就是砍头也不足为过”。 贾母有些失色,缓缓望向贾政,斥道:“说什么胡话呢!” “孩儿说的是实话,若日后犯下滔天大罪,先祖也保不了他!不仅如此,还可能连累到宗族啊!”。 贾政只觉心中有团团烈火燃烧。 贾母没有再强词夺理,紧闭双目,口中不时叹息。 王子腾见时机成熟,一言定鼎,道:“珍侄此祸之由是缺乏管教,好在为时不晚,我意是将之关押,让他吃吃苦头,再除之族长之位,反省自身”。 贾母沉重道:“珍哥儿犯下如此罪行,受些皮肉之苦也是应该,这事便依你所言吧,革珍哥族长一事,事关重大,先缓一缓吧”。 转头看向正襟危坐的王仁之,道:“苦了仁哥儿啊,待珍哥看押回来,我亲自提拿过来,诚诚恳恳给你道歉,任由你拳脚打骂,怎么都行”。 王仁之道:“珍大哥也是一时糊涂犯了错,正所谓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只要珍大哥知错能改,我定不计前嫌”。 话虽如此,但二人梁子已经结下,断不会因三言两语了结。 贾母也知王仁之在顾全大局,不由更心疼了些。 …… 申时,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皆派遣士卒至宁府,看拿贾珍,并押送至刑部监。 贾珍早已知道此事,在府前主动上了刑部的马车,并道:“大爷我去去就来,不必牵挂”。 身旁十多位士卒给他了体面,选择默不作声。 宁府正门前,贾蓉跪在阶下,哭喊道:“爹啊,您慢些走!回来继续喝酒!” 坐在马车上的贾珍听到此话,心中顿时恼火,掀开车帘,恕斥道:“混账东西,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呢!看来还得继续掌掴!” 贾蓉听到掌掴二字,哭喊声中的幸灾乐祸顿时消散,哭丧着脸看向贾珍,道:“爹,孩儿是想让您早点回来”。 贾珍斥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混账话,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尤氏脸色煞白,吱嚷道:“就是就是,怎么蓉哥儿说的像是一去不回了”。 贾珍原是准备关押至都察院监,经王子腾暗中示意,都察院将人移交给刑部,贾珍这才改押刑部监。 都察院监是特殊牢监,隶属都察院。 兴武十三年撤销前朝的御史台,设都察院作为纠劾百官的机构。都察院下设都察院监,负责关押朝廷重臣、勋贵等,普通的官员、百姓都没有资格进入。 刑部监—— 刑部置一处大院作为牢房,院内围墙高四五米,分为不同的牢区。 最外层是外监,关押候审的轻刑犯,最里面是里监,也称重监,牢门又矮又小,一般关押重刑犯。 每个监区有十数间牢房,牢房里都有一张大炕,可容纳数人。 贾珍被关押在重监九号房,其内只有他一人,算是单间。 刑部监,是周朝最重要的监狱,由刑部设置和统一管辖,负责管理刑部监狱的是刑部司狱司,司狱司郎中的品级为正五品,下设司狱六名,狱吏若干。 贾珍一人独坐脏乱的炕上,神采不减,口中哼着戏子们唱的曲子。 忽然,只听嘎吱一声,木门敞开来,一位黑袍狱吏及四位狱卒走进牢中。 第二十一章 教训,上元节 修剪枝领头狱吏盯着神气十足、目中无人的贾珍,念道:“林大人有令,着威烈将军贾珍入堂看审”。 林大人,即现任刑部右侍郎林世波。 不等贾珍回话,便有两个狱卒将之抬扶起,给其戴枷项,并强行架走。 贾珍微微挣扎,连忙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路”。 纵使劲浑身解数挣扎,也不见这几个狱卒有所动容,恕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朝廷三品爵威烈将军,待我出了这牢门,有你们受罪的时候!” 此话一出,这两个狱卒有些动容,相互对视一眼,放开了贾珍。 贾珍与狱卒们在灰石砖路上行了半刻,便走至了刑部大堂。 抬头看去,厅堂高挂“明镜高悬”四字黑漆大匾,再往里面走,踏过木栏,只见正堂阶上坐有一位红袍官员。 两边有刑卒列队,手持棍棒,面目严肃。 贾珍还是第一次来刑部大堂,今日是长了见识,停到了堂中,原是有些昂扬,现在却低头沉默。 正堂上的绯袍官员约摸五十余岁,眉中有痣,面色肃然,只听他道:“贾珍,现经三司查实,定你之罪十三条,待会叫人一一念出,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主动认罪和被动认罪有很大区别,贾珍自然不傻,支吾道:“我…贾珍认罪”。 “那好,现犯人已认罪,关押三十日,打二十大板,其余悉听圣裁”。 林世波正襟危坐,严肃道。 贾珍听后大惊失色,连忙问道:“林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吾是三品爵威烈将军,宁国公之后啊!” 他虽然没被打过二十大板,但是打过别人二十大板啊!打完之后那可是肉绽皮开,三十日不能下床,需日日有人照顾。 想到此处贾珍面露难色,心中万分焦急,四处寻望,只得把救命稻草放在太上皇身上,又道:“这事,太上皇他老人家怕是不知吧!” 王子腾早与林世波通过气,自然不会惧怕他贾府了,之前还可能顾忌一二。 只听巨响一声,林世波突拍惊堂木,斥道:“这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根据太上皇的旨意做出的决定,怎会搞错?莫要胡说!压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贾珍心中万悔,身子不由的颤抖,他从小到家哪里受过这般苦,眼睛死死盯着那大板,忽然失禁,裤袍湿透。 四名狱卒忍着尿腥味,将其押上木案,片刻后,只听一阵阵剧烈的惨叫声回荡在大堂中,引的林世波都有些反感,连忙挥手道:“叫声太大,移远些”。 养心殿—— 五爪金龙栩栩如生,盘旋在大殿梁柱之上,隆治帝倚靠龙榻,眼睛微眯,斜视案上奏折。 一张淡黄纸覆盖在金折上,纸上小字密麻整洁:“天福祈佑,圣体万安,微臣王子腾有本起奏,状告宁国府贾珍,其人屡屡在您之脚下作威作福,抢强民女、藐视周律,其罪当诛……”。 “后主动述罪,还请陛下圣裁”。 隆治帝双手捧拿奏折,仔细观看,不由心惊道:“这两家竟内斗起来了,倒不用朕亲自动手了,算是喜事,想必父皇已经急火了吧!哈哈” 反正贾、王两家不是“自己的臣子”,本着能乱则乱,能除就除的原则,隆治帝在回折中写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为民除害,江山永固”。 隆治帝之所以没有写明,原因在于一朝两帝,阵营不一,所谓井水不犯河水,这件事实际归太上皇管,他的圣旨只是象征意义。 与此同时,另一份密折也已送至潜渊宫,即太上皇所居之宫。 …… 时间飞逝,又是十几天过去。 正月十五日,上元节。 清晨,王仁之院—— 柳树略显青涩,露水浸湿花草,远远望去,一片春意盎然、生机勃勃之景。 院内,一位十四、五岁的蓝衫绸缎少年手持配剑,在竹林中挥舞。 少年俊郎雅逸,一双灵动的眸子如星辰般深邃,手持长剑时斩时刺,随着气流声响动,面前竹枝纷纷散落。 王仁之看向被利剑削断的深绿竹枝,蹲下捡了几条青嫩的竹条。 这些小竹条虽七长八短、参差不齐,但不妨碍使用。 王仁之手拿一撮竹条,走向书房。 墨儿、画儿在?下捧书,口中断断续续的念着:“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忽然,墨儿的余光扫见了一位步伐从容,神态静默的少年。 无需想,墨儿便知来人是王仁之,逐放下书本,小步跑到他面前,俏丽小脸微微一笑,清脆道:“公子,我和画儿都在认真读书呢!” 王仁之笑了笑,道:“我是夸你聪明伶俐,还是夸你勤奋好学呢?” 墨儿沉吟片刻,道:“公子还是不要夸我了,谦受益,满招损,我觉得还是谦虚一些好”。 “才读几天书,便这般清醒,着实难得”。 王仁之神色微动,夸赞道。 眸子逐之看向画儿,面色微笑,又道:“画儿跟墨儿谁学的多啊,待几日我要考校你们”。 画儿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念道:“姐姐比画儿聪明,画儿才念三字经,姐姐都会念千文字了”。 “画儿虽然在读书上不如墨儿,但是画儿临摹的比她好啊”。 王仁之言道。 为何费心教两丫鬟,只因闲来无事,身旁有两个知书识墨的丫鬟亦是一番风景、趣事。 午间,王仁之正在花圃修剪枝叶,忽有一小厮匆匆走来,口中念道:“少爷,门外有封信,那童子说是东林书院的下人,送完信便离开了”。 王仁之放下剪刀,点头道:“知道了”。 接过信纸,打开观看:“上元佳节,申时一刻,邀诸位学子同窗相聚书院,饮酒欢歌,所作诗文,无论辞藻、无论长短,更无论高低”。 下方落款为东林书院四字,王仁之看罢,将纸折起。 刚欲再拿剪刀修剪枝叶,又有一小厮匆匆走来,呼喊禀报道:“少爷,荣国府来信”。 王仁之道:“让我猜其所写何事,怕不会又是诗宴罢”。 将信封接过打开,仔细查看,其上写道:“上元节也,璀璨灯火,热闹至极,普天同乐,侄今日傍晚有约乎?叔诚邀与侄,切不可推脱……凡珍所做事,无关于荣府,更无关于众人!万不可因珍之过错,而失你我之情也!” 下方落款二字,贾政。 第二十二章 诗会 荣府之诗宴与书院举办的诗宴重叠,若要赴约,则必拒其一。 王仁之沉吟许久,到书房回信:“细读叔父来信,仁之深感惭愧,若非仁之十多日未往亲府,怎会令叔父担扰?此是侄儿过错……” “后续之话繁多,纸不可载,黄昏时与叔父再叙”。 提笔行云如流水,潇潇洒洒数百字跃然纸上,搁笔念道:“贾珍之事不关二府,叔父担忧了些,何况他们已隔了四五代”。 收起宣纸,用竹帘卷起。拿笔沾了沾墨,继续写道:“晚时元夕宴,学生恰有他事,不能至,望先生谅解”。 右下方一行小字:东林先生亲启,学生王仁之。 东林先生指的是顾宪成,王仁之因故缺席诗宴,因此回信。书信的内容一般都非常正式,王仁之写的算作恰当了。 这时,墨儿、画儿双手捧着竹筒饭,走进书房。 王仁之抬眸看了看她们,玩笑道:“你们若梳童子辫,穿书童衣,旁人怕会以为你二人便是我书童吧……鼓着腮,模样还真像”。 画儿微微一笑,却不做声,只将竹筒放在案上。 墨儿月牙弯弯,眸子含情,轻笑道:“我们当公子的书童也很好啊,不需觉得像了”。 “今时哪有女郎当书童的”。 “没有女郎当书童,那便当舞妓日日相伴,古之风流名士都是这样嘛”。 “我们现在不是日日相伴吗,墨儿?” “可是公子过些日就要丢下画儿和我,独自去往金陵故都科考了……”。 看着墨儿可怜兮兮的模样,王仁之心软许些,道:“我未说过不带你们去吧”。 墨儿浅浅一笑,道:“之前好像隐约说过吧”。 王仁之看了墨儿一眼,道:“我记得我还说过,让你抄写十遍论语,写过了吗?” 墨儿眉目婉转,仔细想了想,道:“公子说过吗?” “我也不记得了啊”。 王仁之拿起柳条在书上试抽几下。 “好像说过吧”,墨儿面容俏丽,香腮红彤,往后移了几步。 王仁之看向身后的画儿,道:“画儿负责监督,抄完才准上床”。 画儿面色微喜,道:“公子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监督姐姐”。 王仁之点头道:“那便好,我先出去片刻”。 说罢,王仁之走出屋室,去外院寻了小厮送信。 眼见王仁之已经走远,墨儿悄悄到画儿耳畔边,小声道:“晚上我若不来,你一人应付得了公子吗,即便应付过来,也是死去活来的,姐姐多少能替你分担一二”。 “姐姐,万一你今日抄的完呢?”。 画儿问道。 “足足十遍论语呢,不大可能”。 …… 上元节不仅是吟诗作赋、赏月观灯之时,亦是才子佳人相聚相处之时。 下午,王仁之来到秦家,与秦业在正厅问暖、喝茶,并得知秦可卿在房中换衣。 “阿父,您身子可还健朗?” 王仁之微微倾身,问道。 “倒无大碍,还能撑些年数”。 秦业白须飘飘,笑了笑,回道。 “阿父也要到安享晚年的时候了,现在有我和可卿,日后有鲸卿,您就等着享福吧”。 王仁之笑道。 “可儿有你老夫不担心,但鲸卿这孩子,不让人省心啊”。 秦业刚说完,便忽有声响传来。 抬头看去,正厅门槛处,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怀羞低螓,王仁之走向前去,轻笑道:“抬头才俏美呢,低着头可不美”。 秦可卿身袭轻纱浅红罗绮,细雪云雾,身形婀娜,腰如约素,浅笑嫣然。 引花儿害羞,使月亮躲藏。 微抬螓首,美眸看向王仁之的面貌。 良久,秦业轻咳一声,打破这沉静的气氛,面色红润道:“你们日后有的是时间看”。 “可卿,待会儿去哪玩?” 王仁之笑问道。 秦可卿思忖片刻,细声道:“长安街吧,那处好玩的多,男郎和女郎们也多”。 …… 此时,尤氏、贾蓉又到刑部牢房给贾珍送饭了。 贾琏与贾琮也代荣府看望了贾珍,并送了各种馅的元宵。 刑部监,九号牢房。 灰石塌上,布置两条丝绸软被,绸被之上摆满了吃食,共计二十二种。 贾珍依靠在冰凉潮湿的墙上,紧闭着双目,只见他穿一身囚服,衣衫不整,神色不振,有些颓废,看来近夜没有睡好。 九号牢房外,有一位美妇梨花带雨、抽抽搭搭哭了很久,一双丹眸的眼角处已经水肿。 贾珍本就烦躁,又听见这哀愁哭声,不由斥道:“莫要再哭哭啼啼了,真是妇道人家,关了我几十日又能怎样,出去后能少些什么?祖宗留下的爵位还在呢!” 这时贾珍已经能起身走动了,腚股的伤处基本痊愈,这还要得益于十金之钱的抗伤草药。 贾蓉自然也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生怕老爹出来之后找到借口,不装不行啊!毕竟贾珍是父,可编造的借口无数,随便一条他都受不住。 贾琏原是在椅上坐,现起身到二人身旁,安慰道:“尤嫂子,蓉哥儿,哭了这么久了,珍大哥也听烦了,不如先休息一会”。 “琏二叔说的对,我们先休息一会,等会再来哭”。 贾蓉抽搭道。 贾琮袖袍翩翩,背着手道:“珍大哥那边饭菜多,饿不到,咱们忙活半天,总得先喝口水、吃口饭吧,让下人在这看着吧”。 贾琏轻吟了一会,道:“近日东城有处新开了的花楼,见识见识去吧”。 “依大哥之言”,贾琮点头道。 贾蓉是小辈,与他二人插不上话,自然是听之从之。 待贾琏他们三人离开,尤氏也抹着眼泪,乘车回府了。 …… 上元节的下午,王仁之与可卿在京城游玩半日,直至黄昏才将她送回家,之后一路骑马奔驰来到荣府偏门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黄昏,荣国府—— 王仁之抬头看着黄暗的天色,想道:应没有来晚失礼。 黄昏之时,宁荣街依旧似集市一般,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王仁之将马拴在荣府前院的马厩处,往去了内院。 他面色淡然,行步从容、袖袍飘飘,似与世俗格格不入。 穿过垂花门,来到抄手游廊,曲折的游廓上,熙熙攘攘的丫鬟多了许些。 第二十三章 元夕作诗 这个时间,荣府上下十分忙碌。 偌大的内院,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各处都有丫鬟婆子一边做活,一边喜聊。 走过一个穿堂,进了贾政院(即王夫人院),院内雕栏玉砌、一尘不染。 远望去,正厅檐下,有两位模样俊俏的童子守着,见两人接客的言语、动作,显然练习过多次。 王仁之行了百步,走至青石台阶上,拱手道:“在下有礼了(请过礼)”。 两位俊俏童子连忙回礼道:“请公子光临”。 他们在此迎接了几十个客人,第一次见到有主动问好的,不禁有些惊讶和善意。 两位童子注看着王仁之离去的背影,神色微动。 厅内,一眼望去,皆是富丽堂皇、轩昂壮丽之景,案上器具装饰无不透显高贵。 厅堂内,众人互相笑谈吹捧,并未有人注意一位少年默然进堂。 王仁之扫了一眼厅中情况,只见厅内置了百余书案,现已有几十人落坐,贾政坐于正中间的书案前,与一位故友闲聊。 王仁之向前走了几十步,踏几步小阶,便到贾政面前,作揖道:“见过叔父”。 贾政抬头见来人是王仁之,起身招呼,道:“仁哥儿,来的正好,见见你这位伯伯”。 王仁之看向右处的交领锦袍男子,揖道:“晚辈王仁之,见过伯伯”。 中年男子身穿交领锦袍,打量了一番眼前少年,只见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清风疏影、剑眉星眸,气质不同于常人。 逐回敬:“小友就是王仁之?听你叔父讲过好些次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单说这般俊朗风度,便是人世少见”。 王仁之道:“承蒙伯父夸奖,仁之愧不敢当”。 言罢,贾政将王仁之席位安置右处,以示重视。 王仁之席地落坐,问道:“还不曾请教伯父贵庚”。 “是老夫失礼了,一时忘了讲,多亏仁之询问,老夫姓韩名周,字周远,常远候之后”。 韩周远面露歉意道。 “原来是韩伯伯,久闻您大名,听闻您与家父不仅是同窗,亦是同一年的同进士出身”。 王仁之微微笑道。 韩周远出身勋贵,但却是旁支庶子,八竿子都轮不到他袭爵,只能同王士腾一样,选择科举入仕。 “说起来,我们之前是见过一面的,侄儿一定不记得了”。 韩周远笑了笑,道。 “伯父为何怎么肯定,难道是儿时见过的?” 王仁之淡笑问道。 “正是,当时是你出生不过八、九时,你父亲正值殿试之时”。 韩周远面色红润,回道。 …… 待二人言罢,贾政转过身来,看向王仁之道:“侄儿,贾珍这个混账东西辱没家门,我代贾府向你诚恳道歉,另外,经过老太太和族中长辈一致同意,已革贾珍族长之位”。 说着说着,贾政紧紧握住了王仁之的双手,面露愧疚之色。 “伯父不可李代桃僵,珍大哥儿所犯过错,与您有何关系”。 王仁之道。 之后,三人虽无趣言,但还是有一句说一句的讲。 一刻后,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迈步走来,只见他身穿宝蓝绸衫,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折扇图案为梅兰竹菊四色,白玉为柄。 看见厅门前的年轻公子,贾政走下台阶迎去,道:“柳芳侄子”。 柳芳即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 柳芳放下折扇,低头作揖道:“贾叔父,侄儿一时未注意您来,方揖礼慢了,还望您海涵”。 贾政没有在意,热情的将之迎到阶上,寒喧问候。 半刻后,贾政迎了贾代儒、贾赦等人坐于台阶上。 贾琏、贾琮、贾蓉三人并排走进厅堂,自觉坐到阶下右侧的一排书案。 贾宝玉磨蹭了许久,在袭人、秋纹、绮霰、麝月这些丫鬟的拥簇下,终于到了厅内。 贾瑞、贾璜、贾琼、贾珩等贾府旁支被安排在后排的一片书案中落坐。 之后的半个时辰,赴约的世交勋贵有十余位小辈,分别是锦乡伯公子韩奇,平原侯之孙蒋子宁,治国公马魁之孙马尚,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等。 贾政、贾赦均起身迎接。 北静王水溶因事不能脱身,特意派人给贾府送了书信,表示歉意。 王仁之主动要求换了座位,移到了右排第一列,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一等子柳芳等世交子弟亦自觉换了座。 至此,台阶上皆是长辈,阶下皆是小辈。 至于贾府的一众妇女、闺秀,则在贾母的花厅中赏月吃茶。 因为贾政作为宾客的东道主,便简单讲了几句。 贾政望向厅堂中百余名文人、勋贵,朗声道:“承蒙各位至交赏脸,继而一同聚宴赏月”。 “诗仙云: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请诸位饮酒欢歌、作吟诗词,待至两盏后,吟念诗词,只限元夕一题,奖物与往年一致。 言后,便有一百多位年轻美貌的丫鬟盈步走来,递纸墨笔砚于案上。 另置美酒佳肴、元宵甜果供众人品尝。 贾琏看向一旁的贾琮、贾蓉,一脸愁容,道:“咱们可不能丢了府上的脸面,得想法作首好诗,不能再吟那些狗屁不通的烂诗了”。 贾蓉轻松一笑,道:“琏二叔放心,我早有准备,今早便托人写了几首好诗,咱们偷偷抄录,无人看见”。 也是,厅中的众人都在认真思忖作诗,以求在诗宴中扬名,当然无人注意他们。 贾政走到贾宝玉的案前,嘱咐道:“拿出你平日作诗水平即可,切不可丢为父之脸”。 贾宝玉连忙点头,道:“孩儿一定为您争光,不负父亲厚爱”。 贾赦尝试作了一首诗,只觉诗句还算通顺上口,不由抬头望向厅堂众人,只见厅内的一百余人中有低头思忖的,亦有奋笔书写的。 …… 窗明几净,酒至半酣。 王仁之趁微熏醉意,行止飘然洒脱之时,即兴作了一首词,提笔蘸墨,行笔如飞絮飘荡,行云流水。 一刻后,一副上上之品的书法作品跃然纸上。 笔意精微,风骨犹存,王仁之将墨纸捧在眼前,眸子深邃,观赏许久。 第二十四章 酒至半酣 贾政请了辗转宫廷王候间的舞女,为诗宴助兴。 一位轻纱罗绮女子迈着盈盈小步,落于厅间,抚琴弹奏,清声低吟,美妙悦耳。 几位白肤貌美、天生丽质的女子轻摆纱袖,翩翩起舞。 众人一时看痴,竟忘手中的笔尚未搁置。 许久后,歌舞毕。 众女缓缓告退,贾政起身看向厅内众人,道:“美酒己品,歌舞已赏,诸位可有诗词吟诵?” 一位白衫男子起身,拱手道:“吾有一诗,请诸位品鉴”。 “元夕灯火夜,繁华满街市,夜深人静时,独于阑珊处”。 听后,众人将此诗评为中品,亦可说是平庸之作。 贾琏身穿锦衣绣袍,略微拱手,道:“吾姓贾名琏,作有一词,请诸位品鉴”。 吟道:“上元夜,箫鼓喧喧,灯火万户,美景历历如新。 高阁处,人影参差,独坐寂寥,五更依旧明昼。” …… 此词吟完,引的众人赞声连连,并一致将这首词评为上品,这是贾琏都未想到的。 贾赦微微一笑,心中虽然清楚自己儿子的真实水平,但还是给予了肯定之色。 …… 一刻后,轮到王仁之作诗。 王仁之缓缓起身,众人也将目光看向他。 少年头戴白玉冠,身穿紫色绸缎襕衫,面如皎月,眉若墨画,身形濯濯如春月柳,一双星眸灵动有神。 还未作诗,便有人评赞道:“这位少年的相貌如此出众,想必文采也一定不错”。 柳芳轻摇折扇,略有趣意的盯看这位清雅脱俗的少年,心道:“今又不是魏晋时代,容貌比之卫阶又有何用?现是比拼家世、文采的时代”。 王仁之眸子沉静,微微拱手,清声道:“在下王仁之,作有一词,请诸位雅士品鉴”。 言罢,轻轻的吟道:“阑珊火树鱼龙舞,望中宝钗楼远。鞣鞠余红,琉璃剩碧,待属花归缓缓”。 清声吟出这句,王仁之望向厅中满是惊艳之色的众人,顿声继道:“寒轻漏浅”。 “正乍敛烟霏,陨星如箭。旧事惊心,一双莲影藕丝断。莫恨流年似水,恨消残蝶粉,韶光忒浅。” “细语吹香,暗尘笼撰,都逐晓风零乱。 阑干敲遍。 问帘底纤纤,甚时重见?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 王仁之不知众人是否全然理解,但用语之辞藻优美,一听便知此诗是上上佳作。 更况此诗皆为白描,连贾琏、贾蓉这样的纨绔子弟都能理解一二。 这时,厅内鸦雀无声,众人惊讶、欣赏、怀疑的目光纷纷投向王仁之。 在这极度安静的时候,王仁之开口道:“请诸位品鉴”。 贾政定声道:“当定上上佳作,品级为最高,各位认为如何?” “此诗妙不可言,数年难得一遇,当为上上佳作”。 一位身穿白色交领袍的男子,朗声赞道。 “此诗当例今朝名诗之一,我提议明日即登周报”。 一位襕衫男子朗道。 “此诗定会引无数文人墨客诵读,我亦赞同”。 众人回味无穷,感叹连连,不由纷说起来,讨论这位才华横溢的王家公子。 “这位公子,还不知诗名为何?” 冯紫英盯看王仁之,爽声问道。 “梦仙游·上元”。 王仁之淡笑道。 “在何处进学?”冯紫英又问道。 “东林书院”。 王仁之回道。看之,他不在意冯紫英言语的唐突。 …… 接下来,诗宴的气氛骤然跌入冰谷。 前诗是一个无法超越的高度,令在场众人望而止步,打退堂鼓之人亦不少。 “前人既然做出这等诗句,自己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是啊,众人都是这样想的,诗宴还如何继续? 王仁之感受到当前沉静的气氛,不由摇了摇头。 贾政试图劝说道:“诸位,仁之虽作有一篇上佳之作,但接下来的诗宴还是要继续,二、三名次亦有丰厚奖物,谁来吟诗一首啊”。 众人依旧不为所动,且皆认为不应此时吟诵,放到后面起码能惊起许些波澜。 王仁之放下手中茶盏,清声道:“我们无论诗词文字辞藻,俱以真情为主,不论高低”。 “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真情所感,寓意则灵”。 继道:“只要用真情真心所作之诗,我认为皆好诗,各位以为呢?” 说罢,王仁之端过茶盏,喝了一口茶水。 “这位公子说的甚得我心,诗词不论高低长短,只要真情所作即好”。 冯紫英朗声道。 “我先吟诵一诗吧,请诸位品鉴”。 贾蓉站起身子,自信道。 …… 良久后,已有二十余人吟诵了诗词。 众人听着一首又首的平庸之诗,神色中透露着失望之色。 韩周远轻轻摇着头,道:“竟开始怀念仁之侄儿方才所作之词了,还是抄录一份,慢慢品鉴吧”。 贾政轻轻抚摸长须,道:“不说其注解,单论词句,日日品鉴都不为过,回头让宝玉细细品读,想必能有大收获”。 自家内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之文采,当叔父的自然也骄傲。 此时,王仁之端坐案前,袖袍翩翩,口含烈酒,多了几分醉意。 偶时在想人生第一次的科举,偶时想可卿此刻在做什么。 夹上一块鹿肉,放进嘴中,咀嚼一会,索然无味。又夹一块茄鲞,依是如此。 几杯酒下肚,自觉已经晚了。 看了一眼堂中形形色色、谈笑清风的众人,便起身走向台阶。 来到贾政面前,王仁之拱手道:“伯父,多谢您款待,侄儿很是满意,但时候不早了,侄儿只能先行告辞了”。 贾政起身相送,笑道:“你啊,这等文采,真是惊住了我,早知事先告诉我一声”。 “有时就常来啊!” “一定常来,到时就去梦坡斋寻您”。 王仁之淡然一笑,回道。 “今年元夕诗会,居首位者的奖物是赵孟頫的真迹《洛神赋》,待会便有人送你府中”。 …… 一轮圆月悬挂天空,月光照映,许些朦胧。 元宵之夜,花灯月色,王仁之在寂静的街道漫步行走。 王仁之牵着马,临着晚风,只觉这片天地都是自己的。 王仁之现在唯一念头是高中状元,再无其他,也不能想其他。 举人功名,王仁之今年就有信心取得。 寒窗苦读几十载,区区乡试,怎会没有信心? 若没有必中的信心,便不必谈什么状元,更不论治国安民了! 第二十五章 拜访 翌日,清晨。 王仁之穿衣洗盥,画儿袭一身浅青色襦裙,端坐镜前疏理丝发。 屋中,三人零碎低语,小心翼翼,不敢打扰这清晨的静谧。 梳妆台前,墨儿仔细给王仁之束发,一边问道:“公子,昨日荣国府举办的诗宴怎样?” 王仁之面色顿了顿,道:“平生少见”。 画儿卷帘透窗,望见院内冰霜一片,轻声笑道:“好美的景色,公子、姐姐,你们快过来看看”。 “有多美的景色啊,待会咱们到院中看去”。 墨儿微微一笑,道。 王仁之拿出王熙凤送的白玉金边簪子,递给墨儿,道:“用这个簪子束发吧。” 墨儿轻嗯一声,仔细给王仁之束好了发。 王仁之推开屋门,走到庭院中漫步,墨儿和画儿跟随在他身后。 忽有一阵微风吹来,顿感清凉,墨儿不由道:“这风真凉快”。 画儿看向天空轻薄朦胧的雾,有些趣意,言道:“姐姐快看,天上的薄雾好似故意笼罩着我们呢!” 墨儿笑道:“这是灵谷山上飘来的云雾,怎么会故意笼罩我们呢”。 画儿撇了撇嘴,道:“这是天上飘来的,和灵谷山有什么关系”。 王仁之袖袍微动,指了指前方娇艳初开的梅花,笑道:“真正的美就在眼前,何需纠结其他”。 …… 王仁之吃过朝饭,在前院假山处与管家王文忠说着近日府上的事。 “王伯伯,这些天怎么没看见小福”。 王仁之疑惑问道。 “他前些日去了家中茶坊打杂,估计快回来了”。 王文忠回道。 王文忠的父亲是王老太爷的贴身护卫,子承父脉,他也成了老太爷的贴身护卫。 自王家三兄弟分家后,他便跟随王士章,一步步做到了管家的位置。 家中有两个管家,另一个管家名叫林本才,亦是护卫出身,自小便与王士腾是玩伴。 王仁之点了点头,道:“待会我去拜访友人,家中美酒琼浆还剩几何?” “先前老爷招待贵客拿了两坛酒,只余十坛了”。 “拿上一坛吧”。 王仁之道。 “少爷,您坐马车吗?我先去给您备好”。 王文忠询问道。 “不必了,路途不远,穿过两条街便是”。 王仁之摇了摇头,道。 …… 王仁之走出家门,行走在热闹的街巷上,身后有两个灰衫下人跟随。 两人年龄不大,只有十二、三岁左右,一身书童打扮,平时一些买纸墨的小事都交予二人。 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巷,王仁之行了约一刻,便走至王仁凯家门。 这是一座小宅院,比之王仁之所住的三进宅院差了很多,单从门檐、墙檐的高低长短便可看出。 灰衫书童走到正门前,敲了敲门,喊道:“好友拜访”。 院内很快有人响应,打开仪门,道:“请君暂等一会,我家主人即刻就到”。 片刻后,王仁凯匆匆而来,到王仁之身前,拱手道:“子斐,有失远迎”。 王仁之回礼道:“文凯兄,今日冒昧拜访,未打扰你吧”。 “自然没有,元夕节闲假三日,我正闲来无事,想去寻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王仁凯笑了笑,道。 “文凯有所不知,今日我是来告别的,之后的一月,你怕是见不到我了”。 王仁之沉静道。 王仁凯大惊问道:“为何?” “下月初是县试之时,今朝科考只认祖籍,我们的祖籍在金陵,所以我需到金陵应试”。 王仁之笑道。 “原来如此”,王仁凯点头思索道。 言罢,王仁凯迎着王仁之,二人笑谈间便进了家门。 正厅中,王仁之、王仁凯先后落坐。 王仁凯在几案上倒了两盏茶水,请道:“子斐品一品”。 王仁之点头回应道:“好,你也喝罢,不用顾我”。 说罢,端起一盏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文凯近日有何情况,说出一二”。 王仁之道。 “倒无什么快事,我悉数讲出了吧”。 王仁凯道。 二人这一聊,便到了正午。 王仁凯眼见已到饭时,吩咐下人去做了饭,并同王仁之道:“今日无事,咱俩好好喝一喝”。 王仁之目光转向王仁凯,笑道:“正有此意,我还特意带了美酒”。 片刻后,一张四方桌前,王仁之、王仁凯东西相对落坐。 灰衫下人呈上美酒,凉拌菜也已端到。 王仁之夹了一口黄瓜拌肉,点头赞道:“这菜与客栈、酒楼中味道相差无几”。 王仁凯面露笑意,道:“这厨子原是酒楼的大厨,因得罪了人,做不了这一行,才被我请到家中”。 …… 下午,王仁之回至家中,卸下腰间长剑。 凉亭内,墨儿扶着围栏,赏看含苞初绽的海棠花。 画儿坐在石凳上,小手扶着桃腮,螓首微抬,思绪萦绕。 申时,王仁之乘车拜访了顾宪成、韩正新二人,前者是良师,后者是书院好友,理应拜访告别。 顾宪成嘱咐了王仁之许多,并将科举中的许多隐晦之事道了出来,使之不入歧路。 韩周远说了许多鼓励之话,并与王仁之探讨了一番经论,事后,二人皆觉学识增加了许多。 晚间,王仁之手拿半块蜜桃花糕,与母亲柳氏在院中散步。 柳氏眉头不展,忧虑道:“仁儿准备何时去往金陵,一定要多带几个下人,到时也方便”。 “母亲,路途遥远,孩儿准备后日启程,沿水路而行”。 王仁之沉吟道。 柳氏微微点头,嘱咐道:“去到金陵后,你便住在金陵老家,你没有去过,到时去祖宅问问族人”。 王仁之点头道:“好,仁儿知道了”。 柳氏又道:“县试保举之人已经安排妥当,仁儿不用担心这个”。 “另外,家中在金陵有几处铺子,顺便将铺中银子一并带回”。 王仁之点头道:“知道了,母亲”。 柳氏又嘱咐了一番,道:“衣衫、束带这些要多备几件,钱银也多带些,总之有备无患嘛”。 王仁之不由笑道:“儿这不是还没走吗?母亲嘱咐这么多,一时再忘了”。 柳氏瞪了他一眼,细声道:“我看你敢忘,母亲多日不打你,手都软了”。 第二十六章 一叶轻舟 柳氏、王仁之二人在寂静的夜晚闲庭信步。 王仁之背着手,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亭子,问道:“最近家中还有什么事情吗?”。 柳氏沉思一番,道:“只有些琐事,倒没有其他的了”。 “对了,近日你父亲已经被吏部提名升迁,还不知在何处任职,但不会在刑部了,你父亲的意向是外放知府”。 王仁之微微点头,轻声道:“二伯有没有说些意见?” 柳氏道:“说过一些,你二伯的意见是继续在六部中任职,毕竟在京城,上升的机会肯定比地方上多一些”。 王仁之轻唉一声,道:“父亲的想法我是明白的,在六部中做官条条框框太多,只能循规蹈矩,远不如地方上大权在握来的自在”。 柳氏拉着王仁之的手,看向远处,道:“说的有些道理,我这妇道人家也说不上话,任由你们吧”。 …… 时间飞逝,三日之后。 京杭大运河,北平港渡口—— 渡口处,几十条客船、货船停靠,人山人海、喧杂吵闹。 一条长约十多丈客船的岸边,有二三十人,其中多数为小厮、丫鬟。 但是,在众目之下,却有一对男女相拥私语。 女子约十八、九岁,正值桃李年华,头上戴着金钗,上身透明牡丹暗纹纱衣,下身百仙石榴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遍身宝石点缀。 模样更似神仙妃子,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 男子模样俊秀,面色淡雅,头戴青玉钗,身穿淡紫色衫衣。 眸中透温,盯看眼前女子。 这对檀郎杨女,便是王熙凤、王仁之两位从姐弟了。 王熙凤桃面微红,俏丽之时风情万种,怪嗔道:“你们男人都是这般模样,就没有不喜女人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仁之轻笑道:“只是姐姐今日穿的漂亮,才多欣赏了会儿,旁人我还不稀看呢”。 王熙凤盯看其白净的面容,哼道:“我平时穿的不好看吗?那你别看了罢!” 王仁之眸子多了几分温柔,道:“不行,姐姐美若西施玉娘,说什么也要多看几眼,免的数日不见便想念”。 听到此处,王熙凤柳眉轻蹙,细声道:“唉,怎么考个科举还要赶千里之远,这顺天府就不能考吗?” “确是不能,因朝廷早有明规……不这说了,待弟弟金陵考完科举之后,也想足了姐姐,回来好好看看”。 王仁之看着她细细柳眉,回道。 “那你要何时才回来”。 王熙凤一抹云发垂于耳边,思索片刻,问道。 “多则三十日,少则二十日”。 王仁之回道。 言罢,又与柳氏、平儿说了些话。 王仁之看向柳氏,拱手道:“母亲,我走了”。 柳氏轻声叹道:“走吧,走吧”。 逐之,墨儿、画儿跟在王仁之身后,走向了客船。 王仁之抬眸望向客船,仔细观察。 只见船身似如一条长龙,一眼望去,许久才看至尾部,两舷缚有两捆大竹,船内有正舵和副舵,并高挂船帆。 看后,王仁之心道:“今世未出过远门,倒未见过今朝的船舶,今日算是见识了”。 这时,柳氏、王熙凤来至跟前,又嘱咐了一番。 看着王仁之三人走入客船,王熙凤喊道:“仁之,慢走……回来时说一声啊,我们还在这迎你”。 王仁之心中不由一愣,自从长大之后,他还第一次听见王熙凤叫他仁之。 柳氏、王熙凤、平儿等人远远看着客船隐入江边,这才缓缓离去。 …… 一叶孤舟驶于江上。 此时,王仁之所作的“元夕”一诗,在京城、北直隶逐渐传开,甚至成为各地读书人吟诵、口传之词。 不过这些事情,王仁之是不知道的。 此刻,王仁之正于船厢中席坐,手捧《南华经》一书,默默扫看。 墨儿拉开竹帘,走进船厢,小心端着一壶热茶放置桌案上,席坐于王仁之对面。 墨儿轻眠香唇,道:“公子,喝口茶水吧”。 说罢,小手握住茶柄,将壶中茶水倒入瓷碗。 王仁之放下手中书本,端起茶水眠了几口。 画儿正慵懒的在榻上躺着,偶尔拿起枕边的“三字经”读看,经过这些日的努力,她已经学会“三字经”中一小半字了。 三字经总共一千一百余字,普通人学会至少需要半年时间,画儿已经算十分聪慧了,只是有一个才女姐姐,才显得她笨拙。 …… 一叶轻舟一破裘,飘然江海送悠悠。 王仁之所乘客船途径北直隶、山东、南直隶三地,未做辗转停靠,七日便至金陵了。 客船缓缓停到渡口,王仁之携着墨儿和画儿走下岸边。 王仁之今日是一身书生装扮,淡白色缎带束着长发,身穿浅白色襕衫,腰系青玉,足踩黑色儒履。 面色淡淡,眸含山河,遇风浪而不惊。 从人来人往的渡口离开,租借一辆马车,三人在马车中闲聊。 墨儿袭一身青色儒裙,抬眸倚看王仁之,目含秋水,柔声喊道:“之郎”。 王仁之还未回话,便听画儿道:“姐姐,不知羞,公子不要怪她”。 说完,画儿俏脸忽现一抹羞红之色,连忙低下螓首,也不作声了。 王仁之摸了摸墨儿软嫩的桃腮,笑道:“今日怎么不怕羞了”。 墨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盯着他,目光毫不闪躲。 王仁之顺势轻搂墨儿于怀中,扶着纤腰,道:“好好躺着,想好再说”。 墨儿美眸轻眨,仰看着他,檀口微张,道:“郎君可不可以不要把我们当作丫鬟”。 王仁之轻道:“怎么会呢,回到京城后便娶你们为妾”。 墨儿听到“娶”字,不由愣道:“不应该是纳妾吗?” 王仁之淡笑却不回,转言道:“对了,我托人找到了你们父母的住处,就在京郊县西湘村,回过京便去看看罢”。 听后,墨儿并未过于惊讶,只是有些欣喜,道:“劳烦郎君了”。 画儿听后忙的起身,惊道:“公子、姐姐,我很快就能见到母亲了吗?太好了!” 儿时最疼爱画儿的便是她母亲了,许多美好的回忆都是母亲和墨儿给她的。 画儿前两年甚至日日想念母亲,已至每每清晨醒来,眼睛都是水肿的。 有生之年竟然能再见到母亲,画儿如何也不会想到。 第二十七章 金陵 墨儿缓缓起身,看向一脸激动之色的画儿,斥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要在公子面前失礼”。 画儿反驳道:“我才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突然想到母亲,高兴说了一句,难道你不想母亲他们吗?” “有什么可想的?也就只有你的回忆是这般好的”。 画儿桃腮气鼓鼓的,生气道:“母亲对我们这么好,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墨儿轻哼一声,道:“她对我们好吗,不见得吧。 你说她对我们好,那她为何偏偏卖了我们,为何不把弟弟卖出去?你告诉我,为什么?” 画儿顿时哑口无言,咬了咬红唇,不知如何反驳。 见画儿说不出话,墨儿便躺了回去,脑袋抵在王仁之胸膛上。 王仁之转眸看了看凶巴巴的画儿,又低头看着腻歪的墨儿,言道:“其实墨儿说的对,你们的母亲确实更爱你们弟弟一些,但是这不能怪她,大势所趋,思想如此,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 王仁之的言论不偏不倚,但两边都讨不到好,墨儿、画儿都希望他向着自己一方。 从渡口到金陵应天府府城,路途很长,直至傍晚才堪堪赶到。 王仁之先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暂住一日。 翌日,清晨。 王仁之早早派人去了王氏宗祠,打听自家老宅所在,方才知道老宅在城西的王氏街巷。 客栈,三楼的一处雅间。 王仁之端坐在椅上,手捧《四书章句集注》,认真研读经意,并对一些诗句做出新解。 前世王仁之苦读二十载,深解儒学经典,尤其是五经。 但是,今朝科举考试,采用的是一种八股文章的文体,十分刻板,不容王仁之潇潇洒洒的书写。 好在,今世亦读了十年的书,八股文体深刻在脑中。 所谓八股文,便是以“四书五经”取题,内容以古人的语气做答,古人,谓孔子、孟子。 其次,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更不允许自由发挥。 再有,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的高低等都要相对成文。 王仁之想到此处,不由有些头痛。 放下集注,起身走到窗前,并没有美妙的风景,只有楼下街市中发生的琐事。 墨儿、画儿轻轻走到他身旁,同他静静的看着,并没有言语。 …… 时间飞逝,二月二日—— 金陵西城,一座二进老宅内,一个黄衫小厮匆匆而来,喊道:“少爷,县试时间出来了,就在本月八日举行”。 王仁之点了点头,思忖道:“再有五日便是县试了,听政叔父来信,本县县令是他故交,还是要好好准备一番,凭文章考取功名”。 王仁之不敢妄言才比天高,但经纶满腹还是可以谦认一番的。 这般想着,手中茶水也已温和,便抿了一口。 其实,在周廷的偏远地区,买卖秀才、举人之事时有发生,而且屡禁不止,这也导致科举的含金量逐渐下降。 但是这与周廷庞大读书人的基数相比,终究无伤大雅。 这些事情,王仁之并没有思虑太多,起身走向宽阔的院子,墨儿、画儿连忙跟上。 老宅十分陈旧,檐?甚至有些破损,但庭院的整体部分比较好完。 王仁之背手漫步,在院中四处走动,偶尔停下脚步,打量一些旧物,倒是有些惬意。 这个宅院,王士腾几年才会来一次,原本应该是杂草丛生的,但平日有族人帮忙打扫,并未落得太多灰尘,杂草也不多,可以住人。 大多时候,宗族还是很靠谱的,族中大多数人遇见事情,基本都是不报官,只在宗族内部解决。 …… 今日,贾珍在刑部监释放出来。 此刻正值午时,烈日炎炎。 刑部旁门前,尤氏身袭素衣,拿着一抹乌雀手绢,丫鬟银蝶儿、炒豆儿在旁搀扶着。 佩凤、偕鸾两个妾室在尤氏身后端守。 贾蓉、贾蔷二人在门前踱步,贾琏代荣府在此迎接。 除此外,另有宁府的管家赖升、乌进孝,以及几十个小厮、丫鬟候着。 宁国府的主人、下人们几乎把刑部旁门围的水泄不通,以致许多官吏对此颇有怨言,好在刑部不止这一处旁门。 尤氏面色忧虑,目光紧盯前方,盼了好久,终于看见一个身材削瘦、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 宁府的众人围簇上来,贾蓉、贾蔷先后垂手道:“爹,伯父”。 贾琏拱手道:“珍大哥”。 赖升、乌进孝以及一众下人齐道:“老爷”。 尤氏连忙扑上去,几十日未见,都有些生疏了。 贾珍眉头微皱,一把推开围上来的尤氏等人,踏过门槛,春风得意道:“琏兄弟,蓉儿、蔷儿,都别围在这了,回府再说”。 贾蓉心中有些疑惑,平时都叫他蓉哥的,今日怎么变了? 贾珍目视赖升,问道:“正午接风洗尘,都安排妥了吗?” 赖升连忙拱手道:“老爷,全都安排妥了,就等您一句话”。 贾珍点了点头,走向马车,宁府众人连忙跟上。 尤氏抹了抹泪珠,眼睛微红,在丫鬟们的扶持下,坐上了马车。 贾珍、贾琏、贾蓉、贾蔷四人坐在马车内,气氛有些僵凝。 贾珍打量着贾琏三人,见他们面色难看,轻松笑了笑,道:“我在监中有人伺候,不用担心我”。 贾琏、贾蓉、贾蔷三人面面相觑,贾珍自觉有些不对,询道:“到底怎么回事”。 贾蓉、贾蔷二人吞吞吐吐许久,依旧不敢回答。 看他们紧张的模样,贾琏是既无奈又同情,唉了口气,低声道:“珍大哥,有件难言之事我就直说了罢”。 “咱们两府的族老一致决定,两府族长由蓉哥儿领之,但是蓉哥儿年少,族中事务暂时交予你叔父处理,也就是我父亲”。 贾珍面色一怔,失色道:“琏兄弟,此事当真?没有哄我吧?” 贾琏面色镇定,道:“珍大哥,这种事情我怎会胡编,千真万确”。 听后,贾珍并没有闹腾,目光逐渐聚在一处,沉默思索着。 第二十八章 贾珍梦回宁府 贾琏三人见贾珍如此做为,不由有些奇怪,他以前可是一点亏都不愿吃的,要知道,贾珍是谁? 堂堂威烈将军,贾府之长,代表着贾府的脸面,就是在四王面前,都有些薄面可言,今日却全然改变。 良久后,贾珍面色平淡,言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爵位在,什么都不算大事,何况族长之位在蓉儿身上”。 贾珍觉得族长是他还是贾蓉并没有区别,但是贾琏在场,他有些顾虑,才没有言明。 也是,贾珍活了大把年纪,怎会做不到接受现实,之前不过安逸久了,没有遇过这般事情罢了。 三人言语之间,便来到了宁府正门前。 贾珍等人走下马车,只见门口两旁的石狮子挂彩,正门敞开,门前的十余个小厮连忙上前恭候。 贾珍微微点头,转身看向身旁的贾琏等人,面露笑意,迎着他们入了府。 尤氏、佩凤、偕鸾从后面匆匆赶来,从偏门进了府,穿过垂花门到内院。 宁府,一处雕梁画栋的凉亭中。 亭中置了方桌,贾珍坐于东面,贾琏、贾蓉、贾蔷分别坐开。 很快,四位身材适中的丫鬟盈步走来,将凉菜、糕点依次端到桌上,并在后面候着。 饭桌之中,气氛十分热闹,贾珍言语最多,十分活跃,好似入监的事从未发生。 其实,在这三十日里,贾珍日日怀念旧事,吃喝玩乐、勾栏听曲这些在牢中可做不了。 思念至极,恨不得不吃这饭,到春楼重温旧友。 丫鬟们将凉菜撤下,另端上热菜。 菜品共计九十九道,山珍海味在这儿毫不稀奇,但因方桌实在放不开,只端上了十几道菜。 贾珍笑道:“琏兄弟,不必拘谨,照如以前便可”。 贾琏忙回道:“与珍大哥多日不见,一时不知从何头说起,先容我想想”。 贾珍顿了顿,道:“那便说说近日府上的大事吧” 贾琏微微点头,道:“先说那日元宵诗宴,我们贾府可谓是大涨脸面”。 说到此处,贾琏突然一怔,道:“不妥、不妥”。 贾珍心头一愣,疑惑道:“怎么不妥?” 贾琏回忆起那日王仁之显山露水、名扬诗宴,心头有些无奈,却不能直言说来,只得苦笑道:“往年的上品诗词只有两三篇,今年足有八篇之多,小弟作了一首词,碰巧挤进了上品”。 贾珍笑了笑,打趣道:“怕不是你作的吧,托的哪家诗坊?” 贾琏道:“这我倒不清楚,这词是蓉哥儿寻的”。 说罢,贾琏、贾珍二人的目光都落在贾蓉身上。 见状,贾蓉连忙起身,作揖道:“爹,琏二叔,这首词是蓉儿在春秋诗坊中买过来的,费了很大的劲,请了个善作诗词举人写的”。 贾珍惊讶道:“春秋诗坊?那家出版三国演义的诗坊?” 又低声道:“真巧,真巧”。 父子二人挑的地都是一样的,有这般巧事,贾珍怎能不心奇、惊讶。 半个时辰后,众人酒足饭饱,贾琏开口同贾珍告了辞。 贾珍没有挽留,只吩咐了贾蓉、贾蔷远送贾琏,自己独自乘车去了城北的青楼。 在整个宴席中,贾蓉、贾蔷像透明人一般,只低头夹菜,且很少言语,只有贾珍、贾琏问起时二人才会说上两句。 二人是晚辈,遵循的是封建社会的礼仪。 贾珍经过这次的教训,心中喑暗谨慎一些了,“以后阴人还得暗着来”。 …… 时间匆匆,五日过去。 卯时,天色灰暗,太阳还未升起。 金陵城,王氏街巷,一座二进宅院内,有零零碎碎几个小厮看守。 正房内,一位剑眉星眸、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坐在榻边。 看向妆台前两个碧水漓漓的丫鬟,道:“待会你们与我一起吃饭,这处不比京城,没那么多规矩”。 墨儿转过身子,看向王仁之,眠嘴道:“公子,这万万不行,不能坏了规矩”。 王仁之面色清轩,道:“不听我的话,也是坏了规矩,墨儿,你可是带头啊”。 墨儿思索片刻,婉转道:“等您吃完,我们再到桌上吃还不成嘛”。 这时,画儿抹着淡妆,柔声道:“公子,您在县衙安心考试,我们在家上香祈祷”。 “公子何时考完?” 今日是县试开考之日,王仁之特意穿了身白色儒袍,微动袖口,看向画儿抹红的俏脸,道:“黄昏之时,无需来的太早”。 …… 两刻后,在房中盥洗完,吃过朝饭,来到破旧的院门前。 一个马车停留在正门前,年轻的灰衫小厮充当车夫,待王仁之他们慢慢坐入,手中马鞭重重挥出,向马骡用力抽去。 这种马骡耐力强,行走轻快,骑乘舒适,价格比一般的马都要贵一些。 马车缓缓驶去县衙。矫中,墨儿倚靠着王仁之,叨唠道:“身体有舒服的地方吗?我紧张的时候脑袋就不太清醒,公子感觉怎样?” 王仁之摇了摇头,道:“前日见了知县钱伯伯,给了我特殊照顾,这情谊要尽快还啊”。 “好事,这是好事”。 墨儿轻笑道。 言罢,侧着身子,检查了一番考篮中的物品。 县试的考试地点一般都在县衙,由当地知县担任主考官。各府府试则由当地知府主考官,地点亦是府衙。 院试由各省的学政担任主考官,通常在各府的官学举行。 王仁之与金陵县知县沾亲带故,不出意外,便是金陵县案首,无需参加府、院二试了。 到今年八月院试结束,学政自会点其为秀才。 在周廷,县、府二试考过,便可称为童生,再考过院试,则可称生员,俗称秀才。 秀才属于士大夫阶级,在本县拥有一定地位,无需服差役、徭役,见到当地知县不用下跪,有月俸、米粮可领,虽不多,但可保全家不挨饿。 一个秀才功名,便可改变百年来固化的地位,足以见得古代一个读书人的地位之高了。 正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为何古代的统治阶级如此优待他们,只因治理国家需要读书人,传承文字需要读书人…… 一个人的思想、行为受经历束缚,但是有一种捷径,可以挣脱束缚,那便是读书。 无数前人将自己实践的治国之法写在书中,这些读书人吸取其精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统治阶级。 第二十九章 县试 金陵县衙—— 黎明,太阳昏昏,县衙的街道一片灰暗,显得格外冷清。 县衙前,一对灯笼悬挂,灯光映照着几个灰袍官吏。 小厮将马车缓缓停下,轿内,墨儿递了考篮,嘱道:“公子,汤容易凉,捂在最底下了,莫忘了喝”。 王仁之点了点头,回看向墨儿忧虑面容,道:“你们回去吧”。 言罢,正直走向县衙。 正门前,几个小吏倚靠于檐墙之上,模样懒散,听见脚步声,扫视一眼来人。 见王仁之身穿直裰儒袍,便一声不吭闭上双眼,昏昏欲睡。 王仁之未在意这些,毕竟他们不负责搜身,脚步踏过门槛,踩着石砖路行走。 金陵县的考棚在县衙的一处大院内,有东西辕门,圈以木栅。 王仁之在大院周围绕了半圈,来到大院的北面,踏过龙门。 穿过龙门,映眼便是一处宽阔的空地,几十名考生在此等候入座,左处则有几名考官主持,并负责核对考引。 王仁之走上前递了考引,一个差役上前搜身。 便在这时,一位青袍考官猛然一下站起身,抬头道:“且慢,这位公子品德甚佳,不必搜身了”。 说完,连忙走到王仁之身前,面色谄媚,恭道:“我带您看看考舍”。 王仁之盯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奇怪,毕竟自己廪保都是知县邱士林担任的,亲供更是写有开国县伯之名,任谁看了都得迷糊一下。 这诺大的金陵城,谁不知金陵王氏?正可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参加县试,必须具亲供、互结、具结三者作为考引。 所谓亲供,即考生姓名、年岁、籍贯,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过继者亦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 所谓互结,即考生取具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 所谓具结,即请由本县廪生(秀才)作保,亦称“认保”。 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并保证其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原来在王仁之递上考引时,那青袍考官刚扫视了一眼,便见考引最前方的一处醒目小字,考生曾祖父:都太尉统制县伯,已故。 考生填写的考引一般都非常具体,生怕不符合条件,而这却只有短短的九字。 考引下方又例有曾祖母、祖父母、父母的简短履历。 看到这里,青袍考官蓦然一惊,这贯历……这等子弟不都是保送国子监的吗?来这小小的县试做何?真是闲的! 心中虽是不解,但表面也得好好伺候。 青袍考官转念一想,面露笑容,奉承道:“您看坐哪处,我带您四处转转”。 王仁之道:“不必了,寻一处夕阳映照的号舍即可”。 青袍考官亲自迎送王仁之,并帮忙提拿考篮,二人走在土路过道上,两边即是狭小的号舍。 负责搜身小吏继续搜查,防止有考生怀挟抄写等纸张入场。 走了一会,王仁之便在一间号舍前停下了,望向考官,揖道:“劳烦了”。 青袍考官忙回揖,笑道:“不劳烦、不劳烦”。 言罢,便上前将号舍中的木板抬起,用袖袍擦试,回头道:“您可以坐进来了”。 号舍内条件很是简陋,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档板用来书写,下面木板用来坐,休息时,则可以将两块木板拼起来,蜷缩在上面。 考生在开考之后便与外界隔绝,差役除了出恭、交卷,其他的事情不会理踩。 出恭,需要先请示领取一块“出恭入敬”的牌子,拿这块牌子出恭。 另外,县试共分五或四场,这由知县决定,每一场考试都相隔数日,前一场考试通过者才有资格参加下一场,且每场考试录取人数依次减少。 王仁之道:“好,您忙去吧,我这便无事了”。 青袍考官点点头,道:“您若有事情,让差役唤我就是”。 很快,随着一阵响鼓,差役们分发考卷。 王仁之端坐在木板上,只觉有些不舒服,不仅是号舍狭窄、潮湿,伸不开手脚的原因,亦因这木板比秋千还硬! 差役发放完考卷,王仁之这边也磨完墨,仔细看着宣纸卷子上的几处小字,亦是考题。 第一场考的是八股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限在七百字内。 王仁之另置了一张宣纸,轻蘸了下墨水,提笔便写了一行。 先不说内容,单说这楷书便是苍劲有力,雄健潇洒,颇具柳骨,隐隐可见一种自然筋骨美蕴,任是楷书大家见了也不会说差。 这是王仁之今世日日临摹柳公权的《玄秘塔碑》、《神策军碑》、《司徒刘沔碑》等作品的结果。 可以说是十年如一日,几乎未曾断过,每次清晨起床,不先读书,先把《玄秘塔碑》临摹一遍。 为什么写正楷,而不用王仁之前世最善的草书?只因楷法遒美者为尚,周廷规定科举必须写正楷,写其他字体不予录取。 王仁之腹有经纶,行笔稳建,很快一篇遣词造句不错的八股文便呈现纸上。 王仁之审视一遍,作了几处修改,自觉比较满意。 两篇八股文写完,才过了半个时辰,王仁之毫不着急,悠哉的拿出考篮内的热汤,喝了几口,暖一下身子。 这时天色刚亮,不过是清晨,依旧寒冷,携带热汤,是一个明智之举。 汤就是热水,哪有滋味,王仁之不由念起了茶水,抬头望了望外面,却不见差役。 正午,在场的考生都有些饿了,陆续拿出食物充饥,王仁之也简单收拾了一下木板,从考篮中掏出几盒饭菜。 “板”中饭菜有鱼香肉丝、东坡肉、青虾卷,两张小饼,一块花糕,配合茶水,王仁之吃得有滋有味。 一晃到了下午,申时,临近交卷。 王仁之看着题目“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思绪片刻,逐写下一首五言六韵诗。 科举诗赋一题,诗体古板,不可抒发情感,要十分韵律,且只能写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内容。 这并不好写,王仁之事先看了例诗,作了一首平平淡淡的诗,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韵律不允许他写的抑扬顿挫。 这首诗没有歌颂,也没有粉饰,语句平缓,但用语有新意,在试帖诗中,算是一个上品之作。 第三十章 放榜 王仁之交了考卷,走出了县衙,此时,墨儿、画儿早已在这等候他了。 王仁之走向前携了她们的手,乘坐上马车回家,路上,两人喋喋不休。 墨儿觉得科举很崇高,对科举非常有兴趣,便不由问:“公子,县试那边是怎样的,听说县试的号舍狭小的很,只够一人坐着”。 接紧又笑道:“倘若出恭,该怎么办,您喝了这些茶,总要小解吧”。 王仁之见她笑的欢快,回道:“号舍确是只能一人坐,出恭时要执入敬牌。 这县试没有想像的严格,作弊、夹带之人繁多,除此外,无新奇之物了”。 墨儿目光及至王仁之胸膛,轻声道:“有机会我倒想见识一下那般场景”。 画儿默默点头,忽道:“公子,回京见我爹娘时,您跟着去吗?” 王仁之思忖片刻,盯看画儿略施粉黛的面容,道:“到时若无事,便去看看吧”。 画儿笑靥逐开,蛾眉舒展,轻笑道:“到时我要带公子游玩一番,我们那的趣事可多了”。 金陵西城,一处二进老宅。 晚间,陈旧的亭子内,忽忽映照两位佳人绰约身影。 王仁之手持《南华经》,行步从容,沿抄手游廊走向亭子。 亭子的入口只有这一处,四面有红木围栏,地势颇高,左面是那无水的池塘、假山,右面是一排厢房。 庭院内一片青砖绿树,虽不庄严,但胜在清雅自在。 亭子中设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王仁之坐落在石凳,手捧南华经默看。 墨儿给他沏了茶,来到他身旁注看着,南华经一书,对目前的墨儿来说还很玄奥,只能理解其中一些。 外篇《秋水》,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 外篇《在宥》: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 同于己而欲之,异于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 半个时辰悄悄逝去,桌上置了六道佳肴,一壶茶水,墨儿、画儿细嚼慢咽的吃着。 这些饭菜具是王仁之特意吩咐小厮,从临近的酒楼买过来的。 王仁之多点了两盏灯,翻着薄薄书页,偶时流露思忖之色,渐渐的解意、顿悟多了,便觉对这书理解的更深了。 夜深,蒙蒙细水滴落在院中草地上,嘀嗒嘀嗒,有时哗哗急雨,有时潇潇烟雨,给寂静的夜晚添了许些趣意。 墨儿、画儿扶着栏杆,往外看去,隐约可见远处的桃树、假山等。 王仁之也缓缓转身,欣赏这幅有声的画。 出声道:“墨儿、画儿,此时此刻见此景,你们作一首诗词,我来评”。 画儿轻笑道:“脑袋无墨,请姐姐来吧”。 墨儿微微点头,看向那个潇潇伫立的背影,道:“公子也作一首吧”。 “哪有学生考校先生的,不成,你先先作,画儿后作”。 王仁之缓缓回过身,淡笑道。 墨儿铃铃笑道:“不论诗词文采?”。 “当然不论” “那好,我去拿笔墨纸砚,公子稍等”。 …… 白天考试,晚上戏玩,隔三日休息一次,王仁之就这般考了五场县试。 时间匆匆,八日后, 金陵城,县衙。 金陵县衙与府衙同处一城,虽说名称一般,但管辖范围不同,属于直属关系。 金陵县管辖效外金陵县地,金陵府管辖四县二州之地,人口有二百多万,原为旧都。 县衙之内。 一位身穿青色官袍,足登白袜黑履,腰束革带、佩绶的中年男子坐于书案之前,台阶下左右各有四名衙役。 这位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便是知县邱士林了。 这时,他已经批过县试答卷,手捧考卷检查有无错误,进行最后的审核。 良久,确认无误之后,邱士林提笔在帖榜中间画了一圈,抬头喊道:“发案”。 两位衙役走上前,拱手恭道:“唯,大人”。 衙役鞠身接过县试圆案,快步走出县衙。 此刻,金陵县衙外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原是闭门不出百姓纷纷前来观看。 一众读书人、应试者等都来到县衙正门前徘徊等待,将此处堵的水泄不通,一时间,整个金陵城竟显现有些空前盛状。 今年,金陵县参与县试者五百余人,共有五十名通过。 七名衙役手持棍棒,维持现场秩序,一名衙役负责在檐墙上帖榜。 此榜称作圆榜,因榜单形状为圆圈状,考生姓名编号亦写为圆形,故称此。 圆形榜单内,分外圈、内圈,内圈写前二十名考生的名字,外圈写后三十名的,越往内圈名次越高,圆圈的中心点是第一名,称作“县案首”。 衙役刚帖完圆榜,五百余名应试考生蜂拥而上。 一时纷纷拥拥、挨肩迭背,他们中间有紧张、平淡、兴奋等各种神态,淋漓尽致。 可惜,大多数人都未在圆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只有寥寥几十名考生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圆榜的正心位置,有一个特别显眼的名字,且不同于其他四十九人弯曲的名字。 其上方方正正的印着一个人的名字,短短三个字,:王仁之。 这次的县试,有的人苦尽甘来,有的人失意落漠前,有的人毫不在意。 此时,王仁之因受不了现场的喧哗吵闹、挨肩迭背,往走在县衙宽阔的道路边。 一片片绿叶飘絮而起,王仁之临风佛袖,看向前方人山人海的盛大一幕,思绪飘絮。 墨儿盈盈走来,在他身旁轻声道:“公子准备等他们散去,然后再看榜吗?” “不错,再等一等吧”。 王仁之道。 眼前只是一个县试,王仁之告诫自己要时刻谨终慎始。 大周各地秀才的水平是参差不齐的,因此各地录取的秀才都有定额。 拿金陵府来说,金陵府每年定额六十名秀才,可以减少,但不能超过,南直隶则是三百名,金陵县最惨,一年至多出二十名。 要知,金陵县可是全国第二人口的大县,仅次于顺天府的宛平县,才华横溢之辈远胜他县,但名额却只多了三个。 王仁之若不中案首,则还需考府、院二试,全都考过之后已是八月。 考取秀才后,不说其他免役、免粮等优待,单说犯罪后,需请省学政革出功名才能治罪这一条,便可令人趋之若鹜了。 一般,周廷不会轻易革除功名的,除非罪大恶极之人。 其实,刑部有律法规定,除皇亲贵族外,只有士大夫阶级才能真正意义上有资格使用奴婢,否则就是违逆。 不过律法是律法,大周的官吏一般不会“无端生事”,大多都是收些大户人家的钱财,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三十一章 秦淮河 一刻后,众多来看热闹的百姓陆续离开,只剩寥寥几百人还停留在宽阔的街道上。 见街道上不再拥挤,王仁之缓步走向县试的帖榜处,墨儿、画儿紧跟在后面。 檐樯上帖有一张高约两米的圆纸,五十名中试考生的名字皆围绕在此上,王仁之远远便看到,圆纸的正中间写有自己的名字,王仁之。 这三个字在案榜清晰展现。 这一刻,王仁之有些欣慰,只觉自己的学识在这科举可以发挥尽致。 墨儿、画儿见了也不觉惊讶,只是忍不住的欣喜,笑道:“公子这下再无忧虑了”。 画儿轻柔道:“很快就要回京城了,咱们赶紧回去告诉夫人,让她也高兴高兴”。 王仁之轻轻摇头,清声道:“待会派人到驿站传书信去,这样快上不少”。 墨儿上前迈了几步,盯看着案榜,笑道:“夫人听后定十分欣喜,可惜摆的喜宴我们吃不到了。 逐转眸看向王仁之,目光清澈琉璃,幽幽道:“您却没有那么高兴,公子,您考中的可是金陵县案首,就是当作别处的举人也够格了,怎的这般无雅兴呐”。 王仁之看着面色不解的墨儿,淡笑却不回应。 画儿触着螓上银簪,撇了撇嘴,细声道:“这案首于公子来说算何?待日后中了状元,皇帝都要亲自召见端详。 今日中了秀才便大喜,日后中了举人、会元呢?” 王仁之因笑道:“莫说这么长远了,想想待会吃何饭菜吧”。 墨儿道:“公子说的是啊”。 …… 下午,县衙的差役找到王仁之家,直言道:知县大人请案首一叙,劳驾了。 于是,王仁之便跟随去了,正好他也想拜访一下邱士林,并当面感谢其照顾。 县衙偏厅。 差役领了王仁之进厅,便自行告退了。 邱士林远远看见一位身穿山河锦袍,眸有灵光的少年从容走来。 逐迎向前去,看向王仁之,笑道:“仁之贤侄”。 王仁之微微一笑,拱手道:“伯父,久仰了”。 “您身体可还健朗?” 邱士林点了点头,道:“尚可,尚可”。 后将王仁之迎到桌椅前,面色红润,朗道:“贤侄,请坐”。 王仁之微笑道:“伯父客气了,请您先坐”。 邱士林未推辞,落了坐。 王仁之同坐在椅上,倾身彻了两盏茶,抬头缓道:“仁之考中金陵案首,多谢伯父了。 历来的金陵案首,无一人落榜过乡试,可以说是千军万马齐腾了,若换了旁人,侄儿真不会如此轻松”。 王仁之虽未明说承了他的情,但话语中已隐隐透露,邱士林自是十分清楚。他定想不到,不久后这情宜便有大用。 邱士林道:“叔父只是秉公行事,当不得仁之大情”。 …… “令尊近日可好?” 邱士林问道。 “甚好,甚好”。 王仁之道。 邱士林自察其清雅脸庞,雍荣尔雅之举,因笑道:“贤侄不仅文采绝佳,相貌更是贵不可言,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 是啊,有东林党领袖做师,又有王家、贾府看照,只要保证一路考中进士,当朝一品大员之位不是妄想。 目前看,伯父王子腾已任从一品京营节度使职。 王仁之回笑,谦道:“伯父,您太捧小侄了,若侄能与伯父一般,一举考中进士,便算是烧香了”。 邱士林摆了摆手,抬眸笑道:“我这是实话,况且以贤侄的能力,弱冠之年定可高考进士”。 …… 黄昏时,王仁之拜别了邱士林,回到了家中。 彼时,王仁之与墨儿、画儿在庭院下棋,皆觉有些无趣,好不容易来一趟金陵,怎能不将金陵的山水风景游玩一番。 王仁之右手执棋,眸子看向对座的墨儿、画儿,清声道:“金陵繁华甲天下,而秦淮河是其心腹,难的来一趟,便去此处看看吧”。 于是,大名鼎鼎的秦淮河夜景,金陵文人荟萃之地,便属了三人心意。 秦淮河畔。 一艘艘挂满彩灯的画舫轻盈地驶过,灯影婆娑,桨声悠扬。 王仁之身穿冰雪锦袍,束银钗,持长剑,剑眉微挑,临在一艘画舫的舱上。 墨儿、画儿身袭轻纱绮罗,略施粉黛,披帛薄薄,充当女郎,不以奴居,以伴王仁之左右。 这时,水波荡漾,歌声悠扬,似是从前方柳红院中飘然扬过的。 墨儿目含秋波,看向王仁之的侧脸,道:“公子,我们给您轻舞一段,解解闷”。 下一刻空旷的船舱内,红衣飘然,婀娜多姿,载歌载舞。 因有爱慕、属意的男子欣赏观看,墨儿有些羞涩、拘谨,舞姿都有许些僵硬,白嫩的脚丫通红一片。 王仁之坐落书案前,心中略有诗意,潇潇念道:清风玉袖,湘裙轻曳,半点离愁勾魂梦 停顿酝酿,继道:“月下秦淮,皎白映照,花灯孤影照红妆”。 回首自问几人尔?终是功利遮人眼。 …… 墨儿忽然停下摆动的身子,檀口微张,不由念道:“清风玉袖,湘裙轻曳,半点离愁勾魂梦,这句词意境真美”。 轻抚螓首,杏眸之中,隐见一丝娇意,笑着问道:“公子,这前段诗词,是写给谁的?” 王仁之起身走动,道:“有心人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墨儿喜上眉梢,螓首舒展,耳畔微红,走到案前,回首看向王仁之,笑道:“我给您磨墨,待会还要抄录呢”。 王仁之微微点头,道:“也好,免的再忘了”。 “至秋时八月,应天府举行秋闱,不日还会来,明日便回京吧”。 第三十二章 秦淮李香君 一艘画舫内,琉璃灯笼轻轻摇曳,偶时听有河边商贩、伙计吆喝,王仁之却依觉寂静。 船上,临晚风而立,身旁伴有佳人,一同赏看这秦淮河的美景。 只这般,忽忽几刻便过去了。 王仁之早时便抄录完“秦淮·月下”这首词,故十分清闲,三人围坐案前,喝茶水、猜灯谜。 墨儿低头写着灯谜,一边念道:“咱得定个规则,不然玩着也无意思。答对的人奖,答错的人惩,怎样?” 画儿问道:“姐姐,怎么个奖励、惩罚法?” 墨儿思忖片刻,道:“惩罚嘛,像弹额头、挠手心这些都可以”。 “公子认为呢?” 王仁之淡然道:“都依你们,今日只当我是个局外人,让我独自留恋这短暂的惬意吧”。 秦淮河的水面上,不止他们所乘的这一艘画舫,但此时,王仁之只觉这江水上,唯他们一艘船,只他们三个人。 不喧不闹、平平淡淡的生活,正如他平静、沉稳的性格,他比同龄人年岁大了三十,经历也远超他们,但这只是部分理由。 月光淡淡,深色的水面荡漾不止,远远望去,是一艘艘载满人的客船画舫,这些船上的人在做什么呢,是否和自己一般,又是否和自己截然不同呢。 此刻,王仁之喜欢热闹了,喧杂的声音可以让他游离于群居与独处间,这是超脱的,亦不是超脱的。 他灵魂升华的同时,思想也在交融,人生的真谛莫过于此了。 …… 一艘临近王仁之他们船的画舫上,一个身材微丰、模样尚可的风流妇女在四处望着。 片刻后,似是寻到了什么,便令船夫将船划了过去。 原来她是见了王仁之这艘两层舱室的画舫,毕竟这画舫一看便不同凡响,价格昂贵。 两艘画舫相接,风流妇女走近一些,望着那边的船舱,自报家门、目的,并道:“柳红院歌妓,可以在此卖身、卖艺,公子可需否?价格与平时一般,只是姑娘们闲了,才出来接客的”。 秦淮河旁,有柳红院、金陵贡院闻名于江南,二者隔河相望,读书人常常与妓女相交,使得此处风流佳话传遍天下,引各地才子纷纷前至一睹盛况。 开设柳红院的鸨子,正是方才这位问话的风流美妇。 王仁之的目光看向风流美妇,询道:“我不是金陵人,可否询问一二再作打算”。 风流美妇暗暗道:“家不在金陵?呵,其他地方都是贫苦之地,这次怕要耽误口舌了”。 但表面依道:“公子尽管问吧”。 “你们卖艺的姑娘价格几档、几何?琴艺歌舞怎样?” 春风拂面,袖袍微动,王仁之面色平静,不紧不慢的问道。 事情还真不少!若不是看着少年生的实在俊美,风流美女早便划船走了,哪里还听的他这般费话。 虽是俊朗,但不能当钱使,妇女不冷不淡的回道:“只卖艺的姑娘紧缺,今日只有一位,君儿姑娘能歌善舞、模样绝美,不还价,二百两一个时辰”。 与京城最着名的妓院相比,这个价格还算可以,王仁之轻轻点头,道:“那便请姑娘弹曲吧,试听一会,觉满意便可”。 风流美妇依做,进舱室唤了那位名叫香君的姑娘。 只见这位姑娘年貌约十四五岁,袭一身白色纱衣,云鬓银簪,花颜柳腰,盈步走来画舫。 白纱女子未施粉黛,幽目清清,看向王仁之,微微蹲了身子,轻声道:“见过公子”。 画儿不由心念道:“这位姐姐生的好漂亮”。 王仁之搁笔起身,摆手示意,道:“请坐”。 “姑娘便用这张琴弹一段吧”。 白纱女子面色冷清,不由抬眸扫看了一眼白衣少年,见他头束银钗,眸子清清,眉目如墨画,身形濯濯如春柳,心中不由多了一抹好感。 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初见便觉是个极俊的少年。 逐微微点头,端坐琴前,轻轻抚弦。 偶时檀口微张,浅吟低唱,余音绕梁。 王仁之听过许多甜润的歌声,但像今日这般婉转优美、念念不忘的却很少,单不说其他,起码这相貌、歌声值这个价钱。 片刻后,柳红院的美妇走向这边的船舱,白纱女子的琴声也渐渐停下。 美妇已有四十多岁,正是徐娘半老、残花败柳之时。 王仁之未等她开口,便命身旁墨儿递了钱去。 美妇捧看面值二百两的银票,逐后将之放入锦袋中,笑意盈盈,微微蹲身,道:“奴家不打扰公子雅兴了,先行告退了,有事唤我就好”。 王仁之清眸看向琴前的白纱女子,道:“姑娘继续弹奏这首曲子吧”。 “好”。 白纱女子轻声道。 墨儿沏了一盏茶水,王仁之端起抿了几口,询道:“姑娘名谓何?” 白纱女子低头道:“李香君”。 言止,白皙的小手依旧抚琴弹奏。 一刻后,又令李香君轻舞,墨儿弹奏高山流水。 白纱薄裙,轻歌曼舞,琴声有时平淡,有时抑扬顿挫。 盯看眼前素白绰影,王仁之少饮一口烈酒,看向一旁仰头倚靠、自在享乐的画儿,轻轻摇头,笑道:“这般潇洒”。 说罢,他也倚靠到了后面。 听着美妙的琴声,画儿已经悄然入睡,还好歌舞已经晿完了。 李香君回眸望向王仁之,道:“公子请吩咐”。 王仁之道:“先休息一会吧”。 墨儿轻轻起身,走到李香君身前端坐,道:“香君姑娘,你年纪和我相仿,也是被父母卖身的吗?” 李香君听后一怔,轻声叹了口气,娓娓道:“本是不想提及的,但回想起来,又想说叨了,便说一下吧”。 “好,等香君姑娘说完,便讲我的身事”。 李香君眉头微展,温声道:“我原是姓吴,后随了养母姓李,苏州人。 家父原是辽东镇守备,只因他是东林党成员,便无端遭受到阉党诬陷治罪。后来父亲身亡,家道败落,我便跟随养母,飘泊在此。 说着说着,李香君愈发控制不住自己,不由泫然欲泣、泪水潸然。 墨儿连忙上前关心,急道:“姐姐怎的哭了,没事儿的,有我陪你呢”。 “令尊是东林党人?” 王仁之忽惊,这才反应过来。 李香君抹了抹泪珠,点头道:“是啊,公子”。 王仁之温声道:“是我冒昧了,姑娘先歇息一会儿吧”。 待李香君歇息完,便问道:“姑娘,现在方便一问吗? 李香君轻抚云鬓,柔声道:“公子请讲”。 “令尊叫何名讳?”。 李香君刚欲开口回应,之前的美妇便按时前来。 因为这时,一个时辰已经到了。 王仁之看向美妇微丰的身姿,道:“我正想告诉你一声,待会我与君儿姑娘进舱室一叙,怕你再寻不到了”。 美妇吟笑道:“公子,这不合规矩吧,君儿姑娘只卖艺的……不过公子若能说服姑娘,便可以赎去,只需二万两白银,赎回家仔细照看,岂不是件美事”。 王仁之摇了摇头,扔过去一袋银子,道:“当然是只卖艺,再添半个时辰,这些可够?” 美妇手中掂量一下份量,有一百两银子之重,自觉遇了大户,可要好好宰一顿。 于是道:“若是别人自是够了,但君儿可是闻名江南数省的花魁,怎么可能这般便宜,不够!至少再加百银”。 其实平日给那些文人、老爷之价也不过一百两银子起步,只是见王仁之年少,容易糊弄罢了。 这年头生意虽不景气,但一百两银子的购买力依旧很高。 王仁之原是未想太多,毕竟一百两银子续时绝对够了。 令他想不到的是,她还敢真敢狮子大开口,那锦袋中装有一百两银,还不够续半个时辰的? 王仁之抬眸看向美妇,目色微冷,沉道:“莫要不知足”。 美妇微怔,她确是没想到王仁之反应这般强烈,但依旧不松口,道:“公子,这价格就这般的,您松松口,我也退退步,让君儿多陪你两刻还不成嘛”。 第三十三章 故人之女 王仁之丝毫不惯她,直言道:“那便请回吧,银子返还过来”。 过手的银子哪有返还的时候,美妇这般忖着。 犹豫片刻,只好松口道:“算了,算了,今日我吃些亏好了”。 听到此话,李香君不由松了口气,她自是清楚这价钱要高了,但她左右不了此事,只能在心中暗暗祈愿。 王仁之摆了摆手,令她离开,这件事,还不值得他大动肝火。 待美妇下去,几人掀开帘子,进了舱室叙话,画儿也已醒来。 推开红木门,室内散有幽香。 王仁之先请了李香君,然后再坐。墨儿给二人倒了茶水。 李香君幽目之中,显有一丝疑惑,问道:“家父姓吴,名康宁,公子识的吗?”。 听后,王仁之思忖一会。 逐道:“前岁时,恰逢东林会约,我曾与吴伯伯见识过,亦在一起谈聊过。唉!只是未想伯伯落到这般田地,却不知会我们一声……罢了,不提这些了”。 微微抬眸,见李香君楚楚幽面,继道:“姑娘家中还有两个哥哥吧”。 这天底下还有这般巧事?李香君清目微怔,不由念道:“是啊,家中是有两位兄长的”。 继而低声道:“未想到公子与家父相识,这也算是……故人了吧”。 王仁之微微一叹,温声道:“自然是算的,姑娘是吴伯伯独女,便是我的亲人,你我日后用兄妹之称,莫要生疏了”。 李香君面色慎重,起身行礼,轻声道:“多谢公子抬举,如今妹妹不过是一个贱妓,万不能这般行事,脏了公子的声誉”。 王仁之轻轻摇头,清声道:“妹妹改日脱了奴籍便好,我东林党虽式微,但尚有一口气在,断不会令党人子女受辱”。 继道:“应天府同知钱大人是我党顶梁,其人清流正直、嫉恶如仇,改日妹妹脱奴籍,只需告诉他情况,用不了几日,妹妹身上奴籍便再无了”。 李香君轻眠红唇,犹豫不决,最后轻轻摇头,柔道:“劳哥哥操心了,妹妹过的很好,虽是贱籍,但也乐在其中。 况且,妹妹深受养母大恩,心中行不了这般违心事,若日后妹妹不能忍辱,再行此事也不晚”。 王仁之心中虽是心疼,但表面却不动,只是微微点头,道了句:“妹妹自有这般慎重考虑,哥哥便不再操心了”。 李香君抬眸看向王仁之,询道:“还不知哥哥高姓大名,贵庚几何”。 王仁之淡然回道:“姓王名仁之,字子斐,年岁十五,妹妹叫什么都可,但切不能生疏”。 李香君忽然一怔,口中念道:“子斐哥哥名作王仁之,那定是金陵县今岁案首了”。 杏眸流露一丝仰慕,微微蹲身,敬道:久仰哥哥大名”。 王仁之轻声道:“区区小名,不足为道”。 李香君真心念道:“这十里秦淮河畔,有谁未听闻过哥哥的名讳” 有谁不知金陵王氏有一小郎,年仅十五,便一举中试,写入金陵县史,为之记述,说句大名鼎鼎也不为过。 言罢,李香君心中不由自嘲道:“这位哥哥是金陵王氏之人,这等家门与我这般……绝算是高攀了”。 李香君幽眸望向身前的少年,盯看其白净脸庞,道:“妹妹略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为哥哥解解乏”。 王仁之微微一笑,道:“既通文墨,便试比一番罢,也算添了趣味,妹妹觉得可好?” 李香君美目盼兮、盈盈一笑,微抬螓首,笑道:“房中无墨客,自是无趣,今日幸遇哥哥,便小试一番吧”。 …… 一番诗词书画比试下来,二人皆不由连连惊叹,未想到对方有如此文采、造诣。 原来拙藏之学,竟都无存了。 王仁之神色微惊,眼前之人不过一位女子,竟有如此斐然文采。 琴棋书画暂且不说,单说这诗词辞藻,绝对胜过金陵半数的文人墨客。 李香君惊的不仅是王仁之的文采,更多的是他精通琴棋书画、诗词作赋的造诣。 但二人并未言语,只是默默执棋而下。 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夜渐渐深了,已入了戌时。 秦淮河畔—— 此刻,一处灯火阑珊的岸边,王仁之眸子清净,微微拱手,道:“今日得见香君妹妹,是哥哥之幸事,若他日复回,再临秦淮河畔,一定拜访姑娘”。 言罢,与墨儿、画儿二人同乘了马车。 马车上,王仁之掀开了布帘,望向那支素白妙影,清声道:“妹妹,后会有期”。 “再见了,公子”。 “小女家住在媚香楼……秦淮河畔”。 李香君凝望前方隐现的身影,柔声细语。 第二日,清晨。 王仁之告别了李香君和金陵族人,并给柳氏写了书信,未做辗转,乘船沿京杭大运河返京。 第三十四章 回京 隆治十一年,春季三月二十二日。 王仁之怀揣沉浸之情,回到了京城。 今日,他袭了一身紫衫,头束抹额,腰系白玉,手持金陵名扇而不展,缓缓下船走出渡口。墨儿、画儿穿了一身青色儒裙,左右待候。 府上的一众小厮早己备好马车,在此等候了,他们左顾右盼,终于见到了自家少爷,纷纷拥上前去恭贺、问好。 待乘坐马车回到府上,只见正门已然敞开,柳氏、韩氏以及一众丫鬟在廊下迎盼。 王仁之快步上前作揖,微微笑道:“娘,姨娘”。 墨儿、画儿亦在一旁行礼问好。 柳氏面露心切,抚着王仁之的手,关心道:“仁儿,这些天在金陵怎么过的,过的好不好,累不累,跟娘说叨说叨”。 王仁之眉目舒展,笑了笑,温声道:“娘,咱们进家说吧”。 柳氏点了点头,盯看着王仁之的面容,轻声道:“倒是没有饿瘦”。 王仁之行步从容,看着柳氏的面容,玩笑道:“仁儿离了母亲,在那处无人管教,不知节省,整日吃食是飞鸟鹿肉,饮的江南泉山”。 柳氏轻轻摇头,笑道:“捏造的可不像,飞鸟这东西不兴吃,你也从未吃过,知道它的肉是什么味吗?瞧瞧,鸽子倒是没少吃”。 王仁之转眸看向韩氏,问道:“姨娘吃过吗?” 韩氏笑了笑,道:“我也从未吃过,不过我与仁儿一般,鸽子吃的不少”。 …… 正午一刻,府上早早摆了宴席,庭院内张灯结彩。 厅内,丫鬟、婆子们有条不紊的上菜,小厮们则在厅外放爆竹庆祝。 柳氏高兴之下,分发了赏钱,引的一众丫鬟小厮喜上眉梢,兴高采烈。 一时间,整个府上十分喜庆。 虽是如此喜庆,但人口却是稀少,紫檀木长桌上,只有柳氏、韩氏、王仁之三人。 王士腾并未有机会回府,依旧在朝堂中上朝,因为今日是一月一次的大朝。 不过人少,规矩也少,一众事宜自是按三人喜欢的来。 柳氏夹了一块虾肉,放到王仁之盘中,柔道:“快吃,多吃些”。身边的韩氏亦十分温柔的给他夹菜,直至装不下才罢。 韩氏出身书香门第,虽为妾室近十年,但一直没有诞下过一儿半女,只当王仁之为亲儿了,毕竟也叫姨娘,总比不叫强。 饭桌上,柳氏、韩氏拉了许多家常话,并不时询问着王仁之,其中不乏寄予厚望之言,王仁之作着回答,并讲述了所遇金陵事。 下午,王士腾回到府中,换了一身襕衫,沿着游廊走向王仁之的书房。 书房中,一盏明灯映照。 王仁之放下书本,迎父亲坐下。 王士腾看着那张熟悉又青涩的脸庞,心中勾起了一抹回忆,嘱咐道:“仁儿,你虽一举中试,但切莫不要沾沾自喜,自凭才华横溢而骄傲,绝是不可取的”。 他顿了一下,看向王仁之的眸子,沉声道:“满而不溢,泰而不骄,我不想在你身上见到我曾经的影子,你可知矣?” 王士腾原本年纪轻轻便考中举人,但后来太过自满,荒废了学业。 几年的风花雪月,致使那年殿试只能屈居三甲,这也是王士腾这些年最忏悔之事。 见父亲这般告诫自己,王仁之端正身子,微微拱手,敬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儿读圣贤书,深谙此道,然终不能日日念之”。 “今日得父亲点醒,儿自觉清醒许多,往后定日日反省自身,不令骄傲之恶而侵于身,舒身之意而生于心”。 听到王仁之高论自贬的言语,王士腾顿感舒快,不由抚摸长须,夸赞了他一番。 这种觉悟,王士腾而立之年才有,今日见之,自是十分欣慰。 …… 翌日,京城一处三进大院内—— 柳枝青嫩,花草俏丽,一朵朵梅花散漫淡淡清香,小溪通幽、青砖碧瓦,一片春意盎然之景。 莺啼燕语的厢廊下,一位温文尔雅、相貌堂堂的少年捧笛伫立。 少年手持竹笛,轻轻吹着,笙箫管笛。 笛声清脆悦耳,荡漾留韵。树枝和屋檐上的鸟雀燕儿似是不惧,随着这笛声婉转鸣叫。 一刻后,王仁之交待了墨儿和画儿,独自去往了荣国府。 原来是王熙凤想见见王仁之,但自己杂事多,抽不开身,特意吩咐了平儿,让她领王仁之进府叙话。 于是,王仁之与平儿二人在路上说着闲话,很快便进了荣府。 宽敞前院的,一眼便门庭若市。 半刻后,垂花门前,一位头束白色抹额,小嘴微红的稚子与一位绿衫丫鬟并齐走着。 稚童约有五、六岁,独自负箧,神色宁静,步子轻快的走着。 王仁之自是认识,上前行了几步,喊道:“兰儿”。 听见有人喊兰儿二字,稚童与丫鬟纷纷回头,见来人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 稚童微微抬头,见其熟悉的面貌,心中一喜,快步上前,稚声喊道:“叔叔”。 王仁之蹲身抱起稚童,眸子温和,笑道:“刚下学吧,你娘今日怎么没来接你”。 稚童神色一黯,轻咬小唇,道:“我娘昨日感了风寒,身体有些不好,在院里养着呢……以前她是来接我的”。 平儿知晓此事,便说道:“珠大奶奶前些日便有些不舒服,方才二奶奶还去看了,吃了药,病况好了些呐”。 王仁之点了点头,眸子微凝,道:“走,去看看嫂嫂,好久未见了”。 言罢,抱紧了稚童,走入垂花门,平儿和绿裙丫鬟提着书箧,在后面跟随。 走过几个回?,穿过两个古雅宁静的月洞门,便到了李纨院中。 映帘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宽道,两旁几棵青翠欲滴的竹子,远望去,满园杏花。 此处与别处自是不同,仅是一眼,便知另有一番风趣。 王仁之自然不是初次进入了,不说轻车熟路,总之是走过几次。 只是大观圆还未建造,稻香村之美景暂时见不到了。 第三十五章 孀嫂 昨日一场春雨,略显萧瑟之景,地面十分湿漉,碎石内积了许多雨水。 贾兰在碎石小路上小步行走,面露疑色,清声问道:“仁叔考中了案首,便是秀才了吗”。 原来,王仁之在金陵时便封了书信给王熙凤、王夫人她们。 这种事情不必藏着掖着,喜庆一番才好,因此现在宁、荣二府的主人、下人们,凡是消息灵通些的,皆知王仁之高中金陵案首一事。 王仁之点了点头,道:“待到秋天,便是秀才了”。 转眸看向脚踩碎石的贾兰,忙道:“不要在碎石上顽,踩疼了脚”。 绿裙丫鬟亦是十分焦急,连忙上前,道:“兰哥儿,踩上面疼,快到这边来”。 贾兰未理丫鬟,只听了王仁之前面的话,喃道:“那叔叔与爹爹是一样的呐”。 贾兰见过贾珠模糊的画像,又因李纨每日叨念,自觉这位叔叔与自己父亲相貌、神情相似。 每次王仁之来寻李纨,贾兰便不由的上前亲近,一来二去他俩也熟悉了,二者毕竟是有血缘关系。 王仁之有些无奈,这跟自己前世儿童时简直一模一样,回想不堪往事,摇了摇头,嘱道:“石子锋利,小心扎了脚心,若真扎到,养七日都下不了床,兰儿好好想想”。 贾兰依旧不为所动,小嘴不停道:“没事,没事”。 王仁之突然看见远方来有一女子,不由一笑,道:“让你娘看见了,我可不偏你那边,你抬头瞧瞧是谁来了”。 他语言虽略有凶意,但并未真怪,毕竟孩童都是这般的。 贾兰稚气道:“我才不上当呐,反正我娘不在,我谁也不怕”。 说完,故意踩起了硌脚的小石子,这不说他还好,这一说他还真来了劲,布鞋踩上石头,可真不是一般的硌脚。 这时,一位二十余岁的妇女迈着小步走来,只见她云发绾起,用一根浅蓝色的丝带轻轻束着,端庄典雅。 李纨眉目微展,平静微笑,轻轻蹲身道:“仁哥儿”。 王仁之眸子清静,看向李纨的面容,作揖道:“嫂嫂,身子好些了吗?” 李纨淡笑道:“方才煎了药,便觉好了许些,稚子顽皮,让你见笑了”。 转头便看向贾兰,呵道:“贾兰,我不在了,便没有人能管了你吗?” 贾兰蓦地抬头,便见自己母亲正在撸起袖子,小脸顿时一惊,没了主意。 看着贾兰惊慌失措的模样,李纨面露不悦,凶道:“哼,整日不学好,净学些混事,师长教的东西哪去了?” 贾兰小身板站的挺直,连忙道:“兰儿学的很认真,认识了好些字,今个师长还夸兰儿聪慧呐”。 李纨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他这番说辞,严道:“知错就要改,你今日目无尊长,罚抽打十遍手心,暂先记下,等回去抄完两遍论语之后再罚”。 贾兰小口微微一松,心中不由道:“还好娘没有罚我禁足,若向上次那般,真要憋疯了”。 这时,他的小眼睛微微转,思绪又游离到了别处。 李纨看向王仁之黑白分明的眸子,面色流露一抹歉意,细语道:“唉,今日让仁哥儿见了笑话,往后我定勤加管教”。 王仁之思忖片刻,道:“嫂子,我向你提个主意,听听如何”。 李纨道:“仁哥儿说罢”。 “这些日我书院的课不多,正有闲空,本想到府上看看凤姐姐,正巧一并教了兰哥儿,也是温故而知新了”。 王仁之道。 “仁哥儿堂堂金陵县案首,日后就算中了进士也不稀奇,一个堂堂进士老爷,教导兰儿”。 念及此处,李纨喜上眉梢,忙道:“这样不会扰了仁哥儿吧,这孩子就知调皮捣蛋,我管教起来都有些费心”。 王仁之轻笑道:“他平日里与我近,我正喜这般呢,说起来,年前兰哥儿就让我私下教他学问呢”。 “我是喜他这般聪慧、活泼,旁人还不愿呢”。 这时,一片柳树之下,平儿杏眸看向王仁之,问道:“爷儿,您还去二奶奶那边吗?” 王仁之道:“让凤姐姐待会来这边吧,正巧一起叙叙旧”。 李纨笑道:“平儿,正午让凤丫头到我这边吃饭,姑娘们也一并叫来,正好该到我这了,好好招待客人”。 平儿应了一句,便回头寻二奶奶去了。 言罢,几人一同走向廊子,沿廊一路走向正厅。 梨花木软榻前,李纨请了王仁之坐东面,丫鬟们端上甜点、茶水。 王仁之温声道:“嫂子快坐吧,不要忙了”。 李纨缓缓落坐,凝望窗棂外的一应景物,轻道:“今日天色真好,昨日还是淅淅沥沥的春雨”。 王仁之亦看向窗外,目光停留在那枝红晕的杏花,道:“嫂子,这颗杏树种几年了”。 李纨忽然一愣,缓缓道:“有五、六年了罢,当时还是珠哥儿亲手种下的”。 “今年开的花瓣真美,结的果也一定很甜,到时送些给你尝一尝吧”。 一刻后,平儿回来报信,道:“二奶奶说待会就到,让大奶奶先想法玩趣着,莫要冷落了”。 李纨笑道:“知道了,平儿过来吧”。 待了许久后,王仁之有些坐不住,便道:“嫂子,我去书房看看兰哥儿”。 李纨道:“我同你一起去罢,姑娘们都还未来,在这倒也无趣”。 李纨院,书房—— 映入眼帘的是幽静雅致、典朴简洁。 一应书房用物十分整齐,衣架亦是未挂衣物。 室内淡淡墨香飘散,斜阳透过窗棂,在纸墨上勾映出排列整齐的菱形阳光。 贾兰正襟危坐,提笔挥动,一面抄写论语,一面看向来人。 见到李纨、王仁之,逐搁笔,起身拱手道:“娘,仁叔”。 王仁之微微点头,走向前去,道:“我查验一下兰儿抄写的如何”。 李纨明眸注看少年,只见他面容沉静,若有所思。 仔细端看,竟有一丝珠哥儿的模样,不愧是表兄弟,李纨一时失神,这般思忖着。 王仁之微抬清眸,看向李纨、贾兰,笑道:“兰儿这般年龄,便有这样字的,实是难得”。 第三十六章 嫂嫂 “嗖嗖”一阵清凉的微风吹进屋内,拂过衣袖,吹打着窗门。 碧月转身关上门窗,行至一旁,与素云一同待候。 王仁之、贾兰在书桌前落坐,李纨云发束着蓝绸,面色清淡,在一旁看着他们叔侄二人。 王仁之双手磨墨,轻道:“兰儿,教你学问之前,我先赠你一副警联,你要慎思其本意,何时通解,何时再赠”。 贾兰虽然平时顽皮,但于读书十分郑重,一张白嫩小脸凝重的看着王仁之,恭敬点头。 看着其端正的态度,王仁之满意的点了点头,提笔蘸墨,行笔在宣纸上书写。 贾兰、李纨在其身旁仔细观看,随着王仁之的行笔,二人神色原是有些疑虑,现在却是惊叹万分。 他的楷书自成风骨,一笔一锋隐现颜柳遗韵,单论这点,便可称作大家之作。 然,他楷书的神韵更胜一筹,极深研几、聚精会神的观看,便可见其骨与颜筋柳骨大相径庭,这不是笔迹不同,而是行文中神韵的不同。 晋时寒士风骨与重生之种种心情交织一起,显有另一番天地,王仁之的思想、境界亦随之大变。 待他写完对联,正欲搁笔,却见贾兰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桌前的对联,大惊道:“仁叔,您,您写的真好!比族学的曾祖爷爷写的好,比爹爹的遗帖写的好,比兰儿见过的所有字都要好!” 李纨轻捂檀口,幽眸注看王仁之,复杂道:“仁之,你写的字这般好,我是不知的,凤丫头藏的真好,也不曾与我说叨一声”。 王仁之轻叹一声,温声道:“两位嫂子都蒙在鼓里,是平的,我谁也未说过”。 李纨轻轻点头,转眸端详这副对联,不由有些恍惚,心道:这等闻世的书法名家,竟在身前一尺间。 望着作品,细声念道:“仁之的楷书,可称绝佳之作,跃然纸上,其字迹昂然间若悬崖韧竹,飘云间若漫天飞絮,极好,极好”。 王仁之因笑道:“嫂嫂高赞了”。 李纨淡淡一笑,盯看对联,只见其上写: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遍人间书。 李纨眸含感激之色,柔声道:“仁之,费心了”。 “兰儿快谢过叔叔”。 贾兰身板挺直,低头拱手,恭道:“兰儿铭记叔叔教诲”。 王仁之微微点头,清声道:“这副对联是东坡先生年少时所悟,兰儿观后有何理解?”。 贾兰虽只念到幼学琼林,百家姓亦未通读,但依旧认真思索、猜想,许久之后,拱手道:“兰儿以为上联云:勤奋认识天下所有字,下联云:立下志言,勤奋读遍天下所有的书”。 王仁之点头道:“理解的不错,兰儿坐下吧”。 “拿纸临摹此帖,待会我便检验”。 贾兰微微点头,拿笔蘸了蘸墨水,在书桌上铺开了宣纸。 “这对联无用时便贴于书房,以作自省,他日再同你讲其中缘故,今日暂先理解便好”。 对于贾兰这般岁数的儿童,自然不能高谈阔论,只能循规蹈矩的做好基础,毕竟字都未多少。 …… 窗前,贾兰面色认真,一手按住宣纸,一手提笔写书。 王仁之穿一身紫色绸衣,面色白净,腰系白玉,背影濯濯,袖袍微动,在贾兰身后注视其临摹的字帖。 李纨看着王仁之额头沁出细汗,不由关心道:“累到了吧”。 王仁之面色淡雅,轻道:“不会,只是今日光照的暖”。 李纨轻轻点头,看向素云,轻道:“把窗打开些,吹吹凉风”。 …… 正午饭时,李纨、王仁之、贾兰走出书房,到了院中的小厅。 很快,王熙凤携手迎春先到了。 入目依是那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面容俏美,身着华贵,雍容之态尽显风流举止间。 王熙凤粉面含春,盈盈走来,丹眸望向前方,笑道:“只等我们了吧”。 李纨素白绰影,含笑相迎,道:“特意请了林姑娘,现在应该在路上了,这边先坐”。 王仁之缓缓起身,笑道:“凤姐姐这边坐,这些日未见,依旧像上次见时那般模样,一点未变”。 王熙凤丹眸含春,小步到他跟前,葱指轻点其额头,怪道:“你是这般狠心的!昨日便回了京,偏偏今日才来”。 王仁之自知无理、有理都说不过她,便顺道:“我昨日坐了数日的船,难受着呢,你是我亲姐姐、亲嫂子,疼你还来不急,这不,今日一早便寻你来了”。 王熙凤柳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盯看眼前这位小郎,道:“你猜猜我信吗?姐姐早不是以前那好骗的小女郎了,只凭嘴说可不成”。 下一刻,这位华贵的小女郎(小美妇)便入撞了少年的怀中,紧紧拥住。 王熙凤不由有些惊慌、紧张,细手紧紧捏着王仁之的衣袖。 二人虽在私下做过比之亲密之事,但毕竟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万一,万一…… 这幅场景,李纨虽看在眼中,但却似未见到一般,依旧端捧着茶水。 虽是这般,但心中仍想:“唉,早知他二人似有情愫。凤丫头,千万不要行有违人伦之事,酿成大错啊”。 “找机会点醒一番,还是怎样?” 李纨抿了一口茶水,心中思忖着。 片刻,王仁之从那酥软的纤腰移开,眸子清澈,道:“想久嫂嫂了,县试想,乘船时也想”。 王熙凤丹眸含情,笑道:“今日怎么叫嫂嫂了,这般生分”。 亦在这时,探春、惜春携着黛玉走进了厅。 穿过屏风,三人一一行礼。 “大嫂子,二嫂子”。 “仁之哥哥,二姐姐”。 探春、惜春蹲身行礼,黛玉一一照做。 王仁之看向探春、惜春中间的那个小女孩,只见她约有七八岁,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面含怯弱,明眸含忧虑,这般看着,自有一段风度。 王仁之并未见过,还在纳闷这小丫头是谁。 这时,王熙凤走到黛玉身边,笑道:“这是你妹妹,名叫黛玉,老太太的外甥女”。 林黛玉微微点头,漓漓碧眸看向王仁之,柔声道:“哥哥”。 王仁之清眸对视,温声道:“妹妹”。 黛玉原是忧靥,淡笑一番,依是忧容。 第三十七章 红豆生南国 这时,众人目光都看向二人。 只见这小丫头头戴青丝盘珠翠,鬓角斜插玉簪,身袭梅花衣衫,下束百褶裙,面若桃花,柳眉弯弯,杏目清澈。 王仁之只打量几眼,便觉这姑娘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姿态。 王熙凤面含笑意,看着黛玉花容,道:“丫头,你这位兄长是我娘家人,太太的内侄,名唤作仁之,是个读书人,通得文墨,正巧你也喜读书弄墨,若有不解之处时,只管寻他就好”。 “我们这样的勋亲人家读书人不多,像我这般的,只识得俩字,管管账本,文墨不通,我是羡慕你们这些的风趣人物”。 李纨因笑道:“凤丫头,你只管说这些事,怎不挑些好的说,方知你的那些事,比人家读书人忙多了”。 言语刚落,众人纷纷掩口而笑。 王仁之看向林黛玉,主动说道:“久闻妹妹芳名,想来定是林伯伯的独女了,老太太念叨过多次,今日一见,果真不同与他人”。 “还不知妹妹祖籍何处?可有表字?” 林黛玉轻轻点头,抿了抿嘴,微笑道:“蒙哥哥夸赞了,妹妹祖籍姑苏,尚未取表字”。 王仁之点了点头,微笑道:“姑苏那处比京城好,人烟少,清静,听旁人说那边山水青秀,尽现江南风光,可是真否?” 林黛玉身子略显娇弱,眉目间隐现忧态,细声回道:“我自觉姑苏与别处是不同的,只当是人人感受不同,所觉自是不同了”。 “妹妹请坐”。 王仁之作了手势,客气道。 “哥哥也请坐”。 林黛玉轻轻笑道。 此时,只见她面色虽怯弱不胜,但举止言谈不俗,与王仁之交谈,尽展心细、婉转,令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年貌虽小,但有这般仪态,着实难见,有心人自是看在眼中。 …… 这边规矩自是没有贾母那处多,紫檀木方桌前,李纨分别请了王仁之、林黛玉坐东面。 王熙凤与贾探春、贾迎春、贾惜春落于西、南两面,贾兰则与他母亲坐一块。 这时丫鬟们将水盆端来,供众人盥手,然后陆续上菜。 今日因有客人,菜肴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足有三十三道菜及十多种糕点、水果。 待佳肴上齐,众人才启了筷子,除开贾兰,无不是细嚼慢咽,不失仪态尊容。 桌中佳肴有:糟鹅掌鸭信、火腿炖肘子、茄鲞、鸡髓笋、豆腐皮包子、鸽子蛋、火腿白菜汤、红豆椰汁糕、松瓤鸡油卷等等,俱是荣府特色。 这时,李纨轻嚼虾仁,清眸透露一抹异样,忧心忡忡,“最近总觉心神不宁,隔三差五做次春梦,却也不敢跟旁人讲,兰儿也不懂,今日见到仁哥儿,心绪竟安了,难道是想珠郎了?以往也未这般”。 这般思忖,顺手给王仁之夹了鱼肉,柔道:“仁哥儿多吃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王仁之转眸看其皎白面容,道:“谢谢嫂嫂”。 王熙凤一双丹眸似懂非懂,“大嫂子今日好似与别日不一般了,方才见她时便觉眼神不对……” …… 下午,未时。 饭毕,众人在李纨院中叙话、闲聊。 眼见太阳西落,王仁之同李纨、迎春、黛玉等人告了别,并到书房检查了贾兰的作业,检查无误便离去了。 长长曲?中,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忙着。 王熙凤陪同王仁之在这缓缓走着,心中想到一处妙事,便笑问道:“今日见了林丫头,有何感想,我初见她时可是惊讶了,小小年纪,真是个标致人物”。 王仁之笑了笑,温声道:“你何时不这般,不过这妹妹言谈确是少见,先婶婶教的好啊”。 王熙凤道:“说的是,你看,老太太教的姑娘,每个不是大家闺秀,换作我来,就是十个也是不成的”。 王仁之笑道:“净说短处,单说姐姐的相貌,谁见了不得惊叹神仙妃子下凡游历”。 王熙凤铃铃轻笑,道:“莫要再夸我了,小时候说的这么多,都腻了”。 王仁之轻轻一叹,道:“这可不兴腻的”。 至荣府偏门前,人烟稀少之地,二人止住脚步。 王熙凤丹眸含媚,柳眉舒展,直勾勾的盯看王仁之,却毫不作声。 时间虽未凝止,但气氛却止住了。 王仁之面色温和,手指勾着她一缕云发,开口道:“先送到这罢,后日抽空我再过来一趟”。 王熙凤丹眸一撇,道:“休想这般简单,明日我去你府上寻你,说来也半年多未见叔叔、叔母了”。 王仁之点头道:“也好,过些天娶亲,便要忙了,怕见不到你”。 王熙凤回眸一眼,见月洞门前人来人往,狠狠道:“我不说这些废话了,免的让那些混账崽子听了去儿”。 王仁之淡然一笑,道:“让他们传了罢”。 王熙凤一双丹凤眸之下,隐现一丝凌厉,转念望向别处。 过些一会,一双丹目看向王仁之,面如桃李,唉道:“你是哥儿,这些事都听你的”。 王仁之牵过她白嫰细手,道:“好啊,今日也无事了,你明日几时去”。 王熙凤思忖道:“这些也是忙的,说不准,总之在正午之前吧”。 王仁之微微点头,道:“我走了”。 见王熙凤点头同意,便走到前面,跃上白马。 …… 因将要大婚,不便与秦可卿相见,王仁之便回到了府上。 回到书房中,与墨儿、画儿一起学习,一个时辰念书温习,一个时辰临摹字帖。 很快,便到了夜晚。 书房的檐廊悬挂花灯,下方有两个小丫鬟端盘走来。 墨儿推门进室,将糕点放在空案,并问道:“公子吃吗?我来喂您”。 言过,便拿起菱粉糕,送到其嘴边。 王仁之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道:“你和画儿拿着吃去,这些可不是我能吃完的”。 墨儿、画儿也不客气,一人两块花糕,吃了起来。 夜渐渐深了,书桌点燃一盏明灯,灯光映照两个窈窕的身影。 书桌前,一位清风疏影的少年端坐,只见他袭一身白袍,目光沉静,手持毛笔,时而奋毛书写,时而停下沉思。 子时三刻,柳氏的丫鬟前来传话,让他安寝,这才堪堪停笔。 王仁之凝眸看向窗外,无甚月光,只有一片黑色,淡道:“罢了”。 第三十八章 秦家 次日清晨,秦家后院。 芳草池塘,绿阴庭院,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与两个美貌丫鬟伫立其中。 秦可卿袭一身蓝裙,袖口飘动,一双漓目,注看池塘漂浮的荷叶、金鱼。 远处的曲?中,秦业身穿交领襕衫,白发苍苍,面色红润,缓缓走向池塘。 见到来人,秦可卿向前行了几步,微微蹲身,喊道:“爹爹”。 身后的瑞珠、宝珠齐道:“老爷”。 秦业面色慈祥,微微点头,开口道:“可儿不日便要成婚,爹爹要嘱咐你一番,莫要嫌爹爹唠叨”。 秦可卿轻声道:“爹爹请说,可儿听着”。 秦业正色道:“可儿,进了夫家后,你要牢记三点,第一勤俭持家,第二相夫教子,第三涵养修身。 做到这三点,他们便会真心重视你这个少奶奶,若未做到,他们便只会表面尊敬,背地不知如何”。 秦业又不由嘱咐道:“咱们虽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但是该有的言谈举止不能少,该有的处事气度不能少”。 秦可卿道:“爹爹,我前些日看了颜氏家训和朱子家训,学了许多呢,像这些道理,都在书本的”。 秦业点了点头,朗声道:“那便好,那便好,爹爹不操心了”。 碧水池塘,水波荡漾,锦鲤在水中游戏。 为了留恋这短短几日,秦业特意告了假,平时还未有这般多的空闲时间。 池塘边,秦业眉目紧皱,面露愁容,一手捻捏白须,叹了一声,道:“出嫁的女郎便是泼出去的水,一去不复返啊”。 秦可卿连忙劝道:“爹爹,您别忧心了,女儿只要有机会便回来看您,何况女儿还未出嫁呢”。 秦业双目看着清澈的池塘,突然记起一事,不由笑道:“可儿,还记得儿时在小池塘的事吗? 那时你偏爱下水捞鱼,时常感寒,因此,我常常训斥你,现在回想,忽忽已有十余载,一眨眼,小女儿便出阁了”。 听着秦业的讲述,秦可卿美眸一愣,目及一条跃起的小金鱼,倾听其清脆的落水声,回绪起儿时之事。 片刻,秦可卿轻轻抚螓,盯着秦业的鬓角,缓缓道:“那时,爹爹的黑发还未白”。 忽在这时,一阵欢声笑语传来,转身一看,原来是秦钟在游廊携着一个小丫鬟捉藏。 秦业见后十分恼火,呵斥道:“鲸卿,莫再乱闹,你阿姊将要嫁人,不珍惜也罢!休的你再没心没肺!” 秦业晚年得子,自然对独子秦钟十分溺爱,今日却破天荒的发了火。 听到远处传来的呵斥声,秦钟瞬间定住了身,转头看向那位面色严肃的老者。 秦钟一时愣住,心中万惊,“爹爹,爹爹这是怎么了?” 这时,秦可卿拉劝着秦业的手臂,柔声道:“爹爹,鲸卿还小,不要怪他”。 秦业叹了一声,微微点头,但心中依旧留存怒火,不由冲道:“逆子,还不过来!” 秦业哪里见过父亲这般,一时吓得迈不出脚,口中断断续续道:“爹,爹爹,孩儿的腿不听使唤”。 见他这般模样,秦可卿连忙盈步走去,宝珠、瑞珠时刻跟着。 一个时辰后,秦业在秦夫人、秦可卿的劝解下消了火。 …… 午时,一条碧水漓漓的小溪边。 “啵”“啵啵”,这是锦鲤连续落水的声音。 秦业难得告一次假,今日亦无杂事,索性在自家院子中陪同女儿了。 秦业、秦可卿二人围绕在树木、小溪闲庭信步,不时讲述结亲那日需行之事。 午时一刻,一座三进宅院。 偏厅,一张紫檀木方桌上,王仁之、王熙凤、柳氏、韩氏聚一起吃饭。 平儿、清莲等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 饭桌上,柳氏和王熙凤聊着家常,王仁之不时问笑,场面虽不算热闹,但也十分温馨了。 吃过饭,已是未时,柳氏挽着王熙凤,漫步在庭院走着,王仁之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申时,东林书院—— 紫霞轩,王仁之、韩正新席地而坐。 王仁之手持一颗黑棋,举棋若定,将棋子落在偏锋。 慎重思索,良久后,缓缓叹道:“我大周鼎盛时有一万万五千人,现在亦有八千万人之多,然这八千万人却敌不过小小的边垂女真”。 不由自嘲一笑,低声道:“我们现在的处况,与宋徽时何其相似”。 王仁之凝神盯着棋盘,稳稳落了一子,道:“致使百姓流离失所之因,不外乎建州女真,官僚的极度腐败和土地的极度兼并才是根本原因。 当今圣上虽具雄心,意图改革,但这种明晃晃的腐败力量,非全部消除,则无济于事,最多延缓十几年罢了,不过,那也算是改朝换代了”。 韩正新不由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落下一子,良久后,有些拘谨道:“子斐,听你对改革所言,我是赞同的,只是若当真如你所言,那时该如何做?” 韩正新的试探,王仁之听了出来,逐直言道:“自然是起兵动众,匡扶周室,决不可再令靖康之耻重演”。 大义之号不能弃,这用处可大可小,但往往用处都是很大,单说影响力、正统也足够了。 韩正新点点头,正色道:“自当如此,我二人深读兵书,日后不管如何,起码不会无章无序”。 脑中忽记起一事,韩正新逐道:“对了,今年的农民起义亦是不断,但都是些小股,实力比之手无寸铁的百姓强一些。 为兄实想不到,那些个大字不识的莽夫聚在一起,能搞出什么名堂,怕是掀不起风浪,子斐为何认为他们会掀起一滩水花,可否一语点破”。 王仁之微微一笑,道:“暂且不说这个,孟舟兄,我且先问你,你认为农民的乱匪,可否敌过官兵”。 韩正新有些疑惑,为何这种问题,回道:“自然是敌的过的,而且以官兵的作战经历、兵器甲胄,与这般毫无训练、又无兵器的乱匪作战,定不会费太多力气”。 王仁之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深入了解过官兵的战力吗?为何如此肯定”。 “官兵的兵器甲胄配备有多少,实发军响又有多少?每日是否操练?江南的卫所有几成吃空饷之军户?” “据某所知,便是陪都金陵卫,吃空响之军户便有半数。原本每月军饷二两银,一石粮,但在上下军官层层克扣下,仅剩不到三成,勉强养活一口”。 “兵器沾了祖上的光,无恙,但是你所说的甲胄,在军户身上竟一个未见,最后一打听,原来是卖了”。 第三十九章 大论 “卖,卖了?他们怎么敢的!金陵卫所指挥使不知?” 韩正新不由惊道。 方才听王仁之的大论,心中不由有些疑惑,便继问道:“子斐今日这番言论,想必是前些日在金陵的所见所闻了,不过,某还有两处不解,江南官兵再不堪,以人数、作战经验优势,仍可镇压这些农民起义吧”。 王仁之从不讲无准备之话,韩正新与之相识一年多,十分清楚。 “再者,即便因为江南无战乱,致使江南卫所这般不堪,但京营、边军及北方的各地卫所多有战乱,经验丰富,怕不会如此不堪吧。 打不过建州女真,收拾这群起义乱匪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着韩正新这番言话,王仁之端茶喝了一口,眸子沉沉,回道:“江南土匪都躲藏在山林中,官兵自然不会大费周章,平日里只会欺负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流民,哪有什么作战经验!” “至于人数优势,对付小股起义还可算作优势,大股便不占优势了”。 “边军、北方卫所暂且不知,但京营某还是了解一二,单论军响,每月名发五两,实发二两,上行下效,这般贪腐,岂有不败之理?古之只有王朝末期才出现的景象,今天便重现了”。 “不过,起义之火再燃烈,大多都会如宋时方腊起义那般,席卷千万之众而被镇压,因为农民起义的首领大都眼界局限,难成大事”。 韩正新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一万万人之中只有太祖一人从一介乞讨之人,成就王朝天子,真是万不敢想像”。 王仁之临风而立,一双清眸望向远方初开的桃树,道:“孟舟兄,时候不早了,下次再论此事吧”。 韩正新微微点头,道:“也好,子斐,咱们去听高先生的讲课吧”。 王仁之、韩正新二人有功名在身,不同于未进学的学子,无固定的讲课,书院只令他们自行安排。 王仁之面色清俊,点头道:“所见略同,舟兄先请”。 去往丽泽堂的青石宽道上,王仁之顺手摘了几个桃子,到井口清洗,带到了堂中。 堂内,墨香浓厚,一排排黑色书案坐满学子,不闻一丝杂声。 进屋一眼见去,另有半数学子伫立其中,捧书谨听。 王仁之、韩正新二人见室内已无空地,便在室外的檐?下席地而坐。 “舟兄尝尝这桃子,听说味道不错,果肉甜嫩”。 王仁之递给韩正新几个桃子,笑道。 韩正新双手接过,笑道:“这个桃子我吃过,很是甘甜,子斐快尝尝”。 之后,二人在门前边吃桃子,边倾听书院讲师高攀龙的经义课,堂内学子早已屡见不鲜了。 堂内,高讲师侃侃而谈,讲道:“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何解?孔夫子云:舜大概为天底最孝敬之人了,德行为圣人,地位为尊贵的天子,财拥天下,宗庙祭祀其,子子孙孙都继承他的功业。” …… 中庸讲完,已是垂暮,高讲师端盏喝茶,眼眸顺势看向窗外,只见天色已然灰暗。 回眸望向一众学子,朗声道:“学生们累了吧,今日的经课便讲到此,放堂吧”。 一众学子们微鞠一躬,齐道:“先生再见”。 …… 贾母院,碧纱橱—— 梨花木软塌之上,有一老一少二人,只听这些,便知是贾母、贾宝玉二人了。 只见贾宝玉穿一身锦袍,头束双龙出海抹额,面色潮红,不满道:“好祖宗,昨日嫂子和妹妹她们都聚了一起,为何偏偏不叫我!” 贾母面色慈善,看着宝玉的中秋之面,笑道:“姑娘们过来叫过你,只是你那时玩累睡下了,怪不得她们”。 贾宝玉摇了摇头,道:“她们为何不叫醒我,真是不平的”。 不由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稀罕她们叫我了呢,袭人,咱们去玩蛐蛐去”。 想到此处前,贾宝玉起身拱手告了贾母,便匆匆离去了。 贾母笑道:“这孩子真淘气,又要自个生几天闷气了,姑娘们也是,怎的不叫醒他”。 鸳鸯安慰道:“您下次喊姑娘们在园子聚一次,宝玉保准不生气了”。 宽敞的院子,灯火通明。 十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陪同贾宝玉嬉闹、捉藏。 丫鬟们与宝玉的欢笑之声交织一起,甚是热闹,此时的宝玉已然忘却方才烦恼之事,专心躲藏。 袭人、芳官二人则在宝玉身后看候。 晚间,金陵秦淮河畔,媚香楼—— 三楼一处闺房中,透过屏风、幽帘,便见一盏明灯映照房中两位清秀女子。 室内散有淡淡清香、墨香。置有书案、书柜、弦琴、竹笛等。 书案之上,摆放笔墨纸砚,正中间,有一副惟妙惟肖的墨画摆放其中。 画中,一枝幽兰生于山峰,长于山角。仔细端看,那倒垂的苍翠绿叶俏俏待放,虽高洁典雅,但并未有拒人千里之意。 左处一行小楷:兰生幽谷无人识,心怀情愫盼情郎。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忽有一位青纱女子抚琴细吟。 佳人清丽,桃腮粉面,柳眉清眸,手若柔荑。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声音婉转动听,眼睫轻轻一颤,便有万般姿态。 另一位蓝纱女子轻扶桃腮,螓首昂昂,望向窗外皎月,思绪万千,似是盼望什么。 然,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不过次之。 咏絮之才情、高洁之气节,所遇爱情之忠贞,才是“我见犹怜”之处。 玉手举杯饮烈酒,面若桃花心中痴。 一杯饮过,微醺之时,可见风流妩媚、倜傥不羁。 秦淮河畔,蜿蜒十里的秦淮河水,由东向西横贯金陵城,将其分为南北两畔。 北畔是会试总考场江南贡院,以及众多书院、书馆,南畔云集教坊乐司、秦楼楚馆。 在一座座依红偎翠的花楼中,敷粉簪花、靡颜腻理之歌妓众多,腹有诗书之人亦不在少数。 李香君、卞玉京便在其中,被江南无数文人才子仰慕。 第四十章 有女 卞玉京字云装,又唤名卞赛,精通诗琴书画,善绘画、写小楷。 秦淮八艳之一,与李香君是至友,江南文人将她与陈园园并列一处,并高评:酒垆寻卞赛,花底出园园”。 卞玉京的身世与其他七位名扬秦淮的歌妓如出一辙,虽不幸沦落风尘,但为人知书达理、冰清玉洁,不同流俗的品行更是引人歌颂。 她原本出身官僚之家,家境可称作富裕,但因父母早早亡故,家庭就此破败,只剩她与妹妹卞敏艰难生活。 于是,在几年后,家中钱财用尽之下,卞玉京与妹妹卞敏辗转至秦淮河畔,成为青楼的一名歌妓。 渐渐的,因其出众的才貌,她也成为了秦淮河畔有名的花魁,众多风流才子、富家子弟为之座客。 忽然,一位薄纱女子推开房门,映帘便见两位素白绰影、面容楚楚的女子。 薄纱女子面施红妆,眉目如画,檀口轻启,细声道:“两位姐姐,天色已晚,还不歇息吗”。 言罢,盈步走向窗棂,到李香君身旁。 二人迎风伫立窗前,看着楼下寂静夜晚。 李香君美眸幽幽,眺望远方星辰,眸下依稀可见一抹慵懒、思念之意。 薄纱女子看向长案前的卞玉京,询道:“姐姐明日有多少客?” 卞玉京身袭青纱,云发斜插玉簪,明眸皓齿,桃面红彤,放下酒杯,轻轻回道:“好像有三、四位吧”。 轻眸看向她们二人,询道:“敏儿、君儿呢?” 卞敏约有十四岁,冰肌玉骨,温婉一笑,清道:“我比姐姐差些,只有两位清客”。 李香君转身抬眸,面色幽兰,淡笑道:“我与姐姐一般”。 卞玉京微微点头,缓缓起身整理衣襟,坐到床塌上,轻声一叹,细语道:“希望明日不再遇见表面君子了”。 言罢,葱指摘下花坠、簪子饰物。 李香君安慰道:“这世间什么人都有,不理睬他们就好”。 卞玉京美眸微蹙,细语道:“是啊,天底下的人如此多,自然是什么无耻下流之人都有。 不过,若将这些人算进心,当作每日需遇之人,时间久了,即便遇见也习以为常,不觉恶了”。 玉京慢解薄纱罗裙,一面看向那朵幽兰,询问道:“妹妹还在心念那匆匆一面的男子吗?” 李香君清眸一愣,回忆起前些日客船上,那位萧疏轩举、风雅正直的少年。 想到此处,心中忽然一颤,那张温文尔雅、眉若墨画的面容印刻在脑海中。 轻轻摇头,白皙锁骨隐现,柔声道:“这倒没有,只是偶然会想起罢了”。 “姐姐阅过多少才子,竟会偶时回想他?他有什么优处,言语怎样,值得姐姐这般?” 卞敏含笑问道。 李香君思忖一下,细语道:“嗯,他面容很白净,言谈举止有些礼仪。 品行尚算端正,文采斐然、出口即章,另外,他身上隐约有一番独特风度。之后,之后便再无了吧”。 此言刚落,气氛便有些宁静。 卞玉京微微点头,笑道:“妹妹若喜他,不妨大胆一些,表露心迹,纵是拒绝又怎样”。 嗯,“纵是吴继善拒绝又怎样!” 听到她的言语,李香君面色犹豫,轻咬樱唇,小声嘀咕一声:“谁稀罕谁说,我又不稀罕他”。 清眸幽幽,低声继道:“他出身名门,祖上是开国县伯,伯伯是一品大员,身前的丫鬟亦不是常人,怕不会稀罕我这个风尘女子吧”。 鼎鼎大名的金陵王氏以及族长王子腾,李香君是了解过的,虽然她不是朝堂之人,但经常有文官出入房中,顺势听了许多朝事。 卞玉京面容清柔,劝道:“妹妹不能这样想,他若是真心喜欢你,便是乞人又如何?除非他是个沽名钓誉、徒有其表之人,若真如此,那也不必追寻了”。 “他若不喜欢你,那便暗暗恋着,不管距离长远,亦是好的”。 听着这句话,李香君思索片刻,微微一笑,道:“姐姐说的对,他若喜欢我,即便是歌妓又如何”。 卞敏小步走到玉京身前,杏眸漓漓,轻声道:“姐姐十之有六,算作碧玉年华了。可有相中之人?” 卞玉京摇了摇头,道:“还未有过属意之人”。 卞敏有些忧虑道:“姐姐的雅室中多少富贵之弟、文人才子出入,怎的无倾心之人,妹妹都有几位呢”。 李香君掩口微笑,卞玉京瞥了她一眼,轻笑道:“姐姐不用你操心,先讲讲你的罢”。 “前日怎么和那小郎闹掰了?勿要遮掩,姐姐给你出谋献策,保准让那些小郎都痴迷你一人”。 卞敏杏眸一愣,桃腮、耳朵红彤一片,支支吾吾半天,不见一声准确回应。 忽然,远处的定芳阁传来一阵幽笛声,歌音宛转悠扬,似在哀怨,又似倾诉。 “这是如是姐姐的笛声”。 卞玉京目光望向窗棂,忽然说道。 “不知姐姐在为谁吹笛,或是为自己吹的,这几日拒了好些远道而来的清士呢”。 卞敏轻声细语道。 李香君伫立于窗前,美眸清澈,盼向定芳阁,幽道:“唉,如是姐姐也是个可怜人……” …… 时间一晃,便过了两天,到了王仁之结亲的日子。 春季三月二十七日,百花盛开,万紫千红,绿柳娆娆。 一叶白莲飘扬在瑶塘角落,如出水芙蓉。寒梅、幽兰、春菊在花圃中争向盛开。 三进庭院中,到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几十个丫鬟、婆子忙碌在院子中,或喜庆锣鼓,或分发喜糖。 第四十一章 大婚 清晨,破晓初露,燕语莺啼。 王家前院的假山旁,两位中年男子和一位老者闲步交谈。 这位老者便是去岁王仁之定亲时,为他操劳的族老王长明了。 只见他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背手从步,开口问道:“三哥儿,你升迁至何处定了否?” 因王士腾在家中排行老三,故有此称。 王士腾穿一身白色襕衫,面露笑意,点了点头,道:“此事已定,十日后前往金陵,任金陵知府”。 王长明微微点头,道:“不错,这个职位甚好,待不了几年便又升迁了”。 王子腾身穿白泽锦袍,面色锋芒,气势昂?,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嘱咐道:“三弟,到了金陵后多多照看族人,其他三家亦是能帮则帮。一定要齐心协力,不能单打独斗”。 王士腾微微点头,定声道:“嗯,弟知矣”。 两刻后,时候刚好,迎亲队伍已列成一条长龙,占据着门前这条街市。 一阵敲锣鼓声响起,几百多人浩浩荡荡,往秦家迎亲去了。 王仁之身袭大红镶金边锦衣,头戴金丝冠,腰束麒麟镂空玉佩,脚踏黑靴,身形濯濯如春月柳。 他一手持缰绳,眸子湛然若神,乘白马走至最前,余者或乘坐马车或步行。 …… 此刻,秦家后院,晨光熹微,花草白露凝霜。 可卿闺房的檐下,伫有两位红衫丫鬟,只见她们面敷红妆,螓首蛾眉,相貌约摸十五岁,正值妙龄芳春。 二人正是可卿的陪嫁丫鬟宝珠、瑞珠了,这时,宝珠眠了眠红唇,小声道:“瑞珠,你现在是何心情呐,我是紧张惶惶的”。 瑞珠杏眸微抬,见宝珠细手微颤,不由轻呸道:“真没出息,姑娘嫁人都未像你这般的,虽说公子相貌俊朗,待人温和,是位如意郎君,但收不收我们还不知呢”。 “万一公子看不上我们,那不就白高兴一场了”。 宝珠耳根透红,眸子流离,连忙反驳道:“我是为姑娘紧张的,哪像你!等进了门,纵然什么不做,只端茶待候又怎样…”。 瑞珠盯看她羞涩的模样、红彤的脸颊,面含笑意,故清道:“哎哟,小蹄子也思春了,今晚指不得在床上浪呢”。 宝珠脸色涨的通红,螓首低垂,轻哼一声,纤手在瑞珠美臀捏了下,低声道:“你才思春了呢!臀部、玉ru都这般大,一看就是成心引诱的”。 瑞珠忽然抬了螓首,看着那鼓鼓的红绸上襦,笑道:“瞧瞧,某人的可不比我小啊”。 二人嬉笑打闹,房内已然端坐一位肤如凝脂的美人。 可卿静静的端坐,面容虽被红绸布遮掩,但依旧隐约可见几分倾国倾城的绝代姿色。 …… 这时,迎亲队伍也已经来至。 正厅,王长明、王子腾、王士腾、王仁之、王仁凯等人,与秦业、秦岭、秦川等几位秦家之人短暂交谈。 众人喝茶相聊,只等新娘入轿,迎娶回家。 一刻后,秦可卿、瑞珠、宝珠进了轿,携了几箱红妆、衣饰。 回至家中时,亦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所过之处遍地红妆铺盖。 王仁之的平辈亲朋好友,韩正新、贾琏、贾琮、贾琮收帖赴宴,另外之前王仁之与冯紫英见过几面,今日亦请了他。 族中长辈、小辈亦来了几十位,有些长者不能亲至,便迁了儿子代替,王仁之、王子腾在门前热情迎接。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客也陆续来至,书院师长顾宪成、叶茂才二人亲自前至,其余者皆送书信礼金祝贺。 李纨、贾母派人送了礼金,宝玉、贾环因年岁太小不能至,于是贾政便只能亲至,由王士腾接待。 贾珍、贾蓉亲自上礼,姿态很低的与王仁之交谈许久,倒未留下吃宴。 薛家远赴千里至京城,昨日已在贾府住下,来人者是薛蟠。毕竟薛姨妈是王士腾的亲妹妹,王仁之的亲姑母。 金陵四大家族之一,史家亦迁了几人前至。 余者有王士腾好友、柳氏娘家之人,这些人加算一起,共计七百多人。 正午,庭院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前院的广场、前厅摆了八十桌宴席,众人纷纷落座,各个圈子不同,因此桌处并不混淆,小厮、丫鬟们负责上菜。 今日大婚之宴,自然不讲究简省,王士腾特意拿出秋露白、猴儿酿等名贵酒供众人畅饮。 前厅,方案之上。 王仁之先同王子腾、王长明等家中长辈敬酒,逐又转至另一桌,与书院师友顾宪成、叶茂才敬酒,与韩正新小饮。 再后与贾府、薛家、史家之长辈敬酒,与平辈小饮。 又与王士腾好友,外祖父、舅舅家,冯紫英等客人敬酒。 众人纷纷祝贺王仁之大婚,有些是言语赠予,有些是笔墨赠予。 正所谓谈笑有鸿,往来无白丁,读书人赠的贺语自然比普通人有灵气,当然,这大多不是自作。 贺语有:鸳鸯沐浴爱情河,新人同结连理枝。 不问家财几万贯,惟愿彼此心相映。 同心喜酒几番饮,柔肠万千洞房入。 花好月圆今夜好,洞房花烛度良宵。 …… 酉时,已是黄昏,天色灰喑,亲朋好友皆已吃罢酒,同王士腾、王仁之告辞离去。 王仁之原是二斤酒量,今日足足超了一倍,晃晃悠悠的独行庭院,只觉脑袋十分晕眩。 一刻后,王仁之跨过两进大院,终于摸索到了后院,就在他行走于抄手游廊上时,忽然有一位丫鬟远远走来,口中喊道:“公子这边来,那边是西厢房”。 王仁之抬眸望去,虽有些模糊,但依旧认清来人,便正直走过了去,喊道:“下午饮酒多了,差些迷了路,多谢你了”。 瑞珠杏眸舒展,笑了笑,道:“公子跟我来罢”。 王仁之应了一声,跟着她盈盈步子走到东面的大院子,穿过月洞门,脚踩青砖,一路直行至檐廊下。 轻敲了敲门,温道:“可卿,我进来了”。 洞房内烛光摇曳,端照房中凤冠霞衣、珠光宝气的丽人。 秦可卿端坐床塌,眸子期期,虽说方才还是游漓,回神道:“之郎,快进来罢”。 王仁之忙推开门,快步走到可卿面前,面色从容,落坐在她对面的那张凳子上。 王仁之面容白净,眸子清澈,似又含温情,笑了笑,道:“可卿,好久未见了,可想我了?” 秦可卿美眸幽幽,柔声道:“当然想了,可越是想,越是偏偏见不到君”。 王仁之笑道:“日后可是日日见,时时见,不急这几日,再之,万一腻了”。 秦可卿美眸幽瞥一眼自家男人,未理踩这句话,红唇轻启,道:“郎君,我口渴了”。 第四十二章 洞房 王仁之面色微红,眸子温和,转身给可卿递水,一面笑道:“水不热,喝吧”。 只听轻嗯一声,一双白皙嫩手迅速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几声,杯中清水便已尽。 王仁之轻声问道:“可卿一直未喝水吗?身旁的丫鬟去哪了”。 秦可卿杏眸游漓,轻轻点了点头,且递且道:“不怪她们,是我打发她们吃宴去了”。 王仁之点了点头,轻轻抬手,轻道:“可卿,我便先将这摘下了”。 秦可卿玉手紧紧捏着绸布,轻嗯一声。 片刻后,王仁之轻轻挑起红盖一侧,只见秦可卿熠熠的金翅凤冠之下,显现其雍容华贵之美。 一张出水芙蓉俏脸,弯弯柳梢眉,明眸皓齿、樱桃檀口,螓首蛾眉,白皙秀颈。 长长的眼睫下,那双碧水漓漓的美眸盯看王仁之白净的脸庞,袪弱柔情,神韵颇似黛玉,仔细看又似宝钗,风流华贵。 王仁之轻咳一声,微微缓神道:“夫人,待会饮合卺酒,小酌一口就好,莫要逞强,这酒辛辣的很”。 秦可卿轻轻点头,柔声道:“知道了,郎君也少饮一些,辛辣之物对身体总归是不好的”。 “我听夫人的”。 王仁之淡笑道。 …… 少顷,二人饮过合卺酒。 床榻之上,秦可卿端坐思忖着,“过了今夜,我便秦氏,别人口中的仁哥儿媳妇,少奶奶了”。 入夜,一轮明月悬挂天穹,月光皎洁洒于广袤大地,更深夜静,寂然无声。 此时,王仁之轻扶可卿细腻柳腰,一面解开自己的衣裳,不费多少力气。 秦可卿盯看那结实的胸膛,面色通红,微微慌乱,自打小起,她还未见过几个男子,更别提脱衣了。 王仁之坐正了身子,将那双美腿顶起,眸子清清,俯视那张娇羞的俏脸,道:“可卿,我未解过女子衣物,不知如何做,今日你自个来吧,我好好学”。 秦可卿盯着那双深邃星眸,柔声道:“无事,郎君多学几次就知了”。 言罢,便闭了轻轻双目,自行解开衣襟。 “夫人”。 王仁之温声道。 “嗯?怎么了”。 秦可卿美眸展开,抿了抿红唇,问道。 王仁之看着身下含情脉脉、云发散乱的女子,不由心生爱怜之意,轻轻吻下其白腻螓首,温声道:“夫人真美”。 …… 翌日,刚至辰时,便早早有丫鬟们在房外等待。 因昨日王仁之早已嘱咐,非闻声不可进,故几个小丫鬟并未进屋,只在檐下闲谈。 墨儿特意穿了一身紫色儒裙,头戴玉簪,耳携镂空花坠,面色白洁,柳眉微蹙,伫立在石阶上,忧道:“公子自打从金陵回来,身子便有些羸弱,吃了药,也不见好,之前的身子可是十分健朗的”。 说着,忽然愣了神,许是想到什么羞事,脸颊不由的通红了。 画儿身袭浅绿色儒裙,头戴玉簪,面施粉黛,眠了眠微红的樱唇,小声道:“许是长久乘船在那江水上,感染了湿,待吃过饭,喊来那边胡同的王大夫瞧瞧,总归比自家胡乱吃药强”。 这处街市,可以说全是金陵王氏的族中之人,画儿所说的王大夫,便是家族长字辈远房,未出五服,医术在京西城颇有名气,名作王长云。 二人这般聊着,瑞珠、宝珠却不吭声,只袭了薄衣,静静端守在旁。 两人今日刚与墨儿、画儿相识,只与她们短聊两句,未说太多闲话。当然,这里对她们来说毕竟陌生,不比之前自在,要习惯几天才好。 房中,映帘有高几条案,梨花木方桌、梳妆台,槐木透雕二龙戏珠月圆形床榻等。 直至四更,二人才睡下,前后不过休息几时,刚欲清醒,困意便涌入脑中。 秦可卿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大红锦被之下,细手慵懒的整理身上粉红亵衣。 揉了揉眉目,缓缓坐起身,看向王仁之,白嫩纤手放在其胸膛处,柔声道:“夫君,起床给母亲请安了”。 王仁之闭目嗯了一声,轻抚那双软嫩玉手,低声道:“不急,再躺一会”。 …… 半个时辰后,檀木高案上,摆有纸墨笔砚,一张铺展的竹简摆在中间,其上抄录李清照的芳草池塘。 芳草池塘,绿阴庭院,晚晴寒透窗纱。玉钩金锁,管是客来唦。寂寞尊前席上,唯愁海角天涯。能留否?酴釄落尽,犹赖有梨花。 秦可卿看着那跃然纸上的一字一句,不由叹道:“郎君的小楷写的真美,可谓平生所见之最”。 回眸望向那春柳身影,轻笑道:“好情郎,可否教教妾身”。 王仁之放下木梳,转身回看可卿,只见一位面如桃花,螓首蛾眉,身子袅娜纤巧、作态风流的女子盯看自己。 这般瞧着,实有一番风情月貌,引之细细品鉴。 痴痴向前行了几步,盯看那张闭月羞花之桃面,温声道:“怕你耐不住读书的苦闷,不然日日教你又怎样”。 秦可卿美眸微盻,嗔道:“你只管说教不教”。 王仁之笑道:“教,当然教,夫人都发话了,我敢不从吗?” “识相就好!” …… 二人讲着趣语,不觉间便已盥洗、梳发过,可卿匆匆照镜整理衣裳、金簪,便忙出屋给父母请安去了。 抄手游廊中,王仁之携妻漫走,眸含温情,看向那张芙蓉桃面,嘱道:“待会见父亲、母亲时,不必拘谨,平常一些便好”。 秦可卿杏眸明净,微抬螓首,细声道:“只要我牵着郎君的手,便不觉紧张”。 第四十三章 可卿认家、雨村起复同知 王仁之淡笑不言,携可卿纤手,从容行步。 宝珠、瑞珠在二人身后捂唇含笑,亦是未言语。 院内青草湿湿,花含露水,几人路过一片青翠茂密的竹林,纷纷望了去。 秦可卿看向那曲直翠竹,好奇问道:“那几棵竹子有利剑削斩的痕迹,官人时常练剑吗?” 王仁之清了清嗓子,转眸看向可卿,笑道:“只是偶时挥挥剑,开开弓,不令身子羸弱便可”。 秦可卿微微点头,行了几步,忽然放慢步子,眸含秋水望向夫君,柔弱道:“妾身今日身子疼痛,郎君走慢些吧”。 王仁之面色流露心疼、关心之意,探手抚着那一抹鬓角云发,自责道:“可卿,是我不好,府上还有治肿痛的药,宝珠、墨儿快拿去熬了”。 墨儿、宝珠微微蹲身,应了句话,转身去库房拿药了。 王仁之转眸与可卿目光对视,温声道:“这几日在屋中好好静养吧,我和宝珠一道伺候你,暂时不管他事,养足身子才是关键”。 秦可卿美眸盯看那双剑眉星眸,细语道:“我好端端的,哥儿伺候什么?我不要……仁哥儿,每日等你读完书回家,我便心满了”。 王仁之摇了摇头,眸子温和,清声道:“别事都可依你,但身子这事,没得商量,听我的就好”。 秦可卿抿了抿红唇,幽眸瞥了王仁之清俊的面容,妥协道:“依你还不成嘛,哥儿这么心疼我,我珍惜着呢”。 瑞珠看着秦可卿的行姿,连忙关心道:“奶奶小步走,莫要急了”。 正屋这边,王士腾、柳氏已然备好喜钱,端坐梨花木软榻之上,身旁另有几个妙龄丫鬟待候。 几案上摆放精美青瓷盘,盛装喜糖糕点、葡萄荔枝等十多种蜜糖水果,众人虽不吃,但依旧要摆的。 这时,王仁之二人已来至?下,眼映下三扇檀木门敞开,同可卿小步迈进厅室。 转过花鸟屏风,便见几个丫鬟捧茶待奉,临窗的软榻上,二老含笑端坐。 王仁之牵着秦可卿的玉手,至到二老跟前拜见,并道:“父亲、母亲”。 柳氏笑了笑,微微摆手,道:“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快坐过来罢”。 言罢,起身来到秦可卿身前。 柳氏捧着自家儿媳的细嫰小手,并看着那张羞怯的俏脸,笑道:“钰儿,娘待会领你转转咱家,顺便识识路,也识识府上的管家、下人,日后,家中大小事务多劳你呢”。 王家有三进院,前院是一进,后院是两进,二者有垂花门相通,故后院广地极广。 王仁之平日只在东厢房那处活动,主要因为后院占地太广,没有这些多闲时走动,仅月洞门便有四、五处。 秦可卿微微一笑,点头道:“还是母亲想的周道,钰儿晓得了”。 王仁之携可卿坐另一边软塌,并道:“可卿近日身子不好,你们待会乘轿去吧”。 柳氏是过来人,一语便理解其中之意,点了点头,笑道:“那好,清莲,去外府支个马辆车来罢”。 清莲微微蹲身,应道:“是,夫人”,逐之缓缓告退。 柳氏转眸看向王仁之,责怪道:“你们年纪尚青,勿要这般折腾,身子才是大事,其余者不过锦上添花,明白吗?”。 秦可卿桃面红彤彤,羞涩低螓,忙道:“可卿谨记母亲教诲,爷儿可听见了?” 王仁之笑了笑,道:“知道了,可卿羞的什么”。 半个时辰后,柳氏与秦可卿在后院转悠,屋中只剩王仁之、王士腾父子。 王仁之端坐软榻,微微拱手,问道:“还不知父亲何时上任应天知府?” 王士腾面色红润,回道:“三日后启程”。 嘱咐道:“仁儿,莫因我不在家,不能检查你的功课而致学业懈怠,另外,书院中的先生学识比我广,你要时时请教”。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切勿因自满而荒学,傲慢之人终不得其果,谦虚之人皆易取果”。 王仁之点了点头,不时思忖,片刻后,道:“孩儿记住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 …… 说起王士腾升迁正四品应天府知府,便要提一提应天府同知贾雨村了。 原来,去岁十一月时,吏部起复旧员,贾雨村当时赋闲在家,偶然听闻此事,便拜了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意图起复补缺。 至林如海官邸,二人相聊甚欢,林如海见贾雨村学问、言谈皆是不错,便做了保人,写信托舅兄贾政帮扶,并令黛玉一并往京。 入了京,贾雨村携小童、名帖,赴荣府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见妹丈之书,便忙请贾雨村入内相会。 二人见面相谈,贾政观贾雨村言语举止甚佳,出口成章,不愧进士出身,便颇为欣赏,认为他是一个腹有实学、谦厚感恩之人。 于是,贾政十分热情的招待了他,并一口应下此事,并在题奏之日,给之谋了一个复职候缺。 贾雨村见了贾政,只觉其温文尔雅、谦虚有礼,不是那膏粱纨绔之流,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林如海所言非假。 前几日,吏部正式任命贾雨村为应天府同知,戴罪立功,即日上任。同知是知府的副职,品级为正五品。 虽说本应起复旧职,但贾雨村倒未觉不妥,以他的家世,任应天府同知已是万幸,再说,他日还可官复原职呢。 贾政也未觉什么,毕竟贾雨村是因罪罢官之人,官复原职的概率不大,起复应天府同知算是不错了。 且不知多少复职候补之人依旧赋闲在家,这官位可不是大白菜,可谓十分稀缺,十年未补缺的大有人在。 几天前,贾雨村辞别了贾政,兴致颇高的乘船去往金陵,正式上任。王士腾则在两天后上任。 第四十四章 考课 待柳氏、秦可卿在庭院识路回来,在厅中置了方桌,围坐一起吃朝食。 几张细面烙饼、胡饼,一笼包子,两道小葱炒肉、牛乳蒸羊羔,一盘油炸鹌鹑。另有几块枣泥糕、糖蒸酥酪,一大碗杏仁饧粥,豆腐汤。 饭菜虽简,但有滋味,众人味口不大,王仁之只吃了两个包子,一块酥酪,饮了一小碗豆腐汤。 柳氏和秦可卿细嚼慢咽,互相让着,吃了不少,那一大碗的豆腐汤已然饮尽,滋味着实不错。 王家实行的是一日三餐,正午还可吃一顿,不像贾府只有早晨、下午两餐,正午不食,若真饿了只能自己私下吃食垫肚。 中午,画儿喊来王大夫,给王仁之、秦可卿看了病,并开了10余天的药。 时间一晃,已至夜晚, 王仁之大婚,府上分发赏钱、并额外发月例,墨儿、画儿这次领了三两银子,已是府中丫鬟之顶。 周廷规定,一千文钱兑换一两白银,十两白银兑换一两黄金,今朝白银价高,已涨至一千二百文钱——一千文五百文钱更换一两白银。 目前王府的丫鬟、婆子半贯钱,即五百文钱的月例,主人房里的丫鬟月例则是一贯钱,即一千文钱。 如王仁之房中的墨儿,柳氏房中的清莲,韩氏房中的彩薇,皆是一贯钱的一等丫鬟。 乍一看,一两银子并不多,但其实已是一个普通百姓辛苦两月的工资了,店铺的掌柜一月也不过一两至二两银子。 今朝,一两银子可购得二石大米,一石为94.4公斤,二石188.8公斤大米。 猪肉每斤白银0.02两,牛羊肉每斤0.015两,一只活鸡0.04两,5斤鲤鱼0.1两,烧酒每瓶0.05两等。 因此,那些出手动辄千百两之人,必是家财千万贯,日后抢劫大户,挑这种贵人便好。 夜深人静,书房之中,映照几位清丽妙人,围簇一位眸子湛然的蓝衫少年。 书桌前,王仁之眉头紧缩,盯看手中的京报。 “急报!三月十二日,辽东都司卫所俱已失守,无存,边军大败而归,辽王携家眷南归”。 “三月二十四日,大宁都司失守,宁远王朱朗?殉国,家眷无一存留,圣上追封其为穆王,追其嫡子为平远王,宗人府则选近支宗室,认祖承脉”。 王仁之只看了这两行小字,凝眸望向窗外灯火,思绪萦绕。 王仁之沉默片刻,心中道了一句:“这是昨日千里加急传来的消息,那时是二十四日,今日已是二十九日了,现之情况恐怕更为糟糕”。 秦可卿见自家夫君凝眸思忖,红唇抿了抿,未作什么言语,只静静守在他身旁。 墨儿看向端秦可卿的端庄面容,心中不由嘀咕道:“竟未想到她对枯燥的读书,能有这般态度”。 …… 翌日午时,日高三丈,金辉斜照。 几十里的京外,东林书院正举行每月一次的考课,考策论、经义、诗词三题,分两场,午时一场,申时一场。 早时王仁之便辞别妻母,到了书院应试。院内曲池走廊,石坊高耸,池塘轩亭。 碧水堂,一排排黑色书案,几十位儒袍学子映入眼帘。 讲师安希范伫立在讲案前,目视众学子,朗声讲道:“各位学子,你们今月的考课,由我主持、评阅,规矩便不再讲了,只讲几句考题”。 安希范,东林八君子之一,字小范,号我素。同进士出身,新历二十一年因上《纠辅臣明正邪》一疏惹怒明神宗遭贬。 归乡后谈道修身,专心照顾母亲吴氏,结识顾宪成等人,晚年讲学于东林学院,名流于江南士林。 “第一,策论题仅限半年内的政事,言论自由发挥,第二,经义需按八股文章书写,第三,诗词格式音律不限,自由发挥”。 安希范所言的策论题,即指议论、分析朝廷时政,并写出论题的合适解题,经义题则需阐明儒家经典的义理。 言罢,走向排排书案,依次发放考卷。 酉时一刻,夕阳斜照,暮色迟留。 天色已晚,众学子作答完试卷,交给学堂讲师,纷纷离场。 碧水堂中,只剩寥寥几位学子,他们神色自若,从容作答,不因其他学子早先离场而慌乱焦急,可谓是一心只作答,不闻窗外事。 偶时露出思忖之色,或低头注看卷子,或提笔行云填写答案。 王仁之在前排位置端坐,阵阵微风吹打玉冠,同时临靠窗棂,眸子微垂,扫看案上试卷。 检查一遍后,自察无错之处,便走向讲师交卷。 “学生已答完,请先生评阅”。 王仁之作揖道。 安希范微微点头,双手接过考卷,仔细察阅,王仁之在其身旁席地而坐,眸子平静,等待评阅。 半刻后,安希范阅至末尾,回念答卷颇有新意的策论之题,提笔打了高分,并转眸看向王仁之,点了点头,笑道:“边军改制一题见解出新,不错,明日再写一份细致的解答交予为师”。 王仁之拱手道:“学生自觉有需修改之处,明日再请先生指教”。 安希范凝神道:“略有一些,不过不影响大致,明日我再评阅一番”。 王仁之微微一笑,道:“劳烦先生了”。 安希范点点头,正色道:“仁之,还需继续努力。山长有意培养你,我辈已是垂暮,日后党派之梁还需你辈担起,切要牢记,凡阿谀奉承、贪官污吏者敬之远”。 “我东林之人俱以吏治清明,轻徭薄赋以志,可知,山长望你具坚竹风骨,领东林之辈建设于事世”。 …… 酉时三刻,京城,一处繁华的街巷中,王仁之牵马缓行,身袭白衫,腰束麒麟玉佩,足踏黑色靴鞋。 临近家府,天色灰暗,街道上人烟稀少,只有寥寥几个布衣下人,十分冷清、安静。 王仁之骑着马,迎着微风,心顿生风趣,抬眸望向远方,心旷神怡,不由哼吟起那首脍炙人口的千古名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第四十五章 小别新婚 傍晚,回至家府后,王仁之吃了两块酥饼,与秦可卿在院中漫步,微笑道:“待会换身衣裳,去一趟荣府,教授一会兰儿”。 秦可卿疑惑道:“兰儿?荣府的小辈们吗?与夫君是什么关系,我要好好认认”。 王仁之笑了笑,道:“兰儿是我姑母之孙,表兄之子,今年有五岁了,他母亲是个明理之人,早早让他进了学,学业并不多,教一会便回来”。 秦可卿点了点头,转眸看向王仁之,柔声道:“夫君早些回来”。 荣国府,先珠哥儿院。 简雅的书房内,映有叔侄二人,贾兰双手端在书桌,目光焦聚一处,谨听王仁之细细教诲。 王仁之清声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待贾兰稚声念后,王仁之继道:“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 晚间,王仁之从荣府回来,并在李纨的坚持挽留下,在她那吃过了晚饭。 书房内,飘散淡淡墨香、书香,窗棂打开许些,微风吹絮进室,烛光忽明忽暗。 今晚十分凉快,秦可卿袭了一身浅红金边褙子,头戴镂空玉笄,云发束凌云髻,下身薄纱罗裙。 仔细端看,只见佳人眉如翠羽,肤如凝脂,微微倾身,一双清澈眸子似懂非懂,盯看王仁之手中的《庄子》一书,偶时点点头,捧会香茶。 很快两个时辰便悄然溜走。子时,一轮皎月悬挂星空,恰又有一缕月光洒在书本上。 王仁之放下书本,望着窗棂外的明月,轻舒一口气,今日所学的知识收获颇丰,使他身心愉悦,浑然忘却身子的疲惫。 逐看向秦可卿呆滞的俏脸,伸手轻捏了一下,温声道:“时间不早了,睡去吧”。 转眸看向墨儿、宝珠等人,笑道:“累了吧,你们也回去吧,明日不必在这伺候我了,早早歇息吧”。 墨儿神色忽黯,抬眸看向王仁之,美眸流露一丝幽怨,抿嘴道:“若无人在您身边伺候,端茶磨墨的活您还得自己来,口渴了怎么办…… 再说,做这些还要耽误读书的时间,公子可是说过的,读书之时不可有外物打扰,否则便没了思绪”。 宝珠连忙道:“奴婢还要待候夫人呢,请公子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不累,身子好着呢”。 王仁之看着二人的螓首,眸子温和,道:“罢了,日后还是在这儿待候吧,明日我早些休息,今日暂先读到这儿,都回去吧”。 随之便坐起身子,面色温情,牵着秦可卿的纤手,笑道:“困了吧,咱们回屋歇息”。 秦可卿微微点头,轻声道:“是有些了,走吧”。 推门而走,朱红的檐廊下,秦可卿盈步轻走,边细语道:“夫君累了吧,明天不如早些休息,提前半个时辰,不然日日这般,你原本便感寒的身子,怎能受得了呢!” 见自家媳妇都这般说了,王仁之便妥协道:“那便提前半个时辰吧,正巧你们也乏了”。 二人沿着檐廊进了房中,先是互相解了衣裳、玉笄等玉饰,后顺势吹灭灯盏,余了白色内襟,相拥入睡。 秦可卿身子发烫,面色泛红,酥软道:“夫君好了吗?好烫啊~” 只有你一个人烫?某人心中不平道。 可卿软嫩的玉手,自是不能用言语所答,只能言语鼓励一番。 秦可卿忽然轻喘一声,小声道:“夫君,妾身昨日说的夫君考虑好了吗?”。 王仁之听后忙回:“莫提宝珠她们了,夫君哪有这些精力,有你便足了”。 见王仁之这般言语,秦可卿面容微笑,轻道:“那便先这样吧”。 白皙小手微动,心中自作聪明的暗笑道:“宝珠、瑞珠这两个小蹄子翘首已久了,也罢,我吃些亏,找机会命她们暖暖床吧,有我和她们在夫君身旁,夫君便不会找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女子了”。 若王仁之听到秦可卿的小女儿心事,一定不平道:“家有杨女那般容貌的娇妻,找什么外人?家里还喂不饱呢,当真想多了”。 …… 翌日清晨,碧水堂。 堂内,学子们意气风发,生机蓬勃,身怀治国理政之心,或勤奋学习,或捧书苦读。 王仁之刚入堂中,听着学子的朗朗书声,落了座位,随后打开书囊,将昨日夜晚改写的答卷拿出,上前递给安希范。 王仁之微微躬身,看向面含笑意的安希范,眸子温和,言道:“学生修改好了,请先生阅览”。 安希范接过答卷,审视一番,缓缓道:“所答经义、诗词都是上佳,可入书院典范文章,策论则入会约,作讲学时文所用,可否?” 王仁之拱手笑道:“自然可以,承蒙先生爱戴”。 东林书院早有学规,“学子每日需看经书三本,读时文五章,古文一篇,以及策判、诗词一篇,余下时间学学子自理,但不能荒废时间”。 两刻后,安希范一口气讲完了课,端起碗喝了几口清水,才望向众人,缓缓道:“下堂了,大家休息一会吧”。 刚下堂,便有一个身袭绸缎长衫,如沐春风的男子迎面走向王仁之。 韩正新看向王仁之,轻轻一笑,道:“子斐还在看书呢”。 王仁之淡然一笑,回道:“不出几月便到乡试,时间紧呐,舟兄一起出去走走?” 书院的碧水溪边,二人闲庭信步。 韩正新从怀中拿出一个陈旧竹笛,眸子灵动,笑道:“这是从后山那捡的,下学后去瞧看一眼?” 王仁之摇了摇头,出声婉拒。 韩正新叹了口气,面露惜色,故道:“可惜了,山中百花争艳,美不胜收,听说有许多水灵的姑娘常来,与咱书院的学子结了好些良缘了”。 王仁之还正奇怪他今日怎不同了,原来是打的这个好主意! 转念想到家中难缠的可卿、墨儿,王仁之无奈一笑,叹道:“家有妻婢,没有这般闲事,去看看也可,给舟兄寻一良缘”。 听到王仁之的话,韩正新叹了一声,诉苦道:“你嫂嫂出生将门,性格泼辣,你是知道的,我便是进家前擦干了胭脂,也瞒不过她”。 “记得前几年头脑一热,在京外藏了野花,你嫂子不知道从何处听知的,一声不吭的连夜回了娘家,我丈人听后气的睡不着,天刚五更,便急匆匆的找来父亲,言明请家法,最后求了出身书香门第的丈母,这才未伤筋动骨”。 王仁之不由一乐,笑道:“天下还有你这般的,当真少见,舟兄不必怕,不过只寻姑娘说会儿话,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第四十六章 平事 “嗯,是不必怕的,毕竟最后受苦的是我”。 韩正新苦笑道。 王仁之徐步行走在碎石小路,忽然停下,一本正经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舟兄历行之,则曾益所不能”。 一阵微风拂面,韩正新缓缓回道:“此是圣人所行之事,作为后人,不可越过,故此大任还是交予前人吧,舟受之不过”。 “是吗?” 王仁之似笑道。 “当然是了”。 韩正新正色道。 “记得某人前些日可不是这样说的,还曾放出豪言,今怎么改口了?” “哈哈,子斐可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距那段话已别六、七日,自然是变了的”。 转眼,二人便漫走到了陈旧的游?上,抬眸望去,只见檐?下坐有许多蓝衫学子,或休憩小坐,或轻语谈笑。 下堂的休息时间为两刻钟,眼下只余一刻了,王仁之、韩正新两人估摸着时间,走过连通藏书阁与学堂的小石桥。 小桥的对岸,便是一座典雅的三层阁楼。 王仁之抬眸望着高悬的陈旧牌匾,目光清澈,从容迈过台阶,转眸笑道:“家中缺乏史书,今日正巧借阅几本”。 韩正新道:“真是巧了,某正缺几本小说呢,看看阁中藏书有无《三国演义》”。 “鼎鼎大名的三国演义应该是有的”。 藏书阁的正门前,有众多学子进进出出,手中捧拿书籍。 阁楼内,置有一排排红木书柜、书案,其上摆设笔墨纸砚,倒是一应俱全。 藏书阁上下二层,并无人值守,第三层的书籍珍贵,故有一名守藏人。 二层的史书区,行人众多,书柜的偏角处,可见一位青衫少年捧书伫立,凝眸沉思。 韩正新拿了一本泛黄的书籍,走到少年跟前,笑道:“子斐,那边有空位了”。 于是二人便到了书案前,搁书品读。 …… 时间匆匆,很快便到了正午,一座三进大宅内。 庭院内红墙高院,绿柳依依,假山耸立,青松翠柏。 两簇翠嫩竹林间,一条青石小径上,有一位身袭青色襦裙的女子盈步缓行,身旁另有两位绿裙丫鬟跟随。 王家后院的一间耳房作为厨房使用,其间有四、五位婆子忙活,秦可卿进屋嘱道:“婆婆们,仁哥儿需补补身子,正午做些鹿肉罢”。 领头的婆子听后,思索片刻,笑着询道:“少奶奶,不如再做道油炒枸杞芽儿,烧碗碧梗粥,这两个对身子都是极好的”。 秦可卿微微点头,道:“秋婆婆看着做些吧,我是外行,便不多言了”。 之前柳氏带着秦可卿识家时,便顺便识了做饭的秋婆子。 瑞珠道:“枸杞芽儿好呐,是个补虚壮阳之物,爷儿对这儿一定是喜的”。 秦可卿抿唇道:“瑞珠,你怎懂这些了”。 “昨日在书房时,爷儿让我们自己翻看书籍,奴虽只识得几字,但也磕磕绊绊的学了许多呢”。 瑞珠笑了笑,道。 这时,宝珠来到秦可卿身旁,笑着插了话:“这读了书的人,和别人就是不一样”。 一刻后,三人回到东厢房,秦可卿斜倚在软塌上,细声念道:“爷儿快回来了吧”。 宝珠笑道:“快了,我先给您倒盏茶品着”。 秦可卿道:“别了,现在不想喝”。 瑞珠叹了一声,未作言语。 在两人言语间,王仁之回到了府中,在前院拴了马儿,拿着两本泛黄书籍,穿过垂花门进到内院。 抄手游廊中,一个匆匆来到王仁之身旁,忙禀报道:“少爷,辰时冯家来人,递了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的书信”。 灰衫小厮双手将信递上,并低头道:“请您过目”。 王仁之接过这纸书信,并第一时间展开,点头道:“晓得了”。 低眸一看,淡黄纸色写有一些邀请之言:“冯紫英冒昧请书,还请谅解”。 “子斐贤弟,吾常于诗坛闻汝所作的梦仙游·上元一词,今日可否一见?傍晚,西城街的醉香酒楼敬待”。 第四十七章 冯、卫邀宴,王仁之赴 王仁之看完这封书信,微微疑惑,心中思忖道:“冯紫英?记得他与蟠弟、宝玉多有来往,今日怎么忽然请我了…罢了,到时应宴便知了”。 这般想着,已然走过几个曲?,行至东厢房了。 透过窗棂,端见一位身袭青色襦裙,云发斜插彩珠步摇,并束凌云髻的俏丽佳人。 不用想,便知是秦可卿了。 王仁之快步进屋,不等两旁的丫鬟出声,便穿过了屏风,眸子温和的看向那青襦丽人,微微一笑,喊道:“可卿,我回来了”。 听到有人喊“可卿”,那位俏丽佳人连忙抬头,只见一位青衫少年含笑盯看自己,心中一喜,忙起身盈步迎去,并笑道:“回来了啊,我给您解衣”。 王仁之定下身子,看着秦可卿柔弱的神态,含情脉脉的美眸,温声道:“在家做些什么呢,若觉得无聊,便与宝珠她们下会象棋”。 “下午顺道去街市买些泥人、风筝来玩,虽然是孩童玩具,但也胜过没有了”。 秦可卿轻笑不语,围绕自家夫君仔细打量一番,柔声道:“身子好些了吗” “吃了药,好些了”。 “下次莫要这样疯了,妾身说的话可以不听,但母亲说的话要听”。 “我念着夫君,夫君也念着我……在这天底下,我定算个幸福之人了”。 王仁之眸子温和,笑道:“那我便努力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好?”。 秦可卿一双美眸望向其白净面容,上下扫视,抿了抿红唇,幽幽道了一句:“夫君…” 自家夫君每日刻苦读书,即便感寒生病也未缺席,怎叫她不心疼,不忧虑。 见秦可卿微微垂螓,长长的眼睫轻颤,王仁之不由搂过她柔软、纤身子,眸子温柔,轻声询道:“可卿怎么了,是来月事了吗?还是有其他心事?跟我讲讲嘛”。 秦可卿微微仰面,俏皮一笑,伸了下香舌,含笑道:“没什么呐,就是想夫君了,夫君正午不读书了嘛,这样静静待一起就好”。 桃腮紧贴着那健壮胸膛,忽轻笑道:“我能听见夫君的心跳呢”。 秦可卿并没有直言让他减少功课,休息身子,而是说着婉转的言语,依着其的宠爱,自然一语即应。 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周廷,没有任何人敢正面说读书的不是,亦不会正面劝说他人莫要读书久了。而是婉转的说:家有要事、要吃饭、有贵来家客人,先莫读书。 王仁之哪里看不出秦可卿的小心思,只不动声色的配合着她,一双清眸时温时柔。 “夫君,正午吃油炒枸杞芽,补补身子”。 秦可卿脸颊滚烫,支支吾吾道。 “我还需补啊,身子早好了,健朗的很”。 王仁之自认不用的,于是正经道。 “尝尝嘛,反正都做了”。 秦可卿笑道。 这时,墨儿、画儿姗姗而来,两姐妹上身袭了轻薄短襦,外披纱罗衫,下身长裙,白皙锁骨若隐若现。 周廷女子崇尚唐风,故连衣裳都是轻纱襦裙、罗衫,再之是袄子、背子,大户人家的妇女常穿。 墨儿、画儿先请了礼,分别道:“老爷,夫人”。 墨儿看向王仁之,继道:“爷儿,饭菜已经做好,柳婆子让我们来知会一声”。 王仁之点头道:“你们方才在哪呢,可在书房?” “我们在老太太那屋做针线活呢”。 “爷儿喜欢什么样的图案、款式,墨儿的手近日颇为灵敏,织秀的不比外面的差”。 墨儿笑了笑,一双含情烟眸看向王仁之清容。 “江牙海水纹饰,飞鱼、仙鹿图可会织?” 王仁之问道。 “这些我们都会的,爷儿就等着看衣裳吧”。 墨儿柔笑道。 说着,王仁之便在东面软榻落下,墨儿、画儿不由靠向那边。 方才王仁之、墨儿的对话,秦可卿自然看见了。 她浅浅一笑,眸子扫向恭敬众人,细语道:“你们不必拘谨,我不是那严主,住后说话随意一些也好”。 王仁之忽道:“对了可卿,今晚恰有一约,便不必等我了”。 “那夫君准备几时归,妾室好有个准备”。 “最晚亥时吧,若困了,你便先睡下,不要傻傻的等着我回来”。 正午王仁之与秦可卿吃过饭,便去了书院读书。 …… 酉时,醉乡楼,二楼雅间。 冯紫英身穿金丝镶边的直裰青袍,头束玉冠,腰束月白祥云纹玉带,脚踏黑色靴鞋,眉间可见淡淡凌色。 转眸看向门前垂首的下人,嘱咐道:“你先行下去,在一楼门首,迎候一位十五余岁的书生打扮之人,他面色颇为干净,眉心含有淡痣,神态沉静、老道,保准你见了他便能一眼认出”。 灰衫下人听后忙点头,回道:“冯爷,小的明白了”。 抬了下眼眸,见冯紫英点了点头,便缓缓告退了。 …… 酉时三刻,王仁之下学来到醉乡楼门前,先请店家看了马,从步走进醉香楼。 那店家眼力多好啊,不说这匹昂扬的千里马,只一见王仁之面色隐含的气度,便知这人定是极贵的,加之读书人的衣着,自然是忙着伺候。 今日王仁之袭了身绸缎蓝衫,这在大周只有进学的生员才可穿。 且说王仁之刚踏过门槛,那灰衫下人便凑上前来,低头行了礼,笑道:“小的庆喜见过大爷,您就是冯爷的贵客了吧,请到这边来,两位爷儿在雅间等您呢”。 王仁之点头道:“多谢了,你名唤庆喜吗?”。 灰衫下人在前领路,忽回笑道:“正是,这是冯爷亲自给小的取的”。 “庆喜,庆喜…这个名字不错的”。王仁之品味一番,笑道。 二人踏上木阶,看着台阶来来往往的人,听着酒楼的杂声,一时淡笑无言。 转眼间,王仁之便到了雅间,敲了下门。 听见有人敲门,定是客人到了,冯紫英、卫若兰二人起身开门、迎接。 入眼便见一位风度翩翩,身袭绸缎蓝衫,腰系流苏玉佩。 那细细的五彩流苏垂落腰间,添了几分灵动。 冯紫英逐作揖道:“子斐,距上次相见,已有些时日,久违了”。 “是啊,平潇兄久违了”。 卫若兰看向王仁之淡笑面容,亦拱手笑道:“在下卫若兰,字长翎,久仰了”。 王仁之拱手回揖,笑道:“长翎,在下王仁之,字子斐,久仰了”。 “二位是何年生的?吾崇德三十九年,十二月八日生”。 “弟是崇德三十九年,十二月三十日生的,这样一看,弟比子斐兄要小二十多天”。 卫若兰拱手回道。 “哈哈,子斐贤弟小我两岁,兄是崇德三十七年八月生的,已是十之有七了”。 冯紫英忽然大笑一声,忙道。 见王仁之眼眸看向了前方紫檀木方桌,冯紫英忙向前行了几步,敬道:“子斐先请”。 “二位也请”。王仁之眸子清澈,道。 众人先饮茶水,待饭菜上齐,便启了烈酒。 三人虽是不相熟,但各自敬了酒,竟觉有些忘年,亦无什么疏忽,一口一个兄长,八弟,众人朗声言笑,丝不见外。 …… 临近亥时,夜渐渐深了,街道上伸手不见五指,但醉乡楼依旧灯火通明。 朱红的门檐下,冯紫英、卫若兰二人微举提灯,忽明忽暗,并照见一位身袭蓝衫的少年。 王仁之已然饮至微醺,心境有些飘然之感,略收了一下洒脱行举,身子翩翩,定下拱手,笑道:“冯兄、卫弟,今日暂时到此,来日方长,过些日我三人再聚,还望赏面”。 冯紫英伫立在檐下,面色从容,拱了下手,爽声道:“自然的,到时再举杯痛饮,今日这场宴,感觉甚妙、甚好!不错,哈哈”。 卫若兰亦笑了笑,道了几句心话。 “天色已晚,家中妻母恐已等候多时,仁之便先行告辞了,冯兄,卫弟,你们慢走”。 “子斐慢走啊,来日再相聚”。 第四十八章 可卿初进荣府 应过宴席,王仁之也知晓了冯紫英二人邀宴的目的,原来不过是想与他结交一番,对此他并无不喜,反而乐致。 今日与冯紫英一见,便觉他是个行举得体,十分爽快之人,对于这种人,王仁之是乐意结交的。 却说王仁之回到家时,已是亥时,府上一片漆黑,道路两旁的灯笼皆已熄灭,不过王仁之有先见,临行前提了宫灯。 在寂静的后院行了一会,到了东厢房,轻轻推开门,提灯进了屋。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房间,随着宫灯的细微晃动,灯光也随之忽明忽暗。 王仁之提灯往里间走了几步,正欲脱衣,那一缕烛光便照见一位熟睡的俏丽女子。 只见秦可卿那张白皙桃面,以及额前散乱的云发,眉下长长的眼睫。 家有闭月羞花之妻,胜过万千野花,亦足以令王仁之一心独宠。月洞型梨花木床榻上,秦可卿在靠里熟睡,特意给王仁之留了位置。 王仁之脱下衣裳、玉冠,躺进了温暖、沉香的床榻,并盖了大红绸被。 此刻,王仁之侧着身子,一双沉眸看向秦可卿那呆呆的模样,不由温心一笑,她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子啊。 入夜,一轮圆月悬挂天穹,皎白月光洒满大地,透过窗棂,照进屋中,王仁之也渐渐睡下。 …… 第二日正午,王仁之下学回家,与柳氏、韩氏、秦可卿三人围坐一起吃饭。 因为王士章明日便要启程上任,正忙着应酬呢,无空在家。 “夫君,今早荣府的丫鬟传了话,咱那位凤嫂嫂请我拜访,妾身准备下午动身”。 秦可卿放下筷子,忽然说道。 王仁之微微点头,轻声道:“也好,是该见见了,你们还未曾见过呢”。 “熙凤姐姐性格有些泼辣,但人很好,你与她谈谈心,熟悉一下便成知心人了”。 柳氏看向二人,插了嘴,“凤丫头性格讨喜,钰儿见了,她定主动与你交心,你们年岁相差不大,想必是很多语言的”。 “嗯,儿媳知道了,那姐姐应该是个妙人,大家都这么夸她,倒有些期待了”。 秦可卿笑了笑,点头道。 捧碗喝了一口竹笋汤,王仁之抬眸道:“对了可卿,到时顺便拜访一下咱的两位姑母,也理应认识一下,她们府上姑娘们多,有的说笑了,总之不会觉无聊的”。 秦可卿笑道:“她们府上姑娘们多啊,那真不错呢,即便是初见,也必不会冷清了”。 柳氏点头笑道:“是这样了”。 王仁之想到弟弟秦钟的学业,开口提了一嘴:“鲸卿找到学塾了吗?” 秦可卿摇了摇头,道:“还没呢,母亲说他年龄小,还要再等几年才好”。 王仁之道:“我看也不小了嘛,别人这个岁数,早读书了”。 秦可卿轻轻点头,细声道:“我和父亲都觉他该读书,可母亲太宠他了,死活不让”。 想到这里,秦可卿不由唉了一声,继道:“这便是他的命了,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不沾染恶习便好”。 王仁之点头道:“阿父老年得子,可是万般期待,还是要读书的好”。 …… 未时一刻,几人吃过午饭,王仁之趁半个时辰的午休时间,偷偷到书房读书。 书房中,墨儿、画儿二人在砚台上磨墨,王仁之则临摹字帖。 墨儿将磨好的墨水端至书桌,并道:“公子,我和画儿明日准备去一眼母亲,可以吗?”。 王仁之听后愣了一下,回想起之前约定之事,并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当然可以了,明日我陪你们一起去,时间便选在正午吧”。 画儿听后忽然一笑,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嘻笑道:“正午好啊,天气不冷不热,适宜的很,刚好还能吃顿饭呢”。 王仁之温眸看向二人,轻声道:“正好明日与可卿说一下,正式纳你们为妾,可好吗?”。 墨儿默然一下,低声道:“名分什么的才不重要,只要能日日陪着公子就好了”。 “书读多了,便觉人生不长了,公子有没有这个感觉”。 墨儿蹲在书柜前查书,轻声笑道。 “我只觉得人生很长,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啊”。 王仁之放下毛笔,轻叹一声,继道:“其实书读多了便会觉枯燥、无聊,非常人所能坚持,墨儿不觉吗?” 墨儿道:“奴婢才读几本书呐,当然不觉无聊,反而颇有兴致,羡慕那些大毅力者”。 “不过,公子读了这么多书,有这种情况也是正常”。 画儿盈声轻笑道:“姐姐是块读书的玉料,继续努力啊,说不得哪日成为千古才女了呢”。 墨儿噗嗤一笑,小脸一红,转眸看向画儿,道:“暂且算你是赞赏我,而不是捧我的吧!” 王仁之笑道:“墨儿确实是一块读书的料,将来成为才女,莫要忘了我们才好”。 “是啊,是啊”。 画儿附和道。 第四十九章 纳妾,书院危 下午,秦可卿携丫鬟宝珠、瑞珠前,进荣府见了王熙凤、李纨、贾迎春众女。 给姑母王夫人、薛姨妈请了安,并被热情的招待了一番,厅桌上,王夫人直夸侄媳妇可卿性格大方体贴,是个温婉、贤惠之妻。 秦可卿哪见过这种场景,顿时就羞了,熙凤见状打了圆场,呵笑着转了话题。 这话语不过就是儿女情长,询问现状,或是夸夸赞赞。 比如政老爷前些日给宝玉请了国子监的讲师邹上元,堂堂一个举人老爷亲自教授年仅九岁的宝玉读书,自然被府上的丫鬟们传开了天。 贾政门下的清客,程日兴、詹光、单聘仁、卜固修等人一番吹捧夸赞,直把宝玉夸上了天,对此,贾母、王夫人应了下来,笑呵呵赐了赏钱。 …… 第二日正午,王仁之履行约定,陪同墨儿和画儿回了一趟娘家。 之后的日子,便是枯燥的读书,以及说服秦可卿,娶墨儿、画儿为妾这件事情了。 秦可卿未当过主母,拿不定主意,忧心考虑了一日,得宝珠和瑞珠的点醒、权衡弊利,方才应了王仁之。 过程并没有太多波澜,亦没有什么宅戏,摆了桌宴席,入了洞房,便正式纳了墨儿二人为妾。 …… 很快十几天时间悄然过去,入了四月,京城的天气渐渐转热。 说起近些日的大事,便是书院举行的东林会约了,这次是每月一次的东林小会,共计八百多人参加。 这月的小会一连持续了三天多,高台上的讲师也不出意外的选为顾宪成、顾允成、安希范、高攀龙、刘元珍等八位东林党的精神领袖。 他们聚众讲学期间,经常围坐一起探讨经义、谈论朝政,先找出问题的根源,再议论问题的解决方法。 于是,这样一个议论时政、评判朝局,力图政治清明的讲座,吸引了全国各地大批有志之士,东林书院的名气渐渐远扬,已然引起朝廷重视。 今日清晨,周廷的朝会上,各系官员特意就此事展开口角,其中,齐、楚、浙三党领袖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将东林书院,以及东林会约批判一顿。 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实乃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但东林党之人怎会没有辩解,李三才、赵南星、韩祜生、刘谨胜等东林党人或心系东林之人纷纷出言辩解,意图小事化小。 他们虽然大多位卑言轻,但联合起来却如铁丝一般坚硬。这件事令隆治帝大惊,他最厌官员结党营私,当场便要将京师东林党人查抄一遍。 这个时候,东林党人大多都是铮铮铁骨、不惧生死,敢于建言,有信仰抱负的。不然也不会被周廷士林所追捧和支持,东林八君子的清誉也不会传世。 这与之后严重的官僚阶级党算是两个极点了。 幸运的是,得有内阁首辅王家屏努力劝解,太子朱常洛苦口劝说,隆治帝勉强赦免此次东林党之罪,但东林书院必须拆除。 这时,政令还未通,书院照常上课。 临近正午,丽泽堂的读书声琅琅,高台上刘元珍激情讲课,内容为边军响银一事,王仁之和韩正新特意来此,寻了一个位置,认真听讲。 刘元珍朗声道:“大家可知边军每月军响几何吗?” 此话一出,便有几位学子举手起身,回道:“二两银子?” “不对” “三两?一两?” “都不对,他们真正到手的响银,不过半两尔,有些还会用铜钱折扣”。 刘元珍捻须回道。 “在粮食短缺的辽东,这些钱恐怕难以果腹,他们怎么活呢?为何无人担心他们会造反?” 一位儒袍学子起身问道。 “想活自然是可以的,买卖军器与女真部交易,或自己种粮食等,都可勉强果腹,维持现状”。 刘元珍言罢,叹了一声,摇头道:“不过好在,那里没什么百姓,也没人折腾了”。 “既然朝廷没有银子解决问题,那我们何不想想,有无其他方法,解决削减贪污、克扣等问题,各位讲出具体方法,随心讨论”。 于是,众学子围成几片,纷纷议论起来。 …… 半个时辰后,已是正午,烈日炎炎。 刘元珍讲的有些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望向窗外烈日,发觉已是放学时。 逐回眸望向学子,朗声道:“今日暂先上到这里,大家放学休息吧”。 众学子忙起身,鞠躬道:“先生慢走”。 堂中学子陆续走出,王仁之转眸看向身旁同窗,道:“舟兄走吧”。 韩正新微微一笑,询道:“子斐,今日还去后山吗?” 王仁之摇头道:“不去了,今日事情繁多,舟兄还回城吗?” 第五十章 书院迁移,暂别 “今日未携带饭盒,只能回去了”。 “也好,一同吧”。 言罢,韩正新与王仁之一同走出学堂。 二人迎风在亭子前漫步,谈笑间便走到一座石桥上。 转身伫立在石栏边,眺望远处潺潺溪水。 王仁之袭了一身白绸衣衫,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远处,随口一题道:“朝廷中的东林人渐渐多了,这是一个好兆头,不过,我担心的是,这怕是一场春雨,来的快,走的也快”。 摇了摇头,叹道:“阉党、浙党这些对立党派,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的上位,与他们争夺权力,想必会多有阻挠”。 这个时候的党争虽不严重,但时常发生,被竞争对手抓住把柄而贬官革职,在朝野上下已经屡见不鲜了。 韩正新点了点头,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谈道:“子斐说的不无道理,以他们一贯的作风,想来定会多加阻挠,不过他们再怎样折腾、联合,首辅大人依是偏袒我们的”。 走过石桥、池塘,便到了书院门前,身后高大的石坊上,刻有一副对联。 这正是那句着名的励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首对联吸引了无数文人才子的加入和赞扬,为书院赢取了广大的生源、名声,享有崇高地位,并源远流长。 这时,石坊前突然驶来几辆华贵马车。 面对突兀闯进的马车,众人有些纳闷,这个时间,书院怎会有马车驶入? 随着马车缓缓停靠,有一众白面太监先行下来,恭恭敬敬的迎接簇拥车上的头头。 而这些太监们簇拥之人,便是六宫都太监夏秉忠了。 这时,路过的众学子纷纷望向这边,王仁之、韩正新亦是在门前瞧看。 在这种荒郊野外见到宫里的太监,实在太过稀奇,可以说不用怎么猜测,便知有大事发生。 有的学子见状,议论了起来:“咱书院何时来过太监?真是稀罕”。 “我还从未见过太监,哈哈,今日算见识了” “为首的想必是个大太监,面色比白墙啊” “这太监为何敢戴乌纱帽?”。 这时,忽有一个尖锐的太监声响起。 “这破地真难寻!” 夏秉忠在众太监的拥簇下,缓缓下了马车。 顺将头顶乌纱帽扶了正,夏秉忠面色愠怒,看向一片青砖草屋,呸了一声,道:“什么偏僻地方,分明是乡下,这破差事咱家可要长点心了”。 原本以为大名鼎鼎,名镇江南士林的东林书院一定富丽堂皇,却不想是个依村庄、山林而建,青瓦旧墙、平房庭院的一个庄园。 看着前方陈旧的一片学堂房屋,除开那阁,全是平房,怕是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了。 他费尽心思不惜得罪党羽得来的这拆除工作,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到这里,夏秉忠不由有些郁闷,清了清细嗓,面向围观的学子们,声音尖锐连绵,喊道:“咱家是陛下内臣夏秉忠,携带圣旨而来,快叫你们山长过来速速接旨”。 学子们纷纷去到讲师屋舍,喊了顾宪成、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等七人。 这时,众学子虽说对此事都有些疑惑,但都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刻,并没有互相交流。 于是,顾宪成、顾允成七人在学子们的围簇下,快步来到石坊。 “圣旨在此,尔等还不跪下”。 夏秉忠端捧圣旨,面首昂扬,扫看众人。 一时,众人全都跪了下去,身旁的太监们也不例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吏部文选司郎中顾宪成等人,在开办东林书院期间,教导不良,冒犯君主,致学子言态歪斜,骄纵无礼,此乃大不敬之罪,现惩戒东林书院即时停办,后日拆除,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顾先生还不接旨?这可是经过内阁审议的圣旨”。 见众人已然惊住,夏秉忠出声说道。 虽说顾宪成无官无职,但毕竟是东林党的精神领袖,夏秉忠依旧用了敬称。 顾宪成双手接过圣旨,低头见那绫锦金织圣旨之上,果真印有内阁大印,不是中旨,面色瞬间凝重,心知事情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不由叹了一声,看向夏秉忠似笑非笑的白面,沉声道:“多谢公公远到相送,不嫌寒舍,进屋喝盏热茶再回吧”。 夏秉忠淡笑道:“不必了,咱家还要赶回去汇报,先走一步了”。 “对了,顾先生可多住几日,不必着急,不碍事”。 顾宪成拱了下手,客气道:“有劳了”。 虽说二人是对立党派,但表面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到互撕的程度。 于是,纵使顾宪成、顾允成等人万分厌恶,依是到书院之外,远送了夏秉忠。 第五十一章 商议迁移 望着茂密树林中远行的马车,顾宪成内心沉重,转眸看向在场的百余位学子,朗道:“今日这件事,发生的倏然而又重大,是我们所未能预料的”。 言语刚落下,便有一阵齐齐的附和声响彻山林。 “此事怎会行的如此突然?定有奸逆小人蛊惑陛下尔!这种奸臣,当真是千刀万剐不解恨!” 这时,忽有一位长衫学子高声怒斥道。 此言一出,众人原本极度压制的情绪纷纷涌上心头,愤愤不平的撸起袖子,言语十分激进。 “我们东林书院乃京学之砥柱,身有功名的学子具全数之半,足有二百余名,其余书院尚不能拟比,是士林中唯一的清流净地,竟以言谈歪斜、骄纵无礼之罪惩罚,当真是天大笑话!”。 一位年青的学袍少年出言讽刺道。 “是啊,我们堂堂东林书院,士林之清地,竟这般被轻易拆除,实在令旁人惊叹!说不得还以为我们东林无人了”。 众人纷纷出声,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连顾允成这个素来少语之人,亦忍不住道:“何不叫我们有个准备?当真是胡来!” 少顷,待众人嘲讽、批评过朝廷,顾宪成收下沉思的目光,面色肃然,讲道:“此事虽始料未及,但毕竟是已发之事,便不用多言,当下,应考虑接下书院存亡之事”。 一位儒袍学子看向顾宪成,道:“山长,学生有一事要说”。 “但讲无妨”。 “学生认为,此事定有心怀不轨之人从中谋划,否则不会骤然如此,我们何不向,心向东林的御吏官表明,托求他们查取真相,以证清白”。 顾宪成忽然大笑几声,似在嘲讽什么,转而摇了摇头,清声道:“此时无这般简单,想必是浙党联合阉党精心策划,以迅雷掩耳之势,拆除东林书院,如此,东林书院根基则无,东林人则不存”。 高攀龙苦苦一笑,解道:“陛下已旨,内阁已同,朝野上下皆无反对之声,再无更改可能,只求有朝一日,我党人势大时,再议了”。 听着二人的讲解,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低首作揖,齐声道:“学生受教了”。 先前那位激进的长衫学子继道:“山长,学生以为,既然他们敢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须给他们一个沉痛的教训才好,不然怕不会以为我们太好欺负了”。 顾宪成袭了灰色布衣,捻着长须,点了点头,道:“不错,需给他们一个教训,不过当下之急,还是书院存亡一事”。 长衫学子忙道:“学生莽撞了,暂且退下,先生请讲”。 在场的百余名学子忽然齐声道:“先生请讲,学生谨听”。 言落,整个广场瞬间鸦雀无声。 顾宪成清了清嗓子,面向当前百余名学子,朗声道:“今日之事,应作为东林人及东林学子的考验”。 “这个考验,是当我们面临挫折时,如何抉择的考验,同是一个能否勇往直上,直通云霄的考验”。 “我们虽未能未雨绸缪,但要坚信柳暗花明又一春,之后的几日,各位不必慌张,一切依旧,现在,我宣布,书院即时停办,开办时期明日告知,望各位向方才早先离开的学子告知一声”。 “国不可一日无主,书院不可一日无家,书院新设于何处,还需早早定下,各位可筹议一二,以作参考、采意,除开暂不可设于京城,其余皆可选择”。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有的将家乡说出,有的则认为书院应设在江南,不然再被其人检举,必定麻烦重重。 于是,京城人推荐距家乡较近的天津卫,江南人则推荐自己的省会城市。 王仁之位在前列,向前行了几步,来至顾宪成身旁,作揖道:“山长,学生以为,书院可迁往金陵或者无锡,二者无论从位置和人口来说,皆是不错的选择”。 顾宪成思忖一番,道:“金陵为陪都,繁荣昌盛,是个不错的选择,无锡县则是我与几位讲师的家乡,之前建书院时便有考虑”。 “且常州知府,无锡知县皆是东林人,很是合适,容我们再商议一番吧”。 高攀龙听后,点了点头,朗笑道:“老夫赞同无锡县,这处不是繁华之地,并不起眼,书院建在,最为合适”。 安希范笑了笑,分析道:“从各种角度来看,在无锡县建书院,最是合适”。 “我们东林人勤奋苦读书,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天下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这个时候,更应该这样做,给所有清流之士做一个榜样”。 此言一出,引起大多数共鸣,纷纷出言支持。 顾允成目光看向众学子,振振有词道:“我们读书是为了治理国家、救抚黎民,不可有私利存生,我赞成迁移无锡县”。 除开这些,多数人认为,青史扬名亦不可缺少。 第五十二章 告别顾宪成 眼见众人皆属实无锡县,顾宪成定声道:“诸位,既然众望所归,那便将书院定在无锡县,我且先修书一封,告知无锡县知县李常怀,已便他有个准备”。 于是乎,东林书院大本营便迁移到了无锡县。 高攀龙高声道:“先回去收拾东西吧,书本能带则带,三日后启乘,前往无锡县,并将此事互相转告同窗”。 在一阵阵惋惜声响下,众学子垂头丧气的渐渐散开,各自到学舍、学堂收拾东西。 韩正新叹了一口气,面露难色,看向王仁之,道:“子斐,今日此事……唉,我已经不想讲话了”。 王仁之愁眉不展,抬眸看向远方,凝神道:“我又何尝不是呢?” 许久后,垂眸走出书院,沉声道:“走吧,走吧”。 韩正新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书院,此时竟有些恋恋不舍,叹道:“我开始想念这日日读书的地方了”。 此刻,整个书院都是黯然神伤,不茶不饭。 回家的路上,二人都是心照不宣,沉默寡言。 这时,顾宪成与其余七位讲师回至屋舍,围坐在圆桌之上。 顾宪成眉头紧锁,看向众人不甘的面容,道:“我们几人再细致谋划此事”。 刘元珍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将方才憋住的怒火释放出来,一面怒声道:“我提议,给朝中党人发信,收集齐楚浙三党结党营私、贪污劳民之罪证,特别是其魁首沈三贯,还须加倍针对,真以为我等好欺负!” 叶茂才点头道:“我同意伯先此言,非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了,不然他们便会更加肆无忌惮的行事”。 紧接着,安希范沉声道:“我也同意伯先此言,应予以还击”。 这时,钱一本这个六旬老者亦开了口,只见他身穿白袍,长长白须微抖,面露怒意,愤愤道:“是啊,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毁我东林党根基啊,一群贪官污吏,怎敢如此嚣张!” 言罢,转眸看向顾宪成,有气无力道:“叔时,你觉得此事如何办为好?” 顾宪成正色道:“我与你们想法一致,应当先给党人说明情况,并指示行动,不能再畏畏缩缩了”。 高攀龙站起身子,道:“我去多拿些笔墨,我们需急切修书几百余封,以便第一时间转告各路党人”。 “存之,我与你一起,笔墨足够了,纸张要多拿一些”。 顾宪成道。 少顷,二人拿过纸墨笔砚,与其余六人一同写信。 一时,竟有些精神抖擞、壮志凌云之意。 一个下午的时间,八人都在屋舍中提笔写信,直至傍晚,共计写了八百多封书信。 书信内容几乎一致,为书院遭遇、现况及将来,另外还有指示,第二日清晨,便将这些书信一同送往驿站了。 五百余名学子们暂停学课,等待无锡县的东林书院重建,这个时间多则三、五个月,少则两月,期间只能自学了。 重建复学之后,正是乡试之际,这对考中生员,并准备备考乡试的学子无疑是一个打击。 原本王仁之还好一些,有一个同进士出身的父亲,但现在,其父早己上任应天府知府了,无人教导,只能独自备考了。 说起薛蟠,他也早早回到金陵,准备处理一番家事再到荣府寄住。 薛姨妈、薛宝钗此时,已经在荣府寄住半月了。 这个时候,林黛玉已经进荣府半年多了,而且林如海还未病逝,她还是荣国府的客人,虽说心思依旧敏感,但还未发展到后面的多愁善感。 只有几年后重返荣府,她才成为父母双亡的孤女,从此小心翼翼的寄居在荣府。 …… 三日之后,五百余众学子陆续从书院搬了出来。 他们或是回家读书,或是跟随顾宪成前往无锡县,准备重建东林书院的工作。 众学子回首望着这座古朴典雅的书院,沉默思念,久久不肯离去。 这些学子们在书院生活了多则六、七年,少则一、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值得怀念的是每日清晨朗朗读书的学堂,每日晚上相伴的学舍,以及学海无涯的藏书阁。 另外,书院中的草庐、长廊、亭子,以及月河、石桥、鱼池等建筑亦是十分怀念。 正午,京杭大运河,京师渡口—— 初夏,日高三丈不觉炎热,今日正值凉日。 一艘艘长长的客船、货船停靠在渡口,宽阔的岸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一条长约十丈的客船前,围簇有一众身穿学袍的学子,他们向着前方背上包袱的几十人告别。 这几十人中,有书院的讲师,也有跟随的学子。 “待书院重建,我们会第一时间寄出书信,这个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两个月,在我们离开的两月,你们要自觉读书,遵守课时,切不可因无人监督而松懈”。 顾宪成在船舱前看着一众学子,朗声道。 “我们一定遵守学规和课时,不负您的教诲,再见了,先生,同窗们”。 众学子满脸不舍,齐声喊道。 王仁之早在登船前,便同顾宪成、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等讲师告了别,同时也得到了他们的连连夸赞和叮嘱。 …… 从京师渡口,乘千里马狂奔在田野中,到京城家府,不过用了半个时辰。 未时一刻,王仁之在前院拴好马儿,进入垂花门,徐步行走在雕梁画栋的长廊之中。 这个时间,母亲与可卿应该刚刚吃过午饭,看看还剩些什么吃食。 想到这里,王仁之走向吃饭的偏厅。 进入厅中,便见秦可卿与柳氏坐在软榻上聊着。 柳氏看见王仁之回来了,便招呼道:“仁儿,过来吃饭吧,刚让厨房做好的,还热着呢”。 秦可卿起身迎接,轻笑道:“夫君趁热坐下吃饭吧,今日煮了虾呢”。 “书院开始重建,日后的几月,我便在家中读书了,时间宽裕了许多”。 王仁之淡淡道。 “你们书院好端端的,怎的重建了?还偏偏在乡试之时”。 秦可卿疑惑道。 “迫不得已而为,往后的几月,只能这般了”。 王仁之道。 柳氏笑道:“你们书院重建,咱们也无奈,无需想这些了,好好吃饭”。 第五十三章 感情升温 待吃过饭,王仁之与秦可卿告别了母亲柳氏,携手走出了门,嬉笑玩闹间走到了书房。 将外衣挂在九弦衣架上,王仁之走到书柜旁,捧拿了《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一书。 秦可卿在他身旁,目光看向这本灰色书封的书,抿唇道:“夫君不觉得屋里闷吗?去屋外读嘛”。 王仁之沉吟片刻,转眸看向窗外,道:“那便去凉亭吧”。 秦可卿点头道:“好”。 “对了夫君,今日怎么未见墨儿和画儿”。 秦可卿转念问道。 “今早特意让她们回了一趟娘家,下午回来,忘了与你说了”。 王仁之笑道。 秦可卿轻嗯一声,主动牵了王仁之的手,细语道:“两个丫鬟都安置好了,今日就送到墨儿她们房中”。 王仁之点了点头,打趣道:“可卿今日怎么不羞了,奇怪,真是奇怪,昨日就是亲吻都羞的不理人”。 听到这里,秦可卿的脸颊忽然通红一片,忙辩解道:“那时是在庭院中,光天化日之下,你就做这坏事”。 言落,美眸不由瞥向他的清容,并伸出白嫩玉手,向其腰间轻扭一下,轻声道:“夫君和宝珠、瑞珠一样,真不知羞,不怕让人看见了” 王仁之眸色温柔,看向可卿红扑扑的桃面,温声道:“咱们自家的庭院,有谁能看见吗?” 秦可卿低头眨了眨美眸,思忖了数秒,方抬眸笑道:“嗯,说的也是”。 王仁之低眸看向秦可卿额前的秀发,轻轻一撩,微笑道:“真是百看不厌”。 秦可卿俏脸微红,似笑非有道:“哪有,等我白了首,君不就厌了”。 王仁之目光微凝,深深的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以为惹了厌,内心有些紧张,刚要开口解释,便在这时,王仁之忽然出声。 只见他眸子坚定,坦诚道:“待到你白首时,我便放下手中事,日日与你游山玩水” “若玩厌了,便回念到我们新婚那日,将那一晚重演,或是回到你少女怀春,我心心念你时的地方,可卿,可好?” 言落,气氛顿时宁静,良久之后,秦可卿美眸忽落了几滴泪珠,颤声道:“郎君不要说了,我清楚的记得,永远不会忘你说过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王仁之的眸子愈发温柔,不由将可卿抱进怀中,低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眼睫,温声念道:“好,好……好”。 瑞珠、宝珠忙蹲身子,拿手帕给秦可卿擦泪,关心道:“夫人不要哭了,再哭就不美了” 宝珠低声劝解道:“这可是您为爷儿精心画的妆容,都要花了”。 秦可卿摇了摇头,泣声道:“花了就花了”。 说完,螓首便紧贴在王仁之健壮的胸膛间,虽然娇喘吁吁,但却默不作声。 王仁之一时没有办法,任由秦可卿躺在自己怀中。 少顷,秦可卿在几人的关心下,平息了敏感的心情,与王仁之牵着手走到了凉亭中。 二人席地而坐,瑞珠、宝珠紧接端上茶水和棋盘。 秦可卿幽幽的眸色与仁之对视,抿唇道:“之郎待会再读书嘛,抱抱我”。 王仁之点了点头,走到秦可卿身旁坐下,搂抱她柔软细腻的柳腰。 秦可卿偷偷轻笑,顺势躺了过去,一双细手在其胸膛画着圈。 而此时,王仁之心中却有些犹虑,心中不由道:“将来生的孩子,可不能让可卿惯坏了”。 这般想着,便见怀中闭眸的可卿,心中顿升暖意。 下午,申时一刻,王仁之眼见贾兰将要放学,便看向身旁端坐的可卿,笑道:“待会我去一趟荣府,兰儿快要放学了,我教教他去,顺便布置一下功课”。 秦可卿提笔正练着字,听见王仁之说着话,便搁下笔,轻声道:“夫君去吧,莫要太晚了,早些回来”。 申时五刻,四点十五分,荣国府后院—— 梅花暗香疏影,枫叶郁郁葱葱,挺立于青石宽道两旁。 其中,有两簇人影映入眼帘,引人注意。 仔细一看,一男一女,漫步行走在宽道之上,轻声闲谈。 女子约摸二十多岁,耳携花坠,头戴云簪,身袭浅蓝色兰苕上襦,素云色抹胸,腰束葱绿撒花软烟罗裙。 生的娴静端庄,明眸皓齿,粉颈洁白细腻,身材曼妙。 即便生有一子,但依旧是一位冰肌玉骨、出水芙蓉般的清欲美人,且正值妙龄,容貌姣好。 男子不过十五岁,身袭麒麟锦袍,头戴玉冠,言态温和,剑眉星眸。 “嫂子,兰儿呢?” 王仁之询问道。 李纨看向少年眉清目秀的面容,原本清淡的明眸,竟流露一丝柔情,微微笑道:“他方下学回来,非吵着吃那甚酒糖,呦不过他,只好让素云陪他买去了”。 王仁之点了点头,道:“嫂子,兰儿正换牙,少吃些糖,缠着也不让,等长大了,吃坏了牙,那是钻心的疼呐”。 李纨轻声道:“多劳仁哥儿关心了,我往后不让他吃了”。 二人这般说着,走着,一阵微风忽然袭来,两旁青嫩的柳枝沙沙作响,萧萧瑟瑟。 王仁之袖口微动,碰着手指,转眸看向身旁的嫂嫂。 看着那张白皙侧脸,目光落到红润樱唇,出声道:“嫂子,明日我还过来”。 李纨不假思索,笑道:“好啊,仁哥儿今日想吃些什么了,我下厨给你做”。 王仁之笑了笑,道:“只要是嫂子做的饭,我都爱吃”。 李纨点头轻笑道:“你倒跟兰儿一样,不挑饭食,吃酒吗?” “嫂子家中有桃花酒吗?” “有呐” “嫂子平日饮吗?” 王仁之笑问道。 “平日伤了情,便少饮一些” 李纨撩了云发,边走边道。 少顷,二人走到厅内,穿过四色屏风,屋内陈设十分简单,有软榻、茶几、椅子、壁画,以及花瓷、花盆等,多用素白色。 李纨盈步走到靠窗的炕前,请王仁之做了东面炕,自己坐在了西面,并在高几上倒了茶水。 室内窗净几明,沉香淡淡,王仁之与李纨不时聊着话,说说笑,等待贾兰买糖回来。 这时,一阵微风袭来,眼见风越来越大,李纨起身去关窗子。 王仁之正巧抬眸,便见窗前那一抹绰约风韵的剪影,可言是仪态万方,身材凹凸有致,从后方看,美臀浑圆,尽显曼妙身材。 这等风韵女子,令他不由愣了神。 这时,李纨关好窗户,转了身子,看着那熟悉的剑眉星眸,美眸微嗔,半含秋波,责怪道:“仁哥儿回神了,嫂子有甚可看的?” 第五十四章 再进李纨院 王仁之忽觉失态,回过神来,已然面红耳赤,然此羞愧之事万不可承认,于是壮了壮胆,辩解道:“嫂,嫂嫂,我在看您衣裳上的图案呢,秀得真美”。 虽说王仁之脸皮厚,但毕竟是亲表嫂,荣府的珠大奶奶,怎能这样假想! 转念到那风韵曼妙的身材,王仁之心中自骂道:“我何时成了这样的混帐之人”。 这般骂着,羞愧之感却不由涌上心头。 李纨看向王仁之那濯濯如春月柳的身子,佯装生怒,轻哼一声,粉颈微昂。 清声说道:“看个衣裳,眼睛都直了,仁哥儿就是这般对嫂嫂的?嫂子前些日见过你媳妇,那生的可是冰肌玉骨,美若天仙,嫂嫂这蒲柳之资,不及其分毫,何故偷看呢?” 言落,那双晶莹幽眸微微抬起,盯看眼前少年。 其实李纨并未对王仁之生气,只是不想他扰乱了自己的清欲,乱了自己的清心,于是故作冷清,让他知难而退。 不过,有谁不喜欢俊朗的呢?李纨初见王仁之时便有好感,一起说话,心中也是喜的紧。 况且,他这般温文尔雅,举止有礼,有谁不产生好感呢?论才学,更是堂堂金陵县案首,十四岁的秀才,称的一句大周才子了。 李纨亦念到此处,素心不由有些动摇,暗道:“仁之与珠哥儿怎么生的这般相像,那日做的梦,竟分不清谁是谁了,唉……” 心想着,不由夹紧了双腿,抬眸见王仁之正低头,未见自己羞态,这才放下心。 王仁之见李纨似有质问之意,忙回道:“谁让嫂嫂生的天生丽质,若生的不好,我还不稀罕看呢”。 李纨面色渐渐清冷,故意道:“停,我娘生的这样,难道还怪我了”。 王仁之低眸看着她下身的烟罗裙,认错道:“是我的不对,嫂子”。 李纨轻叹一声,抿了抿唇,柔声道:“嫂嫂不怪你,这些男女之事,你先珠大哥儿也是这么过来的,前几年纳了七、八个妾室,一个顶用的没有”。 “仁哥儿年龄还小,不可迷恋女色,要以学业为重,瞧瞧你琏二哥儿,日后甘心这样吗?” 然而,面对嫂子的苦口婆心的嘱咐、劝导,王仁之是一句未听进去,似乱了神,怎么也静不下心,脑海中只浮现方才嫂子那张清冷的桃面。 久之,竟又愣了神,或是刺激之感,或是反差之感致使,怎么也说不明。 李纨见王仁之脸色微红,以为又在盯看自己,不由一羞,脸色红通一片,气得跺了下脚,连忙夺门而出。 廊檐下,素云与兰儿刚刚买糖回来,正巧与李纨撞了面。 见自家主子面色通红,匆匆走来,素云忙上前,关心道:“奶奶这是怎么了,走的这么忙”。 李纨镇定道:“只是想迎迎你们,才走得快了,买到酒糖了吗?” “奶奶,买到了”。 素云不疑有他。 贾兰仰着小脸,手捧一把酒糖,稚声道:“娘快拿一块,尝尝好吃否?” 说到这个,李纨神色一凝,拿过半数酒糖,道:“不许再吃了,你牙疼了,娘也疼了,只许吃完这几块”。 听到以后不能吃酒糖,贾兰顿时一僵,缠着李纨的纤手,腻歪道:“阿母,就这几块”。 李纨摇头道:“那也不行”。 贾兰扭过头,快步走向偏厅,一面稚气道:“娘真小气,我去找叔叔了”。 李纨看向那气鼓鼓的稚童,轻道:“这孩子,真是越大越难缠了”。 素云微微一笑,劝道:“小孩子都是这般贪吃,宝玉像他这个年龄的时候,那才难缠嫩”。 方说贾兰进了厅后,先给叔叔王仁之行了礼,边喘着气,边道:“叔叔,我娘真是个坏人”。 王仁之笑了笑,道:“不能这样说你娘,她哪坏了?” 言罢,蹲身抱起小贾兰,向厅外走去,轻笑道:“走,咱去书房读书”。 贾兰拿出手中攥着的酒糖,递给王仁之,并说道:“这个糖可好吃了,有花酿和葡萄的味道,给叔叔一个,尝尝罢”。 王仁之并未客气,只将那块白色的糖块吃下,并笑道:“好吃”。 言语时,便走出屋,到了檐廊上。 这时李纨在院中与素云说着话,听到脚步声,微微转眸,便见他们叔侄二人凑到了一起,模样十分亲密。 李纨不由恼笑道:“合着他俩都不待见我了,真是一对好叔侄呐!不过,这样侧身看着,他俩倒真像”。 素云点了点头,小声道:“确实有点像,兰哥儿那粉雕玉琢的小脸,加上公子的模样和那般清疏的风度,哎呀,当真想不到用何词形容了,反正是赏心悦目”。 李纨一双清眸注看二人远走的背影,表面不动声色,心中暗想道:“那日元夕诗会,仁哥儿一首梦仙游·上元,广泛流传于士林、勋贵之间,排在神京今岁诗词的首列,又是东林学子,当是一位风流才子了”。 “却不想这样一个清流才子,却对我这个无甚才学的孀妇有感,仁哥儿,嫂嫂真有这般好吗?” 李纨轻轻自问,心中也有了答复。 她整日在荣府这个大宅院中,一年到头未出过几次门,男子更未见过几个,自然不清楚自己的魅力。 其余不论,只说那双清冷的眸子和端庄贤惠的仪态,只见一眼,便有无限遐想,更别提其他的性格、身材之类的了。 且说书房这边,王仁之先与贾兰温习了百家姓,教了部分千文字,以及诗词、琴艺,就这样,从申时一直教到了酉时三刻。 此时的天色渐渐灰暗,已是傍晚,华灯初上,整个荣国府灯火通明。 王仁之抬目望向窗外,见天色已暗,庭院中的花灯、宫灯高悬遍布。 转眸看向案前挥笔练字的贾兰,见他一,不忍打搅,悄悄向檀木门那移了几步,步子跨过门槛,走出了书房。 王仁之走下台阶,看向寂静院子内的花草竹林,转念想道:“嫂子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唉,先走吧,不告诉她了”。 想罢,沿着青石宽道,独自走出李纨的院子,一路走到前院牵了马,走出了荣府。 王仁之到街市买了两升桃花酿,路上饮美酒,倾看无际星空,自有一番雅致。 待回至家府,已然到了酉时五刻。 第五十五章 青梅竹马 翌日清晨,天气清凉,薄薄烟雾笼罩王府庭院。 后院内桃红柳绿、莺莺燕燕,有零零碎碎的几十位丫鬟和婆子忙碌做活。 东厢房,芳草池塘边,远远见去,伫立一对俊男俏女,观其举止,似是夫君,男子身穿青色绸衣,衣着华贵,女子身袭白色儒裙,遍身珠宝。 秦可卿为何穿素白儒裙呢?还不是王仁之极力要求,方令她穿了这身纯洁衣裙,这般看着,比之前的花容月貌,还添了几分皎月之色。 今日,王仁之颇有闲情雅致,在池塘周围渡步散心。 王仁之牵着可卿的细嫩柔手,迈着闲步,面看远处花园美景,微微笑道:“这天气好了,心情也好,倘若下雨,心情自然闷了”。 秦可卿笑道:“那蒙雾还未散尽,总觉有点抑人”。 “是有些抑人,不过,咱再待一会便散尽了” 王仁之淡淡道。 方说二人身后,只跟了两个妙龄丫鬟伺候,不用深想,便知是宝珠、瑞珠两人。 自从墨儿、画儿两人成了王仁之侍妾,便没有整日围绕他转了,毕竟作为一个待妾,万不能抢了主母秦可卿的位置。 墨儿二人脱了奴籍,从丫鬟转为妾,生活待遇也提高了不少,在东厢房那儿各有一屋,供使唤的小丫鬟各有一位,月例亦升了半两,每月有一两银子当零花钱了。 墨儿她们做了妾室,王仁之却是没了合适的贴身丫鬟,只能先令府中的小丫鬟充当着,并承了收拾房屋,洗洗衣衫的事务。 不过有宝珠、瑞珠在身前伺候,倒也不缺什么贴身丫鬟了。 这时,王仁之忽然回想起一件要事,停在游廊之上,看向秦可卿俏面的疑色,笑道:“待吃过朝饭,我再去一趟荣府,登门拜访姑父和两位姑母”。 多日未拜访贾政,以及姑母薛姨母,便决定今日一一拜访,总之不能失了礼数。 秦可卿点了点头,思索一下,柔声道:“去府库挑些珍物吧,记得夫君的书阁,珍藏了几幅名贵的书法作品,其中松雪道人的洛神赋真迹和夫君即兴所作的琵琶行草书,书写甚佳” “夫君可则其一幅,送给贾姑父,珍贵且显示诚意”。 王仁之笑了笑,点头道:“夫人有心了,不过,赵子昂的那副洛神赋真迹,恰是前几月诗会的奖物,再作送出不太妥当” “那副琵琶行的草书作品,是我今生所作草书之最,自认可为上品,送予姑父亦不失礼”。 秦可卿美眸含笑,柔声道:“原来如此,那我先将这幅作品备好,免的到时再匆匆寻找了”。 方才王仁之提了今生,秦可卿有些疑惑,方才说话,为何非要加上今生二字,浅浅想了想,并未作深究。 巳时三刻,九时四十多分,正是一天中凉爽与惬意之时。 荣国府,贾琏院子—— 王仁之快步走在院中,两旁丫鬟都认的这位公子,知道他是何身份,便无人出声阻拦,任由他进了自家奶奶的厅堂。 穿过外厅和屏风,进了里厅,可见富丽堂皇、轩昂壮丽,有两位二十余岁的女子开窗眺望。 王仁之刚进了里厅,便见了王熙凤,只端见她头戴金丝凤冠,颈项朝阳五凤挂珠,耳携镂空银坠子,身穿大红洋缎缕金百蝶薄衣,下身桃印撒花洋绉裙。 仅仅见了这彩绣辉煌的背影,便知是哪位神仙妃子。 王仁之忙向前行了几步,笑道:“熙凤姐姐,我来了”。 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声,王熙凤、平儿转过身子,便见一位身袭青衫、头戴银钗的俊俏公子。 王熙凤见后一惊,一双柳叶吊梢眉舒舒展开,凤眸含情,因笑道:“你个小人,真是神出鬼没,当是见了姐姐,不知道的以为见了妹妹呢”。 王仁之笑了笑,道:“咱不论姐姐或妹妹的,总之都是亲人,不分这些”。 王熙凤呸了一声,笑道:“那不是让你占尽了便宜,不成,不成,非得要好好论一下了,须要有个长幼之分”。 对于姐姐这个名号,王熙凤即便当了府上的管事主子,依旧十分在乎,自从王仁之长大之后,这便是她唯一可以教训王仁之的名号了。 王仁之温声道:“算你的,你是姐姐还不成吗?那我要问问姐姐,这些天当了大管家,有无嘴碎之人私下暗骂?若真有了,不管是谁,定要告诉我,可明白了?” 王仁之太了解熙凤了,她有些贪财、嘴快,对小房的主子和下人说话不留分寸,这种性格,得罪人在所难免,特别是小人,幸运的是,她有个娘家护着。 平儿面含笑意,回道:“爷儿放心,我家奶奶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吗?” 王仁之笑道:“也是,便是几个能说会道的婆子嘴碎,怕也抵不过她”。 说到这二字,王仁之转念看向身旁铃铃作笑的王熙凤,忽然想到一事,便嘱道:“姐姐要多读些书,少些口齿伶俐,不要人家看轻了” “前人赵恒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前人的智慧、经验皆在其中,比起自己实践,省力的多”。 王熙凤捂嘴轻笑,驳道:“你倒教起我了,这国公府上上下下,除了老祖宗和老夫人,便没什么人了,更别提那些主子、丫鬟了,只是我不找她们事,哪有人敢来找我?” 转眸看向王仁之,难得柔声道:“哥儿,莫要牵挂我了”。 王仁之点了点头,思忖道:“说的也是,他们在你面前,怕是一个大气都不敢喘,我倒不担心了”。 平儿盯看着王仁之的清容,含笑道:“爷儿莫担心了,便借他们几颗熊心豹胆,也不敢搞那些事情”。 王熙凤面色幽幽,一双丹凤三角眸注向王仁之,抿嘴道:“我原是无人管教的,偏偏被你管了,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王仁之清眸温和,盯看她那双丹凤眼,道:“我是看不得你受一丝委屈,也看不得你不读书!” 王熙凤对外人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但是对亲人,特别是王仁之,绝对是极好的。 因此比起这个来,即便有些缺点也不算什么了,纵使杀了人又如何?君不见她的娘家是金陵王家?何况,杀的是对自己有歹意之人。 第五十六章 伺候舒服了 平儿难得见到二奶奶有这样的女儿姿态,轻捂了香唇,俏笑道:“今日奶奶是开心了,即到了夜晚,怕也会指不定的偷笑”。 王熙凤指了指她的脑袋,笑道:“你啊,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 平儿笑而不语,将一双碧水杏眸注向王仁之,观着那文人墨客的气质。 王仁之看着俏丽的平儿,轻笑道:“平儿明日到我那去,正巧缺个贴身丫鬟”。 平儿回笑道:“好啊好啊,我正想伺候爷儿呢,这几年想的紧呢”。 一提这话,二人便不由脸色一红,王熙凤丹眸凶了平儿,并道:“不许打平儿的注意,那是我的宝贝,你房中的丫鬟不够了啊,在我这挑几个吧,除了平儿,随你挑选可好?” 王仁之清了清嗓子,看向彩绣辉煌,似华贵宫妃般的王熙凤,温声道:“那些丫鬟我府中也有,却是独缺了你二人,唉……” 平儿含笑道:“先给奶奶暂且几日还不成吗?正巧给爷儿好好享受,咱总的还是互念嘛”。 王熙凤整理了一番王仁之的衣冠,丹眸含情,柔声道:“不管那些,你想让我们伺候了,就说一声,跟儿时一样” 转目看向平儿,继道:“对了,平儿去给他当几日贴身丫鬟吧,我暂是不急用你”。 平儿美目微盼,微微笑道:“晓得了,奶奶”。 王仁之道:“姐姐,我家中不缺伺候的丫鬟,就是念你们了,好在,现在还可以常来看看,还尚未避嫌呢”。 王熙凤点了点头,笑道:“避什么嫌,你只管来就好,太太是你姑母,兰哥是你侄子,这般亲近,旁人说不出什么花来”。 王仁之眸子沉静,道:“如此甚好,听姐姐这样一说,确是不怕了”。 方才,听着平儿所说,王仁之回想到往前几年,那时正是儿时,自己不过十余岁,三人毫不避讳,时常一起洗澡,坦诚相见。 想起那两张冰肌玉骨的玉体,王仁之耳根有些通红,熙凤和平儿确是无恙的。 方说这时,贾母院中,贾宝玉与林黛玉及丫鬟袭人、芳官玩闹的欢快。 众童捉捉藏藏,寸惊时喜,不时还传出丫鬟们的欢声笑语,十分热闹,贾宝玉玩笑的甚是开心。 袭人忽然停下盈步,看着宝玉凌乱的衣饰,笑道:“衣裳皱了,我给您整理齐了”。 言罢,便整理起了贾宝玉的衣裳。 一时,众人都停下脚步,看着蹲下身子的袭人和宝玉。 林黛玉面色清雅,抿唇笑道:“二哥哥多大的人了,自己不会整吗?” 贾宝玉笑着挠了挠头,道:“我理的不比袭人好”。 林黛玉微微点头,方才只是提了一嘴,并未深究。 …… 半个时辰后,王仁之告了王熙凤、平儿,独自漫步到了贾母院中。 他进府原是不用拜访贾母,因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怕扰了清静,一般只有平辈的贵客来了,方才能见一面。 但这一次,王仁之有了特例,众人与贾母未把他当成外男,加之年龄不大,便让鸳鸯请他坐一起叙话,王仁之自然是领了。 方说此时贾母院的花圃内,花红柳绿,姹紫嫣红。 其内,有十余个丫鬟围绕看照两个孩童,王仁之观男童衣着华贵,面施敷粉,如中秋之月,唇若施脂,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方知这是宝玉了。 再说林黛玉,一双烟眉似蹙非蹙,含情目似喜非喜,面色淡淡含愁意,身子娇弱,似弱柳扶风。 这般姣花闲静人物,虽只有八、九岁,却不由让人呵爱,心生亲切之意。 王仁之向前走了数十步,距二人不远处,清声喊道:“宝玉,黛玉妹妹”。 听见呼喊声,贾宝玉二人忙止住游戏回过身子,见到来人,便揖礼敬道:“见过表兄,见过大哥哥”。 王仁之淡淡笑了笑,心生与两童玩笑之意,趣道:“你们这才是金童玉女、两小无猜啊,宝玉生的白净,聪俊灵秀,黛玉妹妹生的冰肌玉骨,亦不缺风流姿态”。 这般说着,仔细看了一会贾宝玉,只见他头戴紫金冠,上身银红撒花袄,下身半露松花撒花绫裤,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自少不了,便不细说了。 见林黛玉头戴一枝赤金匾簪,束常云髻,身穿白绸桃红滚边中衣,米黄撒花披肩,水红撒花百褶裙,无甚饰物,衣饰简雅。 宝玉面如桃花香瓣,笑道:“哥哥不愧是金陵县的案首,这样的读书人,夸人便与别人不同,好听极了”。 见黛玉未插话,王仁之笑了笑,道:“我去见老太太了,你们先顽”。 林黛玉一双含情目盯看着王仁之远走的身影,不由嘀咕道:“读书人的风度就是不一般,和爹爹好生相似……唉,不知爹爹此刻在做何,有没有思念我”。 方说王仁之进了前厅后,有一位丫鬟盈步在前领路。 自己放慢了脚步,在其身后行走,心中思忖道:“不知两位姑母在否?一起拜了吧”。 里间的花厅,雕梁画栋、典雅端庄,只见了一眼,便觉其内十分富丽堂皇,家居格局摆放亦是深意。 第五十七章 进贾府 到厅内,只见那张熟悉的软塌之上,倚躺一位衣着华贵、鬓角苍白的老妇人,身后并有四位丫鬟细心伺候。 那四个丫鬟王仁之只认得两位,分别是鸳鸯和琥珀。 再扫视一眼,只见除身为远客的薛姨妈坐在东窗的紫檀木椅上,其余的人皆端站着的,包括王夫人、邢夫人与李纨等人。 她们除了沏茶倒水,无事不敢乱动身子,这就是封建社会一个大家庭的情况。 在这个儒学治国的朝代,王夫人她们身为儿媳妇,在公母面前,地位就是这般低下,连坐下的时候都少,甚至可以说没有资格。 且说众人闲谈说笑时,王仁之徐步走到贾母身前,直直鞠躬拜了,抬眸笑道:“仁之见过老祖宗,您身体近来可好?” 言语刚出,众人的目光便齐齐看向王仁之,其中有惊意,亦有喜意,当然也不乏厌意。 贾母笑道:“老身虽年老,但身子骨尚好,自个在屋内走动走动是成的,别家的老姐妹,都是不比我的”。 王仁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了”。 方转身,紧接分别拜了邢夫人、王夫人和薛姨妈三人,“仁之给大太太,大姑母,二姑母请礼了”。 逐又看向身着浅紫色素衣、头束蓝绸的李纨,微笑道:“见过珠嫂子”。 李纨柳眉清清,面色平静的望向王仁之,微微蹲身回礼,轻声道:“仁哥儿”。 言语刚落,王夫人忙着招呼,笑道:“仁哥儿,快坐过来罢,你二姑母瞧瞧,有一年未见了吧”。 李纨自有眼色,轻步走到那双椅间的高几前,端着紫砂壶,沏了两盏闻香的茗茶。 王仁之点头应了,径直坐在了那紫檀木椅之上。 薛姨妈知道此时非嘘寒问暖之时,欲挑个时间,单独叙话,便只道一句:“三兄长和嫂子近来可好?” 王仁之忙回道:“甚好,劳姑母牵挂,家父身体很是健朗,前些日方升了应天知府,现已赴任去了”。 王士腾升任应天知府一事,薛姨妈和王夫人这些女眷是不知的。 方听王仁之言,才是恍然知晓,心中暗喑一喜,将此事记下,但未出言声张。 贾母、邢夫人亦是如此,只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是不由惊道:“这王家的势力在文官中竟也混得开”。 一个正四品,且是陪都应天府知府,含权量不比一些三品大员低,不日再行升迁,这种事情极为容易。 娘家的势力虽然膨胀,但还是要低调一些,免得让人家说了笑话。 大惊失色、咋咋呼呼那是一般人家,像这些大户人家,不会这般容易失态。 就在众人思忖此事时,只见王仁之的目光看向薛姨妈,笑问道:“姑母,怎么不见薛大哥和宝钗妹妹?婚时与薛大哥见了,但与宝钗妹妹却是一年未见,往日薛妹妹素来跟在您身旁呢”。 这个时间段,薛宝钗十三岁,薛蟠比她大两岁,年不过十五,比王仁之年长数月。 薛姨妈身袭素色罗衣,杏色纹花鸟碎裙,挽了秀发,面色淡笑着,声音细细却不腻,年岁三十有六,正是风华美韵之时。 她转眸注看着王仁之,目含笑意,说道:“你薛大哥数日前回了金陵,你宝钗妹妹在那边厢呢,待会知会他一声,准速速来了”。 “她昨日还念了呢,说当哥哥的却不见见自个妹妹,来京城这些日,是该见见了”。 薛姨妈婉声笑道。 王仁之道:“唉,这是我的不是,以为妹妹选秀,要避嫌的,这才未冒昧相见”。 薛姨妈摇了摇头,定声道:“咱不嫌这些,日后只管多见见,感情不能远了”。 王仁之淡淡一笑,清声道:“那好,仁之晓得了,下午便与妹妹见见”。 薛姨妈轻轻点了点头,微笑而不语。 王仁之言罢,方端起那竹雕蟠松杯,仰头饮了一口,这滋味着实美妙。 香茶虽好,但却不敢饮尽,恐让人家笑话了,这厅堂中,算上屏风后的丫鬟,各主子的丫鬟,少说有几十张眼睛。 故今日出了荣府,明日定是满府皆知而私语了。 这时,贾母忽然出声道:“仁哥儿,兰儿那孩子你在教吧,读书怎样,可是那块料?” 王仁之点头道:“兰哥儿承了先珠大哥儿的脉,聪慧灵通,读书十分刻苦,想来定是一块料了”。 听见王仁之提起贾珠,李纨神色忽然一怔,又转而抿了抿唇,很快回了神。 贾母微微点头,叹道:“如此便好,方告珠哥儿在天之灵了” 继而嘱咐道:“兰儿方才六岁,正是爱玩闹、嘴馋的时候,莫得太紧,时间多了去了呢” “仁哥儿带着兰儿在府上或是京内转转,咱这偌大的家府,总是有处好玩地方”。 王仁之倾着身子,应道:“老祖宗,您放心吧,我定教好兰哥儿,寓教于乐,定不会让累到”。 贾母笑了笑,道:“你的才识和品行我是清楚的,有你教导孙儿,我自然是放心了”。 李纨心思敏捷,哪会不清楚贾母的言外之意,忙向前行了几步,到贾母跟前,低声回道:“老祖宗,孙媳妇准备明日一早,带兰儿去京中那些繁华街市转一转”。 “也好,兰儿许久未出去了,你带他买些好玩的,不要吝啬” “他喜欢什么,咱就买什么,除了那天上的太阳月亮,总之能用银钱买的,咱都买得起,若缺了银钱,尽管找我要”。 贾母出身史家,嫁妆私钱不知几何,且多年来掌管荣国府,看她生活上的细节,真的不差那甚银子。 忽然在这时,一阵铃笑声传到厅室内:“我来迟了,让你们久等了”。 果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见一位粉面含春威不露,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的宫装妃子携俏平儿姗姗而来。 众人只听那熟悉的声音,方知是王熙凤了,纷纷望向屏风那面,目光焦聚于一人之身。 只见王熙凤径直走到贾母跟前,笑道:“老祖宗,儿媳来迟了”。 贾母看着那双丹凤三角目,面含笑意,故意询道:“凤辣子,今日是什么事缠身了”。 第五十八章 贾母赐丫鬟 “今秋店铺的租钱,账本跟实际有些出入,虽说不多,只有几百两银子,但还是要查清的,因此耽误了时间,喊来赖大管家对帐”。 王熙凤抿唇笑道。 “你也费心了,如此查清账本,却是不容易的,府上的哥儿们是不中用了,日后还要多劳你操心,除了外事,其他一并揽了去吧”。 贾母缓缓说完,闭了双目,并伸出苍手抚了抚眉头。 鸳鸯见了后,忙看向身旁的小丫鬟,低声道:“翠缕,去叫厨房熬上次那药方”。 那小丫鬟眸子颇为灵透,点头回了句话,逐快步走出了厅室。 王夫人神色微凝,嘱道:“府上事物繁杂,有时对不准帐,你啊,定要查清账,莫说少了几百两,纵是几两也是不成的”。 王熙凤笑着点了点头,盈步走到李纨身前,抬着笑眸,道:“大嫂子,昨日西府的尤嫂子送来好些牡丹、芙蓉之类的花” “还有十几株海棠花,问大嫂子要不要,那花儿生的青嫩芬芳,姑娘们都争着要了几株”。 李纨微微一笑,道:“要,只一株牡丹花和两株海棠花就成”。 “那正午我让平儿给嫂子送去,她有几日未去了你那了,也免得嫂子再来回跑了”。 “嗯,也好”。 李纨轻轻点头,回道。 待这轻细的声音落后,厅内便无人再接话,没了说话的言语,一时显的颇为安静。 待了一会儿后,方才有人出声。 王熙凤忽然说道:“老祖宗,仁哥儿房中无了知心的丫鬟,今个还说想厚脸向您讨个丫鬟,他脸薄,不肯开口,我便代劳了”。 这话一出,众人忽是一愣,未想到竟有人敢向老太太讨要丫鬟,但是再想想他的身份,便释然了。 两府中最高的官职不过是正五品,跟王家的一个从一品军职和一个正值仕途巅峰的正四品官职比起,真是要仰望抬举了。 王夫人面容嫰润,叹了一声,暗暗思虑片刻,方才笑道:“他从小惯了,身边缺不得弄墨的丫鬟,老太太教育的丫鬟最好了,何不给他成个美事,准了他心愿”。 这边说着,王熙凤轻步走到贾母身旁,面含笑意,低了身子,给这位老妇人吹着耳风:“您房中的丫鬟,皆悉您亲自培养,个个如水葱一般,心思灵敏,我们都慕着呢”。 众所周知,贾母是个颜控,无论是她喜欢的湘云、宝琴等人,还是身边服侍的丫鬟们,首要条件是要长得好。 这时的贾母气色正好,只见她笑了笑,直言道:“你们一个个的,都盯着我房中的丫鬟呢,罢了,今个我就割爱赏下一个吧,这八个一等丫鬟中,仁哥儿可有看中的?” 虽然贾母有些心疼自己悉心培养的丫鬟,但王仁之毕竟是王家三代唯一出色的哥儿,代表着王家的脸面。 而且自己最喜欢的儿媳妇都开口了,便给了吧,反正丫鬟多着呢。 因现在厅中只有四名丫鬟,鸳鸯察觉后,便去喊了另外四位。 鸳鸯走到屏风后,看着那十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平声道:“琥珀,翡翠,玻璃,珍珠,过来我这边,老太太要从你们中赐一位给王家的哥儿,你们见过的,名作仁之,到屏前等着挑吧”。 珍珠听后心中一紧,她素来跟着贾宝玉的,心中也是暗自许了他,怎把自己选去了。 其余三人倒未有担忧之色,几人见过他,也知道他的身份,王家的嫡脉,太太的内侄,这样的关系,自然不同于别人。 这个时间段,珍珠只是伺候贾宝玉,还未成他的大丫鬟,也并未改名袭人。 方说这时,丫鬟们来到厅中,熙熙攘攘的聚在一起,围簇在老妇人身旁。 贾母慈善目光的看向王仁之,笑道:“选吧,选吧”。 王仁之扫视了一眼丫鬟们后,走到贾母跟前,拱手道:“仁之与她们不识,还请老祖宗做主”。 嗯,其实是识得大丫鬟鸳鸯的,但是众人都将她自动忽略了,因为贾母不可能给,纵是肯给,王仁之也不能要。 王仁之回想那一个个出水芙蓉,气质绝佳的丫鬟,不由暗暗心忖:“老太太房中的这几个丫鬟,怕是整个京城都寻不到与之相比拟的了,这般调理的手段,不愧是名门贵族出身,执掌两个国公府的老太太”。 其实这些丫鬟根本不像丫鬟,倒像是府上大家闺秀,不论是身上穿的衣裳,还是言行举止的气质,都是与别家的大户小姐无甚差别。 在相貌、身段上,更是略胜一筹,毕竟是贾母在两府几百个丫鬟中精挑细选的,相貌怎能差了? 方说在贾母为王仁之挑选丫鬟而思忖时。 有几个胆大的丫鬟悄悄抬了杏眸,偷看那位身袭绸缎青衫,眉目清清,面色白净的少年。 她们似怀春少女一般,忐忑不安,心中却期待着自己脱颖而出。 这些个正值妙龄的美貌丫鬟,看着那位风度萧疏轩举、温文尔雅的少年,一时竟皆羞红了脸,纷纷低下螓首,紧张的捏着衣裙。 果然!一个个的都是颜狗。 贾母看向那位身穿葱绿院绸衣,红绫抹胸的少女,并指了指,笑道:“我房中有个针线活极好的姑娘,名作晴雯,便是她了,仁哥儿可相中了?” 王仁之不假思索道:“好,求老祖宗赐下”。 贾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年貌姣小的晴雯,道:“晴雯,你以后便跟着仁哥儿了,他是个读书人,前些月刚中秀才,定亏待不了你”。 晴雯面色平淡,微微蹲身作了揖,细声道:“全凭老太太做主”。 一刻后,置了方桌,丫鬟们陆续端菜,王熙凤与王夫人在一旁待候,贾母兴致颇高的招待了王仁之。 很快到了正午,众人吃过饭,说了一会话,才告了贾母离去。 梦坡斋—— 王仁之徐步走进,看着那身穿常袍的中年男子,拱手道:“侄儿见过姑父,今日冒昧拜访,劳烦了”。 贾政将王仁之扶起,面色红润,清朗道:“仁儿,不劳烦,来了就好”。 言落,方迎着王仁之走到窗边的木椅前,微笑道:“请坐”。 王仁之点了点头,坐下后抬眸看向贾政,笑道:“自从上次回京,已经好久未拜访您了,今日特意拜访,本想早辰来,未料老太太知道我进府,让我陪了去,这才到了正午”。 第五十九章 贾政推荐,宝玉求赐袭人 贾政笑着点了点头,在高几上沏了两盏香茶,边询道:“令尊到应天府上任了吧”。 王仁之道:“前月便去了,想来今时已经到任了吧”。 贾政微微点头,双手缓缓端起高几上的茶盏,饮着茶水,目光透过窗棂,看向窗外花草盛开的院子。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说了,东林书院不日将被拆除,唉,我仰慕东林士林许久,却连这件事都是现在才知,且未能建言劝阻,真是身在朝堂不知朝事啊”。 王仁之摇了摇头,面色真诚,道:“这与您关系不大,书院拆除的原因,主要还是浙党的沈三贯在陛下耳边煽风点火,方才酿成此祸”。 贾政点了点头,正色道:“说起来,我那妹丈如海与东林魁首之一的顾允成关系匪浅,二人是同窗,亦是同科进士,而且如海与我一直有书信交流”。 王仁之笑了笑,道:“那真是巧了,未想到林伯父竟与顾讲师有这样的关系,当是位清流雅士了,还教出了林妹妹那般的女子”。 贾政抚着长须,笑着点了点头,并转了话语,询问道:“贵院现在迁移到了何处?” 王仁之沉稳的目光看向贾政,回道:“迁移到了常州府的无锡县,现在还在筹建书院中”。 贾政恍然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放心了,江南的常州一带是东林的势力所在,这次定能安顿下来”。 这么一想,却有些不对劲,书院迁到了无锡县,侄儿的学课怎么办,好端端的,难不成还要远渡江南赶学? 想到此处,贾政忙询道:“仁之,书院拆除,你的学业怎么办?今秋的乡还参加吗?” “姑父与国子监的林祭酒有些交情,倘若不嫌,姑父便修书一封,不出半月,定可办妥此事”。 虽然国子监的学子大多是些纨绔子弟,读书风气也远不如东林书院。 但其中的讲师皆具有进士功名,可谓学识渊博、满腹经纶。 他们名声不好的原因,不外乎是被国子监的散漫风气熏陶了,且没有什么出名的人物。 王仁之并不因两世学识,而觉得自己的才识比天高。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有先生教导,总比没有先生教导的好。 想罢,王仁之抬了眸子,看向贾政惋惜的面色,拱手回道:“姑父,我原是想自己备考乡试,乡试之后,再返回书院,想必那时的书院已经建成了” “未想姑父与林祭酒有交情,那侄儿便厚着脸,劳烦您操办此事,他日学业有成,定结草衔环,方不负姑父鼎力相助”。 贾政走向前将王仁之扶住,目光真诚不虚,缓缓道:“你我姑侄二人,何来结草衔环,本就血浓于水,相互照应罢了”。 这一场景,与贾雨村进府那日何曾相识,只是他们二人更加亲近,结局亦是截然不同。 可知日后贾家有难,贾政厚着脸寻求贾雨村相助,却受到贾雨村打马虎眼,并遭到他的落井下石。 不帮忙就算了,还雪上加霜,这当真是少有的了。 王仁之心中十分清楚,未再多说,直直走向屋门外,看向廊檐下的那名年少的下人,道:“喜儿,将那副书卷递给我”。 喜儿听闻,忙从怀中掏出绸布解开,将其中的书卷递给王仁之,并笑道:“少爷,完好无损”。 王仁之微微点头,接过书卷走到书房内,看向伫立在书桌前,面色疑惑不解的贾政。 王仁之面含笑意,手中携着那张书卷,拱手道:“姑父,晚生不才,作了一幅草书作品,特意送给您品鉴”。 贾政虽然知道王仁之楷书写的甚好,但却不知他草书写的怎样,方有些好奇的双手接过书卷,看向王仁之,笑道:“好,仁之有心了,姑父便受之,品鉴一二”。 言罢,贾政在书桌前将之展开。 只见那张精美的书卷,上下两边镶着金边,内容的笔势刚劲有力、笔走龙蛇。 贾政这般看着,忽然大笑抚须,不由赞道:“仁之这幅草书作品,当真有王书圣遗韵,说一句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不算为过”。 贾政虽写不得这般字,但是让他来品鉴,却是十分在行,要知他书房中可收藏了不少传世草书,正所谓见多识广了。 王仁之道:“侄儿那时不知怎的,许是饮过了酒,便写的极好,想来送给姑父,应可入一眼”。 贾政摇了摇头,笑道:“仁之莫要谦虚了,单说这行云流水的笔迹,便是常人一生所不及的了” “吾有这般一个出色的侄儿,纵是在诗会中与旁人比较,亦无甚惧色”。 王仁之微微点头,玩笑道:“若与同龄人比,侄儿是优秀的了,但与那些年老的前辈比较,确是没什么底气”。 贾政笑了笑,道:“他们是不惑之年的老前辈,写了一辈子字,毫无公平,不可与之比较”。 …… 下午,王仁之告别了贾政,来到薛姨妈院中,并知会了院中的丫鬟,告诉了,表兄王仁之,寻你们姑娘薛宝钗。 那丫鬟听后,忙去寻了薛宝钗,王仁之则来到凉亭等候。 片刻之中,便有一位年貌约十三余岁,身袭杏色牡丹花刺绣圆领外衣,粉红色衣裙的女子盈步走来。 薛宝钗走进凉亭,还未看向亭中之人,便作了揖,喊道:“见过表兄”。 王仁之忙回道:“妹妹不必多礼,请坐吧”。 薛宝钗却顾不得这些,目含秋波,直直与之对视,只见少年头戴银色针织小冠,身穿绸缎青衫,黑色靴鞋,腰系白玉。 再见相貌清秀脱俗,剑眉星眸,伫在前方,淡淡轻笑。 薛宝钗这般盯看着,美眸不由愣了一下。 王仁之看着肤若凝脂的少女,出声笑道:“妹妹,好久不见了”。 薛宝钗蛾眉颦笑,轻笑道:“是啊,好久未见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厌其烦。 而说的话语,不外乎是未见的这一年间,身边发生的趣事。 尽管这件事在王仁之看来无趣,薛宝钗依旧捂唇含笑,气氛甚好。 且说碧纱橱中,贾宝玉听说了贾母赐丫鬟给王仁之一事,心中不甚平衡,闹起了偏心。 “老祖宗,昨日我向你讨要珍珠,您都不肯给,偏偏今个将晴雯赐给了表兄,当真是偏心”。 贾宝玉撇着小脸,愤愤不平道。 贾母指着他的脑袋,笑骂道:“你是记住这件事了,别事却记不清,我是想等你长大再送予你,再说,你表兄多大了,你才多大,还学人家要丫环,不羞吗?” 听到贾母这样的说辞,贾宝玉这才放下心,腻歪道:“您现在就把珍珠给我嘛,有珍珠姐姐在,我才安稳呢”。 贾母面色慈祥,笑道:“现在给你与不给你有区别吗?再等两年,大了一些”。 鸳鸯出声劝道:“宝玉,其实你们这样日日待一起,名分却是不重要了”。 贾宝玉一头仰在贾母怀中,羡慕道:“为何我听珍珠姐姐说,那些个好姐姐们都喜欢表兄,只要他到府上,就有姐姐都偷偷瞧看” “她们私底慕着呢,怎么未有人对我这般,老祖宗,您常说我生的好,我哪里差了表兄啊”。 贾母听到贾宝玉羡慕的言语,不由一笑,解释道:“因为你还小啊,待两年后,准有丫鬟们争先恐后的抢你,咱们不急”。 鸳鸯含笑道:“是呐,老太太说的对,你表兄比你大了四、五岁,正是吸引女孩子的年龄,比不过也是正常,待两年宝玉长大了,准如老太太说的一般”。 第六十章 宝钗 眼下,贾宝玉当着姑娘们的面,并未说服贾母赐下袭人,只觉丢了面子,红了小脸,忙告别了贾母:“老祖宗,孙儿去寻林妹妹顽了”。 “去罢,但莫要再疯玩了,弄的衣裳都湿透了,好好跟着你黛玉妹妹,纵是玩弄些花儿也是好的,珍珠,你们看着点”。 贾母微微点头,慈声道。 “宝玉知道了,走了啊,老祖宗,您不必念着我了”。 贾宝玉回了头,方笑道。 “宝玉长大了,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鸳鸯微微一笑,道。 贾宝玉却未理她,转身小步走出了厅房,沿着雕梁画栋的檐廊,去寻了黛玉妹妹。 申时,梨香院。 这梨香院,即是贾府供薛姨妈及其一众亲随暂居的院落。 亦是昔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庭院适中,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花圃。 说起来,薛姨妈是因王仁之的婚事,提前来了贾府,故此时王子腾还未升九省统制。 当时因自己家的几处房舍十几年未住,需得好好收拾一番,再加之王夫人苦苦挽留,便在贾府住下来了,这一住便是许些年岁。 梨香院的一应房费供给皆是自出,不占贾府钱银,且贾府房舍众多,与其空闲,不如让人居住,亦不缺少房费。 红墙高院、青砖绿瓦的庭院之内,景色绿柳依依,芭蕉展叶。 一条幽静灰石宽道上,风吹落片片秋叶,飘散在空中,一对男女倚靠在一颗绿阴柳树下,轻笑着聊天、叙话,偶时趴在耳边,悄悄说着私话。 这对男女,便是王仁之与薛宝钗了,二人享受着眼前美景,随心说着话儿。 “宝钗妹妹,这镂空金簪是你嫂嫂同你挑的,仔细甄选了许久,就收下吧”。 “那,我就不矫情了,替我谢谢嫂子”。 “哥哥娶的妻子,我是见过的,生的真好呐,从未见过这样姿态的女子”。 薛宝钗回想着那位性格温婉可人的姐姐,不等王仁之回话,便继声道:“哥哥何不让可卿嫂嫂一起过来,不仅是我喜欢,老太太和姑娘们都甚为喜欢她呢”。 王仁之点头笑道:“我正有此意呢,不想让丫头提醒了,也好,省得忘了”。 薛宝钗螓首微抬,看着王仁之,小声道:“我已经十三岁了,长大了,是大姑娘,可不是小女孩,哥哥不许叫我丫头了”。 王仁之轻声道:“嗯,虽然模样未见改变,但是言行确实不像小女孩了,像姑娘了,但在我心里,依旧是个小丫头”。 薛宝钗微笑道:“我娘都说我要到嫁人的年龄了,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叫我姑娘的,罢了,只许哥哥这样叫吧”。 言落,便转眸向自家哥哥,宝钗看着那张俊朗、温和的面容,心多生一抹好感,亦有些沾沾自喜,方知哥哥不是对谁都这般的。 一时无言,二人只对视着,倾听着那玉佩晃动和微风吹打秋叶的声音。 忽然,薛宝钗轻唉一声,抬起那双白嫩的小手,娇声道:“昨晚才冻了手,今日依旧是冷,本想让莺儿拿个暖袋,可是她却正巧不在,哥哥可有法子让妹妹暖手?” 王仁之看着薛宝钗俏皮的面容,楚楚可人的眼睫,面不改色的笑道:“坐过来吧”。 见哥哥回应,薛宝钗忙坐到其身边。 只见她一双纤手直直在王仁之腹前展开,与之平视含笑。 待触碰到宝钗一双软嫩的小手,身子不由一紧,一岁不见,妹妹真长大了啊。 薛宝钗轻嗯一声,顺势倚靠在王仁之身上,调整到舒服的位置,方才静下,并道了句“这感觉依旧未变,真舒服”。 王仁之的目光注向那张明媚的脸蛋,面色温和,问道:“舒服?” 薛宝钗美目微盼,忽道:“哥哥不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吗?去岁哥哥也暖了妹妹的手呢”。 王仁之点头道:“时间才隔了一年,自然记得”。 “软嫩吗?” 薛宝钗仰着脑袋,盯看其容,似笑非笑道。 “不软” 王仁之神色静默,平淡道。 “真的一点不软啊,哥哥说实话!” “说实话,也是一点不软” 一年未见,小妮子竟敢调戏自己,这自然不能服软,否则她准会拿来笑话自己了…… 这时正值艳阳高照、阳光明媚之时,忽有一位丫鬟急匆匆的走来轩亭。 近些看,原来是宝钗的贴身丫鬟黄金莺。 只见莺儿在跟前忙揖了礼,道:“爷儿,姑娘”。 “莺儿,有何要事?这么匆忙” 薛宝钗笑问道。 “倒也不算要紧的事,方才琏二奶奶送来几盆花,生的十分好看,让我知会您一声,问放在何处”。 莺儿道。 “告诉二嫂子,我知晓了,至于那几盆花,放在房檐下就好” “是” …… 酉时,夕阳西落,金灿灿的余晖洒落大地,热闹的街市渐渐安静下来。 荣国府,薛姨妈院,一处琼楼玉宇的轩亭之中。 檐下的几只灯笼燃了灯光,照映两道清风疏影的身影。 淡淡墨香飘散在晚风中,与芳草、花儿的香气混淆。 而那道晚风,却在不经意间,吹乱了佳人丝发。 这时,王仁之微微抬眸,觉得天色已晚,便出声辞道:“宝钗妹妹,天暗了,今日便叙到这儿吧”。 薛宝钗轻轻撩了一下丝发,半含秋波,盯看着眼前淡淡微笑的王仁之,一时并未回话。 她忽是想到什么,心中一柔,轻轻笑道:“好,今日与哥哥便叙到这样吧,来日方长”。 王仁之看着眼前冰肌玉骨、美眸俏动的少女,不由会心一笑,温声道:“时间过得真快,妹妹确实成为姑娘了,距离嫁人也不远了,走了,妹妹”。 这般说着,便走出了轩亭。 薛宝钗盈步跟去,看着前方灯光照映的清影,细语道:“哥哥走慢点,等等我,我送送哥哥”。 后院的抄手游廊上,临近垂花门,二人皆有些留念前时,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 薛宝钗漫步走着,看着前方一片灯火阑珊之处,便觉十分自由。 念及那如沐春风的少年,忽然柔声道:“今日与哥哥相见,心情好多了,亦没了烦恼,与哥哥交谈间,心境也不由的升华了,哥哥当真是个灵丹妙药”。 王仁之转眸看向薛宝钗,目光停留在那张白皙无瑕的侧脸,面色温声,笑道:“灵丹妙药好啊,包治百病,万一你病了,我准二话不说就来给你治病”。 薛宝钗柔声细语道:“好,好啊,我等哥哥来治呢”。 至垂花门,薛宝钗依依不舍的看着王仁之,并挥了挥手,轻声喊道:“天色暗了,哥哥慢些走,明日再来啊”。 王仁之点了点头,淡笑不语。 第六十一章 晴雯 方说王仁之回家府之后,先到房室中见了等候多时的秦可卿。 携坐在东窗下的椅子上,谈聊近日发生之事,宝珠、瑞珠两个贴身丫鬟则在一旁侍候。 听到丫环们的风声,墨儿和画儿也围簇了上来。 众女莺莺燕燕的说着话,屋内一扫之前的冷清,热闹了许多。 王仁之知会了她们一声,便到临屋洗了热水澡,他在热气腾腾的烟雾中,擦拭身子,就这样过了一刻钟,便洗完了。 王仁之不紧不慢的换了一身紫色衫衣,黑色鞋袜,径直走出了屋。 外面的天色黑暗,未有月光,檐廊下,只有几个悬挂的宫灯,照射着明亮的灯光。 王仁之徐步在廊中走着,并抬着星眸,注看那无边的乌黑夜色,这么看着,久之,倒无了兴。 于是便回到屋中,刚进门,便见众女聚一起说笑着。 王仁之未她们听清说的话,笑问道:“你们讲的何趣事?竟这般开心”。 众女纷纷含笑,只有画儿羞着脸,看着王仁之,回了句:“这是我们的私事,可不能让公子听了去”。 王仁之笑了笑,道:“我也不稀罕听……总不过就是那两件事罢了” “对了,明日有个小妹妹会来,听说性格不大好,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真,你们好好相处罢,可卿让人在东厢房收拾一间屋子,供她住下吧”。 众女听王仁之这么一说,纷纷有些好奇,墨儿忙问道:“哪里的妹妹,公子今日去了荣国府,怎拐来了一个妹妹?名作何?” 秦可卿微微点头,回笑道:“多了一人,便添了几分热闹,挺好,是不错的”。 王仁之笑道:“这是荣国府的老太太赐下的丫鬟,原是她房中的丫环,名作晴雯,只知道她针线活做得好”。 秦可卿点头道:“明日见了便好,只是不知,她的月例按多少发放?” 王仁之回道:“她原本是老太太房中的二等丫鬟,月例一两银子,咱不差这几钱,照旧吧”。 “好,用度也照之前的标准罢”。 秦可卿面色桃红,轻笑道。 这时,墨儿浅浅笑了笑,打趣道:“那女孩长得怎样?可合公子心意?” “她芳龄才不过十二,哪有心意什么的,不过是用的顺手,会些针线活罢了”。 王仁之摇头道。 “原来如此,那妹妹才十二岁呢,嗯,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宝珠这般忖念道。 瑞珠微微笑道:“明日那位妹妹来,可要仔细瞧瞧了,不知,这国公府的丫鬟与我们有何区别”。 待众人议论过后,王仁之坐到书桌上,道:“拿些书来罢,今日不在书房读了”。 墨儿心中一喜,笑道:“好,公子,我去拿,您等一会”。 王仁之这样一搞,众女都来了精神,全都留在了屋中,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她们以前可是到点就睡,甚是哪能有这样的时间聚一起。 不过,王仁之并未有赶她们的意思,只是独自坐在书桌前,捧书默读,或临摹字帖。 夜渐渐深了,直至子时,众女才堪堪回屋,只留可卿与宝珠两人。 王仁之看着独留的宝珠,有些疑虑,便询道:“宝珠,是有何事吗?” 宝珠连忙摇了摇头,忽是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红,不由低头扭捏着衣裙。 王仁之见宝珠低头不语,刚要说些什么,秦可卿便道:“夫君,是我让她留下的”。 “为何啊”。 “我一个人不行呐,夫君要体谅体谅我”。 “我何时未体谅你了,亦何时见你不行了?看你每天比我还精神呢”。 “反正人家都留下来了,不许你赶走”。 秦可卿捂唇轻笑,一副死缠烂打的模样。 入夜,秦可卿与宝珠脱了衣裳,只剩下抹胸,先行躺在了床榻里侧,盖了红被,有心的说着悄悄话,缓解紧张心绪。 王仁之却是从容的脱了衣裳,悄悄进了被窝,只能听见一阵柔弱的喘息声…… …… 翌日清晨,白露为霜,东厢房。 秦可卿早早起了床,穿了衣裳,并洗漱梳了发。 便在此时,梳妆台的铜镜前,映照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不用想,便是知是可卿了。 仔细看着,只见她身袭桃色纱衣,耳携花坠,面色清淡,端坐在镜前,映出娇弱、柔媚的姿态。 待秦可卿抹了胭脂,方才到床榻边,喊王仁之穿衣起床。 “夫君,快起床洗漱了,莫要让母亲等着”。 秦可卿扯了扯锦被,细声道。 王仁之醒了神,口中缓缓道:“不着急,不着急”。 言罢,便坐起身子,在可卿的服待下,穿好了外衣,宝珠和瑞珠亦在一旁待候。 一刻后,王仁之、秦可卿沿着游廊,去正室寻了柳氏。 厅内,王仁之、秦可卿和柳氏三人围坐一起吃朝食,饭菜普通,不过是烧饼、油条,以及包子和胡辣汤等。 这次,韩氏和墨儿她们则是在自己屋中单独吃饭。 辰时,便有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携几个小丫鬟进府。 领头的原来是鸳鸯,只见她携着另一位年貌不大的女孩走在游廊上,不时开口嘱咐着。 远远看去,见那女孩模样丽质,柳眉淡淡,眸子平静,面含凌色不显。 身穿玄色底子,绯红点状纹样缎面比甲,嫣红绣花薄衣,玫红长裙。 且说门房小厮早早通报了去,王仁之走出书房迎她们,此刻已行至回廊处。 晴雯同在长廊上走着,杏目视去,远远便看见一位行步从容的少年。 众女一见,忙快步走向前,揖了礼。 鸳鸯携着晴雯的小手,目光及向那云袍少年,笑道:“爷儿,给您完璧送来了,今早老太太还在念着,可要好好待晴雯”。 “我是盼着你们来呢” 王仁之淡笑说罢,目光转向晴雯,继道:“这位便是晴雯姑娘了吧” 鸳鸯点头含笑:“正是了,你们二人说说话,我这外人便不多插嘴了” “见过爷儿”。 晴雯低垂杏眸,作了揖。 王仁之点了点头,笑问:“家中可还有亲人?” 晴雯道:“不曾有了,只有一个姑舅哥哥尚在” 第六十二章 进府 “他在荣府做活吗?若品行端正,可到我这边来,月例准比以前高”。 雕梁画栋的游廊之上,王仁之和晴雯并排走着、聊着,鸳鸯和一众小丫鬟则在后面跟着。 晴雯听后,嗤嗤笑道:“我那表兄在厨房当差,平日嗜酒如命,不顾家小,与那浊人别无二致了,爷儿还是莫要请他来了,平白添了乱”。 王仁之笑了笑,只觉这丫头有些趣意,这年岁,敢平白说真话的人不多,这丫头算一个。 这时,鸳鸯忽然开口,只听她铃笑道:“她说话虽然这般,但却都是真话,爷儿只听信着,定不是假的”。 王仁之点头轻嗯一声,目光淡淡,平视着远方一座假山,出声问道:“还不知晴雯芳龄几何?” 晴雯不假思索道:“今岁已是金钗之年了”。 二人聊话间,便转过一个回廊,正直行了片刻,方到了偏厅。 众人穿过梅兰竹菊四色花屏,进了内厅。 厅中摆设尚新,香几陈设花瓶,一幅江南风水墨画高挂墙壁,四对楠木太师椅的中间置梅花高几,并花瓷茶具。 最显眼的是,正中间那张檀木雕麒麟长案,其上置笔墨、宝砚,那张草书作品,便是张旭的《古诗四帖》真迹了。 这幅作品的风格极具特点,与王羲之的《兰亭序》不谋而合,大有狂逸、洒脱之感。 线条落笔成趣,结构宽博纵逸,笔锋灵动,不离法则而随意驱运法则,这是高闲等人从来不曾梦想过的境地。 张旭的这幅狂草作品,较魏晋时期的草书风格更为狂放。 整体气势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又似阆风游云千万朵,惊龙蹴踏飞欲堕。 去岁时,在王子腾的府邸,恰巧碰见了这副真迹,不由停下仔细观摩,愣神许久。 王子腾见后,大手一挥,将这真迹送给了王仁之,只心道:自己不懂得文墨,又别人送给自己的,送给侄子亦无妨…… 且说这厅中装饰,虽不如荣国府花厅的富丽堂皇,但也算是珠玉花瓷、金银檀木具全了。 加之多是文人雅客的布局摆设,显的并无那么堂皇名贵。 王仁之招呼鸳鸯、晴雯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沏了香茶,缓缓坐在东面,询道:“晴雯可念了书?” 晴雯摇了摇头,回道:“未曾念书,只识得几个字”。 这是意料之中的,王仁之点了点头,道:“今后我教你读书,平日只跟着我就好”。 晴雯神色一愣,不由询道:“爷儿的贴身丫鬟都要读书吗?” “自然了,你且放心,我教你这样的书童,自认有些门道的,不出三月,只管瞧着前后的变化好了”。 王仁之轻笑道。 听后,晴雯心中一苦,回想着读书的苦闷,面色微难,诉声道:“爷儿,我脑袋笨,怕是学不会呐”。 王仁之正色道:“不怕,学海无涯,总有一天学会的” 晴雯:“……” “观你行姿和气度,儿时的家中怕是富贵的吧,可还记得父母?讲述一下身世,让我了解你罢” 王仁之端茶笑问。 “回爷的话,我那时候年纪小,只记过的极好,家门富贵,父母作何名讳,却记不清了,儿时应是在江南罢” 晴雯抿着香唇,不紧不慢的讲着:“后来家道中落,赖嬷嬷买下我,送给了老太太,之后的事情,爷儿也清楚了”。 王仁之醒悟的点了点头,见一时无话可问,便与众女讲了一番江南趣事。 一刻后,晴雯见时候不早,便给王仁之请辞,去自己的屋中,收拾一下包袱、屋舍。 王仁之点头同意,嘱道:“快些回来,我还要说些你应知的事情呢” …… 待晴雯离开后,鸳鸯悄然走到王仁之身边,细语道:“爷儿,晴雯性格有些烈,说话不知分寸,当爷儿的贴身丫鬟怕是不妥,唉……这样吧,多让晴雯来我这儿,我好好说教她,应可改正”。 王仁之看着鸳鸯真诚的目光,笑了笑,道:“鸳鸯姐姐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她年龄尚小,再加之原本当过小姐,习惯了,不可强行改正,需慢慢的来,若说错话了,我说教一番即可”。 鸳鸯桃腮微红,轻声道:“唉,还是爷儿心善,心疼我们这些丫头”。 此时的晴雯还未进到贾宝玉房中,并未怎么娇生惯养,养成得理不饶人的性格。 王仁之玩笑道:“若论疼人,这偌大的京城中,只宝玉一人了”。 鸳鸯抿唇笑道:“他那是扎姑娘堆里了,整日和林姑娘、珍珠待一起,讨她们心倒是真的,不过爷儿也不差,不管哪日进府,都有宝钗姑娘,迎春和探春姑娘念叨”。 “可知,府上的姑娘们只喜欢两个男人,便是宝玉和你了”。 王仁之笑着并未回话,只打量了一番鸳鸯。 只见她头戴桃花簪,腕携玉镯,面施粉黛,含笑生生的俏立在那儿。 身袭青碧撒花绸缎,镶领艾绿布面交领背心,水蓝圆领薄衣,宝蓝长裙。 便在这时,鸳鸯一双漓水眸子盯向王仁之,目光与其对视着,缓缓出声道:“可入爷儿的眼?” 言罢,不由低下了头,眼睫垂垂,盯着那青白色地砖。 香唇轻抿着,略显紧张的等待回话。 只听王仁之温声道:“自然是入了,若连鸳鸯姐姐都不曾入眼,那干脆谁都不入好了”。 听到此言,鸳鸯笑颜逐开,一双杏眸直直盯着其胸膛,心生一抹柔意。 虽一时强装镇定,但这般直直盯看着,不免有些羞涩,檀口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王仁之见后,扶着她柔软的身子便坐在了软榻上。 …… 且说在二人说悄悄话时,晴雯快步走在檐廊下,心中念着回屋之事。 这时,忽有一位宫装女子匆匆走来,似有急事。 二人均未注意前方,恰巧撞了个满怀。 只听咚咚一声,啨雯捂着撞到的脑袋,抬眸看着那女子。 见之未有歉意,心中一火,柳眉倒竖,直骂道:“哪个走路不看路的,这么大个人看不见吗?真是有眼睛不用!快道歉……” “你可看路了?说话这么难听,为何还需我同你道歉,你这人真是蛮不讲理” 墨儿神色一凝,斥声道。 一时间,二人大吵着争论此事的对错。 所言的话,不过皆是对方的错,什么谁先撞的谁,眼睛在哪?态度不对等等。 第六十三章 只有我才有权责骂你 王府后院山石点缀、芳草池塘,那绿阴竹林旁,檐廊之下。 只见啨雯一双柳叶细眉,明亮的杏眸之下,生着一张瓜子脸蛋儿和伶俐的小嘴。 啨雯掐着纤腰站在檐廊下,口中嘟囔着难听的话语,速度很快,有时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墨儿心中装着火,见一时争不过她,便道:“我俩说这么多也没用,你可敢去找公子,让他评评礼”。 晴雯正想着此人是谁呢,原来是那位爷儿的内人,即便如此,她也不惧,只面不改色的应了一声。 言罢,二人不再争吵,快步走向偏厅,墨儿在前面走着,晴雯则在后面与其保持着距离,这样看着,却有些小孩子吵架的样子。 且说墨儿到了偏厅,便抹着眼泪,同王仁之哭诉着,晴雯在一旁未吭声。 王仁之见墨儿委屈的模样,又见到返还晴雯,心中猜到事情的大概,笑问道:“你们两人怎么回事,吵上了?” 闻言,墨儿将方才发现之事讲了一遍,这样讲述着,不由有些委屈,气声道:“啍,这般伶牙俐齿,定要好好改”。 方说着,便看向那面的晴雯。 晴雯一双柳叶眉微蹙,讽刺道:“呵,我不像某些人,遇到事情只会哭着寻求别人的帮助,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 墨儿毫不相让,故作得意之意,轻轻笑道:“我也不像某人,长着美貌的面容,说话却如那老妇人一般,我那娘家,十里一个庄,都未出你这般人物”。 听闻此话,晴雯冷笑一声,回怼道:“我是不如你,你生的仙姿玉貌、冰肌玉骨,定是个极贵之人了,不知是府上的大奶奶吗?呵,怕是个只会攀高枝的丑树罢了,这样的人,有何了不得的?” 鸳鸯见二人这般要打起来的样子,连忙好言劝了。 王仁之微微皱眉,训斥道:“晴雯,不得脏话连篇!在我这怎么都行,但就是见不得无故辱人”。 顿了顿,清声质问道:“你辱人在先,若无你这般说话,你二人定不会起冲突,可认错?” 晴雯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件事明摆的是自己的错,方才只是看不惯墨儿的作态,才说了几句看不惯的话。 虽然看不惯,但自己之前做的事确实不对。 晴雯这样想着,便对自己当时的冲动之言有些后悔,面色带着歉意,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并走到墨儿身边,给她道了歉。 墨儿虽回了话,但二人却结下了梁子,以后怕少不得冷嘲热讽。 王仁之见后,微微点头,清声道:“那好,虽然你知错就改,但无规矩不成方言,犯错便要罚,念今日是你初犯,便罚抄写三字经十遍,抄不完不可歇息”。 晴雯闻言,面色一僵,忙说道:“爷儿,换个惩罚不成嘛”。 王仁之道:“哪有讨价还价的,不成,况且十遍不算太多,两个时辰便足已抄完” 晴雯叹了一声,道:“好吧”。 墨儿挽着云发,面色楚楚可人,肤若凝脂、仙姿玉貌,身袭浅红色绸缎罗裙,头戴一枝金凤簪子,耳携花坠子。 雍容华贵间,又见清秀高雅。 只听她微笑道:“旁人都喜欢还来不及,竟还有人厌呢”。 鸳鸯盈步走到晴雯身边,回笑道:“莫要打趣我们了,怎的说也是爷儿的贴身丫鬟,要给些面子”。 “哪有,哪有……” 王仁之抬了清眸,看着身袭玄色底子,绯红点状纹样缎面比甲,嫣红绣花薄衣,玫红长裙的晴雯。 “我知你性格率直、心直口快,这不是缺点,只是,这儿说话不知分寸要改一改,不然待到日后,吃亏的是自己,可听见了?” 晴雯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微微点了点头,回道:“谢谢爷儿嘱咐,我会改的”。 虽说此事是自己的错,但刚进府遇见便遇见这样的事,加之明日鸳鸯姐姐不在,只剩自己一个人在府中,不免有些孤零零的感觉,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啊。 王仁之看着晴雯那略显委屈的面容,心生一抹疼惜意,唉道:“你的性子我是喜欢,只是日后说的话莫要这么难听了”。 晴雯低着螓首,思绪万千,声若蚊蝇的轻嗯了一声。 …… 晚间,夜深人静,府中的主人、下人们皆已关灯歇息,只余书房的灯光依旧明亮。 书房中,只见那灯光下,映照一位青衣丽人端坐桌前的剪影,以及一位紫袍男子读书提笔的身影。 晴雯的目光盯看着书桌上、王仁之笔下的染墨宣纸,不时抿着香唇,面容微微发愁,心中也不知在暗忖着什么。 王仁之自是察觉了,笑了笑,搁下毛笔,看向她那双黯然的杏目,平声道:“晴雯,你要记住,只有我才有权责备、惩罚你,你原来的那些主子们都是不可的”。 晴雯托着香腮,幽眸微转,盯看那面色凝重的少年,淡问道:“为何这样说?赖嬷嬷和老太太她们都是主人,为何不可惩罚我呢?” 王仁之沉声道:“因为只有真正热爱你的人,才可以惩罚你”。 “只有热爱我的人,才可以惩罚我?” 晴雯心中念着,忽然有些感动、欣喜,心中留存的那抹愤愤不平骤然离去,并忙问道:“爷热爱我吗?” “明知故问,不过,你莫要高兴,我热爱的人多着呢,如母亲、父亲和可卿、墨儿她们,以及众多亲人至友等等” 王仁之不紧不慢道。 晴雯螓首微抬,面色含笑道:“我才不管这些,反正有人热爱我就好”。 其实前些日时,晴雯未进王府时,心中还纳闷过呢,怎么府上的姑娘们都跟他好。 就算再落寞,再不见男人,也要知避嫌啊,为此,晴雯还不屑的呸骂过呢。 毕竟这位公子可不比宝玉,都已经娶妻了。 今日一见,方才发现这人真与别的男人不同,不仅处事公平公正,让人挑不得一点毛病,还体帖下人,最重要的是,讲的道理无不是疼惜自己的。 晴雯不是那种只会索取的人,她向来是爱憎分明,对自己好的人,定会加倍待之。 第六十四章 薛蟠强抢英莲 子时一刻,书房内,十分安静,散有淡淡书香、墨香。 这时,秦可卿袭了绣金白纱披风,翡翠色飘带璎珞圈,金边纹桃花薄衣,银红色抹胸,翡翠色镶珠片长裙,当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 只见她轻轻的走来书房,自窗棂外看,只见王仁之提笔临摹字帖,晴雯抄着三字经。 推开门,悄悄进了屋,眉目婉转,轻声道:“夫君,晴雯,夜深了,你们回房休息吧”。 晴雯忙起身,揖礼道:“夫人” 秦可卿轻轻点头,走向前携着她的小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含笑道:“真是个标致的女孩,是老太太房中的吧,真不错呢” “你啊,今后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咱这儿人少,规矩也少,无那些勾心斗角的,我们姐妹只快快乐乐的,一起伺候爷儿就好了” “日后若无外人在,咱们便在私下以姐妹相称,晴雯,我素来不喜那规规矩矩的作态的”。 晴雯亦是喜欢这种生活,看着那位美若天仙,主动亲近自己的姐姐,轻声细语道:“好,日后我若有急事,就寻姐姐了”。 王仁之见到这一幕,笑了笑,道:“家中的人都心善着呢,是吧,可卿……” 秦可卿轻轻瞥了他一眼,直声道:“咳,再不睡觉我与瑞珠可要睡了,到时,你自己一个人睡去吧”。 怎的,多了瑞珠,竟敢这般语气与自己说话了,王仁之与其对视着,看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美眸和诱人的红唇,似笑非笑。 秦可卿唯独今日不惧怕王仁之的目光,抿了抿红唇,略带勾引的盯着他那双星眸。 回忆到现还沙哑、酸痛的喉咙,心中不由哼哼道:“特意请了宝珠过来,今日看我不榨干你,非让你跪下求饶才好……” …… 翌日清晨,云淡风轻,碧空如洗、秋高气爽。 且说此刻,金陵发生的强抢民女一事—— 金陵城,一处宽敞的街市上,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摩肩接踵,大有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之壮景。 正在这时,一辆华丽马车上,有一个锦衣男子将车帘轻轻挑起,略有兴致的扫视街市。 却就在这时,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一个陌生男子携手着一位粉妆玉琢的丫头,薛蟠观见后,顿感不妙,这丫头的身影怎的如此熟悉。 却说丫头名作甄英莲,容貌清秀丽质,约莫十二、三岁,正值金钗之年。 英莲本是生在一个富贵人家,是甄士隐的独女,予之爱若珍宝。 但不幸的是,在她三岁那年的元宵节,在看社火花灯时,家奴霍启因小解,将英莲放在门槛上,待他回来,英莲便不见踪影。 全家人到处寻找,皆无音讯,而此时的英莲早就被拐子拐去,另走他乡了。 甄士隐与妻子封氏遍寻不着,先后病倒,没过多久,隔壁葫芦庙失火,牵三挂四,甄士隐家中房屋被烧成一片瓦砾场。 他想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 于是,甄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此后再未见过甄英莲。 按照原来发生之事,甄英莲成为了薛蟠的妾室,并改名香菱,过着相对自由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自薛蟠娶亲后,她那快活单纯的世界就此破灭。 因主母夏金桂不喜,便设计唆使薛蟠毒打,久之,香菱受到了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后,与薛蟠断绝关系随宝钗而去。 按照判词,应该是被虐待致死,决不是原着后文续写的薛蟠出狱,二人重归于好,并诞下一子。 “这不是那老家伙卖给我的丫鬟吗?说是明日便送我府上,怎会在此处,怕不是让他骗了我去!当真是个挨千刀的老混账!” 薛蟠这般破口大骂着,目光紧紧盯看着二人,怒目切齿。 逐高声吩咐马夫停了车,自己匆忙走下去,方转了身子,气冲冲的走向那两个“奸夫淫妇”,下人们见状连忙跟去。 薛蟠走到冯渊跟前,怒火中烧道:“哼,这丫头怕不是你的吧,从哪拐的?” 冯渊听后倒未恼,心气平和道:“这位爷儿,你怕不是认人错了,这是我花钱买来当妻子的丫头,怎成你的了?” 原来,英莲自从被那拐子拐走,便养在了身边,因那时才三岁,不记事,久之便认了拐子为亲爹。 拐子见当英莲已长到十二、三岁,有些姿色,便骗她说,爹因无钱还债,要将她卖了。 有个名叫冯渊的小子,父母早亡,又无兄弟,有些薄产,一眼看上这丫头,立意买来当妾室,并发誓不再娶。 但这贪财的拐子为赚钱,第二日又将英莲卖给了的薛家“呆霸王”薛蟠,意图卷走两家的银子,逃往他乡,富贵生活一辈子。 薛蟠不怒反笑,大骂道:“我们这是被那老东西戏耍了,敢耍我,来人啊!” 在这金陵城,薛蟠横行霸道、淫佚跋扈惯了,却不想,今日竟有人敢戏耍到自己头上,当真是找死! 言落,便有一众人高马大的壮士抱拳回应:“小的在,请老爷吩咐”。 “将那日卖女儿的老东西给我找出来,就地狠狠给我打,直到我说停为止”。 “是,老爷!” 一阵齐齐的粗犷回道。 言罢,便有五、六余位壮士出列,去寻了他口中的老东西。 英莲哪里见过这场景,一时吓得不知所措,两只小手紧紧抓着冯渊的衣角。 冯渊看向薛蟠,拱手笑道:“既然是误会,也惩罚了那老混人,无事我二人便走了” 薛蟠回笑道:“不急不急,你我都出了银子,咱先论论这丫鬟的归处”。 “当然是归我了,你是后面买的,他也是后来才卖给你的,再说,我是娶来当妻的,阁下就高抬贵手,耽误了您这么久,许些银两不成歉意” 冯渊笑了笑,向前递了两个碎银两。 薛蟠将那银两一袖打翻,不屑一顾,大声失笑道:“你可识得我是谁?这天底下还有和我讲银子的人?莫要说什么先来后到,爷我不吃这一套” 第六十五章 冯渊身故(求追读) 冯渊见他衣着华贵,神态昂然,又有众豪奴傍身,便知这人来头不小,自己一个小小的乡绅子弟,怕是惹不起。 强忍怒意,本着不与其发生争执的原则,陪笑道:“阁下说此事该怎么办?” 薛蟠不容置疑道:“自然是将这丫头交给我,罢了,算我心善,你勿再念及此事,我自然不会亏你的,还你买丫鬟的银子,且自行离去吧”。 这般无理的要求,冯渊哪能同意,自己虽势薄,但却未再相让,质声问道:“阁下如此不讲理,可还有谈下去的必要?” “渊斗胆,敢问阁下出身?在下虽势单,但在这金陵乡绅中,尚有些薄面”。 薛蟠模样谦虚的拱了下手,讽笑道:“在下不才,在这金陵城中尚有一些薄面,姓薛,名蟠,你可曾听闻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吾就是那薛府承袭之人,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鼎鼎大名的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整个金陵府,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冯渊作为一个金陵人,自然清楚的很,说起来,从他儿时便流传一句话。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贾家一门两国公,鼎盛之时,位极人臣,掌控京师三大营、边军一镇的军权。 史家保龄侯史公是尚书令,周太祖未改内阁制前,权力等同丞相,为文官之首,执掌朝政。 王家为都太尉统制县伯,所谓都太尉统制,则是“太尉和都统制”的合称。 太尉为未改制前,是名义上的中央最高军事长官,天下武官之首,正一品。 都统制,则是统制禁军之意,是禁军首领,皇帝亲卫。 薛家,正五品紫薇舍人,负责诏令文书,为皇信亲信,领内府帑银行商,富甲天下,嗯,无爵位。 冯渊念及此处,心中虽生了畏怯之意,但行为却丝毫不含糊,只将英莲护在身后,目光看向薛蟠,拱手道:“薛兄弟,凡事都讲先来后到,且此事于情于理,都应薛兄弟让我啊”。 薛蟠看着眼前的“狗男女”,不由冷笑道:“先来后到?呵,这说法在我这可行不通,阁下理应让我啊”。 冯渊与之辩论了一番,见此人毫不讲理,便带着英莲离开了。 刚行了没几步,便有一众豪奴拦下去了,薛蟠笑道:“这位兄弟,何故离开!这丫头理应是我的,还请归回来再走”。 言落,一众豪奴们便走上前,在冯渊手中硬是抢夺走了英莲。 这冯渊恰巧是孑身出来的,身边无人可用,那几个豪奴一拦,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英莲被薛蟠连拖带拽的抢走。 见状,冯渊气的在原地直跺脚,一点顾不得什么容态了,撸起袖子,直直大骂着薛蟠祖宗十八代。 然而,骂了没几句,便遭到薛家豪奴一顿拳打脚踢,就这样直打了半刻,打的其鼻青脸肿,浑青淤青后,那几个豪奴才满意的离去。 冯渊强忍疼痛,站起了身子,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愤怒得瞪大了眼睛,紧紧咬着牙齿、握紧拳头作恨。 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一时怒气冲天、满腔怒火。 他倒不是个蠢人,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仅凭自己一人,定无力抢回英莲,于是,他急忙回家,召集了冯家年轻力壮的男子。 冯渊一行,连同一众奴仆,约莫二十号人,人手携一棍棒,直往薛府要人去了。 两刻钟之后,薛府后院。 檐廊下,薛蟠围着英莲打量了一番,看着这标致的模样,心中十分喜欢。 只是方抬了头,看见那张哭啼的面色,心中很是不悦,训斥道:“莫要给我摆什么臭脸,你能被爷儿争来做妾,多少人羡慕着呢” 英莲美眸噙着泪水,往另一方向撇了头,一声不吭。 见此,薛蟠一时无了兴致,自己刚刚得手,也不舍得打,只叹了一口气,坐在了英莲身旁的台阶上。 且说这时,冯渊一行人来至了薛府,趁门房无几人看守时,强闯了进去。 冯渊望着富丽堂皇的薛府,大有怒发冲冠之意。 少顷,冯渊便从诺大的前院,直冲到了后院。 “不好了,大爷儿,不好了!” 这时,忽有一个灰衫下人急匆匆走来,神色十分焦急,高声喊道。 “哼,何事如此惊慌?若不是天大的急事,扰了爷雅兴,非要给你掌掴!” 薛蟠望向那灰衫下人,直言道。 下人见状,忙道:“大爷儿,前院有,有一伙人闯进府了,他们个个年轻力壮、手持棍棒,只凭我们这几个人,被他们打的爆头鼠窜,根本挡不住啊!” 薛蟠听后,神色一凝,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若人来的多,他便准备从后院的侧门离开,暂避他们一时,若来的人少,哼,自然是依私闯民宅罪,就地打死。 “大概有二十来个,小的以为,您还是先避一避吧,此处有我们在这顶着”。 “就这么点人?我以为有几十、几百个呢,不必避什么了,咱们等着就好” “邦雄、邦山何在?” “奴在!” “召集弟兄们,上茅房的、在院子的都喊过来,养你们这一场,今日给我好好表现,打得好重重有赏!” 那十多个豪奴都是边军出身,而且个个都是精锐,打一群未见过血的乌合之众,自然是手到擒来。 方说此时,那两个领头的豪奴召集了众弟兄,守在了薛蟠身边和其院子的月洞门前。 少倾,冯渊问路、摸索到了薛蟠的院子,带了一众人,冲了进来。 突然,只听梆、梆几声,门槛处便有几个领头的人倒地不起。 短短一刻,冯渊一行二十余人,被一众豪奴打的应声倒地,有的竟被直中要害,头流鲜血。 薛蟠见状,轻咳一声,朗道:“好了,好了”。 这么多人万一都死了,那对自己也是个大麻烦,他不想因此小事,惹祸上身。 继声道:“你们记住,吾二舅舅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三舅舅是本府知府,将你们全部埋葬在此处,真不是什么难事,莫要再为一个丫鬟白白丧命了,回去吧!” 听到此话,冯府几个机灵的奴仆二话不说,忙扶着自家生生打的只剩一口气的小主子,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不幸的是,三日之后,冯渊因伤势过重,含冤身故。 临走前,冯渊只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悔不当初,一众冯府之人哭丧,怨恨薛蟠指使豪奴殴打小主子。 虽说自己一方也携带棍棒,但却深知下手轻重,那薛府的门房只是外伤,隔一日便好了,哪像那豪奴一般,打得如此之重! 因此,冯府之人哪能这样就罢休,随即往去了应天(金陵)府衙,将薛蟠打死自家小主子一事告上了衙门。 而此刻,薛蟠则在准备回京,他本无意将其打死,自然毫不得知晓此事。 冯渊与甄英莲的遭遇,真是一个逢冤,一个真应怜,整个红楼,只有他二人了。 林黛玉至少有外祖母的照顾,宝玉、刑夫人的喜欢,甄英莲才真是孤零零的一人啊…… 第六十六章 判冯渊一案 且说冯府之人将薛蟠及其豪奴状告后,通知了各路亲朋好友,将冯渊的牌位上书,置于宗族佛坛,表示祭祀死者之灵。 因冯氏一族信佛教,便寻了一位僧尼为其行法事,以助亡者神识早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虽说冯渊死的很是冤屈,但依旧入了冯氏宗庙,并刻了木牌供后世族人上香、祭拜,他无甚后代子孙,葬礼皆是族人操办,算是十分仁道了。 冯府的一众下人们,则暂待在冯家小宅,一方是为接下来的官司提供口供、人证,二是跟着照料家宅、操办葬礼。 至于冯渊留下的一座小宅和薄业,自然被冯氏的族人承袭了去,而那承袭之人则每年祭拜冯渊,上香火、烧纸钱。 这不算吃什么绝户,主要是冯渊无兄无弟,甚至连一个三服亲人都没有,家产不给族人,难道等着被外人占了? 冯渊在九泉不知是否乐意,总归有人记得自己,不亏,不亏啊。 方说此时,薛蟠得知了此事,心中后悔了许久,他本不想闹出命案,更未想着打死冯渊。 他未再挑逗英莲,念着这件案子,自个在院子急得团团转,背着手来回渡步了一整个时辰。 虽说他平时惹的祸多了,但还从未搞出过命案,心中顿时没了主意,母亲和妹妹她们也不在身边,只得去了三舅王士腾的官邸寻求帮助。 官邸的正厅内,薛蟠面不改色的走进其中,见舅舅未起身迎接,只一声不吭的冷着脸,心中突然咯噔几下,深知坏事了。 王士腾看着自己的侄子弄出的这种冤案,气的不由分说的上前给了几巴掌,也顾不得什么文人风范了。 只听啪、啪几声,薛蟠忍着疼痛和红肿的脸,低下了那高傲的头。 只听王士腾怒斥道:“你还有脸来!二妹平日里太放纵你了,方才惹了祸,斗殴就算了,怎能打死人!” 薛蟠急忙回道:“舅舅,万事都是我的错,但我真不是故意叫下人打死他的,我还让那些下人及时停了手呢!怎料他们下手太重” “对了,舅舅,他们是私闯民宅啊!就是打死也不为过”。 “哼,那豪奴不知轻重,你难道就不知吗?日后莫叫我舅舅,真给你父亲长了脸,至于私闯民宅,人都死了,你觉得说此话还有何意义!” 王士腾捂着沉闷的胸口,面露难色,唉道:“你且回去吧,好好反省!听候审判”。 薛蟠面色透露一丝懊悔之意,但终究改变不了过去,上前拱了下手,说道:“舅舅保重身体,侄儿先回去了” …… 薛蟠是个恶人吗?当然是,但只论此事的讲,薛蟠与冯渊都喜甄英莲,并交了钱银给拐子,对英莲这丫头皆不相让。 之后,二人起了争执,为了争夺英莲,自然要比谁的拳头大,互殴之下,冯渊平白身故,真正是了逢冤二字。 他是个可怜人,但命运如此,封建社会哪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呢?诺大的周廷,冤假错案无计数,只能怜怜叹一声,勿将今时看作古啊。 …… 隆治十一年,五月二十日。 应天府衙门,知府王士腾正式审判冯渊案。 作为前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王士腾对司法有着较深的理解,断案更是十分在行,平反过浙江沉积多年的三大冤假错案。 浙江清吏司为刑部十三清吏司之一,每司各设郎中一人,正五品,员外郎一人,从五品。 主事二人,正六品。各分宪、比、都官、司门四科以治其事。 冯渊一案不算复杂,王士腾只听了双方供词,到现场观察一番,便捋清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衙门的公堂中,高高正挂一个写有“明镜高悬”的匾额,其下置审案桌,并摆有官印、文书、案卷,及签简、朱砚、惊堂木等物。 黑色的审案长桌前,有三位官老爷正坐,为首的是一位身穿云雁绯袍的中年男子。 其身旁两位,则身穿白鹇青袍,面色不怒自威,俨然是一位五品官。余者,另有几位身穿青袍的低级官员。 公堂上,左右各列八名黑袍衙役,及一众帮闲,下方右首的是原告冯家人,左首被告薛家人。 冯家来人十余位,有男有女,个个哭的眼睛通红,虽抽抽啼啼,但却不敢哭出声来。 薛家这边,有薛蟠及其府中的老管家,后方则是打死人的那十三个的豪奴,见他们面黄肌瘦、毫无精神,便知已经关押了许多天了。 老拐子亦被看押进堂,这诺大的应天府,哪处都有衙役、帮闲,根本跑不掉。 “原告、被告皆已来齐,即时开堂,原告冯家讲述原由”。 王士腾看着堂下众人,朗声道。 虽说自己早已清楚缘由,但该才程序必不可免。 只听那冯家下人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 “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地之恩不尽” “被告薛家述” “冯渊私闯民宅,与家主互殴,罪有应得,那十三个家奴失手打死人,小的认罪……” 待那薛家下人说完,少顷,王士腾才缓缓道:“本府悉知,薛蟠指示豪奴失手打死冯渊,你家主人死的冤枉” “然,祸起缘由,皆因拐子拐卖幼女而起,其罪十恶不赦,处以极刑,即刻绑赴法场”。 说着,王士腾抽了发签,扔到堂下。 “岂有这样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 案堂上,一位青袍官员忽然出声道。 只见他愤愤不平的盯看着堂下薛家人,一双眼眸隐现丝丝鬼祟之意。 众人听其言语正直,见其面色浑然,风态清流,大有威严凌然之像,便觉是个铁面无私的父亲官。 原来,这人是贾雨村,品级正五品的应天府同知。 这时,王士腾无意瞥了其一眼,那贾雨村耳听八方,眼观四路,自然看见了这无意一瞥,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言一句。 知府,通俗来讲,即管理本府所有事务,同知、通判皆是辅助其管理,可给权力亦可不给,因此二者权力极不平衡,历代的同知,甚至出现过无资格与知府同坐的事情。 王士腾见其沉默不语,方才满意回视,目光望向堂下众人,朗声道:“薛家众豪奴打死冯渊,其罪当诛,各仗六十,流放千里,无特赦不得还乡!” 嗯,不用特赦了,根本就回不来。 流放千里,在古代是一种十分严苛的刑罚了,押送到环境最恶劣的地方,并徒步走完千里的路程,将罪犯流放千里无异于宣判死刑。 此言一出,那十三个豪奴瞬间面如死灰,眼神或愣神,或认命,或不甘。 心中想着自己当时为何下手如此之重,若下手轻一些,恐怕不是这个现在局面了,悔不当初啊。 冯家众人则是皆大欢喜,若不是在衙门,众位父母官在此,都差点拍手鼓掌。 其实冯家清楚此行目的,不过是来多要些银子的,毕竟不可能斗过人家,拿些钱财才是正事。 王士腾自然看出来了,他们左右不过为的是钱。 王士腾将铁面无私展现的淋漓尽致,正色道:“国有律法,杀人偿命,薛蟠不能免,薛家更不能免”。 “然,因冯渊私闯民宅,与人斗殴,被告薛蟠减轻处罚,且其主观原因未想致人身死,特改流放辽东,后日动身” 嗯,辽东战火纷飞,动荡不堪,普通人去了九死一生,但是其二舅前几日才升了九省统制,巡查九边去了,其中自然包括辽东。 周廷设九边巡按制度,派固定的钦差大臣巡察,王子腾便是这钦差大臣了。 不过依实际权力来看,实则是明升暗降。 第六十七章 收养甄英莲 见王士腾这般铁面无私、大义灭亲,冯家众人忽然一惊,竟直直愣了神。 王士腾见状,说道:“尔等可有异议?” 冯家众人忙回过神来,齐齐叩拜,口中念道:“无异议,无异议,多谢大人明察,小人感激不尽,久闻大人做事正大光明,今日一见,当真是青天大老爷在世”。 “只是,我家主人年少身故,家中只有微簿银两,我等竭力相凑,才凑出十两银子,但作这烧埋之事,这些银子实在不够啊,还望大人鉴察” 冯家众人面露难色,齐齐叩拜。 王士腾忖虑片刻,朗声道:“本府念冯家贫苦无助,冯渊死后难以埋葬,特判薛家另赔烧埋之费三百两白银,当堂付清”。 其实今日的宣判,都说前些日便商议好的,得知薛蟠犯案失手杀人的当天,便写了两封信,分别给了二妹薛姨妈和二哥王子腾。 前些日二人回信,薛姨妈的意思是:人既然是下人们杀的,便将他们捉拿归案,勿与薛蟠扯上关系”。 但,薛蟠是吩咐动手的,怎能脱得了干系,虽然扭曲事实,王士腾一句话就可以办到,但他不打算这样。 结合了王子腾的意见,方才决定,判豪奴流放千里,薛蟠流放辽东,给他一个沉痛的教训。 这自然不可能真的杀了,不要看那些青天大老爷有多少,历史上真正大义灭亲的,寥寥无几,光是人伦这一关便过不去。 古代重血亲,你把自己的至亲之人砍了,怎么有颜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亲朋好友,纵是在天堂,都是不得安宁。 且说这时,冯家众人听到府君大人判给了烧埋银子,心中暗暗窃喜,忙又叩拜,恭敬道:“多谢大人体恤” 薛家家财万贯,自然瞧不上这些银子,只见那薛蟠十分痛快的递给了冯家三百两银子。 一时两家都对此番判决极为满意,无甚诉话了。 眼见本案将要落幕,王士腾方才注重到偏角处的那位名唤甄英莲的小丫头。 只见那丫头年貌约莫十二、三岁,身穿素白布衣,一双胆怯的美眸直直低下,眉心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小手轻轻颤着,柳弱花娇,腼腆可人。 王士腾盯看着英莲,心中暗道:“这姑娘是个可怜人啊,不若收养为义女?真是好个模样儿,仁儿这小子见了定会喜欢,只是年龄尚青,便先在身边养两年罢”。 贾雨村亦是看见了这小丫头,仔细盯着其眉心的胭脂记,心中忽然一惊,心念道:“这,这丫头不若是甄士隐之女,甄英莲吗?就是她!此前便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怎如今才来卖呢?真是奇怪” 虽说是恩公甄士隐之女,但贾雨村并不准备出言相救。 眼下,恩公出世,不知去向,亦不知是死是活,救了其女没有什么好处,还可能得罪薛家,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贾雨村念及此处,便不再想这丫头,只在心中暗暗隐去了。 “堂下的丫头可是那被拐之女?” 王士腾出声问道。 “回,回大人,正是小女” 甄英莲眼睛哭的红肿,低着螓首,紧张的回道。 王士腾盯着她令人怜悯的模样,摇头叹了一声,心中一温,道:“名唤作何?今拐子、冯渊已死,你可还有别的去处?” 言落,堂内贾雨村、薛蟠众人见王士腾如此说话,心中皆是有些疑惑,但又不敢问出,只等接下言语道出。 “小女无名,正欲去往冯家,为冯家公子守灵数月,此事因我而起,对他十分愧疚” 虽然甄英莲只与冯渊见了几面,只是他的准妾室,但甄英莲依旧觉得负了他,每每想起,便十分心痛,故才不忍的去冯家守灵。 她本就是那飘渺无根之人,无什么牵挂,更无什么负担。 “一个金钗之年的小丫头,无一处住所,亦无什么亲人,如柳絮飘荡空中,实在怜心,吾膝下只有一子,若是不嫌,便收养汝为亲女,你可愿意?” 甄英莲是个聪明人,只犹豫了数秒,便回道:“回大人,小女愿意,这样吃穿用度自是不愁,亦有一位哥哥看护,定是幸福的” 王士腾笑了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楚,也罢,杜师爷何在?” “小人在,请府君大人吩咐” “送这丫头到府邸打扮、打扮,交给后院内人即可” “是” 方转头看向自己左手的另一位同知,凌度祥,微笑道:“先坚兄,我近日便要去外县察视,劳烦你将这丫头的奴籍改了” 凌同知拱了下手,爽快道:“子山,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王士腾点了点头,回眸望向堂下众人,朗声道:“本案已结,退堂” 一阵咚锵咚锵声响起,两个衙役敲打着鼓,以示退堂。 待本府府君、同知和一众通判离开,冯薛两家的人才陆续离开。 薛蟠回到薛府,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一早远渡京城,寻母亲和姑母她们。 本来他是想带英莲一起去的,但其已经被王士腾收养,万不敢开口索要,只能悻悻的在牙郎处,再寻了位姿色绝佳的丫鬟,以解愁闷之心。 下午申时,王士腾府邸。 一处小院中,甄英莲鼓起勇气,向王士腾开了口,求让自己出府为冯渊上香、守灵,毕竟那是自己的准亡夫。 王士腾自然是一口同意,并十分欣慰的赞赏了一番,这种品德,这种事情,他哪能不同意呢? 甄英莲在屋子收拾了片刻,换了一身薄纱绸缎衣裳,去往了冯府守灵。 英莲守灵这个事情,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初。 其后便不再细说,且说翌日清晨,京城事。 京城,王家三进宅院—— 昨日贾政托人告知,进国子监读书一事已经办好,明日携玉牌前往即可。 国子监分为贡生和监生。 贡生有拔贡、岁贡和副贡等六种类型,监生有恩监、荫监、优监、例监等类型。 因为王仁之未想长留,只图速度入学,便只录取了优监。 国子监的监生和贡生有很大区别,监生属于异途出身,做官有诸多限制,比如不能担任科、道等监察机构的职务,不能担任翰林院、詹事府、吏部和礼部的高级职务。 周廷曾明文规定:“非科甲正途,不为翰、詹及吏、礼二部官” 不过,这对王仁之并没有关系,他只想借用一下国子监的教学资源,为八月份的乡试做足准备,争取一举夺元。 第六十八章 国子监 清晨,清凉宁静,露水在花草中凝聚,薄薄细雾笼罩天空。 东厢房的廊下,秦可卿细心的为王仁之整理衣冠。 秦可卿目含秋波,柔情的盯看王仁之的面容,嘱咐道:“小郎君,我已经命宝珠将午饭、红茶装进书袋,还有你那枝用的最顺手的毛笔和几粒碎银子都一并装进,钱银不能缺,读书的勤奋也不能缺”。 王仁之耐心的听着,待她好不容易叨嘱完,才笑回道:“小夫人,我知道了,得此贤妻,不愁后院啊”。 言罢,便在秦可卿白皙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王仁之这般沉静的看着她,不由笑了笑,道:“在家等着我,若觉无聊了,便招墨儿她们玩玩马吊牌、围棋”。 秦可卿笑颜逐开,柔声道:“好,虽说我不大会,但解解倒闷也是可的”。 这样说着,秦可卿的葱指主动碰了他的左手,未作犹豫,用力牵起。 此时,微风忽起,只瞥见她秀雅、温婉的神态和闭月羞花般的面容,美貌风度可叹可叹。 二人心中虽依旧有些羞怯,但也聊胜于无了。 王仁之牵着可卿那双似若柔荑的玉手,迈步向外院走去,不出一刻,便走出了府。 朱漆大门的门槛前,墨儿、画儿得知今日,是郎君去国子监进学的日子,特意早起,来在这儿目送、念叨他。 另外还有宝珠、瑞珠和晴雯这几个丫头婢女,故而送行的一行人有七位,众女相互笑谈着话,似把王仁之忘了,熙熙攘攘、谈吐生风。 今时的王家府邸,要多了很多热闹,起码比之前的冷清,是这样的。 少顷,众女告别了王仁之,目送去坐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国子监,行了约莫两刻,便至了周廷大名鼎鼎的国子监,话说,这国子监在寒门中流传着一句话:寒门弟,才满溢,进科举,登龙门。郧贵弟,纨绔者,考监生,不如意。 马车缓缓停下,王仁之拿了书袋和玉牌,徐步走向国子监。 只见高大巍峨的石坊矗立在眼见,有许多青衫士子来来往往,偶尔慢下脚步,轻声交谈,奇怪的是,身穿监生衣裳的人寥寥无几。 这国子监作为周延的最高学府,自然不能随意进入,坊前有几名监差盘查,只有玉牌和衣饰符合者,方才放行。 这玉牌上刻有自己的名字,十分醒目,那门房一见,引了王仁之进入。 王仁之行步从容,迎风步行数百步,不紧不慢,神态自若,沿途历竹林、花圃、碑亭、钟鼓亭、墨客轩等建筑。 待见到富丽堂皇的琉璃牌坊,便知到了国子监的二进院落。 又历学堂、学舍,到了三进院落,行数十步,抬眸只见来至一座轩昂壮丽、金碧辉煌的阁楼。 国子监的亭台阁楼众多,只有此楼是国子监众官吏的办公之所,国子监的祭酒自然也在此处,王仁之需先拜访一番,接下再作读书。 阁楼的朱红四扇门大敞开来,其上悬挂一个匾额,御笔提写“静轩阁”三字。 檐廊下,王仁之略整了容态衣冠,敛了神色,跨进了门槛。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青年男子,只见他手持文书,身穿官袍,面貌估莫只有二十三、四岁,与王仁之算做同龄人。 王仁之见状,与青年男子搭了话,在二人交谈中,得知了其表字和身份。 原来此人是国子监的典簿,负责文书的起稿校注,正八品官。 王仁之道:“不瞒仁兄,在下此行的目的,是来拜访本监祭酒大人,只是一时不知他在几层楼阁,盲目寻找,难免一头雾水,故想询问仁兄一番” “原来如此,祭酒大人在顶楼办公,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室内,贤弟可去拜访”。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说道。 “多谢,多谢” 王仁之微微一笑,拱手道。 “举手之劳” “仁兄,告辞了,日后再见” “日后再见” 作为一个读书人,自然少不得寒喧一番,二人说罢,各自去做了自己的事情。 阁楼的顶楼为第三层,陈设简单朴雅,大有读书人风气,贾政口中的林祭酒便住在这儿。 此时,王仁之手持贾政的荐书,已经走进了顶楼厅堂。 厅内置书桌、书案、木椅等,人不多,只有寥寥十余位身穿青袍的官员,他们或低头提写文字,或低声私语。 这处显然不是祭酒所待的地方,厅内还有几间书房,这才是祭酒这样的官员办公的地方。 方说王仁之进了厅后,一个头戴纱帽,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迎他坐下。 二人在长案两侧分别席地而坐,互相问了好,通过姑父贾政为介,先叙了一番话。 “听闻你姑父来信,贤侄今岁高中了金陵县案首。不过因东林书院现已拆除,故特意进监入学,欲备考今秋的乡试” 林祭酒这般说着,顺手在案上彻了两盏香茶。 “晚生虽才识浅薄,但亦有鸿鹄之志,愿以束发之年,勤奋苦学,不愧亲人师友厚望” 王仁之面色沉静,眸子深邃,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说道。 言语虽平静如止水,但却隐含斩钉截铁之意。 “贤侄胸怀鸿鹄之志,我岂有不助之理?,正应诗仙那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林祭酒似笑非笑道:“不瞒贤侄,其实,我早知贤侄才华横溢,正想查考一番,今日一见,果真不是那泛泛之辈” 这般说着,方看向王仁之,见其行举大有高雅风范,心中更比之前多了几分欣赏。 不由开口继道:“贤侄年仅束发,便作有一篇闻名于士林的诗词,我早有听闻,朗读之后,实在仰慕至极,且容我念叨一番” 只听林祭酒顿了顿口,朗声道:“阑珊火树鱼龙舞,望中宝钗楼远鞣鞠余红,琉璃剩碧,待属花归缓缓”。 梦仙游这首词,是王仁之元宵节时在荣府所作,现在已历数月,已然在大周士林广泛流传。 甚至许多书院和私塾,将之录为了学堂今年必读的诗词,令众多学子背诵抄录。 第六十九章 国子监的一天 王仁之拱手笑道:“晚生自觉不如您朗读的清晰、有情感,实在惭愧,但想到前辈读书甚好,想必定对诗词多有揣摩” 林祭酒点了点头,回笑道:“贤侄猜揣的不错,我自幼便喜爱读诗词,十五岁通读唐宋诗词数百篇,做官的这些年间,亦未有停歇”。 王仁之淡淡笑道:“正巧了,晚生亦对诗词多有喜爱,至今,算有一些理解”。 林祭酒朗笑道:“贤侄莫谦虚了,若说论起诗词文采,想来,我是不如你的” 王仁之道:“仅论诗词,那便应是了” 林祭酒饮了一口茶水,轻叹一声,道:“今日有缘见到贤侄这般的才子,实乃吾之幸事,愿鼎力为贤侄相助” “待我写下文书,请本监功名最高者,明德年间榜眼余孟麟老先生单独教授,相信不久后,定会玉成其事的” “林伯叔今日的知遇之恩,晚辈大感心血滚烫,他日功功,定当涌泉相报” “仁之,你的心意,我也心领了,我常说君子之间,不求回报,便就如我二人这样了” “伯叔,若今岁晚辈真考中举人,便即时写信给您” “好,如此来,让我也高兴高兴,我师徒间无话不可说” …… 之后,王仁之又与林祭酒交谈了许久,直至巳时一刻,才堪堪离开。 若不是王仁之觉得这样久留,不免扰了他的公务,不然,说不定还要被挽留多久呢。 因为给自己开小灶的老先生还未来,方才独自来到二进院落中的学堂,总不能闲着。 映眼是一众头戴方巾,身穿交领道袍,领部缀白色护领,置方头鞋,俨然一副书生打扮的监生。 堂中陆续有许多监生进进出出,但这丝毫不影响先生讲课,因为这堂水墨画课是公开课,不管哪个学段的监生都可以听。 可知这国子监中不是所有人都混日子。凭真材实学进监的,不如那些挂名的纨绔子弟多,但也不占少数了。 王仁之特意来此学习这堂水墨画课,在堂中寻了一座书案,拿出书袋中的笔墨,铺展开了宣纸,与众监生一起认真听讲。 这堂课教的是山水竹林画,以吴道子的山水竹林画摹本为教材,先生重点讲解了线条变化,破墨、拨墨和点染等技法。 半个时辰,先生讲完之后,学堂里的监生们互相交流理解,拿出自己的墨画,供众人观看品鉴,王仁之也在这个学堂,结交了几位同窗。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到了正午,先生放了堂,监生们纷纷从书箧、书袋中拿出自己的饭盒。 他们或在堂中食,或在堂外曲廊、轩亭中食。 王仁之看着可卿为自己做的燕窝粥和精心准备的果品、点心,心中不由一暖,原来她今日早早起床,为的是这个。 吃过饭,监生们开始休息,王仁之则来至国子监的藏书阁。 阁中纸墨香淡淡,一排紫檀木书柜前,一位襕衫少年伫立,只见他袖袍翩翩,手拿一本崭新的《本朝史记》。 这本书由礼部与国子监共着,“大有权威”。 翻到中间一页,周朝的国体,地方上的两京十三布政使司制。 太祖皇帝定都应天府,为防止地方权力集中,加强朝廷与地方的联系,保证地方上的政治稳定,废行省制度。 设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江西、湖广、浙江、福建、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 另设立两司,分别为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两京为北直隶与南直隶,政治地位等同。 京师的地区为北直隶,简称北直,相当今北京、天津两市,河北省大部和河南、山东的小部地区。 金陵的地区为南直隶,简称南直,相当今江苏、安徽两省。 所谓“直隶”地区,在古代往往特指天子脚下的心腹之地。 世宗皇帝迁都北平后,保留了金陵的都城地位,中央机构不变,故有两京之称。 金陵和北平一样,设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 官员的级别与北平相同,北平所在为顺天府,金陵所在为应天府,合称二京府。 虽然金陵六部的权力远不如北平六部,但金陵六部也有一定的权力。 金陵负责管辖南直隶地区。 其下辖十五个府与三个直隶州,相当于今江苏、安徽两省及上海之地,不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三司。 原来三司执行的职权便由金陵六部负责,其中又以金陵户部、金陵兵部的权力最重。 …… 一个下午,王仁之都在藏书阁中看书,主要看了《大周会典》、《礼记》、《孝经》三书,受益匪浅。 傍晚,临近黄昏。 王仁之回到家府,在饭桌上,与母亲、秦可卿,墨儿、画儿几人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关于国子监的新鲜话。 国子监的三进院落与自家不同,虽都是三进,但自家的三进与之比起来可要小多了。 墨儿抿了抿唇,轻声道:“我还是觉得院子小一点的好,太空旷了,心中不免空落落、孤零零的” 秦可卿道:“这还是要看有多少人了,像荣国府那么大,但府上人多,便感觉不到空旷,反而聚在一起热闹呢” 王仁之与众女聊过话、吃过饭,便到书房读书了。 这时,晴雯也吃过饭,到书房待候在王仁之身边,见无事可做,便磨了墨,洗了毛笔,整理了一番散乱的书籍。 第七十章 结识,童言无忌 王仁之捧读着从国子监借来的书,晴雯坐在他身旁,与其一起看着,虽认不得多少字,但总比发呆要好。 逐夜色渐深,华灯初上。 二人时而言笑畅聊,时而沉默思忖,当没话题的时候,总是努力找着话题。 可以见得,他们的性格本就略有相同,因此相处的甚好,至少比想像中的要好的多。 随着夜色渐渐消散,初阳渐渐升起,微弱的晨曦照射在大地上,新的一天已然开始。 早晨,王仁之来到国子监,在余孟麟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先生的教导下,深度学习了经义、策论,并温习了四书,得出了许多新解。 二人是初识,倒未多说些话,只是你讲我听,你问我答的渡过了在国子监一天。 这一天,王仁之除了勤奋苦读,还无意的结识一众勋贵之子,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皆与贾、王两家有故旧世交。 虽说结识了许多勋贵之子,但他们大多数都是无真材实学,只会高谈阔论、夸夸其谈之辈。 当然也有极少部分人有学识,准备以科举入仕。 这些纨绔子弟,虽靠着祖业安居享乐,但品德不算恶,起码大多数都是有教养,讲道理的。 王仁之心中十分不愿与勋贵扯上关系,但还是笑着回应了那些想与自己结交的人。 总不能别人客气的伸出脸,自己直接打一巴掌回应吧,无缘无故得罪人,即便是心中不喜这人,也是不能轻易行之的,古代人讲究的就是一张脸。 黄昏之时,王仁之从国子监回到家府,简单与秦可卿、墨儿叙了话,并换了一身青衫直?。 几日未去荣府了,王仁之正需要检查一下贾兰的功课,交待一些后陆读书事项。 傍晚,王仁之在李纨苦苦挽留下,留下吃了她精心准备的晚饭。 厅内的正方饭桌上,有一男一女,另加一位短衫稚童。 只听稚童孜孜不倦说了一堆话,其中重点说了二人像对夫妻,且讲论了古之叔嫂在一起的事例。 “叔叔,历史上北凉国主沮渠牧犍娶了自己的霜嫂李氏,唐太宗娶了兄长庐江王李瑗的妻子,也算作自己的霜嫂,母亲和叔叔未何不可呢?” 王仁之正色道:“这是兰儿自己杜撰的吧,或是在哪本书上看来的?兰儿,我虽不知真假,但这件事确是不可行的,我知兰儿天真,嫂子不要怪他” 贾兰摇了摇头,大声证明自己的清白,道:“这不是我杜撰的,好多史书上就有!” 李纨放下竹筷,面不改色道:“兰儿不得大喊大叫,仁哥儿不用理他,小孩子,指不定在哪看的野史,让他独自在那嘟囔吧” 虽这样说着,但念及了方才幼子的童言无忌,心中不由有些羞耻。 并对这句不知分寸且露骨的话,暗暗记了下来,准备有闲空时查阅一番真假。 李纨表面冷艳清静,不动声色,不敢将那含春的面容显露,只怕被儿子摘下严母的面具,玩笑了去,亦怕被王仁之见到自己娇滴滴的一面,不免紧张。 “好,好,我信你这句话。虽说历史上有许多小叔子娶自己孀嫂的事情,但前提都是未婚,我与嫂子都结了婚,是绝不可行此事的,兰儿对母亲再嫁的想法要落空了” 王仁之思忖片刻,笑了笑。 贾兰信以为真,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距离疏远的二人。 李纨心中却不大相信,与自己小叔子认识这么久,性格自然摸清楚了,他是哪样的人,自己浅试一番就知。 王仁之转目看向李纨的那双碧水清眸,道:“嫂子,换句话聊吧,最近府上有没有一些趣事,说来听听” 二人这般心有灵犀的对视了几秒,方才转了眸,聊起了其他闲事。 李纨忽然想着前几日,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在金陵,失手打死冯渊一事,那件事府上传的沸沸扬扬,已经是无人不知了。 李纨敛了清面,轻声道:“听闻薛蟠表弟在金陵惹命案了,姨妈急的整日睡不着,茶不思、饭不食,今日得了喜迅,方才安然睡下” “唉,我们都劝过姨妈要好好管教他,不可再胡作非为下去,但她向来宠溺,怕狠不下心,今二舅也离了京,只有你姑父能管教他了” 王仁之端起香茗抿了一口,说道:“我也见到父亲的信了,这是一件祸事啊,苦了冯家公子” “不过好在,他也受到了惩罚,对的起含冤而死的冯渊了,那日父亲与二叔商量了一番,准备让他来京与姨妈见面” “逐不日便押送去辽东,当一个卫所的后勤小吏,负责为前线士兵押送粮食,虽说二叔让他当了一小吏,但那里是边疆战乱之地,条件定不会多好” 李纨思忖片刻,点头道:“这样处理一举两得,既堵住了敌对势力的嘴,亦让薛表弟得了教训,吃了苦头” 王仁之微微点头,转了墨画、衣衫之类的话题,并与李纨探讨了一番读书心得。 贾兰听不得这些枯燥无趣的话,便小跑出去与素云说笑捉藏了。 …… 方说翌日清晨,发生了一件趣事。 金陵城内,一处本府同知的官邸中,冷子兴与贾雨村再次演说了一番贾、王两家现状。 冷子兴是做古董生意的商人,因为其是荣府大管家周瑞的女婿,岳母又是王夫人的陪房,故对荣国府十分熟悉,甚至称得上看透本质。 自上次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距今已有些时间,今日他与贾雨村把酒言欢,自然少不了一顿高论。 上次他说道: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但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 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最重要的是,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今日,他着重说了一番本府知府,贾雨村同僚,王家三子王士腾。 第七十一章 冷子兴演说王家 一座二进官邸内,一场蒙蒙细雨骤然下起,勾勒出一幅宛如水墨画的美景。 前院苍松翠柳、碧荷起伏,后院彩鸢欢唱、曲廊蜿蜒,一朵朵艳花盛开,正值景色宜人时。 凉亭中,一张红木方桌上,摆有佳肴美酒,贾雨村、冷子兴二人相对而坐,端着酒盅,时而笑言谈论,时而感慨不已。 贾雨村的目光缓缓凝聚在凉亭外,那淅淅沥沥的细雨中,仔细赏看了一会,心中不由生出诗意,转眸看向身旁好友,似问似答道:“这蒙蒙的轻纱,君可看见?其内如何,又可窥见?” 方又望向亭外美景,作了一首题为“朱夏金陵观蒙雨”的七言诗。 贾雨村的这首诗十分应景,用词遣句亦是甚佳,当可为一篇写雨的佳作。 冷子兴听后,大笑高赞道:“时飞兄大才!只论文采作词,便不知甩了旁人几条街,借景言志,可知兄定不是那郁郁久居人下之人” 目光转看向贾雨村的面容,拱手道:“时飞兄他日官复原职,定能一举冲入云霄,到时,还望兄提携一二,弟感激不尽”。 贾雨村听到他直言不讳的言语,笑了笑,眼珠转了一圈,拱了下手,道:“一定,一定” 话语一转,继道:“只是弟先前说的金陵王家,是怎样的情况?我该怎做为好?” 冷子兴听着那含蓄之言,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他先前便有几杯酒下肚,此时已是醉醺之时,脸颊红通一片,朗声笑道:“说起金陵王家,那是荣国府大太太和二奶奶的娘家,近些年来,可谓是风光无限,但今年的情况,却是有些不对劲” 贾雨村点了点头,回笑道:“贾王两家的关系,我还是略知一二,只是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至今还是一头雾水”。 冷子兴讲说道:“前些日王家二子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时飞应该也听闻了吧,要我说,此举正是对王子腾的明升暗降,以实换虚,以名释兵,好一个帝王手段” 贾雨村恍然道:“这样说来,王家的皇恩圣眷已经不在了,那我投奔过去,岂不是自寻短路?” “非也,非也!” 冷子兴摇了摇头,继续讲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王家在军队的根基尚在,且有本府知府大人王士腾顶梁,情况要比贾府要好上数倍” 王士腾作为王家转型文官的梁柱,受到王子腾的极力帮助,近年来,在士大夫阶层深耕,以然并入了文官之列。 而当今皇帝本身就是借文官起势,想要一展雄图,难免畏手畏脚,更不用说,他在以文官势力对抗太上皇武官的势力,定是动不得王士腾的,顶多不给升迁。 但这并无必要,皇帝只是欲夺军权,王家才成了绊脚石,何故平白招惹文官中的一个派系? 冷子兴思忖片刻,缓缓道:“正所谓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王家的势力和人脉依旧就是顶尖的 只要你借机攀上王知府,再有贾府的政老爷相助,不愁将来大业啊”。 贾雨村笑道:“愿如汝之所料,我之幸运,便是恰有汝出言点通,在此先行谢过了,待明日,我便投向王知府,为其马首是瞻,不信他不受”。 冷子兴略有兴致的点了点头,转眸忖度片刻,方说道:“你们见后,可先谦虚自贬一番,凡出身尊贵者,无不乐之此套,再以自己职卑,尊其知府位,这些蜜语下来,此事安成”。 贾雨村饮了一大口酒水,喘着粗气,道:“希望不出所料吧,唉,我与其共事一月多,他心性如何,却只能看出个大概,可以确定的是,他定不是那蠢人,依据其处事,想来是个极为聪明之人” “造化如何,只有老天可以确定,我等再神机妙算,也只是妄图猜测罢了” 冷子兴忽然想到一事,忙问道:“时飞兄可知东林党?” “身在朝堂,难道还有人不知东林党?” 贾雨村笑着反问道。 忆昔往年,他又何尝不是亲近东林党的?那个清流的圣地,他向往许久许许,可惜终被前几年失意的现实而打败。 罢官的大多原因皆是他贪酷、不明官场所通致,但当时,他那颗向往的清流的心,却是赤诚的。 冷子兴娓娓道:“王家共有三位老爷,先后是王鸣腾、王子腾、王士腾。 “那大老爷王鸣腾在寺庙烧香时,巧遇一女婴,或觉大有缘分,便收养了她,对外声称她为亲女,且在私底常常充当养子,大老爷现已身故,留有一混儿尚在” “今说那幼女便是当今荣国府的大管家王熙凤,但此事只是我偶然道听途说,不知是真是假” 贾雨村袖袍微动,疑惑道:“这些言语,好像与子兴上语无关吧?” 冷子兴道:“且容我细细说来,二老爷王子腾,无一个子女,因兄弟三人都只有一个独子,不能过继来,故而面临断子绝孙之境,是为他心中所剩无几的大事” “三老爷王士腾,亦只有一子,故显得王家人丁寥寥,与贾府比起来,更显得极为萧条” “今日重点说的是,三老爷之独子,东林书院二代领袖王仁之了,虽说他不过束发之年,但因其才识惊人,行事作风稳重,被东林党人识作东林书院的二代领袖” “想来,只待他踏入官场,便可转为东林党的二代领袖了,依傍这等党派,只要不公然造反,一路升至六部尚书,成为青史留名者,定会十分顺利” 贾雨村听到冷子兴的言语,顿时瞠目而视、怛然失色,不想竟有人以束发之龄预定了尚书之位。 自己升迁的如此之快,已是当代豪杰,怎会有人没有丝毫波折,比自己还快? 贾雨村心中万分不信,但依忙问道:“难道将来东林党的势力会继续膨胀?浙、齐等党可不是吃素的,怎会让他如此轻松” 眼见饭局将毕,冷子兴笑了笑,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日后慢慢再谈聊也不迟,时飞兄,告辞了” “也罢,我送送子兴,请” 于是,贾雨村携着冷子兴走出了官邸,在正门前,二人说了许些告别之言,这才缓缓离去。 第七十二章 秋叶 冷子兴演说王府与贾雨村攀附一事已经讲完,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便不再多说。 京城,夏日炎炎,正值暑季。 正午,王府后院,王仁之携秦可卿、墨儿等一众妻妾待女在院中闲庭信步,聊着趣言。 画儿身袭白色花梅纱衣,搭配杏花抹胸,头戴镂空银簪子,手携玉镯,铃铃笑着。 为何笑得这么欢快,原来她一边在荡着秋千,一边看着姐姐,一双摆荡的白嫩小脚不时触碰花草。 王仁之携手秦可卿来到凉亭中,笑问道:“可卿会墨画吗?” “之前学过一点” “善画什么?” “山水竹林、鸟儿花儿都会一些,夫君想看何物?” “随意画,添些自然趣味就好” 王仁之与晴雯、宝珠两个丫头说道:“拿些纸墨笔砚来吧” “是” …… 时间飞逝,此时已是农历六月八日,薛蟠乘坐客船行至京师港渡口。 刚下了船,便有薛家的人在此迎接,薛姨妈为其备了一匹快马,以求他第一时间入京城叙话。 众下人们口中念叨着自家的爷儿,喊冤声不断,表面功夫相当出色,是否真情暂且不知。 这些天,薛蟠变的沉默寡言起来,偶时想起舅舅的教诲,心中才惊起许些波澜,想必对他来说,是一个深刻的教训了。 一言不发的乘骑快马,一路奔驰至京城,只留下一众薛家仆人在此短留。 半个时辰后,贾府,薛姨妈院。 花草芳香的院中,薛蟠见了母亲,忙跪下磕头道:“孩儿不孝,对不起您的教诲,惹您生气了” 薛姨妈虽然有说不完的训斥之话,但眼下与儿数月未见,只是一门心的想念着:“几个月不见,我儿都饿瘦了……唉,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这次可要记住了,莫再平白惹事了”。 这般说着,不由声泪俱下。 薛宝钗安慰道:“娘,哥哥回来了,您也开心开心,之前哭的还不够呐!” 薛蟠搀扶着薛姨妈,面露微笑,说道:“娘,我回来了,咱不哭了,我知道错了” 薛宝钗打量了一下自己家哥哥薛蟠,道:“娘说你饿瘦了,我倒未见” “先进屋叙吧,在外面多不好” 薛姨妈垂眸叹了一声。 “娘跟哥哥先走罢,我找宝玉问些事情,待会便过来” 薛宝钗忽记起一事,停下脚步,说道。 片刻后,薛蟠携着薛姨妈走到三间厅室。 二人在梨花木窗扇下的软塌倚坐,薛姨妈神色微凝,紧紧握着薛蟠的手,开口嘱咐道:“日后到了辽东,千万不要再给娘,给你舅舅们惹事了,好好待上几年就回来了,听见没!” 薛蟠不以为然,自己舅舅王子腾身为九边统制,勋贵的顶梁,便是辽东总兵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为何要害怕惹事? 薛蟠念及此处,心中不由对此次辽东之行多了几分期待,那处官兵最多,想来给自己孝敬的,奉承自己的定是不少,好日子快要来喽。 虽然心中这样想着,但薛蟠表面还是点头答应薛姨妈要好好待几年,不再惹事。 …… 转眼便又过了十二天,到了六月二十日,期间王仁之除了在国子监读书,便是与妻妾游玩京城。 所玩或山水风景,或街市逛街,唯一一次去寺庙拜佛,还是母亲硬拉着去的。 这十二天里,王仁之有三、四天都是在荣府,每到下午时,他便会和可卿到荣府游玩,与众女,解解无聊之感,顺便教导贾兰读书。 再说王仁之本就是常客了,众女每次见到他,都习以为常了,如探春这般大胆一些的姑娘,还会与之说说笑,聊聊话,毫不把他当作为外男。 这日的清晨,薄雾蒙蒙,天气甚是清凉,几只鸟儿在树枝上婉转轻鸣,十分寂静。 然而一阵朗朗书声,打破了的这寂静。 只见王仁之身穿紫衫薄衣,头戴银钗,腰携五彩流苏玉佩,捧书来回踱步,不紧不慢的读道:“满江红·怒发冲冠,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读到此处,顿了顿口,方继续朗读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读罢此词,自觉已到吃朝食的时候,合下书本,徐步走到餐堂。 只见堂中,柳氏早早来至落坐,王仁之先请了安,在一旁坐了,片刻后,秦可卿和墨儿她们携手姗姗来迟。 “母亲,让您久等了” “钰儿,我也才坐了一会,没有久等,你们快坐下吧,我正和仁儿聊着你的事呢” 柳氏笑道。 “母亲与夫君聊的是何事?笑得很开心啊” 秦可卿坐到王仁之身旁,问道。 第七十三章 再往金陵 柳氏一双温和的眸子看向秦可卿,说道:“方才你父亲派人送来五、六筐贵州的金皮桔子,说是十分甘甜,入口清凉可口,拿给我们尝尝,另外还有几身新织的衣裳特地拿给你,我们正说这事呢” 秦可卿微微点头,道:“那便好,母亲,我和晴雯她们一起织了秋衣,回头我挑几个好的,给您送去,您评评怎样,仁哥儿非说难看,我们都觉得好呐” 柳氏笑了笑,点头道:“好,我给你们长长眼” 转笑着,便招呼身旁的丫鬟彩薇,拿来十余个金皮桔子,分给秦可卿、韩氏、墨儿、画儿她们。 柳氏剥了那金皮,将那果肉塞进口中,轻轻咀嚼。 一时,众女都不约而同的赞叹了这贵州的金皮桔子,确实甘甜可口,比普通的橘子要甜上许多。 “想当是长途跋涉千里送来的桔子,真甜……” “贵州盛产的水果就是比京城的好吃,也不知吃惯所厌还是怎的,总觉人家那块地就是好” 秦可卿抿了抿唇,道。 “你这是吃惯了,总觉别人的东西就是好的,就是一块糖也比自己要好,但让中间人来评价,实际上都是一样的,只是你相信贵州的桔子比京城的桔子好吃”。 …… 这样平淡的日子,很快便过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王仁之充分利用时间,白天在国子监跟余孟麟学习八股文,晚上学习四书五经的新解,并时常温习《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一书。 王仁之为何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金陵县试高中案首?这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他两世为人所积攒的。 要知,他活了悠悠四十五载,其中三十多载都在读书和不断的学习知识,不比那些老生员用的基功夫少,这才是根本原因。 不说学识有多渊博,但对儒学的认识,王仁之自认不输当代的大儒。 他两世都在研究儒学,写了各种新解,在某些地方,朱子的一部分注解甚至不如他的更能阐述本意,这也他所具备的最大优势。 这一世,他自四岁起蒙,五岁通千文字,八岁读四书五经,十四岁通解,已是常人所致的极限。 每日学习枯燥的八股文文体和四书五经,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在八月的乡试中定会得到回报。 乡试多在八月举行,故称秋试、秋闱。 乡试的考试在各省省城以及北平、金陵的贡院举行,所以王仁之还需去金陵应试。 不过好在,之后的会试和殿试在京城举行,不必远赶千里应试了。 周廷规定:本省生员与监生、荫生、贡生等,经科考、岁科、录遗合格者,可应试。 乡试每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为正科,若遇庆典,则加为恩科,考期亦在八月。 各省应试者从未少于过万人,北直隶与南直隶人口最多,两三万人聚集应试都常见。 各省的主考官由皇帝钦派的臣子主持,考题由其拟定,考卷也由其判分排名,各省学政(主管教育的官员)辅佐主持。 七月二十五日,王仁之准备好了一切,前往金陵参加乡试。 这一次,他并未带墨儿和画儿一起,只是在短暂的告别中,安抚一下众女。 清晨,简雅的书房中,王仁之写信告别了好友韩正新、王仁凯。 后前往荣府辞了贾政、王熙凤等亲友,耐心嘱咐了贾兰一番,在众女的不舍下,离开了荣府。 京师港渡口—— 王仁之携着几个世仆,登上了一艘客船,与秦可卿、墨儿她们挥手告别…… 秦可卿望着远去的客船,轻叹一声,心念道:“小郎君又去金陵了,希望他下次能待在京城科考,这样就不用千里奔波了” 墨儿微微一笑,道:“等明年二月初,郎君参加会试时,便在金陵考了” 画儿面若桃花,凝神道:“两位姐姐就瞧好等着吧,今岁的秋闱,郎君准能一举夺魁” 秦可卿轻咬了一下红唇,道:“希望如你所说的,一切顺利吧” 良久后,众女乘马车回到家府,王仁之也登船远渡了。 下午,秦可卿同柳氏知会了一声,回了一趟秦家,与秦业见了一面,嘱咐了秦钟一番,要勤奋学习,不可懈怠。 至傍晚,方才乘车回家,途中买了一些年糕,在饭桌上与墨儿、瑞珠她们分吃了。 第七十四章 至金陵,备乡试 京杭大运河,一艘不起眼的客船缓缓行驶,沿途经十多个府州,在北直隶济宁州和南直隶淮安府停靠、休顿两次,至八月初,终于抵达扬州。 众人到扬州后,已是下午的酉时,便先找了客栈休息一晚,以解长期乘船的疲惫和晕眩之感。 翌日清晨,众人整顿完毕,收拾完客栈的东西,前往最终目的地,金陵城。 王仁之特意雇了两辆马车,一辆是自己和晴雯所坐,一辆是随行的众仆所坐。 不出所料的是,在王仁之决定这件事情前,随行的一众仆人皆觉不妥,怎么也不肯乘坐马车。 他们深知尊卑身份,极力婉拒了自家少主人的好意,并苦口劝导了一番,但王仁之哪能让他们如此简单的说辞说退。 只见王仁之走向窗棂,不紧不慢的说道:“众人都不肯与我同坐,但我只有与众人同坐才安心,难道众人要弃我安心于不顾?” “我若不安心,则心情忐忑,乡试必定有影响,还未开考,众人便扰我心态,岂不是罪加一等?” “主人在前,礼仪在后,尔等难道连这句话都忘却了吗?” 众仆经过王仁之的分析和说辞,害怕真耽误了少主考取功名,只能扭扭捏捏的坐上了马车,途中只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讲,但心中却暗暗对王仁之产生了一丝感激之情。 这样尊贵身份的一个人,这样的照顾自己,在以前,绝对是不敢像想的,但现在却真正发生了。 在众人平心思忖的时候,马车已经进入了繁华的金陵城。 因为王士腾任应天府知府,在金陵城有一座官邸居住,王仁之便不必去自家老宅暂住了。 故马车未作停留,直奔应天府知府大人的官邸。 两刻多钟后,马车缓缓停在官邸的两座石狮子前,王仁之抬眸看着正门前那块牌匾,并打量了一番周围装饰。 估莫着是一座两进院,虽不如自家在京城的三进大宅,但只有王士腾与一众妾室居住,已经足够了。 嗯,算上韩氏,王士腾共有五房姬妾,在现代看来,看似不少,但在古代这种情况非常常见,而且与同身份的人比算是很少的了, 其实,大周大大小小的官吏,基本都有几房到十几房的姬妾,有些人甚至有几十上百房的姬妾,好在王士腾此事并无人嘲笑。 官邸的后院,王仁之携晴雯穿过垂花门,徐步在曲廊上行走。 因为王士腾尚在府衙处理公务,便由秦氏、宋氏两女代他迎接自己。 王仁之依次喊了姨娘,秦氏两女含笑答应,并将之热情的迎到内厅。 荼几上放置了茶水、果肉,众人边叙着旧话,边品茶吃果。 “仁儿,我昨日遣人打听到了乡试的考试时间,为本月十五日,咱们还有十日的准备时间,不必匆忙行事了” 秦氏微微笑道。 “嗯,我这次来的早,时间也充裕,姨娘费心了,比父亲还关注我的学业” 王仁之点了点头,淡笑道。 秦氏捂唇轻笑道:“这次可冤枉你父亲了,他前几日还嘱咐过我此事呢,还说待你来了,我们都要安静一些,不能大声吵闹,以免打扰你读书” “我们都知道你们读书有安静的环境才能事半功倍,这一点就放心吧,我让下人们都到前院做活去了,保准这些日不会听见一丝喧哗声” 王仁之不假思索的笑道:“这些小事都有姨娘们面面俱到,我倒轻松了,不用操劳费心,只读书学习就好,有姨娘疼就是好啊” 宋氏出声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我们的好了,记得自从前年中秋,仁哥儿便不让抱了,现在知道姨娘们疼你了,开始亲近了” 王仁之看着宋氏埋怨的神色,轻叹一声,道:“那时候我都长大了,姨娘抱不动……” 宋氏的性格就是这般,众人都知她在调侃。 秦氏忽然记起一事,转眸看向王仁之,说道:“仁哥儿,房间已经收拾好,只待你住进去了,只是那几扇窗户有些渗水,下雨天用着不太方便,改明叫人换个新的” 王仁之点了点头,双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润了喉咙,清声道:“姨娘,咱家在金陵的大小铺子一月的营收有多少银两?” 秦氏思索片刻,回道:“不算田庄的话,上月的营收是三千六百五十五两,仁哥儿是缺钱了吗?要多少两” 王仁之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几只花鸟,道:“我不缺钱,只是无事想问一问,心中有个数,总不能什么都不知的” “仁哥儿说的是,咱们不做那受人讽笑、家产进项都不知的纨绔子弟……” 几人这样聊着,晴雯则乏味的听着,只有遇见感兴趣的话时,才会细心听一会。 时间移至正午,王士腾从府衙回官邸,几人的聊话方才停息。 庭院,一片宝葫芦前,设一张四方饭桌,王士腾与王仁之相对而坐,夹着菜,谈着话。 “你对乡试中榜有几成把握?” “不掺任何水分,结合实际的说,有七成把握中榜” “如此自信?六年前鼎鼎大名的南直隶文坛魁首顾解元,在这时都只有六成把握” …… 待两人谈聊完,饭毕之后,王士腾主动说起了甄英莲那个丫头。 “仁之,方才忘了告诉你,你多了一个十二岁的妹妹” “从何而来的妹妹呢?” 王仁之询问道。 “她名作英莲,从小便被拐子拐跑,无父无母,是个苦命的人,那日冯渊一案,我见到她后,便收养了她,至今有几月了” 第七十五章 初见英莲 下午,王仁之特意见了王士腾口中的妹妹甄英莲。 抄手游廊上,只见她身穿碧蓝色印花缎衣,月白色长裙,头戴一支银簪子,倚靠在游廊的栏杆上,捧书沉吟。 从王仁之远处的视角看,除了丽质外,另有一抹娴静美态。 忽在这时,甄英莲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忙抬头,轻轻起身,望向远处的来人。 待临近一些,看清楚来人相貌,不过十五六岁,这个年纪在后院定是少主人了,瞬间清醒,忙喊道:“见过哥哥” 王仁之与英莲保持了合适的距离,目光打量着,回道:“妹妹不必多礼” 少女模样粉妆玉琢、白璧无瑕,心中悄然多出了一分好感。 王仁之低眸看着英莲手中的书,笑问道:“妹妹在读书呢?” 甄英莲偷偷瞄了一眼王仁之清容,低声道:“老爷…父亲听闻我识字,便教我读了几本书,现在正学百家姓,父亲说哥哥是个读书人,可以让我在您身旁学” 甄英莲早已看透王士腾给儿子养妾的想法,不然为何无缘无故的收养自己?这种好事不太可能出现,因此她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 王仁之看见她胆怯的面容和神色,在心中悄悄记下,说道:“开始我并未想到妹妹识字,今日见后,想来妹妹定是个知书达礼之辈,早晨,我刚至金陵便遇此事,果真是幸运” 甄英莲作为书香门第的小姐,本就有识字基础,加上拐子当成扬州瘦马一样的培养,因此她是比其他年龄相当的少女要多识很多字。 甄英莲垂着一双杏眸、眼睫,轻声细语道:“只是认识几个字,当不得哥哥夸赞,之后的日子,怕要劳烦哥哥教我诗词文赋了” 只认识几个字不过是谦言,以示谦虚罢了,两人心照不宣。 王仁之温声道:“妹妹的闺房在何处?日后可以找我一起读书弄墨,虽无风花雪月,但也不会无趣” “对了,明日我要出门买些文房墨具,妹妹可有缺少的?” 短短几句谈话,两人便成了自来熟,这样看着,竟些心有灵犀的感觉。 甄英莲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转念一想,房中的旧毛笔确实已经不能用了,忙回道:“哥哥明日出府可否捎一支狼毫毛笔来?我这些铜钱够不够买” 王士腾收养了甄英莲,自然缺少不了她零花的钱银,每月仅固定的钱银便有二两银子,虽然近些年银子略有贬值,但也是一个五口人家的口粮了。 王仁之看着甄英莲递过来的铜钱,不由笑了笑,道:“当然够了,但谁家有你这样的?妹妹还要给哥哥钱的?收回去吧” 甄英莲自小便习惯没有亲人,对突如其来的哥哥,她只能凭借自己的认知说话、做事,见自己方才做的不对,忙道了歉。 “求哥哥勿怪,妹妹下次记住了” “你平时都是这样行事的吗?” “嗯,请哥哥指出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对别人不要这样小心说话就好,眼睛看着我,莫低着头” 王仁之面色清清,目光注看着英莲,说道。 甄英莲螓首微抬,正巧与王仁之的目光触碰,转瞬,神色黯然一下,方又低了头。 “对了,还不知你的名字?” 王仁之询问道。 “回哥哥,我本无名,只是先前的拐子爹爹常叫我莲儿,便将这个名字作为小名了” 甄英莲抿了抿唇,略微紧张道。 王仁之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中思忖片刻,方道:“你小名叫莲儿,大名不如叫作王青莲,青涩的青,不过不太好听,英莲二字也不错” 甄英莲神色一愣,喃喃道:“英莲?好熟悉的名字” “熟悉的名字?” “对,不知为何,就是很熟悉” “那妹妹的大名便叫作英莲吧,可好?” 王仁之面含笑意,说道。 “当然好了,我喜欢这个名字” 甄英莲手中拿着书本,目光注看着王仁之,身子安静的伫立在游廊下。 …… 晚间,万籁俱寂。 书房中,淡淡书香飘散,王仁之缓缓提笔在宣纸上书写,甄英莲在一旁学习写字。 英莲虽然识一些字,但因为之前没钱买纸墨练习写字,所以她只识字,并不会写字,所以特意教她写字。 英莲因为是初学,写的字歪扭七八,只是一个勉强能看出写的什么字的程度。 王仁之实在看不过去时,便会起身手把手教,这样才稍稍好看些。 这一个漫长的夜晚,甄英莲除了练字,还时常请教诗词,乐不知疲。 二人就这般做着,一夜转瞬而过。 第七十六章 再见 自那日王仁之与甄英莲初识,已过去三日。 今日一早,王仁之早早起了床,穿了一身青色薄衫,便携着几个世仆前往了秦淮河畔。 在走之前,王仁之特意告知了秦姨娘与甄英莲自己要出门半日,以免她们不知自己去哪而担心。 王仁之从未忘记与李香君的约定,自己来金陵时,一定要去见她一面,尽管这样会耽误一日读书的时间。 乘坐着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那个大名鼎鼎的秦淮河畔。 走过江南贡院与商铺街,穿过一座石桥,行了约一刻,便来至李香君的住所,媚香楼。 来此之前,王仁之并未告知李香君,自己今日将要登门拜访,想来她也一定猜不到,如此,那定能给她一个惊喜了。 但李香君作为秦淮河有名的歌姬,自然不是想见就见,需得提前预约才行。 但王仁之身为堂堂金陵县案首,嗯,和这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家父身为应天府知府,本府的父母官,其子岂能连小小的歌妓青楼都进不去。 柜台前,王仁之亮出应天府府衙的银牌,那几位负责招待的美妇见后,轻车熟路的将之迎上了二楼。 楼梯上,王仁之顺势问了李香君的雅间,听那身材皎好的美妇说,香君姑娘的雅间在三楼的迎方阁。 片刻后,美妇将王仁之带进了迎芳阁的前厅,在高几上倒一盏香茶,并笑意盈盈的去里间闺房,叫李香君出来迎贵客了。 王仁之坐在椅上等了一会儿,便有一位柳眉淡淡,略含愁意的女子轻步走来。 “是你吗?公子?” 李香君忽然一惊,清眸盯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青衫少年。 见李香君目不转睛,大有一副不敢相认的样子,王仁之笑了笑,清声回道:“是我,香君妹妹” 方又起身,面色清清,微笑道:“数月不见,妹妹可想我了?我反正是想了” 李香君含情一笑,快步走向前,刚欲回话,又微微蹙了蹙眉,幽怨道:“哥哥想我?我写给你的信为何不回?是故意的罢,还是有什么理由” “妹妹给我写信了?何时写的信?我从未收到啊” 王仁之疑惑的回道,他对此事还是一头雾水呢。 那位招待王仁之的美妇见到二人认识,便笑道:“原来二位是旧相识啊,我说公子为何点名让香君姑娘服待,既然这样,那我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美妇目光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香君,轻轻关上房门。 刚听见一声关门的声音,李香君便忙道:“真的未收到?我亲自送到驿站了,唉,怕是让那驿站的某一个环节搞丢了,它有时确实这样不靠谱的” 王仁之思忖片刻,应声道:“家中确实未收到书信,即便有书信,门房也无可能不知会我一声,应是让驿站弄丢了,此事必须让他们负责,白白怨了自己可不行” 李香君点了点头,细语道:“嗯,今日难得再见,不提此事了,哥哥何时到金陵的?本月乡试开考,我早知你会来应试,心中期盼着呢,只是不知具体哪日” 王仁之携着李香君坐在椅上,饮了一口茶水,笑道:“三日前来的,对了,你近日作诗赋了吗?我一直仰慕你的诗赋呢” 李香君轻轻点头,回笑道:“作了好多,有春天的、夏天的,也有秋天景物的” 方又沉吟道:“嗯……关于公子的也有” “嗯?妹妹可否说来让我欣赏一番,我心中甚是期待呢” 李香君淡淡一笑,轻声道:“自无不可,我吟诵出来,哥哥听吧” “且慢,等我展开纸张,再吟诵,今生第一次有人写给我诗篇,定要记录下来” 王仁之坐落在书案前,转眸看向女子那卓越多姿的剪影,轻轻笑道。 少顷,李香君细声吟出了那首描写在一艘画舫上,自己与金陵才子王仁之初见初识的诗赋。 秦淮河,月色恰好,水面深漾,一舫画舫,琉璃宫灯轻轻摇曳,忽闻公子点客…… 李香君盈步走在厅中,眸色幽静,一连吟唱出三四篇诗词,诗词或白描,或抒情,特别是最后一首五言诗,展现的意境极佳,不失为一篇上品之作。 王仁之忖度着诗词的本意,手下的笔也在不断抄录。 在李香君吟完回眸时,王仁之搁下笔,在案上倒了一盏茶水,轻轻吹了几下。 目光看向李香君,面色温和的走向前,将水递了过去。 “谢谢哥哥关心” 李香君含笑道。 “方才妹妹吟诵时,另有一番独特的林下风致,我久久不能忘却,妹妹的咏絮之才,亦令我大为一惊,可否令我作一首诗以抒此情?也算回赠给妹妹了” 王仁之淡淡笑道。 忽闻此言,李香君轻轻抬眸,盯看着王仁之的面容,不由愣了一秒,才缓缓道:“我竟能得哥哥如此高赞,实在未成想到……自然可以,哥哥请作诗吧” “嗯,如此,那便好罢” …… 第七十七章 乡试 方说那日王仁之与李香君相逢,讲论诗词文赋,已经过去十余日。 隆治十一年,八月十五日,南直隶乡试正式开考。 科考地点为秦淮河岸的江南贡院,这里占地极广,横跨整个秦淮河,考棚千万间,作为乡试之地最为合适。 今年乡试符合条件的应试者足有两万三千人,为近十多年之最,不知因何原因,想来应与辽东战事的刺激有关。 为何有这么多读书人挤破脑袋的应试?只因中了举人,便是候补官员了,有资格做官,成为人人向往的官老爷,这也从平民阶级跨越士大夫阶级最重要的途径。 在封建专制文化中,每个阶级就如一个巨大的金字塔结构,从中央集权的皇权内阁制,再到行省、府、州县、里甲五级组织制度…… 虽然参加的人众多,但录取率仅为2%,一场下来,所取不过四百多人。 乡试中试者称举人,俗称孝廉,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三至五名称经魁。 俗称的连中三元,便是连续考中解元、会元、状元三个第一名,即三元及第,这在大周一百多年的历史中,不过寥寥几人,含金量毋庸置疑。 乡试分为三场,每场连续考三日,考完一场才可以休息一日。 南直隶乡试的主副考官由皇帝委派,是为钦差。 主考官两名,为翰林学士兼礼部右侍郎张廷和,翰林学士刘培学。 副考官若干,计有礼部郎中六名,金陵礼部郎中六名,户部郎中、主事共十名。 卵时,正值破晓,太阳冉冉初升,渐渐照亮灰暗的大地。 王士腾与秦氏、宋氏等人官邸的正门前,嘱咐了一番王仁之,目送他上了马车。 甄英莲快步跑上来,从车帘处递了顺利符与一支狼毫毛笔,王仁之笑着接过来,并与其在窗前说了一会悄悄话…… 一刻后,马车行至江南贡院,王仁之提着准备好的考篮,穿过那高大的琉璃牌坊,走进贡院的考场。 一眼望去,乌压压的全是人,因为天色灰暗,灯光不足以照明考地,这样看着,除了黑影还是黑影。 即便是这样,考场的秩序依旧稳定,考生们排队陆续进入自己的考棚,期间,差役们对考生严格搜身,以防有人夹带作弊。 可以见得,大周的官场虽然腐败,但科举并未被太过染指,起码省一级的乡试还是比较公正的,殿试另论。 等了许久,直至天快要明时,王仁之才领到号牌,来到自己的考棚,亦称号舍。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地方,一间不足两平方的小屋,虽然有些潮湿、阴暗,伸不开手脚,但物件齐全。 上、下置有两张木板,上面的用来放试卷写题,下面的用来坐着。 嗯,除此之外,还有两枝蜡烛。 王仁之看着这朴素的环境,心中暗暗发誓,将来自己有能力改变科举时,一定要将号舍修的宽敞一些,起码到能伸开手脚的程度。 木板上面再盖一层棉花被子,不说别的,这屁股硌得是真难受啊! 想罢这些,目光看向桌板上的考卷。 这场考试,需写《论语》·先进、为政两篇,用自己的言语,加以解注。 第二题,则《中庸》其中两句,作出通解与阐论自己的观点,第三题答辩《孟子》一文,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 王仁之研磨了墨,提笔书写第一题,先进篇的解注。 先看题目。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此圣句,何以解读?请写出注解。 王仁之忖度片刻,奋笔写下答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之人,即原来无爵禄的平民,先做官而后学习礼乐之人,即卿大夫的子弟,若让我选用人才,那我则赞成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 “进:意指学习与掌握礼乐也,野人意作平民,君子意作贵族”。 这个题目很简单,但每场考试必定有,因为它是圣人之言,没有它便没有考举,毕竟科举都是围绕儒学命题的。 理论与事实证明,儒学在治理国家方面确实有很大作用。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意为,孔子说:“跟随我在陈国与蔡国之间,遭受困厄的弟子们,都不在我身边了。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王仁之看着这句至理之言,不由想到《中庸》为何称中庸之道。 只因这是中国古代哲学的巅峰之一,与欧洲的启蒙书《古希腊罗马哲学》相提并论。 中庸之道是一种待人接物,采取不偏不倚、调和折中的态度,即为中庸。 …… 却说此时,万众考生在贡院应考乡试,主考官们却在贡院的学署正厅中,争辩制定的考题是否严谨。 只见一位身穿绯袍,白发苍苍的老者铿锵有力道:“此题是否严谨,决定权已经不在我们手上,而在那两万多名考生身上,我们只有等待的机会” “此话甚是,考卷已经发出,我们没有选择,等乡试结束再争辩,现在还不是问责的时候”。 “罢了,罢了,算是老夫走眼” 第七十八章 心念,乡试结束 下午,京城淅淅沥沥不停地下着小雨,天空阴云密布、秋雨绵绵,像是在窗外挂了一层帘子。 王府后院,一滴滴剔透雨水不停拍打着花草树木,芳香淡淡。 抄手游廊上,一位身穿深蓝彩绣纹样镶领缘衣裳,蓝底缠枝披,白底茶色百褶裙的女子忧虑的来回走动。 只见她面色含深愁,一双碧水缡漓的漓的眸子尽显黯然之色,看着院中淅淅沥沥的细雨,不时蹙着秀眉,愁声叹息,好似担忧什么。 “不知夫君是否一切顺利,是否考完乡试,我祈求天上的老祖宗们,保佑夫君一切顺利,乡试一举夺元……” 秦可卿心中祈声念道。 瑞珠见到可卿忧心忡忡神情,便知是想少爷了,忙出声安慰道:“姑娘您想想,再这样下去,若让爷儿知道,岂不会担忧……” “可是我不由的担忧啊,总怕夫君未考好而致落榜,那样他有多伤心、落莫啊……” “您这样担忧,只能图个心理作用,虽然我也怕少爷落榜,但毕竟谁都会有不顺利的时候……” 宝珠细声道:“瑞珠说的是啊,不若姑娘明日去寺庙祈福一番,安抚忧虑的心情总是好的”。 秦可卿秀眉微缓,垂着杏眸看向廊下雨水,低声道:“我知道了,明日再说吧” 其实有些事情就这样,比如上香拜佛,虽然心中清楚这样做没用,但却依旧这样做,只图一个念想和心安。 说罢,或是想到之前难忘之事,红着眼睛,不由快步走下游廊,来到院中。 只见她在院内,手中拿着油纸伞,穿过这蒙蒙细雨,来到那熟悉的书房,回念重温二人在此发生的甜蜜往事。 且说金陵王仁之这边,他已经写好了第一场考试的半数答卷,这才过了一天不到,足以见到他对四书五经的有多么通熟。 重生的这些年,他每天都在读四书,无论白天在书院(近月的国子监),还是黑夜在自己的书房,他都在刻苦读书,几乎翻烂了四书五经每一张淡黄的纸页。 在今时的乡试,这个硕大的果实该到结果的时候了,待半个多月后,果实究竟多大,自见分晓,便不作透露。 很快,三日过去,第一场乡试结束,王仁之连续在号舍睡了三日,终于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 …… …… 时间一晃,此时已临至八月二十六日,乡试的最后一天。 金陵城,天空湛蓝,秋风瑟瑟,尽显肃然、清凉之意。 大大小小的街市中,众多百姓穿叉进出,热闹非凡,他们或多或少都清楚,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 秦淮河畔,江南贡院正门前,许多达官显贵乘马车停留至此,以迎接自家儿孙凯旋得胜,更不乏许多寒门驻足在此,以迎接他们的亲人好友。 秦淮河畔的酒楼与青楼已然座无虚席,被一众才子预定好接风洗尘,成百上千的歌妓、舞妓翘首以盼,即便是一些志高的清妓,亦不由的盼望着自己心仪之人。 众人都猜不到的是,就在他们周围,本府的知府特意告假前来了,不是公务,而是私事。 一辆四马齐驱的马车缓缓停靠在贡院的宽道上,车厢内,富丽堂皇,十分宽敞。 “老爷,小的去大门那儿迎少爷去了” 几位灰衫小厮禀报道。 “去吧” 王士腾回应道。 他并不担忧王仁之落榜,因为即便落榜了,以王仁之的年纪,三年之后再考也不过十八岁,时间充足,并不迟滞。 这样念着此事,心中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乡试时,那时的自己第一次参加乡试,场面空前盛况,很是紧张,虽然不至于连笔都拿稳,但也差不多了。 好在最后凭借自己的发挥,一举中试,考了一个乡试前五十名的成绩,现在想起,也是十分骄傲,那时的平均中榜年龄四十七岁,自己中榜时不过才二十二岁罢了。 在王士腾回忆往事时,王仁之已在检查考卷,并准备交卷。 江南贡院的考场中,棵棵的柳树随风飘舞,片片的枫叶如数不清的柳絮,飘漫在空中,直至安稳落地。 一间不起眼的考舍中,王仁之身穿襕衫,头束儒巾,脚踩方头鞋,俨然一副书生模样,十分朴素。 “时间不早了,想来父亲在院外等我了罢……已经检查好答卷,既然可提前交卷,那便交卷早早离开吧,免的耽误其他时间”。 王仁之凝眸看着蔚蓝天空,心中自问自答。 少顷,他递了考卷,不紧不慢的离开考场。 一路上枫叶遍地,忽然秋风四起,草树枝叶随之摆动,宽松的袖袍亦被吹动。 王仁之深邃的眸子望着远方夕阳,轻轻微风拂面,心中念起往事,顿感轻松、愉悦。 他心境较为清淡,无生活上的杂事,再有乡试考完,自然与乡试前的压力不一样。 此刻的他准备回到家,先与父亲喝顿酒,晚间再去李香君那儿畅饮一番,这是他与李香君说好的。 一刻后,王仁之与王士腾坐在马车上,谈聊此次乡试的考题。 “仁儿,此次乡试的考题与上次乡试的考题变化了多少?” 王士腾正色问道。 “变化的很多,几乎没有不变化的,就连经义也是从未有过的新题”。 王仁之不假思索道。 二人这般谈聊着,马车不知不觉便缓缓驶入到官邸中。 第七十九章 有女香君 回到了家府,王仁之受到秦氏、宋氏等人的热情问候和关心。 “仁哥儿,这次考的怎么样?” “这几天累不累,想吃什么了,只管告诉姨娘” “考题难不难?考差了也没关系,不必灰心,还有下次呢” 王仁之认真的听着,笑着一一回应。 众女听到回答,紧接着将王士腾与王仁之迎到后院偏厅,此间早已装饰好了喜庆的红色,作为庆功宴的厅室。 嗯,未到科举发榜时,便办庆功宴,也是勋贵家门的特点之一了,王家充分发挥了这一点,甚至在王仁之应试的第一天就给下人们发了喜(喜事)钱。 今天乡试结束,又发放了喜钱,听着下人们的欢呼雀跃声,仿佛就如已经中举一般。 王仁之心中虽然不认同此事,但毕竟已经做了,只能让秦氏她们以后改正,上纲上线倒没必要。 忽在这时,王士腾凝神看向王仁之,肃然道:“既然乡试结束,我便说说心里话了,前些日我偶然听说你常出入秦淮河歌妓的房中,可有此事?” 众女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连忙打了圆场:“老爷,仁哥儿年纪尚青,也是贪玩,回头我们定好好说叨他”。 “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不反对他出入青楼,自古风流才子无不是这般,但若想娶一个歌妓进家门,想都不用想!” 在古代,逛青楼这种事情很是平常,大家所知的诗人才子,基本没有一个不混迹青楼的,像李白、白居易、杜甫、杜牧、元稹等等,只要你叫得上名的诗人,基本都写过关于妓女的诗。 最负盛名的还是杜牧、元稹二人,不仅写的青楼诗多,而且不同于常人,怎么个不同常人?便不一一解释了…… “父亲,此事当真不可再商量?” 王仁之抬眸问道,虽然这么问着,但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且不说金陵王家这样的显赫家族,就算一般的家族,将一个贱妓娶回家,也是十分困难了,需要经过重重考验。 不能说没有,还真有几个家世显赫偷偷娶妓女,但被发现后无一不是将之赶出家门,重新卖到青楼,当场打死的也未尝没有。 “自然不可,想你堂堂一个金陵才子,我王家二代顶梁之人,怎能纳这歌妓为妾,岂不让人哄堂大笑,唉,想那时我也是这样恼你祖父的,今时倒过来了” 王士腾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热茶,继问道:“我儿想要什么样的姿色女子?为父在朝堂上尚有些薄面,吏部侍郎钱大人的小女、兵部尚书韩大人的孙女皆生的花容月貌,可娶之” “以我儿王家嫡脉的地位,再以平妻之位娶之,许以两家结亲,朝中的那几位老先生定是乐意之至” 王仁之摇了摇头,他认准的事情很少妥协,特别是对待自己的承诺,异常坚定。 “儿斗胆与父亲打赌,赌今年的乡试,若儿未考中举人,则如父亲所愿不纳其妾,但若儿考中举人,还请父亲舍下脸面,成全儿之心愿,父亲觉得可行否?” “你若真高中举人,莫说一个,便是多纳一百个秦淮河的妓女亦如何?到时为父亲自帮你操办” “父亲可是答应赌约了?不可反悔啊” “放心吧,君无戏言,绝不反悔” 王士腾笑道。 听到二人商议完,秦氏放下一颗担忧的心,看向王仁之,笑问道:“哪家的歌妓,值的仁哥儿这样心念?可是有名有姓的?” “姨娘生在金陵,应该熟悉秦淮河的,就是媚香楼那位东林遗孤,香扇坠” “是她!我知道香君的,素来听闻香君性烈、贞洁,不失其美誉,引有许多清士出入,竟如此,那是便好的了” 秦氏顿了顿口,转目看向王士腾,道:“夫君,那位香君姑娘虽然出身青楼,但她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后来因家道中落,才到媚香楼卖艺,为人忠贞,引有清誉,是个良人” “唉,只望她不坏了家门就好,不过这一切还要看半月之后的乡榜,若落的第二,便不要再想了” 王士腾虽然也爱逛青楼,但对纳进家门十分抗拒,这关系到家族清誉与后代的传承,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是个人就能进。 …… 众人吃过庆功宴,陆续回反。 王士腾作为应天府知府,管辖本府府城、十二县,不说处理的诸多公务,单是上面金陵六部的应酬和下面知县、县丞们整日的汇报,便忙的不可开交。 诸如申阅与批示文书、听取各县汇报等事务,有部分都是交予两位同知,贾雨村、凌长安二人处理。 这个时间,王士腾早已回到府衙,处理公务了。 而王仁之则回到书房,打开了一封书信。 原来这是昨日山长顾宪城寄来的,因王仁之还在应试,并没有第一时间观看。 书信是十几天前写的,其中讲到了书院已经重建完毕,近日即可前往等诸事。 花费了大笔文墨,鼓励、告诫了王仁之一番,“乡试中榜与落榜存在变数,不必太过纠结于眼前,要放眼朝堂,目光不能局限”。 王仁之对这句话深感认同,说的甚是有理,心念之间,方提笔给顾宪成回了信,讲明自己半月后将赴无锡。 很快,时间转眼便来到了夜晚。 戌时,华灯初上,万籁俱寂。 王仁之在庭中信步,皎白的月光照在衣袍上,尽显悠然自得之感。 来到一处高台,心中忖想到什么,忽然停下脚步,抬眸看向秦淮河的方向。 独自面临着寂静的夜晚,王仁之虽未饮酒微醺,但依旧腹有诗意。 晚风吹起袖袍,王仁之回念起自己与秦淮河那位香君姑娘的相遇,有初见时的兴趣相投,也有后来互相欣赏,特别记得那双含情美眸,种种往事…… 王仁之怀着沉浸的心情,作了一首情词。 “佳人如梦,抚弦轻吟,琴声婉转的是谁?我不说。 桃水千尺,罢弦携钗,轻轻走来的是谁?我不说。 梧桐树下,见有客来,弯弯柳叶梢眉微抬,纤手垂捏,美眸清清君直视,勾我魂丝的是谁? 碎路倾雨,素衣云鬟湿漉,香汗薄衣,莲步走动心犹犹,朱唇轻启,诉我于思,一夜百姓殃稻田,一夜散财为倾田,此才女是谁? 娉娉袅袅芳十五,及笄年华月下柳,心念如度年者,是谁?回望千古,唯秦淮香扇坠尔”。 声音平缓而又起伏,词句平淡,词意却不失真情,单论遣词造句这一点,纵是诗词大家看了,评价也不会低。 后到书房题词:《月夜·为香君所作》,录以诗稿。 第八十章 熟悉的可卿 这日晚上,王仁之教完甄英莲写字,在书房赏了一会月,看了半个时辰的《战国策》便回房睡下了。 翌日清晨,太阳缓缓升起,天气不冷不热,府上的下人们已经起床做活了。 后院的一处小院,有五、六个婆子们坐在板凳上拍洗主人们的衣物,不时聊着闲话,传播周围街上的信息:临家赵三的儿子出息了,当掌柜了,真的假的?瞧,我还能诓你不成,千真万确。 “听说前街二娃他老爹死了,当边卒死的,官府给了一笔抚恤银,原本说好的二两银子,经过上面的官老爷,下面的差爷一扣,到手只有五百文钱,这年头还不比二十年前呢,起码那个时候给全额的抚恤银” “唉,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他家就这一个劳动力,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二娃还不到八岁,只靠那老妹妹一个人,怎么养的活啊!” “天杀的!谁说不是呢,回头我去看望二姓她老娘,接济些吃的穿的也是好的” “乡里乡亲的,应该接济接济,到时咱一块看看去,这年头一斤白米都要六十文钱,半斤窝窝都要五文钱了……咱这还算过得下去,他们娘四个难熬这个冬天啊” 角落处,一个小丫鬟一边听婆婆们讲,一边认真的手洗王仁之的内外衣物,看她心情十分高兴,好似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 日上三竿,初阳当空。 偏厅中,秦氏、宋氏与甄英莲、许氏四女聚在一起吃朝食。 秦氏眼见少了一人,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小桃儿,去看看少爷还在房中吗?喊他过来吃饭” “是,奶奶” 桃儿出声回应过,忙转身去寻了自家少爷。 东厢房,一缕斜阳照进房中,王仁之难得晚起一次,此刻还在大红薄被中呢。 桃儿穿过厅堂,到里间正屋,敲了敲那几扇红木房门。 “爷儿,二奶奶喊您吃饭了,您起来了吗,我进去了” 桃儿说着,便推开房门,走到这间广敞、明亮的正屋。 “爷还没起床呢?朝阳都快成夕阳了,我伺候您起床吧” “桃儿,我知道了,不用你伺候,现在就起床了” 王仁之一边回应,一边坐起身子看向桃儿。 其实他早便清醒了,只是未穿衣盥洗,历时九日才考完乡试,他需好好休整几天,贡院里的那块硬木板断不能再躺了。 桃儿好似未听见王仁之说的话,径直坐在躺榻上,不由分说的伸出玉手,替王仁之穿衣。 “少爷,我还从未伺候过其他男人,只伺候过二奶奶一个人,您就放心吧” 见到桃儿这样强势,王仁之只好无奈忍受,如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桃儿一双白嫩玉手探索、摆弄。 一刻后,二人一前一后来到餐房。 “仁哥儿,吃寒瓜吗?来,接着” 秦氏的目光看向主仆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给王仁之挑了一块大的递去。 王仁之微微笑道:“姨娘,暑天刚过去了,这是暑天的瓜还是秋天的” “暑天的,很甜的呐,仁哥儿尝一尝” “是啊,这瓜看着不怎么样,但真的很甜,跟蜜枣似的,快尝尝” 随后的时间,王仁之吃过朝饭,与秦氏众女在凉亭谈了话一会,说说笑笑间,又吃了几块寒瓜。 …… 今日,王熙凤与李纨特意邀请秦可卿、墨儿几女到府上做客。 王熙凤二人几天前便商议、准备好,只等秦可卿她们来了,因此众人都是事先得知,不算唐突。 荣国府,李纨院。 亭子旁,几棵柳树点缀,荫营着地上娇艳花草。 “弟妹今日来迟了,可要自罚一杯桃酒” 只见一个头戴金簪、气度端庄的女子迎面笑道。 “这是自然,给凤姐姐、珠大嫂嫂请礼了” “妹妹不必客气,快请坐吧” 李纨的目光看着可卿,淡笑道。 秦可卿方才来了,只含笑着请了礼,才落到座位。 片刻后,众人互相问候完,皆落了座,王熙凤这次也安稳了下来。 东面有秦可卿、墨儿、画儿三人,西面则是李纨和薛宝钗,王熙凤在中间做陪。 “至那日见过妹妹,今已经有半月之多了,好不容易聚一次,定要好好玩玩才对” 李纨微笑道。 “我最近喜欢上了书画,常常拿着仁哥儿的作品临摹,玩的不亦乐乎,听说姐姐会书画,可否浅试一下” 秦可卿轻声问道。 “我正有此意呢,总要添些趣物才好,话说乡试应该在这几日结束,仁哥儿快要回来了罢” 李纨抿了抿唇,说道。 秦可卿说道:“未想到珠嫂子还关心这个,我昨日才知道乡试何时结束,嫂嫂知道的真早,想必是早早关注了的” 王熙凤笑道:“你珠嫂子可是有真学问的,与林丫头一般,自幼读书通墨,父亲系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李伯伯嫡女,有一表字,唤作宫裁” 方说着,一双含笑的丹凤眸移到了李纨身上。 只见李纨低垂着螓首,一双纤细的嫩手将桌上褶皱的宣纸缓缓展开,又拿起一块长条墨锭研了墨。 这时,众女目光纷纷注看到了这里。 王熙凤眉目舒展,携着李纨的手,笑道:“应该请林丫头、迎春她们一起来才好,不仅能聚一块吟诗弄墨,还能拉拉家常,热闹热闹” 薛宝钗点头笑道:“我看也是,几位嫂子,等我一会,我去请林姑娘和姑娘们来” “去罢,去罢,就说是我请她们来的,非来不可” 王熙凤抬了丹眸,看向轻步离开的薛宝钗,嘱咐道。 听见薛宝钗的回应,方又给平儿使了眼色,让她跟着一起去。 王熙凤主仆二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莫说一个眼色,即使一个咳嗽声,平儿也能顿时辨出这咳嗽声的深意,可谓是早已轻车熟路了。 荣府后院的抄手游廊上,薛宝钗与平儿一前一后,迈着轻步行走。 为了节省时间,二人决定分头去请。 平儿先去看看林黛玉是否在碧纱橱,薛宝钗则去请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姑娘。 第八十一章 乡试发榜,高中解元 待薛宝钗、平儿离开不久,李纨研好了墨水,纤手捧着桃腮,眸色忧忧,主动与王熙凤、秦可卿说起了近日的心事。 最令她忧虑、气愤的一件事,莫过于昨日贾兰装病不去族学了。 小家伙才五六岁,年龄不大,耍小聪明的本事倒不小,那出色的演技,差点连李纨都要被他骗到了。 秦可卿听着李纨的诉说,恍然的点了点头,一面携起李纨的手,安慰道:“嫂子消消气,身子是自己的,伤了身子只能自个受,图什么呢” “要我说啊,其实这件事不能仅怪兰哥儿,他还小呢,不懂的读书好处也是正常,日后教育的时间多着呢,我那弟弟在五岁还未习过蒙学,连拿笔都不会,二者甚至不能比拟” 王熙凤一语点明:“今早上还看见兰儿笑嬉嬉的上族学去了,你怎的还在忧愁,他转眼就变了,你也应当放下,没什么可气愤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你有时就是太呆板了” 秦可卿与王熙凤二人说的话,李纨心中十分明白,第一,兰儿毕竟只是个五岁多大的稚童,不能当成宝玉那个年纪对待。 这个年纪,能坚持每天刻苦读书,偶尔受不住休息,已经超过大部分的官宦之后了,这在大周勋贵之中可以说是独一份了。 但是,李纨作为一个深明事理的女子,她深知在周廷,惟有读书人的地位永恒不变,勋贵的名头听着响亮,但没有后继之人,一味的坐吃空山,总有一天会倒塌的。 她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子女厌倦读书,这在她看来,厌倦读书,就是在自掘坟墓,哪有人主动给自己挖坟呢? 李纨想到这里,不由摇了摇头,看向秦可卿二人,唉道:“你们说说,为何我说的话兰儿都听,但是读书就是学不好,进度还很慢。 仁哥儿说的话他有时不听,但学的反而很好,读书的进度这般快,是我的原因,还是先生的原因罢” 秦可卿笑了笑,轻声道:“我觉得应该与周围的气氛有关,素闻贾府族学风气不好,因此嫂子常常给他上私课” “嫂子上私课的时候,若过于严肃,这气氛自然跟着肃然,兰哥儿呆久了,便会产生离开的想法,故而在读书上应付了事,不过,嫂子,这些只是我的猜想,仅作个参考”。 李纨思忖片刻,方回道:“那我以后对他温柔些,先试行两日,看看他是否知道好歹” 贾兰:“……” …… 时间晃晃,现已至农历九月九日,白露节,乡试在这一天发榜。 等待乡试发榜的半个月中,王仁之并不是整日在家,他每日都会去一次媚香楼,或是上午,或是下午。 对王仁之与李香君来说,一盏茶,一辨语,足以解聊一天的无聊。 彼时,二人便已经互有好感,暗暗定了情意,到现在的相当熟悉、无话不谈,随时可以结为夫妻的程度。 这看似一切都是水到成周,没有一丝波澜,但身处的阶级不同,一定会有许些波折,暂且放下此事不提。 今日是个良辰吉日,众人期盼已久,一大早,便见白露点缀、丹桂飘香。 廊杆边,王仁之端着一盏香茶,轻轻抿着,欣赏眼前美景,神情自若。 桂榜在即,不知有多少考生天还未亮,便到应天府府衙等待放榜,英莲不由怪道:“哥哥,这么大的事,您就不担扰吗?还很悠闲呢” 乡试放榜时正值秋季,九月初始,桂花盛开,故乡榜又称桂榜。 王仁之道:“悠闲才好呢,说明有信心,这样的人即便不幸落榜也不会伤到自己,有信心的中试者为何要无痛担忧?等到放榜,自然会有门丁敲锣打鼓的过来报喜”。 甄英莲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应该快要放榜了吧,咱们就在家等着吗” 王仁之的目光移向甄英莲白净的侧脸,温声道:“是啊,咱们就不去看榜了,会有人送捷报的” “哥哥真有信心,这可是乡试啊,整个顺天府两万多名考生,只录取不到二百个呢!” 甄英莲越想越不对劲,怎么能有人以束发之年考乡试,还这么有信心呢?谁给的信心? ……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在万众考生焦急的等待下,巳时一刻,主考官正式下令放榜。 乡试的榜单由士卒负责张贴和保护,分别在金陵礼部、应天府府衙、学署三处地方张挂榜单,历时三日。 乡试分正榜与副榜,本次中正榜者计一百二十二人,中副榜者二十人。 正榜者授举人功名,副榜者不授功名,可以担任地方官学的教职,也可进入国子监,故称“副贡”。 发榜后的第二日,例由各省布政史司举行宴会,宴请主考官、学政官、内外帘官以及新科举人。 宴席间歌《鹿鸣》诗,故宴会又称鹿鸣宴,在民间富有盛名。 今日的金陵城十分热闹喜庆,人们纷纷走到大街上,酒楼几乎座无虚席,好似过节日一般。 应天府府衙的门前,更可谓是人山人海、挨肩擦背,大多数人即便挤破头皮,也要第一时间看榜。 举人意味着阶级跨越,从某一阶级跨越到士大夫阶级,这不是单单是免除徭役赋税这么简单,而是一种鱼跃龙门的升华。 君不见“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印在多少人的脑海中,刻在多少人的骨子里? 私塾的先生们说:学生们,记住,唯一能提高你们地位的出路就是科举取士,如果你们想这一辈子都生活在最底层艰难度日,那么,你们现在可以放纵自己了…… 且说此时,应天府知府的官邸外,传来一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 只见领班的门丁手中攥着一张匹布长条,其上写有:“金陵王氏者,名谓王仁之,庆隆十一年中举,南直隶解元” 短短数字,并无花团锦绣的夸捧文章。 虽然这张长条上这样写着,但是并不显眼,于是,门丁们开始兴高采烈的高声呼喊起来,兴许喊多了,给的喜钱也多了。 “金陵王氏者,名谓王仁之,高中今科头名,乡试第一名” “此户乃今科解元之家宅,此门乃今科解元之家门……” 第八十二章 写信报喜,津津乐道 门丁们的吆喝声、敲锣打鼓的喜庆声,将这条街彰显的十分热闹,路过的行人无不驻足,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有不少精明者,干脆停在府邸前,等着沾喜钱,看这府邸修缮的富丽堂皇,喜钱绝对不少,想必足够一家人几个月的饭钱了。 平白遇见这种喜事,怎么不令他们高兴乐呵,心中暗暗欣喜,纷纷加入到门丁的队伍中吆喝起来。 一时,约有一百多人围在那两头石狮子前敲锣打鼓,场面十分的壮观、喜庆。 王仁之在后院听到门房的通报,面含笑意,拿出准备好的喜钱,赏给府上的所有人。 一共发了五百两白银,每人分得约六、七两,这并不算少,按照白银的购买力,可以买足足一千公斤的大米,抵得上一个小厮一年的工钱了。 这些事情由秦氏她们操办,不用王仁之费心,他只到前院接待了众门丁,并发下喜钱。 紧接着便将喜钱一路撒到正门外,有铜钱、贯钱和碎银子,撒了一小会儿,便撒出去一千两白银。 做完这些,王仁之按照金陵习俗,穿戴了一身红缎长衫,系了一条和田白蛟玉佩,走到亭子。 方才,门房转达了礼部右侍郎张延和的邀语,表示十分欣赏王仁之的才识,务必赴鹿鸣宴。 鹿鸣宴将在明日正午举行,地点秦淮河月回楼。 原本应由布政使司主持宴会,但南直隶并没有布政使司,只有六部,因此宴会例由主考官主持。 张廷和作为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皇帝的钦差内臣,级别为正二品衔,高了平常待郎两级,足够资格了。 对于张廷和的邀请,王仁之欣然接受,自己能高中解元,绝对离不开这位主考官的欣赏和钦点。 因为一个人写的考卷再完美,但主考官不喜欢,名次便不会太高,解元更是不用想了。 面对这样提携自己的人,王仁之心中十分感激,暗暗将这个情谊记在心中,希望来日有机会答报,即便报答不了本人,子孙是一定可以的。 乡试考中解元,是王仁之势在必得的,但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做好了两全准备。 结果是好的,一举考中解元,激励自己的目标,距离殿试的金榜题名时,已经不远,起码可以估量路程了。 想罢这些事情,王仁之开始做眼前之事,给亲人、师友们报喜。 将宣纸在石桌上展开,王仁之提笔沾了沾墨水,先给家中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考中了乡试,勿要挂念,很快便会返京回家。 再给书院的山长顾宪成、讲师安希范、高攀龙、刘元珍等人写信报喜。 讲明了自己答卷的内容、考中的名次和十月份回书院读书的决定。 半个时辰后,王仁之重新拿了一张宣纸,付虑片刻,给国子监林祭酒、老先生余孟麒分别回信。 这样做完,转眼,已是烈日当空。 王仁之抬眸望向刺眼的太阳,轻轻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双手。 暖阳虽烈,但亭有阴凉,温度甚好。 休息片刻后,王仁之继续给大伯王子腾和姑父贾政,以及王仁凯、韩正新写信告知。 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每个人都不能免俗,王仁之亦不觉繁锁,反乐而不疲。 且说此时,金陵礼部—— 一座金碧辉煌的正殿内,数位红袍老者端坐其中,畅聊本次乡试。 作为全国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乡试,南直隶乡试一直都是文人荟萃之地,历年来的解元,功名最低者也是殿试二甲第一名,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故而本次乡试,吸引了全国众多文人学士的广泛关注,当榜单公布时,议论惊叹最多的便是前三名的解元、亚元和经魁了。 在无数金陵文人不懈余力的探究下,放榜不到半个时辰,三者的祖宗八辈都被扒了出来。 第三名经魁李元才,祖籍苏州府,自小聪慧,他的事迹十分励志,最引人律律乐道。 原来他本是一个不见经传的小秀才,因年少放荡、自恃才高,常年混迹于青楼,与青楼女子同吃同住,众人习以为常。 一次歌舞,李元才为博得青楼女子的倾心,甘愿女扮男装,与女子共同卖笑。 作为一名读书人,敢这样做的实属罕见,故而此事被读书人所广泛流传唾骂,但李元才依旧我行我素。 后来,李元才散尽家财,求取那位喜爱的青楼女子,不想,竟被其耻笑拒绝,辱他想法天真,这点钱财也敢拿出来丢人。 经此一事,李元才心性大变,变的疯疯癫癫,衣衫褴褛视不见,整日以饮酒度日,大笑人间快事,莫过于此! 直至李元才三十而立,在家中老母的撮合下,娶了一位乡下贫农之哑女为妻。 虽然娶了妻,但李元才依旧死性不改,家财本就所剩无几,常常靠昔日好友接济…… 于是这样添一人来,家中日子过的更加捉襟见肘。 李元才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却整日无所事事,仍以饮酒为乐,只叹家中六旬老母重操旧业,以针线活赚取散钱,再有哑妻柔肩担重箩,才能供一家人勉强度日。 哑妻贤惠,常以粒米之争于米贩,引路人暗暗嗤笑,夜时以民间故事讲笑李元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皇天不负苦心人,李元才渐渐的醒悟了。 一日,李元才悔恨当初,白日持菜刀,用以刃角,在胸膛上愤然刺下一句话:糟糠之妻尚未弃,我辈岂是草莽人。 自此,李元才仰天发誓,决心考取科举,他日若能功成名就,定为老母糟妻伫以广厦,不再淋这无端风雨。 一个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特别是当遇到泰山压顶的绝境时,所爆发的潜力,足以从草野中逆生而起,从濒死中重生。 终于,李元才三十八岁时,即庆隆十一年秋季,在南直隶乡试一举高中举人,名列前三,扬眉吐气。 这件值得广传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未来的典故,在短短的半日时间,已经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向着整个大周传去。 第二名亚元张传敏,祖籍金陵上元县,世代书香,十六岁初中县试,二十岁中府试,二十七岁中院试,考取了秀才功名。 但此后,张传敏历经二十多载,直到知命之年,才终于考中举人,列居第二。 王仁之与张传敏的文章孰强孰弱,其实只有细微的差距,并不能决定二人名次,真正能决定的,只有主考官张延和,看他喜欢谁的文章,就点谁为解元。 古代科举有不少凭喜好排名的考官,旁人也说不出什么门道。 第八十三章 庆隆帝注意,留有温情 紫禁城,文渊阁—— 此时正值傍晚,后宫的妃嫔们吃过晚饭,在房中休息,等待皇帝翻自己的牌。 有的妃嫔觉得无聊,便与自己的贴身丫鬟聊上几句,解解乏闷,长夜漫漫,总不能干等着。 后宫的廊道上点着宫灯,只有寥寥几个太监匆匆行走,略显凄凉之意。 文渊阁是庆隆帝常用的书房之一,今夜他抽出时间,特意在此处理和批示文书,并审阅臣子呈上来的奏折。 奏折有几件急需处理的要事和一些小事,但嘘寒问暖的奏折更多。 如江西巡抚廖宗文、四川布政使梁淡之等封疆大吏每隔七日必写一封奏折,他们不是汇报政务,而是问“陛下,您身体安康吗?近日可有意南巡。陛下,您有味口吃江西这儿的特产吗?……”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封疆大吏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庆隆帝信任的内臣。 因此,虽然大多都是这样的废话,但庆隆帝阅看了后,还是一一回复了。 夜渐渐深了,直到内相戴权呈上来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张廷和的文书,才打破这沉静的气氛。 文书约有五百余字,简单写明了本次南直隶乡试的过程,重墨写了乡试的结果。 特别是本次南直隶乡试录取的前三名的举人,解元、亚元、经魁三人的身份、才学。 琉璃龙椅上,庆隆帝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放下手中文书,缓缓道:“今年南直隶的解元是个可造之材,时政、经意写的都不错,眼界很高,朝中许多大臣都不如他看的透彻” 言罢,仰头沉默片刻,转眸问戴权:“这解元是京城人,名叫王仁之,你可知他是谁,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是王家的小子,张延和说他今年只有十五岁,朕是不信”。 戴权拱手恭道:“回皇爷,这个王仁之奴才知道,是王统制的侄子,东林书院的学子,诗才闻名” 庆隆帝恍惚一下,微微点头道:“朕想起来了,那首梦仙游·上元便是他作的,真是年少成才、腹有诗书啊” 想到此处,庆隆帝叹了一声,惋惜道:“不过,这么一个贤才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惜,可惜啊” 戴权听后,忙笑着回道:“陛下,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没能为您效力,是他命贱,大周的金子如此之多,只要没有您的默许和欣赏,便永远发不了金光” 庆隆帝盯着戴权阿谀谄媚的模样,呵呵一笑,清道:“爱卿这句话说的好,朕很喜欢,今年的江南巡视工作,交给你办如何?” 戴权叩头拜谢,正色道:“谢陛下恩准,臣一定办的十分漂亮,请您放心” 此时,金陵城一座官邸中。 王士腾面色红润,盯看着自己的儿子王仁之,从两万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高中解元,这样给自己长出息,越看越满意。 王仁之见父亲不时高兴的大笑几声,忙与他搭了话,趁机说出了乡试之前的约定,中举同意自己娶歌妓为妾。 王士腾听后,却有些扭扭捏捏,不敢直面回答,家族中还从未有人娶一位贱籍歌妓为妾,岂不为大周勋贵圈所耻? 大家都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你倒好,想风风光光的办酒席娶回家,自己是什么地位不清楚吗? 方才考中了南直录解元啊,日后少说也是个进士出身,借着家族的势力,什么金枝玉叶娶不到,王士腾真有些后悔答应他了。 但王仁之不管这些,大周勋贵?他没有爵位,从来只当自己是个读书人,不是勋贵,况且是这是自己私事,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 但任凭王仁之怎么说,王士腾依旧坚持改日再说,开始对此事闭口不谈。 自己父亲言而无信,作为儿子的王仁之还不能说。 眼下,只能无奈唉了口气,不先提及此了。 …… 翌日清晨,轻轻薄雾笼罩宅院。 一大早,王仁之便让小厮带着书信递去驿站,自己则在书房吃小饼、看邸报。 毫无意外,金陵邸报第一面便是本年南直隶乡试的录取名单,总共一百多名举人,从高到低依次排序。 辰时一刻,王仁之准时乘马车,携几个小仆前去秦淮河。 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媚香楼。 为何不先去月回楼赴鹿鸣宴,只因宴会是在正午开始,而且王仁之听说今日有一场诗会,特意请了秦淮河的几位名妓歌舞助兴。 其中是否有李香君,王仁之需得亲自问一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多日未见,不忍想念。 少倾,王仁之徐步走到李香君的房间的前厅,轻轻推开房门,喊道:“香君姑娘” 过道上的美妓已经熟悉了王仁之,知道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看到之后,并没有阻拦。 一阵清婉、柔嫩声从闺房中传来,“是公子吗?” 此言刚落,便见一位清面朱唇、肤若凝脂,略施粉黛的女子轻步走来。 只见那女子身袭白色天鹅素衣,薄薄襦裙挂一玉佩,美足穿着一双浅红鞋子,从内到外的风度,尽显冰清玉洁之态。 王仁之微微一笑,快步迎去,握着李香君一双柔弱无骨的纤手,看着她含情的美眸,温声道:“几日不见,未长胖吧” 李香君原来以为他终于要说几句煽情的话了,但听到这句未长胖吧,不由撇了螓首,故作生气的冷声道:“长不长胖的且不说,就说某人一连三日都不见,不知情的,还以为移情别恋了呢”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看着那幽怨的眼神,王仁之不免有些愧疚,握紧了她那双白嫩的玉手,将她紧抱入怀中,未再讲话。 李香君娇柔的身子微微一颤,没有挣扎,也没有主动,只静下心,享受着这独妙的安静。 片刻后,李香君桃腮微红,从王仁之怀中挣扎出来,一双清眸盯着他的侧脸,轻声道:“王大才子,你中解元了,我知道,不用炫耀啊” 王仁之笑了笑,道:“行行,你知道就好,近日还好吗?正午的鹿鸣宴,他们请你去了吗?” 李香君点了点头,柔声道:“挺好的,他们请我了,但是我未答应,大才子,你猜我怎么拒绝的” 王仁之回道:“正巧有约了?还是不方便?” “是没有时间,我说我要侍奉在一个小书生身边,不唱也不舞,他在哪我就在哪,他们听到我这样说,目光一下就呆了,久久都不肯移” 说罢,李香君有些害羞了,低着头伏在王仁之的胸膛上,听着规律的心跳声,清面微微红彤。 王仁之抬了手,摸着李香君发烫软嫰的脸颊,低眸看着她颤抖的眼睫,笑道:“说的真捧,不愧是我……” “是什么?” “现在还不是,日后是的那个称谓” 第八十四章 赴鹿鸣宴,金陵诗会 二人腻歪良久后,终于说起了正事。 “香君,正午的鹿鸣宴,你打算和我一起赴还是等我回来” 王仁之捧着热腾腾的香茗,问道。 “若是可以,我想待在公子身边,这样……没有理由,就是喜欢待在公子身边” 李香君撩了撩耳边碎发,含笑道。 王仁之低眸看着她的青色齐胸襦裙,沉吟道:“嗯,也是,整日待在这里,难免无聊,宴中可以携带侍女、丫鬟,你暂时充当我的侍女,与我一同见识见识金陵才子的诗才怎样?” 李香君道:“见识见识?以王大才子的诗才,还需见识别人的,应该让别人见识你的才对,不能这么谦虚” “我听说了这次的鹿鸣宴,不仅有今科举人、考官,还邀请了南直隶腹有诗书的文人,应该大有文采,我素来喜欢这样气氛浓厚的诗会” 王仁之点了点头,回道:“既是这样,那好,到时你便跟在我身后一起进去就好” “嗯,公子来时吃饭了吗?” “吃了” 二人原本都不是一个多话之人,但每每相聚,不忍思念,总会聊上许久许久,不管是朝堂国事,还是平常小事。 …… 九月的天气正好,不冷不热,临近正午,秦准河回月楼前,悬挂两个大红灯笼,花团锦簇。 见此情景,方知是举办鹿鸣宴的酒楼了。 这时,只见两个襦衫青年谈笑着话,徐步行来。 “长春兄,咱们现已到了地方,此事日后再提罢,请” 李元才将方才的话题终断,客气的笑道。 “好,贤弟请” 见客入来,檐下的门童忙招呼道:“阁下请出示腰牌……请进” …… 少顷,一位青袍少年携一位花容月貌的侍女下了马车,走到回月楼牌匾的檐下。 那门童见来人讲话温文尔雅,风度极佳,不免产生了一丝好感,主动与他多说了几句话。 交流闲谈完,王仁之递了腰牌,进到二楼宽敞的厅堂。 一眼扫视而去,只见房内富丽堂皇、张灯结彩,一张张长案上摆好了美酒佳肴供人享受。 其内约有二三百人,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占多数,各府有名的才子、文人为少数。 按照规矩,王仁之先到台阶上拜了主副考官,主动说出身份,再由书童为其引座。 正案前,王仁之停下步子,面色肃静,拱手道:“学生王仁之见过先生”。 张廷和打量了王仁之一番,不动声色的抚着长须,方讲道:“你便是今科解元王仁之了吧,相貌堂堂,不错,合我心愿” “你写的文章我看了,有些地方我需得问一下你,不过今日不是时候,明日来一趟礼部吧” …… 片刻后,宴会快要开始了,王仁之同张延和作揖告辞,走回自己的座位。 这时,忽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王仁之忙回过头,只见几位虚头巴脑的举子出现在眼前。 “久仰久仰,阁下便是王解元了吧” “你们是?” 听到几人报出自己的名讳,王仁之恍然点头。 “我们几人仰您许久,一时激动,有些唐突,还望您见谅” “是啊,我们细读您的文章,只觉当真是此赋只应天上有,所以特意想与您结交一番” …… 经历努力推脱后,王仁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与李香君一起席地而坐。 宴会开始前,需众举子齐诵《诗经》小雅·鹿鸣,故称鹿鸣宴。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待最后一句落下,众人诵毕,歌舞缓缓升起。 厅间,只见十多位身袭轻纱罗绮的貌美女子盈步走来,个个面施粉黛、环肥燕瘦。 她们伴随着美妙的歌声,轻轻摆动衣袖,翩翩起舞,极具美感。 众人望着那些巧笑蛾眉、天生丽质的面容,不由感叹起来,秦淮的女子真与别处不同啊。 “有何不同的,我这个准秦淮人都未看出来” 李香君侍候在王仁之身边,垂眸嘀咕了一句。 王仁之放下手中茶盏,转眸看向略有不解的李香君,笑了笑,回道:“不怪他们见识少,毕竟是秦淮的女子,听说卞玉京是你好姐妹,她今日在场吗?” 李香君摇头道:“若是玉京在就好了,我们有的玩了,嗯……你打听这个干嘛?” 王仁之看着李香君清嫩的面容,轻笑道:“忽然想到她了,不说这个了,今日宴会很长,估计要到酉时才结束,陪我饮几杯酒吧” 李香君笑道:“乐意之至,我想下次月圆时,邀玉京姐姐和我们一起饮酒作诗,你觉得怎样?” 王仁之的目光聚集在窗棂外的月色,将一抹愁虑埋在心中,表面点头道:“多要邀些也好,热闹热闹” “那我便将卞敏妹妹、如是姐姐她们一并喊来吧……” 厅堂中,众人享受着歌女低吟的歌音,舞女起舞的姿态,或与身旁的熟人小声议论、谈聊,案前另设有甜果点心、美酒佳肴,甚是美哉。 台阶上的正案前,张廷和听取着差役汇报参加宴会的情况。 其中,新科举人全部参加,共一百二十二人。 张廷和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同僚,笑道:“连莆兄,宴会的诗题可备好了?” “已经准备妥善,随时可以发题” “时间还不到,再等一盏茶的时间发题吧” 一盏茶后,也就是10分钟后,诗会终于开始了。 书童们负责发放纸墨笔砚,丫鬟们则负责给众人倒茶水。 张廷和凝眸望向台下三百余人,朗声道:“各位新科举子、远道而来的朋友,今日是什么日子,我便不多言了” “我们的宴会即是诗会,每次宴会都是考验我大周文人的才情的时候,希望各位随心发挥,不论作的是好诗或是坏诗,俱以真情” 第八十五章 把酒问青天,香君的心思 此言刚落,众人纷纷点头表示知晓,开始认真写诗。 在鹿鸣宴作的诗词,尤其是那些上品诗词,十分容易传播出去,是提升自己的声望一大途径,因此众人都很重视此次诗宴。 诗词的排名依旧由主副考官评定,前十名刊登本月金陵邸报,并提供实物奖励,有银子、书纸等,但不会太多,大概二十两——五十两左右。 王仁之家中的钱财虽不比薛家的富甲天下,但家财万贯还是可以谦称一下的,不说银子地契这些,仅说京城和金陵两地店铺、田地的每月收入便有数千两之多。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海运才是大头呢,因此,王仁之不大看得上这些小钱。 依据王熙凤的原话来说:“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 且说这时,众人看清楚题目,或提笔思忖、或聚目凝神,厅中歌舞也已慢慢散去。 本次诗宴题目为:摹写诗经鹿鸣篇的韵律,诗词题材不限,不少于二十字字” 李香君明眸看了一眼,一张白净清容轻轻笑了笑,说道:“这个诗题简单,公子准备写几言律诗?” 王仁之将宣纸在黑色的书案上展开,心中思忖片刻,方转眸回道:“写一首短诗吧,四句短诗” 说罢,心中已有了词赋,于是不等李香君回话,便提笔在纸上书写。 很快,行楷潇潇洒洒二十字,跃然纸上。 看着那颇具神韵的行楷,李香君点头大赞道:“虽未读诗词,但仅凭这字,便足以取高分了,公子的楷书真是达到如火纯情了” 王仁之笑道:“那便容我骄傲一次,这次便不谦虚了,哈哈” “诶呀,这怎么还喘上了,脸厚就是不要紧啊” 待所有人作好诗词,等待评价时,已是下午申时。 王仁之一边望着窗外景色,一边端起案上烈酒,饮了一大口,略有醺醉之意。 一时,心中不由生出一番豪放畅快之感,回想这一年来,自己从书院的刻苦读书,到县试一举中案,再到乡试的连中榜首,无疑一丝自豪那是假的。 每个人就会有七情六欲,王仁之也不例外,虽然极力克制,但总是有的。 在王仁之凝眸沉思时,两名书童尊照张延和的吩咐,来到台阶上宣读诗词的排名。 李香君见状,晃了晃王仁之的胳膊,道:“公子,回神了” 方说着,不由眨了眨美眸,抿了抿香唇。 王仁之回过神来,恰见李香君可人的模样,微微笑了笑,心中生出一个主意,说道:“香君,你猜我能拿到第几名,咱们不如赌一下吧,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怎样?” 李香君瞥了王仁之一眼,清声道:“我答应了,我猜你能中第一名吧” “那我猜第二名吧” 然而,二人的答案都不对。 随着书童一一念出名次,王仁之本次诗会的名次为第三名。 评选完诗词,鹿鸣宴也临近结束。 张廷和在最后的一刻钟,作了最后的讲话:“在宴会最后的时刻,我诚恳祝贺在场所有的新科举子们,明年的春闱一举中试,金榜题名” …… 时间匆匆,自那日鹿鸣宴结束,时间转眼便过去了几天。 鹿鸣宴结束的第二天,王仁之如约到礼部拜访了张廷和,二人侧膝长谈,从乡试考题一步步聊到国事,直到下午才堪堪告别。 一时,二人竟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尤其是对吏治、贪污上的问题,想法如出一辙,聊到这里,王仁之不由感叹不愧是钦点自己的主考官,想法什么的果真与自己一致。 且说王仁之在乡试拿到了举人功名,眼下只需回到书院,努力备考明年初春的会试,争取连中两元。 但在此之前,还需回一趟京城的家门,见见母亲与妻妾,毕竟已经几月未见了。 这短短几日中,王仁之白天在酒宴结识乡试同窗李元财、张传敏等人,以及仰慕东林党的读书人。 晚上流返于媚香楼,与李香君吟诗弄墨、游玩秦淮,情意渐渐加深。 离开金陵的那日,李香君在好友卞玉京的劝告下,扭捏的与王仁之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表示愿意自己赎身,不费公子的赎身银,以平民的身份嫁作妾室,请君悉知。 王仁之在媚香楼短暂的停留了几刻,同样表明了心意,顺便问了鸨子,香君姑娘的赎身银几何?答案是八千两白银。 很多,真的很多,但李香君作为秦淮河的名妓,值这个价格,王仁之不觉得鸨子在忽悠他,因为这些名妓在秦淮都是明码标价的。 王仁之所疑虑的,是李香君的私房钱有这么多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足八千两银子呢,就算自己要筹集,不用自家府库的银子,也要典当好些金银玉器、书画字帖。 依王仁之的猜测,李香君极有可能借钱赎身,原因嘛,自然是不想让自己的家人看低了。 但这是两码事,王仁之不准备让她来还,甚至于当场便要不允,天底下哪有将要嫁人,却自己赎自己的。 东窗前,暖阳照耀,王仁之的余光扫见那抹清丽的卓约剪影。 只见李香君身穿白纱薄衣,内袭青色桃花胸衣,头束湛蓝丝带,静静伫在窗棂前,沉默无言。 见状,王仁之轻轻迈步走到李香君身旁,看着她唇色白嫰,面目清清的模样,以及那儿清晰可见的锁骨,不由心生怜爱之意,她真的太瘦了。 在李香君有些懵懂的抬眸看向王仁之时,一个邪恶的养胖计划在王仁之心中悄然而生。 第八十六章 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媚香楼,二楼雅间—— “公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李香君柔情的目光看向身旁白衫少年,出声问道。 “婚事不是小事,不能匆匆了事,需得好好操办一番,风风光光的,起码不能少了酒席,香君,待我同父亲讲好,再定婚期吧” 王仁之温声说着,目光落到那张清冷如霜、隐含爱意的容颜。 李香君点了点头,美眸瞥向窗外风景,沉吟道:“嗯……婚事办的风光一些也好,毕竟你的身份不同,但也不能太过了,在家中摆几桌酒席就好” 见王仁之点头回应,李香君柳眉微转,问道:“不知郎君家中父母现可知晓?我怕万一闹个乌龙” 王仁之牵起她一双细腻的玉手,笑道:“不用担心,知晓,知晓” “一切有我呢,你只静静待好,等我八抬大轿来娶你” 闻言,李香君心中生出一抹暖心的喜意,虽说敢这样规格娶自己的男子是有几个,且都是些富家公子,但论知心人,天底下仅他一个了。 这时,王仁之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铺展到书案上,抬眸看向李香君的白画般的背影,轻笑道:“香君快过来看看,上次你为我写诗,这次我也为你写了一首,用词略有不当,品鉴一番吧” 闻言,李香君略有兴趣的转过身子,笑道:“哦?我来看看公子作的如何” 说罢,与王仁之一起跪坐在案前,螓首微低,仔细品鉴卷轴上的词赋。 原来这首诗便是王仁之那日夜晚,月光下做的《月夜·为香君所作歌》 黄纹白底的轴纸上,有百余字清晰可见。 佳人如梦,抚弦轻吟,琴声婉转的是谁?我不说。 桃水千尺,罢弦携钗,轻轻走来的是谁?我不说。 梧桐树下,见有客来,弯弯柳叶梢眉微抬,纤手垂捏,美眸清清君直视,勾我魂丝的是谁? 碎路倾雨,素衣云鬟湿漉,香汗薄衣,莲步走动心犹犹,朱唇轻启,诉我于思,一夜百姓殃稻田,一夜散财为倾田,此才女是谁? 娉娉袅袅芳十五,及笄年华月下柳,心念如度年者,是谁?回望千古,唯秦淮香扇坠尔”。 看完最后一句,李香君含笑的点点头,表示认可了这首告白的情诗,虽然比起自己写的朦胧诗词,这首诗简直太直白了,好在,寓意尚可。 最主要的是,这首诗是李香君心仪的人所作,不管好坏,她都喜欢。 王仁之深受魏晋时期开放的民族思想熏陶,尽管今世多有改变,但依旧保留了这种开放的思想。 对于王仁之来说,喜欢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言表达就是了,即便可能遭受拒绝。 当然,伦理、曹贼之类的除外。 …… 忽然,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帷幕,迎面走来两位女子,一位身袭烟蓝纱衣、散花绿叶裙,垂鬓斜插碧玉步摇,秀雅绝俗。 一位身袭烟雾轻纱白衣,肌肤娇嫩、桃腮含笑,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原来这两个绝色女子,是秦淮河大名鼎鼎的歌妓卞玉京与卞敏。 “哥哥,姐姐,你们看什么呢,这么着迷,都依偎到一起了,好在我们不是外人” 卞敏看着前方两簇交织的白色身影,略有趣味的笑道。 闻言,李香君脸色微红,拍了拍王仁之不老实的手,忙起身迎了卞敏二人。 王仁之也未闲着,走到到桌椅前,彻茶招呼了二人,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模样。 少顷,四人皆落了座。 卞玉京捧茶,忽问道:“你和妹妹二人的婚事商议的如何了,作为姐姐,我要过问过问,还请公子勿怪” 王仁之微笑道:“玉京姑娘多想了,当然不会,香君有你这个姐妹,我高兴着呢,我打算先与父亲商议完,再定娶期的日子,期间我准备回一趟京城” 与自己的父亲商议婚事,十分正常,但还回一趟京城?那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卞玉京想到此处,脸色不由一变,看着王仁之沉静的面容,说道:“公子莫把我们轻看了,婚期都未定,就要回京城,您这是什么意思,哪有这样的?” 看见卞玉京误会的模样,以及质问的语气,王仁之略感不对,忙解释道:“玉京姑娘,我的意思是此事不是小事,等我半月时间邀请亲友,然后再摆酒席、办婚事,具体细节还需细心思虑,姑娘,你且放心吧” 卞玉京不以为然:“公子说的好听,但你来回京城,都起码要半个月,你让我们如何放心?而且还未定下婚期,到时喜不喜欢还另说!万一你跑了,姑娘的清白岂不没了?” 李香君连忙出来圆场:“此事简单,公子深思熟虑的办婚事,姐姐想快些,免的耽误太久” “那,妹妹觉得应该如何?我是认为,哪有拖延这么久的,岂不……” 卞玉京唉了一声,道。 闻言,李香君思虑片刻,将慢些和快些的好处一一说出。 王仁之沉吟道:“不如等我回来,再办婚事吧,到时想必已经筹办好,亲友收到信,足够时间赶来了” 其实别的都不重要,主要是想办法说服父亲,他真的太固执了,当然这句话是不能明说的。 听见王仁之的言语,原来搞半天,还是要回京城嘛,卞玉京面色一冷,顿时感觉看透了王仁之的心思。 “莫再说了,我晓得你的意思,原以为王才子是个知心人,却不想这般有心思,这般畏手畏脚” “今日借谢娘一言: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你且好好反省吧,这样做考虑过我们吗?” 卞玉京清声呵道。 此言一出,逐轻哼一声,转身拉着李香君离开。 李香君忙回头看向欲想挽留的王仁之,比划了一下手势,表示放心吧,便一同离开了。 王仁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卞敏:“姑娘,请你转告一下你姐姐,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妥,我会亲自向香君道歉的,容我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改正” 卞敏点了点头,作揖时,余光扫了一眼王仁之的侧脸,回道:“公子不必太过自责,知错能改,莫善大焉,香君姐姐能遇见您这样人,是修来的福分” 第八十七章 道歉 王仁之知道,眼下与卞玉京说再多也无用了,只能尽力挽回。 毕竟自己方才的说法确实有些不妥,卞玉京生气觉得不负责也是正常。 这时卞敏走到在桌案前,倒了两盏茶水,转眸看向王仁之,吟声道:“公子的想法我清楚,不如我去游说一下姐姐她们” 王仁之道:“也好,我晚几日回京,先把婚事办了,免的叨念” 卞敏点了点头,目光从王仁之身上移开,轻步走出厅房。 听到嘎吱一声,关门的声音,王仁之顺势坐在椅子上,沉下心来,思虑了片刻。 不一会儿,心中便有了答案。 少顷,王仁之喊了门外的两名随身小厮进来,不等他们行礼,便道:“小福,拿着我的玉佩,去找秦姨娘借些钱财,我待会儿去取,不要借多了,两千两银子足矣” 王仁之的贴身玉佩正面雕刻四爪金龙,反面刻有京营节度使五个小字,以蓝田玉为主体、琉璃点缀,王子腾当上京营节度使时所送,秦氏一见便知正假。 李香君赎身钱是八千两,王仁之准备今日便为她赎身,起码脱了贱籍,王士腾的抵触不会这么强烈。 不过王仁之身上没有这么多现银,只有一千多两的银票,外加价值八千多两的金银玉器,父亲的官邸中有多少银子不知道,但绝对不少,先借来过些日再还也不迟。 至于字帖名画、白马宝剑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在京城的府邸呢,王仁之只是参加科举,自然不会一起带到金陵来,这样看来,手头倒不算宽裕。 “小园,你去父亲那儿借二十个亲兵,挑一些气势高昂的,罢了,我待会亲自去罢” 李香君不仅是秦淮河的名妓,甚至是整个江南的名妓,爱慕者数不胜数,地位相当于后世的大明星。 万一有心性不好的爱慕者听到李香君将要嫁人,做出极端的事情,后果不言而喻,没有防备可不行。 小福和小园二人是家生奴,年龄不大,十分忠心,这些年一直跟在王仁之身边,故而他用起来十分放心。 “是,少爷,您先喝茶,我们很快就回”。 小福、小园拱手作了揖,齐声道。 待二人离开,王仁之回想着方才的自己,不由有些羞愧,他倒不是因卞玉京讥讽而羞愧的,而是对辜负李香君一片痴情,自己犹豫半天不决而羞愧的。 这件事情处理的确实不好,未考虑李香君的感受,原来是准备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弄巧成拙。 …… 另一雅间内,淡淡馨香飘散,穿红着绿的待女们相伴在众女身边,其中便有卞玉京的待女柔柔。 李香君拉了拉卞玉京的衣袖,柳叶眉间显含担忧之色,抿唇道:“姐姐,我觉得公子不是故意的,咱们回去好好解释解释吧” 卞玉京目光看向面色柔情的李香君,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道:“我又何尝不知,你啊,就是不懂男人,你越是奋不顾身的倒帖,越是心软,他就越不珍惜你” “可能现在不会,但需让他清楚,咱不是腻了就可以抛弃的人,香君,这是前辈姐妹的深刻教训,你要好好牢记” 李香君清楚卞玉京是为她好,心中十分感谢,但她还是相信自己选中的夫君不会这样,因为她太了解王仁之了。 王仁之是什么样的人,李香君心中太清楚了,二人相处这么久,他身上那骨子东林气节,最令李香君所欣赏。 能嫁给这种气节的人,即便是个负心汉,李香君也咬咬唇认了。 想到此处,李香君美眸微微抬起,看着卞玉京一脸愁容的模样,噗嗤一笑,说道:“姐姐不要担心了,我听你的还不成嘛” 闻言,卞玉京微微点头,总算有些欣慰了。 见二人停了话,卞敏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道:“两位姐姐,公子决定了,晚几日回去,先办婚事” 李香君点头笑道:“好,我去回房找他了,姐姐和妹妹在这先待一会吧” “嗯……” 片刻,李香君盈步走到厅房,见到王仁之第一件事,便是开口道歉,主动说了卞玉京不该这样的冲动。 王仁之微微一笑,点头接受,同样道了歉,改正自己不妥的想法。 二人在一起聊了许多,但关于自己今日给李香君赎身的事情,却是只字未提,因为王仁之想给她一个小惊喜、小意外。 少女的心思难以捉摸,特别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年龄,像李香君这样的姑娘还好一些。 第八十八章 万事俱备 第88章 万事俱备 王士腾官邸—— 后院的一处绿荫下,秦氏袭一身淡白海棠衣裳,秀眉微蹙,抬眸凝向面色淡淡的墨袍少年。 “哥儿是铁了心娶那位女子吗?若是这样,姨娘就不再劝了” 秦氏唉了一声,开口道。 “是,姨娘,这没什么不好,亦没什么影响,相反好处很多,您同意就好” 王仁之语气透露着斩钉截铁,他才不会顾忌那些勋贵的指指点点,因为自己一无爵位,二无圈子,虽然不乏一些年轻一辈的勋贵拉拢自己,但也只是搪塞罢了。 至于族中之人,倒不怕他们说闲话,没有谁会蠢到因为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得罪一个板上钉钉的一甲进士,有眼力的人都会极力交好。 秦氏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边递给王仁之,边说道:“这里是二十张银票,共两千两,收好” 周朝的银票不是没有一千两的,但因为面额太大,流动性很小,一般只有二十、五十、一百两的银票广泛流动。 待王仁之接了过去,秦氏柔声嘱咐道:“别让你父亲发现了,他要知道你因为此事借钱,定不会同意借给你,好在他平时不会过问府上的钱,等你有余钱了再还吧” 王仁之点头道:“谢谢姨娘了,我估摸下月末,从京城去无赐读书时,顺便会回来一趟” 忽在这时,王仁之刚想继续说下去,一位闻得风声的老管家便火急火燎的冲跑过来,在要紧的事情面前,也顾不到什么体面。 未及到面前,便出声喊道:“少爷,此事万不行可啊” 听到这句话,王仁之微微皱眉,即便心境的人再好,也不免有些不舒服。 原来高高兴兴的心情全打搅了,但仔细看见来人,眉目很快就缓缓舒散了,笑着迎了上去。 眼前这位面貌苍老、年过六旬的老者,王仁之太熟悉了,他名作王忠山,年少时父母双亡,为了填饱肚子选择参军,却正巧成为了自己祖父的亲兵。 这亲兵一当就是整整二十多年,期间他为王公挨过刀子、抗过山炮,可谓是既有苦劳又有功劳。 因此,王公十分感激王忠山,特意将他召进家门,充当王府的管家之一,并赐下百两银子作为回报,又念其只有小名王三,故赐名忠山。 而王公身故,王府分家后,王忠山便一直跟随在王士腾身边,继续在府上当管家。此次王士腾赴任金陵,便跟随了下来。 王仁之出声问道:“不知您从何听到的消息?” 王忠山对于王仁之的直接询问,犹豫半天不肯回答,但显而易见,是回来传信回来的小园二人,也只有他们了。 “这件事就算了,我想问,您何故此言?” 王忠山白发苍苍,不失精神抖擞,拱手回道:“老奴以为,您身为王公之后代,第四世嫡孙,安能纳一位贱籍舞妓为妾,岂不为大周勋贵所耻” 闻言,王仁之轻轻叹了一声,并没有生气,他不是不能听得真话,即便有些刺耳。 片刻后,王仁之故意询问道:“那我若非娶不可,您老可有解决的办法?” “依老奴与之见,可在京城置一房院,赐下钱财安顿与她,便足以了”。 在他看来,舞妓、歌妓什么的多么低贱,怎么能娶回家呢? 今日若不是看少爷喜爱,准破口大骂了,这样一个卑贱之人,妄想攀龙附凤,真不知天高地厚。 他觉得王仁之本就是勋贵,近日又高中了南直隶解元,二者相加,并有家族照顾,将来定是前途无量,入阁封相亦无不可为之。 王仁之决心娶一个的歌妓,即便只是卖艺,也一定是错误的行为,他出来必须纠正,这是他的责任。 对于王忠山的意思,王仁之是非常明白的,这需要与他理论,但并非只有理论。 若理论行不通,王仁之则不会再纠缠下去,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做其他事情,尤其是写婚事的邀请书。 不过因为只是妾室,邀请的亲友不多,而且多数在金陵周围。 一刻多钟后,经过一番辩论,王忠山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这是意料之内的事。 王仁之没有耽误时间,一个下午,他已经筹备好了赎身和婚事所需的银票,共计一万两。 酉时,临近黄昏,婚书也已经写好,喊来几个小厮分别到驿站寄去,到族人的家中送去。 晚饭时,王仁之主动与王士腾说清楚了情况,他不准备隐瞒自己与李香君的事情。 听到王仁之后日便要摆酒宴,与那歌妓大办婚事,王士腾咀嚼的米饭顿时不香了,甚至差点要拍桌子。 “好好的名声,你就这么糟蹋?你就是金屋藏娇,也比这个体面,咱家是小门小户也就算了,偏偏不是啊,罢了,你一个堂堂解元的身份就够那些人的趣谈了” 王士腾面色不悦,语气有些心奈。 “爹,您不能只看坏处,不看好处啊,说不定后人听到这段佳话,说我痴情呢,这也算千古留名了吧” “净是胡扯,说的什么歪理,看看千古留名的人有谁?秦皇、玄宗,又或李白、王安石、张居正,哪一个不是名誉盛大,功劳泼天” “君无戏言,这是你亲口您说的,说好考中举人,可以让我娶她,赖账人人都会,但是只有一次机会” “我可从未说过不让你娶她,莫给你父亲扣这一顶大帽子,经过这几天的调查,看着品行还不错,罢了,如你所愿,不过,可别想让我参加你的婚事!” “爹,酒席也不吃?” “那天下乡考察、巡视,没空” “喜酒总要吃吧,不吃折寿,拜您的时候要来,不拜也折寿” “对了,吃个酒席,你要二十来个护卫干什么?难不成有人大胆到知府的府邸闹事?” 王士腾疑惑的问道。 “当然没有,她的仰慕者这么多,只是以防万一,不是所有人都聪明” 王仁之道。 “我下乡视察才顶多带一百多个卫兵,他们个个都是在府兵中精挑细选的,一个顶三个,给你二十个够吗?” 王士腾点头道。 “够了,够了” 第八十九章 纸来! 第89章 纸来! 晚间,媚香楼。 楼中芬芳飘散,酒香薰陶,不乏雅客清士醉酒吟诗赋。 一楼大厅中,挤满了许多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他们聚一起饮酒说笑,欣赏台上妓女的歌舞,好不乐载。 这时,一个青衫书生放下高举的酒杯,目光扫向众人,朗声道:“诸位友人,不觉此刻少了些什么吗?” 闻言,众人相视半秒,思忖了一下,旋即道:“文坚兄不如直言,以解我等之惑” 青衫书生笑道:“酒宴无联,乏味无趣,吾提写上联,诸位可否写出下联?口诵笔墨皆可” 言罢,宽袖一撇,低眸在案上提写了上联。 只见淡淡的黄纸上,显有七字墨迹,“窗前月影清如故” “问下联如何?” 青衫书生重复说着题目,众人也放下了手中事,开始思索下联。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想出了合适的答案。 只见一位身穿襕衫的青年站起身子,向众人施了礼,说道:“依我之见,可对窗前月影清如故,不是月下亦寒冻” “杨兄所填差些意思,窗前怎对应月下呢,不合适,窗内牡丹香更浓,此句的意境更好” “闫兄此话怎讲?上联既写窗前月影,下联如何不能取月下二字?倒是你的窗内牡丹香更浓,看着略显俗意” 二人一句接一句的争论,但他们本不是什么谦虚礼让之人,平时也不太对付,正巧借此时比拼文采的好坏,自然不肯停口。 有几个和善之人走来劝说,但都被二人当作了耳旁风。 不过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众人都不太在意,而是继续对联。 少顷,青衫书生眼见大多数的人都填好了对联,满意的点了点头,并出声打断了他们争论的话语,使得厅中安静了下来。 “诸位,你们的填写的对联都甚为不错,我阅后,只觉难分高低,令人纠结啊” 言罢,众人纷纷从楼梯上注意到了一个素白绰影,目光不由停了下来。 只见一位头戴银簪,身穿彩绣月华裙的绝色女子含着淡淡笑意,携伴两名侍女,轻步走近。 再看面貌,一张白璧无瑕的容颜,碧水清澈的乌黑美眸,两弯清冷柳叶眉微展,身材窈窕、冰清玉洁。 单论面容,虽不如螓首蛾眉、巧笑嫣然的可卿,但也别有一番林下风致的美韵了。 “各位清客请继续,小女子只是路过,不打扰了” 李香君微笑道。 “香君姑娘请留步,久闻姑娘有柳絮之才,我等日夜仰之,巧是当下正愁对联无人可评,可否停留片刻,为我等评鉴” 青衫书生颇为机灵,忙起了身,拱手挽留道。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暗暗一喜,纷纷为他点了赞,这话说的好呀!让人挑不出毛病。 闻言,李香君秀眉微蹙,她下楼是为了迎王仁之的,而且这些显然是有目的。 终是举手之劳,于是回道:“不妨说说看” 青衫书生笑着点了点头,将众人填写的对联一一讲出。 参加此宴会的人,大多都是一些有秀才、禀生功名之类的读书人,诗文略有,但登不上大雅。 不足一刻,李香君便点评完了。 眼见众人还要挽留,李香君忙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情,不能失约,下次吧” 见状,众人只好惺惺的接受。 这时,李香君刚与待女一起走出正门,便迎面碰到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黑底云纹道袍的少年。 李香君见后,不如笑颜逐开,含笑道:“公子,真巧啊” “是有点巧,下午的寺庙怎样?边走边说吧” 王仁之说罢,便携起李香君的芊芊玉手,走进楼中。 …… 厅中忽然多了一对檀郎谢女轻声谈话,众人自然注意到了,目光纷纷焦距在他们身上,甚至瞪大了眼睛。 李香君这种冰清玉洁的才女竟有了情郎?众人不能接受,反差来的太快了吧。 特别想到自己的女神要被眼前这个模样算是俊郎的墨眉少年糟蹋,不由得胸口一痛,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啊! 而且李香君可是大名鼎鼎的秦淮名妓,多少人求之不得,到了这个层面,单单靠银子可买不到的,显然,这小子已经得到了李香君的爱慕倾心。 虽然手都牵上了,但还是有人不甘的问道:“香君姑娘,他是何人?” 李香君自觉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直言回道:“情郎,怎么,你有事情要说吗?” 这般理直气壮,在座的众人从未想到。 不由急忙诋毁道:“这位阁下可有才学?香君姑娘看清楚了吗?” “我看没有,这不就是一个小白脸吗?生的倒是不错,文采不知有没有” “阁下可敢与我等比试一番诗才” 一位倾慕李香君的少年轻喝道:“纸来,吾作诗一首,阁下可敢应接?” 心中愤愤不平的道:“我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妄想娶香君姑娘!” 这时,有一个今科举子认出了王仁之,忙叫停了众人,喊道:“且慢,此人有名有姓,贤弟三思” 王仁之没有主动透露出自己的身份,这位举子也不敢轻言说破,只好含糊道。 “他有名有姓,吾就没有吗?” 此言还未说出,便被今科举子打断,恨铁不成钢的斥道:“不知天高地厚,贤弟莫要这般无理,快退下!” 他口中的贤弟,便是侯方域了。 侯方域想起方才此人与李香君你侬我侬的情景,借着酒劲,诉说着自己的不满:“我不管他是谁?诸位勿要再劝,否则休怪我翻脸” “阁下可敢与我比试一番诗才?” 看着侯方域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王仁之不由笑道:“你的诗才很好吗?我看见的是,你的态度不算好” 其实王仁之早早有预料会这样,所以向父亲要了二十名甲士护身,不过今日并未带来。 “哼,不算好,敢收拾你个小白脸绰绰有余” 见到侯方域还要纠缠,而且还说出此话,唯一在场的今科举子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与王仁之解释 “子斐贤弟,我这位贤弟年少中了秀才,便觉天下无人了,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我回头定好好说教,让您见笑了” 王仁之摆了摆手,温和从容道:“无妨,人都是在犯错的路上,可以谅解,人非圣人,殊能无过啊” “子斐宰相肚里能撑船,今日大开眼界” 在众目睽睽之下,今科举子转过身来看向侯方域,训道:“朝宗,这位是南直隶的今科解元,名作王仁之,想必你也熟悉,不是那无名之辈,快过来给子斐道歉” “???” 听到此番话语,侯方域满脸的不相信,此人就是今科解元? 要知,在百万人口的金陵城正巧碰见今科解元,可能性约等于零,今日真他碰见了?或者是冒牌货,这也不对啊。 在众人震惊、迟疑、羡嫉等复杂的情绪下,王仁之拱了下手,说道:“各位,我还有事情,先走一步了” 众人回过神,齐声挽留道:“我们久仰王解元大名,今日巧见解元来此,何不一起饮几杯酒再离去?” “是啊,您的满腹经纶,值得我们敬仰推崇,求您留下一叙吧!” …… “你们心意,在下心领了,但厅堂中已然满座,下次再聚吧,告辞” 言罢,王仁之收了揖礼,缓缓转身离开。 众人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从容的步子,心中不由失望透顶。 都怪那个自负才高的侯方域,若没有他,今日说不一定可与解元碰酒共饮、辩论诗文。 但众人也拉不下脸面去指责侯方域,毕竟都是一个圈子的,只好站在原地,摇头唉息。 侯方域见状,心知他们的叹息之色,想到自己的恃才傲物,不由羞耻地红了脸,低着头匆匆告辞。 侯方域离开了媚香楼,但王仁之并不没有,他只是与李香君一起走着楼梯,到了二楼。 看起来,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香君,我有些事情要找你们的老板娘,你先回房等我,好吗?” 王仁之温声道。 此番前来的目的,王仁之可没有忘记,他兜里揣着整整八千两的银票,正要找到老板娘,为李香君赎身呢。 “好啊,公子先去忙吧,不差这一会儿” 李香君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道。 低眸看着王仁之的胸膛,心中偷偷笑道:“待会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吧,不要不知好歹!!” 第九十章 赎身,婚宴 第90章 赎身,婚宴 九月的天气很是清凉,尤其是夜晚弯月升起时,可唯独秦淮河畔与别不同,因为此处是歌舞升平的地方。 金陵城中的百姓早已上床,他们只需盖一个薄被,就可安然入睡,直到翌日,开始新一天的劳动。 媚香楼三楼,李香君的义母,李贞丽的房间。 室内陈设富丽,十分宽敞,窗前几盆忧郁的兰花,飘散着淡淡花香,走进屋,令人格外舒服。 李贞丽见到王仁之贸然拜访,未直接问原因,而是笑盈盈的迎他到椅子上坐,弯腰倒了两盏热腾腾的香茶。 片刻后,待李贞丽落坐,王仁之主动道明了拜访的缘由,从怀中掏出八千两的银票。 “李姨,银子已备,请拿来香君姑娘的身契吧” 王仁之沉稳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 闻言,李贞丽并没有直接动身,而是仔细打量了王仁之一番,见面貌生的极为俊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想必古之卫阶便是如此了。 忽然看见的刹那间的微笑,更是说不出来的沐浴春风,与他深邃的眼眸对视,便会格外的安稳。 若说这些,还不足以让李贞丽满意,那便将他与人比较一番。 李贞丽早便听闻,金陵王氏有一麒麟子,自幼聪慧,十岁通解四书五经,十五岁连中案首、解元,善诗词和草、楷二书。 原以为这般的人物,定是锋芒毕露、志高气扬的人,却不想,竟这般隐于世林。 是了,从他行事的风度便可看出来,绝非池鱼,难得可贵。 想到此处,李贞丽心中赞扬了一番,点头笑道:“好,请公子稍等” 片刻后,李贞丽拿来身契,直接递给了王仁之。 这是一张不大不小的白纸,其中写清了李香君的身份,是歌妓的籍贯。 “公子不必给银子了,拿去吧,君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不是亲女却胜亲女,那赎身银原不过是替她安置一个挡板罢了” 李香君娓娓说罢,紧接又道:“她既然钟意了你,只求你日后好好待她,我们这样的人家自尊心很强,不比你们”。 听到自尊心,王仁之心中暗暗记住了这一点,面向李贞丽点了点头,回道:“我一定好好对待香君,请您放心,只是这些银票,希望您收下吧,照顾香君这些年,辛苦了” 看着王仁之执着的样子,李贞丽摇了摇头,一言九鼎道:“这个银子,我决不会收的,如果你非要给,那便给香君吧” 说着说着,李贞丽回想起她们的一起生活的这十年余时间,眼角有些泛红,强忍了一番,又道:“你要记得,不要让君儿委屈了半分,以你的身份这点要求不难吧?” “不难,不难,您且放心,我看不了香君受委屈” “唉,何时办婚事?” “明日可好?” “这么急,罢了,明日就明日吧” …… 最后,王仁之将身契烧毁,从此李香君脱离了贱籍,只等婚后写到自家户籍上。 这时,王仁之回到了李香君的闺房,收到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个手工做的细纱小冠。 “做很好看,我收了” “公子满意就好,我一开始做的时候,还怕你不喜呢,又不敢直接和你说” “怎么会呢,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 …… 夜渐渐深了,王仁之不舍告别了李香君,回到家府时,亥时已经过半,王士腾、秦氏他们早便熄灯睡下。 后院的廊檐上挂着几盏点明的宫灯,不用想,便知是秦氏特意为王仁之留存的,因为她一向视王仁之为己出。 王士腾的妾室都未生出过儿女,家中只有王仁之一个儿辈,久之,便独宠他一人了,也可解她们膝下无子之痛。 这时,王仁之穿过垂花门,从步走在游廊上,心下思索着日后之事。 与李香君的婚事,倒不用太过费心,因为有几个姨娘帮忙操办,如洞房和家府的装饰,婚宴所吹的曲子、桌数、贺礼等事务。 …… 翌日一大早,王仁之便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丫鬟唤醒,服侍他穿衣盥洗、梳发佩玉,以往都是另一个熟悉的小丫鬟做的。 奇怪的是,这次穿衣的时间有点久,足足用了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了。 床榻上,王仁之握着小丫鬟软嫩的小手,整理了一下衣裳,方才站起身子。 居高临下的抚摸着小丫鬟的脑袋,轻声道:“小手跟谁学的,这般不老实,穿个衣服都不安宁,这次算作惩罚,下不为例” 小丫鬟梳着垂鬟分肖髻,半跪在床榻上,神色有些慌张,目光躲闪道:“没,没有人,是奴婢自己自作聪明” 见状,王仁之叹了一声,弯腰擦了擦小丫鬟檀口的隐水,温声道:“是你好姐姐教你的吧,不必掩饰,我都知道,下次不准了,小小年纪不学好!” 见小丫鬟认真的点了点头,仿佛记住了一样,王仁之这才放心的转身走向屋外。 小丫鬟紧忙跟上,小嘴不由滴咕道:“我哪小了,公子好不讲理,对姐姐这样好,对我这样凶……姐姐都说我到了嫁人的年龄” 走到屋檐下,一眼望去,房屋、游廊、池塘等建筑都布满了红妆,十分喜庆。 王仁之满意的点了点头,迎着微风,一路走到厅房,与父亲他们一起吃朝食。 饭桌上,六菜一汤,另加油条、薄饼等,众人食不语,除了王仁之、王士腾外,几女都是细嚼慢咽的吃着。 忽然,秦氏放下竹筷,特意将目光移向刚才的那个小丫鬟,略有深意的打量了一番,方才移开。 辰时,媚香楼。 楼中同样布满了红妆,有专人吹着喜庆的曲子,十分热闹。 今日,媚香楼的女子不再接客,而是与李贞丽一起,聚在好姐妹李香君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笑着。 温馨的闺房,一张圆月形床榻上,独坐一个凤冠霞帔,即将出阁的绝色女子。 “玉京姐姐,郎君来接我了吗?” “还没有,时辰还不到呢” 一刻后…… “玉京姐姐,现在到了吗?” “还没有,估计快了” 两刻后…… “玉京姐姐,他来了吗?” “没有,妹妹放心吧,你的小情郎跑不了” 第九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 第91章 洞房花烛夜 秦淮河畔,桃花街。 一个长龙般的迎亲队伍行走在宽道上,敲锣打鼓、浩浩荡荡,不时有串好的喜钱似石子一般,洒落在地面上。 见此场景,路过的行人皆是停下脚步,拱手祝贺了俊马上的新郎官一番,喜笑颜开的弯腰捡钱。 不乏有一些聪明的孩童跟在队伍后面,他们不管是喜钱还是喜糖,都一并捡了。 众人见到这么多华丽的马车、轿子,纷纷议论起来,这是哪户人家的俊秀才郎? 这般排场,想必是金陵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了。 后来听到随行的小厮告知,原来是金陵王氏嫡系,今科解元王仁之啊。 一时,不乏有欲沾才气的读书人、喜看趣事的平民百姓闻迅赶来,可谓是人山人海、络绎不绝。 …… 一刻后,迎亲的马车缓缓停在媚香楼前,王仁之与自家的几名年轻族人一同进楼。 今日的王仁之穿了一身大红绸衣,头发束了一个白田玉的玉冠,身形濯濯如春月柳。 忽然,一个行步匆匆的红衣侍女在二楼与王仁之撞了个满怀。 “奴婢珍珠,见过公子,我正代娘子盼望您呢” “有心了,珍珠,香君身边的侍女,我知道的” 言罢,王仁之走到那红艳的闺房,便见许多熙熙攘攘的秀丽女子簇在李香君身边。 众女见来人步伐从容、面色含笑,又身袭大红喜衣,便知是王郎君了,忙起身迎接,笑着嘘寒问暖。 她们清楚自己与这位郎君的地位,没有摆什么谱,姿态放的十分谦卑。 王仁之点头微笑的与她们说了几句,便来到身穿红罗蹙金刺五凤婚衣,头冠金凤的李香君身边。 只是有红盖头遮掩,看不清面容,但不妨碍王仁之想像她施红妆的俏丽模样,想必定是极美的。 李香君纤手扭捏着床布,柔声喊道:“郎君,我有些紧张了” 王仁之握起她右边的纤手,察觉手心已经沁出香汗,不由安抚道:“不紧张,不紧张,我一直在呢” 闻言,李香君喜悦道:“今日高嫁与你,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也是你的” 卞玉京笑道:“好了好了,到洞房再恩爱去罢,现在时间紧,莫耽误了” 李香君桃面绯红,轻声道:“不坐了,还要拜父亲呢” 花妆红,新娇乘鸾轿,紫箫声起。 一路上,王仁之不管是在地面,还是马车上,都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辰时末,开始拜堂结婚。 因二人皆没有什么长辈在此,只有王仁之的父亲和族中的十余个祖父、伯父、叔父,故而倒不算繁琐。 王士腾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在这个场合,还是给足了王仁之面子,笑脸待之,说了一番欣慰、满意之言。 应天府的众官僚早便听闻知府大人的公子即将娶妾,而且风光大办,便一个个的送上贺礼,来露面讨王士腾欢心。 人数不多,几百多人,应天府的大部分官员都有送贺礼,到了中午,更只有寥寥无几的值班小吏了。 除了这些送贺礼的,还有到场吃宴的。 金陵的王氏的全数族人,一百多人,十几名与王仁之酒宴上相识的新科举人,东林书院一些同窗学子。 至于李香君的好姐妹们,这是单独置了两桌。 加上小厮、婆子们,共计二百多人,倒不是说请不来人,只是王仁之没有邀请太多人,招遥过了,难免有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婚宴开始,作曲鸣笛。 曲毕,众人开始吃饭,王仁之、李香君夫妻二人敬酒期间,收获了一堆祝贺的言语。 这些举人在文采方面,确实极好。 如有一举子这样称赞李香君:“今朝重复理鸾弦,檀香口,细腰柳。 花容不改旧娇娥,合俏靥,胭脂颊。” 另有:“春暖洞房鸳被叠,柔情蜜意交相” “才高鹦鹉赋,春暖凤凰楼” 王士腾则敷衍祝贺道:“仁之、香君啊,为父便祝你们百年好合,日子过的鱼水情长” “您大才啊!香君快叫爹爹” “爹爹” …… 因为李香君只是妾室,这场婚宴,若较真起来,办的有许多不妥处,如超规格的宴席、穿戴、迎亲等等。 不过,这些小事没人放在心上,众人关注是这对檀郎谢女和在场的一些重客罢了。 夜晚,二人饮过合卺酒,少女李香君滚烫的脸蛋,扬起故意的妩媚之色。 诱惑道:“夫君,还不把盖头取下” 待王仁之取下盖头后,李香君眨了眨眼睫,抬眸看着夫君俊郎的面貌,含情道:“怎样?比你夫人差否?” 王仁之知晓他的意思,温和的看着她清澈美目,笑道:“不差,你们谁也不差,一个个都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行了吧,总之都是我的” 说实话,从一开始见到李香君时,王仁之就想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记得第一眼见到李香君时,她穿着一袭白纱薄衣,云鬓斜插银簪,面色清冷、肤如凝脂,宛如一位冷艳少女。 夜渐渐深了,一缕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房中的书桌上,照在课本的文字上,整个官邸都是如此万籁俱寂,只有一处不同寻常,不亦乐乎。 一阵阵男女喘息的声音和疼痛声传来,正是锦帐情缱绻。 “乖,不咬不咬” “谁咬你了,明明是你咬我,看我肩膀上,全是你的牙印了!” “不关我的事,略略略” “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特别是在这方面” 漫长的夜晚,除了年轻不知疲倦,还有月圆花好…… 第九十二章 回京,秦可卿的热情 第92章 回京,秦可卿的热情 翌日清晨,正是晨光熹微、燕语莺啼之时。 这一夜,王仁之与李香君并没有睡好,但却醒的格外早。 不等小丫鬟叫醒,王仁之自己便起了床,穿衣盥洗。 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只是要早早起来拜一拜父亲、姨娘他们,这是向来的传统。 床榻上,李香君袭一身素白单衣,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困意十足,她也只睡了两个时辰罢了。 在李香君羞涩的穿衣时,王仁之走到窗前,拉开了帘子,微弱的朝阳瞬间照射进来。 王仁之看着蔚蓝的天色,估摸着,现在应有辰时了吧。 想罢,回身看向红桌台前,盥洗梳妆的李香君。 冷白色的肌肤,清幽的杏眸,以及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蛋,令王仁之格外着迷。 梳发时,李香君细心的发现,桌前一叠叠的宣纸上,似乎是写的诗词文赋。 当即拿来几张,低眸看了起来。 “咏雪·年诗 婢剪窗花祛岁寒,庭前小雪落红鞭,花灯通明捧瑞雪,春枝秋叶几何时?” “秦淮·华灯夜 清风玉袖,湘裙轻曳,半点离愁勾魂梦。月下秦淮,皎白映照,花灯孤影照红妆。 回首自问几人尔?终是功利遮人眼”。 仔细阅后,李香君微微一笑,心下道:“夫君文采真好啊,只是不知这首秦淮诗是写给谁的?” 李香君秋波微转,看向窗前身穿麒麟锦秀山河袍的王仁之,轻声笑道:“郎君,请过来一下”。 闻言,王仁之不再靠窗迎着风,转身走到李香君身前,温声笑道:“怎么了?香君” 眨眼间,便扫见那几首诗词。 李香君扬起一张明媚的脸蛋,回笑道:“看见你写的诗稿,忽然想起我的了,记得诗稿和嫁妆一并带来了,待会吃过饭,我要去好好找找,东西实在太多了” 王仁之道:“几辆马车的东西,能不多吗?待会多找些人,一起收拾收拾,暂时无用的东西先放在府库吧” 李香君明眸看了看王仁之,说道:“还是夫君想的周到,那就这样吧” 王仁之点了点头,拿起木梳,撩了撩李香君的丝发,道:“夫人,我替梳发吧” “嗯,这是夫君第三次为我梳发” “你啊,记得真清楚,等会见了秦姨娘她们,估计要给你些玉器镯子之类的东西当做礼物” 一刻后,抄手游廊上,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君携手漫步,身后还跟随着四五位美貌丫鬟。 这对夫君,正是王仁之和李香君了。 “香君,我欲想后日赴京,你随我一同回家吧,那里才是咱们的家” “好啊,那边有母亲、秦姐姐她们,我正愁没有姐妹们说话,有些无聊呢” “嗯……那边的亲友师伯都在催我了,尤其是母亲和贾伯父、林祭酒,他们对我恩重如山,香君,到时荣国府贺宴,也随我一起吧” “好好好,都听你的,官人做主嘛”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来到三日后。 京杭大运河一处渡口,岸边,秦氏、宋氏几位姨娘和老管家王忠山摆手送别王仁之。 客船上,王仁之同样挥手与他们告别,口中喊道:“姨娘、王伯伯,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再见了,再见了” 十几天后,客船终于到了京师渡口。 此时正值暖阳当空、秋风四起,天气不冷不热。 王仁之穿了一身绸缎纹花鹿薄衣,头戴银丝织冠,腰携佩剑,一副春风儒雅、眸子湛然的模样。 李香君袭一身素蓝纹雀衣裙,头戴一支金簪子,耳携玲珑,无尘脱俗。远见去,原来是一位柳眉青颦、惊鸿艳影的女子。 李香君一张白净的清面蕴含冷意,但唯独看向身旁俊郎的男子时,眼神是炙热的。 二人坐着家中备好的马车,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进城来到了家府。 奇怪的是,这次来迎接王仁之的,只有秦可卿、墨儿、晴雯等10多位主子和丫鬟,明显少了母亲柳氏。 往常,她都会第一时间来看王仁之,即便身体不适。 时隔数月,王仁之见到众女的第一时间,便是紧紧拥住,又在可卿耳畔边道:“我的好可卿、好媳妇,终于见到你了” 听着王仁之温情腻歪的话语,秦可卿心下一暖,紧紧抱着那健壮的身子,柔声道:“夫君,我也想你了,很想很想的那种” 王仁之感受着可卿软玉温香的身子,忽然问道:“可卿,今日怎么不见母亲” 秦可卿美目盯着王仁之的侧脸,含情道:“母亲说她有些累了,不便迎接,等会我们去她房中就好” 温存片刻,二人放开了身子。 一时,秦可卿、墨儿几女皆看向了王仁之身后那位清面少女。 “夫君,这位妹妹是?” 秦可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依旧问道。 “可卿,她正是我信中和你说的,香君姑娘” 王仁之道。 “看来我没有认错,早就听夫君说,香君姑娘知书达理,是个文人,诗琴书画样样精通,今日一见,相貌也生的极好,真是个钟意之人” 秦可卿端的一个仪态万千,言语不吝赞言。 初次见面,李香君并无生疏,而是热情与秦可卿回话,但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并未说太多话。 片刻后,众人穿过垂花门,走到雕栏玉砌的抄手游廊。 秦可卿莲步走出清脆的声音,轻声道:“妹妹,你终于来了,自从夫君在书信中与我说起,已经盼了好些时日” 李香君真诚道:“姐姐,我也想了你好久呢,仁郎说,你是一位温柔可人、真情贤惠,又有些腼腆的妻子,我想,你应该是端庄如画、闭月羞花的妻子” 闻言,秦可卿含情笑了许久,才转题道:“夫君只有两房妾室,姐妹不多,没什么勾心斗角的,妹妹放心就是了” “好,多谢姐姐关心了” “妹妹,你有所不知,在京城的权贵圈子,十几二十房姬妾都算正常,夫君只有三房,少的很呢” “对了对了,妹妹缺什么东西?喜欢什么?只管告诉姐姐,正巧明日王管家出府采购,一并买来多方便” 李香君看着秦可卿闭月羞花的容貌,含笑道:“谢谢姐姐了,我倒无什么缺物,只是喜欢在房间里摆两束花” 心中不由道:“这位姐姐好生热情,当是个好主母、好姐姐,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秦可卿点头道:“妹妹爱花吗?回头令下人多买几盆名花来” 王仁之出声打断了两女的谈话,目光将她们扫视了一番,略微吃味道:“有了姐妹忘了丈夫,真有你们的” 秦可卿移步到王仁之身旁,面含笑意,解释道:“我们姐妹说说话,总不能也要围在你身边吧,吃的哪门子醋!” 第九十四章 柳氏的冷落,荣国府宴请 第93章 柳氏的冷落,荣国府宴请 秦可卿与李香君这般聊着,脚下已经踏出游廊,走到府上的正房了。 三间宽敞高大的上房,便是府上的正房了。 迎面看着,长长的檐廊围绕着三间正房,梨花木门共四扇,金碧辉煌的墙壁延绵,各种金色大红装饰,尤是窗户雕刻的极为精美。 众人踏过梨花木门栏,穿过屏风,走到柳氏休息的里间。 王仁之先一步走向柳氏跟前,拱了拱手,喊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儿媳见过母亲……” 柳氏摆了摆手,扫视了一眼秦可卿和她身旁的素衣女子,笑盈盈的道:“坐吧,都坐下吧” “仁儿,舟车难免劳顿,身子骨再好也是吃不消的,这样吧,彩薇,过来给少爷揉揉肩” 丫鬟彩薇听后,忙走到王仁之跟前,不由分说的按捏起了他的肩膀。 期间,柳氏叙了叙旧话,聊了聊家中近况,最后询问了王仁之如何勤奋读书,如何高中解元等。 秦可卿、墨儿亦是说了许多,大事小事都有,这也让王仁之知道,原来这几日家中来过许多慕名拜访的读书人和旧友,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但都被秦可卿以外男不在推脱了。 又听说可卿她们日日去寺庙为自己祈福挡灾,心下不由暖了很多很多。 眼见柳氏絮叨的不停,却只字不提李香君,仿佛没有这人一般,王仁之心中叹了口气,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借口离开了。 众女见状,亦是纷纷借口离开,倒是李香君直言不讳的说,自己要去寻夫君了。 柳氏点了点头,也不拦着,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任由她们去了。 彩薇望着众女离开的背影,摇头唉息道:“这位小主子生的真好啊!” 作为柳氏房中的大丫鬟,她自然深谙柳氏的心思,这一句生的真好,何尝不是一种可惜的说辞,毕竟是唯一一个好的地方。 “可惜了,有相貌的女人多的是,你看城外,那些个佣户家的女儿,生的也是水灵灵的” 柳氏话里话外,都充满着对李香君的不满,因为她觉得李香君只是个花瓶。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王仁之可不是仅仅看上李香君的相貌,相貌出众的女子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是李香君。 不用说,一定因为她的诗情才学、林下风致,以及她高尚的爱国情怀了,这样的女子令王仁之不能不喜欢。 其实,柳氏如此疼爱王仁之,自然不反对他纳妾,就算纳一百个她都拍手叫好,只是这妾室的身份起码是个良籍。 但李香君之前可是歌妓,一个贱籍,柳氏的思想真的不能包容。 如此,见到已经不能改变的事实,柳氏只好出此下策,起码精神上能有一点慰藉。 要知,有些佣户连精神上的享受都不能拥有,早上六点起床上班,晚上十点准时倒头就睡,重复第二天……这不好笑,因为这是真实的。 后院的一座假山,清凉的溪水缓缓流淌,其后有小溪、凉亭做伴。 一条铺设石砖的小路上,王仁之迎风闲庭信步,赏看两旁的竹林,众女则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一起聊天玩笑。 忽然,秦可卿想起了一件事情,秋波微转,看向前方濯濯如春柳的熟悉身影。 “夫君,京城新建了灵隐寺,听说有大名鼎鼎的高僧坐堂,咱们改日去看看吧” “也好,反正不是什么坏事,那就后日一早吧,明日我要出门拜访先师至友,估计没有空闲时间” …… 下午,王仁之与众女坐在凉亭中,一起品茶谈聊,然而,正说的兴致勃勃时,忽有一位下人前来通报,递上来了一直邀约信。 王仁之打开一看,原来是贾政叔父的信,他直言不讳的说出:闻亲族王家诗书气盛,仁之高中江南解元,念及本家却未有一个翰墨诗书之族的名头,实在他羞愧祖宗。 近日夜观天象,明日傍晚,即九月二十八日,星辰最盛,正是花好月圆、佳节时刻,故欲召集内外亲友,一道闲情雅致、借景应诗。 于此,既增诗才,又有闲情,何不乐哉? 王仁之默默看完,凝神忖虑了片刻,这可把他原来的计划打破了,原本他是准备明天拜访京营的族兄王凯之、国子监的林祭酒等人。 想来,只好推迟一日,那么去寺庙也要推迟一日,或是明日一早先行拜访。 众女见王仁之凝了神,便拿来桌上的信看了看,并未出声打扰。 “罢了,可卿、香君、墨儿,荣府盛情邀宴,你们明日谁与我一同去?咱们大后日再去灵隐寺拜佛” 一时,众女都想凑凑热闹,纷纷表示自己想去,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夫君在! 很快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晚上睡觉时,王仁之来到秦可卿房中过夜,奇怪的是,床上不止她一人,还多了两个环肥燕瘦的女人。 掀开被子一看,原来是瑞珠和宝珠两个娇羞的丫鬟。 王仁之倒未生气,毕竟享受的是自己,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她们有些太大胆了吧,竟然敢脱的如此毫无遮掩、坦诚相待,这是赤裸裸的勾引。 丫头,你家少爷真不是圣人啊! 月亮缓缓藏起,朝阳即将初升,又是腰酸背疼的一夜。 床榻上,王仁之坐起身子倚靠床栏,目光看着身下三个白嫰的脸蛋和疲惫的身子,轻轻叹了一声“看样子,你们身子也不好啊,还整天撅着小嘴说大话” 看着宝珠粉嫩的樱桃小嘴,王仁之不由回想起那条柔软灵巧、有些热热的小蛇,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一刻后,王仁之起床穿好衣裳,揉了揉三女白嫩的桃面,来到院中捧书晨读。 今天他读的是兵法书籍,不是《孙子兵法》一书,而是《韩信兵法》。 仅韩信一人的成语,便有胯下之辱、国士无双、背水一战、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临晋设疑、夏阳偷渡、传檄而定、沈沙决水、半渡而击、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等等…… 兵仙韩信,名副其实也。 第九十五章 政老爷内集 第94章 政老爷内集 读兵书是纸上谈兵吗?其实不然,积累战场经验固然重要,但理论亦不可缺少,这是王仁之首先要学习的。 韩信还是无名小卒时,便常常纸上谈兵,但却为何在战场屡战屡胜,一扫魏代赵燕齐楚六国?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把兵书谋略结合到了战场,并灵活运用。 说起纸上谈兵,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赵括,他虽然熟读兵书,但不懂兵法的灵活运用,再加上对手是白起,才导致长平之战大败。 总而言之,在未上战场之前,王仁之需要勤读兵书,增加理论知识,领兵时才可事半功倍,不致于一窍不通。 早在几个月前,王仁之便收到消息,辽东全境已经失守,内地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不断,大周朝陷入了水深火热、内忧外患的情况。 王仁之不是圣人,他只希望在自己享受的过程中,帮助烈日下的农民、各行各业的小手工者等劳动群体减轻一些劳累,多一些幸福而已。 另外把那些见了百姓没一句好话,就是骂人的封建官僚集团改良,起码少些官僚作风,少些贪污欺民。 这样看起来,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了吧,王仁之也是这么认为。 …… 昨夜一场沥沥淅淅的小雨,染遍了整个院子,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浮现在花草树叶上,如诗如画。 王仁之在院中读了一个时辰的兵书,自觉收获甚丰,便不再继续往下读看,转头开始温习新识。 辰时一刻,墨儿、画儿两个小丫头准时来喊王仁之吃饭。 王仁之应了一声,逐放下书本,背手沿檐廊走到偏厅。 只见偏厅中,众女已然来齐,正聚在椅子上,莺莺燕燕的说笑谈聊呢。 “可卿、香君,墨儿、画儿,都坐过来吃饭吧” 王仁之穿过四扇屏风,走到四方饭桌前,开口道。 “夫君,母亲坚持一个人吃朝食,我劝说不成,只能做罢,咱们待会吃过饭,一块去看看母亲吧” 秦可卿盈步走到王仁之身旁,秀眉微蹙,难言道。 王仁之沉默片刻,旋即语重心长道:“可卿,每个人的思想是不同的,看待事物亦是不同,故出分歧是不可避免的” “不必试图说服母亲,因为很大可能说服不成,至于是对是错,日后可以洞察清楚,不急于一时” 秦可卿是个聪明人,哪里不清楚柳氏对李香君的故意冷落,见王仁之点明了,便说道:“我想也是,母亲过几天说不定就想通了” “香君妹妹不必烦恼,开开心心的就就好,母亲其实是位很善良的人呢,日后接触了,你便慢慢知道了” 李香君闻言,点了点头,在她看来,根本没必要因这件事情烦恼。 吃完朝食,从早晨到正午,王仁之都在与秦可卿、李香君下棋打发时间,毕竟都是解元老爷了,享受享受都不成吗? …… 时间一转,来到了傍晚酉时。 整个荣国府都在为政老爷操办的家宴做足准备,王仁之也递了请帖,携内眷前至。 前院有众多小厮、婆子们忙碌宴席,后院则有女眷们张灯结彩、欢声笑语,黛玉、宝钗、迎春一个个花容月貌、冰肌玉骨,好似一处人间天堂。 尤其是那位恍若神仙妃子的王熙凤,衣饰穿的珠围翠绕、富丽堂皇,气度更是十分不凡,仙上的妃嫔莫过于如此了,只可远观、不可言表的那种。 不管是谁,只要见过王熙凤那双弯弯柳叶吊梢眉和丹凤三角眼,以及一颦一笑间展现的风流韵味,便会心痒痒的直跺脚。 只叹息自己不是的父亲为什么不是贾赦,我也想当贾琏啊! 很多见过王熙凤的下人,都会偷偷的、远远看一眼,然后便害怕、紧张的低下头,敢直勾勾的盯着看的男人,怕只有贾琏和王仁之了。 却说此时,王仁之正巧在后院一条东西宽道上,看见了衣着富丽堂皇的王熙凤及丫鬟平儿。 “凤姐姐,平儿” 王仁之看着前方的盈步走着的一对韵主美婢,笑着喊道。 王熙凤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忙转过头,只见一位墨袍少年正含笑盯着自己。 见状,王熙凤心下暗暗欣喜,表面自然回笑道:“唉哟,您可是稀罕人物啊!害的我和平儿可是等惨了”” 王熙凤酸溜溜的戏语讲了没两句,便走近了些,一边打量着王仁之,一边笑道:“几月不见,让姐姐瞧瞧瘦了没?我想是了呢,乡试那破地方可不是人待的,听人家说,还不胜茅房过得舒坦,可怜我的好弟弟” 闻言,王仁之高兴的笑了笑,刚欲开口回话,便见王熙凤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头和别人说起了话。王仁之不觉得有不礼貌之处,因为他是习以为常了! 却说王熙凤转了丹眸,面含笑意的看向秦可卿众女,施礼道:“仁哥儿媳妇、墨儿妹妹……这位出尘的妹妹是?” 秦可卿见王熙凤的目光落在身袭白纱云雁裙的李香君身上,便笑着介绍道:“凤姐姐,这位妹妹名作李香君,父亲原是东林党人,与仁哥儿有旧,且诗词文采极好,是有名的金陵才女,仁哥儿不免欣赏,一来二去便成了” 闻言,王熙凤一面点了点头,一面意味深长的瞥了王仁之一眼,方才回眸笑道:“香君妹妹这样的标致人物,莫说仁哥儿了,我都有些心动,只可惜了咱是女儿身” “凤嫂嫂高赞了,香君只是个小有姿色的普通女子罢了,今日初次见到嫂嫂,不想竟有嫂嫂这般倾国倾城的美韵女子,当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秦可卿、李香君等人与王熙凤聊了许久,直到宴席开场,才姗姗来到荣国府的露天花厅。 此刻,天空正是星光灿烂、月光如银之时,贾府的年轻一辈的主子们全部来齐落坐。 只见东面一排黑色几案,依次排坐的是贾琏、贾琮、贾宝玉、贾环、贾蓉、贾蔷六人。 其余女眷分坐东角一处,计有王熙凤、林黛玉、薛宝钗、贾迎春、史湘云等女。 另有王、薛、史三家的嫡系子弟参加诗会,如王仁之、史殷锐、史煜等,其中,只有薛蟠一人未到场,毕竟他还在辽东过好日子呢。 这时,只见正案前,贾政缓缓站起身子,面色红润的目视众人,抚摸长须、不紧不慢说道:“今日恰逢佳日圆月,召诸亲友集聚赏月,并讲论诗词文赋,现场喜气洋洋、勃勃生机,实为政某之幸载” 第九十六章 讲论诗词,宴毕 第95章 讲论诗词,宴毕 贾政又向众人拱了拱手,笑道:“本次家宴政某谋筹已久,过程若有不妥之处,诸位尽管指出”。 虽然贾政的此番作态谦虚有礼,但毕竟是在场的众人长辈,亦不敢托大,纷纷起身回礼作揖。 “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贾叔父对内教诲有方、对外谦恭下士,为当世真贤达者也,因而,我等学生方才发自心肺之敬佩” “史兄所言极是,若不如此贤达,贾叔父何以一呼百应、朋满四海?” 见状,贾政门中清客詹光、单聘仁、胡斯来等人放开了起来,开始口无遮拦、画蛇添足的吹捧。 他们虽不算什么名士,但也有些文采,一人一句,诗词的气氛渐渐被挑动起来,倒是有些像模像样了。 片刻过后,贾政经过的众人刻意抬高的吹捧,也有些飘飘然了,眼不眨、心不跳的回应一众谄人。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贾琏看了看时间,眼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面向贾政,拱手道:“叔父,时间到了” 贾政点了点头表示回应,逐转头招呼下人们端上备好的美酒佳肴、水果甜点,宴会也正式开始。 贾琏作为贾府陪客之人,负责招待同辈、小辈,故而位次靠前,居东面第一位,贾宝玉则次一位。 紧接着,贾琏吩咐场外的歌妓、舞妓们进来助兴……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和红艳的身影走进厅中,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皆是身袭红纱衣,头戴镂空簪子,擦脂抹粉、花枝招展,引的那些君子不由目不转睛的凝视,女儿家看了一眼便罢。 王熙凤瞥了一眼,不屑的轻哼一声,目光转向身处人堆里的彬彬公子贾琏。 “一群搔头弄姿的贱货配上一群狗眼珠子的男人,看吧,再没有这个有意思了” 此时,贾琏与众好友正一起津津有味点评厅中舞妓,浑然不知家中的媳妇已然恼火。 平儿转头看见咬牙切齿、柳眉倒竖的琏二奶奶,心中咯噔一下,小声嘀咕道:“二爷今晚有的苦吃了……” 一个时辰后,歌舞渐渐落下。 贾政一语打破了现场饮酒说笑的声音,厅内瞬间安静起来,见状,逐端起一碗美酒,朗声道:“诸位静一静,宴会到了讲论诗文的时候” “二老爷(叔父)请讲” 厅中只有一众男人回应,其中贾琏、贾蓉两人最为洋气,至于贾宝玉,则是偷偷跑她林妹妹那儿去了,一口一个好妹妹,倒不惹人厌。 其实,贾府女眷们只在她们的一片区域讲话,除了诗词,基本上都是各玩各的,互不交集。 詹光看着台下众人,微笑道:“本次诗会,由我替存周兄讲述,各位看见前方黑夜了罢,是否有瑞雪降临?” 小雪无声而缓落,如细絮飘漫在空中,加之现在是黑夜、距离较远,不容易看出,因此有的人说没有瑞雪,有的人则说有。 “诸位可以把自己看到的,全部写下,包括刚开始入宴时的场景,题材不限,诗、词、赋皆可” 詹光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说道:“说起诗词文赋啊,在场有一人,实在令我今生仰望佩普,存周兄特意邀请之人,我相信你们见了也一定与我一般” “一定是二老爷邀请来的贵客了吧,我猜是京城的名士,哈哈,我想一定是了!” “我猜是金陵的名士,那里可是名士荟萃之地啊,政老爷也游历过家乡数次……” 詹光笑了笑,说道:“此人现在不方便透露,日后大家便会知晓的……” 这次的荣府诗会,王仁之没有作诗,他提前给贾政说过了,只是在那品着香茶,看着贾琏几人急匆匆抄录着准备好的诗词小抄,不亦乐乎。 又是一个时辰,宴毕,女眷先行离开,留下众人继续喝酒言欢。 厅内的后门小道上,王熙凤手捏花鸟绸缎手帕,与平儿一起盈盈行步在前,秦可卿、薛宝钗、林黛玉等女则在后面走着。 今日,众女小酌了一杯,小脸通红一片,脑袋晕乎乎的,除了王熙凤和薛宝钗,皆依喂扶靠着呢,口中念着“再也不喝这破洋酒了!” 这时,碰巧的是,王仁之正在欣赏着众女摇摇晃晃的倩影,秦可卿却突然回眸,瞥向了王仁之这边儿。 秦可卿身穿杏黄色齐胸襦裙,含笑着向王仁之眨了眨眼睛,高傲扬起了那张妩媚娇羞的脸蛋,粉颈大显一片。 不知是故意还是不经意,竟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引的王仁之狠狠咬了咬牙,强忍住了心中的火气“哼,晚上等着吧!” …… 入晚,秦可卿、李香君从贾府吃过晚饭,乘马车回到家府,走了后院的一处小门进来,悄悄摸摸的来到自己的房中。 刚解了衣带,想换身衣裳,便听见一阵沉沉的咳嗽声。 “是宝珠和瑞珠吗?” 秦可卿忽然一愣,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说道。 “她们在外面为我们看门呢,夫人不用担心,不过,夫人这是干嘛呢?” 王仁之亦是装模作样的学了起来。 “夫君,我在换衣裳呢,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嘛” 秦可卿纤手提捏着衣角,一双碧水漓漓的眸子垂向地面,脸色微红,没有一点要赶人的样子。 “不好,衣裳怎么都脱了一半了,你想干嘛?换衣裳这个借口我可不信” 王仁之笑着说罢,便脱去了外衣…… 翌日清晨,秋高气爽,太阳照常升起。 辰时末,王仁之知会了一声妻母,出府拜访族兄王仁凯,说起来,昨日回家不久,王仁凯便来信邀请自己到他家坐客了。 一座小院的凉亭内,王仁凯与王仁之相对而坐,奇怪的是,老友相聚,却没有滔滔不绝的话语。 石桌上,两盏热腾腾的茶水冒着云白烟雾,天气凉爽,那一片片朝阳却略带灼热。 “文凯兄,数月不见,别来无恙?我倒觉像有数年不见了” “是啊子斐,时间过得真快,你也别来无恙呼?不对,差点忘记祝贺你了,便祝你高中解元、来日金榜题名罢” “哈哈,如此简单,好极了,好极了” 第九十七章 悠哉的几日 第96章 悠哉的几日 二人一人一盏茶,开始说起了半年来的往事。 王仁之前几个月,除了勤恳的备考乡试,倒无其他什么事情可讲。 直至最后一月,王仁之着重说起了自己中举后按例赴鹿鸣宴,从宴会的规格到礼仪等,以及那条大名鼎鼎的秦淮河。 王仁凯听完王仁之口中的秦淮河夜景,对南都金陵愈发向往,他从未去过,但却早已听闻秦淮歌妓冠天下,连京城的教坊司都是远远不如的。 因为秦淮河不仅仅依靠美丽的夜景出名,还有那些名动江南的名妓,如陈圆园、柳如是、董小宛等等。 一个时辰很快逝去,王仁凯抿一口茶水,讲起自己守备外城时遇见的饭后趣事。 “诺大的京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特别是今年辽东百姓南迁,导致京师一带流民锐增。 “现在进城得看成份,另外还需要交两份银子才行,一份是行赂看守士卒的,一份是顺天府官衙的” 王仁之不解道:“还需成份和银子吗?到底什么是成份?不对啊,我前日进城时那般方便,看门的那几个士卒直接放行的” 说罢,看了一眼一脸苦笑的王仁凯,方低眸吟道:“仁凯,我前日畅通无阻的进城,莫说这就是成份吧” 王仁凯点了点头,讲道:“没错,所谓成份,其实就是身份,辽东逃难来的流民不准进城,为下等成份,平民进城需交银子,即中等成份,上等成份无需交钱,直接放行。 “子斐你那日进城,也是这个原因,前两年,百姓想进城实在方便,但现在,为了保持城内良好的治安和秩序,只能出此下策” 闻言,王仁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目光凝聚在前方摇动不止的柳树上,看着摇摇晃晃的枝条,并未接话。 王仁凯神色一转,心思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幸的是,新任的知府老爷干了一件人事” “自他上任后,先是调集各县州的官仓、提前征收了明年一年的官粮。集中给流民放粮赈灾,并在发粥时掺点树皮、沙土,以充饥数十万流民之腹,这才未出什么大乱子” 听着王仁凯的略有讽刺的言语,王仁之不禁笑了笑,顺手端茶抿一口茶水,玩笑道:“这件事情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把总、我一个小小的举子可以左右的” 见状,王仁凯同样端了桌上的茶水,止住未饮,一面笑颜逐开道:“是啊,我这个七品芝麻官是没有希望了,但子斐不同 你本就是科举出身,上升空间极大,将来身居高位,已是定局,未必没有机会处理这件小事” 不等王仁之回应,王仁凯便不紧不慢的说道:“王伯父百年后,我王家的皇恩遗产,有能力承袭者,纵观嫡系、支系在内的所有王氏族人,只有子斐一人有能力担起,这是显而易见的,不是无稽之谈” 对此,王仁之也是认同的,有一说一,王家嫡系男丁就那几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可挑选的。 只是二人万万预料不到的是,在王子腾死后,王家这个当今的大周顶级家族,竟一夜间倾然倒塌,数百万两的家产田地被抄,致使大部分的族人都过上了贫民的生活。 王家失势,王熙凤逐之被休,最后因罪入狱,落了一个草席裹身的结局。 “老爷,小叔叔,午餐备好了,何时吃?” 这时,夏氏走到亭内,向二人做完揖礼,轻声问道。 “子斐腹空呼?吾是有些饥肠了” “是了,那便请嫂嫂令下人上菜吧” …… 下午,日昳一刻,即一点钟左右。 见时候差不多了,王仁之便同王仁凯告了辞,意犹未尽的从他家中出来,乘上马车返回家府。 此时,虽然烈日当空,但街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小贩的吆喝声从不停断,惹的王仁之都想回车买些小吃了,可惜自己刚吃完饭。 回府后,王仁之有些奇怪,在后院转了一圈,都末见到秦可卿、李香君、墨儿、画儿她们。 “一个都没在府上吗?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们今日有约,不对啊,以前都是一定会告知我的” 王仁之想罢,只好来到洗衣院,问了做活的丫鬟们。 “回少爷,今早荣国府的琏二奶奶来人,不知说了什么,夫人们便一起去了荣国府,托我们告知您一声,不用担心,等您回来可以去荣府寻她们” “让我去荣国府专程寻她们?想的怪美,定是瑞珠那几个丫头说的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 不过,王仁之确实要去一趟荣府了,因为他昨日已经答应贾兰,下午放学教他学业,也可以顺便和李纨叙叙旧、说说话。 想到此处,王仁之思忖道:“与珠嫂子也有几月未见了,嗯,只有她未见过了,宝钗、黛玉妹妹她们昨日宴席已经见了。 “她素来不喜宴席,不去也是正常,这样一来,还真有些确切的想念了” 因为贾兰酉时才放学,王仁之只能先来到李纨院中,聊聊天,解解乏闷。 至于可卿和墨儿她们,不用想,一定是与王熙凤拉家常或下棋牌了,大户人家的女子娱乐活动就这么几个,男子还能踢踢蹴鞠、逛逛窑子…… 王熙凤的卧房中,富丽堂皇的陈设不必多说,只见一个紫檀木园桌前,围满了娴静美貌、天生丽质的女子。 主子们一个个珠围翠绕、仪态端美,丫鬟们亦是小家碧玉、花团锦簇,端的就是一个温柔美人乡。 而此时,王仁之也来到李纨的书房,二人相对席地而坐,眼神皆有一丝隐埋的激动心情。 王仁之没有刻意的透露,只是将眼神凝聚在桌下,眸子垂在她素色衣裙上,像一位知心好友一般,不紧不慢的谈聊起往事。 有自己读书到深夜时,忽然睡着的事,也有考中功名后,被人敬佩而喜悦的事情。 这些平常的事情,经过王仁之的稍加润色,变成了一个引人入迷的故事。 第九十八章 潜心学习 第97章 潜心学习 “仁哥儿,嫂子还未问你,在金陵新娶的媳妇大名作何?” 李纨含笑问道。 王仁之闻言,简略说了一番,除了姓名,不外乎就是性格、籍贯什么的。 李纨道:“嗯……听凤丫头说,你那新媳妇生的标致,诗词才情引的姑娘们都围着她转,改日带来与嫂嫂子见见如何?” “自然是好的,明日申时,嫂子应该有时间吧” 说完,王仁之便主动问起贾兰的学业,他当的这个先生实在太不称职了。 李纨回答道:“兰儿已经读完三字经和百家姓了,仁哥儿放心,现在正要读千文字,但若没有仁哥儿引导,兰儿绝不会读的这么快” 王仁之道:“兰儿自幼聪慧,这是我们都不可否认的,与我干系不大” “这两点都有,你也不能否认吧” “对了,你科考的这几个月里,兰儿经常在我身边念叨你呢,整日哥哥、师父的喊,果然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还是你们感情好呀!” 闻言,王仁之不禁笑道:“兰儿真是个好孩子,嫂嫂教育的也好” 二人促膝聊了许久,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了酉时。 院中,丫鬟素云牵着贾兰的手,小步走进屋中,显然是刚刚放学。 房门嗄吱一声响起,伴随稚嫩的呼唤声:“娘,娘”。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卧房中的李纨忽然惊醒,抚了下额头,道:“是兰儿放学回来了,方才聊的太入迷,竟忘了迎他了” “是啊,出去看看兰儿吧,几月不见,不知道胖了没有” 厅中,贾兰见到了王仁之,惊喜之情油然而生,高高兴兴的为其倒了茶,并敬道:“兰儿见过叔叔” “兰儿今日学了什么?给叔叔说说吧” “夫子教我们学了弟子规,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画面一转,王仁之和贾兰叔侄二人叙旧时,姑娘们这边亦是趣事频频。 只见林黛玉院中,众女聚在一处绿荫下赏论梅花,一走一停,仪态甚是风流。 不过,其中混入了年仅十岁的贾宝玉,画风就有些不一样了,尤其是他游戏于姑娘们之间的模样,真让人恼火。 林黛玉忍不住讽道:“昨日怎么不见哥哥这样勤快,今日是怎么了?” 闻言,贾宝玉小脸一红,一时竟想不出如何解释。 薛宝钗笑道:“林妹妹有所不知,宝玉一向喜欢热闹,也就没有什么昨日、今日了” 林黛玉抿了抿唇,心中道:“我还不了解他的性格吗?整日宝姐姐、湘云妹妹的,干脆一块过去得了” …… 翌日下午,根据昨日约定,李纨准时招待了王仁之、李香君两人。 茶饭之时,亦是轻轻松松、高高兴兴,没有什么难心事。 二人临走前,李纨送给了李香君一个礼物当作见面礼,说是回家才可以拆可,神神秘秘的。 王仁之见状,不由笑了笑:“这礼物啊,估计是个逗你开心的玩意,不过也不太对,嫂子哪里送过这样的礼物” …… 转眼,短短几日便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十月初一。 期间,王仁之与众女去了心心念念的灵隐寺,拜了佛、烧了香,算是完了心愿。 另外,王仁之拜访了国子监的林祭酒等人,毕竟自己在国子监当过几个月的监生,剩下的的行程依如往日。 值得一说的是,九月末,王仁之收到了顾宪成的书信。 顾宪成首先对王仁之一举中试勉励了一番,但不能因此放松懈怠,日后要加倍,争取一举连中三元,从而青史留名。 王仁之读后,认认真真的回了信,并表示自己现在便回书院读书,不免荒废学业。 这一天的清晨,秋高气爽,白露为霜。 房中,王仁之早早起来,给床榻上熟睡的秦可卿盖好了被子,便悄悄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原本王仁之想到院子中散散步,但看到李香君袭一身素白薄衣,与丫鬟水儿驻足在小溪前,于是走了过来。 “香君今日起这么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郎君,这句应该我问你啊!准备下午走,还是正午走?” 李香君回眸笑道。 “下午吧,不说这么多了,陪我在后院走走,好久没有这样散过步了” “好” 辰时,二人散完步,与秦可卿、柳氏她们一起吃朝食。 对于王仁之又要离开两月的事情,众人都心照不宣,只有秦可卿很是不满,罕见的闹了脾气。 见状,李香君、王仁之都给了安慰和解释,但都无济于事,时间也一刻一刻的过去。 直到正午,墨儿给秦可卿讲了许多关于王仁之的事,这才让她低落的心情稍稍好转,起码可以吃下饭去了。 下午申时,众人来到了京师渡口处。 岸前,秦可卿恋恋不舍的与王仁之说了很多话,说到动情之处,眼泪也随之落下。 见状,王仁之心中很不是滋味,本就低沉的心情不由跌入谷底,但还是伸手替秦可卿擦了擦的眼泪,沙哑道:“可卿,要相信时间过的很快,两个月而已,只是转眼的事情呢” 闻言,秦可卿泣声回道:“很快你个头啊,两个月还快,把我当小孩哄了啊!” “真的很快,我保证一定提前回来,好不好?” “不好!” …… 无锡县,东林书院。 一间不大不小的学舍中,顾宪成与刚刚复学的王仁之谈话。 今日,距离十月初一从京城离开,已经过去了十五日,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 二人这一谈,便谈了一个时辰的话,眼见已经到了午时,顾宪成邀请王仁之一起到食堂吃饭。 这是王仁之在书院的第一顿饭,可要好好尝尝,希望不难吃吧! 发新书了,大家支持支持呗 第98章 发新书了,大家支持支持呗 大家可以点击作者主页,书名《东晋:从谢道韫咏絮开始》,已经签约了,邀请投资赚起币呀。 这个本书不会烂尾,请大家放心吧,会写到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