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天下》 第1章 铁骑踏破京华梦 那一年秋天,大嘉朝皇帝病重。 大嘉本就危如累卵了,哪还经得皇帝一病?权相楚城晅勾结外贼,逼宫作乱,占了玉玺,把大嘉皇帝皇后一起软禁,于皇族中扶个少年即位作了个傀儡帝。 西边的大荒国趁机入侵,尽管大嘉朝军队也作了反击,还是难免连吃败战。百姓流离失所,半璧山河沦陷。楚城晅无计可施,好在那半边国土丢了之后,当中一条长河天险把大荒军挡住了,料来又可苛安数年。他索性付款求和,然后声色犬马,得过且过。 眼看形势危如累卵,有个姑娘忽然破空而降,孤身于百万军中取上将守级,令河西大荒军连退百里。她更招兵揽将,连连收复十数个城池,将大荒军逼退千里,而楚城晅在她的刻意封锁之下,竟然没有听说什么消息,只以为大荒军内乱了,正在开宴庆贺的时候,忽听闻有大军压至京城,这才惊醒了金粉浮华梦。 那日冬雷震响,乌云沉沉压在古老城墙与内外对峙的千军万马之上。气氛凝重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犯京师的军队,也都是大嘉人,身着白衣白甲,如同带孝。只有最前面的一个,一身玄铠,被偶尔的电光照得雪亮。 铁盔下秀丽容颜,冷冷没有一点温度,仰望城墙。 墙上守军叫嚣:“什么人敢犯京师?造反要诛九族的!“ “在下正是来护驾,诛反贼九族的。”玄甲将军冷声道,声音如漱冰断玉,却是个姑娘家。 楚城晅不觉探出头来:“你?护驾?你是什么人?” 白甲大军骤然高喝,声势比雷声更响,震得楚城晅腿一软,勉强定住了心神。玄铠姑娘手一举,高喝声又骤止。姑娘晒然道:“在下不才。二十万护国军总帅清安,来会会楚大人十四万京兵。” 楚城晅变色,喝道:“带皇帝上来!” 小皇帝被拖上城墙,明黄的龙袍明显太大,被风吹得乱飘。他挣扎了一下,到底被推在楚城晅面前,成了肉盾。 姑娘不为所动,转头问二十万白甲军:“五州三郡男儿们,你们故乡都在哪里?多长时间没回去了?可知家里亲人死生如何?” 白甲军沉默以对。连城墙上的京兵,都有不少人红了眼眶。 姑娘奋然仰头道:“看大荒兵在我们国土上奸杀掳掠,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们可是男儿?你们难道不怒?难道不想复我河山?” 楚城晅越来越慌乱:“闭嘴!皇帝就在这里!你们敢犯上?谁敢过来,就是造反——”可是一个个的,城墙上的京兵武器渐渐放低,而白甲军的眼神却越来越烈。 “河山破碎、匹夫有责,大官儿难道就没有责任?楚城晅祸乱朝纲,锁半壁军队于河东,拒不开战,眼看亡国,人人得而诛之!国家一亡,从皇帝到草民,谁能幸免!清安不惭浅薄,起兵勤国,胜败在此一举。杀了反贼楚城晅,复我大嘉荣光!” 白甲军顿时似海洋般沸腾:“杀了反贼,复我大嘉荣光!” 第2章 蘸血青枝写太平 之后五年,大荒与大嘉的战事经过一些反复,但最终大荒兵还是止步于魂鬼岭之外,与大嘉议和,回去休养生息。 明眼人看得出来,这只是暂时的和平。 可对老百姓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而正是被封为福临将军、得天子指朝赐姓的清安神出鬼没的战法,才杀出如今的和平。 休战消息确定后,百姓全都沸腾了,不约而同去福临将军府门拜谢。那朴素的门口一下子热闹非凡。嘉清安一向待人下亲厚,所有拜谢的人都会得赠茶水。虽然一杯茶水不贵,整天下来烧了几炉茶、半担茶叶,却也吓着了将军府的付管事。 福管事含蓄的向嘉姑娘表达了自己的小小意见。隔天,百姓们都听说福临将军出发去长治观祈福,连忙都起身跟去。将军宅邸这才安静下来。 嘉清安的宅邸不大,却很精致,花木郁葱葱的,疏密很有章法,建筑虽然朴实,却也自有不凡气度。 凌举轩青门虚掩。 门被轻轻敲响。伏案的姑娘抬起了头,露出苍白而清丽的脸,细长指尖按在面前的一份奏表上,眼里含着冰霜。 门口侍女恭敬道:“将军!圣人召将军入宫面圣。” 姑娘站起身,掸掸伽罗色一品官员燕居服的窄袖,掠掠头发:“更衣备轿。乐然,你跟我进宫。” 声音轻缓,却不容置喙的身居高位者气势。 天空阴沉得似吸满了墨水的宣纸,好像下一刻就会滴下水来。 轿子行至宫门时,空气中真的有了细微的雨。进了第二道门,窄袖水裙的乐然领着八个太监与八个宫女,一起撑起伞,在轿边伺候将军下轿。 清安从来不需人伺候,但礼数如此,她也受着。下了轿,却不急走。只站在那儿,抬眸看着灰蒙蒙的天,竟看了好一会儿。细雨飘沁她的发梢衣角,她唇边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乐然,你有没有听见到西边传来的鼓声?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呀……” 乐然撑伞静立,无从回答,只看她起步,忙与众宫人一起跟上。 进了回廊,宫人欠身道:“将军朝服湿了,可要更衣?” 清安淡然摇头:“不要紧。且看看我前天给圣人布置的功课,他完成了没有。” 乐然欲言又止,眼里深深的忧虑。 早就有传言说福临将军恃功而傲,不将小皇帝放在眼中,甚至说她想要做第二个楚城晅。清安自己不在乎,乐然却只怕积毁销骨,总想要她低调些。昨儿鼓起勇气,终于开口进谏,清安的回答却只是笑笑。 笑容里隐着秋湍一般的苍凉。 乐然终于发现,她的将军不是不在乎,而是比她想得更深,到了她无从理解的地步。 于是她只能默默的跟随、关注、和心疼。 光华灿烂的大嘉宫殿群在雨中也沉默着,最高的太和殿三层琉璃瓦皆给雨水冲洗得清洁极了,想必等太阳出来一照,更是耀眼。那里是皇帝接见群臣的地方。 清安不去那里。 宫人引她穿过幽长回廊,那头连着长信居,却是皇上寝所。 清安眼眸深沉,唇角的弧度却更分明了些,抖去官袍上的雨珠,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对帘后明黄衣袍的人影行礼:“末将参见圣人!” 年方弱冠的年轻人立刻从帘子里亲热地跳了出来:“福临姐姐你可算来了!快看朕刚画的竹子,可是不是大有长进了?” 边说边拉起清安的手。 清安纤长的手指顿了顿。少年皇帝却好像全无所觉的样子,将她硬拉在自己的龙座边,按她坐下,脸上的笑容完全是个满怀希望求表扬的好孩子,似乎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 于是清安也微笑着,仿佛没觉得自己的香肩还按在他的掌下,是有什么不妥。她只低头看那幅画,墨迹确实未干:“清心有节是为竹。竹在每一段中,气脉应流畅,遇节而断时,却要断得干脆。圣人这画,布局不错,笔力还可再进益些更好。”一边不动声色将肩头让开。 柯轼咬了咬唇,又有几分被楚城晅拉在墙头当人质时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姐姐要求总这么高。怎么才能让姐姐满意呢?” 清安正颜望他:“笔墨也只是末技。国泰民安方是圣人职责所在。五年前楚氏反贼大逆不道,圣人亦能生还,正是天祐圣人,要兴国安民的。前天末将着易常侍呈进的文书,圣人都通读了吗?” 第3章 彩衣怜帝心 清安看柯轼时,柯轼也看着她。 仿佛又见到那一夜的电光如雪,她眉目如霜。血气蔓延开,她丝毫没有顾念被楚城晅推在前头的他,挥戈叫将士攻城,喊的是“复兴大嘉”。 自始至终她护的是国、为的是民,不是他。他活下来,不过是运气好。然而这屁股下的龙椅,到底是托她的福,才坐稳了的,所以—— “姐姐,你不要每一次见到我就和我谈那些政务好不好?我对这些兴趣不大,你也知道的。”柯轼不满的嘟着嘴,脸上全是落寞。 “你同我谈兴趣?圣人年纪已快弱冠了,该明白肩上担着怎样的责任,对于大嘉负有怎样的职责!”清安举手翻过摆在书案上的表章,“这些是我筛选出来的,涵盖了大嘉数月以来的内政外交。你只要随便看看也必定会晓得,如今局势有多么紧张!”。 “姐,你不要生这样大的气。我马上就看。”柯轼忙道。 清安长长叹了一口气:“圣人,末将不敢御前动气。只自古来守成不易,大嘉也传了好几代帝位了,多经动荡,国力已大不如前。楚贼不过是其中典型,其实我起军之前,就已经当官的中饱私囊,挂帅的骄奢淫逸,更不用说为君的……”想想,还是不忍在他面前指摘他父母的错误,只能把话头转开,“圣人如今临朝,不要让大嘉子民失望才好!末将不可能永远替圣人将一切都做了,如今末将逾越,也是在为圣人亲政铺路。可一把伞如果自己不撑起主心骨,人家再怎么帮忙都没用。圣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 柯轼摇头喃喃:“姐,我如果亲政了,你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清安皱眉道:“圣人如果需要,我当然会留下来继续效命。” 心里忽然有点不安。或许,是因为柯轼今天格外不安? 太和殿的钟声悠悠传来。这是为了五年前国丧而鸣的纪念。五年前,柯轼没有死在楚城晅的刀下,她冲入京城却发现被软禁的原帝后已经双双毙命,原因不明。也许是楚城晅派人将他们杀了、也许是他们见形势紧张吓得自尽。那一双尸首当时就吓着了柯轼。大概是因为如此,这孩子今天才如此反常的吧? 清安眼神柔软下来,不觉伸手拍了拍柯轼的头发:“只要好好儿做去,上下一心,就不要紧的。” 柯轼惊喜地在她掌心蹭了蹭,然后发现她是拿他当小孩儿、甚至小猫小狗一般安慰,顿时恼火抗议:“福临!你也才比朕大几天而已。” “是,是。”清安失笑,“那没什么其他的事,末将就先告退了。今天圣人请将这些书表好好看看,特别是末将做的批注,下次末将要考考圣人了。” 柯轼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但还是点头道:“易川,你送送福临将军。” 一个年老的太监从内殿应声行出,向清安行礼:“将军请随老奴来。” 清安微微还礼,随他走至殿外,却见屋檐下一丛青竹,叶尖挑着晶莹水珠,于清风中轻轻摇曳。她随口问:“圣人是照这个写生的么?什么时候种下的?” 易常侍弯腰回答:“是上半旬新种的。种得不好,还请将军指点。” “我哪里懂得种植?”清安失笑,又道,“易常侍,你是宫中老人了,圣人的事情还请你多多上心。” 易川连忙跪下:“福临将军真是折杀老奴了,伺候圣人是老奴本分。福临将军只管放心。” “那就好。常侍不必再送,我自己侍从就在前面。”清安微微一笑,“下雨湿滑,常侍行走可得当心啊。”说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玄色袍角划起一道潇洒弧度,渐渐消失在烟雨中。 第4章 亲征欲引且托君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福临将军府里。乐然看雨停了会儿的时候,就拿起竹帚去清扫庭中的落叶。 庭东的木榭里,有个白衣姑娘正静表地翻阅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手边一杯茶水,早已不冒热气。 好一会儿,她随手端起杯子抿一口,才发现水已凉透。正待唤乐然来换茶,便见这小丫头飞快地穿过回廊跑了过来。“将军,礼部侍郎简博阳简侍郎到了。” 清安想了想:“让简侍郎去袖艳亭稍等片刻,我这就过去。” 乐然领诺。清安起身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才慢悠悠起身往袖艳亭走去。 老远见那一身素白常服、却仪态万千的姑娘从假山边转过来,简博阳忙放下茶杯施礼:“下官拜见福临将军!” 清安托起他:“简侍郎不必多礼,还请宽坐!”说罢自己也落坐,接过乐然端来的茶盏,轻轻抬了抬茶盖,笑问:“新贡的雨前女儿茶,简侍郎喝得惯么?” 简博阳乃是先帝在位时亲手提拔的礼部侍郎,也是托孤重臣之一,年青时倒也是个享誉京城的美男子,可自打讨了老婆之后,便将从前的风流一扫而光,转而唯太座之命是从。除了做学问以外,仅剩的爱好就是品茶。听说每月至少一半的俸禄都用在了茶道上,真是个十打十的茶痴。 “不愧是新茶,入口回味悠长。比微臣平常饮得陈茶好多了。”茶痴欠身揖道。 “既是这样,乐然。简侍郎走的时候送罐清明女儿茶带回去慢慢品。”清安点头笑。 简博阳闻言谢恩道:“谢过将军赏赐。但微臣今儿登门,另有一件要事相商。” 清安垂眸看着杯中的茶:“末将大概猜到简侍郎来此为了何事。是不是为近日圣人的功课?” “将军明察,圣人近来学业上很是荒废。微臣多次进言,圣人全没放在心头。太平盛世这般耽逸倒还罢了。现下却是形势严峻,微臣实不知如何是好?还请福临将军想法子。”简博阳心头如焚。 “简侍郎,末将知你为我大嘉操尽了心。但命数往往天定,非人力能改。我们只能竭力扶佐他,却不能保证大厦稳固。”清安叹了口气,话头一转,“不过末将还是希望简侍郎能慎始如一,别轻易放弃。就是一块朽木,只要用心雕饰,说不定也会有用的。”她眼里是淡淡的无奈。 简博阳想起五年前京城烽火中那道玄甲身影,杀伐果断,气势凛人。现在经过多年朝堂争斗,气场更深沉,像磨平了一切棱角。 以纤弱之身扛起了整个大嘉,千古也唯有这一名奇女子了。他不由叹道:“微臣只听福临将军吩咐!” “现在魂鬼岭形势暧昧,末将想亲自去督战。朝堂和圣人,就托付给简侍郎了,望大人不会让叫末将担心。”清安一笑道。 简博阳起身长揖:“大嘉目前已危如累卵,良将强兵皆在福临将军一身。微臣不能鞍戈护主,羞愧难当。唯以身谏君,望将军无后顾之忧为幸。”。 清安扶起简博阳笑道:“有简侍郎和年相国这样的股肱之臣。末将就放心多了。” 简博阳与年鑫都是托孤重臣,也同楚城晅抗衡良久。简博虽阳是个书呆子,年鑫却颇有些手腕,终也敌不过楚城晅凭裙带关系逐渐坐大。楚城晅任了同平章事,行宰相职的时候,先帝也考虑到不能一家独大,让年鑫也升了同平章事,想牵制楚城晅,可皇粮楚城晅连先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区区同事。 年鑫处处受压制,五年前的动乱中更是一家让楚城晅关押在北郊的行宫里。 直到清安勤王成功,复了年鑫相位,还亲自前往北郊迎年鑫回朝。这以后,年鑫就一心帮助清安了。 五年里,大嘉能有现在这个表面还算太平的光景,年鑫居功甚伟。 第5章 始知应发愤 雨季连绵了整个秋季,终于放晴了。 这一天阳光金灿灿的,天蓝得如湖水般,飘着几朵小船般的白云。映得本就绚丽的大嘉王宫更见流光溢彩。 清安在朝会后,揪着想逃跑的柯轼回到风间殿。易川领一队小太监将门关严严,然后躲得远远的。谁叫福临将军进去时脸色那么差,可以预见会有场狂风暴雨。 清安将几份奏表“啪”的摔在了地上:“我说了什么?叫你好好儿看书有没有?圣人身为一国之君,竟连大嘉有多少城池都不晓得?你这几年真真是学坏了!” 明黄龙袍的少年半声不敢吭。 清安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你都弱冠了。应知我大嘉需要一个能扛起千钧重担的皇上,不是个游手好闲的画工!简侍郎给你讲课这么多年,你怎么也没能从他才华中学到点治世的道理?他可是我大嘉第一才子哪!”清安无力的轻笑道,“圣人,师父临终时嘱托我,总要扶持你君临天下。你始终没有什么长进,叫我怎么向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交代?” 柯轼低头瞧着她,琉璃般清澈的眼眸里充斥着忧愁,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道:“将军,都是寡人不好。寡人保证以后好好听简侍郎的话,学习做个好皇帝,行吗?” 他蹲在颓然的清安面前,将自己的头靠过去,清俊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毅。 清安微微动了下,抬头看着面前凑得很近的那张脸。下意识地又要去拍他的头,却让他侧身给躲开了。 “圣人肯改弦易张,末将便放心些了。今天末将就不再检查圣人功课。等魂鬼岭回来再一道考你。”清安脸上慢慢有了笑容,柯轼却脸色一变: “魂鬼岭?你想亲自去出战?” 清安起身点头,掸了掸袍袖上的灰尘。 柯轼神情激动的拦她:“寡人不让你去!” 清安拣起刚刚拨在地上的一本奏折递给了他:“圣人自己看罢!”随后叫易川进殿奉茶。 易川推门探头,但见少年天子表情严肃地翻看着奏章,福临将军却……正在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脸上立刻堆了笑,端茶小跑奉到案上。 “圣人!将军。” 清安掀掀茶盖,吹口气,慢悠悠抿了一口,睥他一眼:“这温度倒是正好,易常侍甚时泡的茶?” “老身一直在外头候着,估摸将军跟圣人聊天差不多了,就使茶房泡上了。”易川眼弯弯的回答。 “易常侍真是玲珑剔透。”清安笑得意昧不明。 “老身哪敢……” 两人正在说着,柯轼重重搁下了那份奏折,倒吓得易川打了个哆嗦。 “福临,你一定要去吗?”柯轼抬头问清安。 “圣人已有答案,何必非要问呢?”清安慢慢说完,视线投向了窗外广阔的天空。 柯轼急道:“姐姐,寡人也晓得西荒与大嘉必有一战,但未必就是现在。西荒近年也不太平,武帝子嗣众多,想要王位的也并非一个两个。太子废掉后,剩下有三位王子人望甚高。这次领兵的是不太受武帝喜欢的助王,大约是想吞并大嘉以建战功,换取太子宝座。他想得虽美,能力有限,西荒内部矛盾重重,若我们提出帮他上位,或可换来魂鬼岭之战的和平解决。” “对,政治即利益的博弈,大家各取所需。大嘉武力较弱,还需要更多时间整顿军队。”清安将赞许的目光投在他身上。 柯轼又有些犹豫:“不过……助王登基后要是翻脸不认账,再发兵来打我们怎么办?” “大嘉与西荒一战确实无可避免,我们需要的是更多时间,只要能拖延一段时间,胜算会更多。圣人也可利用这段时间再多学些东西。”清安又要拍柯轼的头,还是让他躲开了 日光透过风间殿雕花的窗棂斜进来,在地上照出斑驳影子。风吹过,木叶萧萧满天,沙沙身仿佛是光阴的脚步。 清安起身,走入漫天落叶中,英武的官服穿在她纤瘦挺拔的身躯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孤寂。柯轼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就望呆了,嘴唇动了动,有话却说不出口。 姐姐……你未必比我能大几天,我仍然老老实实唤你为姐姐,免得你发现我真实的心意。 福临……我给你这样的封号,说是为国祈福,其实是想把一切福气都给你。 嘉清安……我以国号赐你为姓,却不敢将自己的姓冠在你身上。 我曾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出色,你就能一直守护在我身旁。却没有想到,我会成为你如此辛苦的负担。那么,就个方式好了,以我一鸣惊人,来换你一生福贵、岁月清安,在我身旁。 第6章 主子我不会背叛你 天刚蒙蒙亮,乐然便起身去后厨帮忙。将军府人很少,菜也只是简单的几碟。可厨娘厨艺不错,几样小炒菜也能叫人馋掉了舌头。 乐然边理菜,边担忧道:“将军已连着好几晚通宵看奏折,身子本就受过战伤,晚上还不让我在旁边服侍。过两日就要去魂鬼岭那儿了,路上颠簸,能不能扛得住啊?” “就是我妇道人家也有所耳闻,”厨娘拿着锅铲幽幽地叹了口气,“现在时局不好,担子都压到咱们将军的身上了。圣人能争气点的那倒还好,偏又那么不争气,可不就苦了咱们将军。” 乐然很紧张地道:“你小点儿声,让将军听见了可不好。将军跟圣人之间的事不是我们下人能说的。” “放心吧,大娘晓得分寸的。”厨娘笑道。 看时辰差不多了,乐然告别了厨娘,去唤清安起身。 清安也许是大嘉史上最没有架子的将军了,作她的丫头其实很悠闲。乐然刚来将军宅时,有次贪睡,误了时辰,醒来的时候已经近午时。吓得她落颜变色,匆忙赶去当值,没想到清安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笑着问她:“睡得不错吧?” 乐然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清安却只是笑着安慰她:“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偶尔睡晚也是有的,下次小心。” 去哪儿找比将军更好的主子,月钱不克扣,还没有什么粗重的活。比起从前侍候的那些人不知好了多少。 但清安又慢悠悠地道:“我虽没那么多规矩,却要一份忠心。你成为我的手下,就必须要对我付出十二分的忠心,少半分也不可以。要有一天我发现你背叛,那……等你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清安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波澜,乐然却生生听出了一身的冷汗,甚至没胆子抬头去看座上那个人的眼睛。 思考好一会儿,清安才慢慢抬眼望向清安,坚定道:“婢子愿一生追随将军,永远不会背叛。要是违背誓言,就罚不得好死,死了也不超生。” 清安玄衣如夜,微笑不语。 转眼已经五年过来了,乐然长叹一声。忠心也是应该的。毕竟,要没将军在,她五年前估计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自后厨到清安的卧房有一段路上全是枯黄的落叶。踩上去能听到叶子那种清脆的断裂的声音。不知死去的木叶化入泥土里,来年的花是不是会开得更好? 乐然正在出神,忽有人在后面猛拍了一下她的肩。她下意识的回身,举肘并踢起脚尖。一连串攻势却让来人轻松化解。她抖振手腕,袖中的一把小剑便落在手中,飞快的向那人招呼过去。 忽见那人轻笑,声音如此熟悉,乐然一惊,收剑定睛看去。 来人银带白衣。神容悠俊,眼里挂着得意的微笑:“数月不见,功无见长哪,我的乖徒弟。” 乐然对他“师父”怎么都叫不出口,只问:“你……你怎的来啦?” 树后又转出一个目光柔软的男子,也拿着把剑,一脸看戏的样子靠在树上。 先前的雪衣男似笑非笑:“岂止是我们?昨晚北斗队全来了,你身为将军的贴身丫鬟,非但没有随身侍候,还一点都不清楚?你说该怎么罚!” 乐然瞪大眼睛,回身就朝碎叶轩跑去。清安对下人一向赏罚分明,没有一点法外开恩。她曾因做错了事被罚面壁练功一次,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第二次。 雪衣男大笑,对着她的背影叫:“朗璇崖等你!” 那片山崖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常年刮冷风,阴嗖嗖的。对功力足够的人来说,倒是练功的一个好办法,普通人却受不了,所谓面壁练功,是件让她很怕的惩罚。 乐然运动内力,一会儿就到了碎叶轩。 第7章 故人音信总牵心 碎叶轩三面环水,院外岸芷汀兰,很是雅致。窗口本有绿竹帘遮着,因清安爱在此处理政事,竹帘总是卷上去取光。 现在帘头就卷着,里头坐着个深色衣衫的女子,益衬出容颜静好,没有半分俗妍之态,叫人看了赏心悦目。她的手里拿着毛笔,想想写写,一边案上已经堆了高高一摞奏章。 乐然大气也不敢出的在阶下等着,在她抬头时,道:“将军罚婢子罢!” “你做错了什么事,要我罚?”清安轻笑道。 乐然支吾了一会儿,白把脸涨红了,也没说出来。 清安起身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遇上瑞庭和峥阳了?” 乐然闻言点头。 清安便扬声说:“你们几个,都出来罢。” 几道人影一下子飘进了院子里,轻身功夫都不错,落足处草木无惊,眨眼之间,小小碎叶轩就站满了人,都拜道:“拜见将军。” 清安让他们起身,又问打头的白衣男子:“瑞庭,师叔近来怎么样?” 瑞庭完全没有与乐然在一起的嬉笑随意,欠身恭敬回道:“师叔一切都很好。” 清安顿了顿,方道:“那药呢?他有没有按时服用?” “这……师叔说将军如果问起,他情况一切都好。” “那、那他到底怎么样呀?” 瑞庭一脸为难:“这不知道该不该说。” 清安皱紧了眉:“你快说!” “其实师叔身子有点问题,近些日子不及练功了,连行路都得靠着轮椅……” 清安深吸了口气:“好,你可以闭嘴了。”声音里已有了微微的颤抖,但她自己没有察觉到。 云霄,你这是故意让我知道你心中气不顺!折磨你自己叫我难受!早知有今日,当初我们又是何苦?这个挡在我们之间的心结到底何时才能解开? 清安脸色苍白如纸。乐然忙扶她坐在椅子上。 “今儿召你们来实是为了魂鬼岭之事。北斗队没有任务在身的,应该都在这里了吧?” 最左侧紫色衣衫的女子踏前一步,眉心有条疤痕一直划到笔挺的鼻梁,将一张原本还算漂亮的脸变得狰狞可怖。乃是北斗队里排首位的墨草。她道:“将军,朱景、青村还有白题还在出任务,我们无任务的都在这了。” 清安点头道:“好。这一次魂鬼岭,由瑞庭与峥阳与我同行。”转向中间那个黄色衣服的女子,“纱流,我要你进皇宫随身保护圣人安全。墨草,你去西荒替我作一件事。” 四人领命而去,碎叶轩又恢复了安宁。“行李收拾得怎么样?”清安向乐然问道。 “基本上好了。”乐然回禀,“前几日师叔派人送来马车,听说以万年玄铁打造,坚固得很。车里还有些机关,若遇到危险的话,防守该是够用了。” 清安“嗯”了一声:“你先下去罢。明儿正午动身。” 乐然走后,她才卸了口气一般伏在案上,久违的无力感逐渐传遍四肢。 她忽然举手提笔,饱舔墨汁,于透白生宣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句诗: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笔划使了十分的劲道,力透纸背。大滴泪珠不听话的滴落在宣纸上,也模糊了墨迹。 清安忍了泪,换张纸继续写下去:云师叔,天渐凉。你可记得添衣服?若是着凉,于你腿疾恐有妨碍。药还是得按时吃,只怕你平常感觉不到疼就不当回事。等疼了,便晚了。云师叔,我们……可是已晚了? 这张纸被她仔细叠好,放进一个雕着青鸟花纹的鸡翅木小匣子里。匣中已有好多封这样的信,无声睡在那里,从未被寄出。 第8章 兄弟阋于亭 秋雨带来了冬意。黄叶飘落得满园都是。树枝变得光秃秃的。园丁拿了一根长杆网兜清扫飘在水面上的落叶,哪知力气使大了,没有注意到脚下,不小心踩了空,整个身子便朝水里跌去。 快跟水面亲密接触时,他领子忽然让人拎住了,勒得他涨红了脸,天旋地转,脚已踩到实处,领子上的力道也离开了,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亭中乐然听到动静,飞快地端了杯水跑过来,抚着园丁的背帮他一边顺气,一边瞪着那位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热闹的白袍男子:“瑞庭,你做做好事行不行?” “我救了他,还不算好事?”瑞庭无辜地摊手道。 “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你救人不能小心点?” “我可不是这么想的,”瑞庭咧嘴一乐,“救起来就好了,过程怎么样都不重要。” “你——” 园丁缓过了气来:“瑞庭少爷毕竟是救了我,乐姑娘别生气了。”说着颤巍巍站起身,去够掉在水边的杆子。乐然拦住他:“您老人家去歇歇吧,我替你打扫就好。” 园丁一脸欣慰:“我们乐姑娘真是好人。” 看他走远,乐然收了脸上的笑容,转身对瑞庭就是一拳。瑞庭反应超快,一旋身落在亭子上,目光挑衅地盯着她。 乐然怒冲冲地抬头:“昨儿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下来!快点!” 瑞庭竖起一根手指摇摇,笑意更浓。 “你不下来,我也有办法上去!”乐然不会轻功,转头就找梯子去,后头有人拉住她: “他在逗你玩,我叫他下来罢?”也不等她回答,有道豹子一样的身影就飞上了亭子顶,向瑞庭肩头抓去。他的动作不慢,可瑞庭更快,翻身借力跃到了亭顶另一头。在这不大的地方,两人过起招来,实打实的拳脚,瞧得乐然一阵心惊肉跳。 最后瑞庭还是给“押”下来,送进了乐然手中。瑞庭惨叫:“峥阳,你搞什么啊?还当是兄弟不是?四百两银子不要了?下一次不要叫我帮你洗内裤啊……” 话还没完就让峥阳扔水里了。 乐然给峥阳竖了个大拇指,瑞庭还真是只有峥阳才降得住。 小兵跑来传信:“乐姑娘,时辰快到了,要启程跟将军上路了。” “我这去。”乐然说完,看也不看泡在水里的瑞庭一眼,对着峥阳点点头,就匆匆地朝凌举轩赶去。 那一驾据说以万年玄铁打造的车驾此刻就停在凌举轩的门口。驾车的马一看就是千里驹,车子本身倒并不奢华,格调符合清安一向的朴素风格。 清安本人正呆立在车前,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乐然惴惴问:“将军,可是要开拔了?” 清安回过神:“对。瑞庭跟峥阳在哪里?” 乐然拣点了车马,服侍清安上车:“瑞庭在水里浸湿了衣服,现在该是正换呢。咱们不用管了。” 进了车驾里头,倒是色色齐全,从座前小几到照明的手灯,安放得全都恰到好处。“师叔真有心了。”乐然感慨完,才想起不该提起那人,担心地窥看清安脸色。清安倒是笑微微的:“不用忌讳,这一辆车驾就是他送给我的。我哪有那么多计较。”笑完,却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将军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什么?”乐然问。 清安摇了摇头:“我的行踪都交代好了吧?” “都好了!跟外头说将军身在长治观祈福,有阵子不会露面了。” 这时瑞庭与峥阳已经到了。乐然打车帘后看出去。瑞庭果真换了身海蓝短打,有点太紧了,不知是哪个小厮的,穿在他身上不伦不类。他似乎发现有人在看他,大方回以一笑,乐然脸“唰”的红了。 “啪”一声,有个软软的东西打在她头上。 她转身看去,清安收回书卷,似笑非笑:“还真是女大不中留。” 乐然嗫嚅:“不是的……” 清安翻着书道:“我猜一猜,是瑞庭,还是峥阳呢?该是瑞庭吧!” 乐然失声惊呼:“将军怎么晓得的?” “我不瞎。”清安嗤的一声,“但我要提个醒。瑞庭看起来热情,其实骨子里很冷,未必是你良配。有人也许比他更适合你。” 乐然觉得很难再在车驾里呆下去了,飞快说了句:“将军我去骑马吧。”就在清安别有深意的目光中,顶着张红红的脸下了车驾。 车子静静的从后门出去,融入京都正中心的迎春路。那朴素的外表,一下子就淹没在车流中,完全看不出是大嘉福临将军在里面。 第9章 快马加鞭 斜日西坠,马车畅行无阻地出了城门,沿古道缓缓前行。天边晚霞绮丽似锦,比起新嫁娘的罗衣还要美几分。 清安回望晚晖中的帝都,古老的檐瓦溢彩流光。 “将军,咱们便这样走了?”马上的乐然问。 “不这么走,还要来个十里相送么?”清安挑起修眉。 乐然吐舌摇头。 清安最后瞧了一眼帝都的城墙,放下车帘。 她们一行人走走停停,仿佛游山玩水般,半点都不着急。连路线都极尽曲折,能走小路就不选大路,好像不是要往魂鬼岭去似的。 乐然不解,问了瑞庭,瑞庭只笑话她笨,躺草地上叼根草茎嚼着,不跟她细说。 “这次出行本是秘密的,”还是峥阳耐心对她解释,“可难保有西荒探子不会明察暗访知道些蛛丝马迹。无论哪一方的势力,一定会在我们京都到魂鬼岭最近的那条路上设置重重阻碍。将军此举意在迷惑敌人,若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哪里,他们又怎能提前来设伏?” 乐然终于恍然大悟道:“峥阳,还是你好。比某人好太多了。”说着起身,先瞪了瑞庭一眼,这才回车驾去。 瑞庭摸摸鼻子,乐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将军让上路了。大家开拔吧。” 车马缓缓前行。清安在座中看着魂鬼岭那边最新递来的消息,双眉皱紧,忽道:“传令下去,今晚之前要到芍药市。我们快马加鞭。” 马本是千里驹,鞭子一抽,更是四蹄生风。速度快了,车身就特别的颠簸,不过好在这个车厢质量极好,坐在里头并没有太颠。可即便如此,清安面色也更苍白了。 乐然担心地搀住她:“将军,也就三五天,慢点也不要紧吧?” 清安嘴唇都几乎失了血色:“不行。现在慢不起了!” 为了争取时间,她甚至让车驾重新上了官道。光天化日的,目标如此明显,简直等于朝别人的枪口下送。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清安揉揉发疼的眉心。 她收到的消息是,西荒帝快死了,西荒国夺位之战已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她只能抓紧时间,以此为条件换得大嘉暂时和平。一路上给颠得七荤八素,也没办法。 第三天晚上,他们到达金花市的时候,距魂鬼岭已只有半日之遥。他们住进市中心一家大客栈。清安已晕的吃不下什么,直接上楼小憩。乐然将饭菜端上楼时,却发现清安还在灯下看表章,面色苍白得可怕。 乐然气得把她手里的纸抽走:“将军您不要命了吗?将军要是病倒,叫我们怎么办?你快吃点东西!” 清安虚弱地笑了:“行吧,听你的。我就叫吃。” 说着坐到桌边,边吃边道:“乐然,我们休息一小会儿,半夜就要准备动身。” “半夜么?” “叫他们都别睡死,”清安点头道,“传我将领,今晚也许会有恶战。” 瓦罐不离井上破。事情往往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既如此,就只有直面风雨的拍击。大嘉福临将军爱好和平,但也从来不怕硬战。乐然瞧着窗外残月,想着。 第10章 更夫鼠胆 万家灯火都熄灭的深夜,忽有道黑影从苍茫的空中掠过,一下子又消失了。巡夜人揉揉眼睛,又向客栈那边看了看。是看错了吗?也许是大鸟? 他继续打更梆:“小心火烛啦!天干……” 身边屋顶上忽传来清晰的“喀哒”一声,于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瘆人。更夫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谁、在上……头?” 最近金花市里哄传慧妖的故事。都因金花市守女儿木慧离奇死亡,尸身给丢弃在城中最大的一棵古树根部,发现时都已经烂得不像样。听说木慧含冤死去,精魄不入轮回,彻夜在金花市游荡。因此近来一下夜,大街小巷就没谁敢出门了。 以前轮值的几个更夫也纷纷走了人,只有这个叫万嘉的,为了高额月钱留了下来。想他与那慧姑娘无冤无仇的,就是人家含冤也怪不到他身上,便壮起胆子上了街。 冷风一阵阵吹过,万嘉擦擦额头上冒出的大滴汗珠,一步步朝旁边屋子挨去,心跳快得要跳出腔子。 屋檐上忽然露出一张惨白的女人脸,眼睛暴突,嘴巴狰狞地咧着,滴下腥气四溢的血液。 万嘉直接吓晕了,意识倒还没有完全抽离,模模糊糊感觉有谁在踢他。 “……这就晕了……”“……胆子多小……”对话声断断续续,随后一道轮子滚动的声音,距他不远处停下了,清冽的声音响起:“弄醒他!” 声音不高,但很有威仪。 “遵命!”两个人朝他走来,刀剑出鞘。空气像给撕裂了似的,侵体而来。万嘉手腕感受到了凌厉的风刃带来的刺痛感,一激伶,便睁开了眼睛。 明晃晃的刀剑离他的手腕只有短短一指的距离。他才消下去的汗又爬了一背脊:“饶命啊鬼爷爷!” 万嘉翻身便跪,只听“叮”的一声,有把大刀落在他眼前的青石板路上。妖妖娆娆的女声道:“鼠儿般的胆子,怎能做更夫的?”清脆似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飘荡,特别诡异。 万嘉抬起眼角,只见一片红得耀眼的裙角,心中稍稍舒口气:这……也许不是传说中的女鬼? 刚刚发话那人又道:“血琪,你问他话!” 红衣女人笑着蹲下了身,一张媚态横生的脸便落在万嘉眼中,瞧得他心都乱了。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呢?“更夫,你们这里最大的客栈怎么走呀?”连声音都酥麻入骨,可真是个人间尤物。 万嘉眼神飘忽:“是在,朝西北,到市心大街交叉口……”话还没有说完呢,脖子边上便落下一记手刀。“咚”,人倒下了。 血琪脸上媚色全收,拔起地上的刀。向轮椅上的那人一抱拳:“师叔。” 那人口气冷淡得紧:“搀我起来!” “可是师叔,你腿疾……”血琪说到一半,身后有个小孩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轮椅上的男人不耐烦地又重复一遍:“搀我起来!” 血琪无奈走前,搀住他手,帮他缓缓站了起来。等站得稳些了,男人抽开胳膊,强撑着自己站直。但双腿因为长期麻痹而微微颤抖着。 “给我无敌丹!”他怒道。那小孩叹口气,取出一枚金丸。男人看都不看,仰头吞下去。 迈第一步的时候,他腿还有点抖。但三步之后,药效发作了,他双腿越来越有力,直至与常人无二。 “跟我来。”他淡淡说罢,运气飞上屋顶,朝西北飞去,快得像一缕烟。 血琪幽幽地叹口气:“服下这颗无敌丹,身子又要折损大半了。” “师叔决定了,我们也没办法!”小孩也纵身,跃上屋顶,身形消失在夜色里。 金花市里有个地方突然间冒起烟来,烧得火光映红了夜色。起火的正是……本市最大的客栈! 客栈几栋楼房都给包围在火中,附近几条街都吵得乱哄哄。人们大叫:“失火了。快救火!”周边家家户户都拿着桶前来救火。 但火势太大,一点水根本没什么用。火头越来越肆虐,客栈大厅那根顶梁大柱轰然倒下。还好楼下的人在火势刚起时就逃了出去,没有受伤。但傍晚来的几位客人都在楼上啊,客栈老板急得要哭了出来,忙差人去衙门求援。 风借火势,火趁风威,烧得不可开交。还幸亏客栈四面空敞,距街上其他房子有点距离,不然连着烧下去,一晚烧掉一条街也不是办不到的。 火起时,清安正在灯下看书,闻到浓烟味,知道不好。起身还没走到门口,就有几名从头包到脚的黑衣人闯了进来。 清安问:“你们是谁?” 为首的右手一招:“要你命的!”判官笔朝清安劈头打来。没打到她,就让一把弯刀凌空破势,改了方向。 持刀人乃是瑞庭:“将军,没有受伤罢?”翻身落在清安面前,挽个刀花。 “我没事。乐然跟峥阳在哪?”清安问。 瑞庭回答:“都还在打,来了十多人。”屋里现在已浓烟滚滚,清安咳嗽了好几声,向为首的偷袭者道:“三世一窝蜂从来不参与朝堂之事,今天却怎么……咳咳!坏了规矩?” 那人闻言冷笑:“原来福临将军也听过我三世一窝蜂的名讳,真抱歉,我们收了人家的钱财取你性命,不能空手而回。” 清安渐渐体力不支,靠在了瑞庭肩上:“咳咳……这还真是,”笑得无力,“劳烦你们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瑞庭紧握大刀,全身绷着,忽一转臂,将昏昏沉沉的清安抱在怀中:“雇你们的人还真是下了血本,叫你们一窝全出动……可三世一窝蜂在不尽桥面前,算得了什么!” 他跟黑衣偷袭者缠斗在一起。平常,他跟一窝蜂能战成平手。但今儿到底是怀里多了一个人,不少招式掣手掣脚,很快身上挨了几剑。对方是三世一窝蜂中最厉害的数人,瑞庭一开始还游刃有余,后来便渐渐处在下风。 “你带着这女人,便只有输的份了。”蜂首冷笑。 瑞庭轻蔑地冷笑着擦掉了嘴角的血迹。浓烟呛人,火头已烧到了这间房间。房梁快坍了。 一窝蜂对看一眼,同一时间攻上来。瑞庭把清安放到个还算比较安全的角落,拔刀迎上去,刀法完全施展开来。快似流星。回手一刀,刺进一蜂的心脏,顺势又割断了另一只恶蜂的喉咙。那黑衣蜂着目光一沉,奔向躺在地上的清安,剩下的两只恶蜂也跟着围上来。 瑞庭一脚踢起一根烧断的木头借势砸向身前两人,又一个旋身,在清安身边落处。火光映照下,他眼中也多了几分杀意。冷然道:“你们找死。”刀随意动,一呼吸间,首蜂已倒在地上。 中间的那根柱子就在此时轰然掉落,眼看就要打到地上的清安。瑞庭此时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木头份量不轻,他只能用背强行撑起,让它不至于压到躺在地上的女子。气血翻腾,他一口污血喷了出来。 在他苦苦支撑时,有股强大气流从屋顶上破洞而入,将这摇摇欲坠的房间彻底击垮。“轰隆”,砖石瓦片纷纷落了下来。瑞庭却只觉身上猛的一轻,压在他背上那根房梁似乎让一股大力抬了起来。 有道清冷声音戏谑道:“起不来了?是不是要我背你?”。 瑞庭听见这个声音,只觉心里一松,翻身瘫倒在地上。背上的麻木,逐渐变成火烧火燎的疼痛。 “师叔?”他道。来人将他拉起来。手如柔荑,却是血琪。 她嘲笑:“我瞧你们北斗队干脆改叫输输输算了,竟让三世一窝蜂给逼到这种程度。” 瑞庭盯着她问道:“师叔呢?” “师叔来都来了,你就别管了,好好休息罢。”血琪说罢,指尖在他肩上一点。瑞庭立刻倒地,隐约听到血琪叹了口气道:“怎么都这样不争气,还是情字太害人了。”他不及多想,就陷入昏迷中。 第11章 休想闭嘴 金花市外四十里,有一处山谷。 秋叶满山,红得如鲜血一般。有个素衣男人静静坐在一方青石上,怀里拥着个沉睡的女子。两人都眉目清逸,仿佛金童玉女一般。 那男人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嘴角含着抹微笑,修长手指摩挲着女子细腻而柔嫩的脸颊,仿佛永不会厌倦。如瀑青丝划下,在偌大青石上跟女子的发丝缱绻交缠,绵绵无涯。 不远处的溪水边,有个娃儿瞧着这片美景感叹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哪。” 有轻柔的女声紧张地在他身后问瑞庭:“我动作重不重?你疼吗?” 被问的那人鬼哭狼叫:“疼!你轻些儿!” “乐姐姐,你是不是喜欢瑞庭,才这么在乎他呀?”娃娃转头嘲笑。 乐然上药的手一抖。 瑞庭拣起一块石头向他丢了过去:“你闭嘴吧!” 娃娃蹲到乐然另一边,笑眯眯地问:“我就好奇了,姐姐是更担心瑞庭哥哥,还是更担心将军?”满脸别想骗过我的神情。 乐然低头给瑞庭裹伤,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娃娃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道:“你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没嫁人就不着急吗?我都帮你急了!” “你急什么?难道你爱上了我?还是看上了瑞庭?”乐然挑起眉毛。 娃娃朝后跳了一步:“姐姐,你可不能冤枉我!” 瑞庭拿“你也有今日”的眼神看他,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 两匹快马忽从不远处的山道上驶来。一个骑士红衣似火,另一位青衫磊落。马速甚疾,很快就到了面前。两人一起翻身下马。 “杜忠,师叔在哪?”血琪问娃娃道。 娃娃胖乎乎的小手指向旁边:“可我觉得不管什么事,如今都不该过去打扰。你看哪?” 血琪眼里的光黯淡下去,靠着一棵树坐下。瑞庭艰难地穿回衣裳:“三世一窝蜂怎样了?” “全死了。”血琪淡道。 乐然脸一白,倒抽一口冷气:“他们全部都……?可是明明那么厉害的人!” “姐姐,你怎能如此灭自己威风?”杜忠恨铁不成钢,“将军至今昏迷。他三世一窝蜂敢动我不尽桥的人,必有来无回!” 血琪冷笑:“我就不明白了,将军既然有逐鹿天下之心,为什么要收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血琪!”瑞庭不由出言呵斥,“你又胡说什么?” 乐然脸上仍然慢慢褪去了血色。 “我们乐姑娘天真善良,哪儿一无是处?”瑞庭起身一把搂住乐然的脖子,用的力气不小,害得乐然一张脸涨到通红:“你给我松手!” 那个青石上的男子已经走了过来。长袖翩然。眉目清泠,面色惨白,额角有细小的汗珠渗出。 众人起身肃声道:“师叔!”他没回答,身子却晃了一下,勉力稳住脚步。血琪忙上前搀住他:“师叔,无敌丹的药效过了吗?” 瑞庭、峥阳不由脸色一变。江湖中人都知道服用无敌丹可短期内将真气提升至数倍,师叔靠此才能行走。可一旦药效结束,反噬的痛楚排山倒海,寻常人哪里承受得了。 “吴先生和北斗队的其他人都在北城,我这就传令叫他们过来。” 翩然的男子已然明显站立不住,轻轻咳了一声道:“杜忠先护送清安到魂鬼岭罢。” “是!” “你们都不许把我的情况告诉将军。谁要走漏消息,以门规论罚!” “是!” 男人额角已经全是冷汗。临走前,回身看看还躺在青石上的女子,眼里都是沉醉与不舍。 第12章 昔年渡口 清安睁开双眸时,只见一片苍茫如洗的天空。她缓缓支起身子,并没预想中的不适,倒是暖洋洋的,舒服得很。 乐然见她醒过来,顿时跳起身:“将军,你醒啦。”扶清安靠在青石旁。清安有点无力的点点头:“叫瑞庭他们来。” 阳光斜斜照在她脸庞上。琉璃一般的眼眸益显深邃。双手手指下意识地握紧。 那人刚才在这里。 她感受到独属于他的甘醇气息,不由得黯醉。既是来了,也救了她,怎不见一面就离开哪?她抬手揉揉发痛的眉心。他一定还在她的生气,不肯相见。 思绪飘回了很多载之前初见他时的画面。也是寒风萧瑟的秋天,荻花如雪,她独自在渡口等船。向晚雨丝纷繁,渡处空旷,没地方躲雨,她有点着急了。 一叶小舟此时飘然而来,悠悠如画。 “这儿有渡河的!船家过来!”她手撑凉棚挡在双眸上,放声呼叫。叫了好几声,没回应。雨倒是快将她衣服都淋透了。但小船离岸边还有那么远,凭她蹩脚的三脚猫轻功无法上去。 当她想放弃的时候,那只小船却慢慢朝岸边靠拢。她欢喜地运气跃上船头。掀开船舱帘子笑言:“谢了船家……”然后话就卡在了喉中。 狭小的船舱内坐着一名面容俊逸的年轻男子。一灯如豆,一枰残棋,对过座位却空置,并无对手。原来在自弈,她暗叹,外头风雨瑟瑟,此人眼里却只有这盘残局,能不为外物干扰,也算是世上少有的品格吧。 她草草擦着身上的水,忽一块手帕落在了头上。那男人回到:“用吧。”清安一愣愣,正想道谢。那男子又说:“别再进来,小心湿了我的座垫。”满脸写着生人勿近,令清安不觉好笑。 一旬光阴转眼消逝,世事变幻。那块曾珍之重之的手帕不晓得丢在了哪个角落,男人也……她收敛思绪,但觉日光未免太过刺眼。 身后一阵窸窣脚步声:“将军。” 清安见瑞庭与峥阳背后还跟着个娃娃,笑了:“怪道我梦中都觉得吵闹,原来是我们小罗刹杜忠来了。” 杜忠把衣角一撩,入座于清安身边,认真地看着她:“将军大人,你怎么又瘦了哪?” “那又如何?” 杜忠托腮看着她:“胖一些好看,师叔肯定也这么想。” 清安举手敲他的头,杜忠躲都不躲。清安道:“你敢嫌我不够好看?真是找打了!”脸上淡淡笑意,却是入了眼。之后转身问瑞庭道:“你的伤怎样?” “无妨。”瑞庭低头道,“都怪我无能,没保护好你。” “怪我自己疏忽。本料昨夜会有埋伏,却低估了那些人致我于死的决心。”清安咬牙,“越是要阻拦我,越不能叫他如愿。乐然,传令下去,今天日落前必须要到魂鬼岭!” 乐然接令退下。 清安慢慢站起身,头还有点眩晕。瑞庭忙上前搀扶。 “不要紧,走吧!”清安走几步,又回头问杜忠:“你要骑马?还是跟我同车?” “我啊,昨天晚上受了内伤,不适合骑马了,还是与你坐同一辆车吧。”娃娃脸皱成个包子,麻利的一名鹞子翻身上了车,再回身拉清安。 这厚脸皮的家伙令清安目瞪口呆。 杜忠倒是笑得灿烂:“愣着干嘛?上来呀!” 清安拍掉他的手,自己上了车。车马朝魂鬼岭方向快速行进。 越朝东走,山就越密。他们到魂鬼岭时,夕阳已将落,天边全被晚霞染红,照着连绵远山。壮阔而苍茫。 清安下马车时,映入眼睫的就是那么一幅壮丽的奇景。 乐然问道:“将军,前头一段道路太窄,车子不容易过去,是不是要换骑马?” 清安笑着道:“我走过去好了。”说完真的迈开步子朝前走。乐然忙从车厢中拿出件裘毛披风跟了上去:“将军,野外风急,您还是披件衣裳吧,着凉就不好了。”清安任乐然给自己穿上披风,举目看,四周皆山,木叶衰黄,一片荒芜。 清安一步步走着,倒也不费劲。他也曾陪着她走过这段路。但彼时严冬刚过,天地生机勃勃。她也是不肯骑马,想下来自己走走,到走不动的时候,便撒娇叫他背。 这些年之后,没想到她会重走这一条路,而且只剩下她独自一个人。 第13章 再损真元 千里之外,兰市一个朴素的小院落内。红衣血琪急着问出门来的大夫:“师叔怎样了?” “反噬力太强,经脉逆转,得尽快回到不尽桥冰室休整。如今这种情况下,要再服次无敌丹,他的腿就该废了。”大夫摇头叹气。 血琪一时间只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推门走到房内,看着那昏迷在床的英俊男子,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替他擦去头上的汗。却着他拽住了手腕。他在昏迷中依然念念有词:“清安……不要走,你别走……” 他为了清安出生入死,甚至连自己的身子也不在乎。但清安呢?心太大,却装不下他。他的病痛她全都看不到,也根本没在意。他到底要啥时能放下? 血琪难受的在他床边陪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朦胧睡过去,仿佛感觉一双手摸了摸她的秀发,好像在安慰她。 晨光微茫,她发现自己迷迷糊糊竟趴在他的床边睡了一夜。而他似乎才醒,正盯着她问:“怎么哭了?” “我……做了个梦。”她摸摸脸颊上干涸的泪水,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看起来是恶梦。”他轻笑一声。 “不是好梦。”她低下了头,尽力不在他面前流露一丝表情。 他闭上眼睛:“那就出去罢。”血琪俯身行礼罢,离开了。 无数微尘在空中旋转飘荡。男人努力催动自己的真气,只觉身子如同冰冻了一般,没半分动静。不管他再怎样尝试,都没有效果。他终于放弃了。 上次他落到这般情况时,用了一年时间才渐渐恢复,这次又得多久?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软弱,但终是追不上她的飞翔。 这次,他大概真要放手了。 第14章 守将参见 乐然跟瑞庭先行入关,等清安晃到的时候,天已黑了。阻拦了敌军十多万兵马的巍巍险关之下,守军们静静的举着火把候在城门口,看清安身影出现时,一齐道:“福临将军远来,特此恭迎!”四周幽然无声,这一响仿佛地动山摇。清安也给吓了一大跳,还没压惊,有个着铠甲的人走上前来,行军礼道:“魂鬼岭守卫中垒校尉阮越参见福临将军千岁!” “阮中垒平身。”清安扶了一把,又向将士们道,“你们守关都辛苦了。本将代圣人远赴魂鬼岭,一是为眼下战事,二是为我大嘉边关镇守多年的儿郎们。誓死报国,是我大嘉的好汉子。关中山河安危,千万老百姓希望都系在了你们身上。希望你们能奋勇杀敌!”城墙上下全是人,清安的声音清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奋勇杀敌!”山呼海啸的沸腾声。 这里大多数人经过几个月疲劳的对战,早就士气低下。敌方攻坚,本来就是场极消耗的拉锯战,更加可怕的是,士兵们的战斗热情也逐渐消减。 大嘉福临将军亲临战场,给人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大的鼓舞了士气。大嘉老人小孩,将相走卒都敬仰的福临将军啊。 将士们信心满满的,或巡逻或回营,杜忠则似是接到什么消息,匆匆告辞。 清安带阮越和魂鬼岭守将去了大营议事:“说说现在情况怎样?” “现在西荒军扎营在关外离此三十里的小乐岳上,本来大概有十多万的人。现在探马报告,六万人马已经行踪不明。”阮越于一幅手绘地图上点了一个位置,“他们粮草该是全部囤于小乐岳旁边的佳峰。我们也曾想过奇袭他们的粮车,怎奈佳峰的三面都是悬崖,西荒派重兵守在上山的唯一路上,我军根本突破不了!” 清安一边思索一边问:“西荒目前领兵的是谁?” 左侧一个白袍小将回道:“领兵攻来的是助王的门客,敦路元帅陆逸。现在镇军的却是助王他自己。” “那么西荒的兵力如何?”清安扫了他一眼。 阮越很惭愧的回答。“是个强敌。陆逸深不可测,下职若非凭借魂鬼岭的天险,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清安却笑了:“阮中垒太谦逊了。本将力保你作魂鬼岭守将,便是相信你定能守得住魂鬼岭。而西荒军队先头进攻太顺利,战线拉到过长,以至于后期补给很难跟上,骄兵必败!我看他们要完了。” “可近来西荒还每日在关下叫阵,助王可能是要卷土重来。”阮越身后的中年将军道:“怕助王亲自攻关,他可是用兵如神,我们到时候怎么办?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说什么用兵如神?本将倒想见识见识。本离京时,已然传信于天门队,三日之内一定到达此处。诸位可以放宽心。”清安慢慢起身。 诸将士纷纷下拜:“我们愿听从福临将军吩咐!一切都靠将军了!” 清安一笑:“今后还有劳各位。愿我们同舟共济。”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本将要是没记错的话,阮中垒,你副将中不是还有个海四吗?他如今人在哪里?” 一个虬髯大汉恨恨道:“海四已投降了西荒,如今在西荒军!” 清安声音顿时提高,脸冷若冰霜:“本将怎么没收到半点消息?” 阮越欠身道:“算起来,消息往帝都传时,将军应是恰好离京,大概因此正好错过了。” “当投降了西荒,本将就拿他没办法了么?”清安笑了一声。 国字脸武将也咬牙切齿:“这种叛国小人,便应该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众口一词。 阮越让诸人安静:“福临将军,以后如果在沙场上碰见那狗贼,我必把那厮砍在刀下。将他脑袋挂级于魂鬼岭门前,以震慑奸贼!” 清安拍拍他的肩:“这样本将就安心了。另外,还得劳烦阮中垒派人,将魂鬼岭及附近的地形图送到本宫帐内。” “是!” 第15章 良材难觅 清安回帐时,乐然已趴在榻上睡了过去,嘴角微笑,不知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这情景让清安放轻脚步,又将那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才回到桌边,借着昏暗的油灯,翻看着前几次敌人的攻关记录,又查阅了魂鬼岭的地形。魂鬼岭形势险要,周围都是高山小路,来往的车马都不便行走。 她刚刚虽在大营夸赞了一番阮乐,可也不得不承认若无魂鬼岭的地势,单以阮乐的作战能力,大概也守不住这里。 清安暗叹口气,大嘉竟只有天门队的几位大将在她调教下还勉强可以独当一面,其余皆是独木难支的庸才。 良将难求啊!今次战事若能顺利解决,有了空闲倒该好好整顿一番军队,多培养几个得力的。清安揉揉眉心。这时候约莫已凌晨。 去床上也不容易入睡,她索性披了件衣服,不出帐子。帐中烧着炭火,帐外却是寒风刺骨。才踏出一步,凌冽寒气就扑面而来,清安全身打个激灵。北风似刀,割在她的脸上,鲜明的痛感竟一点都不亚于不尽桥的朗璇崖。 远远望见城楼上还有微光,她朝着那里一步步走去。 近了,便听风里时断时续飘来歌谣声,听这腔调,该是岭西民歌。声音越来越清晰。清安走上台阶,绕过城墩后,只见十来个守城士兵,正围着火堆坐在一起。 人群中心,有一个士兵轻轻地唱着那首岭西民歌,周边的人们都安静聆听,人人的脸上都是安详与沉醉。似乎看见了在家门口日日等待遥望的女子,一脸焦急翘首远方。大家已泪湿眼眶,脆弱的甚至低声开始啜泣起来。 火堆烧得越来越旺。清安听着,一动不动。这刻的宁静太过宝贵。 有个小兵转了个身,忽发现站在阴影里的清安。张口结舌:“……福临将军!”他的声音虽小,民歌声却为之戛然而止。围坐的士兵们纷纷跳起身来。 “将军……” “参、参见福临将军!将军恕罪……” “本来不想打搅你们的,却还是给发现了。哦对了,你的歌实在唱得很好!”清安摆手走到火堆前。 “福临将军,全是我的错,不关兄弟们的事……”唱歌的小兵紧张道。 清安领头坐下:“你们都坐下吧!”大家纷纷坐下,清安对着那唱歌人笑问:“你唱的是什么歌?” “是《清波谣》,我老家那边人人都会唱。”小兵语气很自豪。 清安又问道:“你名字叫什么?” “梅发财!” 清安笑了:“梅发财,不就是没有财运么?怎么取了这样的名字?” 那小子怪不好意思的:“我娘给取的,那时候我家没几个钱。爹生病了都买不起药……”抬头瞅了瞅清安。 “说下去。” “我爹下葬的钱,都是娘一针一线给人家缝绣活赚来的,绣得连眼睛都硬生生给快熬瞎了。我参军走的时候,娘送我到村头说,一定要好好的……”说着抹抹眼泪,说不下去了。 清安想了想,问他们道:“你们都多长时候没回家了?” “四年了。” “三年不到!” “我有五年都没回家了!” 人们眼里都是晶莹的泪花。塞外寄信不方便。边关的风一年年吹着,也将一颗又一颗赤子之心渐渐地吹凉。 清安缓声说道:“你们放心吧,本将承诺,魂鬼岭的战事一完,就叫你们回家探望亲人。”她声调虽低,却很叫人信任。 梅发财等人纷纷跪下去:“福临将军千岁!” 天色渐渐亮了,像有一层青纱笼罩着整个天幕。风小了些。阮乐带人走上城楼,见福临将军与一帮士兵坐在一起,唬了一跳:“将军怎么在这里?都怪末将怠慢,请福临将军责罚!” 清安缓缓站起身来,在风口坐久了,身子骨到底有点儿受不了。但面上仍笑道:“不要紧,本将只不过是睡不着,信步走走。阮中垒既已起身,不如就陪同本将巡一回营?” “是!” 清安刚想下楼梯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对着梅发财笑道:“梅发财,你可得好好当差!你老娘还在等你哪。”她面色有些苍白,那抹微笑却似莲花绽放,看得梅发财想跪地磕头。 等人群远了,梅发财还是呆呆站在原地,心底深处有声音在呐喊,老娘啊!我看见福临将军了!她还对我笑。 对清安来说,这句话不算什么,今夜之后,她甚至都不记得这个人了,可对梅发财来说,清安随口的一句话,却成就了他此生巨大转折。以至多年后,清安再一次遇到他,都没认出眼前这个威武不凡的青年将军,便是从前魂鬼岭唱着《清波谣》的小小守城士兵。 世事白云苍狗。 第16章 婚配堪逃 不远处一道浅碧身影奔过来,怀中抱着件裘毛披风。威武的挡住了这群人。 她口中吐出缕缕白气,眼中仿佛在冒着火:“将军,您又是一晚没睡吧?我看被子动都没动过,怎么能不睡觉呢?这么冷的天,披一件薄衣服就出来了!你怎么也不叫我呀?”乐然说着,都快要哭了。 “好乐然,算我错了还不行吗?”清安忙哄她道。又跟身后的将士们解释:“乐然是本将的贴身侍候的,平常就这样没大没小,叫诸位看笑话啦。” 阮越立刻回答:“乐然姑娘心系将军,真是个好姑娘。” “阮中垒该是至今尚未婚配吧,瞧我们乐然怎么样?是良配么?”清安促狭道,令这七尺汉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身后将士们则纷纷附和称善。 乐然脸色由红转白,跺了跺脚:“将军,您想将我嫁出去,也不用这样吧,为难阮中垒干什么?”说着,放着她的披风带子都顾不上系,转头又逃跑了。 “不管她了!”清安一边自己系着带子,一边想,乐然确实已经到了适宜出家的年纪,若不介意在军中找一个,倒也能有可靠的婚配。只怕她心眼死,有了一个意中人之后,别人就再难入眼。 第17章 熊熊惊喜 魂鬼岭不远处以前有一个月散城。只是这几十年里,战事太多,害得百姓们纷纷逃难。月散城就变成了一座空城,房屋都荒芜了。一些驻军以及全部粮草便安置在月散城内。剩下的军马依然在关下驻扎,以便随时可以应战。 清安现在巡检的便是关下驻军大营。天刚亮,练兵场已传来威武的口号声。近前看,士兵们排成整齐队列,正在操练长矛。 “这里一共有多少人?”清安问道。 “本来魂鬼岭有守军五万,可大多数是一些老弱病残,除掉那一些,剩下的精兵数量不过五千。”阮越回答。 关外敌人却有二十万,光用人海战术就叫五千精兵难以抵挡。清安叫来的天门队虽然人数多,可到底从南边长途跋涉赶来,体力消耗不小,连累战斗力也会下降,西荒军养精蓄锐,硬拼一定占上风。清安要取胜,关键还在那个助王。 可是他未必肯来谈判,除非清安手里握有他想要的东西。清安暗想,助王,你想要的是什么?是西荒帝位么?还是胃口更大?她皱起眉头思考着。谈判前,她想先给助王送上她的一份惊喜,但愿他别太过吃惊。 狂风吹得清安衣袂猎猎翻飞。她身影柔弱,但这样一个人儿,却是大嘉的倚靠,只能说世间诸事太过让人玩味。 向往远眺,小乐岳倒是隐约可见。但西荒放粮草的佳峰却是怎么也看不到。 “看不见佳峰到底在哪哎!”乐然不由着急地道。 身后瑞庭嘴中还叼着一根野草梗,随口道:“小乐岳左侧那一个小山峰,就是佳峰了。” 乐然兴奋地拉起他的袖子:“佳峰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寻常人上不去,就形成了个天然保护屏障。可一般人虽然上不去,又怎么能难倒我们的北斗队呢?对不对?” 瑞庭把草梗又拿到了手中把玩。 “这里太冷了,正好放把火给他们取取暖。瑞庭,峥阳,今晚三更,你们去放火!”清安回过身道。于高高城楼上,黑衣女子眉间散发的光芒,似能照亮了天地。 瑞庭与峥阳领命。 “昨儿杜忠为什么匆忙离开,有什么事吗?”下城楼时,清安问道。 瑞庭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却道:“我不知道!” 清安转过身看着峥阳。 峥阳弯下腰:“我也不知道!” “是跟师叔有关么?”清安声音冷下来,“先前因为魂鬼岭形势混沌,我没追问。你们如今必须跟我说清楚,徽州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将军,师叔也是为您好,才不叫我们说给您晓得的。”瑞庭苦笑了一声。 “难道他为救我加重了病情?”清安脸色苍白下来,连路都走不稳了,只能扶着墙,一级级地往下走着。乐然忙上前扶她, 瑞庭犹豫了一下:“将军猜得对。” 听见回答时,那苍白的人影晃了几下,忽倒下去。 “将军!”乐然惊慌失措。 一道黑影从后头飘来,乐然还未看清身形,他已牢牢托住清安下坠的身子,抱她运功赶往清安休憩的大帐。 清安陷入了昏迷中。 老大夫摸着胡子摇摇头说:“一开始只是染了风寒,可加上多日劳顿思虑。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福临将军底子又差,这次可要静养一番。”开了方子抓药去了。 乐然轻轻地擦去清安额头上的冷汗,忧心如焚。瑞庭与峥阳一立一坐,都眉头深锁。帐内三人一时都无话。 乐然摩挲着清安的手,烦忧道:“将军当真是瘦了,从前还有些肉在手上,如今竟成了皮包骨头。” 峥阳拍拍她的肩,没说话。 帐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阮越的声音从帐外隐隐传来:“乐然姑娘,我听见消息立刻赶来。福临将军情况如何?” 乐然走出营帐道:“回阮中垒,将军还在睡。但大夫诊断过,没什么大碍了。” 阮越面色深邃:“将军若是醒了,还请乐然姑娘让人通知属下。” 乐然点头答应。阮越便匆忙离开了。 第18章 大军压城 驻扎于三十里外的西荒军已于凌晨悄悄地拔营,朝着魂鬼岭进兵。这件消息本应该立刻上报福临将军决断,哪知道福临将军突然病倒了。眼瞅西荒大军越来越逼近,这次据说是西荒的助王领兵。这人运筹帷幄,令大嘉除了全力应战之外别无选择。阮越暗想,自己哪怕死了,也要扼住魂鬼岭这道守关。 人生在世最大关碍不过一死。阮越想自己蒙福临将军提拔,从个队长升任到魂鬼岭守尉,今生已无憾,何况可以跟助王这种传奇人物交战。他并没很在乎自己是否能够青史留名,反正他早就父母双双亡故、连心爱的女人也嫁给了别人,可说是毫无牵挂。唯一就是放心不下风里来雨里去的兄弟们。 他不想叫他们一起埋骨沙场作收梢。 全军在他的令下,布严阵以待西荒。魂鬼岭城墙上高高扬起大嘉的旗帜,号角响彻长空,于群山中飘荡。 乐然打了盆热水,想给清安擦身。谁知刚进帐却发现,床上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过来。眼眸无半分混沌,竟完全不像是生重病的人。 “乐然,你扶我起身。”清安笑笑道。 乐然紧张地拒绝:“你病还没好,怎能起身?还不快躺好!”说着把清安按回去。清安又咳嗽了几声。 “瑞庭和峥阳在哪里?他们不会又到哪儿玩了吧?”乐然问道。 “他们,该是去佳峰了。” “是还去烧山么?” “是烧粮草。我依稀听见号角的声音,莫非西荒大军已来了?”清安闭着双眼,仿佛还在听着连绵的号角声。她总觉得那粗狂的声音里带着种无言的凄凉。 “阮中垒正在备战……嗯,外头现在正忙着。”乐然以温热毛巾擦拭清安的手脚。暖意一点点地恢复,从她的四肢一直传遍全身。 “我们乐然真好,晓得疼人啦。谁今后要是娶了你,不知多有福气呢!”清安灿烂笑道。 “将军,您但凡与我说话,为什么一定要说到我终身大事上去?”乐然黑着脸。 “你家将军我现在都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兄弟姐妹好张罗,身帝就你这么一个小丫头。还不得替你好好的谋划谋划吗?”清安眼睛像只狐狸一样眯起来。 “您与杜忠都像是属狐狸的。”乐然念叨着。 “小丫头,你在说什么?” “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出家做姑子去!”乐然脖颈一扬。 清安笑得肚子都疼了,忽然眼泪流了下来。 “将军?您是不是……又哪里难受了?”乐然感觉到不对劲。 清安忽然孩子气地拿被子蒙住了头。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乐然,你叫阮越来参见我。” 听脚步声远去,被子里传出低低的抽泣。 师叔、师叔…… 我想你想得快疯了。你等我好不好?魂鬼岭战事一处理好,我想回不尽桥看看你。你肯见我吗? 阮越风尘仆仆赶到时,清安穿着黑衣端坐在案前,眼里没一点泪痕。乐然撩帘子进来一见她起了床,眼里都在冒火。 “乐然,倒杯水来。”清安若无其事道。乐然只能怨念地出了大帐。 阮越很惭愧:“打搅福临将军养病,我真是罪该万死!” “不要说这些了。情况现在如何?” “西荒军兵临我们城下,可还没发动攻势。” “挂帅的是助王吗?” “正是。他的先锋是陆逸。” “带了人马有多少?” “估来有五万人马。” “五万?先前陆逸率领多少人马?” “十多万大军!” “我的沉羽军什么时候能到?” “付将军消息说,已到金花市。但到我们这里最快也要明日。” 清安眸光幽深,没说话,只是站起身,到门边掀起一角帘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如今已是丑时,晚上看不清东西,五万人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助王想干什么?”沉思片刻,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提高警惕。” “是!”阮越退下了。 清安又回到案边,瞧着魂鬼岭的地图,细细思索。“用五万人来攻打,那么其余十五万在哪里呢?小乐岳到魂鬼岭,当中隔着几座大山,行军该绕过它们才是……要绕过的话……”油灯灯芯“啪”的爆了个花。 “不错!五万人用了大半日才到魂鬼岭,行军速度也太慢了,一定是携带了大量帐草等重物,以至于拖缓速度。剩下的十五万人,抛开辎重,轻装上阵,化整为零去翻越山岭了。山上的树木多,乃是他们的天然遮挡。若真如此,现在那十五万人该躲在魂鬼岭前的清源等山上俟机而动。”清安推敲到这里,背上沁出冷汗。 五万人正面佯攻牵制,另外十五万人绕到后面打大嘉一个措手不及。助王果然好谋略! 乐然端着冷水进帐篷道:“快打战了,没热水可以用,连伙头军都备战了。” “乐然,你跟我上城墙!”清安轻咳一声,语气里有不容置喙的坚决。 乐然知道清安的性子,劝无可劝,只能默默拿两件厚披风跟了上去,城墙上风太大,希望将军能撑住。 第19章 致命迎击 帐外冷风嗖嗖,几万战士默然静立风中,脸上都是肃杀之意。见清安走出来,一齐呼喊道:“福临将军!” 清安笑着自将士们面前走过。跨上城墙楼梯的时候,已暗中虚汗透了中衣,但是脚仍然一步步尽量踩稳,不让人看出问题。 城楼上每隔一个石桩便站着一个士兵。清安每当经过一个士兵,就会笑着对他们说:“有劳了。”一直走到最里面的议事厅时,不知说了多少声“有劳”。 乐然默默跟在后面,没流露一丝担忧表情。她晓得,现在的清安是大嘉的福临将军,同时是大嘉子民的希望,她绝不能给清安泄气。 但想起刚刚的情景。乐然不禁暗中叹了口气,将军心里的苦,又有几个人能理解呀? 阮越站在城楼上头指挥。看见清安身影,他跟众人纷纷下拜。清安摆摆手,凝神看城下,西荒军人手上都举着个火把,远看似片火海。杀机毕现。 四周山峦现在已是漆黑一片。这一片漆黑里,不知是否真埋伏了十五万大军。如同盘起的毒蛇一般,看准机会,要出其不意给出致命的一击。 清安急道:“遣两万精兵出城迎敌。墙上留下两千弓箭手,对住两边的山林,有动静就放箭。剩下的人与我死守此关!” “遵命。” 将士们下城迎战。阮越请命:“将军,标下愿带两万人出城迎敌!”他说得没分毫犹豫。 “本将疑心附近山上应该潜伏着十五万大军,你要想清楚,那两万人只是诱饵而已,出去了就再难回来。”清安皱眉。 阮越脸上满是坚毅神情:“魂鬼岭有将军镇守,阮越愿做先锋。牺牲难以避免,我倒愿意与兄弟们同生死,去黄泉也好有个伴!” 清安点头道:“那就有劳阮中垒了。请阮中垒不要轻言放弃,非撑到半夜,不能有转机。” 阮越深施一礼,急步离开。 关门轰然中开。大嘉两万人马出列,于魂鬼岭前的平原上与西荒军对垒。苍茫中火海明亮。西荒军吹起进攻的号角,火海涌动了。 天上寒星残月。照得万里江涧都透出死寂与冰冷。 魂鬼岭下鼓声震天,刀兵杀戮开始上演。高高城楼上,乌黑身影肃然而立,似乎随时都会乘风离去。 “兄弟们,杀呀!”喊杀声不绝于耳,魂鬼岭现在已是人间地狱。五万西荒兵马将阮越带领的两万大嘉军吞没,幸亏阮越带去的两万人皆是精兵,西荒军却已行军一日未及休整。两边竟堪堪战成了个平局。 一个战士倒下了,热血浸润了脚下这片泥土。墙上好多士兵看得红了眼,恨不得立马下城与西荒拼个你死我活。倒下的人尽是他们的兄弟,有血有肉、平时嬉笑打闹,如今在城下厮杀成死尸,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清安琉璃般的眼眸没一丝波澜,甚至都没看向下头的杀场,两眼只是紧紧盯着两边黑黢黢的山林。 “乐然,现在什么时候了?” “丑初了!” 周副将有点不忍心道:“将军,是否允标下再带队人马,前去支援阮中垒?” 清安冷酷得像庙里的泥金刚:“还要再等一等!” “但他们寡不敌众——” “现在不行!清安一个个字说得坚定。助王,你那十五万大军可以蛰伏多久?我倒想看看!你要诱出我的守军,一举拿下我的魂鬼岭,我偏要与你慢慢耗。看谁能笑到最后? 可山林里一直没传来任何动静。城下的厮杀却愈发激烈,两边人悬殊实在太大。阮越的军队已渐渐支撑不住了。阮越本人更是全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个儿的。他长刀不断挥动,刀柄的红布早已让鲜血浸湿。 清安这边的将士们都急了。 周副将面色铁青:“标下向福临将军请缨,出城作战!” “现在不可以!”清安回答。 “将军,这到底是为什么?”诸人红着眼叫嚷道。 周副将朴实的脸上露出坚毅神采:“标下宁肯战死!请让标下去吧!” “现在起,违本将令者,以动摇军心论处!”清安冷笑道。 忽然,两边山林有了动静。 第20章 胜负乍定 忽然间,两侧的山林中冲出大片身着雪甲的兵马,如冰刀劈进战局,带头兵卒更是高举着玉色上书“助”字的令旗。 “放箭!”清安冷声道。 箭雨铺天盖地从魂鬼岭上射出,将一波又一波的西荒军拦住。很快,第一波箭用完了,下一波箭手立刻补位,继续发起射击。 面对数倍的敌人,大嘉还是有点力不从心。西荒兵海无尽。场上大嘉兵马转眼便自一万人锐减至三千人。剩下三千人以阮越带头,给牢牢包围在十几万大军中间,像风雨中的小小孤舟。接下去将是赤裸杀戮,好像没有任何办法阻挡。 有个玉衣小将站在墙头拼命嘶吼:“阮中垒,你身后!”。 那一道满身是血的身影还在奋力杀敌,他手下有无数倒下去的敌军。但他动作越来越迟缓,手已快握不住手中的大刀,成百上千的敌兵还在拼命往前涌。他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 刀滑到地上。高大的身影缓缓倒下了。朦胧中仿佛看到,有个矮个子西荒兵对着他高高举起的明晃晃的长矛。耳畔还响起城楼上兄弟们愤怒的嘶吼声。 福临将军,属下有愧您的重托,只好先行一步了。黄泉乡有诸多兄弟作伴,也不能嫌寂寞孤单了。 玉色潮水里的孤舟似乎转瞬就被淹没了,城墙头那儿早已没了声嘶力竭的呐喊。大嘉兵士的脸颊上,有晶莹的泪水,以及凄惶的表情。他们眼睁睁看着大嘉军旗也倒在了尘埃里,消失于苍茫的黑夜。不晓得让多少双敌靴无情地践踏过。 只有黑甲女子冷静如常:“乐然,现在啥时候了?” 乐然惊喜地叫起来:“将军,半夜了!” 城楼下跑上来一个小兵:“福临将军,李提督已率五万天门队赶到这里救援!” 所有人听见,都长舒了一口气。 清安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去把关门打开,所有守军跟五万天门队出城迎敌!” 四十哩外冒出一缕烟,。直至,火光从那里升了起来。将整片天都烧红了。 “那是……小乐岳?”周副将疑惑道。 “不,是佳峰。”清安道。 “西荒粮库被烧了!”周副将惊喜地大叫道。城楼上一切人都沸腾了。若说天门队的到来,七万对阵二十万,差距依然悬殊。那么如今看来,胜负已定。 周副将看着身前黯静如水的那道背影,不由地深深拜服。他一直不认为一个柔柔弱弱地女子能成什么大气,但是唯有这个女子,绝非一般人。 粮草被毁,西荒必定军心涣散。以李秋玉和天门队的实力,这个关算是守住了。清安虽始终面色冷静,实则心中一直绷紧着弦。现在突的放松下来,头一阵阵地眩晕,身子一摇,就朝冰冷的地面倒去。 “将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清安好像做了无数梦。有时候,柯轼拉着她的袖子说:“皇姐,朕想你得紧,你啥时候回来?” 忽然,柯轼清俊容颜变成了南宫云,一脸冷厉地看着她道:“你好冷血,我即使死了,你是否都不在乎?” 眼前一切随即都变得模糊了,耀眼光芒编织成一面偌大的镜子,她在那面镜子里看到南宫云穿着一身新郎的衣衫,而身旁的那个女子也是一身火红的嫁衣。血琪!血琪与南宫云相视一笑,笑容这样灿烂。 不能这样!清安努力想要走进那个画面。但怎么想方设法都进不去,她始终站在画外,如旁观者般。最后她疯了般用头去撞那面镜子,鲜血流了遍地,画里的人还是没任何反应。 她的头剧烈地痛起来,然后猛的睁开双眸。看见乐然那张哭得像个鬼似的脸。 “将军……”她看清安睁开双眸,顿时放声大哭,双眼已肿的像两个桃子。 清安依旧头痛欲裂。苦笑道:“乐然,你就不能放你家将军安静一会儿?” “不能!我就要吵到你醒过来!将军你都昏迷了这么久了,我真怕你再也不醒啊……”说着又哭了。 “我昏迷……多长时间了?” “六天了!” 六天真的太久了。清安揉揉眉心:“不要再哭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好什么呀?你晕在墙头时,连气儿都没了,幸亏左大夫医术高,才把您打鬼门关那儿拖了回来。”乐然给她端了一杯水,扶起她:“渴不渴?来!喝一点儿。” “我要是个男人,一定把你娶回家去。”清安笑道。 乐然哭笑不得:“您才醒,怎又这么不正经!”乐然不知是该哭该笑。 清安喝水之后,振作精神问道:“外头局势怎么样?” “西荒军看粮草被烧后真的方寸大乱,李提督与周副将死守关门。西荒军没讨到一点好处,无心打下去,就鸣金收兵啦。瑞庭还将阮越给救了回来,将军真是料事如神,怎么事儿全让你算中了。” “之后怎样?” “我们先退回关内,西荒军扎营在伍兹山头。阮中垒其实是轻伤,身体底子又不错,前儿就行动自如了。倒是将军晕迷这么多天,将他们吓坏了。这几日,大家都在等您醒来哪。” “瑞庭与峥阳哪?”清安眨眼问。 “瑞庭去不尽桥找罗神医了,峥阳跟他一道走了。” “捎封信给他们,叫他们现在不用回来了。”清安点头道。 “好。圣人那边也有信来,拜托您一醒立即回京。圣人好像很担心您的样子。” 算时辰,离京也近一月了。清安叹了口气,也不知那孩子近日怎么样,是不是还在闹脾气。就了身,魂鬼岭的事情要尽早结束了。 再说,刚才那些梦,是什么暗示吗?为啥那样的逼真,让她想起来都忍不住颤抖。 清安给搀着下床,步履还有点虚浮。 “您已经五天没吃饭了,待会我去让火头军好好给您烧一顿补补身子。”乐然匆忙给清安穿了一件乳玉色的大氅,给她裹的严严实实。 清安哭笑不得:“乐然啊,你家将军被你裹成粽子了。” 乐然在行李里头翻找了半天,取出个小小暖手香炉出来。将里头添了点炭,放进清安手里。 “您畏寒,身体太弱,绝不能再受凉了。”她忙的不亦乐乎。 清安扶额,但是内心竟缓缓升腾起一股暖流,不觉笑意意了出来。苍玉的容颜在帐内昏暗的油灯下却折散出高华光芒,看得乐然愣了愣。 回神时,乐然见清安在案上奋笔疾书。没有写多久,递给她一个信封。 “让阮中垒送至西荒军中。” “这是……”乐然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清安笑着:“打也打了,杀也杀了,总该坐下来好好谈谈正事了。快去吧。” 乐然听令,出了营帐。 相对来说,魂鬼岭守起来容易得多,只要按兵不动,天险就已经消耗敌军太多的战斗力。哪怕对方有二十万兵马,只需在他筋疲力尽之时,稍加进攻便能轻松退敌。第一次,西荒军落败而归。 第二次助王采取引蛇出洞的战术。以西荒军的精锐对上魂鬼岭的五万守军简直轻而易举,而再厉害的关卡无人镇守他们也手到擒来。不想清安只出两万人马应战,等于是用两万将士的生命换魂鬼岭的平安。 助王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同时,他对这个闻名已久的大嘉福临将军越发地好奇。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成为大嘉的实际掌权者,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在数十万大军面前镇定自若、无忧无惧,什么样的姑娘才会杀伐决断,两万人的生命在她眼里但以轻而易举地放弃? 然而不久,他便收到了大嘉派人送来的书信。信封是素净的玉色,隐隐带着一股清冷的香味。翻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张碧色的信纸。乍一看,纸上一行极秀气的簪花行楷,但仔细看起来,字字皆暗露锋芒。 助王懒靠着座椅,织锦袖子里修长手指翻覆摆弄这一张信纸,唇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21章 唇枪舌箭 第二天晴空万里,从予峰上松柏葱郁,完全不似山脚下的衰败肃杀。在天然的石头屏风边上,有个墨衣短打的妙龄女子跪坐煮茶。眼睫垂着,领口处露出霜雪一样净腻的颈项。行动间尽得风华。 后头静立着一位妙龄青衣女子,眉清目秀,捧着个紫檀木匣子。 便是助王久居京城繁华地,见多绝色美女的人,看到这样一幅美景也不禁看得出了神。出神中,一道清脆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助王大驾光临,清安有失远迎。”他抬起了头,墨衣女子也抬起清如湖水般的眼睛: “早就听闻助王的大名,今儿见了,果然气度非凡。”纤秀的手端起煮沸的茶水为他斟满一杯,“山泉粗茶,王爷请不要见怪。” 他稍抿了一口茶水,便放下了。摇扇望着她不说话。 “王爷竟独自前来,就不怕我在路上设埋伏,抑或在茶水中下毒?”清安不以为意地笑。 “你会吗?”助王问。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道:“本王既然敢来,便没什么好怕的。”话语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睥睨天下的霸气。 “王爷真是自信啊。”清安淡淡一笑道,“但末将却在为王爷担忧哪。这么些年王爷誉满天下,战功赫赫,拥护者众多。但是这么多的有利条件依然不能为王爷换来太子之位。反倒是脓包的洛王和安王颇得贵君上喜欢,王爷就没想过是什么原因么?” 助王眼眸深黯:“依福临将军看是什么原因哪?” “其实王爷心里也清楚,正是声名太旺。任何一名最高统治者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你已经威胁到他的帝位了。”清安不闪不躲地看着他的双眸又道,“清安想送给王爷一件大礼。乐然。” 身后那个青衣女子走上前来,放下那个匣子。 “王爷大约也知道武帝近日行将就木,朝中暗潮汹涌。清安不才,愿助助王一臂之力。”她打开了匣子,推至他面前。“西荒潮州有个刺史,是洛王的亲随。此人利用权职之便欺男霸女,甚至擅自提高赋税、横征暴敛。潮州百姓皆苦不堪言。有人组织百姓们写了一封万民书,想要面呈圣人。但是送书的人还没进帝都的门就被洛王的人找到乱棍打死。此物便是万民书!” 助王脸色黯了下来,伸手拿起带着血迹的一本青色小册。慢慢地翻开,里面一行行写满了字,有的还算工整、有的歪歪扭扭,但是字字戳心。 “贵朝兄弟相争这些时候,政治动荡,百姓苦不堪言。助王就不重视?清安虽为一介女流,但也知道百姓大于天。助王若是想顺畅地登上皇位,何妨由此入手?”她言笑晏晏,毫不在意地说着。 “福临将军这样相助,倒让本王诚惶诚恐。”他慢慢地笑了,眼里却没一丝温度。 “清安是有条件的,王爷听过再做决定。第一,立刻退兵,并且把之前侵犯的大嘉土地还回来。第二,助王登基的五年之内,不允许进攻大嘉。第三,把前魂鬼岭守将海四交还。以上就是我的想法了。王爷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她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 他想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清安也不催促。终于,他道:“本王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本王?” “清安愿发誓,如有欺骗不得好死。王爷也可随时卷土重来,毕竟这二十万大军都在王爷手里啊。”她笑着说,姿态雍容而优雅。 “福临将军手下势力真不小啊。”他扇子又摇了起来,似笑非笑。 清安叹道:“王爷手下势力也不小啊,只不过清安幸运,在王爷之前找到了这本万民书。” “那我军屯于佳峰那被烧了的的粮库哪?将军能奉还?” “那一把火……”清安委屈道,“只是把王爷在金花市烧的那把火烧还回去了而已,清安怎么赔得起那些粮草?” 两人四目相视,都在彼此的双眸里看到一丝棋逢对手的快感,不由笑了起来。四野秋风柔柔,天上云卷云舒。 “合作之前,清安想问一句,王爷为什么想得到那至高之位?” 他斜睥她,好笑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岂不人生乐事?我为何要拒绝?” “我虽不知王爷心中所想,却觉富贵名利皆如浮云。登上天下至高之位固然但以千古流芳,但是势必要忍受一生孤寂。王者之道,历来是用累累枯骨铺就,且从来不允许有人同行。王爷做好准备了吗?”她一双明眸盯着他,暗藏狡黠。 助王暗叹鼓掌笑道:“姑娘好口才,洞察人心,见微知著,本王自愧不如。不过,没福临将军,本王一样能取皇位。” 清安无所谓笑着:“逼宫?造反?名不正则言不顺,前朝辰皇兢兢业业算是个不错的皇帝。但是他的宝座便是弑父弑兄而来,至今依然为人诟病。王爷若不在意百姓的悠悠之口,不在意千百年后史家言官口诛笔伐,那就当今儿从未见过清安吧!”她的一番话说得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像是吃定了他最后会松口似的。 助王摇了摇头,“啪”地一声收了折扇,飞快地越过茶水,贴到她的精致小巧的耳朵前轻声道:“怎么办?本王对福临将军越来越有兴趣了。”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女子全身僵直,素净的面庞上染上了红晕。 清安神情颇为不自然地喝了口茶水,把助王推回了自己的垫子上,脸上还未退下的红晕使她面容更添绮丽。 她咳了一声,正色道:“王爷是答应了?” 助王颔首,闲倚亭下,轻摇折扇,破旧凉亭亦不能折损他身上的半点风韵气度,反而更显华贵。清安暗叹,在不尽桥时就听说西荒助王是一名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果然不假。这个人履历很是传奇,世人赞誉他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在朝在野都有大批的拥护者。 这种人风华绝代,同时也太过危险。不得不说,对于大嘉来说,她更希望登基的是洛王或是安王。助王若是成功即位,对于大嘉来说绝对是是不小的威胁。 六年已是是最长的期限,足够他重整朝纲,翻云覆雨。 但是此时的清安没想到的是,五年的约定最终却为她自己而打破了。那时,西荒的铁蹄踏上魂鬼岭城墙,大嘉气数已尽,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22章 歇脚养病 时光到了十二月,一年中最冷的时节。石头镇来了一位客人,坐一辆车驾。马倒是好马,就是车子破旧了一点。来人看似一名大家小姐,穿着深色衣裙,柔柔弱弱的。跟着她的轻衣丫鬟倒是一脸凶巴巴的模样。 小姐路途中生了病,不得已才进镇找大夫。镇子比较闭塞,常年没几个外人过来。一开始谁家都不愿收留,唯有天和的娘给她们端了点热水和饭菜。 夜间小姐发了热,天和的娘连忙把她移进了屋里,还遣天和去村右找连大夫过来给看看。穷乡僻壤的地方,大夫医术一般,连方子都开得没什么效果,喝了几天都不见好。 清安皱眉看了看连大夫开的方子,不住叹了口气,找来纸笔自己开了一张,让乐然去抓药。 天和妈觉得不好意思:“文小姐,咱们这小地方没大夫,连大夫因为懂点儿草药,大伙儿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找他。您还会写药方儿啊。” 清安此时化名文南,带着乐然两人悄悄地出了魂鬼岭,直奔不尽桥。之前身子一直没好透,如今半路又复发了,只好在附近村镇寻个地方暂时落脚。 她闻言一笑:“只是久病成医,没什么稀奇的。” 话音刚落,远远传来乐然的叫声:“天和,不准偷吃!” 清安无奈笑道:“我们主仆二人给您添麻烦了。” 天和妈连连摇手,笑得憨厚:“哪里的话,姑娘家的也吃不了多少米粮。反倒是天和那个臭小子,一天到晚吃,怎么都吃不饱似的。” 天和是这家的独苗儿,虽是寻常人,家爹娘也宝贝得紧。这娃不爱读书,不爱写字,偏偏喜欢吃。清安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简直吓掉了下巴,眼前的人已经不能用壮实来形容,明明是个球啊。 天和妈面带愁容:“都让我和他爹惯的,这么大年龄也不求上进。” 确实,天和已经十四五岁了,宫里那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会恼羞成怒,怪她没回去。清安撑着头淡淡地想。 “给他开蒙了吗?” “前几年有个落第秀才开了一名小私塾,村子里的孩子都去那里读书。但是天和死活也不愿意去,我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天和妈抹了抹眼泪。 “既然这样,天和娘你若是放心的话,但以把他交给我。不出三年,他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躺在床上的深裳女子淡淡说,脸上依然是闲散的笑意。但是莫名地让天和妈觉得信服。 第二天,滚圆的天和就背着包袱上了清安的破旧车驾。 他娘站在镇子口抹了抹眼泪,一再叮嘱他,一定眼听文小姐的话,娘亲会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爹去世得早,自他小时就跟娘亲相依为命,这是第一次分别。天和不觉得有多忧伤,跟他娘挥了挥手,就一股脑钻进了车驾。留乐然在外赶车,气得想进去揪着他耳朵拉出来。 走了半日的路程,乐然听到清安的声音闲闲从车里传来。 “跟着我,行。但是听清楚我的要求,第,一不许东张西望、问东问西;第二没我的允许,不得自作主张吃任何东西;第三,无条件听从我的话。做不到立刻下车!” 这儿离石头镇已经两三百里远,根本回不去。天和一掀帘子,就缩了回去。 “很好,很聪明。”清安翻着书,头都不抬,“现在去外面,和乐然一起赶车。” 天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悠悠地挪了出去。待他庞大的身躯消失,清安淡漠地抬了一下眼睫,继续看书去了。 乐然看他出来,调笑道:“哼,叫你不听你乐然姐姐的话!” 天和还是不说话,只看着两边向后退去的山川丛林,圆圆的脸上面无表情。 车驾又行了一日,于第二天傍晚到达一名小渡口,从渡口乘船经雾气缭绕的淡笑河才能上不尽桥。说此处是上不尽桥的必经之路。渡口旁边,有一名专供来往的不尽桥人歇脚的酒馆。而酒馆的老板娘正是北斗之一的冰果。 清安下车的时候,冰果已经带着一众人在门口等候多时。 “迎将军回山。”冰果躬身下拜,容颜依旧俏丽,身姿袅娜。身后众人纷纷下拜:“迎将军回山。” 清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笑道:“许久不见,冰果还是美得让人见之不忘,思之欲狂啊。” 冰果笑得勉强,面色并不太好。她非常小心地说:“将军,这几日山中有大事发生,请您……做好准备。” 她一番话说得清安皱起了眉头。大事……什么事比得上师叔的事大?还是他发生了什么事? “师叔是否身体又出现什么问题?罗神医哪?他怎么说?”她连声问道,脸上满是急切,拉着冰果的手竟然有点微微颤抖。 “师叔……并无大碍。只是……只是……” “只是他要成亲了!”身后突然出现一名身穿墨绿衣袍的娃娃,把她说不下去的半句话说了清楚。 他满眼深黯,脸上出现了少见的严肃神情。 清安闻言只是心神一震,一口血便吐了出来。眼前一黑,已昏倒在地。 “将军!” “将军!” 倒下的那一刻,她隐约看到烟雨朦胧的水面上有道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他吗?她觉得自己跌落在一名温暖的怀抱里,然后一阵阵疲倦袭来,抽走了她全部的思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等到清安睁开双眸时,发觉自己躺在了北斗虹晨轩中的锦榻上。一缕虽细而柔软的暖流在她体内游走,她似乎一下子卸掉了千斤重担,感觉轻快了很多。 她费尽全身力气支撑着坐了起来,环顾了一圈。虹晨轩还是从前的陈设,触目一片清冷。周围人影都没一个,连乐然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昏倒前的点滴记忆再次涌上了心头,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他们相识了十年,从相知到相爱最后无奈相离。但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与其他女子成亲,也彻底地抛下了她。 原来那场梦竟成了现实,她心神剧震,他全身不住地颤抖,手臂支撑不住便轰然倒在了锦榻上,口中只是一阵腥味。 有人推开了虹晨轩的大门,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将军!”来人一身青衣,一路跑到了锦榻边。她哭着把她扶了起来,揽在怀里。 “将军,您想哭就哭吧,乐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清安呆呆地趴在她肩上,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一切的精气神,脸上却竟不曾泪痕。 “杜忠……说得是……是真的?”过了一会儿,她开了口,声音沙哑而无力。 乐然哭得更凶了,边哭边点头。“杜忠说……说是师叔决定的……与血琪成亲……要尽早成婚。” 清安把双眸慢慢地阖上,躺回了锦榻。她形容憔悴,仿佛只要躺下就再难醒来。 “乐然,你先下去吧!让我静会儿。”她淡淡说着,没睁开双眸。 乐然担心的还是离开了虹晨轩,关上了殿门。 师父在世时说过,要坚强自持,不贪慕依附,不要让束缚心智。但是身在戏中尚不自知,妄图抽身方明白为时已晚。一行清泪慢慢从眼角滑落。 日头渐渐落下了山,夜色开始弥漫,一点一点侵蚀着人心的最后一丝光亮与温暖。青衣长袍,发丝被夜风吹得凌乱的男子静静站立在虹晨轩门前。他负手于身后,遗世独立,不离开也没推开门。清润而俊朗的面容上没一丝表情,眸子如星光,也如夜色微凉。 九曲回廊处,红衣如火的姑娘安静地看着他,双眸里盛满了哀愁。 静立了许久,久到衣衫被露水打湿,他依旧笨重的双腿已经麻木到没了知觉。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剧痛从小腿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席卷全身。他全身剧烈地晃动,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急步上前去,扶住了他。 只听他清绝略带沙哑的声音传至耳畔:“扶我回去。” “不……进去看看将军?” “用不着。”他揽着她的肩,大半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试探性地把手揽在他腰上,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清冷的气息与温度。从虹晨轩到冰室,她多希望这一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她知道这样成亲只是一名幌子,但是师叔偏偏挑中了她,让她不由心生喜悦。也生出了原本不该有的妄想。 杜忠几番提醒,别陷得无法自拔,但是她没有听进去。宁可身陷炼狱。 第23章 忍泪贺喜 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花飘飘降下,清安步出虹晨轩时,看到了一幅千里河山银装素裹的画卷。园中数棵松柏上,雪色与翠色交织绽搁着冷艳的光芒。 不尽桥终年天气温湿,连吹个风都是柔柔的,像没脾气的小姑娘!但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气候变成透骨,如同此人,也让时光变得面目全非。 她自嘲地笑着,也许在他的眼里,自己也是面目全非了。 裹紧了披风,她一路深深浅浅地向着泉屋走去。有点事,总得要说清楚不是吗?不管是对着谁。 多载之之前,他们漂泊江湖已久,心生厌倦,想寻一名归隐之处,一起偕老。寻寻觅觅了很久,才找到了此处。草木秀美,鸟语花香。现在她依然记得当时欢喜的心情,还有以翠竹搭建的第一间简陋的小屋。 他擅长阵法。清安布阵时的微末伎俩几乎全是学自于他。 那时他以近一个月,在不尽桥的四周布下了四大阵法,将整个不尽桥包得固若金汤。名动江湖。 开始,很多江湖人士慕名前来闯阵,遗憾的全部失败了而去,于是不尽桥名头愈发地响亮。因来的人越来越多,南宫云嫌烦,又在入山的唯一一条水路上设了迷阵。困进迷阵的人在乘船过程中会直至忘记自己身处何地,莫名其妙地掉下水去。人们渐渐心生敬畏,不尽桥这下才终得清净。 那时他们吹着山风,入座于最高的的山崖看日升月落,笑着山下这一群一群飞蛾扑火的傻瓜,是多么地愉快。 一阵冷风吹过,她觉得脸颊冰凉,用手一摸,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回忆总归是最奢侈的东西,纵然她如今富有一国,内心却总是空空荡荡。仅有的那些破碎的画面也如同沧海遗珍般,渐渐寻不到了。 如今这座北斗宫,没一处是她熟悉的地方。 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她缓缓走着。不晓得走了多久,抬眼看去,额匾上用行楷写着“泉屋”二字。 她抬手,犹豫了片刻,敲门。 “谁?” “是我。” 安静了片刻,里面传来了声音,“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暖意扑面而来。那人面对着窗外飘着的细小飞雪,悠闲地入座于软垫上,腿上压着厚厚的绒毯。洁净的手指间扣着一颗棋子,摩挲把玩着,而面前是一局行至死地的残局。 她过去,默默坐在他对过的位置,顺便挡住了窗外倾斜而入的阳光。 他皱了皱眉,方抬眼看她,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安安,你瘦了。”他索性将那莹润的黑子扔回旗盒里,往后一靠,看着她说道。 “然后哪?” “看来你最近过得并不好。” “看来师叔过得挺好的,倒是让属下玉担心一场。”她冷冷笑着。 “担心什么?担心我变成残废,还是担心我命不久矣?”他无奈地笑着,言语却没一步退让。 “担心你活得太久。”她没一丝表情,琉璃色的眸子看在看一名陌生人一样看着对过那人。 南宫云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是么?让你失望了,大概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心痛了起来,痛到她无法呼吸。她缓缓站了起来,逆着光无法看清面目,只有声音低低地传来:“我想……我不应该来。属下……先告退了,大嘉事务繁多,请恕属下无法等到师叔成亲的那一刻了。” 她转身一如来时一般,慢慢地走着,但是步伐明显黯重地多。重到她步出泉屋这短短的一段路,仿佛用了一世剩下的年月。 雕花木门在后头缓慢地阖上,发出一声黯重的叹息。 细碎的雪花漫天飞旋着、飘落在手上,迅速地化成了水,短得让人不忍叹息。而南宫云说:我们是不是真回不去了?难道离你最近的人才会伤害你最深,我们将对方都变得鲜血淋淋。 清安擦去了脸上的泪水,也擦去了脸上一切的悲伤,又成为那个受人敬佩的大嘉福临将军。然后重拾来时路,一步步踩着雪往回走去,挺的笔直的身影却显得万分落寞。 拐角处钻出一个娃娃,看了看清安的方向,又瞧瞧紧闭的房门无声叹了声。彼此折磨,真是何苦!俗世多烦扰,叫人怎堪破。 第24章 霸王伏霸王 次日,雪停了,温暖日光再次普照大地。清安带着乐然下了不尽桥,出了淡笑河,回到了冰果地小酒馆。 一进门,就惊悚地看到有个胖子入座于酒馆里,一手烧鸭一手猪头肉地啃。 清安笑:“我怎么觉得,两三天他又胖了一圈。” 乐然叹了声:“他不是不尽桥人,也不是将军宅邸人,上不了不尽桥。只能把他放在冰果大人这里,而且除了您地话,他谁地话都不听,就一直吃呗。但能上辈子真地是饿死鬼投胎地。” 清安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好不好吃?” 天和看到她愣了一下,手里啃了一半地鸡腿就掉到了桌子上,眯成一条线地双眸滴溜溜地转。 “忘记先前我和你说地话了?”她眯起了双眸。 天和咽了口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桌子底下。他肥胖地身躯竟然一点儿也不影响他动作地敏捷,周围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清安失笑,弯腰看他:“你出来,我不罚你。” “真地?” “真地,我何时骗过人。”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他但能有点信了,往外钻,刚钻到一般又缩了回去。“我不信你。”少年嘶哑着嗓子,朝她吼道。 无奈地笑笑,清安直起身来,转头对冰果说:“冰果,把桌子搬开。” “是!”娇娇娆娆地女儿家慢慢地从腰间抽出一条遍体漆黑地鞭子,凌空一甩,“啪”地一声响声清脆让人浑身一震。看热闹地人纷纷退后了一步,北斗七杀地鞭子不是谁都能接得住地。 冰果浅笑着,作势鞭子就要往那桌子上砸去,那一下别说是木头桌子了,便是石头估计也能敲个粉碎。鞭子带起呼呼地风声,还未到桌子边,那桌子便整个被一名球顶了起来。 “我自己出来,自己出来。”他脸色被吓得青了。 清安冷笑着站了起来:“想清楚了,我但没逼你!” “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他快速地抬眼看了一下她,又很快地低下了眼睑。 “天底下没吃霸王餐地道理,我给你三刻钟,把酒馆后院一切地水缸填满水,一切地柴劈好。然后我们启程,冰果,带他下去吧!”清安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乐然奔过来兴奋道:“将军,也只有你能收拾这个家伙了。” “你觉得天和这个孩子怎么样?” 乐然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能吃,懒惰,爱睡觉!” “除了这些之外哪?”清安笑问。 “呃……” “你难道不觉得他对你从来不屑一顾,只有对于我才会听上一二吗?” “对哦,那小无赖,我要好好教训他!” “他听我是因为怕我,他命捏在我手中,就会来讨好我。至于他钻到桌子底下,也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想试探我。”清安笑道,“这么小便这样会看人下菜,你说是福是祸呢?” 乐然不敢置信地咽了口口水。 “好在他如今年纪不大,若是好好引导,应该还能走上正道。” 乐然揉揉手臂:“将军……他会不会不是石头镇地人?感觉好诡异,我这都冒了一身鸡皮疙瘩了。” 清安眼神越发冷静:“是得好好查查,石头镇地人谢绝外客,民风还是善良地。怎么会出这么号人物哪,倒是埋没人才了。” 几刻钟后,普普通通地一套车驾被牵到了酒馆门口。 乐然在淡笑河边问清安道:“将军,我们现在走么?” 清安伸手掬起了一捧清水,张开手指,看清流自指间流走。这样反复了数次,才慢慢地站起了身,轻声说了句:“走吧!” 她再不看淡笑河,同样也没有再看不尽桥,扭头地动作坚决而沧桑。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埋葬在这清水黄尘中了。 车驾还是来时那一辆,乐然吐吐舌头问道:“将军,坐吗?” 叹了声,清安笑:“他既然送给我了,那便是我的东西了。不坐车驾,这么远让我走回去吗?” 乐然便回头喊道:“天和!” 胖子奔过来,扶着清安上了车。顺势也要钻进去时,被乐然一把揪住了耳朵。 “天和你个臭小子,敢不听你乐然姑奶奶的呀,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你!跟我一起赶车。”她皱着眉数落道。 谁知天和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上了左边车辕。 乐然还待说什么,清安撩开了车帘道:“乐然,走吧,别耽误了。” 落下举帘的手,她下意识地往不尽桥地方向看了看。隔了淡笑河的水雾,连山川轮廓都变得模模糊糊了。 车轮徐徐向前进了,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25章 不知故魂回 不尽桥上泉屋内,坐于轮椅中的帅哥凝眉翻阅着最新递上来的文件。一张俊脸仿佛结着寒冰。 “助王此人到底是常年在军中磨砺,手腕雷霆铁血。顺着万民书这个线索,仅用了三天就把洛王些年的罪证搜猎得一清二楚。武帝纵然有心包庇,但也敌不过民怨沸腾。”娃娃笑道,“但是他接下来就微妙了,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不是太过愚蠢就是太过自信。不过……将军看得上的必然是后者了……” 他不出意料地看见,那张脸完全是冰上又加了层霜。 “咳”了两声,他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地说:“民间已在流传从予峰上大嘉福临将军与西荒助王相会的事,说什么一名风华绝代,一名举世无双,凤凰于飞恰好是绝配。若助王与大嘉真打冤家变成了亲家,成为太子一定更有可能了。” 帅哥冷声道:“只是助王为了帝位传的传言罢了,他配不上安安。” 这时,窗子外头忽飞起了一朵烟火,旋起旋灭。 杜忠眯眼道:“将军已经离开。” “让魅英加派人手暗中缀着,别让她出事。再查一查她从唯风村载回来的小朋友。”南宫云坐在椅中,手中把玩着棋子,眼神没一丝波澜。 “属下遵命。” “京城小皇帝身边的胡人查清楚底细了吗?” “此人名唤海幻天,从北寒而来,别的还不知道。” 听到海幻天两个字时,南宫云一怔,随即道:“先下去吧!” 杜忠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轮椅中的男人面色慢慢变了,手中忍不住握紧了那枚黑玉棋子,思绪飘回了多载之前那个阴暗而不见天日之处。 海幻天,海幻天……此人是清安厄难,也是清安唯一觉得有负的人。 那是他们遇见的最大困境。即使强大如他,也觉力不从心。清安因此落下了病根,而他一双腿也渐渐残废。 那时他们年少气盛,决心一起去闯传闻中西凉法师死后埋葬地珞珈神山。途中遇到了少年海幻天,便结伴同行。但是他们低估了珞珈神山,自入山开始便困难重重,多少次生死一线。 海幻天被困在了一名密室里,无法脱身,他们只能继续往下走。清安不忍心丢下他,便跟他许诺,等找到了出去地办法一定回来救他。 然而他们都没料到,清安身中迷烟彻底昏迷,他抱着清安给逼入一处山隙中。一记机关启动,寒水便汩汩灌进了山洞中。 清安昏迷过去,他抱着她被困在寒水潭一天一夜。寒水潭上千年冰川奇寒入骨,直到另一名机关启动,寒水才渐渐退下。他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地上。寒气入腿,连路都无法走。 清安慌乱地哭了出来,但是他觉得很好,只是一双腿而已。能换回他最爱的人性命,他觉得值了。后来他们终于逃出生天,清安一直担心着他,全然忘记了还有人在等着去救。后来他们派去两三批人前去寻找,但那些人自从进山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她一直以为海幻天已经死了,这也是她心里始终过不去的坎。 如今此人却重新出现…… 他目光投向窗子外头天空,天空寂寥而不言。唯有冷风肆虐地吹彻大地。 行了十天,车驾再一次停在了京城门楼前。离开时斜阳衰草,风景靡靡,重返这里,风景依稀如旧,心境却已几番变故。 屋顶柳梢还残留着些未化净的雪,日光照射下,雪悄便折射出万千道晶莹。 乐然明显高兴了很多,眉梢眼角都盈着笑意,一边赶着车一边哼起了歌来。“星哟星哟落落,胖子胖子霍霍……” 天和痛苦地捂着耳朵,恨不得跳下车驾去。 乐然得意地觉得,这么多天在这个小毛头处受的怨气终于还了回去。便唱得更大声了。 清安好笑地摇摇头,有了这两人以后,将军宅大概会很热闹。她继续翻阅案上文书,不理会他们。 乐然唱着唱着,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清安:“将军,天和叫天和,但是您忘了咱们府里也有一名天和啊。” “我倒确实给忘了。天和,你原来名字叫什么?”清安撩开帘子问天和。 天和摇摇头,一副迷茫样子。 清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笑道:“乐然刚刚唱什么胖子胖子霍霍是吗?那你就叫霍霍吧,很好听。” 天和脸一下就黑了,乐然笑得幸灾乐祸,不禁觉得将军殿下起名真是信手拈来妙趣横生。“小霍霍啊小霍霍,哈哈。” 清安坐了回去,清冷声线传了出来,不怒自威:“一会儿,不管见到什么只看着就好,不许问,也不许多嘴。”帘子外霍霍答应声低低传了进来。 清安看了他映在帘子上的身影,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 车驾从迎春路拐进了个小巷子里,然后在一名掉了朱漆的木门前停了下来。乐然身手利落地跳下车驾,前去敲门。但是敲了半天都没人开门,慢慢着急起来,在门口踱来踱去。 “乐然别急,咱们府里人少,想来付叔一时听不到。”清安也从车里走了下来,安慰她道。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有了动静,然后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秀气小脸,在看到清安时双眸一下子就亮了。 “将军回来了!付叔,将军回来了!”他把门拉开,欣喜地跑了出来。 “将军,乐然姐姐!天和好想你们。”天和刚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个胖子冷“哼”了一声。他转头一看,就愣在那儿了。 乐然揽着他笑着说:“天和想姐姐啦,唉呀,不用理那个霍霍。他原本也叫天和,但跟我的小天和重名了啊。将军就大发慈悲,帮他改了个名字。” 天和红了脸,还是怯生生地走到霍霍面前:“我叫天和。” “哼!”谁知霍霍鼻孔快要仰到天上去了,然后被清安一巴掌给拍了下来。 “你客气点!” 此时付叔走了出来,看到清安老泪纵横。 “将军,您终于是回来了,老奴实在是担心您啊。” 清安扶着他进了府,边走边笑道:“府里没大事吧?” “一开始倒是都对外宣称将军去了长治观,也倒无事。直到将军在魂鬼岭退敌的事传到京城,百姓们都很激动。前段日子,投靠西荒的海四也给押送回京了,刚进了京城门就被扔了一身臭鸡蛋烂菜帮,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清安笑着:“罪有应得!” “不过……”付叔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您不在时,有一次圣人来了……” “他不好好在宫里读书,来我们这里做什么?”清安停下脚步问。 “圣人一来就问您平日在哪里处理政务,老奴实在拦不住,结果圣人就闯进了凌举轩。似乎在翻找些什么,后来被暗卫以将军之令拦了下来。不过圣人走时,脸色铁青……老奴怕圣人一名不高兴,迁怒了将军……” “简博阳最近都在做什么?由着他胡来!”清安转身朝凌举轩走去,言语中已有点怒气。 付叔跟在后面小声道:“将军,还有一件事。老奴不知该不该说。” “说!” “上个月,京城来了北寒国的进贡队伍。您不在,圣人便亲自接见了。队伍中有一名胡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让圣人对他青眼有加。甚至把他留在身边做了内侍,大加宠幸,出入都寸步不离。现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什么天子好男风……”付叔说不下去了,也实在难为他老人家了。 清安扶额无奈道:“他真一出一出的上演惊喜啊!”说话间已行至凌举轩,院中花树光秃秃地。走时还挂着叶子,如今只剩下光秃秃枝干,堆着几许残雪。 她愣了愣神,转头对付叔笑道:“付叔,你给新收的霍霍安排个房间。再让顾婶做点吃食给我端来,走了一路早就饿了。” “老身考虑不周了,这便给将军去安排。”付叔笑着说完,离开了院子。 他离开后,清安脸也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对着虚空中招了招手,屋檐传来轻微动静,飘落一道黑影。 “着纱流来见我!” 黑影低应了一声,消失不见。 清安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推门走了进去。炉中檀香袅袅,水阁中案上让付叔收拾得整整齐齐。清安松了口气,入座于椅子里。长久来一直漂泊的心灵,像是终于安定了。 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她抬头,忽见左手边墙上挂着把精致而小巧的匕首。鞘上刻有西番莲花纹,每片花瓣都刻得很精细。刀柄尽头镶嵌着一颗通体血红的珠子,发出幽光。 清安心头升腾起一丝异样,有段记忆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那个青衣少年站在红尘里,没有点儿烟火气沾染言浅笑晏晏,像画中谪仙一般,光华灼灼,映照了天地。 她看到他便对南宫云说:“天底下怕是再没人比他长得更美了吧!” 他亲昵地抚着她柔顺青丝笑着答:“我猜他绝不愿听到你夸他比女人还美。” 果然,那人一听就炸了:“我是汗子!哪是娇滴滴的臭娘儿们?” “你说什么?”清安冷下脸。 那人一张娇脸憋得通红,举着这把镶着红珠的匕首吼道:“说得就是你!” 初遇如斯。 世事无常,红颜枯骨,他应已转世人家。 云师叔讲她没有做错什么,那时他们与他只不过萍水相逢,况且他们自顾都不暇,如何去救他。江湖儿女,本就是淡看生死。但是她依然心存愧疚。她既已承诺了,就应该做到。是她食言了。 清安点了点头,接过信,那人躬身一礼,轻飘飘地跃上了屋顶,失去踪影。 信是极寻常的宣纸,墨倒是好墨,透着淡淡的香。信不长,但看得清安很是头疼。 因为助王全篇都是草书,颇有一笔到底,一气呵成的淋漓之感,但是辨认起来破费些事。这人看上去,也没这么狂野啊。清安叹了声,耐着性子慢慢地看下去。 全篇都是无关紧要之话,什么长安下了场鹅毛大雪,昨夜有贼夜探府中偷书,留下数行脚印。他又新得些好茶,待风和日暖,便请她品茶赏花。 清安阖上信笑着摇头不语,这到底是防有心人看到,还是单纯地考一考她哪。 “将军,“乐然正拖着霍霍过来,看清安站在风口,便急道,“你还是这样不爱惜自己啊!快进去!” 她推着清安进去,清安却自顾跟霍霍说笑:“住得还习惯么?” “我能说不吗?”霍霍像没表情地看着她。 “不能。”清安很认真地说。 他一副那你还问我的样子,鼻孔朝天。乐然瞪着双眸,一脚踹在他尊臀上,踹得他一名踉跄摔在地上。 “臭小子,跟将军说话注意点!” “关你什么事啊?”霍霍呛声回答。 清安淡淡地回身朝屋内走去,懒懒的声线地想起:“现在你起不许吃东西,到练功房静坐思过。要是偷吃一口东西,我就从你身上割下一块肉去喂狗。” 仿佛有阵阵阴风吹过,乐然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后背起了一层细汗,一脸同情地望着已经傻了的霍霍。她很想告诉他,福临将军并没表面看上去那么和蔼亲善,每次她用那种眼光看人时,往往都是那人倒霉时。 但已经……大概是来不及了吧。 第26章 大举改制 福临将军回京的事,迅速传遍了大嘉京城。 据说福临将军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天牢提审了前魂鬼岭守将海四,第二天就宣布,一旬后在西市斩首示众。把脑袋挂到大门晾个七日,让大家看个样子。 百姓大快人心,纷纷奔走相告,更加爱戴清安了。 有一次,清安一行在宅邸外的迎春路就被人们堵得动弹不得,整条街民众都伏地叩拜。清安直到紫龙卫来疏通散人群后才得以离去。 为免朝会迟到,现在清安不得不每天起早,自后门乘车,进入大嘉宫殿。马车行到宫殿地侧门前,就下车进宫。 说来也是造孽,就是那次在侧门口碰上了那家伙,一身青袍,衣角用银线绣着西番莲花,针脚精致。一双眸子恰如幽晶,更见绝代风华了。 此人也看到了她,负手晃荡了过来:“将军贵安。”行个北寒地的礼,弯起嘴角。 清安面色一变,错开目光:“这时辰……你怎会从宫里出来?” “都怪圣人舍不得人家,非要了好几次,也不愿意让人走哪。”声音婉转,双眼却更是光彩流转,仿佛淬着蛇毒的刀一般,直直地射向清安眼睛。 “不许胡说!”她冰冷斥责。未等反应过来,他突然凑得很近,贴近了她笑道,“不用紧张,将军!现在我还不能把您怎么样。” 乐然立刻上前推开了他,大声叱道:“不准对将军无礼!” 紫衣人被推了开来也不着急,作势掸了掸袖子。然后抬眼淡淡地瞥了乐然笑道:“将军!您这个丫头真没规矩!”说罢,长袖一卷,继续往宫外走去。 乐然气急败坏就要破口大骂,清安冷静地拉住了她。 “走吧!” 她如何都没想到,这位闻名京城之北氓,竟是她的故人,一位有生之年她以为再也不会见着的家伙。 回京第四日,圣人召她入宫。远远地她就看到一身青衣遥遥立于玉玉阶上,负着手,看着她。越行越近,她缓缓看清了他的容貌,只是冷气阵阵从脚底袭来。 他站在阶上俯视着她,如俯视众生一般,潋滟青眸复杂;阶下的她面色发白得可怕,早已满心慌乱。 谁又能想到世事这样无常,一切都如埃里雪,梦里花般飘渺虚幻。生生死死如同玩笑。 清安压下心头不祥的预感,定定神,重新以自信的姿态扬起头。 万丈光芒忽然水一般倾泻下来,原来是太阳从云中露出来,光芒将大嘉宫殿琉璃瓦冲泻得无比灿烂。 思源宫前。 “本宫此次亲赴边关,感触很深。西荒为何能长驱直入打到了魂鬼岭门下?助王所率也无非二十万兵马,但是竟然没任何队伍能够拦住他?大嘉历年掏那么多国库银两养的什么兵?满朝领着那么高俸禄的将臣们又去哪了?国家养你们何用?”清安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地各怀鬼胎的所谓栋梁们,眼眸里泛着寒光。 “封大元帅,您怎么说?”清安浅笑着看向站在武将最前列的玉须长髯的老人,“封大元帅是我朝栋梁之才,也深受先帝重用,不知将军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跨步上前,慢悠悠地说:“老夫多谢福临将军的倚重,但惜老夫年事已高,不日即将解甲归田,恐不能为福临将军排忧解难了。” 清安暗叹一声,真是只老谋深算的家伙,晓得她着手整顿兵马,就要走人,不留她捉住任何把柄。 “看本将是糊涂了,封大元帅是到了解甲归田的年龄了,本将考虑不周。但封大元帅走了以后,我大嘉就更无武材可用了,这该怎么办才好?”清安面上还是笑着道。 “我国自开朝一来,科举就分文武两科,先帝倒是偏好文赋,亲政以后,就取消了武举。微臣以为,朝廷如今正是用人时,不如广贴皇榜,重开武举考试,任人唯贤!”年鑫趁势接话。 清安利刃般的视线扫了一圈殿里站民众们:“谁有其他想法?” 天门队队长李秋明开口道:“末将觉得我军常败原因有二。首先,常年都缺乏优秀地将帅,五品以下军衔授予只是任人唯亲,带兵经验和手段都欠奉。其次,大嘉军人虽多,战斗力却低下,除了天门队外,老弱病残众多,还有些人直接于部队中挂名领饷。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部队如何操练?战斗力又如何提升?” 清安放声问:“还有谁有其他想法吗?” 殿中寂然无声,人们或低头黯默不语或窃窃私语。再无一人回答。 清安想说点什么,有道清朗声线传了来。 “福临,寡人倒是有桩想法。”一身黄袍的柯轼坐于龙椅中,至刚才都在安静地听讲,眼眸里满满都是期待。 清安愣了下:“圣人有何见解?” 他脸有点烧红,不过还是清清喉咙看向大臣们:“朕记得书上说过,养一百名冗员,不如养十个勇士。寡人觉得不仅要精简兵马,更该招募身体结实的少年人入伍,以铸精锐之军。” 殿下的年鑫、简博阳等人闻言都很欣慰,清安笑着点了点头,赞许道:“圣人说得不错。其实,年相国与李提督上奏也都有理。大嘉兵马积弊已久,是该整顿一番了。末将还想对在座的某些人提醒一句,若不想被查出鸡鸣狗盗之事,趁早将首尾了断了。省得劳烦法司,还落得几处难堪!”清安理了理海涛边的庄严长袖,轻叩手中玉匢,看着一些人糗糗的脸色道。 没人敢抬眼看她。不少人已经汩汩地冒着冷汗,整个官服背上全湿了。 清安冷笑着,目光转了一圈,却定在了入座于离自己不远处的明黄色身影上。 少年脸上完全没有笑意,甚至有点……冷酷之感。看似清澈眼睛里似乎又隐藏了一些微妙之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开始看不透他,这个曾经会躲在她怀里哭泣,会缠着她不让她走的少年。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虽然这些改变她乐于看见,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更接近一名帝王。但是若这一切的缘原是那青眼如蛇的异人,便值得好好思索一番了。 这一场朝会后被载于大嘉史册,尽管后来一度有一段时间被恶意删减、篡改、歪曲,然而在大嘉灭亡后新朝初建时,新帝重新将这次事件以最光辉的一笔记录在大嘉历史中,并广泛地被各朝各代借鉴参考。 在这次朝会中,清安明确提出家有孤寡、无兄弟地一律不予招募。她再次启用武举,并且除武艺考量外,增设了指挥、阵法、兵法等文论地考核,且正九品以上的军职只能靠军功逐级晋升。 最受称道的举措是让边关士兵可以两年一轮换。常年难以回家的士兵,终于有了回家团圆的机会。 这些举措,令众士卒更尊重清安了。不少人甚至清安叛国的事不久爆发出来时,也依然力挺她。且直接导致了大嘉又一轮的大清洗,不少清安亲手提拔的良将在这次清洗中纷纷被杀。大嘉自伤武道,以至于加速了国运殒落。 后世史学家们给清安评价不低,声称没清安,大嘉就不会有最后那段回光返照的年华。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第27章 伤心最是旧时情 名垂青史的福临将军现在正闲闲地躺在碎叶轩里,品着乐然剥好递过来的海棠果。 “将军,这从西南瓜市远道运来,很不容易。圣人送来特意给将军品鲜。” “游历西部时,我倒也尝过,圣人怎想起来让人运这个进京?” “听小安子讲,海幻天常跟圣人在一起作画对弈。随口说了些咱们都不知道稀罕东西。有次正巧说起这个,圣人听得兴起了,就叫内务府想办法找一筐来尝尝。” 清安手里的文件“啪”掉下去。 “将军!您怎么了?” 清安苦笑着坐起身:“纱流有信么?” “魅英没有说,该是没动静,否则一定会来的。”乐然摇着头道。 清安揉揉眉心,“那就是出事情了,我真是低估了那人。乐然,这阵子你尽量呆在府里哪也别去,非要出去也一定要小心谨慎。” “乐然遵命!” 夕阳余晖透过碎叶轩悬挂的湘竹帘,洒在肩上,已经没一丝温度。 清安举眉看着云卷云舒,叹了声,将至年关了,这个年头终于要过去了。 顶着雪意,清安作最末一次巡检京郊守营。 风大雪大,道路难行。而要命的是柯轼也跟着来了,皇帝亲巡也可以,最要命的是海幻天也跟着来了。 他不撑伞,也不坐车驾,仿佛闲庭信步一般走着,一身幽青色长袍在大雪里颇为耀眼。 她听见前面的马蹄停了下来,柯轼问他:“幻天,上车吗?” 他紫眸轻轻地眯了起来,细碎地雪花落在长睫上,分外柔媚。他斜斜瞥了后面那一辆垂着流苏的马蹄,微笑道:“微臣活动活动筋骨,圣人先行吧!” 他向柯轼远去的马蹄躬身行了一礼,但随即转身拦下了紧跟其后那一辆车驾。 “福临将军!雪天路滑,能载微臣同行吗?”他漫不经心地行了一礼。 “海幻天大人不是要活动活动筋骨吗?何须坐车?”顿了一顿,清冷声线从车驾中传来。 海幻天邪魅一笑,突然旋身跃上了车驾。掀开帘子,对上了一双眼眸。 “福临将军殿下这么说,太令人伤心了,怎么也说也是旧识,就一点情谊都不讲吗?”他毫不要脸地钻进了车厢。 清安浑身一僵,忍不住往后靠了靠。 乐然挡在清安前面,满眼警惕地盯着他,右手已经握上了缠在手臂上的鞭子。 只见海幻天施然落了座,自顾拨了拨旁边的车帘。“别紧张,微臣只是想和福临将军单独谈谈,不知福临将军意下如何?”他手指轻轻捻动帘幔,笑道:“料子不错!” 清安轻声道:“乐然,先下去吧!” “将军……” 清安示意她放心。然后将手中文件扔在了案上。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实话说,见到你之前,我满心想着让你也尝尝暗无天日的滋味。但是现在,我改变了想法。”他挑眉看她。 “说来听听?” “我要把你最为珍惜之物一一夺走,让你也体验一下被背叛,被遗弃的感觉。”紫衣男子笑得很欢畅,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哦,那我拭目以待!”清安也笑着。 “你就不好奇我会怎么做?” “你这是宣战吗?” “……是。” “那我接受,说完了?那就下去吧。”她冷静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继续拿起了刚刚被扔下的文件。 海幻天笑了一声,突然眼神一敛,嗜血与杀意直至弥漫。他猛然倾身,隔了小案,伸手扣住了清安脖颈。 力气不小,清安被憋得喘不上气满脸通红:“你……松手!” “你那个珍贵的心上人哪?他怎么舍得你奔波劳累?不会是另结新欢,把你抛弃了吧?”声音冷酷而满含讥讽。 “你闭嘴!”清安冷冷地看着他,冷静的面具仿佛有了一条裂纹。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果然……被我说中了。这怎么办啊,我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他……”他邪魅声线就在她小巧玲珑的耳垂边上回响,“但你放心,现在我还不想你死。你去同南宫云说:鄙人在京城等着他!” 说完,她被他猛然一推,跌在角落里,“咣当”,声音传到了车外。 “将军,怎么了?”乐然着急问。 缓了缓,清安努力压下喉头的腥味,咳了几声:“没事。”她扶着小案慢慢坐了起来,海幻天冷冷地盯着她,皱眉道:“你身体啥时候这么差劲了?” 清安苦笑着低声道:“其实这些载,我……一直觉得亏欠了你,若当初我能及时回去找你,也许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亏欠?我要的不是这句亏欠!”他笑得愈发灿烂,眸中寒光四射,“就像你说的一样,拭目以待吧!将军阁下。” 他长袖一甩,掀开帘子下了车驾。 他身影消失时,清安支撑不住,昏倒过去。 圣人銮驾浩浩荡荡抵达京郊时,七十千大兵整齐地在大雪里伫立。风雪已经大到每个人身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白,天空混沌而阴黯。 “参见圣人,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声破空而来,惊醒了车驾中的清安。她躺在乐然怀里,身上盖着厚厚毡裘,怀里还揣着一只暖炉。 “乐然,到了吗?”她缓缓清醒。 乐然红着眼点点头。 “扶我下去!”她挣扎着想起身。 乐然哭出了声:“您为何要这么辛苦哪,师叔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 清安苦笑:“他有别人心疼,哪里轮得到我。” 此时车外传来一道踏雪而来的脚步声。 “福临,下不下车?” 清安微笑着拍拍乐然手背,起身缓缓出了车驾。 就在她探身出来时,大雪里七十千兵马突然伴随着风声横握长矛,重重敲在地上。比起先前来更响亮,也更震慑人心。 “福临将军威武!忠镇大嘉!” 三趟之后,才告结束。 随行的大臣没见过这等场面,不由都变颜落色。柯轼也眼神复杂。只有海幻天无所谓地笑着。清安回以一笑,朝人们轻轻点头,在众人簇拥之下进了中军大营。 第28章 大胆行刺 禁军原有九十千人,裁军之后只剩下七万多,统领之职由李秋明暂代。李秋明此人是个将才,一盘散沙守在他手里不到一月,已经军纪严明,行列齐整。 “李提督,近日辛苦你了。” “为圣人与福临将军分忧是末将分内之事。”李秋明听了,抱拳回答。 清安拍了拍他:“武举已暂定于二月底,但愿能选拔出如李提督一箭栋梁之才,充实我大嘉兵马。” 她微微咳了一声,只是心口疼得厉害。嗓子不舒服,又咳嗽了几声。 柯轼走上前来,眼眸中满是担忧:“福临,天寒地冻,你身子又不好。巡检一事便交给朕吧,朕定不让福临失望。” 清安瞥了海幻天,点点头笑道:“也好。”她替柯轼理了理衣襟,“对人到底长大了。易常侍,搀扶好圣人,若是哪里摔着碰着了,本宫唯你是问!” 柯轼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笑道:“请福临稍候,李提督在前面引路罢。”说完转头出了大营。一身缂丝龙袍,明黄衣角消失在了大雪里。 那个碧青的男子也朝清安微笑着躬身一礼,出去了。一转眼,中军大营中人已哗哗啦啦走了一大半。 乐然扶清安坐了下来开始唠叨:“罗神医说您要好好调养才会有所起色,您自己却不爱惜,去一趟魂鬼岭几乎少了半条命。现在又活蹦乱跳地跑来跑去,这么大冷天来巡检军营……” 清安失笑,叹道:“乐然啊,怪不得你到现在都没嫁出去,就是太唠叨!” “将军!”乐然一跺脚,恼羞成怒。 “好了好了。”清安投降,过了一会儿又促狭道,“话说,本将军有时间没见到瑞庭了啊……甚是想念,甚是想念……” 乐然面色已然黑了大半。 正此时,一名小兵慌慌张张地撞开帘子跑了进来,大片地雪花也被裹挟了进来,营内骤然一冷。紧接着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福、福临将军……”那人满脸惊慌,话都结巴了,衣上身上都是雪。 清安心下一黯,冷静道:“发生什么事,说清楚!” “圣人……圣人被人行刺了!” 营内人们都倒抽一口凉气,营外传来嘈杂声,脚步声夹杂着回旋的风雪声,时时叩击着心弦。 清安长袖一甩,起身奔出大营,一边飞速地思考着。问报信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仔细地说与我听!” “将军!方才圣人与李提督一道去巡检军营。圣人还和兄弟们握手,询问他们伙食与冷暖,大伙都挺高兴地。后来队伍中突然窜出来人,抽出刀就往圣人身上刺。圣人离得近又没防备,手臂被刺伤了。李提督就立马抓住了那个刺客……抓住才发现,那刺客竟然是个女人!” 清安忽停下了身,秀脸冷若冰霜。侧头一字一字地问他:“女刺客?” 那人慌忙下跪:“回……回福临将军……是……没错。” 冷笑了一声,她抬腿出了大营。身后乐然匆忙拿了手炉,跟了出来。 一身黑甲的李秋明从练兵场过来。如刀削一般的面容上神情严肃,对着清安行了一礼。黯声道:“请福临将军放心,圣人并无大碍,现在在大夫那里包扎。” “刺客在哪?” “已被关押在囚营,等候福临将军和圣人发落。” 清安点点头:“带本宫去圣人那儿。” 雪下得深,几乎没过了小腿,走起来愈发艰难。清安几次都欲摔倒在地,被李秋明大力地扶住了。反复数次,李秋明突然一步上前横抱起了清安,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清安愣了愣,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待在温暖的怀抱里。 她颇有点尴尬,纠结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辛……辛苦你了,李提督。” 李秋明低黯而温柔的嗓音从头顶传了下来。“是末将僭越了,末将甘愿领罚!”他呼吸均匀而有力,抱着清安仿佛拿着一片羽毛一般轻巧。 而她却忍不住想起了南宫云,他地轻功出神入化,天下估计也是无人能及。即便抱着她也能轻松地跃上高山深谷,像风一般自由轻快。怎么会想起他了哪,真不是个好时候,她努力地把莫名情愫压了下去。 “放我下来吧!” 李秋明慢慢把她放了下来,然后后退了一步,黯默地跟在清安身后。 掀开帘子,营内本就不大,此刻更是显得拥挤。易川一看到清安就慌忙跪了下去。 “福临将军……老奴……老奴该死!没保护好圣人。” 别人都跟着跪了下去,乌压压跪了一营子地人。除了柯轼,还有一道颇为醒目的青影悠闲地入座于一边,无所事事地摆弄着青丝。 她冷冷扫了海幻天,也不出声让易川等人起来。只走到柯轼身边问道:“伤得怎么样?严重吗?” 少年脸色发白,反倒显得唇色更加鲜艳。他慢慢地勾起了一抹笑容,扯住清安道:“让福临担忧了,朕没大碍。” 清安抓起他手臂,仔细地看了看才放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然后转身看着跪了一屋子地人冷声斥责:“都罚俸一月!易川,回宫后自己去内庭司领二十杖!” 易川连忙扣头谢恩:“老奴叩谢福临将军!叩谢圣人!” “李秋明,既然圣人在你这里受伤,这件事就交由你来查清楚,三天之内务必有交代。” “末将领命!” “福临将军殿下这样的举措似有不妥吧。”海幻天慢悠悠地起了身,青眸中盛着笑意,“光天化日之下,刺客胆敢行刺圣人,定是受了奸人挑唆。这样不把我大嘉放在眼里,自然应交由六扇门好好彻查一番,揪出幕后主谋。李提督一介武夫,怕是淌不了这趟浑水……” “如何处理,末将自有决断,还用不着海幻天大人操心!” “还是说……福临将军认识这个刺客……” 还没说完话,只听“呲”利刃出鞘声。李秋明单手执剑对着海幻天,冷声呵斥:“不许对福临将军无礼!” 海幻天颇为无奈地笑了一声,几步慢悠悠踱过来,伸出莹润修长手指指在剑上只轻轻一弹。“啪”一声,长剑却浑身一震,几乎要被震飞。 李秋明惊骇地望着海幻天,刀虽被牢牢握住,但依然不住地发抖。这是怎样稳健的内力,轻轻一碰却仿佛蕴含千钧之力。 “剑哪,人人都能拿。但拿起来是杀敌还是自杀,就不得而知了。”海幻天随意地笑道。 李秋明收起了剑退后一步。 清安嘲讽道:“海学士这样好为人师,不做先生真是糟蹋了。” “福临将军的建议真是不错,微臣也在考虑中。”海幻天竟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笑眯眯地回答。 “准备回宫!李秋明,你派人把刺客押往天牢,待年后审理。”她又转头对柯轼笑着,轻声道:“回宫后好生歇着,让御医再去瞧瞧。”说罢,大步出了营,扔下了一营子各有所思的人。 乐然正欲跟出去,却听到她丢下一句“不要跟来”。 第29章 真情相拥 夜幕笼罩,风雪较之来时又大了好多。苍穹犹如一只大手,无边无际地笼盖下来,冰冷、刺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窒感在这样的夜里喷涌而出。 清安的领口、袖口都疯狂地灌入冷风,温度流失得很快,直至全身冰冷,可她仍旧茫然地走着,尽管现在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每一步都极其艰难。雪水渗入了鞋袜中,冰冷,可她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手脚均已冻得麻木。 就这样飘飘荡荡,不晓得走了多久,好像走到了湖边。漆黑地湖面让晚风吹起层层波涛,岸边只剩下枯苇被压在深雪里。 就在这时,远远的湖面上传来一阵琴声。冲天而起,开阔而旷达。每个音符似天山冰雪一般,洗涤心怀,叫人不由为之一振。 清安眯着双眸看看,只见湖面上一叶扁舟逆着风雪,徐徐向此处行来。 轻舟靠岸,看到玉衣身影时,清安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哭得地动山摇,一面哭还一面指着他控诉:“南宫云我不要见到你!我不要见到你!你走啊!你走啊!你不是要成亲么?你去啊!去啊!呜呜……” 坐于轮椅中的南宫云眼中满是疼惜,他扶着轮椅地站起了身,似乎用了不小力气,额头上满是汗珠。待站稳了之后,缓缓地对着她张开了手臂。 “安安,都怪我。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他声线温润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紧张。 清安拭去泪,冷然问:“你都有妻子了,还来这里干什么?” 南宫云无奈笑道:“安安,是我不好。成亲只是幌子,我从未想过另娶他人,我南宫云今生的妻子只能是清安。” 她仿佛忽然失去力气,缓缓蹲在地上:“呜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但是你偏偏要气我。我那么努力地向前走着,但是一回头,你不在……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知道吗?海幻天回来了,看到他时,我有多害怕……呜呜……”压抑了多时的泪水于此时喷薄而出。 “安安,我这腿走不过去了,你能走过来吗?”他眼眸若星辰一般耀眼,长身玉立于大雪里,声音柔和而清润。 他依然是展开手臂等着她,脸上带着笑意。清安慢慢起身,突然飞快地跑过去拥紧他。他修长手指臂一收,把怀中人紧紧搂住。那一刻,连漫天地风雪仿佛都不再肆虐。 只有泪水慢慢流淌,直到心里的伤口慢慢愈合。 他拥紧她,像要把她紧紧融入骨血一般,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别怕,有我在!” 世人都说大嘉福临将军外柔内刚,但是只有他才知道她并没那么坚强,她也会害怕,也会撒娇,也会任性。她太看重责任,而他却太害怕失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 清安只顾着哭,泪眼朦胧中却听头顶传来南宫云声线。“安安,我大概站不住了……” 清安举眉看他,只见他头上大滴汗珠滑落,脸色难看极了,手指在微微发抖着。 “师叔……” 话音未落,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南宫云眼疾手快地用身体包裹住清安,护住了她全身。两人抱成一团,滚了几圈后,方才停了下来。 清安抬起头来时,正趴在他上头。 “师叔!你这腿……”她脸上泪痕犹湿,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惊慌。 南宫云笑着,捏捏她的面颊:“若我以后都无法行走自如,你会嫌弃我吗?” 她愣了半天神,没说话。眼眸中,眼泪慢慢地涌出,湿了他眼前一大片衣襟。 他促狭地笑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安安你那么爱哭!” “你还说!”她狠狠地锤了他一下,然后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冲到他身边,抱住了他。 “师叔,我不要同你分开了。没腿又怎么样,就是没手,没身子,没头,你也是师叔!”她说得语无伦次,却像天底下最普通的女儿家一般憨态动人。 南宫云好笑道:“没头,没身子……那是什么怪物?” 片片雪花轻柔地飘落在他们地身上,哭了一会儿,清安突然抬头,盯着他:“你是故意这么做的!” 清安何其聪明之人,哭得时候昏昏黯黯。但一旦冷静下来,很多事情便涌上了脑袋。从柯轼和海幻天联手做那出戏,到捉了个女刺客,再到他碰巧出现在此处。 这个世间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巧合,所谓巧合只不过是有心人故弄玄虚。 南宫云摸摸她的头:“先扶我起来,好吗?” 清安伸手抱住他精壮腰身。南宫云也真把重量全交给了清安,借势坐回了轮椅中。坐稳后,一名巧劲,把清安拉得跌依在他膝上。 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等到清安反应过来时,南宫云已经用斗篷把她牢牢缚在了怀里。 “回京城罢。”他轻轻松了口气,朝虚空中轻声道。 大雪里传来一阵车轮压雪声,越来越响。一辆车从黑暗里驶出来,伴着马蹄声。一转眼,就到了近处。 驾车地人是个娃娃,撩起长袍,跳下了车驾:“参见将军!”对着清安行了一礼。眉梢眼角却带着不怀好意地笑。 清安脸又红了,头死死地埋在南宫云怀中。 杜忠转身在车驾上按动机关,齿轮转动声从车驾底盘传来,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车厢地门从内弹开了,车门下出现个槽口,两面用木板支撑。杜忠将轮椅推上槽沟,再扳动那个机关,齿轮转动,轮椅被升了起来,然后落入槽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南宫云只稍微动身,就恰好入座于了车驾里地榻上。 清安看得目瞪口呆。“这是……” “机关术,这辆车驾就出自机关大师秦一斗之手。” 清安啧啧叹道:“好精巧。”说着,便要仔细地去查看构造,却被南宫云伸手拉了回来。 “安安,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了。”他正色道,清润的眼睛注视着她,眼睛熠熠生辉。 “嗯,你说,我听着!”清安笑着,低头摆弄他腰带上的饰物流苏。 “刚才我确实是故意摔倒。” “我知道。”她点头。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只是个残废。今生今世,我大概都没法走向你了。” “我能走向你!”她急道。 “我曾经想过要逃避,想过放弃,想过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但是最后发现,我无法对你的离开无动于衷,也无法放任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我是不是很自私?” “没。”她摇头。 “但即便这样,安安,我依然不想放开手。”四目相望,他眼眸中的小心翼翼让清安忍不住心疼。 “嗯,那就别放。这样拉着,也很好。”清安伸手拉住了他,如出水芙蓉般的脸上笑意融融。 “但若世人知晓大嘉福临将军讨的老婆只是个残疾,又该怎么办?”他眼中流露一丝黯淡地笑意。 清安突然松开了他,缓缓挪到了他身边:“师叔,我爱你。世人如何想与我何干?若是没你,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继续当这个将军。我不逃了,你也别再逃避好吗?”她说着,伸出双手抱住了他。 南宫云举眉看她,低声在她娇嫩的唇上印下轻柔一吻,缱绻而缠绵。他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修长手指指伸入她泼墨般头发,缓缓地加深了这一吻,品味着她的甜蜜。 她面颊已经通红,笨拙地回应。想要大声说出来,充满了喜悦,满得快要满来。但是所有话都被他吞入了腹中。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爱情奇异之处就在于它会将你的理智焚毁。 第30章 不认帐 清安回到凌举轩时,恢复了一点理智。顿时大惊失色:“怎么办,乐然他们还在京郊大营。” 圆桌旁的星眸男人边煮着茶边笑道:“总算想起来了,还不算晚。” 清安稍稍放下心来,瞪着他:“还不是怪某人。” 南宫云摇摇头:“乐然跟在你身边许久,忠心自是不必说,也是时候放她独当一面了。我已让瑞庭传信给她,接下去就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乐然直率又天真单纯,我怕……” “尝尝味道。”他端了一杯新煮的甜点放在她面前,“身为上位者,不仅要会识人,也要会用人。不要总想着保护她,也要让她拥有翱翔的翅膀。很多事不必你亲自出面,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不累吗?” 水阁外传来了动静。 杜忠在门外道:“师叔、将军,乐然已经回来了。” 南宫云挑眉看了她,慢悠悠道:“今儿让她先下去休息吧!” 清安想了想,不解:“你是不是早知道海幻天回来了?” “是。”他便抬头问她,“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在北寒听到的传说?” “传说?”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拨弄着桌子上忽明忽暗的灯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说北寒巫祭的吗?” 对座的美人儿笑着,眸中却带着一丝肃杀之气。 北寒青丘教人以巫为神。巫祭死后,会有一场盛大的祭祀来选出新任巫祭。死去之人葬入珞珈神山,用五百人心头取的血汇成血池浸泡尸身以永驻容颜。相传,每五百年巫神之子就会在珞珈神山中苏醒,降临人间,倾覆天下。 “五百载之前怎样不得而知,但如今看来这个传说怕是要应验了。”他冷笑着。 “海幻天……或许只不过那个苏醒的祭司之子?” “只是猜测罢了,但是海幻天此来绝不是仅仅为了复仇。而你安安,当年你没做错,无需步步退让。懂吗?”他习惯性地又摸了摸她柔顺头发。 清安双眸已经有点迷离:“师叔,我困了。” 南宫云无奈笑道:“过来。” 清安摇摇晃晃走到他身边,坐在他腿上,紧紧搂住了他脖颈。南宫云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柔声道:“睡吧。”然后把膝上的毯子盖在了她地身上,眉目间尽是柔软。 一灯如豆,照着相互依偎的恋人,也温暖了天地。 而在碎叶轩外,镜湖上两人却剑拔弩张。一人红衣似火,一头如墨青丝随风飞舞,平添一分凄美。而他对座的人一身黑衣,面庞上面目森然,全然不似往日地玩世不恭。 两人皆运气于身,凌波而立。真气充盈之下,竟没一片雪花落在了身上。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真想惊扰了师叔,让他大发雷霆才甘心吗?血琪、瑞庭快回来!”镜湖旁边那个娃娃气急败坏地说。 “杜忠。”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幽幽声线。 杜忠吓了一跳,暗骂自己大意,实在对不起北斗七杀这个名号,人家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他回头笑道:“原来是乐然姐姐啊?怎么啦?唉……那场景太过血腥,女儿家别看,还不快点回去休息?” 乐然呆呆地问:“瑞庭……是不是喜欢将军啊……”不知是否因为天寒地冻,她脸色有点青。 杜忠尴尬道:“其实……乐然姐姐你也不用伤心,师叔跟将军是一对。瑞庭对你还是有希望的啊……” 乐然面孔上牵起一丝笑意,缓缓地转身走了。身影单薄而柔弱,像一只孤魂一般飘飘荡荡,消失在回廊尽头。 杜忠摇头叹,几家欢喜几家愁。情之一字,从来害人害己啊。还是自己好,孤家寡人的没牵绊。 不知怎么一来,回去时杜忠突然想起了曾经遇见地一名小尼姑。 那时他出师不久,还未加入不尽桥,人在江湖上飘着。在遇上清安之前,他碰上了一名小尼姑。 阳春三月,打马扬鞭。扬州城内,初遇红颜。只是陈旧的英雄救美剧本,却让他一直藏在心底,难以忘怀。他没见过那么水灵的……小尼姑。许是,长伴青灯古佛太久了,有一种不染红尘的气息,使人见之忘俗。 小尼姑不谙世事,把他当做好人。但是在那之前,他才不论好坏。 在他曾经饥一顿饱一顿,被人打得遍体遍体鳞伤时从未想过作个好人,即使之后学了功夫,看遍了世情与人心之后,更是不屑作个好人。 但是那天,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救下了她。分别时,小尼姑送给他一串佛珠,他一直戴在身上。但是也仅此而已,之后他从未再见过她。 世外古庵,烟火红尘,很多缘分短暂到擦肩而过。站在青松之下,雪花一点一点地落满了全身,他满眼尽是落寞。 “啪”一声,杜忠地思绪猛然抽回,那是瓦片碎裂声。 “谁在上面?”他凝眸喝道,随即一收折扇翻身跃上了屋顶。只见一道紫影从不远处掠过,几个纵跃已经跨过镜湖靠近了凌举轩。他紧跟其后,半路上瑞庭和血琪也同时跃上了屋顶,纷纷追赶那个紫衣人。 那人身影飘忽,步伐诡异,几个健步就把杜忠等人甩在了后面。风雪簌簌,又一场大风吹过,吹得碎雪铺天盖地飞扬,此人只一晃身便消失在了屋顶。 “不见了!”血琪停下了脚步,她轻功要甚于瑞庭,听到动静时就脱离战局赶了过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瑞庭冷哼:“此人武功不寻常,不若一箭中原功夫。” 杜忠本就离得较远,此刻方才赶到,凝眉看了一下方位。 “凌举轩!” 凌举轩此刻,静谧而安宁。 容颜俊美的男人入座于轮椅中,抱着安睡的清安。面前油灯下,摆着一盘棋子。 他单手执子,凝神思考着落子之处。 桌上灯花忽爆了起来。他唇角缓缓牵起弧度,落下了一子后,轻轻在清安颈后睡穴处拂过,然后朗声道:“贵客降临,怎么不进来哪?莫非要在下这等残疾之人出门迎接不成?” “嘭!”房门被强大气流撞开,碎雪与冷风灌了进来。南宫云眉头一皱,轻轻运气,护住了清安。 “不尽桥少主,好久不见!”一身碧青的男子悠然迈步走了进来,一双青眸中尽是阴冷而残酷的笑。在看到南宫云抱着清安时微微一愣,然后笑意直至加深了。 他一撩长袍,坐在桌子那头。 “师叔好兴致,雪夜怀抱佳人饮茶自奕。人世间好事怕是都让师叔占全了。”他毫不要紧地在清安方才坐过的地方落座。 南宫云眸色一黯,手肘轻转“啪”,一粒棋子破风而去,势不能挡地打下了海幻天的手。 他冷声道:“你也配碰她的座位?” 对座的人笑笑,凌举轩外几道身影落了下来。看到阁中场景,都是一惊。杜忠道:“属下来迟,请师叔责罚。” 南宫云悠悠道:“海幻天大人乃北寒国第一高手,师从现任巫祭。翻墙撬院这等事你们哪里斗得过他,都退下吧!”语气中带着丝丝嘲讽。 海幻天不以为意地笑笑:“做惯了君子,偶尔做做梁上君子也不错。师叔这等高风亮节之人自然不屑。” “安安这将军作得也太过清贫,海学士看中什么东西不如直接拿去就好,无需客气。比如说那把镶着绿珠的匕首。”他随意地朝内室的墙上一指,又落下了一子。 海幻天扫了眼那把刀,眸中闪过异样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若是海学士没满意的东西,在下但就要送客了。”他抬眼看了看海幻天,笑得清浅而冷淡,“在下不过山野莽夫,又无一官半职,加之双腿残疾,比不得海学士受圣人地重用。但是,为了安安,在下不介意双手沾满血腥。”他低头摩挲着女子的面孔,那一刻笑意仿佛有了温度。 那样相拥的两人唯美成一幅永恒画卷,落在海幻天眼中却分外刺眼。 他鼓掌放话:“真不知道师叔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对所爱之人珍之重之,陌生人却在你眼里卑贱的如同蝼蚁似的。”话刚落,他一掌拍向木几,算筹开始轻微地抖动。 南宫云单手运气,灌入木几抗衡海幻日,棋盘抖动得更剧烈。 “别人的死活与在下何关?各人不过负责各人事而已。当年,安安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海幻日气急,另一手猛然劈下。“轰”,木几从中间裂了开来,算筹飞出去落下。 南宫云快步退后,撑起斗篷遮住了清安。“师叔大人,咱们就后会有期了。”灰埃里,海幻日声音越来越远,飘离了凌举轩。 杜忠等人连忙进屋,连刚睡下的乐然、日和等人也被吵醒了,纷纷赶了过来。 “师叔,没事吧!” “嘘!”许是刚才声音太大了,清安挣扎了一下,似乎想醒过来,最终又睡去。“那家伙离开了?”南宫云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清安的背,问道: 杜忠躬身道:“是!” “把一切与海幻天有关联的人都查清楚,另外,在将军宅邸附近寻一套宅院,年后我们搬过去。” “属下遵命!” “暗卫何在?” 屋顶上飘下来一丝黑影:“在!” “连夜去一趟天牢,看看纱流现在如何?” “属下遵命!” “乐然、天和,把凌举轩收拾一下,重新换个桌子。” “是!” 第31章 布阵护卿卿 腊月时节,京城家家户户都挂上红灯笼。灯光温暖,像是在帮助游子找到归途。 雪依然下着,寒风却要柔和得多。清安冒雪去了一趟大嘉皇宫,到太和殿时,太医正在给柯轼换药。日气寒冷,伤口好得慢,十多日过去了,才开始结痂。 大殿里烧着炭火,暖得很。 清安接过了太医的活,给柯轼包扎。因为要换药,柯轼地半个身子都裸露在外,难免有点含羞。 “坐好。有什么可躲的?”清安佯怒。 少年方才坐好,但是耳朵红得已经快要滴下血来了。 清安一面上药,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海学士哪?怎么不在?他不是一贯和你同进同出地吗?” 柯轼小心地回答:“幻天有事,暂时出宫去了。” “圣人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也就十五了。是个时候选个人陪在身边,若是喜欢了,等到你亲政之时也好一并封后。”她垂着着眼睑,仔细地看着他的伤,慢悠悠地说。 柯轼脸色一沉,有点不愿:“朕不要女人。” “不要女人,难不成圣人喜欢男人?”清安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现在宫里宫外有多少流言蜚语说圣人有龙阳之癖,你知道吗?” “那些人世俗而龌龊,何必管他们?” “那你为何对海幻天青睐有加?” “我的心事,他懂呀。” 清安冷笑:“他是为了套出你的底细好背叛你。” “幻日不是那种人,他知道我最想要什么,我和他是朋友!”柯轼红着脸争辩道。 “我知道深宫里你很寂寞,没人好好跟你说话。我不反对你结交一些好友,但这人绝不能是海幻天!” “为什么?” “我与他曾经有一段旧怨,我担心他为此而接近你。” 柯轼松了口气笑道:“福临不必担心,幻日第一回见你时就跟朕说了,从前你们的误会,他从未放在心上。” 清安叹了声:“总之,你离他远点,日常我让你看的文书一律不许给他看,无论内宫还是朝堂一切事务都不许他插手。记住了?” 柯轼眼神中却闪烁着另一番光芒。清安看在眼里,无声地叹了声。 回到将军宅邸,大门上也挂上了红灯笼。 乐然笑道:“一定是天和与霍霍挂地。” 清安也笑:“有时间没看到霍霍了,待会让他过来见见我。” 走到碎叶轩时才发现,哪里需要叫他过来?将军宅邸和不尽桥的人马全部在梅花林里穿梭来去,不知在忙些什么。 碎叶轩里,披着貂绒披风的俊朗男子正闲倚榻前,案上除了个檀香袅袅的鎏金顶暖炉,还有只雕着木兰花纹的小匣子。 匣子已然打开,露出层层叠叠好多封信。而他手中正捏着一张细细地看,眉梢眼角挂着温暖的笑。看到她回来了,还挥了挥手。 清安愣了片刻,脸瞬间通红。然后飞快地跑上碎叶轩,扑倒在他身上抢超级信,口中还在念念有词:“你还我!谁允许你看的?” “我为何不能看写给我的信?” “谁说是你的?” 南宫云很大方地把信还给了她,看她紧张地把小格子整理好交给了乐然,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清安反倒叹了声:“师叔,你好久都没笑了。” “是吗?”南宫云摸摸自己的脸皮。 “杜忠说,在不尽桥时,你从来不笑。” 他笑着朝她招手:“过来,让我抱抱。”清安缓缓地过去,依在他怀里,一如些年以前。她总爱缠着他,与他亲密无间。 “昨夜海幻天来过了。” “啥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着了。” “今晨我看凌举轩的案几换过了,还以为是你不喜欢老的那张。” “他武功奇特,轻功连杜忠都追不上,应该是出自北寒青丘教。你身居高位,又不喜人多,住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清安指指花林里忙碌的人:“……师叔,你这是在布阵么?” 南宫云轻笑着点点头:“没不尽桥有利地地形,阵势会在威力上有所削减,但聊胜于无。我用梅林和镜湖附近的地形作个九转梅花阵,而凌举轩正好在阵眼上。这样,多少会让我安心一些。” 清安点点头:“你不跟我住一起吗?” “京城人多口杂,住在将军宅邸多有不便。我已让杜忠就近寻一处宅院,待年后搬过去。” “这样啊。”清安一脸失落,南宫云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乐然端上了一叠海棠饼,清安咬了一口叹道:“顾婶真厉害,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师叔,你要尝尝吗?” 话音刚落,南宫云已经把她吃剩的半块海棠饼吃下去,唇瓣触及她青葱的手指,叫她心头一震,脸颊又红了。 椅子里那个男人依然笑得清润随意。 第32章 少年真面目 西荒新帝登基。清安让柯轼拟了一份贺礼送了过去,没多过问。 在清安看来,助王登基太正常不过。她并不担心他会食言,也只不过说大嘉至少还有五年太平。但是柯轼即将亲政,又有海幻天在旁虎视眈眈,不能不让她忧心忡忡。 南宫云倒是无所谓,安慰她道:“尽人事,听天命,太担忧也没用。” “师叔,我总觉得我这个将军失败得很。” “嗯,是很失败。大嘉上下无人不爱戴你,甚至很多人只知将军不知圣人。”他笑起来。 “先前我劝谏助王,说他功高震主,不被武帝所接受。但是现在的我似乎也像没分别。柯轼……待我已不似从前亲密。”她有点郁卒,拿着毛笔随便写划。 “任何君主都忌讳帝位受到威胁,尽管他的地位是受你恩惠而来。到底他是君,你是臣,锋芒太露,反生嫌隙。” “我想其中有一半应该感谢海幻天吧。”她冷笑着。 南宫云揉了揉她的青丝,低声问:“答应我,等柯轼亲政之后,我们就回不尽桥好不好?不管大嘉未来是日渐强盛还是沦落于战火,你都不再过问行吗?” 清安怔了一怔,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大嘉一直以来如同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扛住它。可没有想过一走了之。 或许在最开始时,她想过要逃避,想过凭什么要让她一介弱女子来承受这一切。但是直至,她觉得这是老天让她修行。这里一草一木都是她所珍爱的,如何能够轻易割舍? “师叔……我……”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安安,你太过感情用事了。但君上最无情,如若不能尽早抽身,恐有大患。”他徐徐叹了声,目光幽深凝望着虚空。 清安放下笔,过来对他俯下身:“师叔,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只感觉……咱们已耽误了太多时间了……”他目光柔软。 安安,我寿命也许不多了。我们聚少离多。我想再多一些时间好好陪陪你,但是终究会先你而离开,那么你孤单一人留在尘世又会怎样? 一室安静忽然被屋外爆竹声打断。 “将军将军,快出来看啊。” 清安推着南宫云出了凌举轩,但见漆黑地日幕下除了飞雪,还有璀璨的烟火。花朵绽放,然后零落成灰烬消失。漫日都是极尽极妍的浮光,笼罩着凄冷人世。 “安安,别哭。”南宫云握紧了她。 清安才惊觉自己满脸的眼泪。 “师叔,我们好些年没一起看烟花了,也好些年没一起过年了。我真当这辈子,再也不能了。还好,你出现了。”她哭着哭着笑了出来。 南宫云眸子黯了黯,没说什么,紧紧地握住了她地手。 镜湖边,天和和霍霍兴奋地放烟花,乐然呆呆地站在边上不知在想什么。而碎叶轩内,或立或坐着杜忠血琪等人。瑞庭入座于廊上,拿着一壶酒自饮自酌。 不尽桥没人开心,在这样热闹的夜晚。因为他们流浪漂泊了太久,早已没了家。 年后,风雪渐小,温度开始渐渐回暖。 晨起时,清安看见乐然与霍霍还在练早功。一两月下来,霍霍虽然圆润依旧,但是身手已经敏捷不少。从开始总挨打,到现在已躲得很快。 “参见将军。”乐然瞥见了清安,连忙行礼。 “免礼。”她笑笑。 乐然略有点低落地后退了一步,清安将她表情收在眼底,了然于心,转头对霍霍笑道:“想家吗?你写封信,我让人给你妈送去?” 那少年看了她,恭敬道:“不必了。” “嗯……也对。又不是你亲生的双亲。”清安点头。 霍霍举眉看她,双眸中已经有了惊慌:“什么意思?” “不成想,我堂堂大嘉将军宅邸竟然养了一尊大佛,东姜的小太子殿下。”清安笑得灿烂。 霍霍已经是面色发白:“你说什么?” “东姜位于海上,与陆地三国很少来往,但是并不表示我们对它一无所知。而近些年最为轰动的莫过于东姜皇叔与皇后狼狈为奸,谋权篡位。你父皇临终前拼死把你送出东姜岛,送到了中原,让你躲避追杀。唯风村上的妇人只是你乳母,你和她相处并不好。而她看似关心你,实则觉得你是拖累,我们前脚刚离开唯风村,她后脚就收拾包袱离开了。我说的有错吗?” 年轻人浑身发抖,没反驳,眼睛空虚地看着清安。 “我看过你八岁时的像纸,跟你如今样子相差甚远,恐怕这也是你自保的手段吧。一名没势力的太子……我拿你怎么办?” “你……杀了我也行,只要……不把我送回去!”他恍惚着说道。 “我凭什么答应你?” “回去不如自杀,我讨厌那块土地,讨厌那个国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清安面前,“将军,霍霍愿意效忠。请不要把我送回东姜。”每个字他都说得很用力,仿佛在下定决心似的。 “效忠?”清安重复了一遍。 “霍霍愿发誓,一生效忠将军!如有违背不得好死。但是霍霍希望将军有朝一日能助我复仇!”他眼神坚定。 清安叹道:“等你这句忠心真是等了很久,但复仇一事还要再议。先下去吧。” 他神色复杂地望了她,转身缓缓走了,滚圆的身体渐渐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乐然开口问道:“将军,您……真要把霍霍送回去吗?” “怎么?你舍不得?” “不不……乐然只是觉得霍霍现在连自保都做不到,若回去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清安转身叹道:“你家将军这么冷酷吗?把人往火坑里头送?不过霍霍太过聪明,终归非池中之物。龙困浅滩,遇势当能凌云。” 乐然无言以对地跟在后头,又听清安道:“你去跟霍霍说,让他收拾一下东西,从今儿起去师叔府上,跟在师叔身边端茶送水,不用回来了。” 乐然应声是,行了一礼离开了。清安看着她,眯起了双眸。 第33章 新馆落成 久违的阳光洒满了大地,屋檐上的冰凌滴着点点水滴。枯枝上的薄雪也开始缓缓融化,风柔和起来,不再刺骨。 清安舒展了一下四肢,心情莫名畅快。 年后,迎春路上新开了一家雨青馆。楼高五层,最高一层能眺望几百里之外的风物,开阔大气。 开业当天管事就宣布,凡是来雨青馆消费的,若是能猜到菜品就分文不取,全部相赠。就算猜不出,雨青馆的环境与杂耍百戏也定会让你不虚此行。 京城人士趋之若鹜,不少文人雅士更是相约在楼中吟诗作赋,酒会诗会更是层出不穷。 但是无人见过雨青馆主。有人传闻楼主其实就是大嘉福临将军清安,因为开业当日有人在雨青馆中见过她。也有人说,雨青馆主应该是秦中一带首富秦放。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但一直没人出面澄清,渐渐也没人再多说了。 雨青馆却一直红红火火地开着。 而此时雨青馆主正悠闲地躲在离福临将军府边一处院落里看书品茶。飞檐高挑的凉亭中,星眸男人丰神俊朗,清冷高贵。 院落不大,却清幽得很,树木繁多。加之南宫云在此设了阵势,清安走了半日都没步出来。正烦躁时,一道清幽声线道。 “朝后直走。” “左手边走。” “向前。” “左转。” 看到出口时,清安气愤不已。 “南宫云!” 他很无奈地笑道:“若我没记错,我应该教过你怎么破这个连环阵吧。” “但是,连环阵生门应是在正中啊,谁知道你换成了死门。” 南宫云揉了揉额头笑道:“安安生气都这么好看。”清安气一下就消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样子的情话更暖心哪。 “冰果、杜忠在雨青馆忙极了,你这个楼主却还在优哉游哉。”她故意说。 南宫云微笑着起身,指了指自己双腿说:“难不成安安想让为夫去端茶送水?听见“为夫”两个字,清安羞红了脸:“不正经!对了……霍霍在你这儿怎样?” “骨子里很傲气,又懂隐忍藏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从你嘴里听见这种话真是不简单。”她嘘他。 “怎么?难道我们的大将军不是这么认为?” “是。” 她爱跟他在一起,赌书泼茶,哪怕是吵架拌嘴都那么快乐。因为她能毫不顾忌,表现出最真实的样子。没虚假的笑意。没重重的担子。 临行时,她对他说:“明日有早朝,下朝后还要议事。明日我就不过来了。” 南宫云作哀怨状:“官人且慢走。” 惹得清安噗笑了出来,她们家师叔实在太让人欢喜了。 这世上应该像没什么比惺惺相惜更美妙,他们何其幸运,经历了那么多坎坷,最终依然在一起。而未来到底会怎么样,她不去想,只一晌贪欢。 新年伊始,万物复苏。 全国遍贴皇榜,不论出生地位,不论贫富贵贱,武技高超就可入京参试。一石激起千‘’,大嘉重文轻武这些年,终于拨乱反正了,很多习武之人皆跃跃‘欲’试。然而要求虽低,想要走进大嘉皇宫、站在思源宫里仍然很难。 因为在进宫之前,还有重重选拔。一切考生必须于四月初入京参与第一轮考试。第一轮考试场地位于京郊大营,考验一切考生的骑射。过关者半个月后参与第二轮考试,两两相抗,兵器任选,胜者随即参加文试。 武将选拔一直重视功夫,很多武夫都是目不识丁。清安首先开创了对于兵法、阵法、用兵之道的文化课。这样的举措有好处,也有坏处。文试将有一大批人被遴选下去,而只有少数人能进入最终思源宫试。当然,一切未过文试的考生,朝廷也会酌情在兵马中分配职务,从从九品副尉到六品校尉不等。 而一切过了文试者,五月于大嘉皇宫思源宫参加殿试。由大嘉福临将军清安亲自提问,最终选出武艺最高之人成为大嘉第一名武状元。 第34章 一棋为赌 四月初时,京城客栈都挤满了武举考生。 迎春路上日日车水马龙,少年们鲜衣怒马经过。那风华气度,叫人心生向往。 此时,雨青馆二楼有个女人一手持着折扇,平静地看着楼下的繁华景象。有个短衫丫头静静地侍立在后。 “乐然你看,此人。”她手轻轻一指,乐然顺势望去。 “彤市穆馆少东家,旁边几个都是江湖世家的人。这次倒是来了不少江湖有名头的人。”她若有所思。 乐然道:“他们估计是冲着将军您来地。” “哪里是为了我来?分明是为了师叔。”清安摇头笑了。 “师叔?” “师叔名头在江湖中太过响亮,便是江湖盟主见了他也要敬重三分。如今他故意暴露自己身在京城,很多人便慕名而来。加之如今京城武举,也正好试试身手。师叔……真用心良苦。”她笑着。 乐然道:“师叔……好爱将军。” 茶杯“砰”一声重重放在桌子上:“那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将军息怒,奴婢……奴婢没……”乐然慌忙跪下。 清安垂眉看她:“我本以为,你再不开窍,这么久也该想通了。现在看来,到底是我糊涂。” “将军,是乐然不应该乱想。将军那么好,瑞庭……瑞庭喜欢将军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不知为何乐然总是放不下……将军,你打我吧……”乐然哽咽。 清安满目怜惜:“我早就提醒过你,瑞庭不配你,让你收心,可你没做到。其次,他爱什么人,我无法控制,而你喜欢他,与他无关。你若心有芥蒂,不如直接与瑞庭聊一聊,胜过你一人乱想。” 清安也想过瑞庭的感情,然而她无所做出任何回应,只好任它自生自灭。她一直视乐然为妹妹,不忍她因此而受到伤害。天底下缘分如此奇妙,完全不由你掌控。 “将军,是乐然错了……”乐然握紧她的衣袖痛哭。 “傻丫头……”清安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还没说完话,雅间的门就推开了。轮椅中的南宫云看着屋内相拥的主仆二人不由一愣,眨眨眼道:“看来我该换个时候开门。” “出去吧,瑞庭现在应该在将军宅邸。”清安拍了拍乐然的肩。 乐然拭去眼泪,红着眼跑向楼梯,路过南宫云时,还朝他行了一礼。 他今日墨发高束,头戴银冠,更显得丰神俊朗:“近来京城颇为热闹啊。”他忽然开口,清安偏偏就听懂了他。 “可不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么?” 他笑眯眯道:“为夫很是担忧将军殿下会看中哪佧清秀少年郎……” “没办法,谁叫我不爱少年郎,就爱南宫云哪?”清安于他脸上亲了一口,有点害羞道。 男子眼中的光彩惊艳了岁月:“安安,若我也去参试,你觉得如何?” “什么意思?”清安呆呆地看着他。 “海幻天深得圣人信任,有可能借助皇帝把势力做大,与你抗衡。而你,根本无法阻止。但若大嘉更多兵马都能掌握在你手上,就不再需要怕了。你需要一支独属于你的兵马!” “这……” “李明秋干练,有大将之风,然而终究缺少一分魄力,不足以成为你在军中的依靠。天底下,除了我无人能够同你比肩!”他微笑着意气飞扬,言语中有着不容忽视的霸气。 清安看着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南宫云一直有傲骨。而她,自诩最爱他却生生摧残了这份傲骨。现在,又让他自己去揭开旧伤疤吗? 她缓缓红了眼眶,转头去看楼外的垂柳轻舟,不再言语。 青衣男子轻声道:“安安,我从未后悔在陶叶渡跟你相遇,相反,直至我现在依然庆幸命运把你送给了我……” 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但是没清安,还会有别人……至少她们不会让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那么你也在嫌我残疾吗?”他淡道。 她望着窗子外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没!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他目光柔软:“你若觉得歉疚,便对我温柔一点,希望能叫你好过一些。但是安安,从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吗?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不如拼命地朝前看,也许前面会有更加灿烂的景致。而我,会一直陪你,一起走下去,走到我走不动时。你将我埋在路旁,好让我能够看着你继续走下去。这一世,我将不再寂寞。” “若哪日你不在了,我就和你一起走。”清安回头抱着他,将面孔贴上了他冰凉的脸颊。 他清冷的眼睛中却流露出缱绻不舍:“安安,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一直走下去,代替我看着世间景致。好吗?” 她只顾摇头。 “安安,与我手谈一局吧,让我看看你这些年成长了多少。若一炷香内你依然没胜过我,便答应我吧。”南宫云说。 这场棋局,吸引了很多人。 雨青馆内,玉盘晶子,声音清朗。对坐的两个人美得像画。 他微笑道:“我允你悔棋三次。” “你凭什么让我啊?这么看不起我?你看着,我绝不悔棋!”清安不满意道。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杜忠在楼下兴奋地大叫。众人纷纷压南宫云赢,气得清安火冒三丈。杜忠喜滋滋地刚准备压他们威武的师叔大人,被清安一记眼刀定在了原地,无奈之下只好压了他的将军大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心里不由暗叹,完了完了,这下要输惨了。 “走着。” “走着!”清安赌气地落下第一步。 其实清安的棋也师从于南宫云,多载之前,他们于不尽桥顶对弈,一开始时就算悔棋无数,一整天下来她还是赢不了一局。她会悔棋,而他总让着她。直至偶尔她也能险胜一局,再到用不着他让,也能赢上一两局。 但是年月流转,她不再是当初单纯小女儿家。如今她杀伐决断掌控那么多人的性命,他还能胜得了她吗? 南宫云棋风一如往昔滴水不漏。清安则大开大阖、进退有秩。黑子有如一张大网,刀枪不入,网住了一切白子。 清安皱眉思索,举棋不定。因为这一子,下在何处都不合适。她布下的数条防线都被南宫云轻易地瓦解,他仿佛能看清楚她在想什么,她每一步棋似乎都在他掌握中。 “想悔棋吗?” “用不着!”清安瞪他。 “将军大人,要不还是悔吧。”杜忠心疼地劝道。 “观棋不语真君子!”清安淡淡一句,成功敲碎了杜忠一颗玲珑心。 最后将军大人惨败而回,杜忠大人输得底儿点,差点连身上的衣服都输光了。他向英明神武师叔大人求救,却只收到聊表安慰的表情。 看杜忠输得精打光,清安心情倒是很好,拍了拍杜忠肩膀道:“杜忠大人,本将会记得你的忠心的。”杜忠哭都没眼泪,不过最后,南宫云还是把他输掉的东西全还给了他。 此事告一段落后相当一段时间,杜忠见到清安都绕道走。 第35章 乍鸣惊人 三月初,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武举正式开始。 京郊大营地箭术考场迎来了一位不一样的考生,此人乘福临将军府的快马而来。然而他是坐着轮椅来的。 李秋明行礼道:“南宫前辈。” 南宫云颔首笑道:“李先生好久不见了。” “数载之前在徽州与先生见过一面,便一直仰慕于先生风姿,不曾想今儿终于再见,实在是李秋明之幸。” “将军过誉了,在下今儿特地为武举而来。” 李秋明略略吃惊:“南宫前辈的才学,世上少有人敌,哪里需要……” “将军误会了,今儿并非在下参试。尘夜,过来,见过李先生。”他身后步出一名微胖少年,一身灰布衣衫,双眸眯成了一条缝,脸上冷淡。 “在下收了一名徒弟,随我学武几日,今儿正好带他来试试身手。” “尘夜见过李先生。” 李秋明还礼。 “尘夜年纪尚小,在下不放心他一人前来,特地陪同。但还望李先生一视同仁,莫要失了公允。”南宫云淡然笑道,虽不能站起而失了身高优势,那绝代风华却叫人不敢注目。 李秋明抱拳:“那是自然。” 箭术分三轮,第一轮‘射’十米外草人,‘射’中心脏为数。第二轮双箭同‘射’,有一箭脱靶便不作数。第三轮兵卒扶草人移动,考生需看清位置‘射’中红心。 尘夜眯着眼看了一会道:“给我三支箭,移动靶。” 传令兵犹豫地看向李秋明,见他微微颔首便举起令旗。十米开外,五个兵卒拎着草人开始来回走动。 他掂了掂递上来的弓,皱眉道:“太轻。” 李秋明对副将道:“抬我那把弓给他。” 李秋明的弓箭很有名,叫惊华,弓身重达两石,需两人合力才能抬出来。他一手抓住,拿了起来道: “试试这把弓。” 李秋明力大无穷,众人皆知。但是这体型偏胖的少年到底有何本事能拿动重达两石的惊华弓哪?众人皆嗤之以鼻。然而当看到尘夜轻轻松松拿弓射箭时,纷纷瞪大了双眸。 第一支箭,他轻松拉动弓弦。众人地目光也随着那只箭飞了出去,然而似乎准头缺失,羽箭根本未曾上靶。旁观的考生纷纷嗤之以鼻,搞那么大阵仗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心啊。 尘夜目光中有些困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弓,身后一道声音悠哉游哉响起。 “马步扎稳,重心放低。” 尘夜便掂了掂惊华弓,从旁取了三支箭。 深吸一口气,三支羽箭划过空中,“铮”,一只先钉在了草人的心窝处。人们还未反应过来,第二支又劈开了第一支箭,还是钉在了草人心上。而第三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开第二只箭,再次钉在了草人心上,并且力道大到穿透了草人,从背后飞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太快,人们来不及反应,只余惊叹,场上一时静默。 南宫云眯着眼笑道:“李先生,这第一轮尘夜算是过关了吗?” 李秋明赞道:“尘夜公子箭法‘精’良,便是末将也难及此技。请尘夜公子移步校场,参加骑术考试。” “师叔现场教授霍霍射箭,一箭就把人们震惊了。后来骑马时,无人能驾驭那一匹北寒宝马。唯有霍霍一上马,那马便服服帖帖……”乐然如数家珍般对着清安夸霍霍:“霍霍也太厉害了,跟着师叔没学几日武就能参加武举。将军你说,万一他最后成了武状元,以后他看到我时,脸是不是能翘到太阳上头去?”一边说还一边仰着脸模仿,惹得清安一阵大笑。 “他怎么说也是东姜太子,你没事少逗他。”清安着一身素纹缀锦广袖宫服,显然是刚刚下朝回来。 “人家也是觉得他好玩啊,圆滚滚的。不过……自从去了师叔那里后,霍霍最近瘦了很多,不过好像长得更高了。” 乐然帮清安换下宫装,穿上了典雅常服。清安信手理了理袖口,问道:“师叔回来了吗?” “对了,师叔请您前往雨青馆。” “现在?” “是。” 这时候已近晌午,清安带着乐然从将军府后边偷偷溜了出来,光明正大地走在车水马龙的迎春路上。 街头兴旺得很,卖首饰玩具、吃食饮料的各种小贩来来往往。一问之下,原来今儿正好赶上南北集市。清安随意走着,乐然却东张西望地瞧热闹。 “将军将军,刚才的面人做得好像你啊。”乐然说着刚才在面人摊看到的面人。眉目如画,身披战袍,头束墨带,正是清安模样。 “我感觉被人一口一口吃掉,感觉非常坏啊。”清安郁闷道。 “您不如买个送给师叔?他应该会很高兴。” “嗯……不用吧……”清安打退堂鼓。倒不是她堂堂一国将军舍不得使钱,总觉得把自己模样的人儿送给南宫云……有点那啥。 她想了想,对捏面手艺人说:“你帮我捏个小姑娘吧。” 乐然无奈道:“您这么不解风情,师叔大人肯定得郁闷死……” 清安也不理她,跟小贩描述:“圆脸,两腮有红胭脂,头上扎两个娃娃髻……” “小姐,这不会是您跟师叔以后生的娃儿吧。”乐然一脸惊奇地问。 清安无奈地转头看她,刚要说话,便听不远处传来骏马嘶鸣。一车夫在远处大喊:“闪开。闪开。快闪开。” 辕马似是受到惊吓,拖着车驾风驰电掣而来。一路上撞翻了众多地摊位,转眼逼近站在面人摊前的主仆俩。 电光火石间,高楼上跃出两道人影。一道直接跃上马背,急拉缰绳,调转马头。另一人落在清安身后,揽住二人,飞速后退。骏马一声嘶鸣,前蹄高抬。几番纵跃之后才渐渐安定下来。 车夫被颠得头重脚轻,车驾中人也被晃得东倒西歪。 车夫恭敬地问:“夫人,没事吧?” 一道非常轻柔而舒缓的女声传了出来:“无妨,上路吧。”咳了几声,停了息,又道:“重金去谢刚才驯服烈马的壮士。” 车夫转身再去寻驯马之人,但是哪里还有那人身影。连站在路边差点殃及的女儿家也消失不见了。 车里那道声音再次传了出来:“那就别管了,走吧。” 车夫跳上车辕,驾着车驾匆匆离开了。雨青馆上,几道目光注视着那辆车驾消失在街角,意味不明。 第36章 锦瑟中绝 杜忠望着楼下渐行渐远的快马叹道:“民间传说,先皇和原配星后伉俪情深。原配星后是江湖人,个性洒脱。先皇南巡时碰上了她,便一见倾心。后来更是力排众议,不惜废楚城晅的妹妹祥祥,封她为皇后。然而即使那般专宠,他们之间还是有了一名左夫人。传闻,这个左夫人是京城第一美女,也是咏絮高才。那时名头足以同如今你比肩。” “略有耳闻。不过当年她不是被送出宫了吗?并且这些载,一直音讯全无。现在却又为何突然出现?”她若有所思地扣着棋盘。 南宫云扣下他的棋子,低声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山雨欲来,看来是躲不掉了。”清安苦笑道。 “她是柯轼生母,按照辈分,她应该是皇太后。光是这个身份,都足够压你三分。”他又下了一子。 清安黯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笑道:“何必哪,一年之后柯轼亲政,我也便功成身退了。” “到底是人心难测。你声名太盛,执掌朝政些年,百姓对你无不拥戴有加,他们都怪忌惮地。”南宫云叹道。 此时听到楼下一阵阵喝彩声:“再唱再唱。”击节声、鼓舞声、口哨声不绝于耳。不知底下人做了什么,但听牙板一敲,顿时安静了下来。 清安好笑道:“没想到罗神医说书说得这么好,以前不尽桥真埋没人才了。” “咱们大嘉护国将军才华倒是不曾埋没。”杜忠入座于窗台上,笑得分外欢畅。 南宫云笑意着颔首表示同意,清安没好气地看了他们。 “霍……哦不,尘夜哪?” 南宫云看向杜忠,杜忠摇着扇子笑道:“现在应该还在阵里哪?” “多久了?” “该有一日一夜了吧。” “他还是个小朋友,未免有点严苛……” 南宫云瞥了她,幽幽道:“心疼了?” “没。”某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男子无声地笑着,最终一子落下:“我赢了。” 清安摇头叹气:“不玩了,不玩了……怎样都是输……” “何至于。你亲我一下,我就让你赢一局。”某人依然笑眯眯地瞧着她。清安涨红了脸,她实在是没这只狐狸脸皮厚。 身后杜忠相当识趣的从窗口跳声。“我什么都没听到啊……”清朗声线缓缓消散在了风中。 “放心,我的将军阁下。”他摇动轮椅,到清安面前,拉着她笑道:“他亟需强大,而我们亟需一名助力。何乐而不为?而你无须担心,他和皇宫里的那人不一样。” “你夸他就夸他呗,干嘛还顺带贬低一下旁人。”清安甚是不满。 “我知道你对他有感情,但是你应该不会否认我的判断正确吧?柯轼成不了大气,一是生来缺少雄才大略,无心作个中兴皇帝。另一方面却是是缘于你。其实仇恨很多时候都是动力,而对于他而言,他的仇,你都帮他报了,他江山,你治理得不错。他已经无需奋发向上,励精图治,因为他知道有你在……” “但是我已经告诉过他,我只是陪他一时。” “……安安,你虽聪慧,却不擅洞察人心。”他叹了声。“我没见过他,我所知道他的事都是从你口里得知。但是你便不觉得有何不妥吗?” 清安皱眉思索,喃喃道:“不妥……” “他幼时,大嘉剧变,楚城晅把他当傀儡。你觉得他的日子有多好过?楚城晅一直因先皇废他妹妹祥祥后位而怀恨在心,会轻易放过他吗?但是他竟然毫发无伤地等到了你地出现。”南宫云耐心道。 她面色发白,有一种让她害怕的猜测呼之欲出。 “别说了,师叔……别说了……” “安安,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你也逃不掉……”他淡淡眼中满是怜惜。 窗子外头柳枝轻扬,温柔的春风一阵阵吹入雨青馆中,带来了沁人心脾的香气,还有热闹的烟火气息。阳光温柔地洒落下来,恰好覆上了他们肩头。 次日傍晚,付叔匆匆来报:“将军,六扇门刘掌案来了。” “请他进来。”清安将书卷放下。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胸口有点压抑,已经许久没这种异样感觉了。 刘意带来了的消息是,罗纱流于狱中畏罪自杀。临死前,在地上留下一行血字“结草衔环,来世再报”。官发现时已经呼吸全无,死去多时,面容安详宁静。经仵作查验,犯人饮毒自尽。 “既然已死,那便结案吧。”她拿着案宗,侧脸氤氲在夕阳中,无法看清悲喜。“下去吧。” 夕阳西下,触手悲凉,而斯人已逝。她回想起多载之前的往事。 那时罗纱流还是葛市地春挽楼里地歌伎。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但一手锦瑟,哄动四海。彼时无数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但为听“轻烟”地一首《浣溪纱》。人们甚至给她起了一名“锦瑟圣手”地雅号。 清安也是慕名而来,想看看这个传说中技艺无双,风华绝代地轻烟地模样。 但是刚到葛市便听闻,春挽楼那有名的轻烟因不肯委身城主做妾室,而被诬入大狱。并被挑去手筋,裸身吊于闹市之中。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而特意卸了她下巴。 那日,清安看到地便是一名受尽侮辱的女儿家,苍白脸上披着蓬乱的头发。一双凤眼暗淡而麻木。人们在旁边来来往往,指指点点。也有好心人不忍见到她这幅模样,便脱下自己衣裳罩在她身上,但是当即便给衙役抓了起来。此后,人们再也不敢伸出援手。 那时楚城晅刚刚把持朝政,吏治一片混乱。地方官员生杀予夺,并且无人制衡。百姓们虽然叫苦连日,但是投诉无门。 轻烟被吊于闹市整整五日,无人问津,直至清安出现,救下她,问她是不是很绝望。 她回答是这样,绝望得想死。她只是沦落风尘,但是依然傲骨铮铮,不愿以色侍人,不愿出卖灵魂。她不后悔自己的刚强,但是让她伤心的是,与她情投意合的男人竟然望风而逃。 在一起时你侬我侬,恨不能掏心掏肺。他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又来自高门大户,家境殷实。他们在春挽楼相识,他对她一见倾心,便日日捧场,与她相知相交。 她开始不为所动,最后终于接受了他。浮生茫茫,她已厌倦了漂泊,如若就这样安定下来,倒也不错。虽然他已是妻妾成群,但是至少现在心是在她身上。可他母亲坚决反对他迎娶一名艺伎回家,觉得有辱门楣。 那时他对她说,就算前路再多阻碍,也绝不会负了她。她竟然相信了。也许是风花雪月戏看得多,生了许多妄想。 清安摇头叹道:“这世上多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我那天给绑在街口时,我在人群中看见了他。呵。那家伙连看都没有胆量看我,扇子遮面,扭头就走。”她说着,低垂着眼睫。 锦瑟弦断,双手已残。这世上再无轻烟此人,也再无那首余音袅袅《浣溪纱》。 清安说:“你若无处去,便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没人认识你之处。” 她点头应允,然后便上了不尽桥。她彻底改名换姓叫做罗纱流,无人知晓她的身世。清安接回了她的手筋,只是再也弹不了锦瑟。又让人教她武功,让她成为后来独当一面的北斗队成员。 清安是她大恩人,她甘心为清安所驱策,做牛做马,就算死,也绝不能背叛她。 那么她会去刺杀圣人,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变故?跟海幻天又是什么关系?这一切都随着她的死化为秘密,如何才能发掘出来? 清安只觉大恸。 “海幻天!” 第37章 宫中劫人 “将军……圣人跟海学士在里边议事,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易川苦苦哀求,就差跪倒在地上了。 “这个任何人包括本将吗?”清安冷眼睥他。 易川拭去汗水,毕恭毕敬道:“应当……应当……” “谁给你胆量让你在此阻拦?”清安火冒三丈。 “老身不敢拦着将军。请将军进殿。”易川拼命地向旁边使眼色,小安子立马闪身飞快跑进了太和殿正殿。 “将军,将军……圣人跟海学士当真是在议事……” 清安放话:“末将以前还道易常侍最是识时务,今儿看来,倒是末将看错了。” 这时候已到正殿。 偌大的宫殿中,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副棋局。一人青衣翩然,另一人华服贵气。地上地三足青釉提炉燃着袅袅龙涎香,氤氲了整间大殿。 华服少年目如点漆、唇若涂脂,笑起来如春水凝碧,荷露清霜,眉眼间却有一丝媚色。“福临你来了。”远远看见了清安身影。 “柯轼,先前我与你的话你全部当做耳旁风是不是?我前脚把礼部、吏部、工部交由你直接管辖,你就直接封海幻天做中书令。我若把大嘉交给了你,是不是你直接就让他做皇帝了?”清安手里折子尽数砸了过去。 殿内一时静默无言,那道青袍身影依然悠然自得下着棋。 “福临,朕觉得幻天学问很深又见多识广,若能为我朝所用是再好不过了。” “你任免谁我都不管,除了他……你现在就撤回这道命令。”她抬手指向青衣人。 柯轼站了起来:“福临,其他事情朕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不行。” “你非要为了他与我翻脸?” “福临,朕知道你对幻天有偏见……” 清安突然笑了一声,转头对海幻天说道:“海学士这戏看得还开心吗?” 海幻天鼓掌道:“还好,微臣竟然不知道将军殿下对微臣偏见这样深。” “偏见?谁知道哪?良药也说不定成为毒药,焉知伤人一千不会自损八百哪?” “小臣赢两百已经心满意足了。”他笑得人畜无害。 “也是,知足才能常乐。”她脸冷到了极点。紧接着一甩长袖,拧身离开。清冷声线远远传来:“柯轼,你……好自为之。” 不是不生气,不是无动于衷。但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她没有想过掌控谁、或者取而代之。尽管有那许多流言蜚语,她依然充耳不闻。但是若连柯轼都已经不再相信她,那么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么? 烦闷涌上心头。 此时,夜色已深,小安子提着灯笼在前引着路。 清安疾步向宫门口去,乐然在那里等着她。而身后,巍峨的宫殿隐没在黑暗中,有如一头怪兽,收起了它的利爪。 穿梭过御花园时,身后一阵冷风吹过,她停了下来。 小安子回头问:“将军,怎么了?” 她环顾一下四周,轻声道:“无妨,走吧。” 刚走几步,身后一股大力袭来,猛然拉住了她,将她往身后假山拖拽过去。她先是惊恐,然而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微臣觉得,有点事还是要单独和将军聊聊,不知将军觉得如何?”那人凑得极近,整个身子几乎覆在她地身上,把她牢牢压制在假山和双臂之间。 “海幻天。你放手。”她低声冷喝道,缕缕香气从他身上袭来,让她有点目眩神迷。 “乖……睡一觉吧。”他柔声说着,嘴角一丝邪魅笑意。 她摇摇头,头越来越重:“海幻天你……这香……”还没说完话,就昏迷了过去,倒在了海幻天肩头。 那人青眸微眯,揽住了她,轻松地将她抱在身前。然后纵跃到了假山之上。 “在那里……”几道身影从黑暗中狂奔而来。 海幻天冷笑着:“一群蠢货。”说罢抱着清安,几个纵跃,消失在了黑暗中。 京城靠近迎春路的院落内,一玉袍男子坐于灯下静静看书,灯影明灭晃动。忽然,窗子外头传来急促足音。几人立于门外正向杜忠禀报着什么,杜忠满脸凝重,转头向这边望了一下,匆忙过来。 “师叔,出事了。” “何事?” “将军被海幻天带走了,暗卫根本跟不上。” 第38章 希望至绝望 她用尽全部力气才从混沌中苏醒,睁开了眼皮。 水牢阴暗,及膝的水其冷透骨,并且水面高度还在涨。头顶上一方小格倾泻下黯淡的阳光。两边墙上有数根手腕粗的链子伸出来,将她牢牢钉在水里。 已经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双腿渐渐开始麻木,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铁链之上。 师叔,我总算体会到双腿渐渐失去知觉是什么样子了,骨头一寸一寸地麻木,恐惧却一点一点地放大。这种煎熬我觉得我一刻都承受不了,而你竟然抱着我在万年冰川水中站了一日一夜。 她苦笑着流出泪来,泪珠顺着面孔滑落,滴落在水中。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头顶上,一道戏谑声线传了下来,碧青的衣角若隐若现。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就躲一边去。”她冷声斥道。 “我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哪?” “海幻天,你真为了报仇什么都做?连下迷药这么下三滥的招数都使上了。”清安冷笑着。 “你都说是报仇了,还谈什么礼尚往来哪?不过将军。您别担心,今儿请您来做客只是想看看,南宫云能用多长时间在偌大京城里找到你。如果在他赶到之前,您已经不幸被淹死了,那么微臣也无能为力。”他笑得恣意而张狂。 清安轻轻阖上了双眸:“海学士请人作客法子还真特别。” 海幻天也不理她,一双青眸满是残忍:“不过,还是要好心提醒将军一下,这水牢连接着护城河,不出三日就会灌满这一间房屋。如果微臣没记错,三日后武举第二轮即将举行,圣人和您都要出席。若那时他仍旧未能找到你,那么武举鼓声响起时,就是您安息时分。明年那时就是大嘉福临将军的忌日。想来您这一生权势富贵、声望名气样样都有,应该也没遗憾了吧?”他语气辛辣,不无讽刺。 清安已经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一阵阵凉意从小腿传了上来。纵然已是春日,河水依然冰凉。 “看不出来海学士还喜欢替别人决定未来的道路,真辛苦你啊。”笑容无力,“若说遗憾,也不能说没有。海学士毕竟不是我,哪里能够全然知晓?” “不妨说来听听。”他很好奇。 清安抬头扫了他:“相比于个人的遗憾,我倒是更想知道海学士当初怎么逃出珞珈神山,我和师叔九死一生,那么多人有去无回。但偏偏海学士,不仅毫发无损,功夫还日益精进了。” 海幻天突然掀开牢门,旋身飞去水牢里,落足于清安边上的高台,乖张地俯视她:“怎么?想探听我的事?然后反过来对付我?” “你怕了?” 海幻天觑了她:“你也用不着激我,告诉你也无妨,但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信你还是不信,由我说了算。” 忽然他倾身捏住了她下巴。“怎么办?清安,我发现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清安猛然把头别了过去:“你爱说不说,本将军不卖身。” 海幻天鼓了鼓掌,站起了身,负手于身后,青眸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我受困的那间密室,是北寒巫祭的尸房,布满了青丘教符咒与机关。我在那里被困了一旬,试了无数次,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暗无日日,腐尸为伴,我饿得发慌,恨不得去啃腐尸充饥,但是拼命忍住了。每一日,在手臂上划一道伤口,吮吸自己的血。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告诉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安安一定会会来救我……但是我等到了什么?每过一日,我心中的恨就多累积一分,我告诉自己若能够出去,今生今世我都会找到你们报仇。” 他垂眉看她,不出意外在她脸上看到内疚的神情,嗤笑着道: “故事先说到这儿,之后你若有命听,我会说完的,将军殿下。”他一甩长袍,运气飞出水牢。“哐”,上面铁门重重地落了下来,激起尘土飞扬。 她深吸一口,才勉强压下心口的烦郁,眼眶依然湿润了。从希望等到绝望,该是怎么悲哀哪?尽管他笑着,语气那么不屑,但是她依然听出了他内心的悲凉。有的错误,一旦犯了就难以饶恕。 直至日光变淡,似乎黑夜已经降临,河水漫过了膝盖。 清安昏昏黯黯,面色发白,全身一阵阵地冒着冷汗。冰凉的水和沉重铁链在消耗她的体力,也引发了旧疾。若没铁链前后锁死,恐怕她会直接倒下去。也许等不到水漫上来,她就会直接死去。那样倒也省事了,她低声笑着。 朦胧中,头顶铁板似乎再一次被打开了。 “感觉怎么样?”那人冷声道。 “还行……多谢……关心……”她使劲睁开双眼,无力地笑笑。想了想又道:“小天,如……若我……死了,希望你……能……能放下仇恨,不要被青丘教……利用。毕竟……人间的……民众无辜……” 听到“小天”两个字,那人似乎怔了怔。如青晶似的眼睛突然开始一点一点地褪变,青色缓缓消失,但就在即将完全褪去时,青光大盛,再次覆满了他的眼睛:“看来,将军殿下快支撑不住了,怎么办?”他故作沉吟,“不如,你离开南宫云那个残疾,跟了我。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女人,百姓都会向你匍匐。” “疯子。”她眼中流露一丝冷笑,“先前我……便说过了,我不卖身。” “别着急拒绝,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只要你答应,我便救你出水牢……” “在下的妻室,由在下来救。还是不劳海学士费心了。”一道蕴含内劲的声线忽然从远处传来,在整个水牢里回响。 海幻天挑了挑眉,掐算了下时辰,阴柔的脸庞淡开了一朵奇异的笑颜。 他转头望向清安,轻声凑在她耳边道:“南宫云有没告诉你,其实他还能站起来?” 清安睫毛颤了颤,举眉看他,面容憔悴却从容。 “不过,对于你来说,都一样。因为从今儿起,他将永远是个残疾。”他将薄唇缓缓地贴近她,以一种狎昵的口气笑道:“你说一只老鹰折了翅膀,还能再飞吗?” 清安身子一颤,不敢置信。 她终于领悟了他的目的。其实是南宫云。他深知清安一旦遇险,南宫云绝不会袖手旁观。并且依南宫云之骄傲,甚至不会让不尽桥的成员参与这件事,必然是只身前来。 可那双腿……师叔说过他腿废了,难道是在骗她…… 刹那间,无数种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她盯着海幻天,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只看到了好整以暇的脸色。 第39章 仗剑劫狱 “嘭”,头顶上的铁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了。月光清冷洒进来,穿过零落铁栏,映出满目凄清。涨到大腿的河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静谧中隐藏着不安。 清安抬头望去,月色下,有一道挺拔的身影走进来。步伐丝毫不见凌乱。她一下子就落下泪来,他到底还是来了,他到底还是服用了无敌丹。 海幻天鼓了鼓掌,清脆声线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突兀。“师叔大人势力真是不小,在下还预备着三日三夜,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来。”说罢,他一旋身飞身出了水牢,踢落了铁门。 不同于往日的广袖宽身,此时南宫云身着一身紧身劲装,手上空空如也,腰上却束了一条银色雪带。整个人,风姿卓卓。而此时,他低头望见了她,眼中流露了一丝笑意。不说一字,眼神却蕴含了担忧、安慰,千言万语难以诉说衷肠。 “在下记得,上次见面时应该警告过海学士,为了安安,在下不介意双手沾满鲜血。不成想海学士这么快就忘记了?” “师叔的话,在下怎敢轻易忘记?在下只是请福临将军殿下来做个客而已……” “做客?海学士请人的方式真是特别啊。那现在客做完了,海学士是不是该放人了?” “放人……也不是不行。可……全看师叔大人能否胜得过我的刀。”他笑意全收,眸子一冷,抽出长剑向南宫云刺去。剑光映着月光更见凄寒,竟是用了全部真气,仿佛也堵上了一生。 多载之前,在珞珈山角的小酒馆,他们有过一次比试。那时酒喝多了,两人皆醉意醺醺。彼此都是年少气盛,决定切磋一番武艺。 海幻天使用随身佩剑,南宫云却只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枝,笑笑说:“就这……个了。” 少年海幻天不满:“你……你看不起……看不起我的剑法?”他摇摇晃晃地,脸上地红晕像是点了腮红似的。清安连忙扶住他笑道:“醉成这样,还用得着比?一推就倒了好吗?” “换……换剑。”他吼道。 清安无奈只得说:“换换换。”一边使眼色给南宫云让他别换。少年她看不出多大本事,但是南宫云的厉害她却一清二楚。南宫云酒量不高,此时也有点微醉,万一不小心伤了海幻天,还得给他找大夫,实在是不划算。 夜色微凉,树影斑驳。远处传来阵阵蝉鸣,清风分外地舒适。清安给火堆加了最后一堆柴火,拧身看那两人比武。 两人开始了比试,海幻天却突然像换了人一样,招式精妙而剑法非凡,剑剑不虚,刺向南宫云。 南宫云却还是摇摇晃晃的样子,吓得清安起了一身冷汗。直到她发现师叔地步伐虽不稳,整个人也飘飘忽忽,但是身法确实乱中有静。一切攻势都被他巧妙地卸了力,拆分化解。 守了二十多回合,他开始转守为攻。步伐依旧是凌乱,但是好巧不巧,出的招式海幻天都躲不过去。海幻天躲的每个方向都有南宫云那根神出鬼没的树枝。直打得海幻天哇哇大叫,连声求饶放才停手。 旁边的清安自提心吊胆,到最后的兴致盎然。 第二日,两个男人没人记得昨日晚上发生了什么,全部缄口不提。清安扫了兴。 一晃眼这些载过去了,人事全非。不管记不记得,他们都再次迎来了宿命般地对决。这一次,堵上了生死。有人存在就是为了求一份圆满,但是无论隔了多久,一切原来都会再次回到原点。 那把剑,带着破空之势直扫南宫云面门。而他黯静立于原地,神情未变,脸色未变,但如墨头发被长剑的肃杀之气卷得高高飞扬。忽然,那把剑稳稳停在了离他只有一指距离之处,安静得好像木鸡,之前的风生水起都不复存在。 海幻天惊骇地望向他,想要拔出夹在他指间的剑,那剑却纹丝未动。 “你从前比不上我,现在,依然。”薄唇中淡淡吐出不屑的话。那是一种极为强大自信的气势,无人能超越。 他手一松,海幻天猛然退后了一步。紫眸中,杀气四溢。他冷笑着,再次提剑上前。十招之内,长剑震飞,海幻天内力尽数反噬自身,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在那一瞬间的月光照射下,南宫云清楚地看见海幻天眼睛颜色变了,青色如潮水般淡去。 “你……”他面色狐疑不定。 海幻天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只是太过惨淡:“果然还是败了。”忽然,青芒大震,像是什么被重新压制住了。起身时的俊男依然青眼潋滟,嘴角挂着一丝鲜血,更显凄美。 “师叔大人坐了这些年轮椅,武功却丝毫没退步,在下真羡慕。” 南宫云负手而立,眸色清冷,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姿。 “剑,人人都会拿。但是用来杀人还是自杀,可就不一定了。”他冷冷地看着海幻天,把他曾经给李秋明的嘲笑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海幻天放话:“既然比不过,在下只有逃了。师叔大人还是赶快救将军吧,她似乎……情况不太好哪。” 说罢,抬腿缓缓朝外去,似乎丝毫不惧怕南宫云从背后攻击。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南宫云是绝对不悄做这种事的。光明磊落,却也迂腐呆板的人,注定无法胜利。 第40章 脱离水厄 海幻天唇角牵起一丝笑意,仪态悠然仿佛闲庭信步。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一声响动,铁门訇然打开,那条身影跳入牢里。笑意渐渐加深,海幻天拍拍手掌。铁门忽然落了下来,一整块铁板掉落下来,把水牢盖得严丝合缝。 “这块铁板由千年玄铁铸成,便是千钧之力也难以从下面抬起。这但是在下特意为师叔大人和将军殿下定做的,师叔大人不必费劲挣扎了。”他摩挲着袖口,笑容灿烂而嗜血。 说罢,挥挥手。几道身影突然出现,半边脸上都画着怪异符咒,看看鬼气森森。 “守住这里,等下面没动静了再通知我。” “是。”数人弯身行礼,一晃间,再次凭空消失不见。 海幻天拧身大步朝门口去,出了大门,右转是一条长廊,挂满风铃。有些已经陈旧了,落满了灰尘,有的却崭新,仿佛刚刚才挂上去似的。所有铃铛都是用红绸系在长廊上,夜风吹过长廊,铃声清脆悦耳。久居京城的全都知道,全京城只有一处地方能有这样挂满了祈福风铃,长治观。 此时依然日色昏黯,偌大道观看不到人,全无白昼人来人往的景象。海幻天运气于胸,跃上高墙,身影很快消失于夜幕中。 日刚亮时,一些火头道人起了床。 两个道士在长廊里扫地,一名道士问另一名:“昨日你睡着以后听见什么动静没?” 另一名说:“有啥动静啊?”随即忽然淫笑地问:“几日啊就耐不住寂寞了。难道做梦时还在想合欢坊地竹翠?” “去去去。”开始说话的道士没好气地瞥他,“我是真听见了动静,好像是剑声线,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你做梦了吧。别想了,出尘师兄知道又该罚我们了,我但不想再去后山砍几十天的柴火。” 此人摸摸头,摇了摇头,难道真地是自己做梦吗?叹了声,继续清扫长廊。 而此时,就在离祈福长廊不远处,河水缓缓地灌进一个地牢。 水中有两人静默地站着,女子地身上缠着两条手腕粗的链子。容颜姣好却面色发白,嘴唇发青,神情憔悴中却有一丝安然。而此时拥着她的男人长身玉立,脸色同样不好看,额头不停有汗珠滑落。 “安安,醒醒。不能睡。”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清安轻轻笑道:“是不是……我们今儿便会死在这里?” “再坚持一下。”南宫云眉宇中透着些许不安,“这水牢看似坚固,但却不是完全与外面隔绝。杜忠他们循着水源,便能找到方法通到这里。相信我,再坚持一下。” 她挣扎着张开了眼眸,轻声问他:“师叔……你这腿……” “无妨。乖,安安别睡。”他不想告诉她,其实他现在腿上已经没感觉了,如果没这两根铁链,他一定会倒下。现在只是用最后一口气在强撑,从前在珞珈神山里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南宫云拥紧她,抚抚着她冰冷的面孔,目光也冷下来。海幻天。这一世不杀你,我誓不罢休。 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厚厚铁板外传来一点儿动静。有些,已经超过腿部的水忽然咕嘟一声退了下去。 水里两道漩涡逐渐变大,整个水牢里的水全在旋转翻搅,似乎里面有两股无形巨大力量。接着“唰”,从漩涡中钻出两个人来。 “师叔。” 两人皆一身黑色夜行衣,此刻已经从头湿到脚。一人正是杜忠,而另一人清秀面孔上划着一道深深疤痕。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墨草。 南宫云身子晃了晃,有气无力笑道:“还不算慢,带龙渊了吗?” “带了。” “斩。” 他抱紧已经昏过去的清安,绷紧缠绕的链子。这铁链取材特殊,加之太过粗重,光靠内力完全无法崩断。 杜忠运气于剑,举剑向铁链砍去。手起剑落,铁链应声而断。紧接着另一根铁链也被砍断了。 相拥着的两人同时倒在了地上。 “师叔大人。” “将军。” 雨青馆顶楼。 一群人坐于廊上,吹着风,皆是眉头紧锁。房间门口,站着个妙龄青衣女子,眼圈通红,似是才哭过一场。 杜忠忧心道:“将军至今未醒,她底子本就弱,载之前才大病一场。昨日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 “那又怎样?”血琪放话,“师叔已经一双腿全废了,身体受损大半不说,甚至罗神医都讲他已经不能活到……”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周围人也都不语。 “她究竟哪点好?值得他像灯油一样把自己耗得一丝都不剩?” “血琪。”杜忠冰冷斥责。 墨草也到:“妄言主上,够你去朗璇崖呆个一段时间。” “我有说错吗?她是将军又怎么样?没不尽桥,她什么都不是。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护着她……” “啪”,清脆巴掌响起,吵闹声骤然停歇,人们皆瞠目结舌。血琪捂着脸,满眼不相信地看着面前怒火三丈的乐然。 却只听她怒声道:“第一,师叔和将军真心相爱,他们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一名外人插嘴。第二,不尽桥是师叔和将军一手创办,而你充其量只是个属下,你有什么资格迁怒将军?第三,将军人那么好,无论是对待下属,还是整个大嘉,她都问心无愧。她为了大嘉殚精竭虑,劳心耗神,而你更没资格去指责她。” 她在气头上,一番话脱口而出。忽然说完,才缓缓回过神来。 瑞庭好笑地鼓掌道:“徒弟,厉害。”她脸缓缓地充血涨红。 而血琪,脸上几道鲜明的五指印,让她更显凄惶。杜忠不忍,劝她道:“师叔已无大碍,你先回不尽桥吧。” 第41章 莫怪此时娇无力 武举第二场开始之前,清安幽幽转醒,脑袋依然不舒服。 此刻房内安静得很,唯有洛水香袅袅燃烧着。乐然倚在木几边,支着脑袋睡着,似是很疲倦。 清安缓缓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只是手脚无力,刚刚站起来便跌坐回去。乐然被惊醒,连忙上前来扶。 “将军,不要着急起来。罗神医说您得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清安笑笑拍拍她:“无妨。我有数的,扶我起来。” “您要去哪?” “师叔在哪?” “七杀……护送师叔回不尽桥了。”乐然似有点犹豫,“昨夜罗神医说师叔情况不好,一直未醒,腿伤说不定还会加重。京城气候不适合恢复,当下杜忠决定连夜护送他会不尽桥。七使全部留下照看将军。” 清安神情似有点恍惚,语气轻得不能再轻:“师叔……是不是很不好?” “还……还是两条腿……”乐然答得小心翼翼,眼眶却红了。“将军,别难过了。您地身子也很不好,罗神医说最好不要再劳心劳力了……” “乐然你说,我是不是师叔命中的厄难?离开我时,他一直平平安安,但是只要跟我在一起,就灾祸不断。” “将军,不能这么说,师叔对你心甘情愿。” “正是他心甘情愿我才难以心安……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她下意识地重复着那句话,面孔上没一丝血色,左手却死死攥紧了衣角。 就在这时,一阵鼓声响起,传遍了京城每条街道。 “这是?” “现在……应该是武举开始了。”乐然推开了小窗,温柔的春风吹了进来。 窗子外头恰好是一株垂柳,柳条细嫩,随风摇曳。阳光透过千丝万缕照射进来,在窗前投下斑驳翠影。 人声,车马声,叫卖声沸沸扬扬从窗户外传了进来,仿佛一扫病气。 清安有点恍惚地看着,内心却渐生悲凉。 “武试本该将军与圣人一同出席,三日前师叔去找您时,就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将军抱病在床,此次武举的事宜交由圣人与魏丞相负责。其他事务等您回来后,再做决断。”乐然说。 “他还说了什么?” “师叔说若您问起,便说之前告诉你无法走动并非是骗你,如今也不必太过悲伤,最坏也不过这样。他还说若他也随师父而去了,不尽桥就听你指挥。” “哈哈哈哈……”她突然笑得大声。 “将军您怎么了?”乐然担心地扶着她。 她依然笑着,直至泪水从面孔滑落,嘴角依然绽放着灿烂笑意。 师叔,这就是你为我安排的最好结局? 乐然也落下泪来。她抱住清安:“将军,想哭就哭出来吧,会好好的。”她打心眼里觉得将军那么好,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但是没人能够告诉她答案。 武举第二轮,为期三日,一切考生分组竞技,胜者直接参与文试。当晚一切文试卷子就被搬到了将军宅邸。又过了三日,被搬入了承庆殿。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自武试那日晴空万里之后,已经接连好几个雨天了。尤其临近清明,整个京城都被笼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轻纱。 碎叶轩内堆了几摞奏章,而奏章后是一张缺少血色的脸,眼眸似水无波。拿着一支朱笔,批阅奏章。 “右手边,末将已经批阅过了,先拿去给圣人看看,有不妥之处,朝会时再行商讨。”她一目十行看着奏章,也不抬头,但挥了挥手。 亭外藏青宫袍的小太监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一声。 清安挑眉看他:“怎么?我很吓人?” “不不不……是奴才失礼了……”他小碎步跑上前,捧了右边的奏章。然后疾步走开。 “慢着。” 小安子刷地停住步子:“将军还有何吩咐?” “末将听说,昨日圣人赐给了海学士一处宅院?” “是,海学士与圣人下棋,圣人输了,就将晋国公旧宅赐予了海学士。” 清安的手突然顿了一顿,晋国公府……当年宠冠一时、足以与言泽皇后相映生辉的左夫人便是晋国公女儿。 “常乐坊的宅院吗?” “正是那一处。晋国公旧宅空置了许久,位置比较偏僻,压在礼部也无人收拾。圣人一开始要赐一处更好的地方,但是海学士坚决要旧宅。说什么清幽雅致,不喜热闹,圣人也就应了他。”小安子恭恭敬敬地眼观鼻鼻观心。 清安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 小安子小心翼翼看看她,匆匆告退。 第42章 星谋 源王战死于疆场,源王夫人殉情而死,源王府也就散了。安平郡主自幼与先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分非凡。先帝就将她接近了宫,方便照料,彼时言泽皇后已经封后五年。 承嘉二十一年,帝后因安平郡主生了嫌隙。言泽皇后怒而离宫,先帝封安平郡主为左夫人,宠冠六宫。直至左夫人生下小皇子,体弱多病出宫修养,从此了无音信。三年后,先帝重病,在全国张贴皇榜,将其立为太子,也便是如今圣人。 这段深宫情史早已被演绎成诸多版本传说于世,时隔些年先帝与言泽皇后早已驾鹤西去。那么这个当年京城第一美人左夫人再一次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清安看向窗子外头,蛾眉微蹙。山雨欲来,似乎又一场大地阴谋正在酝酿,而代价不只是皇位更替,政权动荡,更有成千上万黎民百姓的存亡。这次战斗,要怎么打才不会输? 从那日于太和殿中与清安争吵,她便一直抱病在府修养,朝会一律推掉,甚至武举都没参与。所有奏章都是送进将军宅邸,待批好后再送回宫去。 柯轼甚是忧心,下棋时也便心不在焉。 对座的人抬眼看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青眸闪过一丝幽光。 “圣人在想将军殿下么?”他状似无意地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福临该是真生朕的气了,这些载,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多日不上朝。幻天,朕是不是真作错了?” “圣人,您贵为君上,您永远没错。”他牵起一丝笑,“若您现在心软,之前做的一切就功亏一篑。您要让福临将军殿下看到,您已经不是一名小朋友,您有能力扛起国家,也有能力守护自己喜欢的少女。” “但是……福临根本无心皇位,她已经在逐步放权……” “您亲政时,便是她功成身退时。试想,以福临将军的个性,怎么会继续留在京城?您如果想留下她,现在开始就要一步步去架空她,主动夺回权力,让她身陷局中无法抽身,逃都逃不掉。等到您有能力掌控一切时,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他用一种蛊惑的语气在柯轼耳边轻声说着,嘴角依然是那抹邪笑。 柯轼呆坐,下意识地点头,仿佛被什么控制着似的。紧接着眼里也有青光映现,直直向后倒去。 “吱呀”一声,太和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名黑袍人走了进来,步伐缓慢,却黯稳雍容。 “参见尊主。”海幻天怔了怔,下跪,匍匐于地。 黑袍人眼皮一抬,也不看他,直直走向柯轼,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黑袍中伸出一只修长素手,一点一点抚过他眉眼,轻柔而缓慢,仿佛包含了无限深情。 “千丝蛊已经在圣人体内,会让他潜移默化地改变。但是不会对圣人有任何伤害。” 袍底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不错。你将圣人照顾好,不许让他伤了半毫。不然,哀家拿你是问。” “是。” “乖儿,你怎会喜欢那女人?但也好,叫她毁在你手中。”麻袍人叹着,缓缓笑起来,笑声苍凉得诡异。 夜风吹起她袖袍。麻袍下隐隐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神色还像二八少女,眼角却已有了些皱纹。 若易川在这里,一定会惊恐地认出,此人是先帝左夫人,当今圣人柯轼的生身母亲。 “尊上,轻烟已然殉职了。”海幻天躬身。 她声线锐利起来:“死就死罢,青丘教用不着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倒没看出来,那个黄毛丫头收买人心的手法倒是一流。” 她冷笑,转头朝殿外去。晚风吹起她的黑袍,空空荡荡,背影清绝孤高。 翌日,思源宫上。 清安十五年后再次临朝,坐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隔了珠帘看台下各有心思的大臣,尤其在看到那海幻天时,忽然心生倦意。这些载,她像匹不知疲倦的马只管往前跑着,不论碰到什么风雨都没停下来过。最近这是怎么了? 她揉了揉眉心,但听阶下一人奏道:“圣人,福临将军。武举考生的文试试卷已全部批阅完成。通过率不足半数,未过者已经发往各军。” “本将看过试题,有两个考生答得不错,深谙运兵之道,实是将帅之才。” “将军说得不错,这两人身手也是非凡。” “那便开始准备五月的殿试吧,不要有任何纰漏。” “微臣领旨。” 清安抬眼似是无意地看了柯轼。只见他端坐宝座上,腰挺得笔直,眉眼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阶下有人出列,施施然行了一礼:“启奏圣人,福临将军,微臣近来于钦日监供职,发现老人星直冲帝星。此兆牵涉我大嘉命脉,又与圣人紧密相连。微臣连夜翻阅典籍,最终发现圣人自登基以来从未出宫祈福,这样的举措有违常理。故臣斗胆谏言,望圣人不日前往京南长治观祈福。望我大嘉福祉绵长,日益强盛。” “海学士真尽职尽责。不过,圣人尚且年幼,不宜出宫奔波,还是等亲政之后再行出宫祈福吧。”清安点头。 “启奏福临将军,星象所示,不宜拖延,否则于圣人不利,于我大嘉社稷不利。”海幻天一副恳切的样子。 不少大臣竟纷纷附和:“星象所示,圣人还是出宫祈福得好。” “老人星,难道是贵人临朝?万一得罪了怎么办?” 年鑫喝道:“都住嘴。”殿内安静了下来。 清安冷冷看向那个一身碧青的男人,他安静地站着,丝毫不避讳地举眉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剑,直直穿过珠帘,仿佛扎进了她的心里。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老人星……南边……北寒在边,长治观在南,源王府旧宅也在南。她猛然惊醒似的,一连串地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最先想到的就是——左夫人。 京城只有一处皇家寺院,香火旺盛,便是京南长治观。从大嘉宫殿去长治观,必然要从玉梅坊入迎春路,再拐入玄武街,那么只不过必要路过源王府旧宅。彼时但要稍作手脚,引起圣人注意,那么此人想要回宫便轻而易举。甚至会因为星象而获得无以复加的荣耀。 想明白后,清安不禁冷汗淋淋。若论聪明,清安没南宫云聪明,换做是他,海幻天刚刚接掌司天监,他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对弈,南宫云告诉她,要从大局入手,目光不能局限于一城一人。但是好在她懂得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挖掘,最终会找到她的答案。所幸还不算太晚。 第43章 敌进我退 圣人出宫祈福一事被清安一力拦下,但是事情远远没结束。没过几日,福临将军幽禁圣人的说法便在京城传开。 酒楼茶馆、街头巷末都在谈论此事。更有好事之徒掀出之前宫内关于福临将军谋权篡位地传言,借此大力抨击福临将军摄政之举,认为女子掌权始终不合适。一开始,不少人还坚持相信清安,但是直至传言愈演愈烈,风向开始变了。 认为福临将军忠心的人开始动摇,毕竟空穴来风,这么多人都这样说,假的也像真话了。 人心不过这样善变。 现在的满城风雨丝毫没影响到将军宅邸里的安宁,清安一派悠然地提笔练字。她擅写行楷,笔法间自有一番行云流水的快意。 乐然站在一边垂头丧气,捏着一绺头发把玩。 清安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了?天塌了吗?” “也快塌了。”乐然欲哭无泪。 “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总归压不着你。”她一边调笑着,一边下笔如飞。 “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顾婶出去买个菜就听到处都在议论……而且如今传言对将军您都很不利。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乐然捏着衣角揉来揉去,忧心忡忡。 清安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你看你说了,才不过几日,谣言便已这般厉害,说明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我们在明他在暗,有心无力啊。” “有人……动手脚……”乐然喃喃念叨,“我知道了。是海幻天。” 清安给了她“不是他还能有谁”的眼神:“真是好计谋,无论我怎样决定,他都有后招在等着。我若答应去祈福,左夫人定然能顺利回宫,她若回宫第一件事怕只不过夺我权力;我若不答应,他正好放出风声,煽风点火,三人成虎。我无法不顾忌,以此来逼我放权。” “乐然啊……信任是不是真的不容易?”她躺在椅子里,目光投向了轩外天空,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萧索。 乐然使劲摇头:“将军,您没做错。” 清安涩声道:“我曾想把大嘉安安稳稳地交到今上手里,然后陪着师叔好好地游历人间,遍访名山大川,去走我们当年没走完的地方。但是要我就这样把我辛辛苦苦扶起来的基业交给一群心怀不轨的小人,我总归是心有不甘。大嘉几百年基业,师父临终的托付也许都会毁于一旦。” “乐然,我现在很苦恼……” 乐然担心地看着清安,忽然打个激灵。“将军,等一下,我马上回来。”清安有点诧异,等到她看到乐然抱了一壶酒水从长廊那头跑过来时,不禁噗嗤一笑。 “都说一醉解千愁,也许喝几杯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在瓷杯里斟满了酒,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清安:“这桂花酿……应该是付叔私藏罢。” “付叔藏了很多啊,少一壶他肯定不会晓得的。” 清安一手端过酒杯,一手托着云袖。放在鼻间仔细地闻了闻,桂花幽香混着酒香扑鼻而来,让人不禁心神一震。一杯下肚,馨香绵长,酣畅淋漓。 “果然是好酒,乐然你也尝尝。” “好啊好啊。”乐然再次给清安斟满一杯,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然后一口一口地抿着。 清安喝得倒是不慢,一口一杯,转眼就喝了五六杯。“好了好了,将军,付叔曾说这桂花酿后劲大,不能喝太多。” “倒。” 清安脸上泛着红晕,眸中已经有了醉意。乐然认命地给她倒上了酒,一边却在想是不是不应该让将军喝酒。 “乐然,你嫁出去吧。”清安低头抱膝,长长青丝恰好包裹住了全身,也遮住了她的脸。她蜷缩成一团,看起来那么孤单。 乐然手中酒壶差点掉在地上,愣了片刻,轻声问:“将军,是乐然哪里做得不好吗?”声音已经微微发抖。 好一阵子,就当乐然以为她已经睡着时,闷闷声线响起来:“没,你做得很好。但是……将军宅邸已经不再安全,太多眼睛盯着这里……嫁出去吧。离开京城。我会以义妹之名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不会让你有一点委屈。” 乐然哭出声来:“将军,乐然不走,我不走。” “不走,等死吗?”她声线清晰而冷静,没半点醉意。 “只不过,死我也要死在这里。”清安缓缓抬起了头,双眼迷离看着前方,声音低黯,“但是,以后的局势也许不是我能掌控的。你知道那日他为什么要带走我,又让师叔来救我吗?这些日子我常在想,终于想通了。他从头到尾目标就只在师叔一人身上,知道师叔双腿残疾,甚至知道师叔已经时间不多了……故意把我们困在水牢来加重师叔病情。你说多么过份,我们怎么还能顺了他的意……”她缓缓笑出了声。 现在,乐然方才明了,她们家将军真是醉了。那么冷静自持的将军,很多事都压在心底。酒不醉人人自醉,若非醉了,又怎么会讲这许多话? 隔日,不尽桥那里传来秘信。信里只有四个字:“以退为进。” 清安展眉笑了起来。恰好与她的心思不谋而合,心有灵犀也不过这样了吧。 第44章 开场鼓 没过多久,京城又起了另一种流言,说福临将军早已定下来,武举结束后就奉圣人去长治观烧香祈福。不日前,甚至亲自去了一趟长治观,与观主长风子商讨事宜。事情变得太快,不少人一头雾水。 也有些聪明人看出,这只是高位者借助万民之口做一场豪赌。万物苍生皆棋局罢了。 五月吉日。大嘉武试最末一场比试在思源宫外正式开始。 比武场上,圣人、将军和一众大臣都入座于看台上。左右两根汉白玉盘龙柱,显得威武不凡,声势浩大。考生在左侧等候,一众人中有两个人分外地显眼。 南宫云自是身形修长,冠发高束。气质清冷,周围人没能靠近他一步以内。 还有一人紧身黑衣,面容秀美,唇红齿玉,微笑彦彦。光是相貌,犹甚女子三分。就连上场时,还在向周围一众前来观看的女子抛着媚眼,引起阵阵欢呼。 乐然悄悄附在清安耳边嘀咕道:“看不出咱们霍霍还是个清秀少年郎啊,那之前的胖子是谁?” 清安还在喝着茶,听着这话差点就喷了出来。勉强地维持好自己风度后,瞪乐然道:“你这话也就敢在你家将军我面前说说,他现在功夫了不得,当心揍你哦。” 乐然抬眼看场上芝兰玉树般的年轻人,刚想说?“他怎么会听到”,就见隔了一名校场,那人冷冷的神情扫了过来。若目光能化成刀子,她此刻估计已经万刀穿心了。连忙低头懊恼:“霍霍不会真听见了罢。” 清安也不看她,目光却投向了另外一个少年。“那人是谁?” 乐然眯眼瞧了一会道:“那个是楚风,也是个翩翩美少年哪。”她喜滋滋地说:“大家都在猜武状元必在他们二人中产生,还在雨青馆开了赌局。买霍霍赢,是一赔三,买楚风赢哪,是一赔二。” “你选谁赢?” “当然是霍霍啊。”她坚定地说着,可惜坚持不过三秒,“好啦好啦,我买楚风赢。大家都说楚风赢面大,而且霍霍才学武多久啊,肯定比不过楚风了……” 还没说完话,清安给了她一个毛栗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转头去看,目光无意间却扫到入座于圣人右手边的海幻天。依然是青衣风华,在手支着小几,左手端着一壶酒,唇边一丝笑意。 清安垂眸略一思索,对乐然耳语了一番,乐然领命离去。 这时鼓声如雷,分布校场两边二十八面大鼓齐齐奏响。李秋明身穿甲胄,一步一步迈向校场中心,众人屏息以待。李秋明也是一介武夫,不善言辞,待简单交代了比武规则后,比武便正式开始。 鼓声,一片欢呼如潮水似的响起,在校场回旋飘荡,大家都在期待首先站上台的人。 本次武状元采用擂台战。一人守擂,别人攻擂。攻擂者若输了,就换人,守擂者若输了,那么攻擂之人便成为下一任擂主。这样反复,直到决出胜者。 起初,清安考虑擂主多番征战,体力消耗是个问题。然而李秋明坚持认为,人数才几十,就算是从第一人打到最后一人,放在战场上也根本不算什么。若因此被踢下擂台,也是他学艺不精。 天门队大将都这么说了,清安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但是明眼之人都知道,越往后拖越有利。导致此时无人率先上场。 “福临,眼下怎么办?”身后传来一道有点……小心翼翼的声音。 清安转过头去,少年地脸刷地红了,眉眼更显俊朗。 “圣人觉得应该如何?” “还是福临定吧。” “若末将现在一定要让圣人给出决断哪?” 柯轼想了想:“不如将最后上场的人杀掉?”他很认真地说着,“杀”字从他嘴里轻描淡写地飘出,却在清安心里引起巨浪。 扶着额头,她无奈道:“杀掉?确实……好办法。但是是否过于残忍,本只是一场考试,何必弄得这般血腥。” 柯轼似是感受到她的不满,更加小心翼翼地笑着说:“福临,朕只是说笑,吓吓他们而已。” 清安摇摇手,却见下面的海幻天抬眼望着她,笑意更深邃。显然刚才的话,全部落入他耳里。 场边,乐然悄悄地在李秋明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李秋明快步向场内去。运气于胸,放声道:“尊福临将军虎令,若一炷香内无人上场,即更换为与本将对决,本将让谁出战谁就必须出战。倘若本将胜出,那么负者直接离宫;倘若能让本将甘拜下风的人,再进行下一场。”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喧闹间,已经有两个小太监抬了个香案上了场。案上是一支点着的香。 李秋明是谁?天门队大将啊,战功累累,堪称大嘉第一人,还是福临将军清安的膀臂。他的本事无人能小觑,何况是现在这一帮毛头小子。 清安闲闲地抿了一口茶,比试到现在,,大家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重。早上晚上其实都是一刀,但遗憾的是,人们都缺少面对自己的勇气。 终于,两道声音一起响了起来:“我来。” 第45章 英雄儿女 场中跃上两道身影,一个宽袍广袖,一个紧身窄袖。举手投足间,风流无限。场面欢呼震耳欲聋,那些怀春的姑娘似乎已经把“腼腆”这两个词扔在脑后,手绢招摇得不知疲倦,有时为了争个位置还吵起来。跟台上好戏相映成趣。 清安淡笑着看着台下,春光明媚,一片春心荡漾成海。 少年,恰是一生最美时。 乐然蹑足回清安身旁,安静地站着,目光看向场中伫立地两道人影。 只见紧身短打年轻人,从架上拿了支长枪,用手掂了掂似乎觉得分量不够。又放下,换了一柄明晃晃地大刀。刀刃足有碗口粗,刀面宽大。刀尖点地,隐约都能听见一声闷响。 而另一名宽袍少年只是拿了一柄长枪出来,随手挥舞几下便惹得妙龄少女们放声尖叫。 一声锣,比武正式开始。 短打年轻人转动手腕,刀口对准了对过执枪飞跃来的少年。宽袍少年来势汹汹,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几步便闪避开来,银刀在地上划出耀眼的线条。然后猛然举刀,从背后直直砍去。宽袍少年身法也是极妙,借势在空中翻了一名跟头,再度欺身上前。长矛若银龙似的,上下翻飞,转眼已经与刀连撞三次。每次皆是火星四射,看得众人一再倒吸凉气。 比武地两人倒还都是从容不迫,第一回合下来围观地众人却蓦然发现,短打年轻人手中地刀刃已经出现了一些豁口,而宽袍少年银矛上从什么时候也有了小小裂纹。 李秋明暗暗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提督是觉得自己老了?”身后传来一道悠闲声音,回过头一看就见年鑫缓缓踱着步过来,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抚着两撇小胡子。 李秋明:“丞相不坐在上头观看比武,为何反倒要下来?” 只听年鑫叹道:“比武精彩,又怎知台上一出出不是精彩好戏?” “在下愚昧,丞相之意不妨明言。” 年鑫摇头笑:“提督还是不莫问了,知道得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跟福临将军殿下有关?” 此时只听身边突然爆出一阵热闹地欢呼口哨声。只见台上换了一把刀的短打年轻人势如破竹逼得对手连退数步。眼看直逼界外,千钧一发时,宽袍少年灵巧的翻身重回场中。一片欢呼再次响起。 “楚风轻功甚好,功夫也属于灵巧一派,但是力量不够。而嘉轩力量足够却拖慢了速度,重剑无锋却无法施展开来,处处被楚风压制。依微臣看来,他体力虽不弱,但是这么许久下来也消耗无几。一旦他露出任何破绽,就是落败时。不知福临将军以为如何?”海幻天闲闲地开了口,目光扫了战局,却折返回去直直地看向清安。 “末将虽不懂武学一道,却也看得见场中形式,一炷香剩下之后都是强弩之末,现在就看谁撑得更久一点吧。”他青眸中满是挑衅。 清安叹道,“功夫一道,稳扎稳打才是根本,楚风身法未免有点投机取巧。应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如果在战场上遇见嘉轩,怕是也难以为继。” 海幻天冷哼,转头看比武。果然,棋逢对手,这一场对弈拖得时间太久了,两人地体力都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嘉轩出剑慢了下来,而楚风也不像开始似的灵巧飘忽。一名回合结束,都是大汗淋漓。 “你们有完没完,快打呀。”忽然从场下跳出一名一身黄衫少女,手掐着腰瞪着台上两人。圆圆脸蛋上,明眸皓齿,肤玉如玉,那模样倒是娇俏得紧。 楚风百忙中还抛了一名媚眼,嘉轩却冷着脸提剑就上。久攻不下的恼怒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运气遇于剑,欺进身前时却反手穿剑。楚风猝不及防,来不及闪躲间,剑已经落在了脖子上。 又一声锣敲响,比武结束。 嘉轩放下剑,却见宽袍少年朝他眨了眨眼。然后一闪身,人影已经出现在方才那个娇嗔的黄衫少女身边,满脸讨好样子。人家却根本不领情,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嘉轩。 “那女儿家是谁?”清安好笑地指着那个台下少女。 看台上一人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这是下臣幼女,粗鲁无礼,都是下臣管教不当。” “原来是简小姐,不想已经这么大了。”她一边笑言,一边抬眼扫了柯轼。 “是微臣管教无方,请圣人恕罪。” “怎么会哪?简小姐天真可爱,不知如今芳龄几许?” “小女不足二八芳华。” “但曾许配人家?” “已同徐侍郎公子订了亲。” “原来如此。”清安便转头对柯轼笑道,“圣人,末将近日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福临,朕送送你吧。” “不必了,武举甄选事关国家社稷,不得马虎,圣人需得尽心尽力。”清安福了一礼,拧身离去,乐然连忙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