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读书成圣,以武犯禁》 第一章 少年读书人 北历,雪云城。 一处偏僻的三进小院里,春色明妍,飘茵如雪。 梨花树下,坐着一名青衫文士,和一名白衣少年,两人正在分茶论道。 不远处,另有一个身穿褐衣的中年汉子,佝偻着腰,清扫院子里的落叶飞花。 “洛儿,你可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意思?” “回禀师父,此语出自《韩非子·五蠹》,意思是儒家用文学来扰乱法治,侠客用武力来违犯禁令,而君主对这两种人以礼相待,这就是导致国家混乱的原因。” “那么你认为呢?” “韩子在后面还说道: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 “君主与臣民的利益总是不一样,倘若有天你坐上了北历的皇位,是站在君之角度,还是民之立场?” 青衫文士谢轩,目光炯炯地盯着少年。 萧洛露出天真的笑容:“师父,您就别取笑我了,我这个被父皇厌弃的八皇子,哪有可能坐上皇位,君臣大义不是萧洛考虑的问题。” “洛儿,你……你有自知之明,很好。” “不过太史公做《游侠列传》,又云:古之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 “你想做一名游侠?” 萧洛脸上晴转多云:“父皇已经剥夺了我练武的权利。” 谢轩亦叹了口气。 师徒二人无声看着满院的落花。 十五年前,北历八皇子萧洛出生时难产,导致母妃身亡,生下来一个死胎。 没想到正逢另一个世界的萧洛穿越,死胎复活,天道不祥,皇宫内外惊恐不安。 在国师的劝阻下,明帝没有处死婴儿,将他丢至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五岁时,萧洛第一次参加萧氏皇族的中秋家宴。 众皇子皇女都表演了节目,或琴棋诗画,或舞剑御射,独萧洛什么也不会,临时背了几句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诗即出,惊才绝艳,令满座皇亲国戚拍手叫好。 明帝气得当场摔了酒杯,指着萧洛怒骂:“你这么喜欢做诗,以后就当个普通读书人,不许练武,更不许回天紫!” 不几日,儒剑仙谢轩来到天紫城,从冷宫中带走了萧洛。 往事不堪。 一晃,萧洛十五岁了。 “师父,原来被人厌弃的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活着都是一个错误。” 谢轩一拂袖袍,仰天大笑:“哈哈哈,读书人怎么了?古往今来,哪个圣贤不是读书人?” “但是……” 萧洛再次叹气,这可是一个综武世界啊。 这个世界只凭实力,没有是非;只有利益,不讲武德。 半点武功都没有的他,只能隐居于这栋小院,除了读书,还是读书。 就算他知道师父谢轩是大名鼎鼎的儒剑仙,却不敢请求师父教自己武功。 明帝的眼线遍布北历,雪云城再强,也强不过皇权。 他不想给自己和师父带来麻烦。 “洛儿,师父又要走了,记得吃饭加衣,春夜乍暖还寒,别冻着身体。” 谢轩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随着萧洛逐渐长大,谢轩来到雪云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师父保重。” 谢轩摸摸萧洛的头,纵身一跃,瞬间已至百里之外。 随着儒剑仙的离开,小院又恢复了冷清。 萧洛再次捧起了《游侠列传》: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 萧洛一拍桌子:“太史公所言极是!古之游侠,今之宗师,虽千万人,吾往矣。”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响起。 【叮!恭喜宿主领悟史籍,顺利觉醒文治武功系统。】 “……” 这一刻,萧洛不知道到底是该高兴还是无奈。 十五年了。 开始,还心心念念地想着系统,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自己不得不以成年人的智慧,苟全性命于后宫深院。 离开天启之后,不知多少次面临危机与杀意,若不是儒剑仙全力守护,自己坟上的野草都已长成大树。 最后,儒剑仙将萧洛带至雪云城,方才过上安宁的日子。 想着过去的辛酸,萧洛感慨万千。 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暗暗祈求系统给力点,不要辜负这些年的磨难。 “叮!” 【文治武功系统:阅读指定典籍,获得武道奖励。】 只要读书吗? 这栋院子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典籍,而他的师父更是当世读书第一人。 萧洛有点不敢相信,他探查系统,很快就明白了其运行原理。 要完成任务,不仅需要阅读系统指定的典籍,还要深刻领悟,形成自己的观点。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识天下人,明心见性,自证大道。】 看着系统提示的那一排金色大字,萧洛明白了,文治武功,这个系统是把他往圣贤上培养。 呵! 志当存高远,吾道再孤也得走下去! 等他探查完,又是“叮”的一声: 【恭喜宿主,新手大礼包到账。】 【恭喜宿主获得石破天惊混元掌、伐脉洗髓丹、十万武道根基。】 一枚丹药,一卷古轴,一团浓郁的气体,散发着柔和的氤氲,静静漂浮在脑海中。 好像还不错。 他先领取伐脉洗髓丹,出于对综武世界的了解,此物必然是改造体质的灵丹妙药。 果然。 丹药入体,剧烈的疼痛立刻袭来,让他忍不住冷哼一声。 全身的血肉、根骨、筋脉,全部打乱,破碎重组。 洗髓易筋,宛如凌迟。 萧洛咬牙承受着……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 改造完成后。 萧洛感觉到身体的杂质全部被挤出,身躯闪动着璞玉一样的光泽。 耳目清明,灵台澄净,飘飘若飞。 这粒灵丹,将他的身体改造成了武粹无垢体,无论灵敏度,还是爆发力,都处于巅峰状态。 第二章 白衣入武道 接着,石破天惊混元掌。 就在他点击领取的瞬间,古轴一闪而过,掌法自动进入灵识之中。 顿时,雄浑的掌意在身体内部奔涌不息。 “混元掌一式·摧山裂石。” “混元掌二式·狂涛拍岸。” “混元掌三式·雷动九天。” 一招三式,数个起落之后,掌气潜藏于任督二脉之中。 最后是那团浓郁气体,萧洛点击领取。 瞬间,萧洛感觉自己被无穷的天地元气吞没了。 十万武道根基潮涌而来,汇入四肢百骸,又冲向丹田。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他此刻的躯体经过伐脉洗髓之后,筋脉变得宽广无限,尽情吸纳着源源不绝的根基。 在这个世界,武道境界分为九品四境。 九品之中,九至七品方入门,六品以上可称为武者,到达三品便是高手。 四境又分为金刚凡境、自在地境、逍遥天境和神游玄境。 金刚凡境,已是武道宗师,具备开宗立派的资格。 自在地境,更是世间罕有的强者。 逍遥天境则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全北历不过数十人。 至于神游玄境,据说当世只有一名海外仙人到达此境。 境界突破需要武道根基。 武道根基,是练武之人修炼出来的真元。 真元外放,可推山,震海,裂地,惊天。 可御风千里,神游太虚。 可十步杀一人,也可一剑破三千。 萧洛冷然一笑:“明帝,你以皇权压我,以寡情负我,却算不到我是你命里的意外!” 少年读书人,一脚踏进武道。 “耗费1000根基,突破武道九品。” “耗费2000根基,突破武道八品。” “耗费5000根基,突破武道七品。” “耗费1万根基,突破武道六品。” “耗费2万根基,突破武道五品。” “耗费5万根基,突破武道四品。” 连破六品,萧洛顷刻间成为了一名中阶武者。 随即,系统中刷新了萧洛的人物属性面板: 【宿主:萧洛】 【年龄:十五岁】 【境界:武道四品】 【体魄:武粹无垢】 【心法:无】 【招式:石破天惊混元掌】 【武器:无】 【根基:1万\/10万】 以十年突破一品的常规速度,普通人到达四品,至少需要六十年苦修。 “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萧洛内息流转,梨花簌簌而下。 春光飞溅。 待他心神宁静,系统发布了第一个任务: 【指定阅读典籍:儒家十三经。】 【期限:一年。】 【基础奖励:百万武道根基。】 【随机奖励:心法、招式、武器、丹药等其中一样。】 百万武道根基! 突破三品需要十万,二品二十万,一品五十万,百万根基可直接突破一品,成为真正的武道高手。 再往后就是四境。 萧洛心中大喜,踏入四境的时日不会太远。 不过,完成系统任务并非易事。 儒家十三经他虽已读过,但要别立见解,还须融汇贯通。 拾前人牙慧,系统肯定不会通过。 所谓儒家十三经,指《周易》、《尚书》、《诗经》、《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 除此之外,《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又称儒家四书。 《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则称之为五经。 这些便是儒家和儒学的典籍。 萧洛离开小院,走入书房,默默翻看卷册。 半部《论语》治天下。 就从孔圣人的言论开始,或许如今再读,已有不一样的感觉。 夜色悄临,落花依旧。 一盏孤灯在小院中点燃,遥映天上星河。 …… 春去冬来。 就在萧洛潜心苦读之际,遥远的北方,一间积雪的破客栈,迎来了一个身穿红色单衣的少年。 “白雪山庄,看起来不错,进去吃碗面。” 红衣少年大步踏进客栈。 诺大的客栈竟然静悄悄的,除了窗口坐着一名身披厚重狐裘之人,只有他一个顾客。 红衣少年未曾多想,高声叫道:“小二,来一碗阳春面。” “只要一碗面?六个铜板。” 店小二懒洋洋地迎上来。 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位顾客,却是个穷鬼。 “给。” 红衣少年仔细数出六文铜钱,交给店小二。 坐在窗口苦思客栈前途的老板回过头,打量着少年身上的衣服。 那一身红衣用的材质是凤凰火,极其珍贵,就算是天紫城毓秀坊,买一匹尚且费劲。 还有他身上背的那个大包袱,必是贵重之物。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像个傻子,一定很好骗,我这间客栈就指望他了。” 老板开心地看着少年吃面。 吸溜,吸溜。 少年不仅把一碗阳春面吃得干干净净,连带着汤也喝完了。 就在此时,客栈中又走进来一伙粗野汉子。 “打劫!” “值钱的统统交出来!” 刚刚放碗的少年先是一惊,接着一喜。 他大步跃上桌子,冲到劫匪跟前:“是你们要打劫吗?” “你是谁?” 劫匪们挥舞着手中的鬼头刀,不解少年的兴奋。 “我,雷无杰,专管天下不平事!” “什么雷无杰!无名小辈也敢在大爷面前装蒜?” 劫匪们怒了。 江湖就是,一言不合,拳脚相见。 自称雷无杰的红衣少年,一人独对十来个劫匪,打得难解难分。 转眼间,客栈已是七零八落。 最后,一阵惊天巨响,无数火花爆炸开来。 “不好,是江南雷家堡,风紧扯呼!” 头子一声令下,劫匪们慌张退却,留下一地的断桌残椅。 雷无杰得意洋洋,抱拳笑道:“大恩不用谢,只须记住我的名字,雷家雷无杰,告辞。” “就这样走?” 老板伸手拦下他。 “嗯?” “我的客栈被你打坏,照价赔付,500两拿来!” 雷无杰摸摸头:“我没有钱,不过,只要我去一个地方就有钱。” “什么地方?” “雪云城。” 第三章 儒家十三经 人间四月芳菲歇。 萧洛推开书房的门,一年苦读,他完成了系统任务。 但现在不是领取奖励的时候。 梨花树下,褐衣中年汉子正在搬桌煮茶,今天是儒剑仙谢轩回来的日子。 “哑叔,师父就要回来了。” 中年汉子转过脸,入眼竟是纵横交错的伤疤。 他做了个笑的表情,脸上伤疤更见狰狞。 哑叔原是血榜的杀手,多年前奉命追杀祸世妖孽萧洛,败于儒剑仙。 随即被血榜杀人灭口。 绝命关头,他被儒剑仙所救。 为断绝血榜追踪,他咬掉自己舌头,划破脸,与儒剑仙师徒浪迹天涯。 这些年,买菜做饭,缝补洗浆,将萧洛照顾得无微不至。 儒剑仙云游四海,每年不过回来小住数天,冷清时光里,是哑叔陪伴萧洛长大。 萧洛坐下,用清水冲洗茶具,等着师父归来。 哑叔指了指天上,比划着风吹。 “哑叔,虽然风大,但我不冷。” 哑叔并不理会,转身回到屋子里,拿了一件斗蓬出来,替萧洛披上。 萧洛乖乖抬起下巴,让哑叔替他系好斗蓬上的绦子。 正在这时,一袭青衫飘至眼前。 萧洛惊喜地站起身:“师父!” “洛儿,又长高了。” 谢轩伸手,欲像少时一般抚摸萧洛的头顶,却发现萧洛与他同样高了。 “师父,您风尘仆仆的,这是去了哪里?” 一年未见,儒剑仙的鬓角竟然多了几缕霜白。 谢轩接过萧洛递上来的紫笋,惬意地抿了一口,方才说道: “先是去了南昭,后来听闻寒江寺忘由大师过世,我与他有数面之缘,便赶回了姑苏。” 寒江寺,忘由大师。 萧洛怦然心跳。 “忘由大师,据说是当今第一禅者。” 谢轩点头:“大师坐化之后,佛门六通再无传人,可惜。” “未必,他不是有个天赋惊人的小徒弟?” 谢轩诧异地看着萧洛:“洛儿,你足不出户,也知道无芯?” 萧洛面不改色:“我在冷宫时,曾听宫女私议过宣妃娘娘的往事。” “原来如此,宣妃……文君,亦是可怜人。” 她可怜? 萧洛心中晒然,让天下最强的三个男人同时爱上自己,这样的女人只能称之为可怕。 谢轩继续说道: “忘由大师坐化之后,将无芯装入黄金棺材,运往九重寺,不料消息透露出去,引来无数人争抢。” “所以师父一路护送?” 萧洛了解谢轩,故人之后,他必然会护送到底。 “为师原想将无芯护送至九重寺,不过行至半途,无芯在追杀中自己破棺而出了。” 月夜下,杀影中,一名容貌无双的妖僧,从棺材中缓缓站起。 一招败月姬。 两招退冥侯。 谢轩回忆着无芯破棺而出的瞬间,那诡异的一幕连他也震惊不已。 “无芯习有罗刹堂三十二门禁术,武功高绝,无须我护送,况且他身边还有雪云城大弟子唐连,雷门雷无杰,以及……” “以及谁?” 萧洛追问。 谢轩又抿了一口茶:“还有一名不会武功的人,白雪山庄的老板萧寒。” 是他。 萧寒,北历长安王,明帝最为宠爱的六皇子。 也是他的六皇兄。 当年中秋家宴上,他们曾远远见过一面。 那年萧寒十三岁,萧洛五岁。 不久,萧洛离开天紫,随谢轩读书。 过了四年,萧寒入逍遥天境,获封长安王。 又过了两年,皇叔琅琊王谋逆,萧寒替琅琊王求情,激怒明帝,被废为庶人,赶出天紫。 谢轩一定很赏识萧寒,刚才的语气,满是怅然。 萧洛心中暗道:“明帝若真是生气,怎会一直保留六皇兄的王位,不过是暂时的惩戒。哪像自己?祸世妖孽,父兄叔伯皆欲杀之!” 内心的伤怀,并没有表露在萧洛脸上。 他也抿了口茶,笑道:“若有机会,洛儿倒想结识这几位少年英雄。” 谢轩摇了摇头:“他们都是武人,你是个读书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师父,您其实是不想让外界注意到我吧?” “洛儿,平安活着比什么都强。” “那么我的将来呢?借雪云城的庇护,老死在这栋小院?” 萧洛向来懂事,心性淡泊,与世无争,谢轩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 “洛儿,你得等。” “等什么?” “等你的皇兄继位,赦免明帝对你的处罚,再以你的才华辅佐天子,将来你定是一代名臣。” “洛儿明白了。” 原来,师父让自己等着新皇帝的恩赐。 可是凭什么! 同样是兄弟,一个人只能仰仗另一个人的恩赐活着。 谢轩未曾查觉到萧洛的内心震荡,说完闲话,便要考校萧洛的功课。 “这一年,你都读了什么书?” “儒家十三经。” “唔,儒学之开端乃是圣人之言,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这次,萧洛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师父,如今世道,您觉得还有尧、舜、周文王、周武王这样的明君吗?” “为师周游列国,无论北历,北凉,还是大唐,大宋,均未见有帝王如尧舜文武者。” “天下已无明君,效法明君之治,遵循圣贤之礼,便是空话。” “洛儿,莫非你的意思是,先有明君,方能安世吗?” 萧洛坦然而答:“正是,君君方能臣臣,父父才可子子。” 说到父子,谢轩有些愧疚,他避而不论,只谈君臣之道: “若满朝都是贤臣,天下皆为礼仪之邦,何愁天子不是明君?况且贤者之为人臣,北面委质,无有二心。” “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 “君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师徒两人第一次出现了分歧。 萧洛再次论述自己的观点: “《尚书·召诰》说:有夏服受天命。到董仲舒时,此人为了自己的野心,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君权神授与天人感应,强化了君主的神圣性。” “先有董仲舒之学说,后有汉武朝极盛,岂能说他是为个人野心。” “但是师父,历朝历代的君主,真的是上天授命吗?” 第四章 破境入一品 谢轩读书人出身,更是当今第一儒学大家,将儒家典籍与前朝先贤奉为圭臬,听萧洛有不屑之意,十分不悦。 “丕显文武,皇天宏厌厥德,配我有周,膺受天命。” 这是刻在周朝毛公鼎上的铭文,意谓君主便是天之子,世代相传,不容僭越。 “可是师父,自商周以来,每次改朝换代,都是依靠的武力推翻,而不是禅让。” “而今天下,礼乐崩坏,虽有三纲五常,诸国却以武力相向,越发背离圣人之道。” “师父如想春秋大义,不若以武力取得天下,强推德政、礼治。” 谢轩大惊:“洛儿你说什么?” “以武力取得天下,再施行圣人之治。” “不可!如今有大国数十,小国上百,以武力取天下,天下将永陷兵燹烽火。” 萧洛沉默下来。 哪有不死人的革命。 师父内心想着尧舜之治,行动上却一味忠君,荒唐如明帝对萧洛的禁武令,便规规矩矩遵守了这么多年。 天色渐暗。 师徒二人的讨论也进行到了尾声。 也许是察觉到了萧洛内心深处的桀骜不驯,谢轩略有不安。 他犹豫再三,最后说道:“无芯平安回到了魔教,萧寒、唐连、雷无杰三人,应该来到了雪云城。” 萧洛霍然抬首。 时隔多年,要见到六皇兄了吗? “洛儿,现在天气和煦,可以去雪云城走走,也许会遇见这几个人。” “您不担心我被人认出?” “雪云城很安全,再说你出天紫时才五岁,如今面貌大变,不会再有人认出你。” 萧洛开心笑了:“那我让哑叔陪着,明天就出去看花。” “呵呵,洛儿现在长成了俊俏的少年郎,当心被雪云城的女子抢走。” 雪云城中,到达上三品的女子不在少数。 “师父取笑洛儿……” 这次回来,谢轩仅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萧洛前去给师父问安,屋中已无人影。 来如流水,逝如风。 哑叔见萧洛寂寥的样子,拉着他出去。 书桌上,早已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荠菜云吞。 “哑叔,谢谢你,等我读完这卷书,我们就出去看花。” 哑叔点头退出,替萧洛关好书房之门。 儒剑仙不在,现在可以交任务了。 萧洛深吸一口气,在脑识中打开系统。 【叮!恭喜宿主领悟儒家十三经,宿主是否要推翻君权神授,并重建春秋礼仪?】 “我要重建的是规则,而非礼仪。” 【本次任务完成,开始发放奖励。】 【基础奖励:百万武道根基。】 【随机奖励:凰翎清心衫(可免除神游玄境之下所有的水、火、电、冰、毒伤)。】 随机奖励竟然是一件免除魔法伤害的防具。 萧洛莞尔一笑。 神游虚境的武者并不算多,有了此衫,萧洛可越阶挑战更强的对手。 点击领取。 瞬间,全身一凉,丝滑般的感觉传来。 萧洛拉开里衣,发现全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衣服,原来凰翎清心衫,变为气息化入了皮肉之中。 只在胸口处露出一个淡淡的凰纹。 接着是领取固定奖励,百万武道根基。 元气如山海,充斥寸脉间。 幸好萧洛的体魄经过改造,可以容纳这奔涌而来的百万根基,换了寻常武者,必然爆体而亡。 顺势突破。 “耗费10万根基,突破武道三品。” “耗费20万根基,突破武道二品。” “耗费50万根基,突破武道一品。” 仅仅到此。 由九品突破四境,哪怕只是金刚凡境,需要的武道根基便高达百万。 萧洛有些欢喜,也有些遗憾。 再次刷新人物属性面板: 【宿主:萧洛】 【年龄:十六岁】 【境界:武道一品】 【体魄:武粹无垢】 【心法:无】 【招式:石破天惊混元掌】 【武器:无】 【灵宝:凰翎清心衫】 【根基:25万\/100万】 接着,系统发布了下一阶段任务,还是读书。 【指定阅读典籍:法家群经。】 【期限:一年。】 【基础奖励:百万武道根基。】 【随机奖励:心法、招式、武器、丹药等其中一样。】 没想到要阅读的第二类典籍竟然是法家着作,法家做为行动派,诞生过许多的权臣能吏,对历史的影响并不亚于儒家。 法家成熟很晚,但成型很早,最早可追溯于夏商时期的理官,成熟在战国时期。 春秋、战国亦称之为刑名之学,经过管仲、士匄、子产、李悝、吴起、商鞅、慎到、申不害、乐毅、剧辛等人予以大力发展,遂成为一个学派。 战国末期,韩非对他们的学说加以总结、综合,集法家之大成。 法家经典同样数不胜数,有《管子》、《商君书》、《申子》、《慎子》、《韩非子》、《新书》、《正论》、《法论》、《政论》、《阮子正论》、《世要论》、《陈子要言》、《蔡司徒难论》等。 正好也是十三经。 萧洛关闭系统,吃完那碗已经冷掉的云吞。 推门而出。 心中有了目标与追求,此刻的世界,与昨日已是截然不同。 “哑叔,我们看花去。” 哑叔早就准备好了,背上随身褡裢,褡裢中装着火烧及清水。 他比划着天色,意思是晌午就这样吃。 “不用背食物,我们去酒楼吃饭,还要喝酒。” 萧洛拿出几个银锞子,这是师父给的压岁钱,存到现在,大约有十几两。 雪云城四大美景:朔关风、云岭花、苍山雪、洱海月。 此时正逢花开荼蘼,是今年看花的最后时节,也是游人最多的时节。 云岭在雪云城西郊,约三十余里。 萧洛从未离开小院,自然不知云岭该往哪边走,便跟在哑叔身后,步出城去。 雪云城外,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笔直通向远方。 两人行出十几里路,忽然听见叮当叮当的铃声。 萧洛抬头望去,对面来了一头黑瘦的驴子,驴子上面坐着一个胖乎乎的男童。 男童身边,牵着驴子的则是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的清秀少年。 慢慢地,双方擦身而过。 驴背上的男童突然回首,对着萧洛喊道:“兄台,暂且留步。” 第五章 青城山道士 萧洛回首,好奇看着小胖墩。 身旁的哑叔却绷紧了身躯,似一头遇见危险的豹子。 道袍少年将男童抱下驴子,不解问道:“飞玄,你这是?” 男童飞玄走到萧洛跟前,绕着他转了一圈,又运指如风,做了几个推演的动作。 口中喃喃自语:“奇怪,你的命格太奇怪了……” “飞玄,到底怎么了?” 道袍少年看见哑叔的神态,心中一惊,急忙拉开飞玄。 又向萧洛两人赔礼:“抱歉,我这小师侄童心未泯,打扰你们赶路了。” 萧洛笑道:“紫微望气,道眼寻龙。在下不急,不如让小天师给我算上一卦。” “你认识我们?” “看你们身上的穿着,应是青城山的人。” “正是,在下李凡忪,这是我的师侄飞玄。” 听到青城山,哑叔才放松下来,原本戒备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青城山乃修道名川,向来不涉入江湖之争。 “望气术有三层境界,探气、观心、寻龙,你看不出我的命格,看来小天师的望气术只到一层。” 飞玄嘟着嘴巴不语。 萧洛抬首,瞥见不远处有间客栈,挑着一杆“十里茶香”的旗帜。 “在下萧洛,这是哑叔,咱们去那边,我请两位天师喝茶。” 李凡忪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青城山的天师只有一位,飞玄身负天运,继承了本门道法,我只是跟随师父学习剑术。” “青城山的无量剑法惊绝天下,赵玉祯掌教更是道剑双修,为青城山开山立派以来最年轻的掌教。” “嘿嘿,我师父,他是神仙下凡。” 提到赵玉祯,李凡忪一脸崇敬,双眼闪烁着星星之光。 四人到了十里茶香。 此间客栈虽然设在野外,但正处于入雪云城前的往来要道,修建得齐整开阔,生意也是格外兴隆。 跑堂迎上来,萧洛问道:“有单独的雅间吗?” “有,有,公子请。” 跑堂开了雅间,送上茶水,便告退下去。 “飞玄小天师,请喝茶。” 萧洛看着双眼发直的飞玄,心中暗乐,这小胖子果然敬业。 倒是李凡忪急了:“飞玄,算不出就别算了,以免走火入魔。” 推演天道,易受天谴。 如果推演不出,更加容易招来心魔。 “不,我一定要算出萧洛的命格,这也是我的机缘!” 飞玄年方七岁,已得赵玉祯亲身传授大龙象力。 但是道法奥妙,需见众生,赵玉祯让他游历天下三年,并派李凡忪相护。 李凡忪关心师父的往事,非要先来雪云城。 谁知未曾入城,便碰上了萧洛。 就在擦身而过的刹那间,飞玄惊觉萧洛身上的浓厚紫气。 人间紫气,亦是皇龙之气。 飞玄喝了口茶,下定决心,掏出三枚陈旧的铜币。 铜币的图案非常奇异,一面是女娲蛇身像,带着慈祥而鬼魅的笑容,另一面则是伏羲蛇神像,显露着虬结而可怖的肌肉。 他的望气术不到三层,那就用卦辞。 李凡忪大惊:“飞玄,这可是历代掌教使用的春秋爻,专算帝王将相,你怎么拿它出来?” 赵玉祯从未动用过春秋爻。 此次下山之前,赵玉祯将春秋爻交给飞玄,对他说世界之大,若有算不出的人,便是他的机缘。 李凡忪咽了咽口水,心道眼前这个白衣少年,虽然外貌俊美无双,快赶上师父了,但怎么看都只是个读书人,难道是未来的太师宰相? 飞玄不为所动,脸现庄严之色,低声沉喝: “三爻六卦知天命,春秋一决定乾坤,开卦!” 萧洛接过春秋爻,双目微闭,接着随手扔下。 三枚铜币落到桌上,滴溜溜旋转不已。 除了萧洛本人,三双眸子紧盯着铜币转动。 良久之后,三枚铜币啪啪啪同时覆倒,都是伏羲朝上。 “初爻,至阳,再卜。” 飞玄小脸绷得紧紧的,拿起铜币,递给萧洛。 “有劳。” 萧洛再次扔下,又是滴溜溜一阵旋转。 铜币覆倒,还是三面伏羲。 “二爻,至阳,继续。” 再扔,第三卦,依然至阳。 第四卦,至阳。 第五卦,至阳。 还剩最后一卦,飞玄已经面色惨白,额上汗滴如注。 “五爻至阳,我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卦象……如果最后一卦还是至阳,那就……” 哑叔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他在紧张,更在担心。 李凡忪一把捂住铜币:“飞玄算了,你道术还差火候,萧洛的天道不是你能窥探的。” “小师叔,最后一卦若不卜,心魔瞬间就会毁了我,青城山的天运也将烟消云散。” 飞玄拿开李凡忪的手,将三枚铜币放至萧洛手心。 “请公子掷。” 萧洛叹了口气,无论最后一卦是阴是阳,飞玄都会因此番窥探天道而受伤。 “小天师,萧洛连累了你,将来一定弥补。” 他掷出铜币,最后一刻,三面伏羲朝上。 噗嗤~ 飞玄喷出一口鲜血,染红春秋爻。 “六卦至阳,圣贤出,天道损,人间盈。” 此言甫出,天雷轰轰而来,乌云急聚,粗大闪电一道道击在客栈之上。 上天震怒。 即使如此,飞玄仍坚持说出最后一句卦辞:“此卦主天下兵燹,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噼啪! 一道紫电击穿屋顶,打向飞玄。 千钧一发,萧洛纵身扑上,将飞玄搂在怀中。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耀目闪电。 “啊!” 哑叔一声嘶吼,伸舞着双臂,想要去阻拦闪电。 “萧洛!飞玄!” 李凡忪惊恐叫道。 瞬间如万年。 雷电过后,露出萧洛的身影。 竟然完好如初! 哑叔拉过萧洛,抚摸着他的脸和四肢,口中啊啊地乱叫。 “哑叔,我没事,没有受伤。” 实在侥幸,雷电之力全被凰翎清心衫减免了。 李凡忪拉过飞玄,小胖子也完好如初,只是一脸呆滞,不知道是被雷电吓的,还是被萧洛吓的。 “抱歉,我不该让小天师算命。” 李凡忪擦擦眼睛,向萧洛深施一礼:“多谢萧兄弟,救命之恩,青城山没齿难忘。” “此事而我而起,无须称谢。” “飞玄受伤,我要将他带回青城山休养,就此别过。” “他日有缘再会,请了。” 第六章 云岭花如雪 李凡忪将飞玄抱上驴背,牵着缰绳,回转青城山。 萧洛与哑叔继续前往云岭。 “啊啊~” 哑叔激动地比划着。 “哑叔,您说我不该身挡天雷?飞玄因我才招来雷击,我怎能见死不救。” “啊啊啊!” 哑叔更激动了。 “知道啦,以后我不会再以身犯险,您放心吧。” 刚才那一刻,萧洛并未犹豫,更未想起凰翎清心衫。 只是不愿因己之故,连累旁人而已。 两人脚步越走越快,哑叔激动之中,似未发现萧洛竟然跟上了他的步伐。 十几里路,半个时辰就到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高山,重峦叠嶂,云蒸霞绕。 山下更有一条清江,蜿蜒百里。 杨柳青青江水平,江上歌声山上闻。 上山之路,游人如织。 雪云城不仅是天下第一城,更是尚武之城,此刻登山的人之中,多半身佩刀剑。 没有武器的人,要么下盘沉稳,要么双臂有力,可以看出拳脚功夫不俗。 看花的女子,同样挂着长剑弯刀,扭动着刚劲的腰肢。 萧洛白衣少年的文弱样子,立刻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甚至有女子想过来搭讪。 不过,看见他身边的哑叔,姑娘们都停下了脚步。 萧洛并不在意,他出来纯粹为了赏花,在小院一关好多年,实在憋坏了。 “哑叔,您看这一片西府海棠,”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直到此刻,哑叔脸色才松弛下来,原谅了萧洛的救人之举。 就在两人看花之际,不远处响起嘈杂声,夹杂着少女的尖叫: “滚开,我是药王谷的弟子!” 随着少女的尖叫,又传来了一个轻狂的声音:“药王谷还有人吗?据说辛白草刚刚死了,药王谷只剩几个女人。” “哈哈哈,小药师,随我们师兄弟回去,唐门杀人,药王谷救人,真是天生一对。” 另一个更淫荡的声音响起。 “师兄说得好,天生一对,快跟我们走。” 想来是双方拉址开了,少女由尖叫变成了哭喊:“光天化日你们竟然敢抢人,救命啊!” 萧洛皱了皱眉,想不到唐门竟敢在雪云城的地盘上造孽。 他走向声音传来之处。 哑叔疾步向前,对他摇了摇头。 “哑叔,我只是去看看热闹。” 萧洛紧走几步,便看到了令人发指的一幕: 一名面目姣好的十七八岁少女,挎着花篮,被两名獐头鼠目的中年男人推搡着。 男人的手不规矩地在少女身上乱摸。 少女大声哭喊,可惜身边围聚的人虽多,却惧于唐门之势,不敢靠近。 蜀中唐门,以暗器雄踞江湖,与江南雷家、岭南梅家、邙山剑冢,并称武林四大世家,数百年屹立不倒。 前来赏花的武者,以四品以下的武者居多,上三品的高手寥寥无几。 何况唐门的暗器防不胜防,几个想出手的少年,都被身边的人拉了回去。 场上只闻少女惨烈的哭声。 眼看少女就要被拖走,萧洛踏上一步,拉开少女身上的脏手。 冷冷说道:“司空枪仙就是药王谷的亲传弟子,你们在雪云城撒野,是活腻了吗?” 两个猥琐男人已然得逞,正在内心窃喜。 忽见有人出头,不觉大怒:“多管闲事,你小子才是活腻了。” “天下事,天下人管之,马上放开这位姑娘!” “哼,你自己找死别怪我们手黑。” 说话间,其中一人手掌上翻,一枚乌黑透骨钉破空而出,打向萧洛环跳穴。 这一记偷袭快若闪电,萧洛必因腿部受伤而跪倒。 不料,旁边忽然伸出一杆长枪,如灵蛇吐芯,将透骨钉击向深谷。 “谁敢在我雪云城放肆!” 来者是个黄裳少女,雪白娇嫩,长腿纤腰,容貌更胜药王谷弟子三分。 她手持一杆乌金长枪,寒锋紧锁打出暗器的唐门弟子。 见此情景,哑叔悄悄收回掌上真力,拉着萧洛退后几步。 年长些的唐门弟子顿时慌了,他认识眼前的黄裳少女。 “司空小姐,对,对不起,我们错了。” 可惜他的师弟第一次来到雪云城,并不认识长枪主人,反而更为垂涎对方的美貌。 “师兄,别以为她拿着枪,就是枪仙的女儿,干脆这两个女的一起抢了。” 出了云岭,就是直奔西蜀的崇山峻岭,他们抢了人钻进山中,就算是雪云城的人,也难以追上。 “师弟,她,她正是司空枪仙的女儿,而且是金刚凡境。” 师兄弟是唐老太爷的嫡系后代,平时在蜀中横行霸道,看上哪个女子,不管是云英未嫁的,还是罗敷有夫的,都是抢了就走。 今天来云岭,原本就不怀好意,正好看上的少女是没落的药王谷。 两人虽然只到三品,但色胆包天,不顾众目睽睽就开始抢人。 竟然真是司空枪仙的女儿,师弟也慌了。 “放人!” 司空芊若一抖枪尖,寒气迫向两人咽喉。 “司空小姐好说好说,唐连是你们雪云城的大师兄,也是我们唐家的人。” 两人急忙放开药王谷弟子,嘻皮笑脸攀起了交情。 “呸!大师兄如果知道你们干出这种事,定要先扒了你们的皮,快滚!” 司空芊若威逼之下,唐门二人狼狈逃下山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萧洛眼中寒光一闪,低声对哑叔说了几句。 哑叔会意,跟在两人后面疾追出去。 热闹看完,围观人群一哄而散。 药王谷女弟子擦干眼泪,对着萧洛敛身而拜:“刚才公子仗义执言,小玉谢过。” 不等萧洛还礼,又对着司空芊若拜倒:“若不是司空小姐,我今天……多谢小姐。” 司空芊若犹自气愤:“唐门与雪云城是盟友,如果换了其他门派,我必然痛打他们一顿。” 萧洛温和说道:“这位姑娘受了惊吓,如果司空小姐没有紧急的事,可否护送她下山?” “可以,跟我走吧。你是药王谷的弟子,相信阿爹见到你定会高兴。” 司空芊若爽快应承,又好奇地看着萧洛:“想不到你一个文弱书生,还敢打抱不平。” 第七章 雷家雷无杰 “呵呵,那是我算准了司空小姐会出现。” “当真?” 司空芊若一脸不信,她娇憨的样子,引得萧洛暗笑。 三人并排下山。 到了山脚,司空芊若打了个唿哨,她的爱马墨云跑了过来。 “只有一匹马,怎么办?” “你带小玉姑娘走,我再看看一路的风景。” “好吧。” 司空芊若跃上马背,将小玉拉了上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 “萧洛。” 墨云四蹄如飞,很快跑得无影无踪。 想不到头一回出门,就遇见了赵玉祯的两个弟子,还有司空芊若。 如果这是天命,那么冥冥之中,重要的人物一一出现了。 萧洛不紧不慢地走着,感受着四月的和风,以及风中的花香。 不久,哑叔追上了他。 “确定死了?” 这个问题实属多余,哑叔出身血榜,当年亦是排名前列的杀手。 哑叔伸出手指晃了晃,一招,两个人。 “以自在地境杀三品之人,当真是委屈哑叔了。” 哑叔摇了摇头。 “这两个败类如果不杀,回去之后搬弄是非,必然让雪云城与唐门的关系出现裂缝。” 哑叔又点了点头。 “我受了雪云城这么多年的庇护,帮他们出手也是应该的,将来算起账来,有来有往。” “啊?” 哑叔这次发出了疑问。 “哈哈,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哑叔,我们加快脚步,还能赶上中饭。” 哑叔拍了拍褡裢。 “不,我们去雪云城最好的酒楼,十两银子够不够吃一顿饭?” 哑叔牵扯着脸上的伤疤,露出肉疼之色。 此时,城内一座高耸入云的阁楼前面,聚满了人。 皆在昂首观看这座冷清了许久的通天阁。 “来挑战的是个红衣公子,他一口气打上了十层。” “现在已经到十三层了,不知道能不能登顶?” “我打赌他过不了,十三层的守阁者,乃是长老尹清霞的弟子骆明宣,不仅武功好,人也鬼精鬼精的。” 透露信息的人满脸幸灾乐祸,他曾经登过十三层,却被骆明宣阴了一把。 这刻,被他们议论的红衣公子雷无杰,正与骆明宣比拼内力。 一者红气蒸腾,一者紫气萦绕,双方斗得旗鼓相当。 而在阁中墙上,镶嵌着两枚骰子。 一枚6点,一枚1点。 只剩最后一枚骰子,被两人的内力定在半空,看不清点数。 “火灼之术,祭!” 雷无杰逼出最后的真元,已然衰竭的内力再次涌动。 轰隆! 脸色苍白的骆明宣败退,跌坐在地板上。 雷无杰抢过空中的骰子,大叫一声:“6!” 果然是6点。 6,6,1,大,雷无杰赢。 “承让。” 雷无杰擦了擦满头的汗水。 骆明宣叹了口气:“今晚又要挨师父的骂了。” “这是为何?” “因为我害她丢了面子,她若丢了面子,自然不会让我好过……” 雷无杰呆住。 骆明宣嘿嘿一笑:“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认识一下,我是骆明宣。” “我是雷无杰,雷家的雷无杰。” “请你登阁。” 骆明宣让出通道。 就在这时,雪云城一片喧哗: “司空小姐回来啦!” “司空小姐回来啦,快跑啊!” 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一匹黑马奔驰而来。 司空芊若从墨云跳下,顾不得晕头转向的小玉,摘下乌金大枪吼道: “我不过出城半日,就给人打上十三层,真是一群废物!” 雪云城的几个弟子急忙跑过来:“师姐,今天十四层是你守阁。” “糟糕!” 司空芊若长枪顿地,借力跃起,就要飞入阁中。 忽然眼前一花,一名蓝衣人鬼魅般拦在身前。 “什么人?不想活了吗?” 蓝衣人噗嗤一笑:“司空小姐好记性,我们曾见过的。” 司空芊若偏着头回忆片刻,并没有想起眼前的人是谁,不禁怒道: “好狗不拦路,赶紧让开!” “不让。” “我知道了,你是帮助闯通天阁那小子的,你们作弊!” 蓝衣人依然微笑:“阁中那人是我的朋友。” 司空芊若十分生气,长枪一挽,刺向眼前之人。 不料,蓝衣人身法极为奇诡,左避右闪,飘飘若飞。 半盏茶时间过去,司空芊若并未碰到蓝衣人,她意识到了这是缓兵之计。 不觉焦躁起来:“你躲来躲去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没有武功,只能躲,不然司空小姐一枪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没有武功?那你是谁?” 司空芊若手中的枪放了下来,她抬头望向通天阁,闯阁之人已经越过了十四层,正在十五层酣战。 “白雪山庄,萧寒。” “没听过,我枪下不杀无名之辈,且放你们一马。” 司空芊若将长枪挂回马首之旁,翻身跃上墨云,载着小玉奔向枪仙府。 萧寒望着她绝尘而去的俏丽背影,微微出神。 就在司空芊若离开之际,萧洛与哑叔走进了望月楼。 通天阁,望月楼,摘星台,是雪云城三栋高楼。 通天证武,望月宴饮,摘星舞乐。 他们来得较晚,登上三层时,食客多半已经会账离去,空下许多座位。 萧洛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凝目远望,只见通天阁前人声鼎沸。 “小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跑堂殷勤答道:“公子莫非不是本地人?这是有人来闯通天阁了,而且直接打上了十五层,即将登上阁顶。” 通天阁,直上十五层。 是他们来了。 “打完十五层,是不是就算过关?” 跑堂兴奋不已:“打过十五层,可以挑战雪云城的三位城主,希望这个人挑战的是雪云剑仙。” “这又是为何?” “雪云剑仙李寒依最有名的招式是月夕花晨,此招一出,满城花飞,美绝人寰,公子万万不可错过啊!” “原来如此。” 萧洛点了一道嫩牛肉、一条清江鱼、一碟新鲜蘑菇,又叫了一壶雪云酒。 “小二哥,十两银子够吗?” “够了够了,总价七两三钱。这个时辰,本店赠送两盏清露茶。” “多谢。” 点完菜,萧洛发现哑叔双目发直,死死盯着萧洛手上的几个银裸子。 七两银子,足够他买上一整年的菜。 “哑叔,千金散尽还复来。洛儿可以向你保证,以后咱们一定会很有钱。” 第八章 兄弟不相识 数里之外,枪仙府。 司空乘风站在屋顶,注视着通天阁。 他身边站着的黑衣斗笠人,全身绷得笔直:“那名蓝衣人好轻功。” “他使的是天下第一轻功,踏云!” “想不到会在雪云城看到踏云。” 司空乘风问道:“比起你的飘萍如何?” “属下自愧不如。” 司空乘风笑了笑:“他武功已失,没有半点内力,仅靠轻功拖住芊若。” 马蹄疾疾,墨云从大门一跃而过,直接奔向了中庭。 “阿爹~阿爹~~” 黑衣斗笠人低声说道:“小姐回来了,属下去书房等您。” “嗯。” 司空乘风跃下屋顶,落于墨云之前。 “阿爹,看我带谁来了,是你的师妹!” 师妹? 司空乘风一脸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少女。 司空长落将小玉抱下马,说道:“谢小玉,是药王辛白草的弟子,她说有事找你。” 小玉站到地上,这才感觉到了踏实。 刚才一路颠簸,全靠花篮中装的几片薄荷片醒神,才没有晕过去。 “大师兄,我来雪云城是想告诉您,师父他老人家仙逝了。” 提到师父,小玉的眼泪开始打转。 司空乘风大吃一惊,药王辛白草医术惊人,虽然不会武功,但常习五禽戏,身体健硕无比。 “怎会如此?” “师父,师父是被师叔害死的……可师父说不要给他报仇,也不要让你知道。” “鬼医夜乌!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谢小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师父临终时,只有我一个人在他身边,他说师叔走火入魔,打伤了他。” “师父不是收了一个天才小神医华锦,她没有救治师父?” “小师妹去了剑冢采药,不知道师父出事。” 司空乘风心中一痛,虽然只跟辛百草学了三个月医术,但他确实继承了药王的一半衣钵。 师恩不可忘。 师仇不可放。 “明天我们一道回药王谷,查明真相之后,我定为师父报仇雪恨。” 司空芊若没想到小玉带来如此悲痛的消息,看到她泣不成声,不觉也为之难过。 “小师姑别哭了,今天多亏那个萧洛挺身而出,我才赶得及救你。” “呜呜……萧公子是个好人。” 萧洛? 司空乘风眉头一皱,沉声问道:“芊若,你说谁挺身而出?” “萧洛,一个文弱公子,看起来没有武功,但大义凛然。” 司空芊若将云岭发生的事详说一遍。 “是他。” “阿爹,你认识萧洛?” “不认识……刚才与你对战的那个蓝衣人,又是谁?” 司空芊若撅起嘴:“他说他叫萧寒,鬼才知道是真是假。” 萧洛,萧寒。 一时之间,发生这么多事,司空乘风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他镇定心神,吩咐女儿:“你扶师姑进内院,好好安置,阿爹还有事情要办。” 眼见芊若扶着谢小玉进了后院,司空乘风才匆匆来到书房。 “清河,今晚你调聚织网的人手,去帮我试探一个人。” 黑衣斗笠人名叫柳清河,是雪云城情报组织的首领。 “属下领命。” “那人身边有个护卫,已达自在地境,你们先引开他。” “属下亲自去办。” “只要试探出他是否身怀武功即可,记住,不能伤害到他。” “属下明白。” “不管探出来的结果如何,都不要轻举妄动,务必等我回来。” 司空乘风交待完毕,忽然听到通天阁传来吼声: “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雷无杰,问剑雪云城!” “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雷无杰,问剑雪云城!” “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雷无杰,问剑雪云城!” 一连三声大吼,并无任何人、任何声音出现。 问剑,便是挑战李寒依。 雪云城三位城主,大城主百里东华神龙见首不见尾,平生随性,手中只握酒壶。 三城主司空乘风,以枪成名,号称枪仙。 唯独二城主李寒依,是天下五位剑仙之一,手中铁马冰河为人间至寒之剑,十大名剑中位列第三。 除了月夕花晨,更有一套止水剑法闻名于世。 就在雷无杰吼得撕心裂肺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呱噪。” 通天阁顶,瞬间出现一个白巾蒙面之人。 不见她身形移动,却已站在雷无杰面前。 清冷的声音隐含一丝讥笑:“问剑雪云城,就凭你这柄杀猪剑?” “前辈,这是杀怖剑。” “滚!” 李寒依手中长剑一挥,气动山河,通天阁顿时分为两半。 “不好!” 司空乘风破窗而出,几步跨向通天阁。 “通天阁造价不菲,请二城主手下留情~” “哼。” 李寒依冷笑一声,长剑轻弹,雷无杰便随着裂缝摔了下去。 噗通! 一直摔到阁底,惊起半天灰尘。 好在有真气护体,没有摔出内伤,雷无杰擦了擦嘴角的溢血,顽强爬起来: “我还有一剑,请剑仙试之!” 雷无杰再次祭出火酌之术,拼尽全力,提升至六层,身后现出巨剑幻象。 最后一剑,烈火轰雷。 红光闪动,剑气翻涌,烈焰吞天。 李寒依蒙着面巾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是轻轻抬手。 寒霜千里。 冰冻万物。 这一刻,阁前的司空乘风、萧寒,城中的所有长老、弟子,望月楼中的哑叔,皆沉醉于剑仙之剑。 虽未见到月夕花晨,却领略了冰清霜寒。 除了萧洛。 他举杯轻啜,眼光却落在那个修长的蓝衣背影上。 多年未见,六皇兄,你二十四,我十六。 似是感觉到异常,萧寒猛然回首,扫过无数为剑痴狂的面孔,却捕捉不到那丝冷厉的目光。 萧洛举杯再饮。 六皇兄,当年中秋家宴上,我来不及向你敬酒,便被赶出。 今天,我还是不能向你敬酒。 如果说兄弟阋墙是皇室注定的宿命,那么此杯薄酒只能让我独饮。 因为这杯酒,代表萧洛想要超越六皇兄的决心。 萧洛一饮而尽。 通天阁前,火焰灭,冰霜散。 李寒依凌空飞去,转瞬之间,消失在天际。 雷无杰委顿于地,身上血迹斑斑,体内真气半点不剩。 萧寒走上前,将他扶起。 “太恐怖了,我连她一招也接不住。” “她是逍遥天境,你才金刚凡境,打不过正常。” “可是……” 雷无杰眼中的神彩已经消失,他低声自语:“也许我穷尽一生也追不上她。” 第九章 夜深杀意临 哑叔将盘中的菜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水都不曾剩下。 “我第一次喝雪云城的酒,想不到是这种感觉。” 跑堂前来收拾,乐道:“公子好酒量。” “非我酒量好,是你们的酒太清淡。” 两人摇摇晃晃走回家。 天边落日斜坠,乌雀倦归。 “哑叔,我要读书了,这一年再不出门。” 闻听此言,哑叔放下心来。 他生怕萧洛迷恋上城中的繁华,这样下去,家中藏着的那几幅名画孤卷,都要典当了。 萧洛走进书房,关门。 从书架上抽出《商君书》。 《商君书》共二十九篇,论述了商鞅在当时秦国施行的变法理论和具体措施,核心思想为“强国弱民”。 商鞅认为国家的强势和人民的强势是对立的。 只有使人民顺从法律、朴实忠厚,人民才不易结成强大的力量来对抗国家和君主,这样国家才容易治理,君主地位才会牢固。 《商君书》宣传人性本恶,治理国家要以恶治善才能使国家强大。 萧洛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弱民…… 原来出处在这里。 羸弱的百姓容易管理,如同草原上的羊群,仅需一只凶恶的牧羊犬。 如果牧羊犬还管不住,那就派一头狼去。 最好是吃掉几只成年的公羊。 同时,《商君书》主张重刑轻赏,认为加重刑罚,减少奖赏,人民就会拼命争夺奖赏。 而增加奖赏,减轻刑罚,人民便会消极怠工。 其实,人民哪里是争夺奖赏,只不过畏惧刑罚而已。 刑罚重,民众从,天下大安。 萧洛翻到第二篇《垦令》,细读: “无宿治,则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而百官之情不相稽,则农有余日;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则农不败。农不败而有余日,则草必垦矣。” 这段话描述了官员和农民的关系,如果官员每天兢兢业业处理政务,就没有时间去骚扰百姓。 不被骚扰的百姓,则可以专心种田垦荒。 萧洛虽是皇室出身,但从未了解过北历的经济与土地情况,并不清楚如今北历的官员是何种习气。 千里沃野,是否稻黍青青? 四境之民,是否衣食无忧? 再读下一段: “訾粟而税,则上壹而民平。上壹,则信;信,则臣不敢为邪。民平,则慎;慎,则难变。” …… 渐渐,月至中天,夜入子时。 小院外突然响起轻微的风声,三条黑影潜行而来。 接着,是压得极低的声音: “大张小张,等我将护卫引开,你们兄弟俩再进去找人。” “是。” “注意,别伤着人,探出底细就撤。” 说话的是柳清河,他奉司空乘风之命,带了织网的两名谍子前来寻找萧洛。 柳清河跃入小院,慢慢摸向后园,忽然脚步一划,踢飞了一颗石子。 哐当~ 暗夜中,石子落下的声音异常清脆。 “嗬!” 凌厉的掌风扑面袭来,一个中年汉子如苍鹰扑兔,不留余地攻向柳清河。 柳清河身形一闪,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厉掌。 风,起于青萍之末。 飘萍,是柳清河的家门绝传,据说是天下第二的轻功。 中年汉子自然是哑叔,首招落空,他从腰间一抹,双掌间顿时多出一条丝线。 今夜月色分外皎洁,映出丝线上的鱼鳞和寒光。 “天鳞丝?” 柳清河心中微颤。 他担任织网首领多年,对天下高手及奇兵异刃颇有研究,让他感兴趣的兵器中,便有这么一条丝线。 天鳞丝,长约两米,据说取自千年蛟龙的龙筋,刀砍不断,火烧不燃,锋利胜于刀剑。 可刺,可绞,可鞭,亦可挡。 丝线的主人,曾是杀手榜上排名前十的人物。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会拥有天鳞丝?” 柳清河急运飘萍,闪避之际,不忘打探此人的底细。 哑叔曾经是个杀手。 杀手,只会杀人,不会说话。 天鳞丝飞舞,招招不离柳清河要害。 两人一攻一避,转眼便是十多招,柳清河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 来之前,柳清河已经预感到对手难缠,但没想到如此难缠。 转念间,他体内真元疾走,运出飘萍最高式,萍踪万里。 瞬间,已至百步之外。 哑叔岂容他轻易逃走,天鳞丝划出一道弧影,直追过去。 院墙上,屏息观望的张家兄弟轻呼一口气。 “哥,柳首不会有事吧?” “不会。走,执行咱们的任务。” 张家兄弟轻轻跃过高墙,慢慢摸向后院。 “哥,你看那间屋子亮着灯,是不是书生还在苦读?” “过去看看。” 果然,书房之中,烛火明亮,映照着一个少年端坐的剪影。 “上!” 大张一声低喝,手中流星锤砸向了房门。 轰隆! 门破,锤来,砸向书桌后的萧洛。 大张已达武道一品,手中流星锤收放自如,如果书生真的没有武功,流星锤系着的铁链会在最后一刻拉回。 与此同时,小张双手展开判官笔,疾刺书生。 同样,只要书生不反抗,判官笔绝对不会刺到书生的身上。 但是萧洛不知。 久远前被追杀的记忆重现,死亡的阴影又一次笼罩住自己。 藏匿十载,仅仅露面一天,便重新遭到追杀。 这是怎样的世道! 气愤填膺,杀意由心底生出,萧洛动了。 武粹无垢体,使他的感觉、判断、速度和力量,全部处于人间巅峰。 萧洛一仰,一蹬,一冲。 流星锤未至,他已冲到门边,站在大张小张的身后。 “混元掌二式·狂涛拍岸!” 浩瀚掌气拍来,如狂潮呼啸,卷起千堆雪。 是千堆血。 “啊~~啊!” 两声短促的惊呼,大张小张血肉横飞,头断骨裂。 流星锤,判官笔,无力地掉落在地。 唯有来不及合上的双眼,流露着恐惧与震惊。 就这样死了? 萧洛有些恍惚,他提起手掌,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五指,这只手怎么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石破天惊混元掌,一招出,杀两人。 杀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萧洛没有兴奋,也没有惶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满屋的血和残肢。 这幅屠宰般的场景,休想瞒过哑叔。 他身怀武功的秘密,藏不住了。 第十章 月下寒依来 “啊!” 萧洛转过身,只见哑叔已站在门口。 刀疤纵横的脸,不停地扭动,是震惊、是怀疑、是后怕、是欣喜…… 最后是释然。 “哑叔,对不起,我已经步入武道。” 哑叔走进来,将萧洛紧紧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似乎在说着:“别怕,哑叔在。” 萧洛紧紧闭上双眼,将冲到眼角的泪水,吞了回去。 “这两人的尸体怎么办?” 哑叔松开萧洛,从腰间的葫芦中,掏出一个纸包。 纸包里装着一些赤色的粉末。 哑叔手指轻弹,娴熟地将粉末洒在地上的残骸上。 很快,残骸化为血水,血水又蒸腾为泡沫……房间中只留下一股刺鼻的腥味。 哑叔指了指内室,意示萧洛先去睡觉,他来收拾。 “多谢你,哑叔。” 相比天紫城那位冷血无情的帝王,萧洛更愿意称哑叔一声父亲。 他回到卧室,掀被上床,却毫无睡意。 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不停在眼前晃荡: 他们是什么人? 可有父母妻儿? 奉了谁的命令来杀我? 雪云城的人知道吗? 萧洛挥手驱散莫名的情绪,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柳清河回到了织网本部。 他的调虎离山计被护卫看穿,没有追出多久,护卫便返回了小院。 这点时间足够张家兄弟完成任务。 织网总部设在苍山脚下,占地百亩,是一处极为阔大的所在。 如同蜘蛛,中间耸立着庄严的议事殿,外侧连通着八栋小巧的阁楼。 八楼分别负责:名人、势力、兵器、奇珍、钱粮、黑市、隐私、内务。 雪云城借由织网,掌握着北历及天下的动态。 天色大亮,柳清河走进内务楼:“张家兄弟回来了吗?” “回禀柳首,张家兄弟昨夜出任务,还未回来销案。” 任务楼的人出去,不管任务完成与否,都得回来报备销案。 如此,才能接取下一桩任务。 柳清河心中一沉,他们出事了。 他疾驰枪仙府,但司空乘风已经动身,带着谢小玉前往药王谷。 大城主不在,三城主出门,二城主会管这件事吗? 柳清河不敢怠慢,立刻返回苍山。 苍山之巅,长风亭。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是苍山风景最好的地方,也是无人敢踏足的禁地。 雪云剑仙李寒依在此练剑,人与飞鸟,皆不能近。 长风亭下,柳清河高声请示:“二城主,织网昨夜任务失败,有重要线索上报。” 良久,才传来一声回应。 “讲来。” “三城主吩咐我们去试探一个人的底细,详情如此……” “他叫萧洛?” “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柳清河以为二城主已经离开的时候,李寒依说话了:“今夜我会亲自去见他。” 亲自? 见他? 柳清河再次心凛,萧洛一定是个重要人物,重要到让二城主屈尊纡贵。 但愿张家兄弟还活着。 此时,萧洛正站在书房,看着花瓶中新插的西府海棠。 粉色花瓣上,还带着昨夜的露水。 书房已经被收拾得一尘不杂,早已看不出打斗的痕迹,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唯独那卷《商君书》不见了,萧洛记得,那卷书上,溅满了鲜血。 那就继续下一本。 《韩非子》,韩国公子韩非所着,共二十卷,五十五篇。 韩非虽是皇室出身,却喜好刑名法术之学,与李斯同学于荀子,欲法秦国之治,以救韩国。 但是,他并非父皇最爱的儿子,所有政治主张一概被韩王否决。 就算《孤愤》、《五蠹》、《说难》三篇泣血之作问世,也没有改变他在韩国的现状。 满腔报国之志,徒剩悲愤。 萧洛掩卷长息,原来先贤也是不得宠爱的儿子…… 韩非并未因此熄灭心中的火焰,他将目光转向秦国。 本书第一篇便是《初见秦》,为韩非对秦昭王的上书,他直抒心中理想,力劝秦昭王统一天下。 为此,韩非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 “大王诚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为王谋不忠者也。” 《初见秦》传入秦国,秦昭王大喜:“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几年之后,在秦国的干预下,韩非终于争取到机会访秦。 但秦昭王已死,嬴政继位。 韩非不仅没有得到嬴政的信任,反被李斯陷害,最后自杀于秦国狱中。 萧洛感悟着韩非子的一生,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在师父的设想里,他萧洛将是最好的臣子,甚至是天下最有名望的读书人,辅佐君王,治国济世。 萧洛笑了笑,师父的愿望是好的,可惜…… 又是一个宁静夜晚。 月色如银,照出一道清丽无双的身影。 李寒依乘月而来。 她玉指轻弹,剑意凌空飞舞,将小院围成一个剑之漩涡。 “萧洛,李寒依来访,请你出来。” “剑仙莅临,萧洛有失远迎。” 萧洛拦住哑叔,缓步而出。 月下,李寒依罗裙广袖,似与夜色溶为一体。 她并未蒙面,散着一头乌发,露出雪白的脸和星辉般的双眸。 人在剑意之中。 她走,月惊。 她停,花落。 “萧洛,传说中的祸世魔胎,竟然是这个样子。” “如何?像夜叉,还是像厉鬼?” 噗嗤~ 李寒依竟然笑了,她认真地回答:“和平常人一样,不过长得比平常人好看。” “抱歉,让雪云剑仙失望了。” “不,你比我想象中的好。” 萧洛猜测李寒依应为昨夜的杀手而来,他坦然承认:“昨晚,我杀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我织网的谍子。” “啊啊!” 哑叔急了,冲到李寒依身前,张开双手比划,人是他杀的。 第十一章 非吾小天下 “哑叔,骗不过雪云剑仙的,以她的逍遥天境,一眼便知我身怀武功。” 进入上三品,蓬勃的武道真元便会外露,这也是萧洛等谢轩离开之后,才突破的原因。 “萧洛,我敬儒剑仙谢轩,故以真面目相见。但你,违背了雪云城收留你时的诺言。” “那是我师父对你们的承诺,我不认。” 李寒依微微皱眉,这句话近乎无赖,儒剑仙是这么教导弟子的? 萧洛倔强地注视李寒依,继续说道:“当年,没有任何人问过我的意见,似乎让我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没错,让你活着的确是最大的恩赐。” 李寒依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如她的铁马冰河,瞬间冻伤了萧洛。 “凭什么!” “因为你,北历皇室将会分崩离析。因为你,天下将会烽烟四起。因为你,无数国家将会永远消失。” “什么?” 李寒依手指再动,剑阵逐渐缩小,紧紧环绕着萧洛。 要杀萧洛,只在李寒依一念之间。 哑叔急了,天鳞丝抽出,笔直刺向李寒依。 “哑叔住手,先听她把话说完。” 萧洛伸手抓住天鳞丝,阻止了哑叔的冲动。 李寒依并未反击,依然说道:“你出生在子时,那一刻,天狼、破军、七煞三星交会,使长夜亮如白昼。” “那又如何?” “不久,三星移动,气冲牛斗,侵犯紫薇……国师当即赶到皇宫。” 萧洛听到这里,已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国师赶到皇宫,死胎正好复活,所有人惊慌失措。 哇哇的哭声让明帝心烦意躁,他下令溺毙婴儿。 国师拦下皇命,与明帝密谈。 之后,明帝改变了主意,将萧洛扔进冷宫,任他自生自灭。 事隔多年,萧洛不禁好奇,以明帝阴鹜偏执的性格,国师究竟说了什么,才能让他改变主意。 李寒依看出萧洛的疑惑:“国师说你是孤克刑杀之命格,主肃杀,掌生死,是真正的祸世魔胎。” 萧洛冷笑:“若真如此,父皇片刻都不会留我。” “你虽然刑克父母兄弟,却可以让北历王朝千秋万代,这便是明帝不杀你的原因。” “哈哈哈哈哈,所以他让我去读书,做个辅世良臣,在他生前,绝不给我危害他的机会!” 李寒依沉默,她礼全了儒剑仙的情谊,也说完了前尘往事。 剑阵再迫,离萧洛不过半尺,寒意渗入骨髓。 图穷,匕现。 “李寒依,你要杀就杀吧,但这事与哑叔无关,我的武功也不是他传的。” “是儒剑仙所传?” “也不是,师父半点都不知情。” 李寒依产生了一丝兴趣:“谁教的你?十六岁至武道一品,天赋虽非极佳,亦可将就。” “观书,悟道,自学成材。” “又一个读书入武道的儒剑仙?不愧是师徒。” “若我修成剑仙,今日又岂会被你欺压。” 萧洛可以死,但他不服气。 什么祸世魔胎,强加之罪,何患无词。 李寒依露出讥笑:“再给你十年时间,你也到不了剑仙。而我,十九岁入逍遥天境;二十岁阻止魔教东征,成就剑仙之名;二十二岁闯法场救人,杀遍天紫。” “我萧洛,十八岁就能败你。” “哈哈哈~” 李寒依第一次大笑,笑声惊得云开月移,漫天星落如雨。 “好!你为自己赢得了两年时间,张家兄弟的仇暂且寄下。不仅如此,我还要亲自传授你剑术,让你知道天下仅有一个雪云剑仙!” “哈哈哈!” 萧洛同样大笑起来:“非吾小天下,才高而已;非吾纵古今,时赋而已;非吾睨九州,宏观而已。” “好志气,希望你的剑如你的话一般犀利。” 李寒依拂袖离去,剑阵随之溃散。 “恭送雪云剑仙。” “萧洛,今夜已晚,明日卯正时分,苍山之巅长风亭。” 声音遥遥远去,人已杳杳难寻。 萧洛这才感到自己双腿发软,全身已被冷汗浸湿。 惊险的一关,闯过去了。 哑叔怔怔地看着萧洛,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一幕中清醒过来。 “哑叔~” 萧洛晃了晃手掌:“我可以光明正大学武了,明日帮我弄一把剑来。” “嗬~” 哑叔明白过来,脸上的伤疤笑得像朵菊花。 萧洛很快平息心情,重新走回书房。 《韩非子》第二篇,乃韩非子与同门兼宿敌李斯的激辩,事关韩国生死存亡,篇名就是《存韩》。 “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怨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 国虽不爱自己,但韩非仍爱韩国。 开篇以卑微的态度奉承秦王,并表明韩国只不过是秦国的一个郡县,打仗时帮秦国出力,战后不要利益。 一片苦心,被李斯戳破。 李斯应道:“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修守备,戎强敌,有蓄积,筑城池以守固。今伐韩,未可一年而灭,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 意思是,区区小国如果打不下来,秦国就会被天下轻视,而天下各国就会结成联军抗秦。 杮子,必须捡软的捏。 况且,韩国在地理位置上,正好挡住秦国的东进,若不能灭掉,后线补给将是问题。 萧洛再次叹息,韩非遇上李斯,是怎样的宿命与不幸。 他又想起了通天阁之前的蓝衣背影。 六皇子萧寒,明帝属意的皇位继承人,也是儒剑仙与雪云城看中的帝君。 除他之外,尚有二皇子萧充,无双城支持的对象。 七皇子萧豫,背后藏着更大的助力。 长安王,白王,赤王,三王实力相当,从庙堂到江湖,处处龙争虎斗。 当年追杀萧洛的一批批杀手中,可有他们三位派来的人? 可惜哑叔接的是血榜大家长的命令,并不知道委托人。 既然注定是宿敌,那就从现在起,积极备战。 萧洛放下书卷,微微一笑: “雪云剑仙李寒依,你给的两年时间太珍贵了。两年后,我一定会带给你惊喜。” 第十二章 苍山长风亭 卯正,天边星子大如许。 萧洛踏上苍山之巅。 “长风吹月度海来,遥劝仙人一杯酒。” 李寒依早在长风亭中,闻此淡然:“我从不喝酒,因为酒会影响手的稳定。” “我喝过一次雪云酒,滋味实在一般。” “那是你没喝过百里东华酿的酒,可以让你醉上三个月。” “大城主似乎不在雪云城?” 李寒依皱了皱眉:“去海外仙山,找孟婆汤了……开始吧。” 她说的开始,是开始拔剑。 萧洛所握的青锋长剑,乃是哑叔走了整整一天,在各大兵器铺反复比较才购来的。 精钢打造,寒意森森,委实是把好剑。 但在李寒依眼里,比苍山之上的任意一条树枝还无用。 她抢过来,直接扔下山谷,拿起亭中的一柄剑。 “这是我早年的佩剑春雨,虽不在十大名剑之列,却也是少见的名器,给你。” 萧洛不解。 “无论剑,还是剑法,我都会给你最好的。” “然后再杀了我?” “然也。” 萧洛接过春雨,随手抽出。 这是一柄美丽的剑,剑柄为暗绿色,剑身刻有细细的鳞纹。 就在他抽剑而出的瞬间,一道暗光闪过,似在低声欢呼。 李寒依怔了片刻,方才不舍道:“春雨,认你为主了。” “什么意思?” “若不是奉做为主,你怎能轻易拔出此剑。” 萧洛伸出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好春雨,咱们的剑仙之路开始了。” 剑气昂然,欲斩长风。 李寒依缓缓抽出从昆仑雪峰求取的铁马冰河,沉声道:“止水剑法,共有四重境界,萧洛听好!” “第一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第二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第三重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 “三重之上,仍有天道之剑,入那一剑,便能入玄游之境。” “萧洛谨记。但请问雪云剑仙,如何才能入天道?” 李寒依剑指青天,傲然答曰:“止水,无情。” 无情才能入天道。 但李寒依心中有情,她的情在青城山。 凝望着她的孤绝侧影,萧洛不由得心动,李寒依既然想以无情入天道,那么将来就替她斩了这情。 “止水剑法第一重,第一式:明月出天山。出亭,起剑!” 萧洛踏出长风亭,站到外面的一片空地上。 收心敛神,高举春雨剑,随李寒依凌空划出一道浓重剑气。 剑气首尾相环,如一轮皓月,映照巍巍高山。 “第二式:渔火对愁眠。飞剑!” 惊雨疾冲而出,在空中连连快刺,如无数点渔火垂落江面。 “第三式:飞流三千尺。落剑!” “第四式:唯有敬亭山。收剑!” 止水剑法,每重四式,加最后的一剑,共十三式。 李寒依径自演完一重四式,方才转过头,问道:“第二式,你在空中总共刺出多少剑?” “十二剑。” 李寒依霍然变色:“不可能!” “不敢欺骗雪云剑仙。” “当年我跟随师父学习止水剑法,第一次只能刺出五剑。” “……” “我能刺出第十二剑时,是八个月之后。” 萧洛很想问她,一共用了多少时间练至第三重境界。 想想,还是别问了。 “第一重境界到达大圆满,可以同时刺出十八剑。” 李寒依继续说道:“第一式是防护也是蓄力,出招便要无懈可击。” “第二式大范围攻击对手,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第三式斩杀敌人,力道要重、狠、决。” “第四式收招,真元回归己身,心静人稳,举重若轻。” “四式下来,若你能做到圆、快、重、稳,就可以进入第二重境界。” “我明白了。” 李寒依将铁马冰河插回剑鞘,抚了抚被剑气吹乱的长发,走进亭中。 亭子里早就泡上了一壶茶,她慢慢倒了一杯,举在唇边轻啜。 “看我干什么?练剑!” “是……” 起剑。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柳清河再次来到长风亭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从来冷清不见人的二城主,此刻悠闲地坐在长风亭中喝茶,亭外一个白衣少年正在练剑。 少年手中拿的是二城主的春雨。 柳清河立刻猜出眼前的少年就是萧洛,但他不敢相信二城主竟然会传授萧洛剑法。 难道萧洛是二城主的私生子? 柳清河摇摇头,赶走心中这个可笑的念头。 他不得不打断眼前的和谐,高声叫道:“二城主,属下前来聆听消息。” 李寒依淡淡回道:“张家兄弟死了,尸骨无存,他家里若还有亲人,那便好好抚恤。” “什么?尸骨无存!” 柳清河不敢置信地看向萧洛。 萧洛没有回避,坦然说道:“抱歉,我不知他们是雪云城的人。” “他们怎么死的?” “被我杀死的,不想被人发现,故而用化尸粉化掉了。” 柳清河气往上冲,狠声喝道:“萧洛,他们并无恶意,你竟然痛下杀手?” “在下只是自卫反击。” “杀人偿命,今天你逃脱不了。” 李寒依打断柳清河:“技不如人,死了无怨。这事你别管了,两年之后,我会亲手取萧洛的性命。” “二城主,张家兄弟是雪云城的人!” “雪云城的人怎么了?即入江湖,随时都要有死亡的觉悟。” 柳清河万万想不到,李寒依会说出如此冷血的话。 他紧咬钢牙,一拍腰中锦囊,三只黑燕疾飞而出:“那就由我替他们兄弟报仇!” 柳清河家传绝技乃是碎云掌和飘萍轻功,就连织网的人都不知道,他腰间锦囊中装着暗器。 黑燕,在暗器谱上,排名仅在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之下。 此器去势快,角度刁,射程远,更奇特的是一击不中,可自行在空中变换方向,直到击中敌人或被敌人击中。 一旦被敌人击中,黑燕便会炸开,迸射出暗器内的毒水。 柳清河对萧洛起了必杀之心,萧洛不死,他何以面对织网的千名谍子。 “放肆!” 铁马冰河铿然一声出鞘,后发先至,击碎了三只黑燕。 嘭,嘭,嘭。 黑燕炸裂,毒液四溅,浇了萧洛满头满脸。 “萧洛!” 第十三章 断臂以示罚 李寒依纵身跃出长风亭,罗袖飞卷,欲替萧洛隔断那层毒水。 已经晚了。 柳清河脸上露出阴冷的笑意,张家兄弟替他办事而死,他必须给张家兄弟以及织网的人一个交代。 孰料,变数顿生! 遭遇毒水袭击的萧洛,武粹体魄自行反击,瞬间真元暴涨,春雨重重斩向柳清河。 飞流直下三千尺。 正是刚才所学的第三式,重、狠、决。 柳清河大吃一惊,急切间来不及出招,生生将身体横移半尺,避开心脏部位。 然而,春雨依然刺中右臂,狂烈剑气斩断骨头。 “啊!” 柳清河抚臂大叫,满眼震惊。 黑燕的毒水还在萧洛头发上流淌,他却毫无受伤的迹象。 难道萧洛修炼到了百毒不侵的境界? 不,不可能,黑燕的剧毒,神游玄境以下,无人能解。 一招得手,萧洛眼中杀意凛然,春雨再次斩下。 “且慢。” 李寒依拦住萧洛:“柳清河断了一臂,虽是他咎由自取,但他是雪云城的人,此事就此做罢。” 萧洛收剑。 春雨稳稳回到手中,他纹丝不动,挺拔的身躯渊渟岳峙。 一重第四式,唯有敬亭山。 尽管时机不对,李寒依仍是忍不住赞叹:“萧洛,你果真是武学天才,这两式已臻化境。” “多谢剑仙传剑。” 柳清河死死地盯着萧洛,自在地境,竟然败于一品武夫手中。 不服!不甘!更不满! 怨毒的目光又转向李寒依:“二城主,你竟然偏帮外人?” 李寒依回看着柳清河,泠泠凉意,慢慢从她眼中渗进长风亭。 就像天地间突然下了一场千年的冰霜。 “我再说一遍,萧洛的事情由我解决。你是司空乘风的人,我不便替他教训你,快滚!” 封闭创口血脉,再捡起地上的断臂,柳清河狼狈离开苍山。 疼的不仅是伤,更是心。 他没有回织网本部,而是来到枪仙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柳清河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枪仙府的客房中,右臂断口包着厚厚的绷带。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司空芊若。 “柳叔叔,你终于醒了,可是……” “我的右臂接不回去了吗?” 司空芊若很是难过:“阿爹不在,我找来的大夫,都说右臂的骨头已经被剑气绞得粉碎了。” “呵呵,这就是我替雪云城卖命的回报。” 柳清河发出两声苦涩的笑声。 眼下大城主不在,司空乘风外出,雪云城只有李寒依作主。 他尊重大城主,畏惧三城主,却最为亲近司空乘风。 可以说,他是司空乘风的嫡系,也是司空乘风隐居在幕后的力量。 这股力量,绝对不能落入李寒依手中,他要尽快赶回织网。 想到这里,柳清河急忙下床,却不小心牵动伤口:“嘶~” “柳叔叔,是谁伤了你?我找他算帐去!” 司空芊若性格火爆,眼见柳清河的惨状,立刻冲动起来。 “如果伤我之人是李寒依,你敢找她算帐吗?” “李……李寒依,这……” 司空芊若顿时结巴,整个雪云城,除了大城主,没人不怕雪云剑仙。 “算了,这是我的事情,你别管。” 司空芊若闷声坐下,转眼又跳起,轻声问道:“柳叔叔,我跟你回织网可好?” “发生了何事?” 这丫头没轻没重,每次闯祸都是柳清河收拾残局。 司空芊若急忙摆手:“这次只寻找一个人,绝对不会给你惹事。” “找谁?” “他叫萧洛,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是个读书人。” “萧洛?你认识他?” 柳清河强压心中的震惊,慢慢问道。 司空长落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她也不知道找萧洛做什么,只是那日在云岭见过一次之后,眼前总有一个白衣少年的影子晃悠。 晃悠得她心烦,心乱。 柳清河明白了,丫头已经十八岁,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但是萧洛…… 想着李寒依对萧洛毫不掩饰的回护,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芊若,你明天去苍山之巅的长风亭,一定可以看到萧洛。” “长风亭?那不是二城主练剑的地方?” “不错,你到了便会知晓。” 司空芊若知道织网的情报不会错,只要进入雪云城,每个人便生活在织网的监控之下。 “谢谢柳叔叔。” 想着明天可以看见那个俊美的白衣少年,芊若心如鹿撞,恨不得这一夜赶紧过去。 柳清河从枪仙府出来,连夜赶回织网。 “传召八楼楼主,即刻前来议事殿!” 命令下达,很快,织网的八位首脑齐聚议事殿。 火把跳跃,牛油高燃,将诺大的厅堂照得明晃晃。 看到柳清河断了一臂,各人大为震惊: “柳首,雪云城中,何人竟敢伤你!” “柳首,到底发生了何事?” “敌人是无双城,血榜,还是魔教?” 柳清河环顾八人,皆是四境以上的高手,其中逍遥天境一人,自在地境四人,金刚凡境三人。 “对方的背景神秘,而且身怀异术。张家兄弟在调查中惨遭不幸,尸骨无归,而我重伤断臂,都是柳清河无能!” “什么,张家兄弟死了!” “张家兄弟是织网最得力的谍子,是我们并肩十几年的战友,可恨呐!” “柳首不必自责,说出那人的相关信息,我保证他再也见不到明天的日出。” 说出此话的是一名大头侏儒,正是织网唯一的逍遥天境强者,他是负责黑市事务的楼主。 “对,柳首好好保重身体,报仇的事交由我们!” 柳清河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只有同仇敌忾,织网才能抗衡李寒依的威压。 “多谢众位兄弟的谅解,这次我们要谨慎行事,先查清此人背后的力量,以及他的来历,八楼听令。” 柳清河开始布置任务: “名楼,前去追查萧洛,他是何时入的天紫?从哪处来?身边还有何人?” “隐楼,去调查十五年至十八年前,北历皇朝发生的绝密事件,尤其是朝廷重臣和清流世家。” “黑楼,等线索回来,我会通知你行动。” 既然不能明着反抗李寒依,那就在黑暗中行动。 第十四章 司空大小姐 落日长天,青山一色。 萧洛走下苍山,看见哑叔正在山脚张望。 “哑叔,今日练完了,我们回家。” 哑叔前后打量萧洛,发现他头发和衣服上,沾染着可疑的气味,不觉警惕起来。 “是织网的人,有李寒依在,这点毒伤不到我。” 萧洛露出愉快的笑容:“不过那个人,已经被我斩断了右臂,算是替你出了口气。” 哑叔露出疑惑之色。 “就是前天晚上,前来引走你的人。” 那个人的境界不在哑叔之下,虽有疑惑,哑叔却不问了。 “我们来比比,看谁的速度更快。” 萧洛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全身真元流转,疾冲出去。 如一只白色飞鸟,划破又红又圆又的落日。 哑叔不甘落后,虽然没有好的轻功和心法,却凭着自在地境的雄浑内息,很快超越了萧洛。 “等等我啊~~” 两人你追我赶,很快跑回了城内。 苍山之巅,李寒依远眺着少年的背影,唇边浮现一丝笑意。 又是灯火不灭的一夜。 这回,哑叔预备的宵夜是青团,包裹着不同的内馅,小巧而可口。 以哑叔的手艺,如果去开个食肆,一定很赚钱。 吃完青团,萧洛净了手,拿起第三卷书。 《管子》,为管仲及其学派的言行事迹,共八十六篇。 此书融合了道家和法家,得出政治上的黄老学说,提出德、法兼治的主张。 “万物以生,万物以成,命之曰道。” “人道不顺,则有祸乱。” “不自以为所贵,则君道也。” 此谓天道,人道,君道。 《管子》强调以君主为核心,又主张以人为本;既推崇霸道之策,又坚持王道理想;妄图避免法家的残酷刑罚,又想弥补儒家空谈的不足。 萧洛笑了,哪有这种美事? 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人们的立场与选择永远只有一种,非此即彼。 高斋晓开卷,独共圣人语。 夜渐渐深了…… 翌日。 司空芊若鼓起勇气,爬到苍山之巅。 正当她蹑手蹑脚走到长风亭时,一道剑风迎面而来,吹掉她头上的玉簪花。 “啊,二城主别打我!” 司空芊若抱着头尖叫。 却听到一声轻笑,接着是个清柔的男声:“是你啊,司空小姐。” 芊若震惊抬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俊美而带着笑意的脸。 “萧洛……” “怎么了?” 不知为何,真的在长风亭看见萧洛,芊若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种想哭的感觉。 长风亭中,不紧不慢饮茶的正是李寒依。 “二城主好。” 芊若低声打了个招呼。 “过来。” 李寒依招了招手,司空芊若心情复杂地走了过去。 “柳清河让你来的?” “嗯。” “呵。” 李寒依不再说话,芊若只好站在一边,不住地偷望萧洛。 见此情景,萧洛不得不替她求情:“雪云剑仙,不知者不罪,司空小姐应是被柳清河利用了。” 李寒依眉头一皱:“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司空小姐古道热肠,救人之时,恰好被在下看见。” “我与司空乘风为同门,但他向来不与我比试。芊若是他教出来的,你是我教的,此刻正好让你们切蹉一场。” “司空小姐已经到了金刚凡境,我才一品,不是她的对手。” 李寒依面色一沉:“萧洛,你是瞧不起我的剑法,还是瞧不起我这个人?” “不敢,雪云剑仙之名天下皆知,我只是怕坠了你的威风。” 李寒依更加不快:“叫我师父!” 萧洛并未顺从:“我已经有了一个师父,不如,我叫你姐姐。” “姐姐?” 李寒依还未出声,倒是司空芊若先喊了出来。 她瞪圆了那双美丽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洛身怀武功已经让她大吃一惊,此刻对李寒依的态度更让她震惊无比。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姐姐……” 咀嚼着这两个字,李寒依莫名觉得耳烫。 随即又凶狠说道:“打败芊若,否则,罚你整晚在此练剑。” 这声姐姐白叫了,萧洛无奈,只好伸手请芊若出亭。 “你的乌金大枪呢?” “在墨云的马鞍上挂着。” “去拿过来,咱们尽心比一场,点到为止。” “哦。” 芊若晕乎乎地走下长风亭,又晕乎乎地走上来。 她想不明白,李寒依为何成了萧洛的师父,又为何由师父变成了姐姐。 乌金大枪握在手中,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看出她神不守舍,萧洛沉声说道: “司空小姐注意了,我虽然只练到止水剑法的第一重境界,但远强过一般高手。” 芊若勉强回道:“一品武夫,能强到哪里去。” “那么,请赐招。” 春雨出,剑意起。 司空芊若这才惊醒,猛然一抖枪尖,认真说道:“萧洛,你境界不如我,万一我收势不住伤了你,可别怪我。” “来吧,明月出天山!” 面对高出自己境界的对手,以弱御强,起剑须得圆满。 萧洛回忆着李寒依的教导,慢慢领悟剑中真意。 “司空枪法·破字诀!” 破字诀,去势如电,破人间百器。 转眼间,一枪插入剑之弧圆,立刻震碎了剑意。 枪势不止,再刺萧洛。 “司空小姐好枪法。” 萧洛侧身急旋,春雨忽然斜刺而出,削向芊若玉腰。 这一击若得手,芊若必成两截。 想不到萧洛出手如此迅疾,又如此狠辣,芊若吓得芳心直跳,乌金大枪急忙横扫。 这是司空枪法的御字诀,以枪柄为支点,横扫八荒。 堪堪击中春雨,两器相碰,大力涌来,迫得两人各退一步。 “再来,止水剑法·飞流三千尺。” “封字诀。” 司空芊若打得很憋屈,枪为攻击型兵刃,立意大开大合,一往无前。 而她竟然被萧洛逼得只能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防御,一向不是她的风格。 芊若银牙一咬,豪情冲上心头,不顾春雨的浩然剑气,高喝一声: “萧洛,不许你欺负我,裂字诀!” 胡沙没马足,朔风裂人肤。 这是两败俱伤之招,如果萧洛不退,春雨刺穿芊若之时,枪锋也将贯入萧洛的腹部。 第十五章 佳人独憔悴 萧洛大吃一惊,急忙收剑后撤。 司空芊若趁机而入,长枪如龙,遨游九天。 “司空枪法·斫字诀!” 攻击如疾风暴雨,司空芊若转眼刺出八枪,枪枪致命。 “渔火对愁眠。” 萧洛同样刺出八剑,剑剑击在枪尖上。 两人的身影快如闪电,只闻春雨与金枪的呯呯撞击声。 李寒依凝目注视,越看越是惊心。 芊若竟然已得司空乘风的八分真传,若不是火候未到,就凭这杆枪,便可横扫大半个武林。 但萧洛更让她惊诧,以一品武夫境界和四招止水剑式,对阵半个时辰,未见一丝败象。 这是何等惊人的天赋! 真元、体魄、剑式、速度和应变能力,全是上佳之选。 李寒依可以肯定,如果将萧洛换成十六岁的自己,绝对撑不了这么久。 惊诧的不仅仅是李寒依,对阵的司空芊若简直想停下来认输,裂字诀与斫字诀极端耗费真元,此刻她已香汗淋漓。 体内真元只够使出最后一招。 “碎字诀,萧洛看枪!” 半个时辰的拼命攻击,只为了最后一击的蓄势。 碎字诀,为司空枪法之终招,汇聚之前所有枪气的余劲,达到万物辟易的效果。 李寒依深知此招的厉害,不由得怒道:“小丫头你疯了!” 刻不容缓之际,萧洛春雨疾点枪杆,借力凌空,身影瞬间闪至数尺开外。 轰隆巨响,枪气炸裂,将两人所在之地,崩出一道深坑。 长风亭外尘土四溅,草木飞扬。 “好强的一招。” 说话间,萧洛折身而回,春雨压在气喘吁吁的芊若玉颈上。 剑气如风,吹断了她垂在耳边的几根碎发。 “我输了。” 芊若将乌金大枪扔下,沮丧至极。 “平手平手,刚才我也差点被你捅死。” 萧洛收了春雨,笑着安慰芊若。 “输了就是输了,明天开始苦练,一年过后我们再比!” “可以。” “不过……” 芊若咬咬嘴唇:“我还是想不通,你是怎么打败我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高手之间的较量,不仅仅取决于境界,还有体魄、真元、招式,甚至临阵心态和场景地形,都能影响战况。 真正的高手,从一开始就在做局,总在制造机会和把握机会。 司空芊若平日与雪云城弟子过招,谁敢认真,不过三五招便败下阵来。 她从未了解过真正的战斗,更没有实战经验。 而萧洛的武粹体魄,为系统所赠,自动自发,精准无错。 萧洛赢了,李寒依很满意。 “芊若,等你父亲回来后,让他将压箱底的功夫都教给你,不然明年你输得更惨。” 芊若跺了跺脚:“寒依姑姑你欺负人!” “你叫我什么?” “寒依姑姑,你跟我阿爹是同门,我理应叫你师姑。” 芊若赌气说出这句话,然后抓起地上的长枪,逃也似地奔下山。 司空芊若跑了,剩下萧洛暗自发虚,姑姑……死丫头真会添乱。 果然,李寒依大发雷霆。 “萧洛,从此刻开始练剑,直到明日卯时!” “肚子饿了怎么办?” “不食至七日,能将礼自居。” 想不到剑仙还能说出前人诗句,萧洛一呆,争辩道:“那是扶桑国的风俗。” “若你绝食七日,一定比现在更懂礼貌。” 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果真,确实。 萧洛只能接受无奈的现实,再次举剑。 始作俑者却一口气冲下山,跳上墨云。 “萧洛叫你姐姐,我偏要叫你姑姑。” 司空芊若内心一阵痛快,她催马疾驰,很快回到雪云城。 望月楼。 芊若跳下马,将长枪与缰绳扔给跑堂,蹬蹬蹬直上三楼。 “司空小姐来啦~” 随着跑堂一声高声吆喝,望月楼响起了连串的恭迎: “司空小姐莅临望月楼,有请上座~” “司空小姐莅临望月楼,有请上座~” “司空小姐莅临望月楼,有请上座~” “别喊了,给本小姐上一壶桑落酒,要最新酿出来的,快去!” 芊若闯入一个空着的雅间,坐了下来。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新酿的桑落最烈,不适合女孩子喝。” “要你管?” 芊若没好气,回头一望,是那天拦住她的蓝衣人萧寒,还有那个侥幸打上十五层的雷无杰。 “令尊离开时,曾托我照看你,不知你喝酒的事情,要不要向枪仙汇报?” 萧寒带着雷无杰走了进来。 “托你照顾我?不可能,我不认识你。” “司空小姐好记性,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哼,烦人鬼。” 萧寒不以为然,雷无杰却忍不住了,他凑到芊若跟前,左看右看。 “你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雷无杰摇了摇头:“脾气差,修养差,胸大无脑。” “你说什么!” 芊若一挽袖子,就要动手。 跑堂急忙冲进来鞠躬作揖,恳求道:“司空小姐求你别在这里动手,上个月被你打伤了三位客人,望月楼赔偿了数千两银子才了事。” “银子找我阿爹拿就是了。” “但是三城主说,收你进来吃饭就是本楼的错。” “哈哈哈哈哈~” 雷无杰狂笑起来。 芊若气得扭头就走,萧寒急忙拉住她:“喝酒喝酒,银子的事交给我。” “你一个客栈老板,哪来上千两银子。” 芊若怀疑地看着萧寒。 “令尊聘请了我,我现在是雪云城的账房大管家,拿点钱出来喝酒还是没问题的。” “对对对,今天萧寒做东,我们喝个痛快。” “上酒!” 有人买单,芊若顿时豪情万丈。 不过,这番豪情没有维持多久,三杯之后,便软软地趴在桌子上。 “没劲,萧寒陪我喝。” 雷无杰干脆举起酒坛,咕噜咕噜,仰脖就是半坛下肚。 萧寒慢悠悠尝了一口,叹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桑落虽好,比起天紫城的屠苏又差了一些。” “少拽你那些酸文,喝酒就大口地喝。” 就在这时,醉意酡颜的司空芊若忽然嘟囔起来: “萧洛,臭萧洛,坏萧洛,就知道欺负我……” 萧洛? 萧寒端着酒杯的手,停在空中不动了。 第十六章 百花会招亲 接下来的数天,风平浪静。 很快到了四月末,雪云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百花会。 江湖各大年轻弟子齐聚雪云,遍地可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或是满面沧桑的江湖客。 说是百花会,其实是个相亲会。 大侠和女侠花前相看,月下共游,看对了眼,结成侠侣,从此红尘作伴,共闯江湖。 向来喜欢热闹的司空芊若却开心不起来,因为今年的百花会上,段家的大公子就要向她提亲了。 段家,与她阿娘沾亲带故。 阿娘生前,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与段家的家主口头指了这么一门婚事。 芊若年满十六岁之后,段家便送来了聘礼,但被司空枪仙以芊若还小的名义婉拒了。 一晃两年,段家再来,已经抱定了必娶的决心。 听闻段家装了两大车的金银珠宝,就放在望月楼的后院。 可恨的是阿爹此刻不在,无人替她作主,芊若急得在闺房中团团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我才不要嫁给姓段的。” “那你想要嫁给谁?” 温柔又霸道的声音响起,走进来的是雪云城的长老尹清霞。 这是一名极有特色的美人,转眸间,春波如水;行走间,弱柳扶风。 若觉得她娇弱,她曾一掌断大江。 若说她芳华绝代,她却偏偏嗜赌如命,整日流连在摘星台。 “霞姨,快救救我~” 与李寒依不同,尹清霞并不介意自己的年龄。 “大姑娘总是要嫁人的,段家公子有何不好?” 段家二公子在雪云城学艺,大公子曾前来拜访过几位城主和长老。 在尹清霞的记忆里,大公子面貌清秀,举止斯文,而且已经获得了段家的认可,是下一任的家主。 段家,在江南是仅次于雷门的世家,实力不容小觑。 无论从家世、长相、武功,还是从两家以前的情谊,都不失为一门好的亲事。 “我就是不喜欢他,什么段家风雅,我看就是风流。” “噗~” 尹清霞忍不住笑了:“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是风流。” “霞姨,你帮不帮我嘛?” 尹清霞正是为了此事前来,司空乘风放心不下芊若的婚事,临行前拜托她打发段家。 “我替你举办一场比武招亲,所有少侠都可挑战段家公子,最后的赢者还要胜过你,这个计策如何?” 比武招亲? 计策虽好,可是段家大公子的武功不弱,芊若很是怀疑谁能打败他。 “万一打败他的是个老头子,或者麻子瘸子傻子,那我岂不是更糟糕?” “嘿嘿,我早安排了骆明宣前去挑战,相信以你骆师兄的武功,不至于输给段公子。” 这回,芊若终于放下心来。 尹清霞平生除了赌,几乎没干过什么靠谱的事,想不到这回竟然改邪归正了。 “多谢霞姨~” 芊若又想到一个问题,顿时娇颜失色:“据说骆师兄到了自在地境,我打不过他啊!” “那就嫁给你骆师兄。” “不要!” 芊若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就说了尹清霞不靠谱。 “呵呵,傻丫头,骆师兄会让着你的,到时别下死手打他。” “只要他能帮我解决段家人,我用金子打一副六博给他。” “当真?那就这样说定了,记得六博先交给我。” 芊若瞬间无语。 当夜。 雪云城长老尹清霞公布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司空大小姐比武招亲! 比武地点设在摘星台,凡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未婚侠士,都可参加。 比武的擂主共有两人:段家大公子和司空芊若。 这则消息趁着夜色传播,导致许多少侠彻夜无眠。 司空芊若不仅花容月貌,更有司空枪仙和雪云城这两个大靠山。 所有人都知道,大城主和三城主没有成家,没有后代,雪云城将来就是芊若的陪嫁。 雪云城,天下第一城,富可敌国。 娶了司空芊若,就是江湖的附马与帝王。 这些消息,自然传不进萧洛的耳朵。 苦读半宿,再打坐调休,日出之时,他来到了苍山。 止水剑法已经修习到第二重,萧洛有自信,不出三个月,他便可以进入第三重境界。 正在这时,司空芊若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衣衫上滚落着几滴露水,头发上还沾了一片落花。 看样子,昨夜就在苍山等着了。 “司空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萧洛,芊若莫名的眼眶一红,委屈顿上心头。 虽然尹清霞为她布好了局,但不知为何,芊若还是心神不定,终于忍不住赶到了苍山。 “昨夜的消息,你收到了吗?” 萧洛有些茫然:“什么消息?” “你……萧洛你欺负人!” “我?” 又怎么招惹这位大小姐了?萧洛确实不知道。 一片心事,难以诉说。 芊若从来不知道,天下间还有她不敢做,不敢说的事情。 但此刻,话语滚在嘴边,她就是说不出口。 萧洛观察半晌,见她始终不说,只怕时间越拖越长,李寒依又要在长风亭发脾气。 只好说道:“无论什么为难之事,只要萧某做得到的,一定帮你。” “真的吗?” “君子一诺,五岳为轻。” “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去摘星台,帮我打败一个人?” 萧洛心中微凛,他最不应该做的事便是抛头露面,何况是打架动武。 见他沉默,芊若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萧洛,我就知道你不会帮我的,你一点也不在乎我!” 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司空芊若跳上一旁啃草的墨云,疾驰而去。 微凉的风中,隐隐传来她的哽咽。 萧洛叹了口气,以她的骄傲,来这里找他帮忙,一定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君子一诺,五岳为轻。 萧洛苦笑,以后可不能轻易许下承诺。 苍山之巅,长风亭中,李寒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司空芊若竟然来找萧洛,真是意想不到的勇气。 如果她当年,也有这般的勇气,青城上的那个人,是否已经下山? 忽然之间,李寒依惊觉自己许久不曾想到青城山了。 渐渐地,山脚下的那个少年,与青城山的紫袍修道人,竟然融合在一起。 此刻,向她走来的人到底是谁? 是他?还是他? 第十七章 二十四桥扇 今夜的摘星台灯火通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少侠们在白日游过街,赏过花,此刻都挤进了摘星台,来参加或观看司空大小姐的比武招亲。 摘星台中间的大厅早就收拾出来,铺上了厚重的波斯红毯,悬挂着百盏琉璃宫灯。 红毯之上,搭着一个三丈高,一丈方圆的擂台,擂台为厚木所制,结实可靠。 擂台正中,钉着一朵大大的红色绣球,绣球下垂着四个大字——“比武招亲”。 司空芊若面无表情地站在擂台上,那杆乌金大枪直直地插在擂台边缘。 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却挡不住百花之貌,天仙之姿,紧紧吸引着少侠们的目光。 尤其是段家兄弟。 段家大公子轻摇折扇,却摇不灭眼中的火热。 想到很快便要将这美貌小娘子娶回家,大公子心痒难耐。 倒是二公子在雪云城学艺多年,预感今夜的比武招亲不会顺利。 他低声提醒:“哥,前面的挑战者由我来应付,你最后再出手。” “无须,娘子由自己赢来方是美谈。” 段大公子纵身跃上擂台,高声喝道:“我乃江南段家的段易,诚心求娶司空大小姐,谁要挑战的尽管上来。” 芊若撇了撇嘴,握住乌金大枪一弹,飞上摘星台三楼,与尹清霞站到一起。 “霞姨,骆师兄呢?” “他还在赌桌上,今夜有几个西域来的胡商,很是有钱。你别急,等骆明宣赢完他们。” “你们?” 芊若简直不敢相信,到底是赌重要,还是她的终身大事重要? “让他们打一会儿嘛,打得你死我活才好。” 尹清霞乐呵呵地看着擂台,这时,已经跳上去了一个持刀少侠。 “疯刀彭家的传人来了,你看得上他吗?” 芊若一眼看见那人腮边的黑痣,足有铜钱大小,当下一阵恶心。 “霞姨!” “逗你呢~” 彭家虽是江湖上的二流世家,却以一套疯刀博出名声。 疯刀,顾名思义,状若疯虎,一往无前,全然不给自己留后路,属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刀法。 可惜,段家并不是花架子。 段家有两大绝技,隐水诀和二十四桥扇。 隐水诀,御水成形,化水为力,为一门极为阴柔和灵活的心法,可谓防不胜防。 很快,疯刀便被段易召出的水龙,淋了满头满脸,像只落汤鸡似的下去了。 “还有谁?” 段易露了这一手独门武功,立刻震住了好些跃跃欲试的少侠。 以气御物,自在地境以上的强者才能做到的。 摘星台虽然挤满了人,但在三十岁以下的未婚者中,到达一品的并不多,莫说四境。 于是,原本抱着侥幸心理的少年郎,纷纷退至一边。 擂台竟然冷落下来。 芊若一直看着门外,可惜,盼望中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来。 骆明宣也没有出现。 芊若有些绝望,她紧咬红唇,暗暗下着决心: 如果最后真是她和段家大公子对打,她一定拼尽全力,哪怕死在擂台上,也不会嫁人。 就在这时,一个明亮的身影冲上擂台:“我来挑战。” 摘星台立刻沸腾起来,不少人认出了他: “就是打上通天阁十五层的红衣少侠!” “他叫雷无杰,雷门的雷无杰。” “他很强,一定可以打败段恒!” 雷无杰笑嘻嘻地冲着台下拱手:“正是在下,雷门的雷无杰。” 段易的脸色阴沉了,没想到雷无杰会来,这是个难缠的对手。 刷地一声,段易展开折扇,露出扇面上的画。 二十四桥扇是一个信物,代表段家家主的传承。 二十四桥扇更是一个兵刃,扇子的正面有桥二十三,明月、清风、安平、风雨、花满…… 背面只有一桥,名曰断。 每道桥,都藏着一门暗器,二十三桥,二十三种暗器。 唯有断,代表死亡,那是天上地下,无从闪避的杀器。 “出招吧。” 雷无杰从背后抽出杀怖剑:“领教段家的二十四桥。” 雷门和段家同在江南,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双方早成水火之势,奈何段家始终被雷门压制,这才把主意打到了雪云城。 段易折扇一翻,擂台上方忽然出现一团粉色的霓霞。 状若轻烟,萦绕着雷无杰。 尹清霞皱了皱眉:“十丈软红,此毒入体,能让人真元涣散,十二时辰方能恢复。” 做为老对手,雷无杰显然知道段家的底细。 他在杀怖剑上一抹,内力贯入,剑上顿时窜出无数火舌。 剑意带着烈焰,瞬间吞噬十丈软红。 尹清霞点了点头:“不愧是雷门的后起之辈。” 段易再次翻动折扇,第二桥,一蓬急雨射向雷无杰。 尹清霞面色凝重起来:“浊水,这是采自地脉深处的山髓,遇火即燃,雷无杰不能再用杀怖剑,甚至不能用雷门的火器。” 芊若急了:“那怎么办?” 却见雷无杰仰面一倒,全身缩到擂台之下,只剩足尖挂在芊若的乌金枪杆上。 浊水落空,洒在擂台上,瞬间将厚木烧出几个小洞。 “好厉害的浊水,段易还有二十二道暗器,雷无杰打不过了。” 尹清霞说话间,又见段易放出第三桥,这回是风。 吹面不寒扬柳风。 雷无杰确实没有感觉到寒意,因为这道风桥,无色、无味、无形。 但他却倒了下去,浑身软绵绵的,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段易唇角一勾,讥笑道:“我还以为雷家出了怎样了不得的人才,不过如此。” “杨柳风的确可怕,不过也就是一阵风而已。” 萧寒踩着踏云,飘到擂台上,将雷无杰抱了起来。 “你是谁?” “萧寒,无名之辈。” “你倒有自知之名。” 萧寒将雷无杰抱下擂台,从贴身锦囊里掏出一粒丹药,塞进他嘴里。 再看了一眼三楼的司空芊若,她正魂不守舍地望着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萧寒心中微痛,正要上台,却听见一声大喝:“我不过小赌几把,来晚了一点,就当我们雪云城无人了?” 一个披着大大赌字的人跳上擂台,手中还上上下下地抛着几粒骰子。 不等段易开口,他又对着三楼喊道: “司空师妹,不是我自愿来的,是我师父强逼的,她说你答应了送个贵重礼物给她。” 此言一出,满堂的人都哄笑起来。 第十八章 一剑天外来 段易脸色顿时铁青。 骆明宣的话,分明在说司空芊若不满意这桩婚事,找了人来打败他。 他眼中杀意一闪,雪云城欺人太甚,既然如此,那就别休他无情。 第四桥,月影。 擂台上顿时出现一弯下弦月,缥缥缈缈,如梦似幻。 所有人的目光不禁被这轮弯月吸引,看着它慢慢贴近骆明宣。 “明宣小心,是蚀梦。” “多谢师父关心。” 骆明宣嘻嘻一笑,身上披风漫卷,将这轮弯月卷了进去。 梦幻随即消失,大堂中的人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刚才似乎做了一场美梦。 芊若同样如此,她怔怔问道:“霞姨,这是什么毒?” “这不是毒,是药,一种能让人瞬间入梦的药物。” “好可怕,也好可爱。” “芊若,你梦到了什么?” 芊若幽幽叹了口气,她刚才梦到萧洛来打擂台了。 可等她睁开眼,擂台上的却是骆师兄。 蚀梦轻松被破,让段易生出一丝警惕,他手中二十四桥连续翻动,这次竟然是两桥齐发。 紫叶,红花。 无数花和叶,闪动着诡异而妖艳的光芒,在空中交织成绵密之网,将骆明宣网在其中。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传说当年段家的老祖,遇到一名神仙般的女子,为她走遍杨州城,寻找最美丽的花,最清亮的水,最动听的声音。 后来,那名女子不知何故消失,段家却传下来了这面二十四桥扇。 “破!” 骆明宣披风再次抖动,成百上千颗骰子疾射而出,打向空中的紫叶红花。 呯呯呯,连串脆响,是骰子粉碎的声音。 想不到这些花叶,竟然带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双桥被破,段易眼神一变,他绝对不能输! 若输了,江南段家,他段易,此后别想在江湖上抬头。 “骆明宣,是你逼我的!” 段易将折扇翻转,露出背面的那个断字。 嗤~ 短促的声音中,银光乍现,无数飞针冲向骆明宣。 “暴雨梨花针?怎么会!” 尹清霞惊呼,段家的人,却使出了唐门的暗器! 暴雨梨花针,天下第一暗器,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针,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发出,逍遥天境之下无人可躲。 此刻摘星台中,唯有她一个逍遥天境,能救骆明宣的也唯有她一个。 就在尹清霞身影甫动之际,一道眩目光华从楼外直射而来,在擂台上划出一个浑厚的弧。 明月出天山。 剑意浩瀚,光华逼人,一时之间,摘星台内众人纷纷闭目。 剑意之内,一道雄掌悄然拍出,将暴雨梨花针拍成粉末。 “你是谁?” 段易骇然尖叫,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竟然破了天下第一的暗器。 “来打擂台的人。” 萧洛抬头,看见司空芊若眼中闪动的泪花。 这傻丫头,发生这么重要的事情硬是不说,若不是他信守自己的承诺,赶来摘星台,今晚就要死人了。 自然,以他止水剑法第二重的功力,无法对付暴雨梨花针。 暴雨梨花针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的细,它的多,它的毒,但石破天惊混元掌正是它的克星。 雄浑掌气,借着剑意的掩饰,无声无息之间,粉碎了这些牛毛般的飞针。 除了近在咫尺的段易,没人发现剑意中混进了其他的招式。 “你不是雪云城的人,你究竟是谁?” 段易已经崩溃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极其恐怖的力量,那是一种绝对不属于眼前少年的力量。 甚至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比逍遥天境还要可怕的力量。 “说了,来打擂台的人。” “怪物!” 段易狂叫一声,跳下擂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哥~” 段家二公子随即追了出去,段家的颜面,就这样折在了雪云城。 摘星台的观众立刻暴发出震天的喝彩,有人破了暴雨梨花针,这个消息明天将会传遍江湖。 尹清霞更为震惊,虽然她的感受不及段易深刻,但那股毁天灭地的气息,同样令她深为不安。 她凝视着春雨,恨不得马上去问李寒依,何时收了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徒弟。 倒是骆明宣,死里逃生之后,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萧洛的肩:“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就是你和司空师妹的事。” “我不是来打擂台的。” “胡说,你刚刚才说过你是来打擂台的。” 萧洛无语。 司空芊若从三楼跃下,站在萧洛面前,带着欣喜,也带着羞涩。 她低低问道:“你为何要来?” “君子一诺,五岳为轻。” “真是个傻子……现在该我们比试了,不过之前我们已经在苍山之巅比过,有雪云剑仙做证,我打不过你。” 全场再次沸腾,不少人喊起来: “司空大小姐,难道你看上了这个小子?” “司空师妹,明着作弊不合适吧?” “司空师妹,他看起来还没成年,有没有十六岁啊?” 芊若啪地抽出乌金大枪,指向喊得最凶的那几个人:“不服气?那就先让我揍一顿。” “大小姐饶命~” 摘星台内,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萧洛却瞥见人群之后,一袭青衫静静站在那里,深沉地注视着他。 是儒剑仙! 他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了,儒剑仙果然出现在了百花会上。 他背着书囊,风尘仆仆,昔日淡然的眼神中,此时却充满了疑惑、震惊与悲伤。 师徒两人远远地对视着。 萧洛知道,这一刻,他与师父身在同一个场地,心却隔着万水千山。 不容他再想,又一个人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穿着毓秀坊定做的蓝衫,虽然孱弱,却依旧带着华贵的气质。 是萧寒。 他们年纪相差八岁,现在面对面站着,竟然一般高。 “是你吗?” “你认为我是谁?” 萧寒轻轻一笑:“你母妃在六宫之中,以美貌着称,你长得可真像她。” 萧洛淡淡:“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担心我会说出你的秘密?我与你一样,同样是被厌憎与追杀的人。” “那就多保重,争取活得长久一些。” 萧寒有病,当年被褫夺王位,赶出京城时,遭遇追杀,不仅武功被废,还身受重伤。 “的确,要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第十九章 儒剑仙之怒 摘星台外,儒剑仙谢轩已经转身。 萧洛立刻扔下萧寒:“我有事情要办,告辞。” “请便。” 见萧洛要走,司空芊若急了:“喂,那我呢?” 没有回答,萧洛冲出了摘星台,芊若跟着追了出去。 这场比武招亲到此为止。 当晚之后,江湖传言,段家与雪云城的联姻告吹,有个不知名的小子夺得了司空大小姐的芳心。 乌云掩月,夜沉如水。 萧洛冲出来时,儒剑仙早已走得不见影踪。 见他急切的样子,芊若不解:“怎么了?” “回家。” “我跟你回家吗?太好了,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 芊若心中小鹿乱撞,萧洛家中都有哪些人?他的父母会不会看不上她?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却被萧洛浇了一盆冷水。 “司空小姐,今夜的事只是帮你度过难关,你一个女儿家的名声要紧,现在夜深,赶紧回家去。” 芊若的欣喜,瞬间变成难堪,她幽怨地瞪了萧洛一眼,重回摘星台拿她的枪。 萧洛疾冲进夜色之中。 小院门口,哑叔在树的阴影中,静静站着。 很快,萧洛奔了回来。 “哑叔,师父到家了吗?” 哑叔点点头,伸手指向书房的方向。 萧洛定定神,一步步走向书房。 孤灯下,谢轩负手看着墙上悬挂的大成至圣先师画像,不知看了多久。 “师父,洛儿回来了。” 轻轻的呼唤,如同小时候一般。 谢轩闭了闭眼,却没有回头:“你最近在读《管子》?” “是。” 那卷《管子》就放在书桌上,已经读了一半。 “诚信者,天下之结也。” “此句出自《管子·枢言》,先王贵诚信,诚信者,天下之结也。贤大夫不恃宗至,士不恃外权。坦坦之利不以功,坦坦之备不为用。故存国家,定社稷,在卒谋之闲耳。” 谢轩打断他:“洛儿,你知道我不是在考校你的功课。” “师父是在责怪我。” “你会武功多久了?” “一年多。” 谢轩冷笑一声:“呵,瞒得真好,连师父也骗过了。” 萧洛默然。 谢轩不希望他学武,他若说了,不过是提前暴发师徒之间的冲突。 “我刚才看到了你那一剑,是李寒依的止水剑法,但剑法中尚有其他的功力,你竟然练到了这种程度。” 能破暴雨梨花针的,就算是逍遥境高手,天下间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谢轩越想越心惊。 忽然间,他转过身,下定决心:“洛儿,把这一身武功废了吧!” “您说什么?” 萧洛以为自己听错了。 “废武,做一个读书人。” 没有听错,师父确实要废了自己的武功。 萧洛如遭雷击,他数次想过师父知道真相后的反应,会生气,会难过,会打骂他,甚至会不理睬他…… 唯独没有想过,师父要废除他的武功。 “洛儿,废除武功很简单,只要在任督两脉导气进去,击碎丹田就行,师父亲自动手,不会疼的。” 谢轩衣袖一卷,将萧洛拉至自己身边,提掌欲击。 就在这时,哑叔闯了进来,紧紧抓住谢轩的手臂。 “啊啊!” 哑叔拼命摇头。 谢轩不为所动,低喝道:“松手,退下!” 哑叔依然摇头。 谢轩掌上吐劲,一把将哑叔震开。 “啊啊啊!” 哑叔再次扑了过来,天鳞丝出手,撕裂卷住萧洛的衣袖,高声对萧洛喊着。 哑叔让他逃走。 萧洛心中一阵悲凉,儒剑仙抚育他十来年,抚养之恩,教导之情,他如何能逃。 危急之际,萧洛没有动弹,反而想起曾读过的一个神话故事—— 哪吒抬起剑来,将自己血肉一块块剔下。 李靖、太乙皆转头闭目,不敢直睹,更不用提相救。 直到哪吒将自己割得血肉模糊,只剩一副骨骼还立着。 他又弃了剑,举右手拔下左手臂骨,又剔了肋骨,一根根,尽数弃于海中,最后终于站立不住,大笑一声,身形崩散,坠入沧海。 大水退去,大地无痕,世间再无哪吒。 哪吒自刎,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从此莲花寄身,世间再无能束缚他的东西。 “哑叔,就让师父废了我,只当我还了这份养育之恩。” 谢轩听到这话,全身不禁一阵颤抖,他若真的下了手,师徒间的情义将会荡然无存。 世间安得双全法。 谢宣硬起心肠,袖中无声滑出一柄白色的细剑。 万卷书。 儒剑仙谢轩的佩剑。 这是萧洛第二次看见师父出剑,第一次为了救他,这一次为了废他。 万卷书出,万里风来,瞬间逼退哑叔。 剑意狂暴如龙游,一直将哑叔逼出书房,逼进院子,隔绝在数丈之外。 “啊!” 哑叔拼命挥舞着天鳞丝,却冲不破那道剑意。 逍遥天境大圆满,五大剑仙之一,世间最厉害的读书人。 就在哑叔绝望之际,一道雪白人影飘飘而来。 “儒剑仙好大的威风,连我的人也敢动。” 哑叔惊喜万分,来的人是李寒依,萧洛有救了! 铁马冰河出,寒霜对剑意。 万卷书,破。 “谢轩,我李寒依请战!” “李寒依,这是我的家事。” “只要是萧洛的事,就由我管。” 谢轩知道李寒依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没想到她如此不讲道理。 再不应战,她必定会将这间院子拆了。 谢轩松开萧洛,走了出去。 月色如银如玉,皆不如眼前之人的容颜。 谢轩没有忘记当年一剑划破面纱时,李寒依带给他的震憾,若人间真有美人,李寒依便是那唯一。 “你知道,我不愿与你交手。” “你也知道,萧洛用的止水剑法。” “所以,我更要废去他的武功,止水剑法最后的一剑,可毁天灭地。” 李寒依轻蔑一笑:“原来你是怕了我的止水剑法。” 谢轩叹息道:“李寒依,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 “守护者。” 守护者三个字一出,李寒依不禁皱起眉头,那是久远前的事了,随着母亲之死早已远离的事。 谢轩又说道:“你要守护的那个人,已经来了雪云城。” 第二十章 李寒依之赌 守护之人到了雪云城,这真是个重要消息。 不过,李寒衣不在乎:“那又如何?天下是天下,萧洛是萧洛。” 谢轩叹了口气:“他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何尝不难过,但废武亦是为他好。” 李寒依剑指谢轩:“我此刻废了你,是为你好吗?” 萧洛走出书房,站在两把名剑之间。 先向李寒依说道:“这的确是我与师父之间的事情。” 又转向谢轩再说:“我从不怀疑师父对我的真心,但我不明白,除了信守对明帝的承诺,您还有什么必须废我的理由?” 谢轩眼神黯淡下来,当年恐怖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那一日,他被国师齐天尘邀请,进入钦天监。 只见原本平稳运行的星轨,变得躁动不安,每颗星子都在极力摆脱星轨的控制。 “就像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偏离原本的轨道,而引起星轨混乱的,就是天空中那始终明亮的杀、破、狼三星。” 又是灾星之说。 “虽然齐天尘的话让我动容,但我也不是全然信之,就在这时,齐天尘以钦天监暗藏的国运之气,助我踏入神游玄境。” “你曾入神游?” 李寒依震惊不已,据她所知,北历还未有人突破神游玄境,强如大城主百里东华,也不过是半步神游的境界。 谢轩苦笑:“只有一息时间,但我情愿没有这一息时间,因为我看到了末日般的景象,苍茫大地满是战火与鲜血。” 就在战火与鲜血中,白衣少年高举一把奇特的长剑,攻城掠池,征战天下。 他剑锋所指之处,城破、国灭、人亡…… 那些奋起反抗的武者,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包括天紫四守护、怒剑仙、孤剑仙、道剑仙,以及他儒剑仙。 之后,齐天尘领出一个小小的孩童,让他带走。 “你说我们都要死在萧洛的剑下?” 谢轩点点头,又摇摇头: “并非我怕死,而是在那一息时间内,他连接灭了大唐、大宋、大明、北凉、北莽、南昭……所有国家不存,唯剩北历。” 李寒依笑了:“那我更不能让你废了他,因为我想看到那一刻,想看到他用止水剑法赢得天下。” “你疯了?你的责任是守护!” “我可以换一个人守护。” 谢轩震惊得语无伦次:“换人守护,你一定是疯了……” “萧洛过来。” 李寒依招了招手,萧洛无奈走过去,他并不想两个师父真的打起来。 “谢轩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会给萧洛两年时间,到时如果他杀了我,便是真正的祸世魔胎,随你们处置。” 李寒依拉起萧洛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他杀不了我,证明他只是个普通武者,何须再放在心上。但现在,我李寒依不许任何人动他。” 谢宣气往上冲:“你要用自己的性命赌吗?” “我敢赌,你敢吗?” 铁马冰河凌空而起,无尽寒意涌来,天地似被凝结。 万卷书同样飞出,和风吹拂,冰河乍裂,春雪融化。 两人以剑相斗,小院顿时进入四季,春夏秋冬轮番变化。 萧洛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凉,如冰雪中的火苗,又如火苗中的冰雪。 这个女人,在用自己的性命,赌他的未来。 忽然之间,伤感与沮丧一扫而空,不,他不能任人鱼肉。 哪吒割肉还骨之后有莲生再生,可他废武之后丹田破裂,再无复原的机会。 他反手握住李寒依,将自己掌心的炽热传给她。 朗声说道:“请师父收剑。” 谢轩袖袍一招,万卷书回到袖中。 风停,霜化。 “师父,今人之化师法,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孳,而违礼义者为小人。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这是《荀子·性恶》中的话,意思是人的本性邪恶,所有善良的行为都是后天的教化。 不等谢轩回答,他接着说道:“先贤说人的天性再坏,都可以教成君子。若儒剑仙用十几年都教不好萧洛,那天下的典籍还有何用,不如一把火烧了。” “这……” 谢轩语塞,他无法否定先贤,更无法否定自己多年的教导。 李寒依深以为然:“废萧洛的武,不如先废你这个儒字,以后就叫伪剑仙。” “唉。” 谢轩颓然垂头:“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看着他的背影,萧洛感觉师父又苍老了一点。 不管如何,师父依然是真心爱他的那个师父,只是师父爱的不只他一个人,而是天下人。 萧洛松开了手,认真对李寒衣说道:“谢谢你来救我。” “哼,我若不来,你是不是乖乖让他动手?” “想反抗也没那个本事。” 李寒依大怒:“接暴雨梨花针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自己不行!” 她知道了比武招亲的事…… 萧洛硬着头皮笑道:“暴雨梨花针打的骆明宣,再说我是从旁偷袭。” “明天开始,练剑多加一个时辰。” “姐姐,师父在家,每天还要考校我的功课。” 这声姐姐,让李寒依的心莫名颤动了一下,叱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随你,再不能破境,两年后活该被我打死。” 李寒依轻身一跃,踏上铁马冰河,剑气划过夜空,如流星般消失于夜色之中。 剑仙,御剑术。 萧洛羡慕地望着天边那道剑痕,说服了儒剑仙,以后不会再有人阻止他习武。 属于他萧洛的剑仙时代,不会太远了。 等谢轩回屋,李寒依走远,哑叔方才走过来,抚摸着萧洛的头顶。 “哑叔,我没事,师父就是嘴上凶,不会真下手的。” “嗬嗬!” 哑叔激动地比划着,他感受到了万卷书的杀意,那一刻,哑叔只有跟谢轩同归于尽的念头。 可惜,他武功差得太远。 “师父有他的考量,现在雨过天晴,一切都好了起来。” 萧洛牵着哑叔,将他送回房间。 “哑叔,你好好休息,今晚不要再起床给我做宵夜,今晚我不读书。” 从哑叔房中出来,萧洛在月下站了很久。 这夜,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中,多了三个人的重量: 李寒依。 哑叔。 还有司空芊若那个傻丫头。 第二十一章 止水三重意 卯时准点,再上长风亭。 李寒依已经在等着,也许是儒剑仙带来的压力,她今日教起来更显严厉。 “止水剑法第三重,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何解?” 萧洛思考片刻:“第一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讲的是止水剑法的剑招,依规则,循方圆,将招式练至圆满。” “唔。” “第二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讲的是止水剑法的剑意,剑在意之中,意在剑之外。” “然也。” “第三重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讲的应是止水剑法的剑魂,以魂御剑,任其发展,绵延万里,生生不息。” 听到萧洛的回答,李寒依清冷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异彩。 “我用五年方才悟出剑魂,而你仅仅只用了五个月。萧洛,你真是练武的天材!” “过奖,请姐姐指教。” 昨晚唤过姐姐之后,再喊就顺畅了很多。 李寒依按下心中的激动,召出铁马冰河:“萧洛,叩剑!” “叩!” “止水剑法第三重第一式,万里朝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这一式的剑魂是壮阔,雄丽,浩渺,胸怀天下,剑达万里。 萧洛叩剑,拜向东海。 昔日魏武帝亦是世家读书人,知兵法,善诗文,工书法,开建安风骨。 后来为汉室重臣,用人唯才,抑制豪强,统一北方之后,兴修水利,恢复农业生产,挽汉室数十年不灭。 多年来,更是亲身征战,相继击败袁术、陶谦、吕布。 官渡之战中,大败袁绍主力,之后又北击乌桓,亲取汉中,迫降荆州。 萧洛遥想魏武的文治武功,心中仰慕,不觉大啸一声,剑意高涨,直奔万里之遥。 顿时,苍山震颤,洱海激起阵阵巨浪。 李寒依吃了一惊,没想到萧洛第一剑就让天地生出感应。 机不可失,她立即挥出第二剑:“止水剑法第三重第二式,一界破青山!” 青山绵延无尽,青山无处不在。 东起蓬莱仙岛,西至巍巍昆仑,北挟燕岳寒峰,南连十万丛岭。 萧洛出剑,苍山低头,名川大山皆在剑下俯首。 “止水剑法第三重第三式,潇湘浮夜雨!” 涔涔湘江树,荒荒楚天路。 渔灯暗,客梦回,孤舟五更家万里,一行几滴离人泪。 第三式的剑魂,是孤寂,天地逆旅,吾剑独横。 “止水剑法第三重第四式,风云到天关!” 大风起兮云飞扬!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是高祖之志,是雄主之志,是古往今来的帝王之志。 萧洛剑魂自魏武生出,此刻由高祖变强,天下之志,尽在剑中。 他狂啸一声,飞身而起,已踏足在春雨之上。 御剑术! 李寒依怔怔看着,以一品武夫,驭逍遥境之剑。 他推翻了这个世界关于武道的常识,这一刻,李寒依情不自禁想起儒剑仙的话。 也许,他真的就是那个杀戮天下,灭亡诸国的人。 剑招,他已学尽。 剑意,他已领悟。 剑魂,他已生出。 该教的都教了,不该教的也都教了。 剩下的最后一剑,能不能悟出,那是天道的事情。 李寒依忽然轻轻一笑,所有的烦恼抛开,竟然生出一丝骄傲。 眼前的这个少年郎,是她李寒依一手教出来的,就算将来与全天下为敌,她也会站在他的身边。 小院中,儒剑仙谢轩感应着苍山传来的剑意。 “剑魂已生,天意,天意。” “老国师,当年你劝阻明帝杀他,又让我教养他,究竟是明智,还是错误的抉择?” 哑叔呆呆听着谢轩的感叹,眼中却藏不住喜悦,忍不住把头抬了又抬,去看天边那道雄浑的剑意。 雪云城,枪仙府。 萧寒突然从账房中走出,若有所思地望向苍山。 “喂,萧老板,你看天上也能看出朵花来?” 雷无杰一边蹲着马步,一边拔剑。 今天他已经拔了六百次,还差四百次。 “呵呵,有人生出了剑魂。” 雷无杰不解:“什么是剑魂?” 萧寒淡淡答道:“有了剑魂,便可步入剑仙之列,未来的剑仙将要诞生了。” “我怎么不知道?” 萧寒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着雷无杰:“你到底是不是剑冢的后代,雷门的传人?” 雷无杰继续拔剑:“这与剑魂有什么关系?” 萧寒横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这时,司空芊若跑了过来:“对啊,雷无杰的身世与剑魂有什么关系?” 又来了一个白痴。 不过这个白痴比较可爱。 萧寒微笑道:“你们可知道北历有上百万的剑修,为何只有五个剑仙?” 芊若抢着回答:“因为难。” “难在哪里?” “就是难,天下还只有一个枪仙呢。” 雷无杰点头:“我同意芊若的话。” 萧寒无奈,手指点向两人:“你父亲,你师父,传你们功夫时,都不讲解理论部分吗?” “不讲。” 这回两人异口同声。 萧寒相信,司空枪仙也好,雷轰也好,不是不讲,而是讲不明白。 “武道四境是练成剑仙的基础,必须由金刚凡境,到自在地境,再到逍遥天境,突破逍遥天境之后,方有成为剑仙的可能。” “我以为逍遥天境都是剑仙。” “不,除了境界,成为剑仙必须得生出剑魂。” 剑魂? 雷无杰和司空芊若都是第一次听说。 “修剑,除了剑招剑式,领悟剑中真意之后,才能生出剑魂。” 芊若忍不住打断萧寒:“剑魂是什么东西?” “每个人的剑魂都不一样,如儒剑仙的剑魂,是书卷凝聚的浩然正气;雪月剑仙的剑魂,是昆仑雪峰的极致冰霜。” 雷无杰看着手中的杀怖剑,猜测着:“那我以后的剑魂,应该是最烈的火焰。” 芊若做了个鬼脸:“你拔了几个月的剑,剑招都没学会,我看你一百年都练不出剑魂。” “臭丫头,这是雪云剑仙的教导,她说只要我拔一年的剑,就能学习止水剑法。” “可是萧洛的止水剑法已经到第二重了!” “不,是第三重。” 萧寒再次凝望苍山的方向,山之呼应,海之激荡,意味着他已经领悟了第三重。 第二十二章 蜉蝣天子剑 又是一年。 自上年百花会那日,有人破了暴雨梨花针之后,进入雪云城的江湖人就多了起来。 来的尽是些生面孔,这些人不是在望月楼喝酒打听,就是在摘星台赌博流连。 若有若无的,江湖开始流传,北历当今的某个皇子,隐于雪云城,想要图谋大业。 而那个皇子,曾经出现在比武招亲的现场。 传言越来越凶猛,最后引来了人屠叶肃鹰,他带着叶字营的三千精兵,驻扎在城外五十里。 尹清霞坐不住了。 骆明宣一脸委屈地被她叫来:“师父,我哪是什么皇子?” 尹清霞一边思索,一边玩弄着手中的黄金六博,这是司空芊若的酬谢之礼。 “谣言止于智者。” “可只要我现在出门,身边就哗哗围上一大圈人,问东问西的,只差我把祖宗十八代搬出来证明。” 尹清霞冷笑:“这是有人推波助澜,对着我们雪云城来的。” “我怕麻烦,连摘星台都不敢去了,师父你觉得那位皇子是谁?” “当今皇帝老儿姓萧。” “萧寒,萧洛,他俩当时都出现过,会是谁呢?” 尹清霞一拍桌子:“我哪知道是谁?都是司空乘风给我找的麻烦,两个城主跑了,李寒依不管事,烦得我半年没睡好觉。” “那我给你按摩。” 骆明轩嬉皮笑脸地凑上前,伸手去按尹清霞的太阳穴。 “臭小子滚开~” 尹清霞拍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我得去找李寒依,凭什么她躲在苍山喝茶赏花,我就得在这里当苦力。” “师父我陪你去。” “你不想被她打断腿,就跟着来。” 雪云城汹涌的暗潮,与萧洛无关。 这大半年,儒剑仙一直没有离开,与李寒依同样,对萧洛的督促越来越严厉。 夜,寂静。 月,朦胧。 “洛儿,这棵梨花树是我们来时所种,如今已成老树。” “师父,梨树未老,年年都结好多果子。” 谢轩失笑:“就知道吃。” 师徒两人依然在树下烹茶,坐而论道。 “法家典籍读完了?” “囫囵吞枣,未曾深究。” “洛儿,你十七岁了,距离为师与李寒依的约定,还有一年。” 这些日子,谢轩冷眼旁观萧洛的言行举止,虽然剑法大成,但他只在苍山与家中往返,心性淡泊如昔。 雪云城的流言,谢轩知道,李寒依知道,萧寒也知道。 唯独萧洛不知道。 谢轩不知这样的平静,会在哪一天打破。 “明天师父启程,前往天紫城。” 萧洛有些吃惊:“师父为何要去天紫?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谢轩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萧洛:“我要去找齐天尘,再入神游。” 他想知道十多年之后,那幅惨绝人寰的景象可有改变。 “师父!如果这是洛儿的天命,我会坦然承受,请您不必为我冒险。” 借国运之气和外力入神游,对自身的功力耗损巨大,一旦中途有变,轻则境界下跌,重则走火入魔。 “洛儿,听天命之前,尚须尽人事。” 萧洛知道他拦不住。 “那就请师父教诲,何为君人者释其刑德而使臣用之,则君反制于臣矣?” 谢轩抿了口茶,笑道:“竟然考校起师父来了……此句出自《韩非子·二柄》,意谓君主听凭臣子私自施予刑罚与恩德,将反为臣子所制。” “君王本就应该将权力交予臣子,这就是朝廷设有三省、六部、及地方府衙的目的。” “那么你的意思该是如何?” “放权、分权、限权。” “嗯?” 这三个词,让谢轩一愣,纵使他饱读诗书,竟然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放权,诸葛孔明多智近乎妖,事无大小,事必亲躬。但就在他北伐身死之后,蜀国日渐衰落,再无能人可用。” “卧龙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蜀国之败,罪不在他。” “师父,我们谈的是人才培养,而不是千秋功过。反观曹魏,魏武帝不仅招揽了荀彧、钟繇、荀攸、郭嘉等八大谋士,还收服了张辽、乐进、于禁、张合、徐晃等十几员大将。” 谢轩无法反驳,曹魏逐鹿天下的资本正是这些谋臣武将。 “魏武帝用人不疑,他四处征战,无论钱粮还是家眷,诺大的后方,全部交给荀令君。” “令君的忠义,亦是千古佳话。” “请问师父,荀彧任职尚书令的数十年间,可有施恩于大臣?可有刑罚于部属?” “自然有。那分权又是何意?” “意谓权力分开,建立制度、施行制度和监督制度的部门分开,保持各司的独立,又彼此制衡。” “三省六部,以及御史台,便是如你所说。” 萧洛狡黠一笑:“可在君主面前,三省六部也好,御史也罢,都是浮云。” 谢轩不语。 “如此,才要限权。” “洛儿,你莫非要限的是君主之权?” “是!” 谢轩大惊:“这怎么可以?” “师父,这就回到了曾经我们谈论过的君权神授,如果君主只是朝廷的管理者,为何不能对他限权?” “胡说!” 谢轩霍然变色:“洛儿,祖宗之法,圣人之言,万万不可变!” “魏武帝与孔明的事例在先,您还要反对?” “任凭魏武帝文治武功,今日他仍是篡夺汉室的曹贼!” “师父……” 谢轩拂袖而去:“洛儿,你已误入歧途,等我从天紫回来再论!” 梨花树下,只剩萧洛。 飘落的花瓣,拂了一身还满。 【叮,恭喜宿主领悟法家典籍,宿主是否要建立新的制度?】 “放权、分权、限权,重设三省六部,修刑罚,选良材。” 【本次任务完成,开始发放奖励。】 【基础奖励:百万武道根基。】 【随机奖励:蜉蝣天子剑(以万年虫洞中凝聚的蜉蝣精魂打造,可聚可散,聚时为剑,散时隐没。)】 虫剑? 蜉蝣,渠略也,朝生夕死。 只有一天的生命,何等悲凉,但蜉蝣之多,充塞天地,当它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亦可憾动苍穹。 我萧洛便以这脆弱的生命,化为天子之剑,随我剑开千城,血战万里。 我不仅要制定规则,还要这世间,遵守我的规则! 第二十三章 破境入金刚 萧洛点击了领取。 瞬间,一柄赤红的巨剑落于他掌心。 这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剑,剑身长五尺,宽五寸,一面薄刃为锋,一面厚刃为背。 剑环处,延伸出两条细长的红色吸管,正好卡住萧洛的手腕脉搏。 吸血? 【叮,宿主按下天子玉,以自身气血灌入蜉蝣剑,剑意可增长百倍,临时进入神游玄境。】 剑环处,还垂着一块精致的白玉,应是系统所说的天子玉。 萧洛明白了,这是一柄逆天神器,一柄大杀器。 更是他暗藏的底牌。 萧洛压下心中的激动,低语一声:“散。” 赤剑巨剑顿时溃散,如一片赤色潮息,无声无息消失于天地之间。 蜉蝣的生命,就是这样短暂。 基础奖励是百万武道根基,萧洛再次点击领取。 轰! 熟悉的真元喷涌而来,冲刷着他的奇经八脉。 相比上一次的痛苦,这次适应了很多,随李寒依习剑一年,他的武粹体魄更加坚不可摧。 “耗费100万根基,突破金刚凡境。” 非常顺利。 就在体内真元盈荡之际,萧洛紧紧控制住了气息的外露,除了附近的梨花簌簌掉落,并不曾引起外界的注意。 既然师父明天就要启程,还是别给他造成额外的困扰。 接着,萧洛在脑海中刷新人物面板: 【宿主:萧洛】 【年龄:十七岁】 【境界:金刚凡境】 【体魄:武粹无垢】 【心法:无】 【招式:石破天惊混元掌、止水剑法】 【武器:蜉蝣天子剑、春雨剑】 【灵宝:凰翎清心衫】 【根基:35万\/200万】 金刚凡境到自在地境,需要的武道根基竟然高达两百万,不知道唐连、骆明宣、段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萧寒,十七岁入逍遥天境,是何等惊人的天赋。 萧洛默想片刻,承认在这个世界,优秀的人如过江之鲫。 那就继续做任务升级。 “叮”,系统发布了第三次任务: 【指定阅读典籍:道家典籍。】 【期限:一年。】 【基础奖励:五百万武道根基。】 【随机奖励:心法、招式、武器、丹药等其中一样。】 五百万! 萧洛顿时放心了,一年后,他不仅能突破自在地境,还能为突破逍遥天境积攒一半的经验。 闭上眼睛,萧洛细细体会由一品入金刚凡境的变化: 他听到了街头更夫的脚步,边走边敲着梆子。 他听到了摘星台的豪赌,赢家在欢笑,输家在叹气。 他听到了城外的农夫在下田,牛在田垄上的哞哞叫。 他闭着眼睛,却看到了长风亭,东方即将破晓。 看到了洱海上的薄雾,雾中不时跳出飞鱼。 看到了枪仙府中,抱着枕头呼呼大睡的傻丫头。 …… 原来,这就是上四境,与天地呼应,与万物相通。 他不知道的是,望月楼中,此时也有两个人正在看着他。 看了很久。 “叶将军,看清楚了吗?” “这张脸很陌生。” 人屠叶肃鹰面无表情。 柳清河很意外:“不是您要找的那位皇子?” 他断掉的右臂没有恢复,以致于半边袖子空荡荡的,在高大健硕的人屠面前,显得分外弱小。 叶肃鹰有些怒了:“你把我从天紫叫到这里,就为了看一个普通孩子?” 叶肃鹰放下军中要事,还找了一个完美借口,方才说服明帝来到雪云城外驻军。 更趁着百里东华和司空乘风不在,与柳清河在此会面。 原以为可以见到六皇子,结果却是个陌生人。 柳清河有些茫然,织网经过一年的调查和分析,确定萧洛来自于天紫城,而且是皇室中人。 “叶将军,若他真是普通孩子,李寒依为何收他为徒?儒剑仙为何与他生活在一起?” “叶某不知,也不感兴趣,告辞。” 就在这时,一阵极为冰寒的气息由远而近,叶肃鹰毫不迟疑,推开窗子一跃而下。 李寒依来得很快,叶肃鹰溜得更快。 没人愿意与李寒依交手。 “人呢?” 柳清河镇定自若:“二城主说的什么人?” “你刚才会面的人。” “黑楼,出来。” 随着柳清河的喊声,房间的屏风后面转出一个大头侏儒。 黑楼恭敬地向李寒依施礼:“见过二城主。” 李寒依冷笑一声:“天底下敢在我面前玩花样的,你是第一个。” “二城主误会了。” “我说过,你是司空乘风的人,所以不动你。不过他已经在回雪云城的路上,你不如珍惜最后的时间。” 李寒依同样跃出望月楼,追着叶肃鹰的气息而去。 望月楼中恢复了平静。 柳清河愤怒之极:“织网绝对不会出错,叶肃鹰这个老狐狸,分明是不想动萧洛!” 黑楼嘿嘿笑了起来:“柳首,雪云城是我们的天下,他叶肃鹰算什么东西。” “找人屠不过是借刀杀人,正因为在我们的地盘上,我才投鼠忌器。” “你害怕叶寒依,我可不怕,都是逍遥天境,谁生谁死不一定。” 黑楼兴奋地搓着手掌,想象着将李寒依打得趴下的感觉。 如果众目睽睽之下,李寒依翘着屁股被他打哭,那就更带劲了。 柳清河摇摇头:“雪云城中还有那么多长老和弟子,再说织网中大多数人,不敢也不会对李寒依出手。” “现在怎么办?”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柳清河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黑市悬赏。” 江湖中,除了织网这样的情报组织,还有一种不敢见光的人,他们收钱买命。 黑市是雇主发布任务,杀手接取任务的中介机构。 “黑楼,你负责黑市交易,我要最稳的杀手。” “那就月姬和冥侯。” 柳清河有些意外,月姬和冥侯在杀手榜上的排名,不过名列第五和第七。 “排在冥侯之前的杀手,全部来自血榜,柳首应该不会找他们吧?” 就算想,也不能,血榜与织网是死敌。 大城主百里东华曾有令——血榜之人,不得踏足雪云城! “即刻发布黑市悬赏:黄金千两,一个人头。” 第二十四章 人屠叶肃鹰 李寒依跃下城楼,紧追不放,一直追出三十里外。 旷野中,前面那人终于停下。 他回头大笑:“李寒依,你做甚追老子这么紧,老子又不是青城山的道士。” 李寒依随之停下。 不远处的山谷中,搭建着一片起伏的军帐,如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那是叶字营的五千精兵驻扎之所。 “叶肃鹰,你来雪云城有何目的?” “吃喝嫖赌。” 叶肃鹰一副无赖的样子,他在激怒李寒依。 “雪云城与天紫有过约定,你忘了吗?” “我看是你忘了,天紫四守护之青龙使。” 青龙使。 的确是很久以前的名字,一个遗传自母亲的名字。 “李寒依,琅琊王的冤屈不伸,你父亲九泉之下岂能安宁。” 叶肃鹰与李寒依之父雷梦杀,同为琅琊王属下大将,出生入死,打下北历的万里江山。 雷梦杀不仅是琅琊王最忠诚的部下,也是知己好友,与琅琊王、百里东华等人,共列北历八公子。 在他战死沙场之后,妻子李心月继承遗志,成为天紫四守护的青龙使。 当年琅琊王遭到陷害,因谋逆被判斩首,李心月怒闯法场,若不是李寒依赶至,李心月将与琅琊王同死。 “怎么不说话了?你是忘了你母亲的郁郁而终?还是忘了那块你母亲交给你的青龙使令牌?” 叶肃鹰紧紧逼问。 往事如潮。 李寒依任凭潮涨潮落,直到心头一片澄静。 “叶肃鹰,直述你的来意。” 见她不为所动,叶肃鹰暗道止水剑法害人,李寒依修炼得简直就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冰。 “我要找的那人,在雪云城,你将他带来见我。” “谁?” “姓萧的。” 李寒依心头微跳,是萧洛,还是萧寒? “你找他干什么?” 叶肃鹰收起那副玩世不恭,表情转为凝重:“李寒依,我要知道他的决定,如果他不回天紫,我便放弃他,另寻别人。” “你希望他如何决定?” “琅琊王的遗志是让你们守护他,有了雪云城和叶字营,他登上皇位毫无问题。但如果他自己不愿意,那叶某只好扶其他的人上位。” 李寒依松了口气,叶肃鹰要找的人是萧寒。 “我对朝堂之争不感兴趣,但我会带他前来见你。” “这才像个小仙女嘛。” “不管你们谈出什么,叶肃鹰我警告你,不要再踏进雪云城半步。” “哈哈哈!” 叶肃鹰长笑:“等这些破事办妥,李寒依,老子要用金甲双刀打爆你的铁马冰河。” “不用期待那一天,因为你永远做不到。” 天色微明,话已谈完,一个回城,一个回营。 此时,黑市经过有心人的运作,流传开了一个极有诱惑力的悬赏: 黄金千两,买一个十七岁少年的人头。 少年,不过一品武境,但身在雪云城。 雪云城吓退了大部分杀手,但依然有人接了悬赏。 几天之后,雪云城外,十里茶香。 来了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莲步轻摇,貌若天仙。 但所有人只敢偷偷瞟上一眼,因为美人身边,坐着一个赤裸着胸膛的巨汉。 巨汉手边放着一把重达百斤的金巨刀。 美人低头饮茶,巨汉抬头喝酒。 直到十里茶香的客人渐渐散去,头载斗笠的接头人方才进来。 美人轻轻一笑:“你观察了我们两个时辰,看够了么?” “够了,这是定金。” 来人打开手中提着的木盒,里面金灿灿一片,都是元宝。 “先寄存在这里,杀了他之后,一起送至兰台寺。” “可以。” 接头的人将一张纸条交给美人,压低斗笠,匆匆离开。 十里茶香的掌柜和小二,似乎没有看到他们一样,一个算账,一个整理桌子。 “明天辰时,苍山之巅,长风亭。” 巨汉终于开口了:“长风亭,李寒依的禁地。” “他们会引走李寒依,这是说好的条件。” “吃饱了,睡觉。” 巨汉放下酒坛,抓起金巨刀,沿着客栈的楼梯走上二楼。 养精蓄锐,把状态调整到完美,是他动手前必做的事。 美人幽怨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不容易来趟雪云城,竟然连城门也不能进入。” “完事了带你去杭州。” 美人眼睛一亮:“当真哦,我要去西湖,还要去灵隐寺烧香~~” 翌日。 这是萧洛跟随李寒依学习剑法的最后一天。 长风亭外,李寒依与萧洛并立山巅,山风不断吹拂她的长发。 有几根飘到了萧洛的脸上,痒痒的。 “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我与你的差距还是很大。” “你已经打败了昔日的我。” “但我要做到的,是打败现在的你。” 李寒依笑笑:“我等你。” 就在这时,天边划过一道七色烟火,嘭地一声炸响,之后幻出一个“雪”字。 “千城令。” 李寒依皱眉,这会儿放出千城令,难道有事发生? “什么是千城令?” “雪月城三位城主,用来紧急传讯的,百里东华不在,应是司空乘风回来了,我去看看。” “那我也下山回家。” 两人分开,李寒依如流星般飞向城内。 萧洛慢慢走下苍山。 辰时。 萧洛走到了山脚,这里是一片平地,开满了不知名的小黄花。 他俯身嗅了嗅,有种淡淡的清香,就像苍山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双穿着牛皮软底靴的巨足出现在他眼前。 萧洛抬起头,眼前的大汉足足高出他一个头,短发,浓眉,豹眼,脸上刺着诡异的花纹。 “咯咯,少年郎长得挺俊的,姐姐我都有点不忍心下手。” 随着娇媚的笑声,萧洛眼前瞬间多了一个女人。 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环佩叮当,裙裾飘飘。 她眼波流转间,娇艳欲滴,却掩不住一身的杀意。 “你们是来杀我的?” “不错,你的人头价值千金,我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不过就是个刚到金刚凡境的小孩子。” 美人玉手略扬,一张轻飘飘的帖子无风自动,飘到了萧洛的手中。 上面只有两个红得像血的大字——萧洛。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 第二十五章 月姬与冥侯 “你是月姬?” “有几分见识,我是月姬,他是冥侯,黄泉地府诉冤时,别说错了我们的名字。” 娇笑之间,月姬解下腰间的绿色丝带,伸手一抖,柔软的腰带忽然变成了一柄长剑。 剑光乍起,绿色漫天。 那片柔软的小黄花,瞬间被剑气绞得粉碎。 月姬,自在地境。 尽管境界碾压萧洛,但她在轻松调笑中,并没有留手。 束衣剑,细长,狠毒,如一条绿色的青蛇。 青蛇闪电般咬向萧洛。 叮~ 青蛇的七寸被春雨钉死,手中雄力传来,月姬疾退。 好快!她竟然没有看清萧洛是如何出剑的。 “少年郎不差。” 不待站稳,月姬足尖轻点,凌空扑向萧洛。 人在空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明月出天山。” 萧洛封死自己的空门,剑弧圆满,无懈可击。 月姬近身落下,束衣剑再起,这次出招的角度更为刁钻,直刺萧洛胸腹,临近却斜切萧洛腋下。 暗度陈仓,意在斩臂。 萧洛滑步,以毫厘之差躲过束衣剑,连续两招防守之后,春雨终于浩然反击。 “一界破青山。” 止水剑法第三重,连十万大山都可破之,何况小小妇人的腰带。 不妙! 冷眼旁观的冥侯感觉不对,金错刀猛然贯地,劈开一道悍厉刀气,迎向萧洛。 春雨剑意先至,已迫近月姬面门。 月姬弃剑,凌空后退,双手交叉护面,硬扛这一剑。 咔嚓,左手被刺穿,掌骨断裂。 月姬痛呼一声,娇美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就在刚才剑意追击她时,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生出,这种恐惧是她从十岁开始杀人时,训练出来的直觉。 那一瞬间,月姬甚至有种扔下冥侯,转身逃走的冲动。 冥侯的刀气终于追上剑意,轰然一声巨响,两股力道对撞,刀气与剑意同时溃散。 “你,不是金刚凡境。” 冥侯说出来到此处的第一句话。 月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撕开裙裾的一角,包扎自己流血的手掌。 “他有鬼,师兄小心。” “就算是鬼,今天我也要杀之。” 冥侯举起了那把百斤重的巨刀,真元流转,纳气于刀。 方圆数里,顿入刀之漩涡。 这便是逍遥天境的奥义,不仅能够御物,还可创造气域,将周身之物纳于自己的域中。 对手在域中,轻则出招受限,重则寸步难行。 萧洛脸色凝重起来,冥侯在杀手榜上的排名仅次于血榜三大家主,非轻予之辈。 飞剑,渔火对愁眠。 李寒依说过,这一剑在于快,大圆满境界可以同时刺出十八剑。 萧洛出剑,不多不少正好十八。 刀之域,被刺穿了十八个洞,外面的风急速吹了进来。 域破。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冥侯依然震惊不已,萧洛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境界? 杀手,不能想得太多。 就在冥侯稍稍分神之际,春雨剑意暴涨,万里朝沧海,叩剑! 剑风万里,沧海潮来。 “虽然不差,但到此为止了,咄!” 冥侯一声雷吼,金错刀斩出,瞬间地动山摇,草木折腰,刀气所向之处,竟然裂出一道三尺宽的深沟。 止水剑法再精妙,冥侯以力破之。 刀与剑相交,萧洛力弱,顿时被打飞了出去。 噗~ 一口血箭喷出,五脏六俯传来剧烈的疼痛。 此刻,萧洛真正明白了境界的差距。 对面,束衣剑回到了月姬手中,虽然一只手受伤,但她尚有另一只手可以出剑。 巨力伤敌,冥侯眼光杀意更盛。 萧洛明白,他们即将联手,下招便要取命。 没有办法了。 他用手背抹掉嘴角的鲜血,将春雨插到一边。 “来吧,最后一招。” “月姬承诺你,割掉你的头颅之后,将你埋到长风亭,不会让你曝尸荒野。” 三人同时动了。 金刀斩,绿剑飞,刀剑合璧,所向无敌。 然而,就在惊天裂地的刀光剑影中,忽然出现一道赤红光华。 蜉蝣天子剑! 两条细管刺破了萧洛的手腕动脉,温热的血,不停流入剑身。 万年的蜉蝣精魂像活过来了一般,整个剑身红得似火,那是可焚毁一切的红莲业火。 萧洛功力暴涨百倍,瞬间入神游玄境。 “风云到天关。” 止水三重意,蜉蝣天子剑,不世剑招,以神器使之。 天下间无物可挡,无人可阻。 金错刀断,束衣剑飞,刀光剑影顿成浮沫,唯余烈火燃烧。 月姬骇然尖叫,威压之下,全身已被浩渺剑意控制,毫无一丝动弹的可能。 就在月姬闭目等死时,冥侯咬破自己舌头,逼出最后的真元,抢到月姬身前。 剑气,尽数斩在冥侯雄壮的躯体上。 “师兄!” 月姬不敢相信,然而巨人真的倒下了,赤裸的胸膛血迹斑斑。 “你去退隐。” 冥侯竭力伸出手臂,想去抚摸月姬的脸,却在中途落了下去。 今日,杀手榜排名第五的冥侯,死于苍山。 “师兄……” 月姬呆呆坐在地上,抱着染血的冥侯,脑中一片空茫。 为什么要当杀手? 小的时候,她是个孤儿,被杀手组织领养,与一群孤儿厮杀,最后是她活了下来。 后来,她开始杀人,得到的赏金可以买很多胭脂水粉,还有好看的首饰。 她喜欢那些美丽的东西,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勾引男人来爱慕她。 再后来,杀人成了一种习惯,就像喜欢喝酒的人,喝着喝着就上了瘾。 直到遇见冥侯,他说杀人是为了报仇,他需要钱。 十三年前,望依楼满门被灭,只有冥侯苟活了下来。 要查清当年的真相,需要人,需要钱,所以他们一直在杀人领赏,这次悬赏的千两黄金,足够他们支付线人的报酬。 冥侯说做完这一单收手,之后报仇,再之后退隐江湖。 “他昨天才说过,带我去杭州,带我去西湖,去灵隐寺。现在,他死了,我怎么办?” 萧洛收起天子剑,全身一阵发虚,不知被蝣蝣吸走了多少血。 看着崩溃的月姬,萧洛有些犯难,杀,还是不杀? 杀一个已经战败的女人,胜之不武。 不杀,自己的秘密将会暴露。 第二十六章 大头侏儒怪 当一个人放下了剑,说明她已无战意。 萧洛松了口气,和声说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雇主是谁,我放你走。” “不如你杀了我。” 杀手有杀手的规矩,月姬排名杀手榜第七,规矩向来遵守得很好。 “我杀你简单,不过,你要看自己曝尸荒野吗?这里不仅有野猪出没,也有山民打柴,你身上穿着的漂亮衣服和首饰,我想那些山民不会放过。” “不!” 想着野猪啃噬自己的身体,山民撕扯自己的衣服,月姬颤抖起来。 “你杀了我,将我们两人一起烧了。” “抱歉,萧某不做这种事。” “为什么?” “有人轻易赴死,可也有人艰难求生。也许在你们杀手眼中,性命不过是价格,但在我眼中,世间没有什么比性命更珍贵。” 月姬似乎不明白,又似乎听懂了。 不管如何,她终于放开冥侯,站了起来。 “你先帮我把师兄烧了,让他清清白白地转世,下辈子投个好胎。” 萧洛俯身,抱起冥侯沉重而僵硬的尸身,走向山腰的密林。 他踩倒一片灌木,将尸身放了上去,再堆上枯枝。 火,燃了起来。 渐渐吞噬一切。 萧洛和月姬在火堆前,停留了很久,直到什么也没有剩下。 “说吧。” “杀你,出自黑市的悬赏令,雇主不知是何人,但今晚会在十里茶香收货。” 十里茶香? 萧洛想起了第一次出城,青城山飞玄为他推演命格的情景。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月姬漠然答道:“他死了,但害他满门的仇人还没死,我会替他报仇。” “那么,保重。” “萧洛,你以为你放过我,我就会放下师兄的这笔仇吗?” 初见时那个娇媚轻笑的美人不见了,月姬脸上只剩淡漠与恨意。 “我放过你,是我给自己制定的规则,你想要报仇,萧洛随时恭候。” “这笔账我会永远记着,无论多久。” 萧洛无言,目送月姬离开。 一袭罗裙很快消失在山林之中。 萧洛走回打斗的地方,细心清理地上的血迹,以及三人造成的巨大破坏。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十里茶香,美人重新光临,而巨人已经不在。 美人依然低头饮茶,直到客人走得一个不剩。 月姬上楼,推开所住房间的门,慢慢收拾自己的行李。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 是个侏儒,大头短身,橘子皮一样皱巴巴的脸,双手长过膝盖。 月姬猛然回头,束衣剑指向对方:“你是谁?” 黑楼挥手拨开剑刃,问道:“人头呢?” “你是雇主?” 黑楼指指桌上的两个木盒:“定金和差额,全都在这里。” 月姬收回剑,低声道:“失手,我师兄死了。” “什么!死了?” 黑楼震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冥侯是逍遥天境,他不仅是最好的杀手,金错刀在刀谱上的排名也在前十,怎么可能会死? “死了就是死了,技不如人,自寻死路。” “将你们过招的情形详细说来。” “我师兄因这笔交易而死,我现在没有心情,滚!” 若不是雇主给的错误信息,冥侯怎么会死。 月姬不再理睬黑楼,弯腰折叠衣服。 望着月姬窈窕的身姿,纤细的腰肢,低头间,后颈不经意露出的一片嫩白,黑楼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慢慢摸过去,从后面搂住月姬:“你师兄死了,不如跟了我吧。” “找死!” 月姬身影未动,一足却向后踢出,狠辣踢向对方裤裆。 黑楼双手急速下滑,捉住月姬脚掌,骂道:“你这小娘们真狠,想断了大爷的子孙根。” 月姬足尖就力,旋身翻起,挣脱黑楼大手。 随即束衣剑刺向黑楼双眼,一飞一刺,快若闪电。 可惜,她遇到的对手是逍遥天境。 黑楼双掌拍出,一掌拍开剑锋,一掌拍向月姬。 浑厚之力,令月姬无法喘息。 月姬沉气屏息,即刻抽身回剑,再刺黑楼手掌劳宫穴。 黑楼大掌一翻,变掌为抓,满是老茧的五指抓向束衣剑柄。 月姬再退,跃上屋顶横梁,剑身一转,向下倒刺。 电光火石间,两人交手已过十招,月姬渐渐落于下风。 黑楼心中大定,色心又起:“月姬,冥侯找了很久的望依楼真凶,你想不想知道?” 月姬的剑慢了下来:“什么意思?” “给冥侯提供线索的线人,是我的人,现在真凶已经找到了。” “说出你的条件。” 黑楼大掌落在月姬脸上,慢慢揉捏着:“我要你的人。” “做梦!” 月姬闪身避开,脸上露出厌恶之色。 “答不答应在于你,不过,等我走出这间房,线人就会消失在这个江湖。” 黑楼知道,对于月姬这样的女人,如果用强,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换个交易条件,我把萧洛武功境界告诉你,你说出望依楼灭门案的真凶。” 轮到黑楼踌躇了。 美人,他想要。 萧洛的资料,他更想要。 月姬冷笑一声:“如果我不说,你们再派多少个杀手,都是有去无回。” “成交。” 黑楼只好放弃眼前的娇艳美人,他舔舔舌头,露出遗憾之色。 月姬回想了片刻,那毁天灭地的一招,如在眼前。 那一剑带来的红莲业火,不是人间所有,而是来自地狱。 她缓缓说道:“神游玄境,嗜血魔剑。” “什么!神游玄境?” 优秀的杀手,都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月姬是杀手中的杀手,萧洛手腕的异常没有瞒过他。 战斗过后的虚弱,更没有瞒过她。 “他好像是用某种秘法强行提升境界,神游玄境维持不了太久。”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了……你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望依楼真凶的线索给你。” 月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离开十里茶香。 她心心念念很久的雪云城,终究一步也没有踏入。 黑楼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急忙下楼,他要赶回去告诉柳清河。 夜深荒野静。 空荡的厅堂中,只有掌柜在算帐,小二在收拾桌椅。 突然,大门被推开,一个白衣少年,伴随着漆黑的夜色走了进来。 “是你!” 第二十七章 血战十里香 萧洛踏进十里茶香。 看到店里的情况,他顿时明白了,十里茶香不仅卖茶,还卖人性命。 “在雪云城,敢雇凶杀人,你是何人?” 既然被识破,黑楼不再掩饰: “织网听说过吗?大爷便是主掌黑市交易的楼主。可惜李寒依不在这里,嘿嘿,没人能救她的小相公。” 听他满口污言秽语,萧洛大怒:“面丑心恶,你真是白披了一张人皮。” 黑楼最恨别人说他丑,听到这话,回头大吼:“怎么让他进来的,你们都是死人吗?” 随着他的吼声,算账的掌柜,整理桌椅的小二,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了头。 除了他俩,正在切菜的厨子,手持一把锋亮的菜刀,从后厨走到了厅堂。 还有喂马的马夫、砍柴的樵夫,从角落无声地钻了出来。 “果然是个黑窝。” 厨子阴笑:“正好包饺子的肉馅用完了,看这小子白白嫩嫩的,应该比昨晚的山匪味道好。” “呸!” 掌柜哇的吐出一口:“再用那种腌臜货色做馅,小心你的狗头。” 这里是官道,人来人往,游客云集,织网竟然选在这里开黑店。 萧洛简直不敢相信,雪云城狂妄到了这种程度。 十里茶香,是织网探听消息的重要场所,尤其是将入城中的人,只能选择在这里打尖休息。 凡露出恶意者,或是敌对势力,十里茶香有权就地解决,或抓或杀,都由掌柜决定。 因而,这里的五个人,武功都不弱,最次的一品,最强的掌柜,为自在地境。 黑楼看了厨子一眼:“杀!” 月姬说出萧洛的秘密时,黑楼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 消耗。 如果萧洛真是用某种秘法,强行提升的境界,那么境界必然维持不久。 用几个下属,便可消耗萧洛的气血真元。 接到命令,厨子扑向萧洛,手起刀落,如切菜削瓜。 但萧洛的头,不是瓜。 他侧身避过,抽出春雨。 厨子再砍,春雨出鞘,连刺三下。 第一下刺向厨子的刀,第二下刺向厨子的咽喉,最后一下刺向厨子的后方。 挡刀,杀人,断后路。 叮,菜刀砍在剑身。 嗤,剑尖刺入血肉。 嘭,厨子倒地,砸得山响。 厨子捂住自己的脖子,眼珠震惊得裂出眼眶,到死,他都不相信自己真的死了。 黑楼终于明白,冥侯以死换来的线索有多么重要。 “上!” 黑楼再看向马夫。 马夫是个沉默的中年汉子,蓬乱的头发上沾着干草,远远就可闻到他身上的马粪味。 他站着未动,忽然之间,一条乌云卷向萧洛。 乌云破空,快如闪电,力逾千钧。 乌云,是一条沉实的马鞭,挥动之间,八方都是鞭影,封死了萧洛的所有方位。 “飞流三千尺。” 萧洛同样站着未动,春雨却发出耀眼的光华,斩向马鞭。 剑气如瀑,挟带三千雄力。 这是实力的对决,双方都是金刚凡境,以力拼之。 春雨更胜一筹,削断马鞭之后,去势不止,继续刺向马夫。 倾危之际,马夫没有回防,反将只剩一半的马鞭,缠向萧洛持剑的手腕。 好个硬汉,拼着受伤,也要抢了萧洛的武器。 马夫出自任务堂,以完成任务为最高目标,他相信,只要春雨离手,剩下的事,剩下的人会完成。 萧洛遂其心愿,春雨脱手,瞬间将马夫钉在墙上。 果然,掌柜、小二和樵夫动了。 掌柜的武器是他手中的算盘,真元贯入,算盘疾飞而来。 临近萧洛时,算盘突然裂开,九十一颗精钢打造的珠子,劈头盖脸打向萧洛周身大穴。 小二没有武器,他只有一双毒掌,煞掌冰毒,可凝气为冰,见血封喉。 这个霸道阴狠的绝招,据传来自魔教教主。 昔日,魔教教主征战西域,遭到一个小寺庙的和尚拦路。 年轻和尚劝他放下杀戮。 魔教教主却抛下一卷《煞掌冰毒》的秘籍,说道:“你若能抵御绝技的诱惑,我便可以放下统一西域的大业。” 这是儒剑仙给少时的萧洛讲的故事。 萧洛好奇追问:“后来呢?” “不知。” 故事的结局,萧洛现在知道了,小二裹着头巾,如果揭开,头上想必会有曾经受戒的疤痕。 除了掌柜的算盘,小二的毒掌,还有樵夫的开山斧。 一把很普通的开山斧,重约七十斤,真的可以开山。 斧头直直劈来,没有任何招式,只有力量。 萧洛的春雨钉在马夫尸体上,他手无寸铁,无法反击,更无法闪避。 向前,是开山斧。 后退,是煞掌冰毒。 凌空,是九十一颗钢珠。 黑楼紧紧盯着战局,在这一刻,黑楼觉得萧洛已经是个死人。 萧洛轻轻一笑,他长相俊美,这一笑宛如佛陀。 突然间,漫天掌影乍起,惊天裂地,掀开整间十里茶香,就像佛陀在震怒中伸出了千手千臂。 黑楼骇然:“这是什么功夫!” “石破天惊混元掌。” 萧洛淡淡答道,一掌出,杀局破。 算盘珠子震飞,开山斧脱手,小二未及近身便被击退。 三人呆呆怔在原地,失去了再攻的勇气。 “废物,滚!” 黑楼眼中升起了酷烈的杀意,他是个变态,最大的嗜好是虐杀武道高手,尤其是美貌的高手。 他的武器同样是手,一双长过双膝的畸形之手。 这双手,曾劈断半壁华山,也曾生生撕裂冠绝榜上的霸刀。 只因他在织网,江湖上并没有流传他的名字。 “小相公,我先宰了你,再等着看李寒依的眼泪,哈哈哈!” 黑楼一掌拍出,风云急转,汇聚为一股暴虐罡气,扑向这间没了屋顶的客栈。 萧洛岂能让他如意,同样一掌拍出:“李寒依的眼泪,你永远也见不到,雷动九天!” 你有风云,我有雷电。 瞬间,掌气越九霄,浩然引雷电。 两道不世之力相接,顿时天地震荡,十里茶香轰然坍塌。 掌柜三人仓皇奔出废墟,躲在不远处偷看。 等到尘埃散尽,月光下,一高一矮两条人影,已经打得难解难分。 第二十八章 再入神游境 渐渐地,萧洛感到真元不足,被蜉蝣天子剑吸血造成的虚弱效果,开始影响他的出招。 力量与速度,皆在下降。 微弱的变化,没有逃过黑楼的眼睛,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小相公,你不是可以入神游玄境吗?快给大爷露一手。” 萧洛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你真的想看?” “故弄玄虚,吓唬不住你大爷。” 黑楼逼得越来越紧,一掌拍出滔天气劲,萧洛犹如风中残叶,摇摇欲坠。 另一只手变掌为爪,曲卷如钩,数次洞穿了萧洛的衣袍。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你,剑来!” 倏然,光芒大放,剑意纵横,一柄赤红巨剑破空而来。 萧洛握剑在手,全身气势顿时一变,少年读书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陌生人,犹如君王降临,睥睨天下。 蜉蝣天子剑,潇湘浮夜雨。 君王的孤寂,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可让天下人陪葬。 城外,十里茶香血战。 城内,枪仙府灯火跳跃。 司空芊若无聊地看着拔剑的雷无杰,想不通这个人怎么不开窍。 “喂,李寒依只让你每天拔剑一千次,你已经完成了啊!” 雷无杰的手早就颤抖了,腿也酸麻欲倒。 “我要追上萧洛,他拔一千次,我就拔一千五百次。” 提到萧洛,芊若的眼睛亮了:“他可不像你这么笨,绝对不会拔剑。” “雪云剑仙的要求,拔剑满一年,才能拜她为师。” 芊若不想和他说话了,但她找不到旁人,阿爹和李寒依、萧寒,一直在书房议事。 “雷无杰,你说他们嘀咕了半天,怎么还不出来?” “一定是大事情。” 芊若等不及了,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的窗下,听起墙角来。 正在说话的是司空乘风:“萧寒,你该做决策了,天紫的情形由不得你逃避。” 萧寒淡淡的回应:“我还没想好。” “现在定,主动权在我们手中,莫非你真要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那一天?” 萧寒不答。 接下来是李寒依的声音:“我答应了叶肃鹰,这两天送你前去见他。” 司空乘风又说:“人屠叶肃鹰,可没我们这么好说话,他若翻脸,一切皆不可挽回。” 萧寒没有回应叶肃鹰的事,反而问司空乘风的药王谷一行:“令师辛药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哼,被他的师弟鬼医夜乌暗算,受了重伤。” 司空乘风与谢小玉回到药王谷,正逢小师妹华锦采药归来。 在两人的坚持下,哭哭啼啼的谢小玉不得不同意,将辛百草的尸体挖了出来,一起检验伤痕。 最终确定了下手之人是鬼医夜乌,但所用的毒,却前所未闻。 司空乘风追着线索,独自闯进天紫城。 又经过半年多的调查,方才找到鬼医夜乌。 “这也是我着急的原因,鬼医夜乌投靠了赤王萧豫,正在为他试练药人。” 萧寒和李寒依皆是一惊,同声问道:“药人?” “正是,他们丧心病狂,抽取活人意识,炼成铜臂铁躯的活死人!” 司空乘风回想着他所见的一幕,又惊又怒:“就在赤王府的废殿中关着,目前的人数约有一百,倘若赤王将这批药人放出来,天紫城必将血流成河。” 药人不畏刀斧,没有疼痛,即使手臂被斩下来,依然奋勇向前。 更可怕的是,药人嗜血,以活人血肉充当食物。 萧寒淡然的语气,终于转为凝重:“宫里的人不知道吗?” 天紫城中有五大监,个个都是逍遥天境的高手。 还有皇叔兰月侯,国师齐天尘,更是逍遥境后期的强者,怎会让药人这种事情发生? 司空乘风摇摇头:“据说明帝已经病倒,朝廷分裂为白王派和赤王派,两位皇子内斗,天紫城一片混乱。” 正在芊若想着什么是药人之际,司空乘风、李寒依、萧寒,突然推门而出。 芊若急忙缩起脑袋,以为阿爹他们发现了自己。 三人站在院中,遥望天边。 萧寒率先开口:“第二次,辰时曾短暂出现过,这次更为激烈。” “你们看,天地间灵气都朝城外飞聚,夜空中的星辰,也亮得不寻常。” “是神游玄境!” 李寒依明白了这股恐怖的威压是什么,她纵身跃出,一剑跨向天边。 司空乘风急速追出,萧寒脚踩踏云步,跟在两人之后。 还在偷听的司空芊若,不解地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 “雷无杰,他们这是去干嘛?” “雪云剑仙刚才说是神游玄境。” “神游玄境!那还不快追上去!” 芊若冲进马棚,跃上墨云,疾驰而去。 “喂,等等我啊~” 芊若没有回头,紧紧夹着马鞍,催促墨云快跑。 她的心突突跳着,不是墨云的颠簸,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牵扯,似乎她要去的地方,那里有很重要的人。 是不是萧洛…… 等司空芊若赶到十里茶香时,哪还有什么十里茶香,所有建筑都已被荡平,原地只有断壁残垣。 还有血,无尽的鲜血。 地上横七竖八的卧着五六具尸体,死法各自不同,极为惨烈。 看穿着打扮,应是十里茶香的人。 萧洛倚着春雨剑,脸色惨白,身子虚弱得像随时就要倒下。 “萧洛!” 芊若惊叫一声,就想扑过去,却被司空乘风一把抓住。 “阿爹放开我,萧洛你怎么了?” 萧洛勉强一笑:“傻丫头,是你啊~” 李寒依走了过去,扶住萧洛。 他全身冰凉,右手腕上扎着两个深深的伤口,伤口周围的血已经凝结。 李寒依涩然问道:“那把剑,是什么?” 她来得最早,映入眼帘的最后一幕,是萧洛手中燃烧的红莲业火,以及一把巨大的赤剑。 那把剑杀掉了黑楼,接着凭空消失了。 “那把剑,是天意。” 萧洛眼前阵阵发黑,他在极力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同是逍遥天境,想不到黑楼的武功比冥侯高出那么多,拖到第三剑才死。 杀掉黑楼之后,又追至掌柜三人藏身处,将他们全部灭口。 这一次被蜉蝣吸走的血量,委实太多了。 司空乘风拉住拼命挣扎的芊若。 冷冷问道:“十里茶香的伙计,黑楼楼主,都是织网的人,你为何杀他们?” 第二十九章 守护者之争 萧洛艰难回道:“自卫。” 司空乘风不信:“织网,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而且,我们曾有过约定,雪云城庇护你的性命,你终身不得随儒剑仙习武。” “自卫者,无罪。” 李寒依打断司空乘风,接着又说:“萧洛的武功是我教的,至于织网的人为何杀他,你应该去问柳清河。” 她扶着萧洛,踏上铁马冰河,径自离去。 司空乘风气得大叫:“李寒依,你把话说清楚!” 芊若扭着她父亲:“阿爹,萧洛的武功就是李寒依教的,你凭什么不许他习武!” “蠢丫头,你没看见他杀了客栈的人?黑楼已到逍遥天境,阿爹跟他打,也要半日才能赢他。” “他是自卫,难道别人杀他,还不许他反抗吗!” “蠢丫头,蠢丫头!” 就在父女俩争执不休时,萧寒蹲下身,在满地废墟中,感受那道恐怖的剑意。 神游玄境。 原来八皇弟已强至如此。 可惜没能亲眼目睹,神游玄境,整个北历无人到达的境界。 李寒依将萧洛送回梨花小院,交给哑叔。 “啊?” “放心,他只是虚弱脱力。” 哑叔把萧洛抱到床上,躺好,急忙去煮参汤。 李寒依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萧洛。 “抱歉,有些事我瞒了你。” “无妨,是我高估了自己,以为止水剑法为天下第一。” 李寒依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萧洛知道此时,他应该解释,但穿越与系统这种逆天的东西,如何解释? 子不语怪力乱神。 见他不做声,李寒依眉间浮现一抹哀色。 “我走了,你好好养着。” “姐姐……” 萧洛欲要挽留,却不知说什么。 李寒依等了片刻,终是推门而出,人影一闪,便已消失。 很快,哑叔端着参汤进来,一口一口喂到萧洛嘴里。 “哑叔,洛儿以后的路,会更加危险,更加难走,你怕不怕?” 哑叔摇摇头。 “虽千万人,吾往矣。哑叔,我们一起征服这个天下!” “嗬嗬嗬~” 哑叔再次笑成一朵菊花。 枪仙府中,司空乘风面带愠色,看着去而复返的李寒依。 “萧洛的武功是我教的,详情如此……” 李寒依讲述了萧洛的天赋,领悟止水剑法的过程,但并没有说出十里茶香的最后一幕。 听她说完,司空乘风脸色未见温和。 “读书入武道,你信吗?” “儒剑仙能做到的事,他的徒弟为何不能做到。” “那也读不到神游玄境啊!除非他真的就是齐天尘所说的祸世魔胎。” 李寒依断然否决:“他不是。” “李寒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是呢?以他能入神游玄境的能力,整个天下都将血流成河。” “你也看见了他的虚弱,不过是暂时摧动体内真元,强行入的神游。” 司空乘风考虑的更深远:“他还有个皇子的身份,一旦他想夺嫡,萧寒怎么办?” 李寒依皱眉:“说到底,你是担心他会成为萧寒的绊脚石。” “我们都是天紫四守护,守护使的职责,你不会真的忘了吧?” “没忘。但你如此汲汲营营,莫不是想让萧寒登位,你好当国丈。” “李寒依,你胡说什么!” 司空乘风这次真的怒了,同门十几年,他第一次对李寒依发火。 萧寒喜欢芊若,他有所察觉,但他的傻女儿,一颗心放在萧洛身上,还搞出了比武招亲的把戏。 他想让萧寒登基,与女儿无关,只因萧寒是最好的那个人选。 正直、善良、公正,天生的仁君,这也是琅琊王生前所托,司空乘风与其他三位守护使共同的职责。 是什么原因,让李寒依改变了? 咚,咚,咚。 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司空乘风拉开门,是萧寒。 “两位可不可以暂停争执,问一下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你肯做决策了吗?” 萧寒走了进来,相比于白天的淡然,此时灯下,脸上多了一丝异样的红晕。 “天紫四守护,本为守护北历皇朝而立,四人分别是我的师尊姬如风、司空枪仙、唐门唐怜月和剑冢李心月。” 司空乘风眼前,浮现出那些熟悉而远去的面容,刀光剑影,生死相携。 共斩敌人头颅,共饮战场劣酒,共谱一曲北历英雄传奇。 如今,李心月辞世,唐怜月归隐,姬若风不知所踪,唯剩他在雪云城蛰伏,等着完成昔日的承诺。 萧寒继续说道:“皇叔离世之前,让四位守护使保护我,扶持我登上皇位。谁知我被赶出天启,不仅失去皇子身份,还遭人废去武功。” “如果查出是谁干的,司空乘风绝不放过他。” “今日之前,萧寒其实并不想回到天紫,更不想坐上那个位置,皇室无情,手足相残,我不想重复父皇与皇叔的悲剧。” 司空乘风一惊:“你真的要放弃?” 萧寒笑了笑:“但是今天看到八皇弟的神游玄境之后,我改变了主意。” “这是为何?” “我敢保证自己不会走火入魔,但我无法保证八皇弟的心性,如果他真是祸世魔胎,萧寒便是挡在他面前的第一个人。” 坚定的语气,一改往日的懒散。 司空乘风不禁放下心来,这才是他想要扶持的人。 李寒依开口了,她的声音比往常更冷:“那我便是你第一个要挡的人。” “李寒依,你疯了?” 继叶肃鹰之后,又一个人说她疯了。 李寒依仰头一笑:“青龙使令牌,我会传给雷无杰,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李寒依!” 司空乘风怒不可遏。 萧寒并未动容,李寒依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司空枪仙,雪云剑仙,二位都是前辈,萧寒无意命令你们做什么,一切悉听尊便。” “那么今日就表明立场,我司空乘风将站在萧寒一边,直到他登上皇位。” “李寒依选择萧洛,谁与他为敌,便是与我为敌。” “好好好!李寒依,等百里东华回来,我看你如何向他交待!” 李寒依冷然不语。 萧寒又说道:“在见叶肃鹰之前,我要先去见八皇弟,不管如何,我们都是兄弟。” 第三十章 大路各朝天 翌日午后。 小院迎来了一个客人。 萧洛的脸色好了很多,参汤加猪肝,一夜之间,补回来不少。 “哑叔,你去忙,我和他说会话。” 梨树上的果子,青涩而累累。 初夏之阳光,透过树荫,在兄弟俩身上,落下几许斑驳。 “八皇弟,久见了。” “请叫我萧洛。” “呵,你很排斥自己的身份?” “没有什么愉快的记忆。” 与萧洛不同,萧寒的记忆分为两半,一半是天紫城中的天之骄子,一半是白雪山庄的破落老板。 那座皇城,留有他全部的骄傲。 “我今日前来,除了探望你,也是想知道你的打算。可以说,你的打算关系着我的打算。” 萧洛微微一笑:“你不用如此看重我,我说过了,我只想活下去。” “你现在还活着,却有不少人因你而死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活着?” 萧寒回想着往事:“父皇当年放你离开,拜儒剑仙为师,已经给你做了最好的安排。” “抱歉,我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哪怕天下因你而乱?” “谁想我死,我就杀谁,自卫者无罪。” “我懂了。” 萧寒来此,只想知道萧洛的真实意图。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一个身怀大杀器,修到神游境的人,怎可能接受别人强加的命运。 “八皇弟,与其你与天下人相杀,不如我登上皇位,结束这一切。” 萧洛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并不感觉惊讶:“那就预祝你心愿达成。” “那么你呢?” “随缘,若天命让我重返天紫城,萧洛不会逃避。” 听到了这句话,萧寒反而松了口气,他们终有一天,会在天紫城相遇。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萧寒最后说道:“萧洛,我有一个请求,如果我败了,你赢了,请帮皇叔翻案。” 萧洛怔了一下,他与琅琊王毫无情义,说不定当年想要他死的人之中,就有琅琊王。 但他还是答应了萧寒:“允你。不过若是我败了,你赢了,又当如何?” “哈哈哈!我一定聘请你为当朝太师,督促百官,吏治天下。” 萧寒长笑而去。 萧洛不禁佩服他的襟怀,这样的人,难怪从琅琊王到司空乘风,从叶字营到雪云城,都在支持他登位。 不过,这样的人才值得挑战。 打败一群蝼蚁有何意思,征服难以征服的人,才叫文治武功。 萧寒走出小院,李寒依已在门口等待。 “谈完了,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嗯。” 李寒依并不关心答案,静静领着萧寒走向城外叶字营。 走了片刻,萧寒问道:“你把青龙使令牌传给雷无杰,不担心他遇到危险吗?” “你是他的朋友,即使他不是青龙使,也不会坐视你遇险。” “所以他的武功?” “明天开始,我便传授他止水剑法,为期一年。” “好,等他剑成,我们便离开雪云城。” 旷野中,叶字营旌旗飘扬,猎猎作响。 叶肃鹰迎了出来。 “很久未见了,长安王。” “萧寒见过叶将军。” 琅琊王在谋逆之前,以某个微小的过错,将叶肃鹰调离军中,关到乡下老家禁闭。 一个月禁闭期满,叶肃鹰回到军中时,方才知道琅琊王谋逆,已被处斩。 军中大权也被明帝派来的人接管,唯剩三千老弱残兵。 之后的数年,叶肃鹰绝口不提琅琊王,对明帝服服帖帖的,一直苟到了现在。 “老子找了你很多年,再找不到人,老子要发疯了。” 萧寒自小在琅琊王身边长大,也曾在叶肃鹰、雷梦杀,这些将军背上爬上爬下,如子侄一般。 听到熟悉的粗话,萧寒心中一阵暖意流淌。 他也换了称呼:“叶叔叔,若依身体可好?” 叶若依是叶肃鹰的女儿,自幼多病,跟随国师齐天尘修道。 “勉强活到现在,齐天尘说她快不行了。” 提到女儿,叶肃鹰的声音低了下去。 “放心,我会替她寻到良药。” “你怎么寻?药王当年也无计可施,老杂毛这些年炼了无数丹给她吃,一点不见好。” 萧寒早有决定:“一年之后,我会去海外仙山,向仙人求药。” “海外仙人?那都是瞎传,不能信。” “没有其他办法,不仅为了若依,也为我自己的内功复原,我必须去。” 相比遥远的仙山仙人,叶肃鹰更关心萧寒的皇位:“说吧,你要怎么干?” “恢复武功那刻,便是我再入天紫之时。” “好!我就等你一年!” 李寒依未曾打断他们的谈话,等萧寒说完,便要带着他返回城内。 这时,叶肃鹰又添了一句话:“臭小子,如果你不活着进天紫,我就找个傀儡当皇帝,把你们萧家的江山毁掉。” “叶叔叔尽管放心,就算我到不了天紫,也会有姓萧的人阻拦你。” 目送萧寒和李寒依离开,叶肃鹰摸了摸头,喃喃自语:“臭小子这话什么意思?姓萧的人,如果说的是白王和赤王,那也太看不起你叶叔叔了。” 入夜。 李寒依站到了雷无杰面前,将一面青色铜牌交给他。 “这是什么?上面画着一条龙。” “天紫四守护之青龙使的令牌,雷无杰听令!” “在!” 雷无杰挺起胸膛,大声回答。 “从今天开始,由你继承青龙使,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啊?” 雷无杰一脸茫然。 “第一代青龙使李心月,是你的母亲。第二代青龙使李寒依,是你的……姐姐。” “姐姐?你是我的姐姐?” 雷无杰从来不知道,他寻找了很多年的姐姐,竟然就是李寒依。 “对不起,一直没有和你相认,当年母亲把你留在雷家堡,是为了你的安全。” “姐姐~” 雷无杰努力把眼前的雪云剑仙,与记忆中的姐姐重叠在一起,他只记得,姐姐对他很严厉,总是一遍遍让他扎马步,还有拔剑。 “你只有一年时间学习止水剑法,做得到吗?” “萧洛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提到萧洛,李寒依不觉一怔,从此之后,姐弟就要分道扬镳了。 “小杰,希望你能打败我,因为有一天,我们会成为对手。” 第三十一章 道可道非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盛夏,萧洛依然正襟危坐,高声吟诵《道德经》。 书桌一侧,放着一碗冰镇的莲子汤。 自萧洛和萧寒表明了立场,雪云城的烦心事,似乎告一段落,这些天再无任何人打扰。 李寒依的弟子,换成了雷无杰,萧洛没有再上长风亭。 夏有凉风冬有雪,皆是男儿读书时。 这一年,他要读的是道家典籍,从《道德经》开始。 《道德经》,又名《道德真经》、《老子》、《五千文》,作者为李耳,世称老子。 分上下两篇,共八十一章。 以“道”和“德”为纲宗,论述修身、治国、用兵、养生之道,而多以政治为旨归,乃所谓“内圣外王”之学。 文意深奥,包涵广博,被誉为万经之王。 老子曰:“道法自然。” “道”不仅是宇宙之道、自然之道,也是修行的方法。 “德”为修道的基础,无“德”则修不成“道”。 《道德经》开篇,便是萧洛刚才吟诵的——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萧洛掩卷沉思,这篇经文,他读了两月有余,反复思考何谓道?何谓德? 道,不是寻常的道。 名,不是可说出的语言。 道是无,生于天地之前;是有,孕育万物。 是不可见,因为道是虚无;是实有,可以看到万物的踪迹。 无和有,只是说法不同而已,两者实际同出一源。 这种同一,为玄。 玄,是宇宙万般奥妙的源头。 继续往下读,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天下人皆知以美为美,这便是丑;以善为善,这便是恶。 有和无相互依存,长和短互为比较,高和下互为方向,发声与回音呼应,一切都是相互的关系。 所以,圣人无为行事,默默教化,不自大,不据利,不持能,不居功。 圣人虽不居功,但他的功劳永世不灭。 萧洛无言,第二章的前半部分,竟然是相对论。 整篇《道德经》,论述“德”与政治的部分,占据大半,但后人更看重“道”的部分。 由道入术,遂成道教。 老子认为,万物从道开始,故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又言:“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 得道之人,体内蕴含用之不竭的物质和能量,但不会因自满而溢出。 道体柔而不刚,内部单纯,外部朴素无华,且清澈透明,长存于天地之间。 萧洛不是修道之人,但两次入神游玄境之时,似乎感知到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本源。 他不禁心头火热,以自己的武粹无垢体,也许可以登道入仙。 夜凉如水琉璃滑,自起开窗放月归。 哑叔做了几个驱虫的香囊,吊在书房的窗下,防止蚊虫爬进去。 做完之后,哑叔坐到院子里的一张躺椅上,一边摇晃,一边看着书房的剪影。 萧洛不睡,哑叔自然也不会睡。 夜夜如此,年年如昔。 …… 等儒剑仙归来的时候,已是深秋,红叶挂霜。 萧洛如实向他禀告了与织网的恩怨:“师父,我们离开雪云城吧。” “唉。” 儒剑仙万万没有想到,最先与萧洛发生冲突的,竟然是雪云城的人。 “兹事体大,我明日去见司空乘风和李寒依,之后再定。” 离开雪云城,便是无尽的江湖。 留在雪云城,与司空乘风之间,终有心结,尤其是司空乘风已经表明了态度,支持萧寒夺嫡。 “师父,我不愿您为难,您是不是也支持萧寒?” 谢轩一愣,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答案都是支持萧寒登上皇位。 如此,可庇护萧洛一生安然。 但是现在,当萧洛与萧寒真正展开夺嫡之争时,他却犹豫了。 “洛儿,我只愿你平安。” “这次师父在钦天监,见到了什么?” 谢轩苦笑:“齐天尘忙乎很久,也没能助我入神游玄境,他说北历皇朝的气运,已不在天紫。” 这倒是个意外。 “他又说,皇气似乎转到了雪云城这个方位。” “哈哈哈~~国师可真有意思,这是要将全天下的目光都吸引到雪云城。” 萧洛忍不住大笑。 “现在雪云城已成为漩涡的中心,我离开天紫时,听说白王和赤王的人马,也在赶往这里。” “那便不知,他们是冲着我,还是冲着萧寒来的。” 谢轩没有那么乐观:“萧寒武功已失,暂时构不成威胁。但你不然,刑克父母兄长,他们不会放过你。” “他们敢来,我便敢杀。” “洛儿!” 谢轩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正在读《道德经》,为何一身尽是暴虐之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谢轩的意思是,人有大祸患之忧虑,是因为人有肉身性命要保全。 如果把肉身性命置之度外,还有什么祸患可忧虑呢? 所以,舍弃肉身性命去为天下的人,堪为普天下的寄托;舍弃肉身性命去爱天下的人,堪得普天下的信靠。 萧洛哑然。 他只是个凡人,舍弃肉身性命,便什么也没有了。 相比圣人的觉悟,萧洛承认自己相差甚远。 于是强行争辩:“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师徒再一次出现分歧。 谢轩摇摇头:“洛儿,我知道你一直想废而后立,乱而后治,但天下便是这么个不尽人意的天下。” 第三十二章 半步神游境 萧洛斩钉截铁:“那就推倒重来。” “重来依然如故,圣人看得很透彻,所以才说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 萧洛了解师父,谢轩心善,只愿看到国家安稳,百姓安乐。 但这不可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战争。 “师父,您游历天下,每次回来都给洛儿讲述一路所见,我还记得您说的当今大势—— 东北草原,北莽女帝野心勃勃,陈兵三十万于边境,要在江南牧马。 北莽虽有北凉的大雪龙骑相抗,可北凉隶属离阳皇朝,离阳对我们北历同样虎视眈眈,大雪龙骑可北上,亦可南下。 西边大楚,虽已被离阳攻破,但曹长卿图谋复国,仍有一战的实力。 西北,大唐在长安建国长达千年,底蕴深厚,猛将如云,一旦入侵北历,天紫指日可破。 东南,大宋占据江南繁华之地,经济富足,能者众多,幸好大宋皇帝只有苟安之意,没有逐鹿之志。 南边,大明以长江天险为屏障,厉兵秣马,积极图谋天下。 还有西南边的南昭,虽是小国,却屡犯我北历边境,前些年更有屠村之事发生。 师父您说得对,天下便是这么个天下! 可是天下,能允许北历当个自在的小国吗? 天下,又有可能与北历老死不相往来吗?” 头一回在师父面前慷慨激昂,萧洛眼中似有火焰跳跃。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从容淡泊的少年郎,他的目光越过了千山万水,注目于列国,注目于天下。 如果说天下是一盘棋局,萧洛不会甘心做一颗棋子。 他,只会是执棋人。 谢轩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不禁长叹: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 “师父,不管您支不支持我,洛儿都会朝向自己的目标,绝不动摇。” “洛儿,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我要建立一支武道联合国,凌驾于皇朝之上,立规则,讲道理,护民生,开万载之太平!” 轰然一声! 听到此言,谢轩心中,始终禁锢他的堤坝终于被冲溃了! 流水宣泄,多年来的郁郁不安,好似得到了释放,眼前竟然是一片光之出口。 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徒弟,不敢相信地呼唤着:“洛儿,洛儿,原来是这样……” “师父?” “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书生亦有凌云志。哈哈哈,为师懂了!” 谢轩忽然纵声狂笑,袖袍一挥,万卷书出。 刹那间,月开霁光,星落如雨,剑气辉映万里长夜。 谢轩入半步神游境。 这次,轮到萧洛震惊了…… 次日。 谢轩前往枪仙府,拜访司空乘风。 不久,司空芊若溜进了梨花小院,被哑叔堵在墙角。 “哑叔,萧洛在不在?我给他送好吃的来了。” 芊若举起手中提着的红木食盒,食盒正从里向外,冒着丝丝的凉气。 见哑叔怀疑,芊若揭开食盒的盖子。 食盒里面,放着一碗樱桃酥酪,洁白玉润的羊奶中,点缀着几颗鲜艳的樱桃。 碗盏之外,则细心地堆着冰块。 不知仲秋时节,何以来的冰?不过现在吃冰酪,还不算过时。 哑叔满意地笑了,指指书房。 “谢谢哑叔,我的马,麻烦哑叔帮我拉进来,还有我的枪!” 芊若径直跑进书房,将樱桃酥酪端出来,放到萧洛跟前。 “萧洛快点吃,不然就化掉了。” “你怎么来了?” 芊若得意一笑:“我问的柳叔叔,他说你住在这里。” “柳清河?” “嗯,快来吃呀。” 芊若夺下萧洛手中的《道德经》,将小匙塞进他手中。 柳清河不会这么好心,这一次莫非又在利用芊若? 萧洛一边思索,一边挖了一匙酥酪。 香,甜,凉,果然是好东西。 芊若趴在书桌上,双手托腮,眼巴巴地等着。 “好吃,多谢你。” 芊若这才笑了,花一般的笑容,比碗中的酥酪还白,还甜,还香。 “傻丫头,今天没练枪?” 提起练枪,芊若忍不住大倒苦水:“阿爹发神经,让我每天练六个时辰,还让人看着我,如果敢跑出府就多加一个时辰。” “那你今天怎么来了?” “来了客人,儒剑仙来找阿爹。不知为何,感觉今天的儒剑仙有些不同,而且阿爹看见儒剑仙,好像心情不太好。” 芊若做了个鬼脸,司空乘风被儒剑仙绊住,她就溜了出来。 萧洛当然知道司空乘风为何心情不好。 谢轩先他一步迈入半步神游,距离真正的神游玄境只在毫厘之间。 徒弟时不时的神游,师父半步神游,这让枪仙情何以堪。 “你这样勤快练枪,可有收获?” 提到自己的枪,芊若眼睛一亮:“萧洛,我们来切蹉,让你见识本小姐的银月枪。” 银月枪? 那是司空乘风的枪,芊若自己的则是一杆乌金大枪。 “你父亲把银月枪给你了?” “对,阿爹说雷无杰和你,都比我强,让我必须追上你们。还说萧寒虽然没有内力,我却打不过他。” 这倒是实事,雷无杰学剑半年,听说止水剑法已经到了第二重。 “你父亲传你的是追墟枪还是攻守枪?” 司空乘风未入武道之前,只是一名流浪的穷小子,四处漂泊。 无意间救下了前一任枪王林九,林九传了他一套追墟枪。 追墟枪原本只有八招,司空乘风自己领悟了最后一招,之后由枪王迈入枪仙境。 “追墟枪法,很难学的。” “我曾听师父讲过追墟枪和攻守枪的故事,那是你父亲刚刚步入江湖的时候。” 芊若大感兴趣:“我阿爹的故事?萧洛你快讲给我听!” 攻守枪,同样是司空乘风自己悟出来的,不过却是在有心人的提点之下。 林九死后,司空乘风再次流浪江湖,结识了琅琊王、百里东华、雷梦杀等人,号称北历八公子。 “那段时间,他们几个人都在天紫城学艺,百里东华赖在雕楼小筑不走,一心想偷学雕楼小筑的酿酒方子。” 芊若瞪大了眼睛:“大城主偷师学艺?” 第三十三章 银月追墟枪 大城主在雪云城的年轻一辈中,是天人的形象。 其实刚入江湖的时候,他不过是个任性的少侠。 后来,变成了一个任性的酒仙。 “对,雕楼小筑的一名酿酒师,见你父亲悟性奇高,便将一根木棍折为长短两支,教他一攻一守。” 芊若再次惊呼:“酿酒师也懂武道,这天紫城,太神奇了!” 酿酒师身边还有个书呆子小童,借给司空乘风一本书,说上面记载着枪法。 司空乘风就是看了那本书,又听了酿酒师的话,才练出了攻守枪。 书呆子小童自然就是谢轩。 酿酒师则是谢轩的师叔,出自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又是哪里?” “稷下学宫,为夫子授业之地,也是天下武人只可仰望,不可僭越之地。” 听完故事,司空芊若也明白了,为何阿爹看见儒剑仙脸色那么臭。 当年学枪时受惠于儒剑仙,现在成了枪仙,还是慢人家一步。 不过,芊若并不在意,她拉起萧洛:“快来切磋,阿爹输给你师父,但我要打败你!” “这么热的天,动什么刀枪。” “快走啦~~” 吃人嘴短,萧洛只好从书架上,抽出春雨剑。 追墟枪一共九式,分别是: 轰天、裂地、破日、荡月、御风、掀涛、回影、溯流、龙归墟。 哑叔递上银月枪。 此枪长约一丈三,雪亮夺目,枪尖一侧为锋刃,而另一侧呈弯月形。 芊若银枪在手,气势立即凝重,眼神中透出必胜之意。 她猛提真元,举枪跃来:“轰天·一击!” 枪势破空,轰向青天。 “飞流三千尺,回去。” 萧洛同样以重力还击,春雨敲在枪尖之上。 枪,是长器,亦是重器。 轰天,更是追墟枪法中的重击招式,大力涌来,反将萧洛震退。 “萧洛,是不是刚才的酥酪太少,你没吃饱?” “傻丫头,我才出了五分力。” “那就再来,裂地·二击!” 芊若纵身入云,一枪横扫而下,荡起尖锐的破风声。 这一式,可摧石裂碑,可开山辟海。 萧洛不敢小觑,运出八分力量,春雨斜挑上空。 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两股巨力在半空相交,叮,叮,叮,激起阵阵火花。 芊若人在空中,竟不下落,借着春雨剑的反震之力,再次冲向云霄。 追墟第三式,人和枪合为一体,如黄龙疾撞而下。 “萧洛,破日·三击!” “要不要这么拼命~” 她在空中借力而落,萧洛不得不避其锋锐,连退三步,先行防御。 这一退,竟然难挽劣势。 芊若攻势如潮,犹如疾风骤雨,逼得萧洛不断闪避。 明月出天山,防。 唯有敬亭山,守。 “萧洛,你不行啊!” 虽然枪影迫人,危如累卵,萧洛还是奋起反击:“臭丫头敢说我不行,不打你一顿才是不行。” “喝,掀涛·六击!” “万里朝沧海,你掀涛,我倒海!” 这次,萧洛用了十分力,瞬间剑意大涨,掀涛倒海,震裂穹宇。 两人再次交锋,银月枪力道用满,春雨剑却绵绵不绝。 芊若一口气泄掉,不得不降落地面。 战斗,最怕的是失去主动权,芊若临敌经验不足,前面数招一味猛攻,此刻被打断节奏,顿时慌乱。 “我要反击了,渔火对愁眠。” 十八剑出,灿若春华,剑剑刺向芊若要害。 “龙归墟·九击!” 这是追墟枪法的最后一招,也是最厉害的一招。 枪出,风来,龙咆哮。 满院的枝叶飞扬,天上乱云涌动不息。 雪云城中的路人们,不觉脸上一惊,似乎所有的风同一时间刮了过去。 枪仙府中,司空乘风抬头看了看天边,摇摇头。 儒剑仙呵呵一笑:“芊若这丫头,竟然学会了龙归墟。” “徒有其表,毫无其力。” “看枪意的方向,应是我家,莫非她去找萧洛了?” 儒剑仙早就听说过百花会招亲的事,此刻说来,别有深意。 女大不中留。 司空乘风很是无奈:“她枪法尚欠火候,找萧洛过招,胜于找雪云的师兄弟,不过我打算将朱雀使令牌传给她。” 谢轩一惊。 李寒依将青龙使传给了雷无杰,司空乘风再将朱雀使传给司空芊若,加上无芯和唐连,最有天赋的这些年轻人,岂不是尽数聚在萧寒身边。 “怎么,为你那宝贝徒弟担心?” “你应该为你闺女担心,她未必肯接受这块守护令牌。” 又被这书呆子嘲讽了,司空乘风脸色更差。 小院中,战斗进行到了尾声。 面对追墟第九式,萧洛雄心顿起:“好枪,我也以最后一招破你,风云到天关!” 剑意动,风声止,龙归墟。 银月枪无力垂下,芊若怔在原地。 “怎么会?我的枪势攻不出去。” “我以剑意封住了你的枪,龙未出海,自然发挥不出那惊天绝地的一招。” 芊若不服气:“同是金刚凡境,为什么你能封住我的枪?” “可能,也许,我是男人,比你的力气大。” “真的吗?” 如果是这个理由,芊若觉得自己尚能接受。 “芊若,你的功底和天赋都不差,差的只是火候。” “那我就像雷无杰一样,每天练枪一千次,相信一年之后我也能成为枪仙。” “错错错,你和雷无杰不一样,他拔剑只是寻找剑意。” “什么意思?萧洛你快教我!” 芊若听不懂,但她知道萧洛说的必然是对的。 连阿爹都觉得难缠的黑楼,死在萧洛的剑下,在芊若心中,除了李寒依,天下用剑的,萧洛排名第二。 “枪出自战场,其刚烈勇猛,乃诸器之王,以诸器遇枪立败也。” “嗯,我就很猛。” “是猛,不是虎……” 看着芊若满脸呆怔,萧洛继续解释: “枪,又称百兵之贼,为其攻势变化无穷,端、缠、崩、挑、扎、舞花,故枪虽猛,善枪者必灵活多变。” 这句话芊若听懂了:“你是说我不够灵活。” “不够灵活,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想练好枪,就到军队中去,只有血肉横飞的战场,才能让你成为枪仙。” 第三十四章 困龙洞困龙 司空芊若不服气:“阿爹没有上过战场,同样成了枪仙。” “司空枪仙流浪江湖二十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考验,又连续得了几次大机缘,才有如今的成就。” “那你呢?” “我如果不是运气好,坟上的荒树都结果子了。” 听萧洛这样一说,芊若不觉有些难过。 其实,关于萧洛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阿爹只说过不能靠近他。 “萧洛,你真的让我去战场?” 把仰慕自己的女孩,推到朝生暮死的战场,萧洛还没有那么狠心。 他揉了揉芊若的头发:“当然不是,我只是告诉你,不经历生死,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仙。” “那我要怎么办?阿爹说,很快我就要承担责任,去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萧洛,分明在说,自己最重要的人就在眼前。 难怪司空乘风逼她这么紧,原来是想让她继承朱雀使。 这是她无可推却的使命,但这不是她的宿命。 萧洛拿起她的银月枪,猛然挽了个枪花:“芊若,记住一点,任何人也无权决定你的命运,你想守护谁就守护谁。” “嗯?” “人,生而自由!” 不知为何,听到萧洛这句话,芊若瞬间觉得热血涌上心头。 不由得大声说道:“知道啦,我司空芊若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夕阳西沉。 又看萧洛读了半天书的芊若,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小院。 她刚要上马,门外的阴影中,柳清河闪了出来。 “芊若,和萧洛聊得开心吗?” “柳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顺路经过。芊若,想不想知道萧洛从前的故事?” 芊若立即松开墨云,惊喜地问道:“柳叔叔知道吗?” “走,我们去望月楼,边走边聊。” 柳清河像往常一样,自然牵起墨云的缰绳,走到芊若身边。 走出几里路远,逢到一个狭窄的石桥,柳清河侧身让芊若过去。 就在此时,他空荡荡的袖袍拂过,芊若只闻到一股奇异的幽香,便晕了过去。 柳清河将她抱起,翻身上马,疾驰城外。 夜半,冷月无声。 突然,一柄飞刃插到书房的窗棂上。 哑叔几步奔过来,取下飞刃上缠绕的布条。 “啊?” “我看看。” 萧洛接过布条,上面是一行赤血小字:“半个时辰独自到城外困龙洞,否则替司空芊若收尸。” 这片撕扯下来的布条,正是芊若今天穿的杏黄衫子。 柳清河! 萧洛愤怒了:“芊若拿你当叔叔,你却做出这种事!” “啊啊啊!” 哑叔急速地打着手势,劝萧洛不要去,由他去救人。 “你去无用,对方就是冲着我来的。” 萧洛将布条塞进哑叔手中:“哑叔,你去枪仙府找司空乘风和师父,我先去困龙洞拖住他们。” 不等哑叔反对,萧洛纵身一跃,便出了小院,掠向云岭。 萧洛曾听李寒依提及过,困龙洞处于云岭北麓,是一个天然洞窟。 传说极为险峻奇诡,常有游客误入而失踪。 黑楼死后,柳清河偃旗息鼓,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 萧洛以为他在司空乘风的压制下,就此罢手,没想到他是隐忍不发。 青山重重,夜色浓浓。 萧洛奔至云岭北麓,在满山浓黑中,霍然见到一点火光。 他急奔火光而去。 果然,火光来自于一个黝黑的洞口。 他高声叫道:“柳清河,萧洛在此,放人出来!” “你果然来了,不枉这丫头对你一片痴心。” 洞中传来柳清河的声音,不知拐了几道弯,在洞中阴森森的回荡。 “你要杀的人是我,何必连累无辜。” “哼,进来再放人!” 情知洞中必有古怪,但萧洛昂然无惧,迈入洞中。 这条山洞宽不足三尺,用手摸之,两边洞壁尽是石头,干躁而坚固。 借着微弱的火光,萧洛一直走向里面,约摸半柱香之后,洞中豁然开朗。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宽敞而平整的洞窟,似厅堂一般。 洞窟的那面是一个方形水池,水池中插着银月枪,芊若被点了穴,反绑在枪杆上。 石壁上插着七八根火把,将整个洞窟照得通明。 柳清河伸手扯出芊若嘴里的布巾,冷笑道:“算你有几分胆量。” 芊若忍不住破口大骂:“柳清河你这奸贼,我阿爹非将你大御八块!” 提到司空乘风,柳清河神色略显黯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要萧洛死。” “你为什么要杀萧洛,他又没惹你!” “哈哈哈!” 柳清河一阵狂笑:“我这条胳膊就是他削断的,从此成为织网的笑柄!还有张家兄弟、黑楼、十里茶香的伙计,都死在他的手下!” 萧洛打断他:“若不是你们来招惹我,哪有这连串的事。你竟然不知悔改,还要牵连芊若!” “我今天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不过你想救这丫头,嘿嘿,就看你是不是舍得自己的性命。” “说出你的条件。” “你看看她脚下,这不是水,是火油,只要我一根火把下去,她转眼成灰。” 这片水池的异样,萧洛进来时便已发现,原来是火油。 柳清河就站在水池边上,手中举着一根火把。 萧洛暗自沉思,如果自己不能一招击毙,柳清河必然会将火把扔进油中。 就算自己暴起击毙他,还要接住他手中的那根火把,不然掉落下去,同样是天崩地裂。 “哈哈哈!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告诉你,困龙洞经过我的改造,已经变成了关押你这个怪物的监牢。” “喔?” 见萧洛已入罗网,柳清河忍不住得意起来: “我安排织网的工匠,用了大半年时间,将这里打造成机关牢狱,刚才你进来之后,洞口就关闭了。” 他抬脚,踩动地面的某个凸起。 轰隆,轰隆。 整个洞窟一阵剧烈的震颤,由远及近,沙石飞扬。 从入口处,到通道,再到此处大厅,竟然降落一排厚厚的钢板。 “萧洛,等你死后,我自然打开机关,带着司空芊若出去。若不然,我们三人就一起死在这里。” 第三十五章 火狱中救人 钢板打造的牢笼,困不住萧洛。 何况,司空乘风、儒剑仙、李寒依都在外面,以他们几人的能耐,破洞并非难事。 看出萧洛的镇定,柳清河冷笑:“你以为就这样吗?入口与通道中,皆埋着烈性火药,打破钢板,便会引爆整个困龙洞。” 恶毒! “萧洛,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不然等司空乘风赶来,破洞而入,我们就一起炸死。” 芊若惊叫起来:“萧洛你不要听他的,你快走,不要管我!” 火把跳跃,照着芊若脸上的泪花,她一定在后悔自己成为人质。 “傻丫头,是我连累的你。” “萧洛,你走……” 泪眼盈盈,写满无法诉说的遗憾与绝望。 不忍再看她,萧洛仔细打量洞窟。 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可乘之机,洞中一切,皆是柳清河精心算计之后的布置。 他缓慢开口:“柳清河,是你们逼迫我在先,才造成今日一切。你先放芊若出去,我留下任你处置。” “荒谬!萧洛你能平安活到现在,全是雪云城的庇护!” 柳清河神情激荡:“当年你从天紫城出来,一路遭受各方势力的追杀,直到儒剑仙带你进入雪云城,你才摆脱了危险。” “不错。” “你可知道,当年为护你,除了三位城主的武力威慑,织网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大小血战不下十场,牺牲者数十人。” 萧洛愕然。 “世上哪会有平白无故的安宁,雪云城屹立不倒,织网谍子功不可没。可你,自张家兄弟开始,死于你手中的已有八人。” 柳清河脸上露出极度的愤恨:“你就是个杀人狂魔!现在,你该自裁谢罪,以告慰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 “萧洛你不要听他的,你不要死!” 芊若见萧洛沉默,深恐他为柳清河言语所惑,大叫起来。 “呵呵~” 沉默片刻,萧洛忽然笑了:“柳清河,你的谬论萧某不认。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你决策失误,一步错导致的步步错。” “你放屁!” “因雪云剑仙护着我,你不便下手,先是用重金悬赏,让月姬冥侯来杀我,之后又安排十里茶香伏击。送下属去死的人,难道不正是你自己吗?” 柳清河脸上一阵痉挛:“你是不打算自裁了?” “当下地府的是你,萧某不奉陪。” 希望落空,柳清河眼中决意闪过,手中火把扔向芊若脚底的火油。 倏然,萧洛凌空扑出。 他没有攻向柳清河,也没有去抢掉落的火把,他直接扑向司空芊若。 一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手拔出银月枪。 嘭! 火把落进油池,烈焰瞬间腾空而起,整间洞窟炸出灿烂的花华。 烈焰同样吞没了柳清河,他传出疯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一起死,一起死吧!” 最后一刻,柳清河踩上身前的数个凸起,洞窟爆发出更为剧烈的爆炸声。 他将洞口和通道中的炸药,全数引爆了! 刹那间,山石崩落,钢板熔化,洞窟塌陷,整个云岭晃动起来。 “蜉蝣天子剑,来!” 身在烈火之中,萧洛冷然出剑,削断银月枪上紧绑的绳子。 银枪落于火中。 他又自烈火中跃起,两手一掩,将芊若护在怀里,任凭火舌卷向他后背。 被点了穴道的芊若,怔怔看着: 烈火点燃了萧洛的白袍。 烈火点燃了萧洛的黑发。 烈火点燃了萧洛手中的赤剑。 烈火却点不燃萧洛的坚定,火狱之中,他如亘古的神祗,将她紧紧护住。 “萧洛,求你别死。” 火舌灼眼,浓烟入喉,芊若晕了过去。 “蜉蝣,破山!” 手腕再次被天子剑狠狠刺入,也许是萧洛内心急切,这次的血流得更多更快。 饱吸鲜血的蜉蝣天子剑,瞬间剑芒暴涨,呼啸而起。 一剑破山,带着萧洛冲入九霄。 原就剧烈震动的云岭,再被剑意撕裂,整个北麓顿时飞出,无数乱石冲向夜空。 就在此时,司空乘风和儒剑仙赶至,两条人影纵身入云。 一枪一剑,将乱石流挡下。 “洛儿!” “芊若!” 萧洛手一松,蜉蝣天子剑消失。 失去剑意的支持,他与怀中的芊若同时摔下。 急速的下降中,萧洛俯视着那一片着火的青山,柳清河应已化成了灰烬。 若泉下有知,柳清河将死不瞑目,因为他不知道,世间会有凰翎清心衫这种东西。 司空乘风和儒剑仙抢上前,各自接住一人。 远处,李寒依拎着雷无杰赶来,落在云岭南麓。 “阿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雷无杰刚到苍山,就听到云岭方向传来震天的巨响,接着就被李寒依拎着脖子飞了过来。 “司空芊若被人劫持,萧洛救人去了。” 回答雷无杰的是萧寒,他被枪仙府的异动惊醒,赶过来时还是慢了一步。 只看见云岭北麓的漫天烟尘,以及那两道拥抱着摔落的身影。 雷无杰惊叹道:“整个山都在燃烧……” 李寒依紧紧盯着那片山火,面若冰霜。 忽然,她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眼中闪出杀意。 萧寒也随之看向那边。 “你们在看什么?” “那里还有其他的人。” 就在李寒依看过去的方向,数里之外的一个寻常山头上。 刚刚打开剑匣的少年,又将剑匣合拢起来。 “好厉害的雪云剑仙,我刚想放一支飞剑出去,她就发现了我的动静。” 少年身边的中年人,叹了口气:“柳清河死得不值,费了半年功夫,还是没杀成萧洛。” “那是他弱。” 少年讥笑道。 “正因为他弱,才找我们无双城合作。这下倒让白王知道了,他找了十几年的皇弟躲在雪云城。” 少年吹吹口哨:“再等我一年,可驭十三剑的时候,杀谁不过在我转念之间。” “无双师弟,虽然你天赋惊人,但你也看到了,此种困境下,萧洛还能死里逃生,根基未必就在你之下。” 少年呆了呆,好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不管了,我要回去补觉,天快亮了。” 中年人默然,眼前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少年,却是他们无双城最后的希望。 十五岁,驭十剑,为百年未见之武道天才。 第三十六章 强者的怜悯 数日之后,司空乘风揭开女儿眼睛上的纱布。 “怎样,能看清吗?” 司空芊若眨了眨剪水双瞳,熟悉的世界再次出现在眼前。 “阿爹,我的眼睛好了。” 她欣喜地喊道,就要从床榻上跳下来:“我去看望萧洛。” “急什么,萧洛好得很,但是你的眼睛为烟尘所伤,还需要静养。” “阿爹~~” “都是你瞎跑引起的事端,还不长教训!” 司空乘风严厉说道,叮嘱侍女好好看着芊若,便掩门出去了。 屋外,萧寒负手望天,静静伫立。 他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 司空乘风无奈笑道:“眼睛倒是好了,心却收不回来。” “救命之恩,谁会忘记。” 见司空乘风满面的烦恼,萧寒有意开解:“不如对弈一局。” “也好。” 枪仙府中有个小巧的湖泊,湖上建着一座四面临风的八角檐亭。 秋高气爽,层林尽染。 司空乘风与萧寒就着秋水碧波,在亭中厮杀起来。 “抱歉,我原想这几天把朱雀使令牌传给芊若,不料出了柳清河的事情。” “无妨。下棋,有子可落就好,何必争于一时。” 萧寒的棋风向来不着痕迹,如羚羊挂角,却又落子如风。 司空乘风凝神以对。 数子之后,司空乘风便放缓了速度:“你今日的攻势很是犀利,这是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认输吗?” 萧寒笑道:“是你心有挂碍,分神了。” “柳清河一死,织网顿时成了无头的苍蝇,若处理不好,与萧洛的矛盾再起,我担心雪云城从此分裂。” 萧洛的背后,站着李寒依和儒剑仙。 以及他那个不省心的女儿。 “那日之后,萧洛和儒剑仙可有消息传来?” 司空乘风摇头:“没有。我前日登门道谢之时,两人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倒让我捉摸不透。” “二城主呢?” “李寒依一直在苍山,没有回城,雷无杰只说他姐姐心情不好。” 萧寒捻起棋子:“他们是在等你,织网毕竟由你统领,你想怎么做?” “织网是雪云城重要的力量,我绝对不会解散,但更不想看到雪云城分裂。” “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取代柳清河,重整织网,相信这个人儒剑仙和二城主都能接受。” 司空乘风大喜:“你的眼光和智谋都是最好的,快说让谁去?” 萧寒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当然是大师兄唐连。” 司空乘风恍然大悟: “不错,唐连本来就是下任城主的接替者,这些年代表雪云城出入江湖,屡屡建功,不如先从织网开始接手。” “他快回来了吧?” 唐连这次远去北凉,已达半年之久。 “快了,据说已经到了三顾美人庄。” 萧寒噗嗤一笑,三顾美人庄,原来是绕道去看红颜知己了。 织网有了合适的人选,司空乘风顿觉轻松,攻伐之间,恢复了往日的凶猛。 但最终还是以五子之差败北。 “哈哈哈,跟你下棋,我就没有赢过。” “承让。” 看着萧寒的卓越风姿,想着他的辉煌从前,司空乘风从心底生出深深的怜惜。 他放下棋子,含蓄道:“芊若还小,等她再长大一些,自然能分清真伪。” 十九岁,其实不小了。 不过,萧寒并不想深思这个问题,两人走出八角亭,萧寒继续回去算账。 账,意味着钱。 钱,意味着更多的可能。 雪云城庞大的财富,不仅来自于城中的税收,更多的,来自于四大盟友。 这些年,雪云城与蜀中唐门、江南雷家、岭南梅家、邙山剑冢,一直在秘密做着生意。 账簿中,详细记录着银钱往来,货物流动。 司空乘风聘请他为管账大先生,实则就是将雪云城的经济大权交给他。 见过叶肃鹰不久,便有一笔巨款流向了叶字营。 还有几笔巨款,送到了四大世家,预购一批武器和材料,以及培养武道好手。 萧寒没有忘记,赤王府中的药人。 借助天紫城中的隐藏势力,他们抓获了一个药人,送到药王谷,交给华锦研究。 可惜,到现在也没有进展。 萧寒叹了口气,比起这些繁琐的事情,他的内伤才是真正的威胁。 华锦想尽办法,不过是炼制了一些暂缓伤势的丹药,可以让他拖到明年。 “真的只有海外求仙这一条路了吗?” 当天,司空乘风召集长老议事,公布织网易主。 次日,儒剑仙来访。 与司空乘风闲聊数句之后,谢轩便来看望萧寒。 他递过来一本书:“这本书,是我在游历之中的所悟,直到踏入半步神游之后,才最终完成。此书没有名字,你若觉得什么名字好,便自己写上去。” 萧寒接过,里面竟然是一幅幅的插图,配着简练的口诀。 “人体筋脉和内力流转?” 萧寒一眼认出,不禁心头颤抖。 “我试过了,可以一点一点地储存内力。时间久了,也许可以助你再回逍遥天境。” “多谢前辈!” 萧寒深施一礼。 他知道,这本书虽薄,却凝聚了谢轩毕生的心血。 “记住,内力积攒不易,可别轻易跟人打架,否则反伤己身。” “萧寒记下。” 谢轩又道:“等过完年,萧洛与李寒依的两年比武之约完成,我便带他离开雪云城。” 萧寒一惊:“我得到的消息,白王和赤王已经开始针对八皇弟行动,不如继续留在这里。” 谢轩摇了摇头:“雪云城终究只是客居之所,发生了云岭这样的大事,不便再留在这里。” 萧寒还想挽留,谢轩温和一笑,挥手阻止了他。 挥手自兹去,落日故人情。 随着谢轩渐渐走远,萧寒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他看着手中的无名书,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谢轩,你只是觉得愧对我,才尽心为我写下这本书。” “还有司空乘风,你女儿不肯嫁给我,你眼中的怜悯当我看不见么。” “我萧寒十七岁入逍遥天境,你们当中,谁不曾见过我的光华?谁曾到过我昔日的顶峰?” “如今竟然轮到你们来怜悯我?笑话!” 第三十七章 大师兄归来 雪云城很少下雪,今年的冬天,却偏偏下了数场。 寒梅吐蕊,满院飘香。 萧洛放下手中的《度人经》,凝神敛息,感受着体内若有若无的炁。 炁与武者的真元不同。 真元是内息,虽无形却有质。 炁为人体的先天元气,无形无质,来自宇宙,是诞生一切的原初物质。 道家认为: 延康劫时混沌未开,只有妙炁;龙汉劫混沌初开,仍未有万物;赤明劫始有阴阳日月,诞生诸天。 道家诸典籍中,《度人经》最先引入了诸天说,认为有三十二天。 三十二天之上,再有大罗天。 人有六欲根,净化一根则可上升一天,六根俱净就进入色界,再逐步净化六色尘、六细尘、六轻尘,则进入无色界。 无色界第一天的人没有形体,只有心识。修行炁观,可进第二天。 舍弃心识,达到无为,可进第三天。 萧洛自认练武尚算顺利,修道则如盲人摸象,难窥真实面目。 或许,是他六欲根未退。 打座半晌,除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炁,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就连那丝炁,也不过是一阵忽来忽去的风。 他再次拿起《度人经》吟诵。 谢轩走了进来,摇头道:“洛儿你这心性转变太快,一年儒,一年法,一年道,读书最忌贪多嚼不烂。” 谢轩外号儒剑仙,自然是正统的儒家学派传承者,去年萧洛读法家尚可一论,道教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他颇为不屑。 “师父,有朝一日,你剑开天门,飞升上面诸天时,也许就不这么认为了。” “胡说,朗朗青天,哪来什么剑开天门。” “离阳那边,传说洪洗象为吕洞宾转世,修的无上天道,可开天门,可斩仙人。” 谢轩曾游历离阳,自然知道这位据说是吕祖转世的修道者。 “离阳修行成风,可惜为师不能亲眼得见洪洗象,无从证实这些传言。” 他忽然想起:“我们北历有人道剑双修,不弱于洪洗象,你若真有慕道之心,不如去请教他。” 萧洛知道他说的是谁:“青城山,赵玉祯掌教,我与他的弟子见过面,与他迟早也会见面的。” 赵玉祯与谢轩并列为五大剑仙,却一直不下青城山,两人未曾晤面。 “不过,李寒依……” 李寒依对萧洛的态度,时好时坏,让谢轩也摸不清头脑。 自柳清河掳掠司空芊若的事情发生后,李寒依索性闭关苍山,除了教雷无杰剑术,谁也不见。 “师父想说李寒依与赵玉祯的情意吗?其实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个练剑,一个修道,已经是不同的方向。” 谢轩拈须自嘲:“这可未必,不过为师孤家寡人,实在不懂感情上的事。” 北历这些强者,几乎都有自己的香艳故事,连司空乘风那样的莽汉,都被美女追上门。 唯独长相清俊、性格温和、诗剑双绝的儒剑仙谢轩,从无绯闻传出。 萧洛不禁八卦:“师父,我为啥没有师娘?” 谢轩瞪了他一眼:“男女之情,犹如洪水猛兽,为师唯恐避之不及。再说,书中自有颜如玉。” 原来如此。 师徒闲话一阵,谢轩去院中临摹他的红梅寒雪图。 哑叔则在烧菜,厨房那边传来浓浓的鱼香味。 萧洛远远望了一阵师父在雪中提笔的身影,又闻了一阵饭菜的香味,再次拿起《度人经》。 他必须攻克这些道家典籍,才能领到系统的奖励。 没有系统的奖励,他便什么也不是,眼前的寒雪图,饭菜香,都会变成泡影浮沫。 昔日,元始天尊在始青天中,向十方天尊演说《灵宝度人经》。 那时无数神仙云集,日月星辰停止运动,风静海默,土地展平,皆作碧玉。 元始天尊悬坐空浮五色狮子之上,说经十遍,男女百病顿消,地下金玉露形,鸟兽生成,枯骨更生。 十方天尊同时顿首,男女倾心归仰。 这是《度人经》的起源,也是本文第一章的内容。 除此之后,后面的60卷,都是道家后代杰出者的补录,共分三类内容: 第一类,根据阴阳、三才、五行之理论,说明宇宙生成,人物蕃育及其顺德齐功之道。 第二类,举陈消灾、辟邪、制鬼、镇魔之方,以尽祈禳济度之用。 第三类,论保形养神、长生成真之方。 修道之人,真正在意的是第三类,如《长生久视品》、《回生起死品》等卷经文。 只有修道不成,用以谋生的游方道士,才深研第二类的术法,为有求者消灾解难。 萧洛在小院深处读书之际,雪云城外,一骑踏着风雪而来。 大师兄唐连回来了。 枪仙府中,顿时热闹非凡。 萧寒和雷无杰早早地便在门口张望,司空芊若也裹着斗篷等在门口。 见到唐连身影,不等他勒住马,雷无杰便冲了过去。 “大师兄!” 唐连跳下马,笑着打趣雷无杰:“身材可以啊,下着雪,你还一身单衣。” 萧寒耸耸肩:“他就这么一身衣服。” 雷无杰很是委屈:“还不是被你萧老板克扣的,非让我还你银子,还到现在还剩三百两,只能以人抵债。” “哈哈~” 唐连大笑,又逗芊若:“你穿这么多,像个过年的福娃娃。” 萧寒再次说道:“她新做的衣服,特意穿出来让人赞赏,大师兄说福娃娃岂不是说她胖。” “萧寒,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不等芊若暴起,唐连赶紧拉住他们:“哈哈,走走,都进屋。” 屋中的人更多。 唐连还未拂去一身的风雪,骆明宣就幸灾乐祸起来:“大师兄属骡子的,回来就要接新任务。” “什么任务?” “去织网当情报头子。” 唐连有些吃惊,织网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会随意换人? 他扫视大厅,司空乘风、尹清霞、雷云鹤,还有四五位重要的长老,都在笑吟吟地看着他。 却没有二城主李寒依的身影。 唐连一年未归,虽然枪仙府中各人风采依旧,但不知为何,直觉让他有些不安。 莫非雪云城出了什么事? 第三十八章 美人寄情术 唐连接手织网,用了三天时间,细细阅读与萧洛相关的所有资料。 萧洛,不仅是北历八皇子,萧寒的皇弟,更是儒剑仙和李寒依的徒弟,还是司空芊若的救命恩人。 萧洛与萧寒即将展开夺嫡之争,他们身后的人也分成了两派。 李寒依和雷无杰,姐弟分道。 司空乘风与芊若,父女相争。 难怪三城主心急火燎的让他接手织网,原来是让他去平衡这些人的关系。 除此之外,织网内部亦是分为两派,一部分人坚决要替柳首和黑楼报仇,另一部分则反对卷入夺嫡旋涡。 夜深人静,雪冷月白。 唐连揉了揉眉心,疲倦地走出书房。 这些天,织网谍子发现了不少陌生面孔出入雪云城,各种异常的谍报,雪片般地飞到唐连面前。 明晚便是除夕佳节,怎会有这么多人前来雪云城? 正在唐连苦思之际,骆明宣闯了进来,那面大大的披风带起一阵寒意。 “大师兄,大师兄!” “明宣,出了何事?” “我方才在摘星台,发现了天女蕊。” “不可能,她在三顾美人庄,怎会来这里。” 骆明宣向来喜欢捉弄人,唐连自然不信。 “大师兄你也太淡定了,虽然不是天女蕊,但也是个绝色大美人,长得跟天女蕊很像。” “没有兴趣。” “万一是天女蕊流落江湖的姐妹,大师兄错过可别后悔。” “胡说八道,她哪来的姐妹。” 唐连本无兴趣,但转念间,想到最近的异常,摘星台应是探知陌生人的好场所。 “那我就随你一观,前面带路。” 摘星台,共八层。 下面三层为乐坊,上面五层为赌场。 骆明宣将他带至三层:“你看中间,那个正在跳舞的红衣女子就是她。” 说完,又嬉皮笑脸地伸出手。 唐连无奈地掏出荷包,就知道这小子喊他来没安好心。 “过年时节的有钱人多,赢了给大师兄还双倍。” “就你那水平,真给尹仙子丢脸。” 骆明宣蹬噔蹬地上楼了,唐连看向舞台中间的美人。 笛声管急,琵琶弦紧,美人身姿旋转,舞动得越来越快。 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 似是觉察到了新的客人,她一双如烟的水眸,不断瞟向唐连,欲语还休。 但在歌舞声中,她又如隔雾之花,飘渺朦胧。 唐连恍惚起来,像,真像天女蕊。 天女蕊是塞北三顾美人庄的女老板,也是他的情人。 妩媚入骨,撩人心怀。 唐连呆呆地看着,似乎回到了与天女蕊在一起的时光。 “连,我给你斟酒~” 纤纤素手,将酒盅捧到他的嘴边,唐连仰脖喝下。 “连,我喂你梅子~” 香舌一吐,嘴中已含着一颗香甜的梅子。 不知何时,郁香扑鼻,身边已坐着一个红衣美人。 “连~” 唐连已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蕊,是你么?” “是我。” 摘星台的琵琶与笛声未断,跳舞的女子依然是一袭红衣,只是没人发现,坐在三楼的雪云城大师兄不见了。 一辆乌漆马车,静静停在摘星台后面的小巷。 很快,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个全身裹在斗篷中的人,将唐连扶进了马车。 接着,那人自己也坐了进去。 “走。” 戴着黑色风雪帽的车夫,闻言轻扬马鞭,马车辘辘地跑动起来。 直到跑出两个巷子,车夫才低低问道:“家主,抓他干什么?” 马车中的人吃吃一笑:“他中了我的寄情术,把我当心上人呢。雪云城大师兄,唐门最出色的弟子,不过如此。” “到了那里,怎么行动?” “我控制他引出儒剑仙,你进去杀人,我动你就动。” “是。”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来到一处偏僻巷弄,缓缓停下。 这条巷弄幽长而冷清,只有最里面住着一户人家,此刻积雪拥塞,更显荒凉。 马车中的斗篷人推着唐连下车,走向巷子的深处。 即将来到那户人家时,斗篷人一掌拍向唐连后背,低喝道:“寄情化意,移形幻影,杀!” 唐连全身顿时一凛,奔向小院,抬脚踢破大门,冲了进去。 随即,车夫扔下帽子,移到小院的另一边,无声无息地翻过院墙。 斗篷人腾身跃上车厢,居高远眺,注视着唐连的动作。 闯入院子的唐连,还未冲到中庭,一条飘逸的人影便拦下了他。 是儒剑仙。 唐连扬手,三颗铁蒺藜疾射出去,打向儒剑仙的上中下三路。 “是你?” 儒剑仙袖袍轻拂,三颗铁蒺藜瞬间破碎。 唐连不答,反而再次出手,连环双射,十支燕子镖和一把梅花针,漫天花雨般笼罩儒剑仙。 “唐连,你这是什么意思?” 儒剑仙有些怒了,袖袍再拂,漫天暗器顿时消失,空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站在马车顶上的人不由得暗惊:“谢轩,以气破器,好强!” 两招失手,唐连忽然凌空而起,奋不顾身地扑向儒剑仙。 双手间暗光闪动,不知是什么致命暗器。 儒剑仙一脚踏出,迎向唐连。 两人在空中交错而过,接着,唐连落下,再无动作,不知是生是死。 儒剑仙也停了下来,如泥塑般静立不动。 夜色沉沉,唯有院中的积雪,反射着微弱的寒光。 斗篷人足尖轻点,飘至院墙,欲就近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院中的两人同时动了,儒剑仙袖袍一卷,万钧重力打向斗篷人。 斗篷人身子瞬间一滑,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卸去这股雄浑掌力。 唐连的暗器后发而至,天女散花,数十支银针射向斗篷人。 “哼,原来你早就醒了。” 娇滴滴的声音中,那人不停旋转,竟然从斗篷中脱身而出,飘至一边。 芙蓉面,扬柳腰,红衣如蝶,在雪中翩翩飞舞。 果然是绝色美人,但面容与天女蕊再无半分相似。 “惭愧,若不是谢前辈,我还在你的咒术中醒不过来。” “我就说嘛,天下间哪个男人可以逃脱我的寄情术,呵呵呵~” 红衣女子娇笑着。 儒剑仙忽然一惊,后院中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调虎离山,你还有同伙!” 第三十九章 血榜慕雨墨 红衣女子掩嘴娇笑:“不然,我留在这里是与你们交朋友么?” 儒剑仙回身,冲往后院。 唐连欺身上前,指尖暗影闪过,瞬袭那女子。 女子咯咯笑着,身影如鬼魅一般,忽前忽后,轻松躲过唐连的三连击。 “逍遥天境!你究竟是何人?” “小连儿,回去问你师父就知道我是谁了。没想到唐怜月那么无情无义的人,竟然教出你这样忠厚的徒弟。” “不许妄议我师尊!” 唐连自小被唐怜月收养,唐怜月于他是师,亦是父。 听到红衣女子的讥笑,不得由大怒,双手指间刃全部飞出,十道寒芒打遍女子的要穴。 “太差了,唐门也就万树飞花堪称一绝,是不是火候未到,使不出来啊?” 调笑间,女子的腰身折成奇诡的形状,再次闪过。 眼见女子高出自己太多,唐连不再藏私,低喝一声:“寒雨连江!”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瞬间,雪地上下起了暗器之雨,四面八方,如绵绵不绝的长丝。 柳叶刀、铁蒺藜、梅花针、燕子镖…… 每种暗器,都是一条雨丝,连起天上地下,将女子牢牢钉在雨中。 “此招可进唐门前三,小连儿不赖。” 说话声中,女子凌空而起,一支墨绿的笛子突然出现在她手中。 绿笛不知为何物所制,左挥右挡,竟然将大部分暗器吸附在笛身之上。 其余的暗器被女子拂袖击落,叮叮当当,洒落一地。 惊天绝地的一招,顷刻被破。 唐连血往上涌,接着又浑身冰凉,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败得如此彻底。 红衣女子哈哈大笑:“我用二十年时间研究出来的破解之法,没碰到唐怜月,却用在他弟子身上!走了,今日先留你一命。” 大笑声中,红裙翻飞,女子几步跨进后院。 后院之中,哑叔与车夫正在拼死相斗,萧洛和儒剑仙静静旁观,并未出手。 早在谢轩赶来之时,萧洛便阻止了他:“师父,哑叔说这是他的仇人,他要亲自动手。” 车夫手中是一把黑色的骨刀,像一条剥了皮的蝎子,与哑叔的天鳞丝撞出激烈的火花。 “慕雨霖,是你?你竟然没死!” 映入红衣女子眼帘的,是一个纵横交错的丑陋面孔,以及那条熟悉的天鳞丝。 “啊!” 萧洛第一次见到哑叔如此愤怒,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踏前一步,站到女子身前:“血榜杀手,手中无剑也无刀,你是慕家的人?” “不错,我乃慕家家主慕雨墨,想不到我的亲弟弟竟然没死,还背叛了血榜,躲在这里苟且偷生。” 慕雨墨平静下来,看着更加愤怒的哑叔,冷冷说道。 “住口!当年哑叔杀我不成,你们竟然要杀他灭口,他是你的亲弟弟,你还是人吗?” 慕雨墨毫不动容:“身为杀手,不能完成任务,活着也是耻辱。” 萧洛大吼一声,春雨剑出鞘:“呸!那我就要看看你今天不能完成任务,是不是在这里自杀!” 剑意暴起,裂空而来。 慕雨墨挥笛急挡,两兵相交之际,笛上吸附的几十颗暗器趁机打向萧洛。 “洛儿小心!” 谢轩刚欲动手,却见萧洛左掌推出,一股撼天雄力将所有暗器拍飞。 洛儿何时学会了掌法? 就在谢轩愣神之际,萧洛又是一掌拍出,如浪击天堑,雪涌大江,整个小院为之颤抖。 慕雨墨大吃一惊,再运独门诡道术,身如落叶,随浪起伏。 不料,雄掌之中,剑光再起。 万里朝沧海,千剑逼人来。 呯,慕雨墨绿笛疾挡,撞上春雨。 虽是挡住了剑身,剑意却直透绿笛,将慕雨墨的红裙割开,露出一块雪白的肚皮。 “无耻小贼!” 慕雨墨本以为儒剑仙托大不出,可趁机杀掉萧洛,不曾想萧洛的本事远在她的预料之上。 情知今日难以得手,她不再恋战,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院墙外。 “请慕家主留下。” 儒剑仙紧追出去,一红一青两条人影,如流星划过夜空。 萧洛自知追不上,回头看向激战中的车夫:“你们家主逃跑了,把你一个人丢下,真是可怜。” 扮做车夫的杀手慕九,闻言冷笑:“没能杀掉你,是我的失职,与家主何干。” “看来,血榜很善于蛊惑人心。” 不知是慕雨墨的逃跑让慕九心灰意冷,还是自知打不过萧洛和哑叔两人,让他的攻击越来越无力。 “啊!” 趁此机会,哑叔天鳞丝缠住慕九的骨刀,反手一绞,将骨刀绞断。 没等他撒手,天鳞丝往上急卷,卷住他的脖子,顺势一拉,慕九的头颅便掉了下来。 杀人反被杀,慕九睁着一双毫无表情的眸子,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呜呜……” 哑叔忽然扔掉天鳞丝,跪坐在地,哭泣起来。 “哑叔,一切都过去了。” 萧洛将哑叔的头搂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慰道。 也许慕九是当年一起长大的玩伴,也许他们曾同时学艺,同时杀敌,也许他们还喜欢过同一个姑娘。 但当慕九前来灭口时,并不曾有丝毫的迟疑。 萧洛还记得那一幕,那柄骨刀狠狠捅进了哑叔的胸口,若不是儒剑仙及时赶到,以真气护住他,哑叔早就死了。 让萧洛意外的是,哑叔竟然是慕家家主的亲弟弟。 血榜到底是什么可怕的组织,能让骨肉相残,同袍相杀。 想着慕雨墨冷血而诡异的神情,萧洛心中微凛,这是一个不能小觑的女人。 “原来她是慕家的家主,难怪我不是对手。” 旁观许久的唐连走了过来,他已从刚才的失魂落魄中清醒,打输就打输了,没那么丢人。 “逍遥天境的强者,又是诡道流,自然不好对付。” 萧洛打量着大师兄,俊秀的面容,随意别在脑后的长发,洗得发白的棉袍,与自己的师父有着类似的气质。 “萧洛,我是唐连。” “见过大师兄。” 萧洛将哑叔扶起来,向唐连微微欠身。 “萧洛,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为何柳清河要死死咬着你不放。” 第四十章 入自在地境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尽管唐连在案宗中,将萧洛的平生资料翻烂了,但刚才的一战依旧让他惊心。 “请大师兄明言。” “因为你太恐怖了,如果不能在弱小的时候毁掉,等你成长起来,天下将无人能敌。” 若不是唐连的神色平和,萧洛差点以为这是他动手前的宣战。 “原来大师兄也会开玩笑。” 唐连忽然抱拳,正色道:“我如今接手织网,希望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就此做罢,还请殿下宽宏大量!” 萧洛急忙回礼:“不敢,大师兄称呼我萧洛就好。” 望望天色,东边已露微白。 萧洛又道:“大师兄,今日是新春,你难得来此,又帮我挡了血榜之人,不如留下来喝杯薄酒。” 唐连思索片刻,爽快答应。 哑叔找了个干净的布单,将慕九的尸身和头裹好,搬上独轮车,推向外面。 “哑叔,你是要将他送到崇严寺?” 哑叔默默点头,推着独轮车,在雪地上慢慢走远。 看着他的身影,唐连感叹道:“原来他就是杀手榜上排名第六的慕雨霖,竟然一直隐居在雪云城。” “哑叔因我之故,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是我连累了他。” “也许现在的生活,才是他真正喜欢的生活。” 正在这时,儒剑仙返回了。 他苦笑一声:“竟然让她溜了,慕家的诡道术果然不同凡响。” 萧洛请唐连入内,泡好茶,三人谈起血榜之事。 “师父,慕雨墨应是和你同辈的人物,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谢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连: “我与她没有打过照面,自然不识。此女魔心邪性,不知害了多少人命,江湖传言,她与唐怜月有段纠葛。” 唐连一脸淡定:“没有这种事,我从未听师尊说起过她。” “那便好,我也只知道她是血榜三大家主之一,杀手榜上名列第三,仅次于血榜大家长和苏家家主。” 血榜,一直是萧洛心中的阴影,少时被追杀的几批人马中,血榜无疑是最为可怕的。 “师父,你可知道血榜的底细?” “我来说,前几天在梳理织网时,我特意调出了血榜的案宗。” 唐连在查看萧洛资料时,发现了血榜曾多次追杀过他,便让织网八楼将所有关于血榜的线索汇编成册。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血榜纵然隐藏再深,终归还是被织网看出了他们的底细。” 萧洛问道:“难道他们不止是单纯的江湖组织?” 唐连摇头:“北历立国之时,太祖身边有名极为厉害的高手,名叫易水寒,他创建了影宗,暗中守卫太祖。” 影宗,由无数高手组织,却只听命北历皇帝的独立组织,类似于大明的锦衣卫。 这在江湖中早已不是秘密,甚至有些武道高手,为博取前程,千方百计投到影宗门下。 “易水寒建立影宗之后,为控制江湖势力,又派影宗之中擅长剑术的苏家,擅长刀法的谢家以及擅长诡道的慕家成立了血榜。” “什么?血榜是影宗建立的?” 这才是真正的秘密,连谢轩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没错,几百年来,血榜一直在为朝廷做事,他们从提魂殿领取上头的旨意。” 血榜内部,按职责分为几个机构: 提魂殿——由天、地、水三官坐镇,收集信息,发布命令。 十二杀手团——任务执行者,由三大家族的精英组成,首领名傀。 斩罪堂——定罪论罚,需要做出重大决策时,由大家长以及三家家主于此商讨,亦可在此罢免大家长。 炼炉——选拔成员,血榜将挑选出来的孩子放入炼炉,如果完成历练则会行冠冕之礼拜入三家,炼炉内的人被称为“无名者”。 整个血榜的领袖是大家长,以及苏、谢、慕三家的家主。 萧洛很快明白过来:“当年血榜追杀我,原来命令出自于朝廷,不知是哪位皇兄?或者皇叔?” “这点还未曾查清,不过谢前辈带你进入雪云城之后,血榜失去目标,逐渐放弃了。” 萧洛自嘲道:“现在,他们不仅卷土重来,慕家家主还亲自入城,说明朝廷中的命令很急,急到年都不过了。” 唐连叹了口气:“就怕想要你人头的不止一个人,最近雪云城暗潮涌动,你要小心一点。” “怕什么,我有师父,哑叔,还有大师兄你。” 萧洛并不在意,来多少,杀多少,除非把整个血榜,或者影宗派过来。 唐连真诚说道:“只要你在雪云城一天,我们就护你一天。” “多谢大师兄。” 这次,是萧洛亲手做的年饭。 等哑叔回来时,桌子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菜,有鱼有肉,而且色、香、味俱全。 谢轩,唐连,哑叔,无不呆怔地看着这桌菜。 萧洛自然不会说,这是他在那个世界,三十年单身练出的手艺。 他端起酒杯:“师父,您是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却是书中自有美食来。” 谢轩莞而一笑,众人喜迎新春。 两个月之后,春风染绿,又是花开。 【叮,恭喜宿主领悟道家典籍,宿主是否要登道修仙?】 修什么道,成什么仙,读书到最后,不过是殊途同归。 萧洛以《庄子·逍遥游》作答: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列子御风而行,十五天后才回到地面,他虽然脱离的世俗追求,但还是要靠风的力量。 而那些真正的圣人,可以乘着天地的正气,无穷无尽的漫游。 当圣人之思维穷极宇宙,便如鲲鹏在九万里高空俯首人间,已是无我、无利、无名的境界。 【本次任务完成,开始发放奖励。】 【基础奖励:五百万武道根基。】 【随机奖励:不老长春功心法(心法共九重,每甲子可提升一重,九重之后,修成太玄金身,容颜不老,延寿长春。)】 完美的奖励,破境入自在! 第四十一章 不老长春功 不老长春功心法,正好弥补萧洛的欠缺,他点击浏览,出现一排小字,分别是一重到九重的效果—— 一重:护体。 二重:坚韧。 三重:回元。 四重:增益。 五重:御风。 六重:列阵。 七重:主宰。 八重:复活。 九重:不灭。 【叮,宿主是否现在领取奖励?】 萧洛毫不迟疑地点击了领取,无数耀目的光团扑面而来,似乎整个天地间的灵气都涌入了他的丹田。 这是五百万武道根基到账了。 “耗费两百万武道根基,突破自在地境。” 轰然一声,奇经八脉,潮起潮落。 也许是境界的提升,这次的破境相对前面数次,显得尤为漫长和痛苦。 仿佛筋脉断掉又续上,续上又断掉,带来凌迟般的钝痛感。 萧洛全身不停颤抖,但他紧咬牙关,死死压制着破境引发的异动。 很快,汗水浸透衣衫,唇角也被咬破,溢出一缕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消退,全身清明,飘飘若飞。 他内视自己的丹田,气海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紫色的漩涡,几丝乳白色的氤氲飘来飘去。 萧洛愕然,这是气,还是炁? 除了境界突破,不老长春功心法的第一重,同时领悟。 【护体:研习不老长春功心法第一重之后,可在宿主的体表生成一个三倍于当前防御力量的护身气流。】 【战斗时,对手必须先打破护身气流,方能伤及宿主真身。】 是加强防御的护盾! 还是三倍! 萧洛又惊又喜,他的武粹体魄已经强于同境太多,如今再加上三倍的护身气流,大大提高了生存能力。 以后不用强行入神游,便有与逍遥天境一战的实力。 “很好,系统出品,诚不我欺!” 接着他刷新了系统面板,并接取了下一轮的任务。 【宿主:萧洛】 【年龄:十八岁】 【境界:自在地境】 【体魄:武粹无垢】 【心法:不老长春功】 【招式:石破天惊混元掌、止水剑法】 【武器:蜉蝣天子剑、春雨剑】 【灵宝:凰翎清心衫】 【根基:350万\/500万】 看着面板上越来越多的词条,萧洛心中略有得意,禁不住遐想,若将面板上的词条堆满,那该是何等的惊艳天下。 再看下一轮的任务,依然是读书,不过换成了佛家的典籍。 【指定阅读典籍:佛家典藏。】 【期限:一年。】 【基础奖励:五百万武道根基。】 【随机奖励:心法、招式、武器、丹药等其中一样。】 奖励不变,依然是五百万根基,完成之后可直接突破到逍遥天境。 不过佛家的奥义,萧洛是半点也不懂。 三藏十二部经,且不说文卷浩如烟海,大部分还是梵文所写,这次的苦读恐怕要费劲许多。 “如果师父也不能教我,那只好去请教他了。” 萧洛转起了念头,忘由大师虽然故去,可在遥远的天外天,还有一名妖僧。 佛武双修的无芯,已经入了逍遥天境,而且修成了佛法六通。 相信以他绝顶的悟性,一定可以帮助萧洛,将典籍与奥义融会贯通。 不过那时,师父又该说自己贪多嚼不烂了。 想到师父,谢轩果然急匆匆地冲进他的卧房。 “洛儿?” 虽然萧洛强自压制了破境引起的动静,但突破的那一刻,近在咫尺的谢轩仍然感觉到了微妙的天地变化。 “师父。” “你又破境了?” 看着眼前汗水淋漓的爱徒,谢轩震惊得无以复加。 “洛儿给师父丢脸了,师父当年是一步入逍遥,我用了三年时间,才到自在地境。” “为师惭愧。” 按理说,萧洛确实不如谢轩,但不知为何,谢轩却觉得自己的徒弟更为了不起。 “师父,我想挑战通天阁,与李寒依完成两年之约。” 两年前,李寒依因萧洛夸口,要在十八岁时战胜她,从而放过萧洛,并传他剑术。 现在,到了践行约定的时候。 “好,不管输赢,打完这场架,我们便离开雪云城。” 此一时,彼一时。 眼下,天下的注意力被引向雪云城,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麻烦越来越多。 萧洛不愿为这个宁静的地方带来动乱。 何况,司空乘风支持萧寒,他再留在这里,只会让大家尴尬。 大丈夫安身立命,何须他人庇护。 “师父,明日且看我问剑雪月剑仙。” “哈哈哈,为师不敢做的事,由洛儿来做,一定要打败她。” “咦,师父为何不敢亲自打败她呢?” “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好好安寝。” 谢轩大笑着离开。 萧洛心领神会,不过李寒依可不是圣人口中的女子,她例外。 很久未见了,萧洛并没有刻意压抑自己,那冰雪般的容颜,总是在梦中浮现。 次日午后。 通天阁前再次人山人海,全雪云城的人都出来了。 有人挑战雪云剑仙,而且听说,雪云剑仙也接受了他的挑战,只要他打上通天阁十五层。 “下注啦,下注啦,一比一百,买雪云剑仙的下这边,买萧洛的下那边。” 骆明宣喊得嗓子都快哑了,这次他找司空芊若借了一千两,自己做庄家,押萧洛赢。 “骆明宣,你觉得萧洛真的会赢吗?” 芊若听到骆明宣要买萧洛赢,立即掏出一大把银票。 “必须赢,否则我还不起钱,要被那些押雪云剑仙的赌客打死。” 骆明宣看着疯狂下注的赌客,双腿直打哆嗦。 他没有想到头一回做庄家,便是这如此刺激的赌局。 通天阁前,萧寒懒洋洋地靠在一个柱子上。 雷无杰一边在原地转圈,一边喃喃自语: “我阿姐不会真的输吧?” “萧洛,我觉得他虽然有几分邪门,可他的止水剑法也是我阿姐教的呀。” “不行不行,我得亲自去守阁,不然骆明宣会放水。” 萧寒打断他:“你守什么阁,骆明宣请假,换成了尹仙子,你觉得尹仙子会放水?” “一掌断江尹仙子,那萧洛绝对输了。” “就算他闯过尹仙子又如何?十五层守阁长老雷云鹤,是你们雷家的前辈,他绝不会允许有人挑战李寒依。” 第四十二章 直上通天阁 萧洛在儒剑仙和哑叔的陪同下,来到了通天阁。 拥挤的人群立刻闪出一条路,各种议论铺天盖地: “来啦来啦!” “挑战者原来是他,去年百花会比武招亲,击败段家大公子的那个少年人。” “看见他身后的青衫文士了吗?那是儒剑仙!” “长得可真英俊,这万一被打伤破了相,岂不是可惜。” “英俊有什么用,江湖,靠的是拳头硬!” 谢轩笑着摇头,哑叔则紧张地巡睃周围,这么好的刺杀机会,血榜的人不会放过。 “哑叔放心,雪云城弟子和织网的人,早将这里清理过了。再说司空乘风和那些长老都在,此地安全得很。” 萧洛拉拉哑叔的手,让他放松心情。 果然,司空乘风和尹清霞都在通天阁下,还有七八名流露着强者气息的人,应是雪云城的长老。 谢轩走到他们身边:“惊动各位大驾,谢某惶恐。” 尹清霞撇撇嘴:“儒剑仙,你这是存心削我们雪云城的面子。” “尹仙子此话何解?” “不管结果如何,你徒弟以十八岁年纪问剑李寒依,都是他赢了。” 司空乘风轻咳一声:“雪云城的面子,就在各位守阁长老的手中,可别失手砸了。” “哼!黄口小儿,安敢无礼。” 一名浓眉环眼的大汉怒道,他缺少了一只胳膊,却掩饰不住周身的火爆之气。 谢轩抱拳:“恭喜雷兄重回逍遥天境,小徒登阁之际,还望雷兄手下留情。” “怕死就滚回去,雷云鹤下手,从无留情一说。” 独臂大汉是雷门四杰之一的雷云鹤,也是李寒依和雷无杰的族亲,对姐弟俩十分爱护。 昔日,同门兄弟雷轰喜上了李寒依,而李寒依与青城山掌教赵玉祯惺惺相惜。 雷云鹤不满,孤身打上青城山。 一指破开上山道,二指掀翻乾坤殿,可惜第三指碰上了入魔的赵玉真,被斩断一臂。 从此跌回自在地境,隐居雪云城,成了一名守阁长老。 经过这些年的苦修,不仅重回逍遥天境,指法更有提升,到了“九天惊雷撼乾坤,一指破空九万里”的境界。 雷云鹤性格狂傲,说了不留手便一定不会留手。 司空乘风心中大定:“尹仙子,雷长老,请入阁。” 尹清霞替代徒弟守十三层,雷云鹤十五层。 十四层守阁者是司空芊若,她不敢看萧洛,更不敢看阁下的人山人海,早就跑进了阁中。 就在这时,钟声悠悠敲了九下,申时到了。 萧洛抬头,望了一眼这座高耸入云的阁楼,他的传说,将要从这里开始。 白衣登高楼,少年入江湖。 闯阁! 第一层,守阁者三品武夫,萧洛出拳,过。 第二层,守阁者二品武夫,萧洛出拳,过。 第三层,守阁者一品武夫,萧洛出拳,过。 第四层,守阁者金刚凡境,手持圆月弯刀,萧洛出拳,刀飞。 第五层,守阁者金刚凡境,使飘浮掌法,萧洛出拳,掌裂。 第六层,守阁者金刚凡境,使少林寺的袈裟伏魔功,萧洛出春雨剑,一招破之。 第七层,守阁者自在地境,使火焰刀,萧洛出止水剑法第二重,破之。 第八层,守阁者自在地境,使六十四路风雨剑法,萧洛让其出了两招,破之。 第九层,守阁者自在地境,使岭南梅家的金蛇功,唤出一条巨莽相助,被春雨剑钉杀七寸。 第十层,守阁者自在地境,剑冢亲传弟子,打铁剑法刚猛无匹,萧洛以硬破硬,斩断其剑。 第十一层,守阁者逍遥天境,雪云城长老,六十年浸淫华山派紫霞神功,绵如云霞,势不可当。 萧洛以石破天惊混元掌对之,一掌破功。 第十二层,守阁者逍遥天境,雪云城长老,昔日的拳宗少主,后遭仇敌追杀,入雪云城。 融合太极和形意两派精髓,自创问天拳,拳术一道,已达化境。 萧洛再出石破天惊混元掌,拳掌争雄,问天拳三招落败,守阁者吐血而退。 第十三层,守阁者尹清霞,逍遥天境。 尹清霞为赌王之女,十岁那年,其父在青州的逍遥城内输给了南诀连如烈,几十年身家一朝被洗空。 次日,尹落霞坐上了千金台的赌桌,连胜三局,重夺赌王之位。 不仅赌术惊人,她还是天生的武脉,自幼蒙一名老尼教导,修习流风掌。 出掌之时,如流风回雪,左右双掌可运化阴阳不同的内劲。 右掌阳刚,尹清霞曾以此掌击断滔滔江水,救万千灾民。 左掌阴柔,曾让号称天下第一匪首的黑风寨陈观海,痛哭三天三夜招认自己的罪行。 萧洛站到了她的面前。 “尹仙子,晚辈讨教。” 尹清霞年过三旬,依然很美,美得像一片绚烂的云霞,又像一片盛开的桃花。 如果说李寒依是雪之霏霏,冷淡清绝。 尹清霞就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火热的眼神将萧洛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是比我那个不成事的徒弟强,不过,是什么给了你挑战师父的勇气?” “我与雪云剑仙有两年之约,挑战她,是问剑,也是证道。” “虽然欺负小辈不算光荣,可我不会放水,儒剑仙与李寒依教出来的徒弟,如果挨揍,便是他们教的不好。” 萧洛失笑,尹仙子这是打不过两个师父,要在他身上找回场子。 “晚辈输了是自己无能,请仙子赐招。” 春雨剑出,剑意自来。 “流风掌总共六招,若六招之内我不能败你,尹清霞愿与你平辈相称!”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若败了,愿意当谢轩和李寒依的晚辈。 好胜心如此强烈,倒叫萧洛不知如何回答。 “第一招,气之岚,看好了。” 阁楼之中,突然涌出一股狂烈的气息,气息不断攀升,渐渐在尹清霞面前形成一座山之屏障。 气之岚是流风掌的前招,不仅防御自身,也为下面的攻击蓄势。 萧洛出剑:“止水剑法·渔火对愁眠。” 攻击是最好的防御。 萧洛连刺十八剑,剑气纵横,阁内顿时结出一张剑芒之网。 第四十三章 击败尹仙子 “竟然达到了止水剑法的第三重大圆满,好小子,难怪有勇气挑战李寒依。” 尹清霞虽然吃惊,却勾起了更大的兴趣。 第二招,风之怒。 她右掌一扬,真元暴走,阴柔的玄冰之气融化于雄浑掌意中,排山倒海劈来。 果然没有留情,下手便是死招。 一掌断江,其力何雄。 虽有护体气流,萧洛也不敢以身试掌,右手剑势不绝,左掌急速拍出。 石破天惊混元掌·狂涛拍岸。 嘭! 流风掌对上混元掌,震天一声巨响,整个通天阁摇晃了一下。 尹清霞万万没料到,自己开天辟地的一掌,竟然被挡了回来,而且萧洛的掌力不在自己之下。 其实不然,论掌力的雄厚,当然是尹清霞更胜一筹。 但流风掌的刚劲劈过来时,被混元掌反震大半,两掌叠加之力,全部拍到了尹清霞身上,如万钧巨石。 她旋身卸去掌力,纵有玄冰内力护身,仍感胸口一痛,呼吸微滞。 “好小子,竟然剑掌双修,可你两个师父都不会掌法啊?” “混元掌,乃晚辈意外得来。” “又是读书!难不成你们师徒俩都是夫子转世,圣人投胎!” 尹清霞口中愤愤,攻击却未放松,她将左掌迭于右掌之上,第三招又起: “流风掌·冰之流!” 这一掌饱含冰之气,甫一出招,阁内顿成冰天雪地。 萧洛同样被掌气笼罩,但奇异的是,冰流只在他的体外三寸凝结,无法附着于萧洛的身体。 就算能冻住他的身体,萧洛还有凰翎清心衫,他并不在意。 挺剑反击,飞流三千尺,春雨斩出一条宽大剑瀑。 上善若水,水融万物,冰流瞬间消失于瀑布之中。 第三招,破。 “有点道行,再来,水之漩!” 尹清霞同样以气驭水,驱水攻击,阁内顿成水之汪洋。 汪洋中是一个深不可测,却又汹涌咆哮的大漩涡,不断卷向萧洛。 萧洛不退反进,扑进漩涡之中。 尹清霞大吃一惊:“你莫要自己寻死!” 她手掌放缓,刚要收回真元,不料萧洛竟从漩涡之中扑出,一剑当胸刺来。 “风云动天关!” 尹清霞猝不及防,撤掌回挡,水流卷向春雨。 剑芒丝毫不受影响,透水而过。 尹清霞大急,倒身疾退。 春雨寸寸追击,始终不离她高耸的心窝。 “臭小子,休要得寸进尺!” “请前辈让道。” “可恶,第五招,云之爆!” 尹清霞疾退之中,突然双掌齐出,阳刚之劲与阴柔之力同时放出,阁中顿时炸出绚目的火花。 白日焰火,扑出通天阁,直上九重天。 阁下仰头观看的人群,立即沸腾起来: “尹仙子出绝招了,好强烈的杀气!” “雪云城中,尹仙子仅次于三大城主,甚至比雷长老还厉害,萧洛竟然逼得她动用最强的杀招?” “完了,尹仙子一世英名,要被这少年人毁了。” 听到这些不妙的议论,雷无杰又开始转圈。 他不断问着萧寒:“尹仙子是不是要输了?” 萧寒镇定自若:“流风掌一共六招,世人都道第五招云之爆最强,当年尹仙子便是用这一招横断大江。” “难道不是这招最强吗?” “不是,真正的杀招是最后一招。” “你怎么知道的?” 萧寒白了他一眼:“我师尊是百晓堂堂主,我皇叔掌管影宗,天下间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么。” 连尹清霞都不知道真名的那位老尼,萧寒不仅见过她的全部资料,甚至知道她最终死于何处。 流风掌第六招·天之哭,才是真正的杀招。 十三层阁楼中,尹清霞双掌合拢,结印,再缓缓推出: “恩师当年曾说,此招不可用,这些年我也一直没有用过,今天不是为了阻你登阁,而是……” 随着浩瀚掌意生成,尹清霞眼中露出狂热的光:“为了证道!” 天道有情,所以天会哭。 天道无情,所以天会杀。 此招出,唯余杀。 萧洛在掌风中,心神不断被杀意摧毁,又不断地重建,他竭力维持着自身的清明。 天要杀之,奈何? 那就反杀之。 春雨剑再出,势如青山,一界隔开天与地。 剑撼苍穹,刺破长天。 “呃~” 尹清霞抚胸而退,剑芒终是洞穿了玄冰真气,在她的心窝上留下一个细小的血洞。 她幽怨万分:“臭小子,手真黑。” 萧洛分辨道:“我偏移了半寸。” 如果不是持续攻击她的要害,逼迫尹清霞回防,现在的萧洛已经是个死人了。 到底谁黑? “上楼吧,芊若在上面等你,你舍得打她吗?” “多谢前辈。” “哈哈哈,以后叫我的名字……等我见到李寒依时,喊她一声前辈,你说她会不会提剑砍我?” 尹清霞忽然开心起来,似乎打输了也没什么可耻的。 “……仙子保重。” 登阁,十四层。 司空芊若站在角落里,满怀期待,却又畏畏缩缩。 “抱歉,没把你的银月枪带出来。” 银月枪失落在云岭的火中,应与青山熔为一体了。 “银月枪是阿爹的,我觉得乌金大枪更好。” 芊若晃了晃手中的长枪。 “那就请大小姐赐招。” 萧洛抽出春雨剑,平举胸前。 “好!我已经练成了龙归墟,请你指教!” 许久未见,萧洛惊觉眼前的少女成熟了很多,眼中透露着坚毅之色,不再是以前那鲁直的模样。 枪声起,枪影来,飞龙在天,直入沧溟。 芊若高高跃起,凌空直击:“龙归墟·九击!” 萧洛不愿轻视她,真元流转,剑意暴涨,化为一柄斩天巨剑。 “东极归墟,西极昆仑墟。芊若记住,归墟既是起始,又是轮回。”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龙归墟,剑斩之。 乌金大枪被春雨剑抵住,龙声哀鸣,龙影消散。 芊若紧咬红唇,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苦练了这么久,还是被一剑破之。 “芊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但是世间总有你意想不到的东西,意想不到的人。输给我,非你之错。” 第四十四章 酣战雷云鹤 萧洛登阁,十五层。 阁在云之中,云在阁外绕。 雷云鹤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全身流露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那是雷门的火灼术,修炼到第十层,便会光华外放。 萧洛抱拳,不卑不亢道:“在下萧洛,请前辈赐招。” 雷云鹤睁开了眼,双眸精光爆射:“李寒依教你剑术,你便用来挑战她?” “这是雪云剑仙与我的约定,是问剑,也是践约。” “哼,说得好听,无非就是踩着她的名头博声望!” 萧洛不欲争辩,春雨剑出鞘:“请。” 雷云鹤并未起身,继续说道:“北历五大剑仙,李寒依天赋最好,十九岁入逍境天境,之后阻止魔教东征,赢得天下尊重。” 这是人人皆知的故事。 “但是你可知道,五大剑仙中排第一的是谁?” “孤剑仙洛青阳。” “不错,洛青阳独守慕凉城,很快超越了她。之后,赵玉祯入魔又出魔,成为剑仙之首。” 萧洛静静听着。 “现在,则是你师父,以半步神游之境,成为剑仙之首。” “师父心无旁骛,故尔能再进一步。” 雷云鹤猛的跳起来:“放屁!五大剑仙中谁不是心无旁骛!凭什么别人都在提升,唯独她突破不了?” 萧洛知道,李寒依境界无法突破的原因,在于心魔。 雷云鹤骂道:“都是那个赵玉祯害的她,这些年,好不容易摆脱那些破事,你又来了!” “我?” “别以为我瞧不出来,她现在心不在青城山,却被你扰得不安静了。否则,她为何与司空乘风决裂,非要护住你这个臭小子!” 萧洛被骂得摸不着头脑:“前辈误会了,雪云剑仙只是不希望我死得那么快,无法完成与她的两年之约。” 两年前的月夜,李寒依的话犹在耳边。 “萧洛,你为自己赢得了两年时间,张家兄弟的仇暂且寄下。不仅如此,我还要亲自传授你剑术,让你知道天下仅有一个雪云剑仙!” “放屁!” 雷云鹤又骂道:“他们一个个碍于情,碍于面子,放任你这个麻烦活到现在,今日就由我来动手,也算是提前替李寒依斩了你这个心魔。” 听到这里,萧洛不禁动气,他又多了一个心魔的罪名。 读书,是为了讲道理。 练武,是为了让人好好讲道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当道理与道理产生冲突的时候,那就用武力来讲道理。 “前辈不必多言,我们以武证道,生死无咎。” “好!那你可以去死了!” 一指,风声起,火影来,杀意瞬息扑面。 通天阁下。 谢轩忽然感觉到火气窜动,如烈日降尘,万物欲焚。 “十层火灼术,雷云鹤这是真要洛儿的命!” 唐连站到了他身边,轻声安慰道:“雷长老应有分寸,萧洛最多吃点苦头。” “不,你不了解雷云鹤这个人,一个极端而认死理的人。” 早从阁中出来的芊若紧张极了,忍不住摇晃司空乘风:“阿爹,雷长老他?” “全力以赴,没有留手。” “萧洛会不会被他打……” 芊若没有把那个死字说出来,只是眼中已有泪水打转。 萧寒听着她的声音,未发一言,心底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不管如何,八皇弟都不会再站在他的面前了。 不过,事情真有这么顺利吗? 雷无杰则张大了嘴巴,呆呆感受着火灼术。 他才修炼到第七层,师父雷轰也才到第九层,第十层原来是这样的恐怖。 随着十五层战斗的进行,火焰的味道越来越浓,空气中不时闪现出一丝火光,甚至某些干燥的东西自燃了起来。 见此情形,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恐的叫喊声: “要爆炸了,快跑快跑!” “我的衣服着火了啊~” “雷长老莫不是天下的雷神下凡,他发怒了,要在雪云城降下大火球!” 未入武道的胆小百姓,呼儿唤女,很快散去。 通天阁前,只剩那些江湖中人,一边畏惧着炽烈的雷火,一边兴奋地议论雷门秘招。 十五层中,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雷云鹤没想到萧洛如此能打,烈焰指数次弹中了他,要么久久停留在萧洛体外,要么无声无息消失。 “你穿了什么护身宝甲?” 雷云鹤很快猜出萧洛的异状。 “小玩意,不值一提。” “不愧为皇室中人,天材异宝也成了小玩意,不过无用,你还是得死!” 雷云鹤怒喝一声,拇指弯曲如月,第四指出。 “少冲·玄天!” 烈焰指,将火灼之术导入身体,与自身的真元融合,再由手指六穴逼射而出。 这是一门残酷的绝技,也是雷家堡的禁技。 百年来,唯有雷云鹤一人练成,其余之人,不是被火烧成了灰,就是练残了手指。 手指六穴,各有一招,名为: 少商·断玉。 商阳·分金。 中冲·归元。 关冲·惊神。 少冲·玄天。 少则·无相。 少冲·玄天,第五招,可怒憾天穹,燃尽玄空。 阁中顿如熔炉,炼狱,一切都燃了起来。 但萧洛纹丝不动,他淡淡说道:“你应听过柳清河在云岭设的局,千吨炸药,半窟火油,也没能杀死我。” 雷云鹤听过,事后也亲自去过现场,但他不信邪。 “萧洛,如果烈火烧不死你,那你便真的是天魔转世,我雷云鹤就替天行道,遇魔杀魔!” “我不想死时,你能奈我何?万里朝沧海,剑去!” 一剑起,万潮涌,剑意滔天,扑灭火焰。 剑意不绝,层层叠叠,很快变幻为千剑万影,将雷云鹤全部封死。 “少则·无相,破!” 理绝众相,故名无相。 烈焰有相,火气无相,气灼剑影,皆成虚空。 “前辈很强,但到此为止了。止水剑,混元掌,杀!” 萧洛春雨剑凌空而起,发出止水第三重最强一式·风云动天关。 与此同时,他左掌拍出,雷动九天。 刹那间,阁中烈焰指的余烬炸响,火借风势,风引雷电,十五层冲出一团蘑菇云。 阁顶被剧烈的爆炸掀飞,整个雪云城地动山摇。 既然你要烧,就烧得更猛烈一些。 第四十五章 问剑李寒依 激烈的爆炸中,雷云鹤被气流冲出,在空中盘旋几圈,很快向下摔落。 就在此时,一只白鹤疾飞而来。 雷云鹤强自提气,跃上鹤背。 唳~ 白鹤清鸣一声,双翅伸展,驮着雷云鹤飞跑了。 阁下的人群目瞪口呆,回头再望通天阁顶,只见燃烧的火焰中,一个白衣少年稳稳站着。 少年手握春雨剑,用温和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在下萧洛,今日,问剑雪云城,证道李寒依。”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少年好大的口气! 可是,他好像有这个资格? 打败了尹仙子和雷云鹤,闯过了十五层,如果再打败李寒依…… 不! 他不可能打败李寒依! 刚刚动摇的雪云城人,忽然又生出了莫名的信心,雪云剑仙,不可能被打败! 就在这时,一袭白裙飘飘而至。 她没有蒙面,那张绝世的容颜,就这样坦露在无数人面前。 她同样站在那尚有余火的阁顶,任凭火燎,风吹。 “雪云剑仙好美!” “雪云剑仙必胜!” “雪云剑仙!雪云剑仙!” 阁下,是无数人的呐喊,也是无数人的期待。 萧洛心头微微一跳,她,今天真美。 “我来完成两年之约,请雪云剑仙赐剑。” 李寒依轻轻抽出铁马冰河,抚摸着剑身上的寒棱:“不负我这两年,铁马冰河,夜夜入梦来。” 随着铁马冰河出鞘,天空中顿时飘起了霜花,纷纷扬扬,洒向人间。 阁顶的余火,瞬间熄灭。 城中暴热的气温,也迅速降了下去,又回到了和风煦日。 萧洛规规矩矩的出剑,起手势,明月出天山。 圆满的弧,划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加上他的护身气流,形成无懈可击的屏障。 修到剑仙,了解对手的剑意,就像了解自己的呼吸。 李寒依眼睛微微眯起,铁马冰河的剑芒忽长忽短,沿着萧洛的剑弧不断游走。 她在寻找一击必中的机会。 萧洛很稳,他的防御之弧也很稳,任凭铁马冰河逼近,或是离开。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人未发一招。 阁下观看的人都鼓噪起来: “打他啊,雪云剑仙打他啊!” “怎么不出招,是不是在放水?” “这小子有邪法,竟然让雪云剑仙出不了招!” 雷无杰两只手心都是汗,雷云鹤被打飞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也从天下摔了下来。 “阿姐,打他啊……” “你姐姐在寻找最好的出剑机会,但萧洛防守得太死。” 萧寒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阁顶那两个人。 雷无杰颤抖着问:“我阿姐会不会输?” “在今天之前,不,就在雷云鹤失守之前,我都觉得雪云城无人是你姐姐的对手。但是现在,我不知道。” “他是怎么做到的?” 萧寒忽然觉得很好笑,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个问题怕是连谢轩和李寒依都回答不了。 萧寒现在只想知道,此时的李寒依有没有后悔。 通天阁顶的萧洛,轻轻问出这句话:“传我止水剑法,你可曾后悔?” “后悔么?不。” 李寒依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一直想知道,剑之尽头在哪里?但我在苍山十年,修无情剑道,却悟不出最后那一剑。” “你的无情,未必是真无情。” “所以我对你,便有情一次。我要看看,这一次会不会改变什么。” 萧洛缓缓收剑,圆满的防御之弧开始破碎。 “你给了我两年时间,我对自己承诺过,一定要回报你。” “回报?” “你看好了,这一剑,便是我的回报。” 李寒依十年不下苍山,没有悟出的那一剑,萧洛修成了。 只见萧洛背剑在后,腾空而起,瞬间剑化万千,在他背后形成一幅巨大的六翼剑阵。 六翼环绕,剑意撼天,萧洛犹若神只降世。 他双指并拢,往下一指:“去!” 顿时,剑之翎疾飞而下,无穷无尽,斩向李寒依。 “青山依旧在!” 李寒依虽然震惊,却不见慌乱,铁马冰河化出万里青山,拦住满空剑翎。 剑招相接,青山溃散,剑翎逼向阁顶。 李寒依再发第二招:“长路谙冰霜!” 冰霜瞬间布满长空,不住凝结冲下来的剑翎,形成晶莹的剑之冰花。 但是很快,冰融霜化,剑翎再进三尺,已贴近眼前。 第三招,无招。 李寒依将一身真元尽化剑中,以己为剑,融剑于身,在万千剑翎中,逆冲而上。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剑之道,无规则,而她被束缚在无情与有情之间,失去本心,苦挣不脱。 剑之道,在于简单,在于自然,在于随心所欲。 万道剑翎中,一袭白衣逆流而上。 输了,又如何? 她已见证了止水剑法的最后一剑,虽死,无憾。 无数剑翎穿身而过,李寒依却感觉不到疼痛,她奋力而上,终于冲至萧洛身边。 一剑斩下。 呯! 铁马冰河与春雨激烈相撞,春雨断为两截。 萧洛一个侧身,避过铁马冰河,顺势将李寒依揽在怀里,缓缓落下。 天空,巨大的六翼剑阵慢慢消散。 通天阁下,观看这场问剑证道的人,都禁不住擦了擦眼睛: “刚才发生了什么?” “到底谁赢了?” “我看到雪云剑仙被万剑穿身,她是不是死了?” “胡说,我看到雪云剑仙斩断了春雨,死的人应该是萧洛!” 芊若、雷无杰、唐连,还在呆呆看着那幅六翼剑阵的残影,久久回不过神。 萧寒依然面无表情,却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果然,她输了,他赢了。 司空乘风神色复杂:“一剑入逍遥,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强。” 尹清霞心头突突直跳:“原来他和我对阵之时,并未出全力,如果当时用的是这招,我必死无疑。” 谢轩先是惊诧,接着便忍不住笑了,越笑越开心。 萧洛最后一招,只有剑形,并无剑意,所以李寒依被万剑穿身却毫发未伤。 阁顶,李寒依恍觉自己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 “萧洛,多谢你,剑道的大门你替我推开了。” 第四十六章 离开雪云城 回到小院,萧洛三人开始收拾行李。 哑叔从各个房间进进出出,任何一样东西都舍不得放弃。 谢轩常年游历,对身外之物看得很开,除了他那个随身的书囊,什么也不带走。 但是萧洛不行,他还要靠读书完成系统任务。 幸好儒、法、道的典籍读得差不多了,目前最要紧的就是佛家三藏十二部经书,必须带走。 看着萧洛细心包扎书卷,谢轩满意地点点头。 “洛儿,你对经书比对剑更关切,为师甚感欣慰。” “春雨已经断了,就算重新打造,也难现昔日风采,不如长埋苍山。” 断掉的春雨,萧洛交还给了李寒依。 他有石破天惊混元掌,并不一定要用剑法。 谢轩看他收拾半天,尽管精挑细选,还是有满满的几大包。 “也罢,都装到马车上去,老慕那边还有一堆零碎。” 萧洛将三藏十二经单独拿出来,用包袱装好,紧紧系在自己背上。 “师父,这一路必然不太平,马车容易被伏击,重要的东西还是随身带着。” “有理,我去提醒老慕。” 小院之中,花飞如雪。 一辆崭新的马车停在梨树下,哑叔将他收拾出来的东西全都搬了上去,压得马车沉沉的。 谢轩拍拍他的肩膀:“舍不得吗?” 哑叔无声点头。 “家即天涯,天涯亦家。” 萧洛将最后几包经书放进马车,拉车的骏马忍不住倒退两步,长嘶一声。 “哑叔,你这是装了什么啊,马在抗议了。” “嗬嗬~” 萧洛撩开车帘,除了锅碗瓢盏,竟然发现哑叔将他小时候玩的九连环也放了上去。 那时候,他们刚搬到雪云城,萧洛晚上辗转难安。 哑叔便用木头削了一幅九连环,夜里陪着他玩。 萧洛伸手抚摸了几下,木头粗糙无比,九个环削得也不怎么圆润,但那时,却是他唯一的玩具。 他将九连环从马车中拿了出来,硬塞进背后的包袱,与那些佛经放在一起。 瞬间,萧洛感觉充实了许多。 “出发啦!” 哑叔坐到车夫的位置上,一扬马鞭,驶出院子。 谢轩和萧洛跟在车后,步履轻松,宛若闲庭信步。 就在这时,一杆长枪突然拦住去路:“萧洛,要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吗?” “抱歉,未曾向你辞行。” 司空芊若不敢相信,萧洛竟然真的不声不响离开雪云城。 那她算什么? 比武招亲的承诺呢? 她压住心头的涟漪,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要去哪里?还回来吗?” “最后停留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第一处要去的地方,是青城山。” “青城山?” 芊若明白过来了:“你和李寒依一起?” “是,她在城外等我。” 呯然一声,司空芊若听到自己的心碎了,碎落如雨。 但她还是顽强地问了出来:“所以,你选择了她?” 萧洛认真解释:“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赵玉祯掌教是拦在我与她之前的一道高山,若要入道,必须攀过这座高峰。” 铿锵一声,芊若将枪尖贯入地底。 她昂起头,大声说道:“萧洛,那我就接受阿爹的朱雀使令牌,护着萧寒去海外仙山求医,等他恢复之后我便去找你。” “好,我等你,江湖之大,我们一定还会再见。” 芊若拽出长枪,翻身跃马,墨云绝尘而去。 哑叔也拉起马缰,马车奔跑起来,一路奔向城外。 城外十里,一条古道,一座残破的长亭。 李寒依白衣白马,静立长亭之外。 罩着的面巾之中,露出一双如霜冷眼,望着远处的叶字营大旗。 那些旗帜,正在微妙地移动,似乎做着战斗前的调整。 雷梦杀的女儿,虽不是军人,却看得出那些队列的变化,叶字营要阻击他们。 唐连站在亭中,皱眉远望。 直到哑叔赶着马车过来,他方才说道:“二城主,谢前辈,我接到的消息,不仅叶肃鹰会阻拦你们,还有一个人也在奔向这边。” 李寒依冷冷问道:“谁?” “怒剑仙颜战天。” “他离这里还有多远?” 唐连估算一下,回道:“约三百里,由东边那片山林翻越过来。” 东面,是去往天紫城的方向。 三百里,对于剑仙来说,不过片刻功夫。 谢轩笑道:“好久没有动手动脚,我去会会这个老朋友。” “那么叶肃鹰交给我。” 李寒依一拍马臀,冲向旷野,冲向已被叶肃鹰调教为天下第一的三千精兵。 叶字营的大旗再次动了,从营中同样冲出一匹骏马。 马上之人身披金甲,高举双刀,雄伟如军神。 唐连再次说道:“经过这两个月的调查,我确定怒剑仙是白王的人,血榜则受命于赤王。” 萧洛嗯了一声:“叶肃鹰是长安王的人。” “这是他们暴露出来的力量,暗潜的势力也许更多,你要小心。” “多谢大师兄,我知你为难,请回城吧。” 唐连抱了抱拳:“保重。” 唐连走了。 谢轩也走了,他迎向东方,一道剑意越来越快,离此已不过百里的距离。 “哑叔,我们往北边走。” “啊?” 哑叔马鞭指了指旷野,大军之前,一黑一白两匹烈马,即将交错而过。 “放心,叶肃鹰打不过李寒依,我们留在此处反而让她分心。” 萧洛眼睛闪出亮光:“白王和长安王的人已出,血榜的人必然在前面等着,不管是谢家,还是苏家,我们前去会会!” 啪~ 马鞭在空中炸响,拉车的骏马立刻撒开四蹄,沿着古道往北奔驰。 雪云城的城墙上,站着两个人。 萧寒目送马车离开,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雷无杰不满问道:“你为什么让叶肃鹰阻拦我阿姐?” “告诉天下人,长安王的选择。” “什么选择?” “北历八皇子萧洛,他踏出雪云城的那刻起,将是整个北历皇室的敌人。” 雷无杰还是听不太懂:“你为什么要告诉天下人这个选择?” “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现在二皇兄和七皇弟,都将矛头对准了萧洛,我可以安心求药去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离开雪云城?” “不错,今夜就出发。” 第四十七章 儒剑与怒剑 雪云城外,李寒依与叶肃鹰策马而过。 铁马河冰斩在金甲双刀之上,斩出灿烂的火花。 李寒依去势不止,掠过叶肃鹰,风一般地扑向叶字营。 叶字营是重骑兵,皆是从北莽以重金购来的寒血马,马上所披的铁甲重达六十斤。 马上的将士同样披着厚重的铠甲,一手持雪亮长矛,一手持铁皮包覆的圆盾。 古云:三千越甲可吞吴。 李寒依直扑过去,白衣如雪,剑意浩瀚,惊得三千战马战栗不已。 “投!” 战旗挥动,三百长矛疾射而出。 江枫渔火,剑化千影,刹那间削断三百矛头。 “再投!” 又是三百长矛,队列急速变化,前队往后,后排前行,如潮水起伏。 “叶字营不过如此。” 李寒依身如白鸟,一飞冲天,从三百长矛中瞬息穿过。 她人在半空,折身出剑,霜花漫天而起,落于铁甲之上。 冷,很冷。 将士的铠甲很快凝结成霜,甚至与座下的战马连成一片。 “三投!” 阵旗舞动,但这次却投不出去了,铠甲上的冰霜爬上长矛,冻成一根根晶莹的冰柱。 从李寒依出剑,霜落,到三千重骑兵冻成冰棍,在叶肃鹰眼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但就在这一瞬间,叶字营尽毁。 叶肃鹰目眦欲裂:“李寒依,老子跟你拼了!” 怒火冲天,饱提真元,叶肃鹰金甲双刀爆发出明亮的火焰,斩向铁马冰河。 熊熊烈火,燃尽冰霜。 甫一脱身的旗手急速挥动战旗:“退!” 死中逃生,三千将士不顾阵形,仓皇后撤,一气退到十里之外。 李寒依脸上戴着面巾,看不到她的笑容,但语气中,却含了一丝讥诮: “叶肃鹰,当年在琅琊王军中,你虽与我父亲并列为两大名将,但我父亲号称战神,战无不胜,你外号却是人屠,残忍暴虐。” “你懂什么!敌人的恐惧,就是我的胜利!” “可是现在,恐惧的却是你的叶字营。” 叶肃鹰怒道:“你不听父母之命,帮着那恶魔投胎的小子,连自己亲弟弟都不顾!” “我弟弟重情重义,那是他的选择,但我李寒依要走的路,天下无人可挡。” 两人说话间,手底丝毫不曾留情,双刀寒剑,绝招相交,早将身处的旷野斩得四分五裂。 剑光撕天,刀影破地,双强相斗,声震百里。 “叶肃鹰,最后一招,接住了。” 铁马冰河瞬间变化,万千剑影收为一束,以不可挡之威,狠狠斩落。 叶肃鹰举刀相迎,大力涌来,雄伟身躯像风筝一样被击飞出去。 “算你狠!” 叶肃鹰狼狈站起,擦去嘴色的血迹。 “我把雷无杰交给你们,若敢让我弟弟出事,休怪我剑挑天紫城!” 转眼间,白衣白马,如风飞逝。 八十里外,儒剑仙谢轩与怒剑仙颜战天,狭路相逢。 一个儒雅的青衫文士,像林间的微风。 一个粗豪的褐衣汉子,像路上的石头。 两人对峙着,身旁的树木簌簌抖动。 颜战天摘下头上的斗笠,扔到一边,抽出那把天下排名第五的名剑——破军。 “谢轩,你违背了昔日对明帝的承诺。” 儒剑仙慢悠悠说道:“那又与你何干?” “我代表白王殿下,前来传达一道旨意,萧洛绝不能留,就地杀之。” “明帝还未薨逝,白王就急着上位了么。” 颜战天抚摸着破军,若无其事地回答:“白王多年来协理朝政,无天子之名,有天子之实。” “我看他是无人子之孝,有谋逆之心。” 口舌之争,颜战天深知自己不是对儒剑仙的对手,不再多言:“听说你入了半步神游,出剑吧。” 谢轩解下书囊,放置在树下。 “唉,我不欲染尘,尘埃自来。” “怒拔剑!” 万卷书出,破军来。 一道青,一道红,两道剑光瞬间在林中迸射而出,直入天际。 林间无数鸟雀惊飞,猛兽四散奔逃。 破军斩下,挟带万钧之力。 “柔。” 谢轩轻飘飘飞起,细剑柔若杨柳,迎怒而上,正是以柔克刚之剑。 “第二招,怒剑斩!” 怒剑仙,以怒为剑,以怒养剑,号称王霸之剑。 此时,他的怒气已达顶峰,巨剑破军,凌空而斩。 “清。” 谢轩的剑尖在林叶间轻拂而过,恍若一泓清水,滋生万物,也灭怒意。 破军顿如泄了气一般,剑芒溃散。 第三剑,颜战天疾冲而起,纵身九霄,以怒意尽染天地。 “怒剑回!”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布衣之怒,血溅五步。 剑仙之怒,方圆百里,生灵不存。 眼见这片森林和林中万物,都要毁在怒剑之下,谢轩凝气一指:“仁剑,咄!” 圣人当仁不让。 纯白的剑意从林间升起,从树木、花草、飞禽、走兽之间升起,越积越厚,如凝固的河水,缓缓越过树林,拦住万道怒剑。 原本放在树下的书囊,竟然飘出若干个大字——“仁者立天下”。 大字迎合剑意,散发出明亮的光,照耀世界。 尽管身在云中,颜战天仍然感到清风徐来,怒意自消,剑光随即散去。 “呸!” 他落于地上,吐出一口淤血:“书呆子,我还是不如你。” 谢轩收回万卷书,整理好书囊:“都是为了徒弟,没必要拼命。” “你徒弟,天下都要杀他,凭你儒剑仙一人之力,绝对护不住他。” “嘿嘿,他可不用我护。” 谢轩狡黠一笑:“我不过是借他之名,找老朋友聊会天。倒是你的徒弟白王萧充,野心甚大,恐会反噬自身。” “哼,充儿的事,不劳你费心,走了!” 颜战天戴上斗笠,背上巨剑,向来时的方向大步而去。 谢轩在后面喊道:“气多伤身,你那剑别练了~” “无聊!” 见他走远,谢轩一屁股坐在树下。 最后一招仁剑,消耗的真元可不少,他感受着林中的点点生机,盘膝吐纳起来。 方才与颜战天一战,由柔剑到清剑,再到仁剑,谢轩有了微妙的体会。 很快,进入玄之又玄的境界。 但就在这时,往北而行的萧洛和哑叔,已落入了一张精心布置的陷阱。 第四十八章 围杀之绝阵 青城山在北。 一个时辰后,古道渐趋蜿蜒,消失在山谷之中。 山谷两边种满了桃树,此时桃花已落,枝头挂满毛茸茸的小果子。 哑叔勒紧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停下。 忽然,林中响起了笛声,曲调哀婉凄凉,在山谷中丝丝回荡。 萧洛不紧不慢地走到路中间,向林中说道:“出来吧。” 随着笛声,一名白衣长发的女子走了出来,她垂下的长发遮住了整个面孔,只有嘴边的横笛可见。 在她身边,翩翩飞舞着一群粉蝶。 萧洛凝神望去,那群蝶,竟然是纸做的。 “以风驭蝶,你的诡道之术不逊于慕雨墨,你是慕家的人?” 女子放下笛子,语气淡淡:“慕凉月,慕九是你杀的?” “不错。” “啊!” 哑叔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绷紧手中的天鳞丝。 慕凉月瞥了他一眼,依然用淡漠的语气说道: “这些纸蝶名叫魂引蝶,是用来祭奠那些被我杀死的灵魂。今天倒好,用来祭奠两个慕家的人。” 萧洛笑了:“如果你说的是慕九和你自己,在下倒是很赞同。” 就在这时,林中树梢微动,似有人在树叶上轻轻踩了一脚。 “好轻功,不过没必要鬼鬼祟祟,我就站在这里,你们一起上吧。” 血榜除了慕家,还有用刀的谢家,用剑的苏家。 “不愧是击败了剑仙的少年郎。” 一个婀娜的身影从林中走了出来,她披着一身紫袍,酥胸半敞,鬓边插着一朵碗大的芍药花。 与她并肩而来的,是另一位穿着红衫的女子,同样身材妩媚,只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们也是慕家的人?” 戴花女子横了萧洛一眼,掩嘴轻笑:“奴家苏紫衣,记好了喔。” 红衫女子惜字如金:“苏红息。” 接着,一个身背巨剑的汉子从山谷跃下,落在了马车之前。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并不是来参加一场猎杀,而是前来赴朋友之约。 “我姓苏,苏家苏昌离。” 慕家和苏家的人都到了,谢家的人呢? 似乎看出了萧洛的疑问,苏昌离解释道:“谢家的人,觉得用不着他们出手,还在上面晒太阳。” 苏昌离指指山谷上的一块巨石,上面隐约躺着两个人。 “血榜的杀手,还挺幽默的。” 一共来了六个人,一个诡道,两个刀客,三名剑者。 那两个刀客不清楚,眼前的四个人,苏紫衣和苏红息是自在地境,慕凉月和苏昌离则是逍遥天境。 萧洛与哑叔,都只是自在地境。 血榜如此豪横的出手,看来势在必得。 萧洛将哑叔拉至自己身后:“哑叔退开,且看我如何以血榜的人头,染红我的江湖之路。” “住口!” 苏昌离收起笑容,怒喝一声,背后巨剑猛然斩来,风卷尘扬,将这条古道夷为平地。 剑气不绝,穿透飞扬的尘土,直逼萧洛。 与此同时,两朵飞花破空而出。 花蕊艳红,花叶碧绿,带起尖锐的劲风,一朵打向萧洛,一朵打向哑叔。 萧洛出掌,摧石裂石,与苏昌离的巨剑撞在一起。 轰隆一声,两道巨力相接,激起漫天的尘土,两旁桃林如遭飓风刮过,纷纷断裂倒下。 打向萧洛的那朵飞花,临近之时花蕊突然炸开,六片叶子脱出,化为六柄碧绿小剑,飞刺萧洛的眼睛、咽喉和胸腹。 这是苏家的花剑,最是诡异难防。 苏紫衣凭着这手花剑绝技,挤身于血榜前十,在苏家仅次于大家长和家主。 她向来与苏昌离配合默契,眼见苏昌离巨剑抽出,她便趁机发出了花剑。 谁知,六柄可破万物的花剑,莫名停留在萧洛身前,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苏紫衣大吃一惊,真元急吐,掌中发力,剑劲再提三分。 花剑发出剧烈的颤抖,却依然无法突破障碍,片刻的较劲之后,花剑无力掉落。 “见鬼了?” 苏紫衣目瞪口呆。 不等她反应过来,萧洛混元掌反击而至,凌厉的掌力将她击飞出去,重重摔在桃林之中。 打向哑叔的那朵飞花,被哑叔以天鳞丝切断,弃于地上。 “慕九死得不冤。” 看着苏家两人的失败,慕凉月动了,放出身边的那群魂引蝶。 蝶变。 所有的纸蝶,似活过来了一般,疯狂扑向萧洛和哑叔。 哑叔天鳞丝急挡,削、切、鞭,瞬间击灭七八只。 萧洛运化真元,一边维持着护身气流,一边挥出混元掌,狂涛拍岸,无尽潮水,卷向纸蝶。 沾湿了翅膀的蝶,再也飞不起来。 但忽然之间,那些跌落的纸蝶发出诡异的亮光,又重新飘了起来。 慕凉月双掌合印,嘴中轻轻念着:“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随着蝴蝶越来越亮的光芒,周围的一切慢慢淡了,马车、桃林、山谷,好像消失了一般。 周身如雾,模糊不清,像是坠入了一个梦境。 萧洛伸手拉住哑叔:“别慌,这是孤虚之阵。” 不知何处传来苏昌离的声音:“小子见识不浅,知道孤虚之阵。” 孤虚之阵来自于魔教,当年血榜受朝廷之命参与阻击魔教东进,与中原群侠共同破了魔教的百里孤虚大阵。 之后血榜潜心研究,从孤虚之阵中变化出了这梦蝶之阵。 慕凉月双手再驱阵法。 瞬间,风声、树声、以及苏昌离的声音都消失了,外界一切被阵法隔绝。 哑叔也消失了,阵中唯有萧洛和慕凉月。 萧洛唯恐哑叔遭到毒手,不愿在阵中拖延,混元掌再出,悍然拍向慕凉月。 慕凉月的身影在掌风中溃散,分裂为无数白色蝴蝶。 萧洛再击,蝴蝶分散,不到片刻,又重新聚在一起,冲着萧洛扑来。 “阵中我最大,你能奈我何。” 蝴蝶之中,传出慕凉月嘲弄的声音。 “未必。” 这些蝴蝶都是障眼法,只要找出慕凉月的真实位置,就能击毙她。 萧洛闭起眼睛,静静感受阵中的气流变化。 “啊!” 就在这时,萧洛听到阵外传来哑叔的一声痛吼。 第四十九章 瞬息无情斩 萧洛困在梦蝶之阵中,哑叔则面对苏红息和苏昌离两个人的攻击。 看出马车是哑叔在意的物件,苏红息两柄短剑,不住刺向马车和拉车的马。 哑叔天麟丝曲伸如鞭,忽而卷,忽而挡,舞得风雨不透。 “若不是慕凉月要亲自杀了你,我这把巨阙就送你上西天。” 背叛者是血榜最为痛恨的人,哑叔身为慕家人,自然要由慕家亲手处决。 苏昌离巨剑虽未斩向要害,但招招不离哑叔的双手双足。 忽然之间,苏红息冲天而起,双剑一前一后,前剑斩向马头,后剑扫向车厢。 两剑之间距离数丈,哑叔疾冲向前,扫落马头之上的短剑。 车厢顶盖随即被剑气掀开,露出满车厢的书卷和家什。 苏红息、苏昌离和刚刚站起的苏紫衣都怔住了。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护着,原来真是书呆子的那些臭书。” 苏昌离嗤笑中,巨阙剑猛然劈向车厢,哑叔奋不顾身地抢上。 深感自己被愚弄的苏红息,眼中冒出阴毒的怒火,趁着哑叔露出的空档,双剑齐齐插向哑叔的后背。 “啊!” 杀手的本能让哑叔在关键时刻滑出一步,但依然有一剑刺入腋下。 不知为何,痛吼声竟然传入了梦蝶阵中。 萧洛又惊又怒:“哑叔,哑叔你怎样了?” 心不再迟延,一道赤剑从梦蝶之阵中无端生成,瞬间化为熊熊怒火。 虚空中的纸蝶全部燃了起来。 “这是什么剑?” 烈火焚蝶,魔剑震怒。 慕凉月惊呼出声,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最后一只纸蝶化为灰烬的时候,她的身影暴露了出来。 “去死!” 萧洛出剑,斩尽虚空,梦蝶之阵破。 慕凉月倒在地上,长发终于分开,露出一张苍白如鬼的脸。 血从她口中不断呕出,全身抽搐。 “给我住手!” 就在苏红息第二剑将要刺入哑叔腰眼时,赤红闪过,一道毁天灭地的剑意冲向苏红息。 手断,剑落。 苏红息惨叫起来:“我的手!” 眼见萧洛如鬼神附体,苏昌离用尽真气,猛挥巨剑挡住那道赤红:“你们快走!” 苏红息顾不得地上的断手,疾冲山谷。 桃林中站着观望的苏紫衣逃得更快,跃上树干,几步跨向远方。 “想走?没那么容易。” 萧洛手一松,蜉蝣剑身瞬间消失,接着在已逃至数里外的苏紫衣面前出现,重新凝聚为一把长剑。 长虹裂空,当头斩下。 苏紫衣哼都没哼一声,从空中翻落。 冲到山谷上的苏红息,对谢家两名刀客尖声叫着:“魔鬼,他是魔鬼,我们快逃!”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等苏红息身影再起,蜉蝣天子剑又出现在他们眼前。 剑意纵横,灿若莲华。 刻不容缓之间,谢家兄弟双刀齐出,力敌赤剑。 山谷下。 萧洛长剑脱手,苏昌离原本一喜,未料劲风又至,竟然是排山倒海的一掌。 嘭! 悍掌砍在巨阙剑上,大力涌来,苏昌离不断倒退,脚下被外泄的真元拖出一条深深的鸿沟。 萧洛步步紧逼,苏昌离不敢撒手,巨阙剑逐渐弯曲,剑尖倒转,对着苏昌离的心脏。 “救我!谢大、谢二,快救我!” 惊恐之下,苏昌离顾不得是否把同伴拖下水,高声呼叫起来。 却无人来救。 不知退了多久,直到后背抵住一面峭壁。 苏昌离背靠壁石,心中大定,正要反力相冲。 忽然,萧洛再提右掌,击在巨阙之上。 双掌之力,无可阻挡,苏昌离瞬间被拍进石壁中,形成一个镶嵌的大字。 倒在地上的慕凉月,看着萧洛在电光石火间,伤了她和苏红息,杀了苏紫衣和苏昌离,不禁惨然一笑。 血榜,要完了。 她转向倚靠着马车喘息的哑叔,哀求道:“我弟弟才十二岁,还在炼炉之中修练,求你们留他一命。” 哑叔冷冷看着她。 “给慕家留个后吧……” 说完这句,慕凉月头转向一边,再也不动了。 山谷之上,谢大谢二双刀破开剑意,跟在苏红息后面没命奔逃。 萧洛纵身直上,蜉蝣剑呼啸着回到手中。 人在空中,连出三剑,苏红息伏尸,谢大谢二断臂。 赤色剑意带出三蓬高溅的血雨,横曳长天,绚丽若霞。 “回去告诉大家长,我的宽恕只有一次。否则,夷平血榜,鸡犬不留。” 萧洛回到马车前,从车厢中找出一块干净的布条,要替哑叔包扎。 哑叔摇摇头,表示不疼。 自己从贴身衣袍里摸出一个白色小瓶,倒出里面的金疮药。 萧洛将金疮药抹在他的伤口上,只见伤口穿进腹腔,深不见底,露出了里面的骨头和脏器。 “我们快去找师父,他能治好你。” 萧洛将哑叔扶到没顶的马车上,一扬马鞭,那匹被打斗惊吓失魂的骏马,疯狂奔跑起来。 东北方向,两百里外的榆林镇,是萧洛与师父、李寒依约好的地方。 他纵马疾奔。 就在马车离开不久,三个人来到了这片凌乱的战场。 “都死了。” 慕雨墨毫无表情地说道。 另一个背着大刀的黑袍老人,弯下身,细细检查每个人的伤口。 “掌劲、剑意……果然是掌剑双修。” 还有一名打伞的男人,看着黑袍老人忙碌,静立不语。 “六名血榜最顶尖的杀手,杀不掉两名自在地境,你们信吗?” 检查完死因,黑衣男子直起身问道。 打伞男子淡淡答道:“信或不信,这都是实事。” 黑袍老人又问慕雨墨:“你与他交过手,似乎没这么恐怖?” “我与他交手时,虽然吃了个小亏,但尚在伯仲之间。” 慕雨墨看着慕凉月的尸体,想不明白一剑怎么可能破了梦蝶之阵,又杀死了一个逍遥天境。 打伞男子说道:“还是问清楚的好,先找到谢大谢二。” 黑袍老人冷笑:“榆林镇是必经之地,我要在他们汇合前,斩掉这个小畜生的脑袋。” 打伞男子听他说完,转身就走。 “喂,苏傀,你什么意思?” “你要杀人,我便去替你拦住李寒依。” 慕雨墨咯咯一笑:“那我就去找谢轩。” 第五十章 蜉蝣破七刀 马车在山谷间疾驰。 “哑叔,你感觉如何?” 萧洛看着哑叔腋下不断渗血的布条,心急如焚。 “嗬~” 哑叔摇着头。 “我真是后悔没有多看几本医书,没跟师父学习真元护体之法!” 萧洛一边痛责自己,一边御马疾奔。 突然,前面出现几块凹凸不平的山石,拉车的马避之不及,倏然跃起。 “啊!” 受到车厢的震荡,哑叔伤口迸裂,忍不住痛嘶一声。 “不行,现在就得处理!” 萧洛将马勒住,停在道边。 再看哑叔的伤口,血水早已将金疮药冲开,染红了整片衣衫。 “哑叔,针线在哪里?你一定带上了吧?” 车厢已经凌乱不堪,但哑叔仍然准确地找出针线包,交给萧洛。 “坐好,忍着点,我要给你缝合。” 哑叔不明所以,怔怔地坐好。 没有消毒,没有器械,萧洛强忍泪水,用缝衣的针线将哑叔的伤口缝好,再洒上一层金疮药。 尽管疼得冷汗直流,哑叔却死死捏住拳头,一声未吭。 “撑住,最多五十里我们就到榆林镇。” “嗬。” 一只粗糙的大手摸在萧洛头上,无言宽慰。 就在萧洛准备再次出发时,一个黑袍白须老人无声无息地站到了马前。 他伸手一掌,拍在马头上。 骏马悲鸣着倒下,四蹄在空中乱蹬,血流满地。 残杀之举,让萧洛目眦欲裂:“尔敢!” 黑袍男人抽出背后的长刀,冷笑道:“对拉车的畜生倒挺有情,对我血榜的子弟怎地不见你留情。” “我不管你是血榜的何人,现在让开,可保你一条命!” “哈哈哈!” 黑袍老人仰天大笑:“我谢七刀纵横江湖五十年,就连你师父也不敢在我面前猖狂,小畜生你配吗?” 萧洛从未如此愤怒过,哑叔的伤势不容拖延,他必须速战速决。 “好,谢七刀,就冲着你刚才这句话,谢家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谢七刀,谢家的家主,血榜排名第四。 三大家主之中虽然他的实力最逊,却是逍遥天境的中期强者。 杀人从来不超过七刀,七刀之后,对阵之人,必成亡魂。 谢七刀的刀,长而宽,钝而厚,雪亮的刀身,漆黑的刀柄。 “我的刀是杀人的刀,没有名字。我的招同样是杀人的招,前六招都叫做——” 谢七刀凌空一跃,刀锋发出骇人冷芒:“斩!” 刀影凛冽,寒凉入骨,在这条路上形成一个雪影漩涡。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就可以去死了!” 蜉游天子剑出,一道赤虹闪过,与寒刀撞在一起。 谢七刀借力在空中翻转,回头再斩,这次竟然带起飓风之声,刀刃喷出一片黑色死气。 萧洛举剑而上,双方身影交错。 杀刀对上魔剑,山谷两旁顿遭巨力摧毁,山石崩落,树木倒伏。 谢七刀毫不停歇,纵身云端,长刀一扬,云气涌动,天雷乍响。 “第三刀,斩!” “一界破青山!” 剑化绵绵青山,青山上却萦绕着一层赤红的邪气,剑锋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双方再次错身而过。 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 冰风、雨雪、雷电。 谢七刀的独门心法为“敛势”,前面六刀,皆带自然之力,引动天地感应,给对手附加种种负面状态。 可惜,萧洛有凰翎清心衫。 “最后一刀,名为杀神!” 敛势完成,谢七刀狂吼一声,长刀斩下,顿时长空荡动,四野倒悬。 萧洛不退反迎,逆势而上,不料,他身影一滞,竟被无匹的刀气贯入山壁,瞬间山崩地裂。 “哈哈哈,小畜生总算死了。” 正当谢七刀以为得手之际,突见冲天光柱贯入云霄,剑气破山穿云扫落。 无可躲避的威能,在天际染上一道血痕。 谢七刀由大笑转为惨叫:“啊~~” 剑气破胸裂腹,谢七刀跌落山谷,与那匹被他拍死的马倒毙在一起。 人血混着马血,一起渗入黄土。 “哑叔,我抱你走。” 眼见哑叔失血过多,已然面色惨白。 萧洛心中一紧,轻轻抱起哑叔,往前发力狂奔。 车厢早已翻倒,那些被哑叔精心收拾的书卷和锅碗瓢盏,此刻散乱一地,渐渐被山风吹走。 榆林镇二十里外。 临近傍晚,竟然下起了细雨。 李寒依停下马,冷冷望着打伞的男人。 “傀?” 滴,滴,滴。 细雨滴落在竹纸伞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伞遮住了男人的脸,李寒依看不见他的神情,但看到了他在点头。 “很多年前,我们曾并肩做战,没想到你现在回到了血榜。” 男人往前走了几点,幽幽说道:“那时,是为了整个北历。现在,是为了整个家族。” “血榜派你来杀我?” 李寒依坐在白马上,丝毫未动。 “不,我只想请你回去。雪云城很美,很安静,那是适合你的地方。” “呵,凭你吗?” 男人慢慢转动伞柄,细雨绕着竹伞飞旋,像一条条细碎的珠链。 “凭我的剑,苏家十八剑。” 血榜苏家的顶级剑术,是傀儡术,可同时操控十八把剑。 数百年来,除了苏家第一代家主,只有眼前这个代号为“傀”的人能做到。 李寒依偏头回想了一瞬,那个与她并肩阻击魔教二十长老的人,她与他曾背靠背,为彼此抵挡敌人的剑。 不过那时,李寒依就没看清过他的长相,如今这么多年,他的面目更加模糊了。 “苏傀,那时我就想与你比试一下,现在就来了结当年的遗憾吧。” 李寒依下马,铁马冰河出,天空的细雨渐渐凝成霜花。 苏傀手中的竹纸伞转动得越来越快,他轻轻说道:“其实,这也是我心中的遗憾。” 突然之间,他的手停止了转动,那些围绕竹伞旋转的珠子哗然而落。 竹伞就在那一瞬间爆裂开来,伞骨破裂,露出里面黑色的细刃,如盛开的墨菊,凌空射出。 他一跃而起,手中握着的伞柄,化为更狠厉的一把杀人之剑,刺向李寒依。 这一刻,李寒依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苍白,削瘦,阴郁,就像从来没有被阳光照射过。 “你有十八剑,我也有十八剑。” 十八剑对十八剑,雨停,霜冷,夜色来。 第五十一章 血榜第二人 李寒依气势如雷,曾经那个剑走飘逸的剑仙,此刻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苏傀渐渐被她压制,手中长剑施展不开,只得强用左手,操控另外的十七柄细刃,前后左右分别袭之。 “这就是你让我退回去的诚意吗?” 苏傀不答,猛然之间,他松开左手,十七柄剑连同手中的细丝,结成一片剑网,将李寒依笼罩其中。 刀丝。 世上唯一只有剑刃,没有剑身的兵器。 十七把细刃没有规则的飞舞,像一群冰冷而狠毒的黑蛇。 李寒依猛提真元,铁马冰河在周身划出一片更猛烈的剑网,她竟然未用剑招,以力破之。 叮叮当当。 无数剑光相击,激起连串的火星。 李寒依的每一剑都斩在蛇的七寸上,将这些细刃震飞回去。 苏傀左手一挥,将十七柄剑收回:“儒剑仙来了,期待下次再会。” 李寒依抬眼望去,不远处,一道柔和而强大的剑意越过群山而来。 “杀手果然敏锐。不过下次再见,我不会允许你全身而退。” 苏傀微微欠身,瞬间与夜色融为一体。 就在他消失后,谢轩出现在李寒依面前。 “与人动手了?” “血榜第二人,苏家的家主,曾经的十二杀手团首领,苏傀。” 谢轩皱眉望向四处:“洛儿应该早就到了,为何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李寒依心中一凛:“你遇到谁了?” “先是怒剑仙,后是慕雨墨,被她胡搅蛮缠了一会。”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寒依翻身上马,箭一般地驰向来路。 谢轩闭上眼睛,凝气聚息,神游附近三百里。 蓦然,他眼帘一动,萧洛出现在十里之外,正奋力奔跑,李寒依已迎了上去。 萧洛手中抱着一个人,老慕受伤了? 谢轩结束神游,一步跨出,来到萧洛跟前。 “师父,快救哑叔!” “将他放下。” 萧洛依言将哑叔放下,扶他坐稳。 谢轩右掌按在哑叔的后背,缓缓输入一道温和的真气,灌入哑叔的气海。 三巡游走,周身回暖。 “暂时无碍,还得去找大夫剪开伤口,重新缝合上药。” 看着哑叔腋下那道用缝衣针缝出的长线,谢轩和李寒依不禁皮肉发紧。 “嗬~” 哑叔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他看着谢轩,露出感激之意。 “师父,今天我杀了谢七刀,想必他们不会这么快追来,我们进镇子找大夫。” 虽然猜测谢七刀会去拦截萧洛,谢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真杀了谢七刀?” “嗯。” “杀神七刀,从未败过,没想到首败就是身死,倒让谢某少了一个故人。” 李寒依冷哼一声:“杀人买命,该死。” 萧洛依然抱着哑叔,几人走进榆林镇,很快找到镇上最大的医馆。 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出来,急忙接了病人,为哑叔重新治疗。 手术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 最后,大夫擦着汗水出来:“骨头刺入内腑,心肺皆有破裂,好在他的体质强韧,甚险甚险。” “多谢大夫!” 萧洛提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回胸腔,这一刻,他觉得疲惫异常。 “师父,我要睡一觉。” 谢轩给医馆付了钱,萧洛即刻躺在一张病床上,沉沉入睡了。 在他身边,哑叔用了麻沸散,也在沉沉昏睡。 弯月如钩。 谢轩和李寒依坐在医馆的屋顶上,看着那间屋中的两个人。 “洛儿跟老慕的感情很好。” “看得出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缘分,因杀结缘,因缘止杀。” “怎么,吃醋了?” 谢轩失笑:“我对他过于严厉。” 李寒依静默良久,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认同他了?”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同意洛儿的某些想法,但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是我的亲人,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李寒依再次陷入沉默。 谢轩反问道:“你呢?” “他是我剑道上的磨刀石。” 谢轩摇摇头:“女人向来口是心非。” 次日。 萧洛饱饱睡了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更让他高兴的是哑叔很平稳,麻沸散的功效退却后,哑叔已能感觉到伤口的灼疼。 大夫说,剑上的毒素已经拔了出来,半个月之后就可痊愈。 萧洛走出医馆,在隔壁的早点铺子里,吃了一碗面条,三个包子。 “你不吃吗?” “桌子脏。” 李寒依一身白衣胜雪,而这张桌子满是油垢,桌面上甚至还有厚厚的黑泥。 再看碗筷,也是用脚盆里的污水匆匆冲洗一番,便给后面的客人端上。 萧洛瞄了一眼,继续吭哧吭哧地喝汤。 “萧洛你真是奇怪,且不说你长在皇室,在雪云城,哑叔同样将你照顾得很好,这么脏的食物怎么吃得下?”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嗯?” 萧洛认真说道:“以我们这样的武道境界,就算吃了脏东西,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危害,你觉得脏是心理问题。” 不知道面巾下的李寒依是什么表现,萧洛只觉得那双眼睛寒光逼人。 他不敢再看,向老板喊道:“再来两屉包子,带走。” “好咧~” 热气扑腾,蒸得老板那张黑红的脸全是汗水,他抹了一把,揭开蒸笼。 李寒依转身就走。 “姐姐,我们此去青城山,还有八百里路,路上得带点干粮。” “买调料,走山路,打野物。” “……姐姐不愧为老江湖,我竟然没想到。” 很快,除了背上的包袱,萧洛腰间多了一个鼓鼓的香囊,里面装着各式油盐酱醋。 回到医馆,萧洛又向大夫买了一些紧急的药品,同样装进香囊中。 收拾好,萧洛向谢轩说道:“师父,我要先走,你陪着哑叔留在这里养伤。” “这是为何?” “我和哑叔都是血榜的目标,相较哑叔,我更重要。” 谢轩明白了:“你要用自己吸引他们的注意。” “哑叔不宜移动,有你在,相信血榜的人不会攻打榆林镇。” “如果他们倾巢而来,只为杀你一人,你要如何应付?” 李寒依轻轻道:“那他们要杀的就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第五十二章 访道青城山 青城山,名列五大仙山,十大洞天,亦是道家第四圣地。 前山修道,后山练剑。 群峰环绕起伏,林木葱茏青翠,丹梯千级,曲径通幽。 萧洛与李寒依一路穿山越岭,五天之后来至青城山脚下。 “想不到一路平静,再无人阻拦。” “谢七刀已死,慕雨墨与苏傀无功而返,血榜再来就只有大家长亲自出手了。” “大家长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不会轻易出手。” 两人昂首,望着这座名山。 萧洛随口吟道:“青城山中云茫茫,龙车问道来轩皇。当封分为王岳长,天地截作神仙乡。” 忽然之间,一道剑意从后山破空而来。 “令人讨厌的待客之道。” 李寒依冷哼一声,白衣无风自动,将那道剑意反震了回去。 “哎哟~” 剑意不及后山,便在空中溃散了,从云中摔下一个人。 萧洛眼疾手快,几步冲上,接住摔落之人。 “李凡忪。” 那人紫色道袍,年轻斯文,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凡忪。 “竟然是你,萧洛?” “久见了,不知飞玄小天师可好?” 见到萧洛,李凡忪显然很意外,不过很快就笑起来:“他早就养好伤了,现在神气得很,我带你去见他。” 两年前,李凡忪和飞玄到雪云城,与萧洛在路上相遇,飞玄为萧洛卜卦,结果招来天遣,受了反噬。 萧洛一直挂念此事,听到飞玄好了,心中大感高兴。 忙为李凡忪介绍:“这是雪云剑仙,她来找你的师父。” “雪……雪云剑仙,怪不得刚才师父那么激动……” 李凡忪大吃一惊,想看又不敢仔细看,顿时手足无措。 听他此言,李寒依淡淡回道:“让徒弟前来,赵掌教好大的排场。” “不是不是,师父本来想亲自下山的,但是几位老天师不许。” 李凡忪急得连连摆手。 赵玉祯出生于青城山下的村落,出生时便有一道霞光照进屋内,当日便被六位天师带入青城山上抚养。 三岁被掌教吕素真收为关门弟子,六岁时习得大龙象力,十一岁时开始研习无量剑法,成为青城山百年来兼修道法剑术的第一人。 二十二岁时其师仙逝,任其为掌教,成为青城山开山立派以来最年轻的掌教。 魔教东征之时,一人一剑拦在青城山下,逼得魔教大军绕道百里而过。 吕素真曾给他算了一卦,如果他不下山,可保青城山百年兴旺。 如果下山,则战死荒滩,血流成河。 所以,赵玉祯从出生开始,一直都在青城山,已经三十三年。 就在刚才,静坐调息的赵玉祯,突然感受到熟悉的剑意。 “是她来了!” 赵玉祯一跃而起,却被四位须发皆白的老天师拦住去路。 “玉祯,勿要下山。” “殷师伯,我只到山脚。” 领头的老天师叹了口气:“出了乾坤殿,就算你破功。” 赵玉祯沉默了片刻,忽然侧身,从四位老天师中间穿了过去,走出乾坤殿。 “玉祯,你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难道连青城山的气运也不顾了吗!你若下山,多少人要因你卷入纷争!” 殷天师在他背后疾声厉喝。 赵玉祯的脚步一顿。 李凡忪急忙说道:“师父,我去请客人上来好吗?” “好,我在云顶等她。” 四位天师再无话可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赵玉祯走远。 “唉,孽缘。” 李凡忪飞身御剑,疾往山下,不料来人竟然是萧洛与李寒依。 说完此中的情由,李寒依语气稍缓:“云顶?带路。” “是,仙子请跟我上去,还有萧兄。” 李凡忪召出他的桃木剑,跳上剑背,往后山飞去。 春雨断了,萧洛刚要发愁,便被李寒依抓上铁马冰河,瞬息飞至青城最高峰。 云端峰顶,缥缈清绝。 一个人静静站在白云中,道袍翻飞。 李寒依收剑落下,将萧洛放至一边。 “小仙女,你来了。” “你不去,只好我来。” 萧洛打量着这位名震天下的道剑仙,只见他面目俊秀,下巴上有一缕轻须,全身冲淡,云气自绕,恍若仙人临世。 赵玉祯也看向他,蓦然眼中异光一闪,露出震惊之色。 赵玉祯,剑道双修,道术更在剑术之上。 萧洛相信他看出了什么,也笃定他看不出什么。 赵玉祯很快收起惊讶之色,和声问道:“这位小兄弟,就是飞玄口中的萧洛吧?” “正是在下,见过掌教。” “无须多礼。凡忪,带萧兄弟去看看青城山的风景。” “是,师尊。” 李凡忪情知师父要支开他们,好与雪云剑仙独自说话,赶紧拉走萧洛:“我们去找飞玄。” 萧洛笑笑,随他离开。 云顶恢复了宁静。 赵玉祯走到李寒依的面前:“十五年未见了,小仙女。” “其实,我们一共就见过两次,两次都是为了证剑。” 赵玉祯眼神极为温柔:“但在我梦中,却见了千百次。” 李寒依笑了笑:“在你们修道人眼里,现实与梦境没有分别。” “小仙女,你是在怨我吗?” “李寒依岂敢。” 看着被山风吹拂的面巾,赵玉祯忍不住伸出手:“让我看看你好么?” 李寒依退后一步,自己摘下面巾,露出惊世绝尘的面容。 还是那样的完美无缺,似乎十多年的时光不曾在她脸上停留。 赵玉祯痴痴看着。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拔出你的青霄剑,这次我要证的是青城山无量剑法。” 冷漠的语气,让赵玉祯愕然:“我们之间何须证剑……” “当世五大剑仙,我李寒依要一个一个的挑战。昔日的两次我都输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要赢。” “我不想对你出剑。” 李寒依缓缓拔出铁马冰河:“我教萧洛两年剑法,他对我的回报就是战胜我,使我摸到了神游玄境的门。” 赵玉祯再次惊讶:“他用两年时间就赢了你?” “十五年的等待,换你一次真心实意的出剑,请赵掌教赐招!” 剑芒轻吐,寒霜飘零。 眼前的李寒依一身凛冽,让赵玉祯如坠冰窟。 他期盼多年的重逢,就是对她出剑吗? 第五十三章 往事不堪提 李寒依第一次来青城山的时候,还未进入逍遥天境。 那日,风寒雪深。 李寒依闯入了后山,凭借心中感受到的剑意,来到一处庭院。 看见庭院中,有个年轻的道士,正在操纵一把桃木剑。 纯阳真气从桃木剑中溢出,化掉了满院的积雪,而雪中的一棵桃花树,刹那间绽放,绚烂若霞。 那个道士仰望桃花,喃喃自语:“快些开花,结果,我等着吃桃子。” 随即,桃花开始凋谢,落了满地。 李寒依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在干什么?” 道士回头,看见站在高墙之上的白衣蒙面人,呆呆回道:“姑娘,我在种桃子。” 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李寒依,声音也刻意伪装过,见他叫破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发怒:“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道士困惑地看着李寒依:“你本来就是个姑娘。” 青城山精通望气之术,见形之前先见气。 李寒依猜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你就是赵玉祯?” “嗯,姑娘你是谁?” “雪云城李寒依。” 赵玉祯挠挠头,他没下过山,并不知道江湖上有哪些大人物。 他笑着请李寒依坐下:“再等一会儿,就有桃子吃了。” “吃桃子?” “对啊,我刚刚将离火阵心诀注入桃木剑中,埋在了树下,半个时辰之后,便会结出桃子。” 李寒依皱眉看着他,青城山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师,他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道门至高的离火阵心诀,你就用来养桃子?” 赵玉祯叹了口气:“就它最有用,其余的功法密诀,练成了什么也干不了。” 李寒依沉默片刻,站起身,抽出春雨剑。 “赵玉祯,我来是为了证剑,出招吧。” “可我的桃木剑还在树下埋着。” “拿出来。” 赵玉祯摇头:“这时候抽剑,桃子就吃不到了。” 李寒依失去了耐性,力转春雨,一剑劈向赵玉祯。 赵玉祯疾步后撤,手指凌空虚画,瞬间,一头咆哮的狮子挡住春雨。 “太乙狮子诀?” 李寒依冷哼一声,一剑将狮子虚影斩碎:“我是来见识无量剑法的,别给我使这些道术。” 赵玉祯还是摇头。 李寒依冲天而起,一剑斩向桃花树。 枝头残余的桃花顿如飞雨,地下的雪凌空而起,满院的花与雪绕着她飞舞。 人在花中,花在雪中,雪在眼中。 正是李寒依的成名之招——月夕花晨。 赵玉祯看呆了,多年修道养性,平生第一次觉得心潮澎湃。 “出剑,不然我就砍树!” 李寒依遥指桃花树,剑意越来越凌厉。 赵玉祯自然不能让她将树毁了,无奈招手:“起剑。” 一柄通红的桃木剑从地底钻出,飞向赵玉祯。 “无量剑,无量劫,入此劫之人,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剑出,恣若汪洋,吞没日月。 李寒依还击,春雨高涨,气势无双。 轰然一剑,青城山久久回荡,鸟雀惊飞,万峰长鸣。 李寒依败,蒙面之巾飞落,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赵玉祯又看呆了:“你不仅是个姑娘,还是个小仙女……” “此战虽败,我会再来。” 李寒依飘然远去,如来时一般,杳杳无迹。 从此,赵玉祯就在这处庭院中等着。 冬去春来,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没有用离火阵心诀,也结出了无数的桃子,但那个仙女一样的剑客,却一直没有来。 魔教东征的时候,赵玉祯执意站到青城山峰顶,布下无量剑阵。 以一人之力,逼得魔教大军绕道而行。 赵玉祯心想,小仙女是江湖人,一定为他逼退魔教而开心。 师父吕素真告诉他,漂亮的女人都喜欢骗人。 这句话并不是真的,因为小仙女来了。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情景,不同的是,李寒依手中的剑变了。 铁马冰河,埋在昆仑最深处的剑,十大名剑位列第三。 传说是昆仑山的山魂。 第二次的论剑,两人打得很凶,李寒依不仅换了剑,也换了剑法,止水三重意,浩瀚裂寰宇。 他们打了很久,止水对无量,分不出高低。 最后,赵玉祯弃剑用道,十重大龙象力击溃了李寒依的剑势。 “这是什么?” “道术,青城山至高秘学。” 李寒依不服:“论武道,我不如你,但论剑术,止水不在无量剑之下。” 赵玉祯还是摇头:“无量剑法之上还有无量剑阵。” “就是你阻挡魔教时所布的剑阵么?” “然也。” “那么,继续!” 铁马冰河运至十重力道,暴雪倾盆,顿时将青城山冻成冰川,仿佛另一个昆仑。 赵玉祯想不到李寒依如此好胜,眼见青城山遭受无妄之灾,只好出剑。 起阵。 “一成一败,谓之一劫,自此天地以前,则有无量劫矣。” 那把桃花剑飞至空中,竟然化成了十柄、百柄、千柄剑影。 “虚妄!” 铁马冰河斩向剑影,然而斩之又生,生生不息,无穷无尽。 千柄剑影绕着李寒依旋转,无论她从哪个方位,都冲脱不出。 然而剑影只是将她围着,毫无杀气。 李寒依斩,再斩…… 直到精疲力竭,弃剑认输。 赵玉祯收了无量剑阵,拿出一个鲜艳欲滴的桃子:“小仙女,我给你留的,很好吃。” 李寒依怔怔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笑了:“赵玉祯,你真是个傻子。” 已成为掌教的赵玉祯傻傻笑着。 青城山冰雪融化,树木滋生,万物欣然。 躲在暗处观望的几位老天师,见此情影,皆是捶胸顿足:“坏了,坏了,孽缘生,劫难起。” 十五年后。 云顶之上,赵玉祯问道:“那天你离去之后,说会再来,我一直等着你。” “李寒依说来岂会不来,但第三次来时,你却入魔了。” 赵玉祯倏然一惊:“为何没有人告诉我,说你来过!” 一丝淡淡的苦涩涌上心头,没有人告诉赵玉祯,那是青城山封锁了消息,不想让她这个孽缘影响他的道心。 从此之后,他在青城山修道,她在雪云城练剑。 十五年,谁负了谁,谁又能说清。 第五十四章 一气天罡阵 青城山,上清宫。 李凡忪领着萧洛,踏入宫后的一处安静殿宇,只见殿内陈设庄严,紫烟冉冉,仙气缭绕。 小天师飞玄手执拂尘,静立丹炉之前。 “紫府非无分,丹房未有基。西山多隐者,何必远求师。” 听到清朗的声音,飞玄蓦然回头,先是一惊,然后喜道:“原来是你,萧洛。” 萧洛作揖见礼:“小天师叨扰了,会不会影响你的丹药?” “不会,丹炉的火候控制得很好,三十六个时辰之后就能出丹。” “上次连累小天师遭受雷击,不知现下可是好了?” 飞玄挥动手臂,笑道:“早就无碍了,不过你怎会来青城山?” 他今年十岁,还是胖乎乎的孩童模样,笑起来更显天真可爱。 “陪同雪云剑仙来与你师父切磋。” 听闻雪云剑仙,飞玄顿时变色:“糟糕!” “怎么了?” 萧洛和李凡忪同时问道。 “吕掌教故去之前有过遗训,勿要让师尊与雪云剑仙相见。” 不等萧洛二人相问,飞玄推指急算,口中念念有词: “旅卦,上九爻,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 “这是什么意思?” 飞玄惊慌不已:“这是我给师尊推算的,他见到雪云剑仙,原本得偿夙愿,十分开心,但不知为何危险接踵而至。” 李凡忪也慌了,飞玄的卦辞向来极准。 萧洛皱眉:“莫非他们俩打起来,会伤及对方?” “赶紧去阻止他们!” “以他们二人的性格,我们应是阻止不了。” 李凡忪急道:“萧洛,你有什么办法?” “见招拆招,万一打得太严重,我们便插手打断。” “这不行,我们根本打不过师尊。” “再有,把你们青城山的灵丹妙药拿出来,能够起死回生的那种。” 李凡忪与飞玄面面相觑。 萧洛被哑叔的受伤吓住了,想着预备丹药总是没错。 但见飞玄二人的神色,不禁心中一动。 “青城山当真有起死回生之药?” 飞玄挠挠头,迟疑说道:“有,但只有一粒,是吕掌教留给师尊的,说师尊飞升时候用。” “命都没了谈何飞升,快点去拿。” 好在这粒丹药由天师保管,飞玄急忙跑进内间,抱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出来。 “走,我们去云顶。” 三人之中,只有李凡忪修习了御剑术,但他无力带起萧洛和飞玄,只好陪同他们一路疾奔。 下山,下山,穿峰,过岭。 “青城山怎么这么大?” “云顶位于后山最高峰,我们从前山过来,中间隔着十二峰。” 等他们气喘吁吁地爬上云顶时,一层结界已经笼罩了整个山峰。 萧洛撞到结界上,大力涌来,将他弹开。 “这是?” 李凡忪乍舌:“师尊竟然用上了一气天罡阵,非他撤阵,任何人无法进入。” “什么是一气天罡阵?在下只听说过天罡北斗阵,按北斗星座的方位,以七人之力同时御敌。” 李凡忪解释道:“一气化三清,三清化万物,修道通神者,可借山形水势,结成天罡。” 飞玄又道:“师尊借的是青城山千年香火之力。” 萧洛不得不佩服赵玉祯,不论剑法,就以这道术来说,北历或许只有老国师齐天尘能抗衡。 “现在怎么办?” “等着……” 一气天罡阵,将云顶分成了两个世界。 结界之内,赵玉祯和李寒依已经交上了手,他只挡不攻。 紫袍青剑,飘飘若仙。 “小仙女,你的剑术更加寒冷孤峭。” “你的剑术也更加温润和煦,快成仙了吧?” “哈哈,不见小仙女,我赵玉祯如何成仙。” “哼,那我就斩仙,天门楚江开!” 李寒依心无旁骛,疾攻向前,凌厉剑意不绝而来。 斩天门,劈大江。 赵玉祯虽然不攻,却也挡得吃力,只能凭借一气天罡中的香火之力,不断削减李寒依的杀意。 “小仙女,你杀意太浓,有走火入魔之虞。” “入魔的滋味如何?我李寒依倒想一试。” “不可胡言乱语!” 赵玉祯见李寒依攻势越加极端,心中暗自惊惧,飞玄能推算出来的卦象,他自己如何不知。 这才设下一气天罡阵,不论发生何事,将他二人隔绝在阵中,总可以避免伤及无辜。 “止水二重意·五岳掩赤城,赵玉祯你还不出剑!” 李寒依重力倾注,铁马冰河爆发出百丈寒芒。 突然之间,剑意变幻出赤、黄、蓝、紫、绿五种颜色,五团极寒的光球直射赵玉祯。 剑气未至,寒意先来,赵玉祯急运青霄剑,一道银光乍然亮起。 “春风来,破!” 春风来为人间至暖之剑,赵玉祯在初见李寒依之后所创。 顿时,一气天罡阵内,春风徐来,暖意骤升,寒芒消融。 李寒依怒道:“你真可是我的克星。” 赵玉祯苦笑:“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克星,否则我岂会为你入魔。” 就在李寒依第二次来与他证剑时,她冰封整个青城山的英姿,恰巧落入了一个男子眼中。 那个男子从此神魂颠倒,放弃雷家堡的家传绝学,改为学剑。 一年之后,那个男子的同族兄弟雷云鹤不服,前来挑战赵玉祯。 一指破开上山道,二指掀翻乾坤殿。 正在乾坤殿中入定闭关的赵玉祯受到惊扰,瞬间走火入魔。 等雷云鹤再出第三指的时候,赵玉祯狂性大发,召来紫霄剑,斩去了雷云鹤一臂。 那天,正好是李寒依第三次来。 山脚下,以殷师伯为首的几位老天师拦住了她:“你若还要去见玉祯,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望着青城山顶不断盘旋的黑云,李寒依心如死灰。 “请转告赵玉祯,我在雪云城等他。” 从此,只有苍山的风,苍山的月,长陪她左右。 想起苦等的那些年,李寒依忽然觉得十分好笑:“赵玉祯,我来了三次,而你一次也没找过我。” “你甚至连青城山都不敢踏出一步。” “去它的下山必死箴言,去它的青城山气运,我李寒依不认!” “今天我来,只为证剑,不为旧情。” “这一剑,斩断我李寒依与你赵玉祯的过去!” 第五十五章 无情入神游 李寒依越说越愤怒,铁马冰河激起千层雪,凛凛寒威尽袭赵玉祯。 正是剑意惊涛,霜冷长河。 赵玉祯的春风来瞬间萎靡,一气天罡阵内再次被霜雪淹埋。 心中含愧,青霄无力,赵玉祯步步后退。 “出剑,出你的无量剑!” 李寒依剑冷、话冷、人更冷。 这一刻,赵玉祯惊恐地发现,她是真的斩断了过去,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再无波澜。 “不,小仙女,你不能这样!” 一剑斩来,寒芒入体,赵玉祯抚胸急退。 痛的是胸口,疼的是心口。 不等赵玉祯缓过神,铁马冰河又至,杀意决然。 李寒依一身白裙,长发飞舞,原本俏丽的容颜此刻竟如幽灵,浑身充满不祥的气息。 赵玉祯不顾她的疯狂,疾步冲上,高声喝道:“小仙女醒来!” “出剑,不然你死!” “你要入魔了!” “入魔又怎样?你能入得,偏我入不得吗?” “入魔易,醒来难!当初我几位师伯废去全身修为,用七煞锁魂阵才将我唤醒。” 赵玉祯醒来后,又花费数年时间才完全斩断心魔,从此灵台清明,再不受邪魔滋扰。 李寒依狂笑一声:“哈哈哈,如果能领悟最后的一剑,我愿以身伺魔!” 轰然一声,心从剑失守,魔自天外来。 李寒依纵身云端,满头青丝凌空乱舞,眼神露出无限杀气。 她横握铁马冰河,化出万千柄雪剑,斩向苍茫大地。 “最后一剑,雪舞·血舞!” 赵玉祯急提青霄,使出无量剑法,却是迟了一步。 万千雪剑,透身而过。 雪舞,血舞。 赵玉祯全身千疮百孔,血洒长空。 “以无情入神游,小仙女,你好狠心。” 雪剑去势不停,一气天罡阵破。 “师尊!” “师尊!” “姐姐!” 阵法破开,露出云顶,萧洛三人惊见剑气纵横,冰霜肆虐。 赵玉祯满身是血,李寒依疯狂大笑。 飞玄抢上,大龙象功运满十层,将赵玉祯护住。 “快把那颗救命的丹药,给你们师父吃下。” 萧洛大喊一声,接着从李凡忪腰间抽出桃木剑。 “借我一用,明月出天山,去!” 桃木剑划出一道巨形的剑弧,迎向空中的雪剑。 李寒依被惊动,微微一怔。 “萧洛?” “姐姐是我,快收剑。” “哼,我打赢了赵玉祯,悟出了最后一剑,现在该你了。” 萧洛见她神情异常,不禁暗自叫苦。 吃完保命灵丹,赵玉祯血流顿止。 他挣扎着站起,再提青霄:“她被心魔吞噬,此刻无人可以阻挡,你们几人快快退开。” “师尊,你不能再动用真气!” 李凡忪紧紧抱住师父。 飞玄一边用大龙象力抵挡着剑意,一边结印再布出两仪星辰大阵,将方圆百里全部防护起来。 “师兄,快带师尊离开,我撑不了太久。” 形式极危,李凡忪当机立断,连点赵玉祯几处大穴。 “你们……别伤着小仙女。” 赵玉祯望向空中的李寒依,满眼沉痛。 “师尊,是她现在要杀我们,快跑!” 李凡忪将师父背上,撒腿狂奔。 飞玄虽然道术通神,但毕竟年幼,很快力乏气竭。 他撤了大龙象力,勉强留着两仪星辰大阵,边退边说: “萧洛,雪云剑仙靠你制服了,我师尊受伤,师祖没了修为,青城山帮不上你。” “知道了,你再撑一下,别让她伤了附近的百姓。” 萧洛情知事态严重,李寒依已入神游。 如果飞玄撑不住,他们几人受伤不说,青城山满门道士,加方圆百里的山民,将无一幸免。 “既然你所求是剑道,那我们就再比一次,最后一招对最后一招。” “好,我这一剑,是雪舞,亦是血舞!” “我的一剑,名曰:万神劫。” 雪剑,雪拥天下,万物成冰。 萧洛腾身而起,桃木剑欢叫一声,道家清圣之气自然流露,剑端顿生氲霞。 “我不是魔人魔剑吗?怎会与道家圣气感应?” 萧洛来不及多想,万神劫出,六翼张开,巨大剑翎铺满长天。 雪剑对巨翼,两道绝世剑招相接,震得九天欲碎,山川不安。 入魔之后,李寒依觉得十分畅快,满心满眼只有剑,真气源源不绝。 她劲力一吐,铁马冰河再添三分力。 顿时,雪更暴躁,剑更嚣狂。 “萧洛,你的剑术是我教的,认输吧!” “姐姐你停手,我便认输。” “不行,我今日要雪覆青城山,让那些杂毛老道乖乖闭嘴。” “赵玉祯已经输了。” “哈哈哈哈哈,不够!” 心魔易入,心魔难出,李寒依多年的压抑此刻爆发,剑指青城,随心所欲。 云顶,飞玄真力已然用尽,两仪阵即将溃散。 他大喊道:“萧洛,没时间了!” “没办法了,只能先打倒你。” 万千雪剑中,萧洛逆流而上,羽翼在身后张开,圣光耀目,如亘古神只。 雪剑纵横,在萧洛全身割出道道剑痕。 很快雪染白衣,殷红夺目。 但他不退,一直冲到李寒依身前,奋起一掌。 “你怎会?” “因为我有护身气流,你能伤我,却杀不了我。” 石破天惊混元掌,摧山裂石,磅礴一击。 “啊~” 李寒依惊叫一声,铁马冰河脱手而出,仰面倒下。 萧洛再次接住她,拥抱而下。 天地间,霜雪顿收,寒意潮散,一轮红日照耀青峰。 飞玄再也撑不住,扑通坐倒在地。 “好险,差点我就被捅死了。” 他擦了一把汗,再看萧洛满身是血,又吓得跳了起来:“萧洛你没死吧?” “我没事,但接下来怎么办?走火入魔我可不懂。” 在他怀中,李寒依已晕了过去,恢复平静的面容恬静无比,似乎深陷在一场梦境之中。 “你先点了她的穴道,再找殷师祖,他们对走火入魔有经验。” “好,千万别让你师父出现了,万一刺激到她,我可不敢保证还能像这次一样,有惊无险。” 飞玄没好气:“青城山已经没有保命金丹了,我才不会让师尊冒险。” 萧洛连点李寒依脑户、神堂、风府等几大穴位,然后抱着她,随飞玄去找几位退隐的老天师。 第五十六章 一切法无住 青城山后山。 一栋简朴的道观里,四名皓首白发的老天师正在等着他们。 “事情的原委我们都知道了。” “玉祯在山上受伤,总比下山送死的强。” “李寒依入魔很麻烦,我们四个人没了修为,无法再布七煞锁魂阵。” “先将她放在这里,我们借青城山气运,再以十一曜消灾神咒慢慢为她醒神。” 萧洛依言,将李寒依放置在蒲团之上。 老天师们又轮番检查他的伤口,见他无碍之后,才开始施法布阵。 四道紫气倏然亮起,连接成线,穿过李寒依的身躯。 年纪最长的殷师祖叹息道:“这劫难未完,凡忪领着萧公子到前山去巡视,以防还有祸事发生。” 萧洛不解:“赵掌教受伤,雪云剑仙入魔,此事还未完结?” “没有,按吕师兄昔日的推算,玉祯本是死劫,不过现在死劫中出现了生机。” 殷师祖与其他三位天师,都紧紧盯着萧洛。 李凡忪不由得也看了一眼萧洛,问道:“莫非生机与萧兄弟有关?” “正是,死中逢生,玉祯只要度过这次劫难,此后一生平安,升仙有望。” “但是辅助升仙的丹灵已经吃掉了。” “卦象所说就是如此,天机深沉,贫道不敢揣测,也揣测不出。” 萧洛稽首告退:“如此,雪云剑仙就拜托各位老天师,晚辈随凡忪去巡山。” 等李凡忪领着萧洛走远,殷师祖方吐出一口气:“好强的威压。” 其余三人齐齐点头,他们的感受同样如此。 “你我没有内力修为,对他的感受尤为深刻,此人皇龙之气已厚达三寸。” “他身中数道铁马冰河的剑伤,寒气入体,竟然自行愈合了。” “方才他借用凡忪的桃木剑时,与青城山气运融合,说明洞天福地已奉他为主。” “借由他的福泽,玉祯不仅逃过死劫,还斩断了与李寒依的孽缘,实属幸运。” “我观他与青城山缘分不浅,尤其和飞玄、李凡忪之间,这两个弟子将来恐也有一番造化。” 殷师祖最后说道:“不管如何,先将李寒依医好,各位师弟收心诵咒。” 很快,道观中响起了低低的诵咒声: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莹明,元灵散开。 流盻无穷,降我光辉。上投朱景,解滞豁怀。 得驭飞霞,腾身紫微。人间万事,令我先知。 此时,李凡忪已带着萧洛走入乾坤殿。 赵玉祯换了干净衣裳,正在飞玄的监督下喝药。 看见两人进来,赵玉祯放下药碗,急切问道:“她还好吗?” 李凡忪回道:“已将雪云剑仙安置在后山道观,殷师祖他们将以十一曜消灾神咒和青城山气运,为她定神。” “如此甚好,等我伤势略稳,便去看她。” 李凡忪与飞玄同时阻止:“师尊不可,你若去探望,师祖他们前功尽弃。” “我怎能舍她不管。” 弟子很难违逆师父的意愿,李凡忪和飞玄求助地看向萧洛。 沉默片刻,萧洛缓缓说道: “请赵掌教放下这段情谊,我姐姐是绝计不会回头了,她以证剑始,以证剑终,心愿达成,此后不会再来青城山。” “什么!” 赵玉祯霍然失色,他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萧洛又道:“请问掌教,在你的心中,青城山重要还是我姐姐重要?” 赵玉祯未加思索:“同样重要。” “可这些年,你的选择都是青城山。不然,为何不去雪云城找她?” “我……错了。” 赵玉祯满心满口的苦涩。 “是,你错了,所以你们错过了。” “萧洛,好啦好啦,我们去前山看看,万一有不长眼的人闯进来。” 李凡忪不忍见师父的痛苦,连忙拉走萧洛。 两人走出乾坤殿老远,李凡忪埋怨道:“你说话也忒伤人了,我师父才刚刚救回来,身体弱得很。”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咦,你竟然在我们青城山说禅语?” 萧洛呵呵一笑:“我最近正在读佛经,感慨颇深。” “看你这一身的血,还是先洗洗,不然自己倒成了菩萨恶相。” “那要借你的道袍一穿,收拾的行李都丢在了半途,除了这几本佛经。” 萧洛拍拍后背,三藏十八部都在,前几日行路之时,还拿出来读过。 李凡忪大奇,盯着萧洛左右打量: “我真看不出来,你竟然喜欢读佛经,你们这种翩翩佳公子,不都是修儒修道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天下人,书读得多总没坏处。” “小道佩服,总之别让我读书,读书我就犯困。” 李凡忪将萧洛领到自己所住的院子,拿了一套干净的道袍出来,给萧洛换上。 “多谢。” 萧洛放下包袱,抽了一本《华严经》出来,与李凡忪来到前山。 前山建有上清宫、祖师殿、圆明宫、老君阁、玉清宫、建福宫、朝阳洞等十余座道观宫殿。 各处皆是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见萧洛拿出佛经边走边看,李凡忪一把抢过:“我的萧公子,你看看四周,都是道者和信士,你拿本佛经,不是坏我们青城山的名誉么。” 他指指天上,又说:“青城山是信奉太上老君的,还有真武大帝的真身在此,小心他们发怒。”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你还说,你还说!” 李凡忪扭着萧洛,两人笑闹起来。 长到十八岁,除了司空芊若,萧洛从来没有交过同龄的朋友,此刻与李凡忪笑笑闹闹,竟然觉得全身都轻松了许多。 就连满山的香火味,也沁人心脾。 “喂,李凡忪,你准备在青城山呆一辈子吗?” “不然呢?” “你们道士能不能取妻生孩子啊?” 李凡忪呆了一会,方才怅然说道: “道观中的规定,并没有禁止娶妻生子,但从师祖的师祖开始,青城山就没有还俗娶妻的,八成我也孤老终身。” “一切法无住,定处不可得,诸佛住于此,究竟不动摇。” “萧洛,你再念经我可真生气啦!” “佛经说人生的路,总是变幻无常,这是因为人的心,始终都在发生着变化。李凡忪,不如你随我下山去吧?” 第五十七章 天下为执念 李凡忪愣住了,下山这个事,他可从来没考虑过。 “不说佛经,《庄子·秋水》有云: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 “可是我要去哪里?又能做什么呢?” 萧洛朗声一笑:“先跟我去征服这个江湖,之后,再跟我回天紫。” 李凡忪怦然心动:“天紫?天紫……你姓萧,莫非?” “不管我是谁,未来都难以预料。但是未来,可以由我们自己把握,总强于你在青城山上一直等下去。” 李凡忪挠挠头:“山下没有姑娘等着我去找她。” 萧洛拍了一下他的头:“你这个榆木脑袋。” “也是,天下不会有第二个雪云剑仙,师祖说师父不能下山,没说我不能下山。” “就这么说定了,等他们养好伤就走。” 李凡忪长这么大,就去过一趟雪云城,还没进城。 想着外面的世界,他兴奋起来:“萧洛,天紫城里据说有最大的赌坊,有最美的歌伎,还有最大的宫城,最美味的酒。” 萧洛沉默了一下:“抱歉,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经历过,即使我住在最大的宫城里,但属于我的只有一个阴暗的角落。” “啊?” “不过,你说的这些,我都会与你一起经历。” “那太好啦,我们下山后就去天紫吗?” “不,我们去打架。” 李凡忪又“啊”了一声,露出狐疑之色。 “血榜,你听说过吧?等姐姐伤好,等师父来到,我们一起去挑了血榜。” “啊!” 血榜,李凡忪怎会不知道,那是天下最可怕的组织,拥有最顶尖的杀手。 “挑了血榜,萧洛你疯了……” “呵呵。” 萧洛拿出《华严经》,倚靠在前山一处高峰的青石上,自顾自地读起来。 天边彩霞满天,山风徐来。 很快,在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读书声中,李凡忪靠着萧洛睡着了。 萧洛掩卷沉思。 既然确定了夺嫡之路,他便需要人手、财物和阵营,尤其是人。 自己不惧手染鲜血,但师父一生清名,李寒依玉洁冰清,哑叔年岁渐老,岂能拖他们下水。 李凡忪和飞玄,一者剑术精绝,一者道术有成,都是很好的人选。 还有青城山,为北历道宗之首,将来就算不是助力,也不会成为敌人。 至于财物和阵营? 萧洛眸子闪了闪,血榜数百年杀人买命,积蓄的钱财不会少。 是时候与血榜大家长一谈了,如果他那双眼睛长得不歪,应该能看出萧洛的价值。 这也是萧洛放谢大、谢二回去的原因。 暮色渐来。 萧洛替李凡忪紧了紧道袍,五月的山风,有些凉。 接着,他垂首闭目,一边调息,一边感受着天地间的动向。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 翌日。 李寒依醒来,双目赤红,声音嘶哑。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在这里?” 但她穴道未解,空自挣扎。 “李寒依,这里是青城山,你走火入魔,贫道几人正为你清除心魔。” “心魔?哈哈哈哈哈,滚开,我不用你们管!” 四位老天师充耳不闻,继续低头诵咒: 芒角森龙凤,威光叱十方。 丹罡耀五夜,朱火焰三边。 晶明符正炁,剑戟焕兵权。 搀抢应灭迹,孛彗敢当前。 这是十一曜消灾神咒中的火星真君神咒。 顿时,一股红色气焰生出,与四道紫色真气融合在一起,缓缓进入李寒依的体内。 “啊~~” 剧烈的疼痛,使得李寒依浑身一凛,灵台反而回转清明。 “我?我是不是斩伤了赵玉祯?” “你强使最后一剑,致使心魔入体,伤得玉祯不轻。” “他现在如何了?” “幸有灵丹相救,暂时已稳住伤势。” 李寒依心中一动,忽然又转狂燥:“那是他技不如人,我李寒依终于赢了赵玉祯,哈哈哈!” 殷老天师摇摇头:“李寒依,你对剑的执念太深了。” “哼,铁马冰河呢?快把我的铁马冰河拿来!” 殷老天师再无应答,与其他三位天师继续诵经念咒。 四道圣气映满斗室,压制着李寒依内心深处的魔息。 萧洛和李凡忪在窗外看了良久,待李寒依平静下来,方才离开此地。 “你姐姐忽而清醒,忽而混沌,看起来很麻烦。” “我相信她会醒来。” 李凡忪拍拍胸口:“雪云剑仙那么冷清的人,发起狂来真是可怕。” “你师父之前走火入魔时,难道不可怕?” 李凡忪想了一想:“那时我还小,只偷看了一眼,师父并不乱说乱动,但双眼中布满黑气,像看不到头的深渊。” “吞噬人的深渊。” “反正走火入魔都挺可怕的,但是,人为什么会走火入魔呢?” 萧洛笑了笑:“因为人有执念,当这种执念久久得不到满足,或彻底无望的时候,就会爆发。” 与其说走火入魔,不如说是放纵自己的沉沦。 “我好像没什么执念,萧洛你有吗?” 萧洛停步,望着青城十二峰,淡淡答道:“有,我的执念是天下。” “天下,哈哈哈~” 李凡忪笑得不可开交:“天下是什么执念,难道你要把这天下都推翻了?简直太好笑了。” “有何不可?” “哈哈哈……不,萧洛你不是当真的吧?” “傻小子,逗你玩呢,我们再去看看你师父。” “我就知道你骗我,天下多大啊!” 李凡忪张开两臂,划了一个大大的圆,笑着跑向乾坤殿。 乾坤殿中,赵玉祯正在打坐。 飞玄在一边陪着打坐。 听到声音,赵玉祯睁开眼:“你们去看过她了?” “嗯,师尊放心,雪云剑仙清醒过来了。” 赵玉祯脸上浮出笑意,苍白面色瞬间多了一丝生气。 他点点头,继续闭目调息。 飞玄蹦起来,拉着他俩出去:“雪云剑仙没这么容易恢复吧?” “嘘~” 李凡忪不敢说话,以他师尊的能为,莫说乾坤殿附近,青城山百里的声音,他要听便听。 飞玄明白了。 萧洛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相信我。” 第五十八章 靖武军围山 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三日。 不等萧洛下山挑了血榜,血榜便杀上了青城山。 与之同来的,还有镇北将军陈凤的五千兵马,将青城山的山门团团围住。 飞玄与李凡忪赶到山门,萧洛在前山高峰上暗中观看。 “陈将军,青城山为道宗圣境,太祖敕封天下福地,你带兵来此有何目的?” 接任了天师一职的飞玄,年纪虽幼,但毫无惧色。 震北将军陈凤是名儒将,他未穿铠甲,反而一身雪白的儒衫,腰间悬一柄细长的弯刀。 陈凤削瘦的脸上浮起一层虚笑,拱了拱手说道: “陈某奉了皇命来此,不为你们青城山,是为了抓一个逃犯,将他交出来吧。” “逃犯是谁?” “小天师,何必让陈某明说,姓萧的小子,你们青城山护不住,还是赶紧交出来。” 原是为了萧洛而来,飞玄吃了一惊。 陈凤这支五千人的兵马,名曰“靖武”,驻守青城山已经二十年。北历军中几经变幻,陈凤却始终未动。 他们是奉命看守赵玉祯的,就驻扎在百里之外的东山谷。 传言赵玉祯下山,将搅动风云,血流成河。 没想到这支军队第一次开进青城山,竟然不是为了赵玉祯。 飞玄暗中思量,脸上却未见变化,他淡声说道:“萧洛确实在本山,请问他犯了何罪?有没有抓捕公文?” 陈凤哂笑:“他犯了何罪与青城山无关,你不要自惹麻烦。” 李凡忪在边上听着,见他态度傲慢,不禁愤然:“青城山每日香客如流,难道就凭你一句话,青城山便将来此的客人都交出去?” 陈凤打量了李凡忪几眼,冷笑道:“李凡忪,自在地境,据说剑术已得赵玉祯八分真传,你这是想以武抗命喽?” 飞玄拉开李凡忪,一指身后:“陈将军请看,山中此刻有上千香客,不如先让他们下山,以免造成恐慌。” 从山门望向各处宫殿道观,香客与游人已经被大军惊动,呼儿携女地向山门奔来。 跑得快的,已经冲至山门,却被黑压压的靖武军拦了回去。 很快,山门口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军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军爷,我们就是山下的村民,来这里烧一炷香,请放我们回去吧。” “小的是从扬州过来的游人,今天才到青城山,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和小的没关系啊!” “请军爷高抬贵手,放我们兄妹回家去,家中还有老母等着吃药。” “军爷~~” “军爷~~” 陈凤脸色转为不耐:“小天师,本将军亲至,是给你们面子,再不交人出来,休怪我踏平青城山。” 他抽出腰间长刀,往空中一举。 顿时,五千将士齐声高喝:“靖武!靖武!” 呼声如雷,惊裂云霄。 拥在山门口的香客更加惶恐了,不少人吓得大哭起来。 军队的高呼声与香客游客的哭喊声汇成一片,惊得青城山鸟飞兽走,一片栖惶。 飞玄胖乎乎的脸蛋绷得紧紧的,他注视着陈凤:“百姓无辜,将军为何不肯通融?” “本将军奉命捉拿重犯,未完成任务之前,任何人不可离山,你赶紧交出萧洛!” 商谈无果,飞玄双眼微闭,又猛然睁开,高声一喝: “青城一百零八剑,迎客!” 声音以道家秘术发出,顿如黄钟大吕,在十二群峰之间悠然回荡。 就在这声大喝中,从青城后山破空飞来一群紫袍道人,脚踩桃木剑,手结无量印。 一百零八柄剑,一百零八个剑修。 飞玄再次高喝:“布阵!” 随即,一百零八名道士落在山门口,脚踏禹步,剑结罗网,布成一个奇门八卦阵。 此阵由四主四辅八个方位组成,对应八卦八门,为上古圣人所留,具有神鬼莫测的威能。 东、南、西、北四个主位,每方二十人。 东方甲乙木对卯,伤门对震四青龙。西方庚辛金对酉,惊门对兑二白虎。南方丙丁火对午,景门对离三朱雀。北方壬癸水对子,休门对坎六玄武。 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辅位,每方七人。 东南五巽杜门对辰巳,东北七艮生门对寅丑,西南八坤死门对未申,西北一乾开门对戊亥。 奇门八卦阵甫出,青城山顿时生成一层紫色圣气,将整座山罩住。 挤在山门口的香客,见此情景,更加惊惧了: “天老爷,青城山要跟朝廷的军队打起来了,快放我们走啊!” “造反啦,青城山造反啦!” “青城山造反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没造反,军爷明查啊!” “爹、娘,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在这里,呜呜呜~” “你们这些臭道士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把我们拖下水,太上老君救命啊!” 香客的哭喊,陈观置若罔闻,他阴阴说道:“原来这就是青城山的底牌,一百零八名剑修,个个都在金刚凡境以上,好气派。” 飞玄面色沉静,虽然只有十岁,眉眼角已是一派宗师气度。 他始终注视着陈凤:“放香客走,我撤阵。” “修道人果然慈悲为怀,但本将军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抓人,死几个百姓算什么。” 陈凤用枯瘦的手指,弹了一下自己的长刀,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靖武军驻守青城山二十年,本将军厌倦了,正好趁着今天,把你们一锅烩掉。杀!” 他长刀猛然劈下,身后五千将士悍然出刀,躬腰屈背,疾冲向前。 以五千对一百零八,管他是佛是道,辗压过去。 飞玄大龙象力出,迎向陈凤的刀气,不料竟被劈得倒飞出去,在空中急转两圈,才稳住身形。 虽然飞玄只用了七层大龙象力,但陈凤随手一劈,竟然有如此威力。 “你是逍遥天境!” “哈哈哈!” 陈凤大笑起来:“我陈凤文武双全,只因草莽出身,就被派来看守你们青城山,浪费了我二十年大好时光。今天我要把青城山欠我的,一并讨还!” “欠你个头,明明是你们害怕我师父,才守着不让他下山。看剑!” 李凡忪见飞玄吃亏,举剑刺向陈凤。 第五十九章 奉旨斩皇子 冲突起,山门乱,千年道境变为战场。 萧洛一跃而下,人在半空,蜉蝣天子剑悍然斩出。 一道赤红剑意贯穿天地,沛然落于五千将士之前,斩出一道又宽又深的壕沟。 他脚踩壕沟边缘,冷冷面对陈凤和靖武军: “听好,吾之身前,便是界限。吾之身后,不存靖武之兵。”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至每个人的耳中。 瞬间,拥挤的香客收起哭喊,疾冲的将士停住脚步,正要放出剑气的一百零八名道者也暂缓动作。 陈凤眼睛眯起,眼前之人身着紫袍,手持巨剑,面容虽然俊美,全身气势却凛然难犯。 直觉告诉他,这是是一个不好惹的对手,哪怕境界低他一头,陈凤却无把握胜他。 他顿时明白了,为何血榜之人杀不死他。 陈凤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萧洛?” “你应该叫我八皇子殿下。” 萧洛的话再次让所有人震惊,靖武军镇守青城山,原本以为是要对赵玉祯动手了,没想到对付的人竟然是个皇子。 很快,潮水般的议论又起,不仅是香客,靖武军中也在窃窃私语: “八皇子?没听说过,咱北历有八皇子吗?” “废话,有九皇子和十一皇子,你说有没有八皇子?” “伤害皇亲以谋逆罪论处,要诛灭三族,我可不敢了。” “胆小鬼,镇北将军都不怕,我们这群大头兵怕什么!” “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自己掉脑袋不打紧,还得连累她们娘俩,快快停手吧。” 听到军中的议论,陈凤脸色更差,他突然抽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大吼一声: “皇命在此,靖武军听令!” “是!” 地动山摇似的回答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萧洛虽出身皇室,然罔顾亲伦,私潜叛逃,以武犯禁,滥杀无辜,实属十恶不赦!上谕,就地正法,明正刑典。钦此!” 所有人又是一惊,这封圣旨确定了萧洛真是皇子。 可北历上下,从未听说过这名皇子,更未听说过他滥杀无辜。 就在众人迟疑之时,萧洛微微一笑: “陛下卧病多年,由白王理国,白王想要杀我,不过是害怕我影响他登基。不过,没想到白王颁下的圣旨,领命前来的却是赤王的人。” 他声音清朗,却饱含嘲讽,毫不留情地在这几千人面前,揭露出皇子间的兄弟阋墙。 五千靖武将士恨不得掩上自己的耳朵,这种大事,听过之后还能活命么。 反倒是上千名香客瞪大了眼睛,支棱着耳朵,听着他们一辈子都听不到的皇室秘闻。 “这个美貌的少年是八皇子,想不到来青城山进香,竟然碰到了皇子,值了!” “值什么啊老兄,八皇子现在要被处斩,我们这些人跟着陪葬。” “这么年轻英俊的皇子,如果让他当皇帝,我老张第一个支持。” “老张你胡说八道,当皇帝又不是看长相,自古都是嫡长子继位。” “但白王也不是嫡子啊,他虽然年长,却是庶子。” “皇后娘娘和太子早就仙去了,现在的皇子全是庶子,白王年岁最长,肯定是他继位。” “别说了,别说了,你们是不是嫌命长,哎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陈凤收好圣旨,眼睛再望萧洛,已经是一片冰冷。 真相揭开,今日在场所有人,都得死。 他低喝一声:“出来吧!” “咯咯咯~~陈将军这么性急,奴家还想多听一会。” 随着娇笑,从靖武军后阵走出两个人。 一个身穿红裙的妖艳女子,一个撑着黑伞的冷漠男人。 正是血榜的慕雨墨和苏傀。 随着两人慢慢走向萧洛,场上的气氛顿时一变,变得极为压抑,沉重。 飞玄挥动手臂,奇门八卦阵再次转动起来,剑意磅礴而出。 李凡忪走到飞玄身边,提起桃木剑,紧紧注视着走出来的两个人。 “又见面了,八皇子殿下。” 慕雨墨走到萧洛斩出的壕沟之前,红裙下露出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她动了一动,终究没有踩过去。 “慕雨墨,你们慕家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我亲弟弟都没死,算什么人多。” 慕雨墨笑吟吟的,眸子深处却满是怨毒。 见她提到哑叔,萧洛杀意顿生:“你这么想死,萧某今日成全你。” “呵,说什么大话,赵玉祯受伤,李寒依入魔,青城山除了那个破剑阵,就剩你们三个自在凡境的小孩。” 她顿了一顿,看向陈凤:“陈将军要活人呢,还是死尸?” “不留活口。” 黑伞下的苏傀忽然出声:“江湖事江湖了,让这些香客下山。” “不行!” 陈凤断然拒绝:“连同赵玉祯在内,青城山鸡犬不留。” 苏傀还是淡淡说道:“赵玉祯可死,青城山可灭,无辜者下山。” 陈凤怒了:“血榜之人装什么善男信女,别忘了你们同样是朝廷的人!” “陈将军,千条人命,血榜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陈凤鄙夷地看着他,可惜黑伞遮住了苏傀所有的表情:“你们俩负责杀掉萧洛,其余人交给靖武军。” 慕雨墨深知苏傀的脾气,如果世界上还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只有大家长。 可惜,大家长心意难测,尽管血榜死伤惨重,却一直不肯自己出面。 慕雨墨并不想得罪陈凤,大家都是赤王殿下的人,完成任务最为紧要。 于是劝道:“苏傀,这些香客目睹了今天的事,放下山去,会生出更多的事端。” 她冷漠的眼睛又望向萧洛:“这千条人命应该算到萧洛头上,若是他束手就擒,何须我们杀人灭口。再说,你们苏家已有三个人死在他手中。” 苏昌离、苏紫衣、苏红息。 无一不是苏家的上上之选,花费巨资培养出来的精英良材,一次便全部折了进去。 黑伞慢慢收拢,露出苏傀苍白的脸。 他走到慕雨墨身边,一脚跨过萧洛斩下的壕沟。 “前些天在榆林镇,我和李寒依打了一架,却未分胜负。你既然学了她的止水剑法,今日便替代她与我一战。” 第六十章 山门口大战 嘭。 苏傀一脚跨过壕沟,黑伞爆开,亮出十七根细刃。 他左手操控细刃,就像撒开一张渔网,网向萧洛的上下左右。 右手同时出剑,一道狠辣剑气直刺而入。 苏傀,血榜苏家家主,曾经是蛛影杀手团的首领“傀”,人称“执伞鬼”。 与前任魔教教主、前任五大监之首的浊清公公、怒剑仙颜战天并称为天下四大魔头。 他右手的剑名“长虹”,连同黑伞骨架上的十七根细刃,组成十八剑阵,能将一个人绞得粉碎。 莫说自在地境与金刚凡境,死在这把黑伞之下的逍遥境高手不知凡几。 但,萧洛不在其中。 就在苏傀出手的瞬间,蜉蝣天子剑亮了,赤焰如火,剑气万丈。 “十八剑阵吗?看我的十八剑如何败你!” 苏傀并未轻敌,能打败李寒依的人,他绝对不会小觑,所以他出招就是十八剑阵。 细刃纵横往复,如十八条灵蛇,咬死了萧洛的所有方位。 还有他手中的长虹,骤如闪电,矫若游龙。 但真到蜉蝣剑出,苏傀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长虹。 他没有看见这把巨剑从哪里出来的,萧洛明明身无长物。 他只看到眼前赤焰燃烧,剑意贯天入地,长空万里如云染。 偏偏这样雄深无匹的剑意,飞速变幻成十八道剑芒,分别刺在他的细刃与长虹上。 叮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刺耳的金属声响起,苏傀的十七根剑刃皆被点中,坠落如雨。 接着长虹传来一股恐怖的力量,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一直退回壕沟这一边。 等苏傀退回之后,长虹上的巨力才慢慢消失,他站稳脚步,左手挥动,操控细丝将这些剑刃收回。 这时,他才发现,十七柄剑刃已经弯曲了,就像被打折了腰,打低了头,甚至连原本的光泽都减弱了几分。 而他右手的长虹,更是被萧洛的那柄赤剑,刺出了几条细微的裂纹。 苏傀内心巨震,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这是什么剑?” 萧洛手中那把剑,依然直直地对着他,一层赤红之光覆盖在剑身上,吞吐着诡异而强大的剑芒。 忽然之间,苏傀感觉到这把剑是有灵魂的。 “蜉蝣天子剑。” “蜉蝣虽小,却可撼树,是这个意思吗?” 萧洛笑了笑:“什么意思并不重要,但因你刚才的那句话,我放过你。” 刚才,苏傀要求陈凤放香客下山,虽然没有成功,但萧洛知道此人还没有坏到骨头里去。 苏傀怔了怔,他是个杀手,收钱买命,一向不做跟任务无关的事,更不杀得不到报酬的人。 “圣旨没有说错,以武犯禁,你确实是个危险的人。但是,我无法战胜你。” 苏傀说完这句,拎着他的剑走了。 那些弯曲的剑刃被细丝拖着,就像渔网已经被大鱼咬破了。 慕雨墨大吃一惊:“苏傀,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 “这本来就是一个完不成的任务。” 见苏傀不顾而走,陈凤怒极:“你们血榜的人真是废物!” 方才萧洛与苏傀的那一招,慕雨墨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当即足下发力,追着苏傀跑去。 “他可以走,你却要留下。” 萧洛身形未动,手中赤剑一挥,剑气呼啸而至,斩向慕雨墨。 慕雨墨就像后脑长了眼睛似的,柔身一旋,便移到三丈之外。 她怒道:“老娘想走,天下还没有人能留得住我!” “是吗?” 蓦然间,赤剑又至,狠狠斩下。 “飞剑术?” 慕雨墨又怒又惧,她根本没看到萧洛出剑的动作,那把魔剑自行追着她,逼得她诡道术尽出,左躲右闪,狼狈不堪。 就在此时,陈凤飞速扑向萧洛,长刀一闪,直刺心脏。 “杀!” 在他身后,五千靖武军潮奔而来。 飞玄急忙运转大龙象力,这次他用出了十层功力。 李凡忪桃木剑飞出,一化二,二化三,三成数百,正是无量剑阵。 虽不如师父那样声势浩大,仍是赫赫生威。 在他们身后,奇门八卦阵也亮了起来,无数剑气飞向靖武军。 顿时,山门外变成战场,喊杀声震天: “冲啊!杀啦!” “杀八皇子者,赏银万两,封千夫长!” “杀青城山道士,赏银百两!” “杀进青城山,活捉赵玉祯!” 靖武军奋勇冲击,然而空中剑意滔天,无数飞剑绕向他们,稍不留神,便是四分五裂。 飞剑虽利,却不敌靖武军人数众多。 在留下几百具尸体之后,靖武军的大部分人,冲到了萧洛所划的壕沟前。 萧洛手中已经无剑,一双肉掌正与陈凤缠斗。 陈凤虽是儒将,刀法却大开大合,劈峰裂石,步步紧逼。 萧洛出拳,毫无招式,只有硬,只有准,一拳一拳砸向长刀。 转眼便是七八招。 陈凤久攻不下,十分不耐,眼见将士冲到,立刻喝道:“箭!” 靖武军是一支步兵,为对付赵玉祯,招募来的将士皆有武道功底,除了自己的私人武器,还有统一的制刀和弓箭。 听到陈凤的命令,队伍中的百夫长立即组织起来:“列队!” “神机营:目标剑阵!” “神羽营:目标萧洛!” “放箭!” 显然,靖武军不止一次模拟过对付青城山的战术。 顷刻间,将士中闪出百来人,分为两列,张弓搭箭。 重弓三十石,飞羽箭连珠。 瞬间,空中下起了雨箭,破空嘶嘶。 李凡忪高呼一声:“萧洛我来助你!” 无量剑冲在萧洛面前,组成一面剑气屏障,与空中飞来的重箭撞在一起。 飞玄大龙象力回转,罩住奇门八卦阵,在一百零八名剑修身上再添一层真力。 得到箭矢之助,陈凤攻势更猛,刀意纵横,萧洛身边已经被他斩出七八条交错的裂缝。 偏偏,千钧之力到了萧洛身上,就像泥牛入海,砍下去软绵绵无力。 一连十来招重击,陈观真元流失多半,萧洛的拳头却越来越硬。 刀拳再接,轰然一声,陈凤竟然感觉自己的手臂微微颤抖。 更为奇特的是那些重箭,有不少支突破李凡忪的剑幕,射在萧洛身上,竟然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一般,纷纷跌落在地。 “你有鬼!” 第六十一章 首恶者必杀 陈凤并非无智之人。 萧洛以自在地境肉掌,硬撼他这个逍遥天境的长刀,还在乱箭阵中巍然不动。 慕雨墨那边,更是被自行攻击的蜉蝣剑逼得险象环生。 这不合理! 扑杀萧洛的圣旨下达时,陈凤曾不屑一顾,传言中的祸世魔胎,在他眼中,不过是为了清除夺嫡对手故弄玄虚。 但此刻,陈凤相信了,他只恨白王和赤王没有早点剪除这个对手,留到现在让他来送死。 一个人心中有了怯意,出手就会出现破绽。 就在陈凤犹疑的瞬间,萧洛左拳砸出,同时右掌拍出一道狂厉掌风。 石破天惊混元掌·狂涛拍岸。 顿时,将疾射而来的几十支箭矢拍向陈凤。 陈凤猝不及防,长刀仓皇回舞,削向那些比军中射手不知重了几百倍的飞箭。 咔嚓咔嚓,刀箭相击,陈凤被大力撞得倒飞出去。 然而飞箭不断射来,陈凤人在空中,长吸一口气,逼尽全身真元。 刀击,箭断。 再出刀,箭又来。 军中百夫长见势不好,急叫:“收箭!” “杀敌!” 射手急速放下弓箭,数千将士呐喊着踏过壕沟。 忽然之间,一声暴喝震荡天地:“吾说过,谁也不能踏过这条界线,蜉蝣天子剑,回!” 靖武军前,赤红光华瞬间亮起,熊熊战意,燃爆九霄。 止水三重意,万里朝沧海。 蜉蝣剑一剑斩下,赤芒闪过,踏过壕沟的靖武军尽被吞噬,碎碎如海中浮浪。 “啊!” 上千人的惨叫不过一瞬间,山门口却洒遍了红色血雨。 “魔鬼,魔鬼……” 趁着蜉蝣剑飞回,慕雨墨没命地奔向远方,她已经吓破了胆。 陈凤削断最后一支箭矢,落在五十丈之外,茫然地看着已成尸山血海的山门。 “魔鬼,你是魔鬼。” 靖武军活着的不足三千人,所有人都在慢慢后退,整个山门悄无声息。 那些在战斗开始后,哭天抢地的香客,此时全都吓得跪倒在地。 甚至连哭泣的小孩,也被父母掩住了嘴巴。 那个俊秀的少年,高举赤色巨剑,宛如杀神般,踩在壕沟上。 壕沟中已填满靖武军的尸体。 飞玄、李凡忪,和一百零八剑修,都停住了手,与陈凤一样,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千年道家圣地,堆了千具尸体。 萧洛忽然笑了一下,他放下蜉蝣,拄在自己身前。 不紧不慢地说道:“每个人都应当知道,在要别人命之前,先做好付出自己命的准备。” “以命换命,这很公平,不是吗?” 没有人敢反驳他,而且,很多人越想越觉得他说的没错。 杀人,被杀,确实很公平。 他又指向剩下的靖武军:“我萧洛,北历八皇子,现在向你们这些战败者宣布,降我者不死,不降者杀。” 所有靖武军,看向萧洛,又看向陈凤。 没有人敢出声,降了萧洛,依然会被朝廷以叛军论处,还要祸及家属亲族。 不降,千具尸体就在眼前。 李凡忪低声说道:“萧洛,别再杀人了。” “放心,我萧洛不杀降卒。但是……” 萧洛纵身而起,疾冲向前,一拳打向陈凤:“首恶者除外!” 这一拳,越过三十丈,狂猛刚劲,势若雷霆。 陈凤急速出刀,劈向拳风。 就在此时,赤剑悄然而来,瞬息斩向陈凤。 陈凤来不及回刀,撤手而退,在空中连接几纵,飘向远方。 身为将军,抛下部属自己逃跑,这是军中重罪。 这一刻,数千靖武军呆呆看着,镇北将军陈凤威名扫地。 萧洛等的便是这一刻,等陈凤跑出百丈远,即将消失在山脚时,蜉蝣剑追上了他。 赤光大放,剑意裂天,难敌。 失去长刀的陈观回头,挥拳硬挡,双拳碎,双臂断。 接着,剑气入体,红血飞溅。 陈凤惨叫一声而倒,二十年空守青城山,最后却因自己的野心送命。 如果不是陈凤执意屠山和杀害无辜,萧洛不介意放他一条生路。 但一个以无辜者的鲜血,换取自己功名利禄的人,萧洛不允许他活着,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这个世道才如此混乱。 陈凤已死,活着的靖武军再无犹豫,纷纷跪倒在地,山呼起来: “我等愿奉八皇子为主!” “我等愿奉八皇子为主!” “我等愿奉八皇子为主!” 萧洛嘴角含笑:“众将士请起,让出通道,请山上的香客和乡民下山。” “是!” 飞玄摆手:“撤阵。” 一百零八剑修退出奇门八卦阵,如来时一般,急速御剑飞回后山。 挤在山门口的香客这才如梦初醒,立刻拔腿奔跑。 不少胆大的香客故意从萧洛身边跑过,偷瞄一眼他的容颜,似乎要把这个如九天魔神的少年刻在心中。 有孩子稚嫩的声音传来:“阿爹阿娘,八皇子长得好俊,像天上的神仙。” “要叫殿下。” “以后他会成为我们北历的皇帝吗?” “好孩子别说了,我们快回家去。” 等到山门口最后一个人走远,壕沟前的血已经凝固了,只有一片染成褐色的土地。 靖武军立于风中,闻着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无人敢动作。 萧洛来到他们阵前:“陈凤以下,谁职位最高?” 阵中慢慢走出两名百夫长,彼此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回答:“靖武军特殊,不需要行军打仗,故未按军中贯例设副将军、偏将军等职,只有我们两名百夫长。” 陈凤这是怕大权旁落,干脆全部由自己管了。 二十年来无风无雨,招募来的武道中人除了修炼,皆无事情可做。 两名百夫长更是乐得清松,每日不过安排后勤补给,偶尔操练队形。 萧洛打量着这两个人,一个高大结实,一个短小精悍,年纪全在三十以上,应是服役多年的老兵。 “报上名来。” 高大的答道:“卑职刘义。” 精悍的又说:“卑职耿顺。” “刘义,耿顺,听命!” 两人昂首挺胸,大声喝道:“是!” “将此地清理干净,收拾同袍残躯,然后率众回拔东山谷,竖起萧字旗。” “是!” “靖武军番号不撤,但此后再无震北将军,只有八皇子萧洛。” “是!” 所有靖武军整齐回答,西天残阳如血。 第六十二章 小道士下山 打完这场大架,萧洛和飞玄、李凡忪,默默回到后山。 迈进乾坤殿之前,李凡忪茫然问道:“要告诉师尊吗?” “你师祖都能算出的灾祸,你师尊怎会不知。” “那就直说。” 他们两人,被这千多具尸体吓住了,纵使道心坚固,依然惶恐不安。 乾坤殿中。 赵玉祯手执拂尘,坐在太上老君的画像前打坐。 “师尊……” 李凡忪颤抖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洛接过话头:“我来说吧,靖武军围山,为了避免伤及无辜的香客,我杀了镇北将军陈凤和一千多名军士。给青城山带来血光之灾,赵掌教见谅。” 赵玉祯睁开眼:“靖武军本就是为了我才驻守东山谷,想不到因我而起,却要你来收拾。” “你不怪我杀戮太重?” 赵玉祯凝视着他:“你非修道之人,如何要求你有一颗道心?” 他又看向飞玄和李凡忪:“你们二人,也该下山了。” 飞玄吃了一惊:“师尊,这是为何?” “修行有两种方式,像为师这样永远不沾凡尘的是一种。但你们两人已经入了江湖沾了血,那就到世间去滚打一遍,历尽风霜,看透世情,同样可达大道。” “可是师尊的伤势还没好呢。” “无碍了,等她清醒,你们便一块下山。” 飞玄和李凡忪尽管依依不舍,但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憧憬,当下向师父承诺: “徒儿下山之后,一定谨守本心,除暴安良,不负青城山和师尊的名声。” “为师的最后一桩劫难也被萧洛化去了,此后了无挂碍,一心求道。” 赵玉祯轻甩拂尘,口中念偈: “天向一中分体用,人於心上起经纶。天人焉有两般义,道不虚行只在人。” 三人见他意志坚定,便不再打扰,退出乾坤殿。 “萧洛,没想到你竟然是皇子!不过我们真的要去挑了血榜吗?” 李凡忪想起萧洛说过的话。 “嗯,这种害人的组织不能再留着。” 李凡忪打了个寒战:“你不会要将他们全杀了吧?” 飞玄立刻接口:“我可不帮着你杀人。” 萧洛笑拍他俩的肩膀:“我只杀该杀之人,就看血榜大家长如何选择了。” 飞玄又说道:“今天死了那么多人,虽然他们咎由自取,却也是奉命行事,我去做场法事,为他们超度。” “应该的。” 飞玄现在是天师,统管着所有青城山的道士,法事便由他安排去了。 道场设在玉清宫,一连七天,由七七四十九位道士参加。 召请、接引、唱诵、度桥、朝参、安位…… 磐鼓喧天,灯火通明,诵声入云。 飞玄忙得不可开交,萧洛和李凡忪躲在一旁观看。 肃穆的仪式中,李凡忪不禁问道:“萧洛,你第一次杀人时有没有紧张?” “没有,因为太快了。” 第一次杀的是张家兄弟,萧洛一记混元掌拍过去,两人便没了生机。 李凡忪挠挠头,他很难想象这个太快了是什么意思。 他又问道:“你真的想当皇帝吗?” “其实我对当皇帝一点兴趣也没有,每天三更上朝处理公务,还要照顾后宫里那么多女人的情绪。” “啊,女人?” 萧洛白了他一眼:“注意重点。我不过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有秩序一点,皇帝勤政爱民,当官的不欺压百姓,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那跟我们武道中人也没什么关系。” “不,武道是维持秩序的保障,就像当皇帝是通往权力的必经之路。” “不懂啦,不过感觉你说的挺有意思。” “等我统一了北历,就封你当大将军,飞玄当国师。” 李凡忪撇撇嘴:“不,我要当剑仙。” 十天后,儒剑仙与哑叔到达青城山。 萧洛、飞玄、李凡忪三个人前来迎接。 儒剑仙与赵玉祯同名,飞玄和李凡忪行了晚辈之礼。 山门口早就修葺一新,用别处挖来的泥土掩住了血迹,但以儒剑仙的能为,立即知道这里死过很多人。 “洛儿,发生了什么?” “回禀师父,我与靖武军打了一架,杀了些作恶的人。” 萧洛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 谢轩摇了摇头,脸现不忍之色:“靖武军原为赵玉祯而设,你倒是帮他免除了后顾之忧。” 见师父没有太多的责备,萧洛放下心来,拉着哑叔去看他腋下的伤口。 一条细长的蜈蚣已经长成,旁边还有几行粗糙的针痕。 细长的自然是大夫缝合的,粗糙的针痕则是他的杰作。 “哑叔还疼吗?” 哑叔摇头。 众人来到后山,赵玉祯已在乾坤殿前等候,道袍拂尘,飘逸绝尘。 “儒剑仙。” “道剑仙。” 两人虽是第一次相见,却毫无陌生之感。 谢轩见赵玉祯眉色间一派疏朗,心知他放下了与李寒依的那段尘缘,不禁暗暗称奇。 寒喧完,谢轩又去看了李寒依,她仍是时好时坏,不过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 半个月诵咒,四位老天师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满是疲态。 李寒依坐在蒲团上,安然入定,无喜无忧。 入夜。 “师父,明日一早我便和飞玄,李凡忪下山,还劳烦您在青城山住段时间。赵掌教受伤,李寒依入魔,青城山此时最为脆弱。” “嗯,老慕你要带他一起走吗?” “只有哑叔才知道血榜的真正位置,我需要他带路。” 谢轩叹了口气:“慕雨墨是杀是留,你端看他的意思。” “徒儿明白。” 虽未明言,谢轩却知道萧洛要去干什么,他要走的路,从离开雪云城的那刻已经开始了。 “洛儿。” “师父。” “如果你觉得这条路太难走,想要回头,师父永远在你身后。” 萧洛眼睛一热,暗中攥紧拳头。 他要走的路无法回头,也不可能再像小时候一般,躲在师父的背后。 山月淡淡,山风瑟瑟。 谢轩像往常一样,又考校了半夜功课,师徒二人方才入睡。 卯时三刻,四匹快马冲出青城山。 “啊!” 哑叔手指前方,再往北行,是一片莽莽森林,绵延千里,血榜的总部便在密林之中。 第六十三章 血榜大家长 太苍山脉。 从雪山中冲出一条溪流,蜿蜒曲折,穿行在森林之中。 哑叔带领萧洛三人,沿着溪流逐渐深入。 入林不久,他们的马就放归了,四人各自背着紧要物品和干粮。 树木高大,荆棘密布,越走越是艰难。 三天后,李凡忪终于忍不住问道:“哑叔,你十几年没回来,是不是忘记了路?” 飞玄亦有疑问:“血榜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他们自己怎么出去完成任务?” “嗬嗬~” 哑叔比划着。 萧洛看完,向二人解释:“血榜在天紫和其他几处重要城镇设有分舵,但总部一直都在太苍山。” 又行了一日,眼前霍然一亮,两峰之间出现了一个阔大的山谷。 山谷中炊烟袅袅,从数栋房屋中飘来。 房屋之间花木扶疏,流水潺潺,还有几处阁楼亭台,美如江南。 “到了。” “萧洛,怎么进去?” “当然是走进去。” 萧洛打量完,率先走向山谷,他的脚步与平常一样从容。 倒是哑叔,紧张得不停吞咽口水。 飞玄和李凡忪略带兴奋地跟在后面,猜测着血榜的杀手会从哪个方向攻过来。 直到他们走进山谷最前方的牌楼,也没有发生偷袭之事。 牌楼后,有人执着伞,静静等候。 “苏傀,我来了。” “大家长猜到你要来,从你们进入太苍山那刻起,就在血榜的视线之中。” “竟然没趁机杀掉我们。” 苏傀沉默一下,然后坦然说道:“我们模拟了十种偷袭方式,还是觉得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最后选择了放弃。” “喔?” “因为血榜的人,死得够多了。” 萧洛点头:“是这个道理,就算杀了我,你们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整个血榜陪葬。” 李凡忪不太相信他的话:“现在进入了血榜总舵,相当于自动送上门来给你们杀,你们怕不是早就埋伏好了吧?” 苏傀笑了一笑。 萧洛解释:“这里有老弱妇孺,他们不会选择在这里动手。” “走吧,大家长在思归堂等你们。” 山谷中最高的两栋建筑,一处名为斩罪堂,乃定罪论罚的地方,一处名为思归堂,为大家长处理政事之所。 思归堂中,慕雨墨也在。 站在中间的威严中年男人,便是大家长,他身材极为高大,唇上一圈浓厚的胡须,双眼细长,眼神有如鹰隼。 除了他和慕雨墨,思归堂中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灰扑扑的旧袍子,憨厚的面容,一双又大又厚的手,像个打铁匠。 苏傀并未介绍,大家长便叫出了他们各自的名字:“八皇子萧洛,小天师飞玄,无量剑传人李凡忪,还有你,慕雨霖。” 萧洛同样说道:“大家长苏昌和,谢家家主谢旧诚。” 苏昌和细长的眼猛然一睁,射出两道精光,猜到他是大家长并不难,但萧洛如何知道谢旧诚? 距离谢七刀死不过半个月,谢旧诚快马加鞭从天紫赶回总舵,接任谢家家主不过几天的时间。 谁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气氛顿时沉默起来,谢旧诚脸如寒霜,慕雨墨也不敢说话。 还是萧洛打破僵局:“不用怀疑你们内部人,我在雪云城时,织网已经将你们的资料给了我,谢家的精英无非那么几人,能接替谢家家主之位的人,并不难猜。” “原来如此,殿下果然聪明。” “呵,废话少说,直入正题吧。” “请坐,上茶。” 苏昌和挥手,很快有人端上了茶水。 自然,这茶没有人喝。 苏昌和并不勉强,他始终注视着萧洛,就像打量一件珍宝,思索着这件珍宝该值多少钱。 “大家长,我是来谈生意的,谈得好,双赢。谈得不好,互杀。” “殿下想要什么?又能给出什么?” 萧洛爽快答道:“我想要你们的一切,血榜所有的杀手,积累百年的财物,纵横天下的情报组织。至于我能给出的,就是我这个人。” 慕雨墨惊叫起来:“什么?你这是要把我们血榜吞了!” 苏昌和冷笑:“殿下想要一切,胃口不小。” “不过是换个主子而已,之前是赤王,现在换成我萧洛。” “你错了。” 苏昌和纠正萧洛:“血榜从来就没有主子,自从我们的先祖被影宗赶出天紫,成为江湖杀手开始,我们就是一群自由的人。” “这么说来,提魂殿是个虚设。” “不错,提魂殿的三个老东西,就是三个泥塑菩萨,我们虽然供着他们,也可以随时打碎了他们。” 提魂殿,是血榜接取朝廷任务的机构,由天、地、水三官坐镇。 这三人,之前是影宗所派,自影宗式微后,便由赤王的人接管了。 萧洛点头:“你有这个想法,很好。” “但是我看不到殿下的诚意,这生意如何做下去?” “苏昌和,正因为我萧洛眼下什么都没有,才值得你投资对吗?从龙之功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 萧洛好整以暇,他就是一条光棍,现在加了两个跟班,没什么可隐瞒的。 “殿下,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我现在允许你狮子大开口,过了今日,再谈无益。” 苏昌和细长的眼中射出一丝怒火,转眼又变得苍凉:“我要血榜从暗转明,成为朝廷的正规机构。” “我要血榜所有人能活在阳光之下,成家立业,平安到老。” “我要血榜不再与江湖为敌,不再接受暗杀任务,孩子们不再生下来就送入熔炉厮杀。” “几百年的付出够了,我要血榜之人永不再沦为新的杀手。”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沉痛,飞玄和李凡忪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江湖上最恐怖的组织,活得如此艰辛。 苏傀、慕雨墨与谢旧诚无声听着,想必在此之前,他们三位家主与苏昌和已经取得共识。 “八皇子殿下,我曾向赤王提出过这个要求,他却说,暗处的血榜才有价值。” 所以,苏昌和要另外选择合作对象。 “赤王的母妃出自影宗,是影宗掌门之女,赤王在台面上已经拥有了影宗这个助力,自然希望血榜能在暗中替他剪除敌人。” 萧洛愉快地笑了:“而我,正好需要一支阳光下的部队,你看就叫镇武司好不好?” 第六十四章 成立镇武司 “镇武司?” “不错,我已经有了一支靖武军,就驻扎在青城山外的东山谷。” 苏昌和眼睛一亮:“镇武司,靖武军……” “靖武军才区区三千多人,创业艰难,相信大家长能理解。” “由无到有,本是过程。”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北历镇武司的第一任指挥使。” 就这样洗白上岸了? 苏昌和满腹疑虑。 不等他发问,萧洛转向慕雨墨:“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便是慕家家主。” 慕雨墨不禁慌乱起来:“我怎么了?” “当年,你亲口下令慕九杀掉哑叔,我要跟你算这笔账。” “那是我们血榜的规矩,也是影宗下达的灭口命令。” “难道不是你嫉妒你的亲弟弟吗?他性格宽厚,在慕家深得人心,虽然你以长姐身份继承了家主之位,却始终不安,便趁机杀掉他。” “胡说!” 慕雨墨全身颤抖起来,这是埋在她心底的秘密,是她自己也不敢正视的秘密,竟然被萧洛挖了出来。 “不是的,不是的,雨霖,你不要相信他的话,姐姐真的是因为上头的命令!” 哑叔纵横交错的脸上,看不出愤怒,却同样全身颤抖。 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他不愿记住,却永远也忘不掉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 熔炉中暗无天日的训练; 不停杀人的任务; 带伤回来的血衣和疼痛; 慕家长辈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他陪伴慕家那些孤儿,教他们武功,替他们完成任务; 最后是他与姐姐相依为命…… 直到他亲耳听到那个字:“杀!” 为什么? 慕雨墨回避着哑叔灼人的目光,强硬说道:“我身为慕家家主,不能因你一人徇私。” 眼看双方冲突将起,苏昌和不愿节外生枝。 他对慕雨墨使了个眼色:“雨墨,去向你弟弟赔罪。雨霖和你一母同胞,如今两人都活着,你们父母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提到父母,哑叔脸上一阵痉挛,眼中满是痛苦。 萧洛走到他身边:“哑叔,跟你的委屈相比,我的事一点也不重要,你说要怎么处置她?我来动手。” 顿时,所有人都望向哑叔,思归堂气氛凝固如冰。 沉默。 许久。 慕雨墨露出绝望的表情,苏傀的黑伞开始缓缓转动,未曾出声的谢旧诚,一双大手慢慢伸向背后的刀柄。 萧洛还是静立不动,但李凡忪的桃木剑抽了出来,飞玄暗自打量思归堂,防备着机关暗器。 只要哑叔一个点头,此间便是人间修罗场。 “啊~~” 哑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接着从坐椅上跳了起来,冲向思归堂外面。 他放弃了复仇。 是姐弟的血缘亲情尚在,还是不想破坏萧洛的计划,不得而知。 “我去陪着他。” “嗯。” 飞玄追了出去。 随着哑叔离开,思归堂内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谢昌和终于露出笑意:“我们三家的嫡系血脉都不多了,现在保存实力为上,那些严厉的规则,我会酌情更改。” 萧洛冷冷说道:“传我命令,镇武司不允许自相残杀,杀害同袍者不问理由,赐死!” 尽管镇武司这个名字还很陌生,但萧洛不容置喙的语气,还是让苏昌和心头一跳。 他知道,从此刻开始,血榜两字永远消失了。 等来了新时代的光明,也失去了旧时代的自由。 他低低应了一声:“遵令。” 萧洛对其余人说道:“你们暂且出去休息,我要和苏指挥使过一下财物数据。” “殿下真是雷厉风行。” 慕雨墨嘟囔一句,和苏傀、谢旧诚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李凡忪追上他们:“喂,有没有人带我参观一下?” 苏傀站住:“随我来。” 李凡忪又叫道:“你这把大黑伞很碍事,我连你的脸都看不清楚,再说现在又没下雨,快收起来吧。” “谁说没有下雨。” 淅淅沥沥,果然有雨点打在伞面上。 李凡忪震惊地抬起头,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过来一朵乌云,垂下来几丝细雨。 “神奇。” 他挠挠脑袋,跟在黑伞后面,慢慢领略起这片山谷。 半个时辰之后,外面的风景已然看完,苏傀领着李凡忪来到一栋高大坚固的建筑。 “这栋房屋怎么是圆形的?” 苏傀反问:“角斗场听说过吗?” “没有。” “那你很幸福。” 苏傀推开门,里面竟然又空又大,中间是一个圆形的空地,四周是一间间小屋子。 “这里便是培养新杀手的熔炉,那些孩子住在小屋子里,每天出来角斗一场,赢者才有饭吃。” “啊?” 李凡忪有些发愣:“他们不都是你们三家的子弟吗?为何要对自己的孩子这么残忍?” “打不赢的趁早退出杀手行列,总比死在外人手中强。” “那被淘汰的孩子又去做什么呢?” “被淘汰的孩子多半都残了,便在总部或分舵做些打杂的事,浆洗烹饪,劈柴喂马等。” “哦,那还好。” 李凡忪穿过中间的空地,走近其中的一间小屋子。 “怎么是精铁打造的?” 他摇晃着门窗。 “防止他们受不了这种痛苦而逃跑。” 忽然之间,疾风掠过,一把小剑从窗棂中刺出,又快又狠地刺向他的心脏。 李凡忪急忙侧身,小剑已经将他的道袍划开了一条口子。 苏傀声音中露出一丝赞许:“这是我们苏家的孩子。” “好家伙,把小道吓了一跳,快出来看看多大了?” “苏无垢,九岁,一品境。不必看了,杀手不愿让人见到真面目。” 这间小屋不仅很小,而且很黑,铁门关得死死的,铁窗之间的缝隙不过五指宽。 “他们吃喝拉撒都在这里?” “是。” “那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天赋最好的,每月一场,连胜三十六场就可以离开熔炉,接取任务。” 李凡忪追问道:“天赋差的呢?” “差的,累积到一百场胜利才能离开。” 李凡忪屈指计算:“一年十二场,哪怕半赢才六场,岂不是要十五年才能走出这个小黑屋?” “不错,血榜很多人,直到二十多岁才第一次踏出山谷。” 第六十五章 第一片基业 萧洛看了一晚的账簿。 血榜原有两套账簿,一套自留,一套应付提魂殿。 看着他笔挺的身影,苏昌和十分佩服:“殿下,想不到你如此坐得住,看这些数字很是枯燥乏味。” “每个数字都是钱,这样想着就不会觉得枯燥了。” 萧洛合上账簿,思归堂外,已有一缕微光露了进来。 “叫上三位家长,前来议事。” “殿下是想?” “以后,镇武司养成令出必行,行则必果的习惯。” “是。” 虽然萧洛的语气平静,苏昌和依然感到一种压迫,他心头微跳,转身离去。 “奇怪,我已是逍遥天境后期,为何面对萧洛这个自在地境,竟然会有畏惧感?” 苏昌和没有多想,既然选择了八皇子,那只能赌下去了。 千万别赌输了。 慕雨墨同样一夜未睡,姣好的脸蛋,因睡眠不足,终于暴露出了岁月的痕迹。 苏昌和走进她的居所:“雨墨,前去思归堂议事。” “大家长……” 慕雨墨欲言又止。 “怎么了?” “咱们三家几百口人,都押在萧洛身上,你不给孩子们留条后路吗?” 她话里有话。 苏昌和皱起眉头:“你想怎么留后路?” “送一部分人出去,另找靠山。” “你想离开?” “我……也是为了整个血榜着想。” “住口!再没有血榜了,只有镇武司。” 慕雨墨咯咯一笑:“三个家族各送几个孩子,由我带到天紫,就说我是被你赶出来的,这样赤王也不会疑心。” 苏昌和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她想干什么。 “让三个家族的孩子成为你的人质吗?” “大家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昌和大怒:“慕雨墨,你还看不清形势吗?现在是人为砧板,我为鱼肉!如果不是真心实意投靠萧洛,我们全部都得死!” “大家长,你才是被猪油蒙了心!我们这么多人,打不过他?” 慕雨墨尖声叫了起来。 她还记得青城山的一战,那柄自动飞来斩杀她的巨剑,那种极端的恐惧,让她夜夜噩梦。 只有杀掉萧洛,她才能摆脱那种恐惧,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苏昌和十分失望:“雨墨,你空自长了一幅好皮囊,难怪唐怜月看不上你,你实在是太蠢了!” “你说什么!” “看在你死去的双亲份上,你若要走,我不拦你,但我可以肯定,你走不出山谷就会死在萧洛手下。” “大家长,你帮我,我们一起动手。” “你自己找死,不要拖我下水,滚!” 苏昌和愤怒地走了出去,门外,苏傀和谢旧诚都在等着。 “都听见了?你们什么意思?” 苏傀淡淡说道:“自取灭亡,无药可救。” 谢旧诚:“胸大无脑。” 三人默默走向思归堂,正好看见李凡忪啃着一个包子跑过来了。 “你们这的包子味道不错。” 苏傀眼见他把一块滴着油的肥肉吞了下去:“修道之人不忌荤素吗?” “我又不是飞玄,我只是个练剑的。” 飞玄闻声而出:“师兄,后山的剑修也是不吃肉的。” 李凡忪尴尬地咽下最后一口:“只怪这里的包子太香了。” 苏昌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思归堂中,萧洛坐在上首,哑叔站在他身边。 “各位,昨晚苏指挥史向我报告了两件事,一是唐门已暗中投靠赤王;二是雷家堡近期的奇珍宴,唐老爷子会亲自出手,对付雷家堡。” 这两件事,苏傀和谢旧诚都知道了,并不惊讶。 飞玄和李凡忪,既好奇又吃惊,两人分别问道: “奇珍宴是什么?” “唐门向来与雪云城交好,和雷家堡同为雪云城的四大盟友,为何会反过来杀雷家堡的人?” 苏昌和解释:“雷家堡每三年举行一次奇珍宴,邀请天下英雄参加,在宴席后展出雷家堡新研制的火器,以及各门派世家想要交易的宝物。” “都说江南霹雳堂有钱,原来他们的钱是这样来的。” “至于唐门为何针对雷家堡,他们是冲着六皇子萧寒去的,雪云城力挺萧寒,雷家堡必成他的助力。” 飞玄反应过来:“原来是皇位之争。” 李凡忪问道:“那不关我们的事吧。” 萧洛看向苏昌和三人:“你们的意见是什么?” 苏傀:“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收拾残局。” 谢旧诚:“没死的补上一刀。” “指挥使为何不说话?” 苏昌和定了定神:“不知殿下是要博名,还是获利?” “博名如何?获利如何?” “博名,那我们就救人,揭破唐门的毒计。获利,就让他们双方互斗,到时我们拿走奇珍宴上的物品。” 唐门暗器和毒药双绝,并不知道他们会下哪种毒药,救人谈何容易。 萧洛沉思片刻:“岭南梅家的人会到场吗?” “会,梅家同样是雪云城的四大盟友,一定会到。” “虚名不如实力,我要雷家堡新出的火器,各人听令!” “李凡忪,你御剑岭南,去见梅家的人,把唐门下毒的事告诉他们。” “不是打架啊!” 李凡忪有些意外。 “谢旧诚,你带着飞玄入天紫,不管用什么办法,将飞玄送进钦天监,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啊?” 这个命令更加让人意外,谢旧诚与飞玄都愣住了。 “钦天监对我很重要,那里得有我们的人。” “属下遵令。” “哑叔,你留在这里,将熔炉的孩子全部放出来,由你亲自教习,以后太苍山总舵由你掌管。” 三道命令,三个意外的安排。 哑叔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和流连,他其实想跟在萧洛身边。 萧洛拍拍他的手,继续下令:“苏傀,你去无双城,暗中查清楚,无双城现在由谁作主,支持的哪个皇子。” “明白。” 只剩最后一个人,苏昌和。 “指挥使自然要在天紫坐镇,给你一个月时间,将天紫城的势力全部摸清楚,不分文臣武将,重要人物按三六九等报给我。” 萧洛想起还扔在青城山的靖武军:“你再帮我物色一名出色的将领。” “那雷家堡,殿下一个人去?” “不,我带着慕家主同去。” 第六十六章 雷家奇珍宴 慕雨墨并没有出现在思归堂,萧洛如此说,想必是明白了什么。 苏昌和暗中叹息,希望慕雨墨别干傻事。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领命出发。 等他们走远,萧洛来到慕雨墨的居所,这是一间独栋庭院。 枇杷如盖,海棠亭亭。 “慕家主,该动身了。” 慕雨墨应声而出,她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细碎的皱纹密布在眼角。 “你要杀我就在这里动手,我还能葬到祖坟里。” “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哼,你把慕雨霖留下,把我带出门,不就是想避开他杀我吗?” “没错,如果这一路,你有让我杀你的理由,我不会留手。” 慕雨墨怒目而视。 萧洛沉默以对。 终于,慕雨墨败下阵来,进屋收拾了一些贴身物品,随萧洛离开山谷。 “入山与出山的路不同?” “前些年,我们开了一条捷径,凿穿山壁,直通外面。” 果然,不到一天时间,他们便出了山。 在邻近的一个镇子买了两匹马,两人快马加鞭奔赴雷家堡。 此去江南,路遥千里。 两人一路无语,或许是惧怕萧洛杀她,慕雨墨规规矩矩,未曾作妖。 五天之后,便进入了姑苏地界。 江湖中人逐渐多了起来。 两人将速度放缓,跟在那些武者打扮的人后面。 不少路过的人经过他们,都不禁回头多看一眼,一个是俊美的白衣少年,一个是妩媚的红衣女子,着实亮眼。 “这哪个世家的公子?眼生得很。” “两人都没带武器,看不出来,难道是岭南梅家?梅家用毒的。” “岭南那边的人都是塌鼻子黄面皮,哪有这么水嫩的。” 尤其是擦身而过的女侠们,一双双眼睛恨不得将萧洛剜下几块肉。 萧洛始终笑吟吟的,注目也好,议论也罢,全然不影响他的心情。 沉默了五天,慕雨墨到底忍不住了。 “喂,她们看你就像看一只小鸡仔,要不要我去挖了那几个女人的眼睛,割了她们的舌头?” “圣人云: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何须介意。” “你倒想得开。” “你年轻的时候,应该也常被这样的目光打量,难不成把人家的眼睛都挖了?” “没错!” 慕雨墨十五岁走出山谷,正是豆蔻年纪。 第一次见到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调笑,盛怒之下,当场挖去了几个人的眼睛,割了几个人的舌头。 然后,她便被人拦住了。 想起往事,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第一次出任务,坐船经过风陵渡,船上几个粗野汉子调戏我,我便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 “以你的脾气,应该要杀掉他们吧?” “可就在我想杀掉他们时,唐怜月出现了,他与我在同一条渡船上。” “你打不过他。” “那时,他已经是天紫四守护之一,名惊天下,谁知道竟然是那么普通的一名渡客。” 萧洛想起了大师兄,也很普通。 “后来呢?” “他拦住了我,我不服气,做完任务后就一路跟着他,一直跟到天紫。” 萧洛默默听着。 “就在天紫城外,他将我痛打一顿,然后赶走了我,并且警告我不许入天紫。” “你真的没再进入天紫?” “没有,因为我答应了他。” “天紫很危险,或许他不希望你冒险。” 慕雨墨怅然一笑:“谁知道呢,反正他是个无情的男人。” 经过这番倾诉,慕雨墨对萧洛的恐惧竟然冲淡了一些。 雷家堡,又名江南霹雳堂,坐落于姑苏北丘,占地千亩,依山傍水。 二人跟随那些江湖豪客来到雷家堡大门。 迎客相公立即上前招呼:“不知夫人与公子,是哪派哪家的贵客?” 夫人? 慕雨墨脸上顿生寒意。 萧洛将她拉到身后,笑道:“我们是通衢阁的,这是我大姐,在下排行第八。” 迎客相公倏然一惊,急忙赔礼:“原来是大小姐和八公子,快快请进。” 通衢阁,北历最大的民间商贾,也是雷家堡的最大金主。 雷家堡盛产火器,其中一半以上卖到了北历军中,中间商就是通衢阁。 而通衢阁,大家长早就渗透了进去,他交给萧洛的账簿中,很大一部分是关于通衢阁的往来账目。 通衢阁由大小姐主事,但这位大小姐,江湖上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金主莅临,雷家堡哪怕怠慢,赶紧将他们二人请进了给贵客准备的西花厅。 刚刚踏入,便听到一声惊呼:“萧洛!” 接着,一道轻盈身影扑了过来。 “芊若。” “真的是你?” 司空芊若呆呆地看着萧洛,浑然不觉自己的失态。 “咳咳,又见面了。” 边上有人轻咳两声,是萧寒,他冲着萧洛颔首微笑。 如此炎热的天气,他还穿着厚厚的外袍,看起来身体更为虚弱了。 萧寒身边站着雷无杰。 不等萧洛回礼,雷无杰几步冲上来,拨开司空芊若,连声问道:“我姐姐呢?她在哪?她来了没有?” “她没有来。” 雷无杰急了:“她怎么没来?我师父还等着她呢!离开雪云城的时候,我明明跟她说过了,让她来雷家堡见我师父一面。” 萧洛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在青城山。” “青城山?又去见臭道士去了!” 萧洛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雷无杰低吼起来:“你怎么让她去见赵玉祯,我师父非得气死不可!” “她见谁是她的自由,再说你姐姐见赵玉祯只是为了证剑,雷轰有必要生气吗?” “你不懂,你这个傻子!” 雷无杰还要责怪萧洛,芊若听得火起:“你才是傻子,你姐姐又不喜欢你师父,干嘛不能去青城山!” “你俩能不能别吵,从出来到现在,吵得我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眼见这几个人乱成一片,慕雨墨悄悄溜了出去。 雷家堡很大,她一边走一边观察地形,暗暗记住来往的通道。 出了花厅,穿过影壁,便是前厅。 慕雨墨躲在门边往里看去,不禁大为震惊,足可容纳千人的厅堂,此刻竟然坐得满满的。 就在她偷看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慕家主,你总算来了。” 第六十七章 风云瞬息变 慕雨墨腰肢一闪,游鱼般滑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华丽的丝绸锦袍,深眉鹰眼,极为威严。 “老太爷,您怎么就来了?” 原本的计划,由慕雨墨联合唐家三老行事,将天下英雄毒杀,再一起联手杀掉雷家堡的人。 只有最后的对诀时,老太爷和大家长才会出现。 想不到宴席还会开始,唐老太爷就来了。 “大侄女,随我去花园观赏一番,听说江南风光在姑苏,姑苏风光在北丘。” “好咧。” 慕雨墨搀扶着唐老太爷,两人慢慢往后花园走过去。 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三名老头,都是同样的丝绸锦袍,像三个乡下的土财主。 三人分为三个方向,将靠近他们的人挡住。 “青城山失手了?” “嗯。” 慕雨墨心头一跳,唐门的耳目好灵,或者消息是赤王传给他们的? “赤王下了两步棋,一步青城山,杀八皇子;一步雷家堡,杀六皇子。” 慕雨默硬着头皮答道:“赤王算无遗策,只怪我们无能,杀不死萧洛。” “所以,赤王改变了主意,与雷家堡合作,共同诛杀八皇子。” “什么!” 慕雨墨惊呼出声。 唐老太爷不满地瞪着她,慕雨墨赶紧低声:“我们为何没有接到通知。” “谁让你们来得这么晚,我也是昨晚才收到的消息,好在你赶上了。” “具体行动呢?” “不变,唐门依然会将毒下到酒里,让那些英雄豪杰死在这里,最后再一把火烧了雷家堡。” 慕雨墨迟疑问道:“不是和雷家堡合作杀萧洛吗?” “你的聪明劲哪去了?长安王没有内力,将他抓在手上为人质,逼着雷家堡先杀萧洛。” “然后再杀长安王……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 慕雨墨心乱如麻,随口再闲聊了几句,便匆忙离开。 她来到西花厅,正愁如何通知萧洛,萧洛就像料定一般,自己走了出来。 慕雨墨瞟了他一眼,匆匆走至影壁后面的阴影中。 萧洛跟上。 “有变,赤王的目标是一网打尽,唐门与雷家堡合作先杀你。” 萧洛笑了,这事六皇兄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喂,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快说怎么办?” “不是早就说过了,该怎样办就怎样办。” “可是最后一刻谁帮你?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最多就能拦住唐家三老。” “谁让你拼命了?再说你不是希望我死嘛。” “我……” 慕雨墨又急又气:“萧洛,我们几百口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 “记住这点就好,在雷家堡,你依然是血榜的慕家主。至于杀我?他们想多了,北历能杀我的人还没有出现。” 刚刚说完,西花厅中司空芊若已经追了出来:“萧洛~~” 慕雨墨无奈离开。 “萧洛,跟你说话的红衣女子是谁?” “生意伙伴。” 芊若不以为然,拉起他的手:“我们去北丘看花吧?听说这里有很好看的紫薇花。” “紫薇?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 不等萧洛念完,芊若接口念道:“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咦,你竟然开始念诗了?” 萧洛称奇不已。 芊若瞬间脸就红了,这句诗是她听雪云城中一个怀春的师姐念的。 她一下子就记在了心里,紫微郎,她觉得只有萧洛才配得上。 那个师姐喜欢的人她曾偷偷瞧过,又矮又胖,气得她差点把师姐打了一顿,命令师姐从此不许再念这句诗。 两人看了一会花,北丘果然风光绝美,紫薇更是芬芳醉人。 “萧洛,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看花呢。” “嗯,在云岭。” 过不多久,萧寒找到他们:“开宴了。” 芊若手中拿着一团粉色的紫薇,喊着萧洛:“帮我插上去。” “人比花娇,何须簪花。” 萧洛摇摇头,还是抬手给她簪在发髻上。 芊若甜甜笑着:“走啦,去吃饭。” 眼见两人的亲昵,萧寒笑意渐渐凝固。 “八皇弟,听说青城山一战,你杀了镇北将军陈凤。” “是。” “他是朝廷命官,纵然有错,应该由父皇处理,为兄担心父皇震怒,再派人来对付你。” “多谢关心。” 萧寒见他不愿多谈,亦不再追问,三人并肩走进前厅。 偌大的厅堂早就布置成宴饮之所,山珍海味不断呈上,但座中的江湖人士都未动筷,等着主人与贵客。 最中间的主位上,共有三席,此时已坐了两人。 一个面色惨白,骨瘦形销的中年男人坐在中间,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但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陪位是名壮实的男人,年约三十,相貌普通,两道浓眉深深皱着,带着股执拗之气。 另一个陪位此刻无人。 主位以下,左右两边是贵客席位。 左边最上首,坐着唐老太爷,他身后是唐家三老。 左边次席空着,但后面已坐着雷无杰。 右边最上首,坐着一个矮胖的男人,同样三十来岁,手中端着碟子,正在往自己袖子里塞干果。 他的袖袍鼓起,不断起伏,里面应该藏着活物。 而在他身后,坐着的是李凡忪和另外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 李凡忪朝萧洛眨了眨眼,萧洛会意,这是岭南梅家的人。 右边次席,坐着一名头戴白色帷帽的女子,长长的纱巾垂到肩头,看不见面容。 迎客相公走向三人,热情说道:“雪云城的萧少侠和司空女侠,请坐这边。” 他将萧寒和芊若引进左边次席,萧寒坐到前面,芊若与雷无杰并排而坐。 又将萧洛引向右边次席:“八公子请坐令姐身后。” 萧洛眼中寒光一闪,右边次席的帷帽女子不是慕雨墨,难道是真的通衢阁的大小姐? 慕雨墨又去了哪里? 千人注目之下,萧洛面色自若地走到那女子身后,盘膝而坐。 等萧洛坐好,那女子回头低低一笑:“八弟。” “长姐。” 萧洛淡淡回道,通衢阁有一半家业已经掌控在大家长手中,就算阁主亲至又能如何。 再说今日是场死战,先活下来再说。 第六十八章 雷轰雷千虎 等他们三人入席完毕,最中间的主人站了起来。 “敝人雷家堡堡主雷千虎,今日有幸迎来各路英雄豪杰,招呼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一旁雷家堡的弟子,端上酒壶酒杯,雷千虎自取过来,满满斟上,向着来客一亮,仰头喝干。 “干了!” “干了!” “雷堡主海量!” 接着,陪坐的雷轰也倒满酒,敬了各位英雄。 闹哄哄中,李凡忪身旁坐着的梅家少年,轻轻说道:“别看雷堡主现在病弱的样子,当年他可是雷门四杰里最厉害的一个。” 李凡忪最喜欢听这些,急忙问道:“雷门四杰里最厉害的不是大将军雷梦杀吗?雷云鹤排名第二。” “错了。” 梅家少年卖弄道:“雷梦杀跑去当兵,雷云鹤闭门修炼,雷轰年纪还小,雷家堡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雷千虎只好接过来。” “当堡主又不妨碍修炼。” “但他因此受了重伤,当年魔教东征,整个北历武林全部派出了精英弟子,雷千虎身为堡主责无旁贷,亲自前往西域拦截。” 萧洛与他们并肩而坐,自然听得很清楚。 那一战很惨烈,雷千虎用自己苦练了无数年的五雷天罡拳,正面迎战魔教长老幽冰。 他击毙了幽冰,自己也中了对方的寒毒。 此毒无人可解,直到现在也不曾痊愈。 梅家少年继续说道:“无论是故去的辛药王,还是我们梅家,用了各种办法也不能将寒毒拔除,他这些年活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看起来比身旁的雷轰年长了一辈。” 李凡忪同情地看着雷千虎。 酒过三巡,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忽然有人高声喊道:“雷堡主,你广发英雄帖将我们聚在一起,不是为了吃喝吧?” “对对,雷家堡今年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该拿出来让兄弟们开眼界了。” “要是为了喝酒,咱们何苦大老远来这里,连个娘们也没有!” 趁着酒兴,更多的人呼喝着让雷千虎拿出宝物。 雷千虎始终含笑倾听,见此情形,抬手说道:“海帮主,先吃好喝好,雷家堡不会让你失望。” 他声音不高,却将千人的喧闹压了下去,清晰地传至每个人耳边。 顿时,再无人提问,转而厅堂中响起了推杯换盏之声。 梅家少年长年在江湖中走动,见多识广,立即对李凡忪介绍:“第一个说话的是海鲛帮的帮主,海鲸帮是做水路生意的,太湖这片水域也归他们管。” 李凡忪恍然大悟:“就是水匪嘛。” “嘘~~海帮主最不喜欢听到水匪两个字,太湖与姑苏为邻,海鲛帮自然与雷家堡交好,据说他们在水上用的杀器,都是雷家堡特别给海鲛帮打造的。” 萧洛听到此处,不觉细细打量这位少年,眉眼跟岭南人无二,就是一双眼睛又黑又圆,滴溜溜乱转。 真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可惜过于话痨。 他执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上,冲着梅家少年和李凡忪侧身举杯。 “二位兄台,在下有礼。” 梅家少年偏过头来,打量萧洛两眼,又看了看他前面的帷帽女子,立刻笑着回礼:“原来是通衢阁的公子,在下梅若玉。” 梅若玉? 萧洛压下笑意:“在下卫琅,家中排行第八。” 帷帽女子不知是否一直在听他们的说话,听到萧洛自报家名,又是轻嗤一笑。 梅若玉显然十分健谈,他将李凡忪拉过来:“这位是青城山的剑仙李凡忪,道剑仙的高徒。” 李凡忪冲着萧洛呵呵傻笑。 三个人年龄差不多,立刻熟络起来。 梅若玉前面的长辈,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一直未曾打断他的闲谈。 萧洛问道:“这次来的梅家长辈是?” “我二叔,梅子酒。” 岭南梅家人丁并不兴旺,家主梅时雨,供奉梅子酒,嫡系子弟只有三个,分别是制毒的梅无声,解毒的梅清雪,和这个打杂的梅若玉。 但就是这几个人,江湖中却无人敢得罪岭南梅家。 因为他们的毒,可以毒死任何人。 他们的药,也能将任何濒临死亡的人拉回阳间。 在萧洛的有心打探下,梅若玉很快把自己知道的奇珍宴底细抖了出来。 “说是奇珍宴,其实是个订货会,雷家堡每三年推出一款新的火器,看中的当场下订单。” “只有火器吗?” “雷家堡只有火器,但英雄大会上,其他派帮或世家,也可以推出自己的宝物。” “比如你们梅家的毒药?” 梅若玉立刻摇头:“我们不卖毒药,只卖解药。” 萧洛并不揭穿他,血榜的账上记载着从梅家订购的毒药,花费不菲,每年都在10万以上。 真正出产解药的是药王谷,而且分文不取。 吃喝之中,梅若玉又给萧洛介绍了江湖上数得着的几个门派和世家,如华山剑派、丐帮、青云、黑风寨、天机、金风细雨楼、西域白驼山、南海观音阁…… 这些门派和世家,皆和雷家堡有着生意往来。 等萧洛三人聊得差不多时,宴饮进入尾声,很快便有雷门的弟子和仆从上来,将桌子、酒具等全数撤下。 整个宴饮期间,萧洛感受到几道目光牢牢地锁在他身上。 除了芊若那傻丫头,最为凌厉的便是来自主座的雷千虎、雷轰,以及对面的唐老太爷。 尤其是雷轰,紧锁的眉头下,一双赤红的眼,传出莫名的杀意。 “雷家堡对我的杀意,当真只是立场不同吗?” 从这几道目光中,萧洛明白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但不知道雷轰如此强烈的杀意从何而来。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坐在前面的帷帽女子不时左右扭动身子,将这几道目光挡了回去。 这让萧洛对她产生了深深的兴趣,在大家长的报告里,通衢阁卫大小姐并非武人,只是一个善于经营的商贾天才。 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小姐? 还有,唐家的毒下了吗?梅子酒有没有解毒? 慕雨墨此刻又在哪里? 第六十九章 天罡地火弩 前厅中间收拾了出来,仆从很快推上一大一小两张桌子。 雷千虎先揭开小桌上的红布,只见上面摆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物件。 “手弩?” “雷家堡这是江郎才尽了吗?拿个手弩出来应付我们!” “雷堡主,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你就给我们看这么个小玩意?” 很多人大失所望。 “不错,确实是手弩,但却是雷家堡特制的火弩。” “火弩也没什么了不起,太小装不了多少火药。” 雷千虎不慌不忙,将这副小巧的火弩带到自己手腕上。 “诸位请看,弩身全部为精铁打造,一排装着八枚火弹,用滑轮控制,一枚发完,另一枚自动滑入弹道。” 火弩下面是个黑色的带子,正好套进手腕,可调节带子的松紧度。 雷千虎套好,他翻过来将手掌亮给众人。 “开关藏在虎口处,拇指按下,便可发射出去,十分方便。” 海鲛帮的帮主十分性急,见此又呼道:“方便是方便了,但火药弹对我们江湖高手,没什么用啊!” “海帮主说得对,我们又不是大头兵,火光一起,立刻就用轻功避开了。” “这火弩八成是做给娘们用的,最要紧的关头拿出来,还真的能唬人一跳!” “哈哈哈~” 满堂哄笑。 “住口!看不上的往后站,雷家的火器不卖给有眼无珠的人!” 随着喝斥,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是雷轰开口了。 “雷家堡的火器哪次让人失望了,你们看不上,我们还不卖!” 这次发声的是雷无杰,他忍了好久,终于不顾萧寒的阻拦,跳了出来。 “哼,不就仗着雪云城撑腰。” 有些人嘀嘀咕咕的,往后边退去,但很快,更多好奇的人挤了进来。 雷千虎等喧闹声消失,方才抬起手臂:“各位看好。” 他拇指微曲,连连按下,只见火光闪过,距前厅三十丈之外的一块巨型太湖石,瞬间炸裂。 嘭嘭嘭,轰轰轰。 炸声穿云,尘沙飞扬,不仅太湖石炸成碎块,太湖石所在的青石地面,同时被炸出一个深坑。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三十丈远,谁能防备?” “太快了,八枚火弹几乎是同时射了出去,这种速度就算是踏云也闪避不开。” “爆炸力惊人,这比唐门的暗器强太多!” 不等雷千虎解下火弩,海帮主第一个叫了起来:“我要订购,不管多少价格先来一百支!” “金风细雨楼订购二百支。” 帷帽女子这时开了口,清悦的声音十分好听:“不管多少价格,通衢阁出价比他们所有人高一倍,我要全订。” “什么!通衢阁想吃独食!” “通衢阁买下这些火器,最后都送到军队中去了,莫不是想对付我们武林中人?” 人群后传来声音,显然说此话的人了解通衢阁的底细。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漫骂声四起。 厅堂之中,气氛骤然紧张。 “各位!” 雷千虎高喝一声:“奇珍宴不是来打架的,对通衢阁不满的朋友,出了雷家堡再去清算。” 他虽然身受重伤,但逍遥天境的威压仍在,吵得最凶的几人感到一股狂热的火气袭来,顿感口鼻不畅,气血翻涌。 见再无人出声,雷千虎继续说道: “火弩并不值钱,值钱的是火弹,火弹之所以有如此威力,是因为加入了雷家的天罡五雷术。但此术极耗精力,三年总共才产出七十二枚,搭配三支火弩。” 三支火弩,七十二枚火弹,每支火弩搭配二十四枚,确实太少。 听到这个数字,几乎所有人都闭了嘴,生出白来一场的沮丧。 论交情,雷家堡有四大盟友,还有海鲸帮这种豪邻。 论钱财实力,谁也比不过通衢阁。 雷千虎又揭开大桌上的红布,还是一张弩,不过却是巨型的诸葛连弩。 他取下来,竖在自己身前,巨弩竟然高至他的鼻子。 火弩珠玉在前,这次相问的人谨慎了很多:“雷堡主,这种巨弩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们很快便知。” 雷千虎陆续取下桌上的零件,逐一安装在弩上,再将巨弩平放下去。 很快,地上架起一面半人高的弩架,上面搭着三支红色长箭。 “架下装有滑轮,无须人来推拉,发射时用脚力,普通武夫或力大者皆可操作,看好!” 雷千虎一脚踩上,顿时呼啸声起,红箭破空飞出。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一串惊爆声,地裂山摇,震得所有人脚底发麻。 不等雷千虎解释,厅堂中的豪杰纷纷奔了出去。 萧洛跟在众人身后,几个起跃,来到飞箭落下之处,是北丘的余脉,那里的半面山壁已经被炸塌了。 浓烟滚滚,落石如雨。 “好大的威力!” “可怕。” 从山庄的前厅到此处,足有两百丈之遥,一箭飞来,天崩地裂。 萧洛心中一动,这是真正的杀器。 如果将此弩配置给靖武军…… 不容他多想,雷千虎便打碎了他的好梦。 “各位,此弩名为地火,仅有一架,火箭十枚,都送给了雪云城。” 萧寒含笑走到雷千虎身边:“多谢雷堡主,我代表雪云城收下了。” 他送来的银子果然没有白费,终于让雷家堡研制出了这件地火弩。 雷千虎忽然拉起萧寒的手,高高举起:“这位便是枪仙司空乘风的弟子萧寒,他也是我们北历的长安王。” 这话瞬间让千名豪客沸腾起来: “长安王!他就是长安王?” “听说长安王十七岁入逍遥天境,是北历最年轻的武道天才。” “当年琅琊王谋逆,长安王宁肯不当皇子,也要为叔父伸冤,当真是有情有义。” “这架地火弩给雪云城,给长安王,我服!” 更有不少人高呼: “海鲸帮海大富拜见长安王殿下~” “清风剑派拜见长安全殿下~” “霸刀门拜见长安王殿下~” 就在山啸一般的呼声中,萧寒带着王者的尊贵笑容,看向人群中的萧洛。 萧洛明白了,原来此次雷家堡的奇珍宴,是给六皇兄复出准备的一场造势会。 雷门的火器有多厉害,长安王对江湖的影响便有多大。 第七十章 朝廷与江湖 面对萧寒的微笑,萧洛回之以微笑。 萧寒拥有雪云城和雷家堡,自己拥有靖武军和镇武司,不过是打了个平手。 至于天罡地火弩,最后属于谁……还不好说。 等议论声稍弱,雷千虎又说道:“三件天罡弩,目前还未定出,想要的只有一个条件,从今往后,唯长安王马首为瞻。” 听到此话,除了向长安王叩拜的那部分人,剩下的江湖豪杰再次震惊。 “雷堡主这是什么意思?朝廷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凭甚要让我们听长安王的?” “雷堡主,我们是来看奇珍宝物的,朝廷的事就别说了。” “雷家堡的火器我们不配,天色不早了,还有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 北历皇朝向来崇武,当年太祖亦是以武兴国,借助了江湖中不少势力。 但之后,历任皇帝对江湖中人的态度大为转变,虽未明令禁止,暗地里却百般打压。 不然,也不会有五千靖武军防守青城山的事发生。 朝廷忌惮江湖,当年李寒依法场救人,闹翻了整个天紫。 江湖同样忌惮朝廷,琅琊王出师南诏时,连续扑杀三名逍遥天境强者,死在重骑之下的金刚凡境和自在地境的武者,不知凡几。 眼见众说纷纭,雷千虎面色一变,强硬说道:“此回奇珍宴为长安王而开,没有其他门派的货物。” 听到雷千虎这句话,许多人反感起来。 带头的便是丐帮长老:“我们叫花子生前一口剩饭,死后一张破席,这泼天的富贵就让给海鲸帮。” “金风细雨楼做自己的生意,不凑这种热闹,告辞。” “华山剑派以剑为尊,天罡弩不要也罢,我们回去好好练剑。” 就在群情激愤时,梅子酒走出人群,站到了雷千虎身边。 “岭南梅家,愿奉长安王为主。” 海帮主也站了过来:“天罡弩这么厉害的杀器,我海鲸帮眼馋得很,以后水路上的事,就听长安王的了。” 天罡弩总共三件,被梅家和海鲸帮各拿一件,此刻只剩最后一件了。 但还有两位贵客,蜀中唐门和通衢阁。 雷千虎客气道:“老太爷先请。” 唐老太爷负手立于稍远的地方,唐家三老将他护在中间。 看到众人的目光,唐老太爷笑道:“呵呵,天罡弩很强大,但唐门中有不少相似的暗器,就不和各位英雄抢了。” 唐老太爷竟然拒绝了天罡弩。 雷千虎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神色未变,转脸看向帷帽女子。 “卫大小姐,你们通衢阁的意思?” 通衢阁,商通四海,富有天下。 如果通衢阁成为长安王的助力,这场奇珍宴可算完美。 看不到卫大小姐的表情,却听到她不紧不慢地回答:“此次前来雷家堡,无论大小事情,一应由我八弟做主。” 闻听此言,萧洛不禁心底暗骂:“狡猾的女人,竟拿我当挡箭牌。” 以后雷家若想找她的麻烦,她可以说自己是被萧洛胁迫的,丝毫不影响通衢阁和雷家堡、雪云城的关系。 果然,几道冰霜般的眼神望向萧洛。 萧寒、雷千虎、雷轰、唐老太爷、唐家三老、梅子酒…… 各人神色不同,唯有司空芊若和李凡忪目瞪口呆。 萧洛懒得敷衍他们,直接说道:“天罡弩是好东西,可惜太少了,满足不了通衢阁的胃口。” 又被拒绝。 这下大大出乎意料,那些已经要走的豪侠,不觉停下脚步,想看完这场热闹。 雷千虎眉头皱起:“想不到八公子的胃口这么大,长安王都满足不了你。” “不自由,毋宁死。是吧,长姐?” 萧洛被卫大小姐挡箭,他再拖着她下水。 卫大小姐却装起死来。 雷千虎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今日的奇珍宴到此结束,不再展示其他门派的宝物,各位请回。” 这场订货会可谓虎头蛇尾,雷家的火器没捞到,还得知了朝廷要插手江湖。 不少门派的人忧心忡忡,只想早点离开。 就在众人潮散之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我的肚子好疼!” 紧接着,四处都有声音传来: “哎哟哎哟~~我的肚子也好疼!” “我的妈妈哟,疼死了!” 顷刻之间,便有上百人躺倒在地,更有不少人捱不住疼痛,在地上滚打起来。 现场没有露出痛苦之色的,只有雷家堡、唐门、雪云城、梅家的几个人。 连海帮主和卫大小姐也捧住肚子,疼得弯下了腰。 丐帮长老大吃一惊,他强忍痛苦,高声喝问:“雷千虎,这是怎么回事?” 雷千虎不答。 回答的是唐老太爷:“断肠草,在唐门毒药中排名仅列第五,不算毒,就是有点疼,肠子全部烂掉才会死。” “什么!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们下的药?” “当然是提前下到了酒里,原本需要两个时辰才发作,但酒能催发毒性,喝得越多的发作得越快。” “你们唐门竟然如此狠毒,老乞丐跟你拼了!” “唐门下毒,兄弟们一起上!” 在丐帮长老的带领下,无数人扑向唐老太爷,刀光飞舞,剑气纵横,雷家堡瞬间变为战场。 也有不少人挣扎着劝道:“别打别打,打死他谁来给我们解药啊!” “雷堡主,我们是受邀前来的,你们雷家堡这算怎么回事?” “还用问,必定是雷家堡与唐门勾结起来害我们,把雷家堡一起烧了!” “雷千虎快点让唐门的人把解药交出来!” 喊杀声越来越大,未曾倒地的人不分门派,全部冲向了唐老太爷和雷千虎。 唐门三老双手挥动,几蓬乌黑的暗器飞了出去。 冲在前面的十几个豪侠,连同丐帮长老,立刻扑倒在地。 眼看雷家堡就要血流成河,雷千虎怒吼一声:“不想死的全部放下武器!” 他用了十足的真元,吼声如乍起的暴雷,震得群山回荡。 待厮杀的人渐渐停手,雷千虎继续吼道:“唐门下毒,梅家解毒,现在梅家供奉在此,有什么好怕的!”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梅子酒,此时忽然低头,轻轻吹了声口哨。 “小红,该你上场了。” 随着口哨声,一条全身银白,头顶长着红色肉冠的小蛇,从他袖子中钻了出来。 第七十一章 图穷匕又现 唐老太爷眼神一变:“翼火蛇?” “老太爷好眼力,正是梅家饲养百年的灵蛇翼火,它的唾液可解天下之毒。” 小红盘绕在梅子酒手腕上,脑袋高昂,嘶嘶吐着毒舌。 “竟然随身带着翼火,小看你了。” “多亏青城山的李少侠。” 梅子酒指着身后的李凡忪:“若不是李少侠报信,我也不会返程将翼火带出来。” 李凡忪冲萧洛眨了眨眼睛,他的御剑术太快,一直飞到了岭南附近。 唐老太爷看向李凡忪,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又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你笑什么?” “哈哈哈,青城山!青城山的人怎么会知道,你这个蠢货!” 梅子酒脸现怒意:“我真没想到唐门如此疯狂,竟然敢毒杀天下英雄。请雷兄吩咐人挑几缸干净的水,拿上几个碗瓢上来。” 不等雷千虎发话,雷家堡的弟子和仆从如飞去了。 他们一直在宴席中服侍,反而逃过了断肠草之毒。 很快,十来缸清水挑到山下。 梅子酒拍拍银蛇头上的红冠:“小红,吐点口水出来。” 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银蛇张口喷出一道唾液,落于缸中。 如此三番,银蛇连吐十口,很快萎靡下来,钻回梅子酒的袖中。 剧痛难忍的豪侠一拥而上,抓起大碗,就要去舀缸中的水。 “且慢!” 梅子酒拦住缸边之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久之前,我已经说过了,岭南梅家奉长安王为主,想要梅家解毒,你们得加入梅家的阵营。” “什么!” “梅子酒你这是要胁天下豪杰!” “没想到岭南梅家跟雷家堡一样不要脸!” “我加入长安王阵营,快给我喝水!” “我也加入!” 被腹痛折磨的豪侠们顾不得多想,推开那些顽冥不灵的,纷纷舀水灌入口中。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争抢碗瓢声、喝水声、咒骂声。 喝完水之后,腹疼果然停止。 没有人再找唐老太爷算账,众人解完毒立刻拔腿狂奔。 萧洛无聊地打了个呵欠:“这就是奇珍宴?非吾小天下……” 卫大小姐轻拉他的衣袖:“八弟,去帮大姐舀碗水。” “别装了,你根本就没喝酒。” 被揭穿的卫大小姐伸直了腰:“你真是冷血无情。” 萧洛附在她耳边问道:“慕雨墨是不是落在了你的手中?”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不如坦诚相待,你想要什么?” 卫大小姐轻轻笑着:“我要天罡地火弩。” 不是太出格的要求。 萧洛爽快答应了:“三件天罡弩都给你,地火弩我要。” “成交。” “现在去将慕雨墨放了,东西我会派人送到通衢阁。” “呵呵,我希望到时候是八弟亲来,大姐会好好招待你。” 夕阳西下,余晖铄金。 北丘山下很快陷入静谧。 卫大小姐向雷千虎告辞:“今日通衢阁毫无所获,只好再等三年。” “通衢阁今日的态度,雷某不甚满意。” “雷堡主,真正的生意都是私下里谈的,你说是吗?” 雷千虎手中暗自提劲,如果留下大小姐,不愁通衢阁不合作。 萧寒忽然说道:“让她走,生意人因利行事,现在巨利未现,大小姐自然不会表态。” “长安王甚知生意之道。” 卫大小姐回头招呼萧洛:“八弟,我们回去。” “你可以走,但他不能走。” “为何?” 萧寒笑了起来:“因为他不是你的八弟,而是我的八弟,卫大小姐的欺骗之罪,本王今日先不追究,请吧。” 卫大小姐不便再说,行了个礼,匆匆告退。 山前,立刻剑拔弩张。 李凡忪站在梅子酒身后,紧紧握住桃木剑,想着是不是先下手为强。 司空芊若虽然不解,却看出了眼前的不对劲,她几步走到萧洛身边,质问着萧寒:“你想干什么?” “和八皇弟叙旧,请入内。” “不用了。” 萧治抬头看看天色:“现在没有外人,时候也不早了,赶紧打吧,打完收工。” 话音刚落,两道匹练似的剑气冲天而起。 一剑是李凡忪,他到底没刺向身前的梅子酒,而是斜刺雷千虎。 一剑是雷轰,气冲斗牛,直射萧洛。 司空芊若大吃一惊,长枪出手,疾挡雷轰。 不料又是一剑飞来,架住长枪,将芊若引离萧洛。 “雷无杰,你干什么!” 引开芊若的是雷无杰,杀怖剑融合止水剑法,火意中带着冰霜,让芊若顿感不适。 “他们打他们的,你别去凑热闹。” “萧洛是我的朋友!”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朱雀使守护的是萧寒。” “我不管,谁也不许伤害萧洛!” 尽管芊若豁尽全力,却冲不开雷无杰的杀怖剑,一时无计可施。 雷轰被芊若一阻,剑气泄掉,冲到萧洛跟前,却无法刺入。 他双眼通红,怒声问道:“李寒依怎么样了?” “她在青城山,你想见她就自己去呗。不过我猜你不敢,无论是李寒依,还是赵玉祯,你都打不过。” 这话深深刺痛了雷轰,他大吼一声,剑招骤变,正是他自创的无方剑。 雷家堡三门绝技,雷云鹤修的惊雷指,雷千虎修的五雷天罡拳,雷轰原本修的无方拳。 但见过李寒依在青城山的那一剑之后,雷轰弃拳修剑,将无方拳意融于剑道之中。 无方,无定无规,无限无极。 刺向萧洛的这一剑,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萧洛飘然后退。 剑气再涨,紧追不放,距离心脏不过三寸。 然而就在这三寸之间,雷轰的剑气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直至剑招老,剑气灭。 “哼,什么打败李寒依,分明是她让你!” 雷轰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妒意。 “雷云鹤也让了我?” 萧洛很同情这种爱而不得的心态,可惜雷轰步步紧逼,一副要生吃了他的样子。 那就战吧。 萧洛很讲道理,他的道理不是你强你有理,也不是你弱你有理。 他的道理是: 你不欺我,我不欺你。 你若欺我,我便欺负死你。 第七十二章 生死一瞬间 雷轰的火灼之术提至了十层。 剑芒似火,杀机凛然。 自李寒依教导萧洛剑法开始,嫉妒便像一条毒蛇啃噬着他。 无法战胜赵玉祯,他不信连这个毛头孩子也战胜不了。 看着萧洛俊美逼人,却毫无惧色的脸,雷轰更加疯狂,无方剑再出,竟然刺向了萧洛的眼睛。 “我让你再也瞧不见她的容颜!” “凭你?” 萧洛借助护身气流硬抗这一剑,接着混元掌击出,如狂沙卷过,刹间撼退雷轰。 趁着雷轰换气的空隙,萧洛打量四周。 李凡忪已经和雷千虎战在一起,擒贼先擒王没错,但雷千虎并不是软杮子,尽管寒毒未解,雷千虎仍是逍遥天境的强者。 无量剑法冲淡坚韧,绵密无隙,短时间内,李凡忪还能打个平手。 倒是梅若玉看得万分着急,几天下来,他已经把李凡忪当成朋友,没想到李凡忪竟然攻击雷千虎。 “李凡忪快住手!我们跟雷家堡是盟友!” “青城山跟雷家堡可没交情,雷家堡召开奇珍宴,竟然联合唐门下毒,实在太恶心了!” “可是……” 梅若玉并不清楚自家长辈的心思。 他热血沸腾,一心想着揭露唐门,拯救天下英雄,谁知梅子酒竟以解毒药,逼迫大家投靠长安王。 现在又要杀人。 梅若玉心中惶恐,他拉了拉梅子酒的衣角:“二叔,咱们不要卷入朝廷的事里。” “住口!” 梅子酒三角眼中放着凶光,他们岭南梅家早就想进入中原,没有比搭上长安王更好的方式。 李凡忪见梅若玉为他说话,很是高兴:“梅若玉,我知道你没有参与,所以我还拿你当朋友。” “我也拿你当朋友。” 梅若玉低低回应,不敢再看梅子酒。 司空芊若与雷无杰两人,一枪一剑,打得火星四溅。 “雷无杰你快让开,不要逼我动用杀招!” “臭丫头,我偏不让。” 杀怖剑的火,止水剑法的冰,让芊若一半身子宛若火烤,一半身子又如冰封,十分难受。 缠斗五六招,芊若银牙一咬,猛提全身真元,追墟枪出。 “破日·三击!” 乌龙遨游九重天,翻覆苍穹吞日月。 乌金大枪砸下,摧岳裂地,瞬间将杀怖剑震开。 芊若高身纵起,由半空再击一枪,磅礴枪气直贯地面,方圆数丈尽成裂谷。 “裂地·二击!” “好枪,你融会贯通了。” 萧洛高声称赞,相比两年前的切蹉,芊若的枪意强悍了不止一倍,追墟枪法已经登堂入室,即将超越她父亲。 “你还敢分心,去死吧!” 雷轰神色狰狞,他持剑打一个手无寸铁,且境界不如他的人,竟然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 他败了,他已经败了。 痛恨入心,雷轰忽然仰天大笑,乱发飞起。 “哈哈哈哈哈,李寒依,你辜负我雷轰一片真心,现在还让你的弟子来污辱我!” 狂笑声中,雷轰无方剑反插进自己胸口,顿时,一股惊天巨力从他身体内散发出来。 “雷轰不可!” 雷千虎大喝一声,却是晚了。 雷家堡三大绝技,都可用催毁自己的方式,临时提高境界,强化自身,维持时间只有一刻。 一刻用尽,真元耗空,境界跌落至底。 雷轰胸口血如泉涌,他弃剑用拳,沛然击出:“无方无定·皇拳霸业!” 顿时,天空雷动,北丘震颤,拳裂长空,在场众人尽被震开。 “是神游境!” “老太爷,该我们出手了。” 唐家三老退出数丈开外,低声说道。 这是最好的机会,趁着雷轰震天的一拳,加上唐门无声无息的暗器,萧洛必死无疑。 “不急,事缓则圆,人缓则安。”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唐老太爷笑得很开心:“不管萧洛死不死,雷轰强入神游,一刻钟后,他都是个废人,雷家堡完了。” 唐门与雷家堡共为雪云城的盟友,但两家却是世仇。 他们懂了,唐老太爷想要所有人死,六皇子、八皇子、雷家堡,还有梅家。 唐家三老没动,但有人动了。 漫天拳影之中,一条银蛇趁虚而入,顺着气流冲向萧洛。 梅子酒放出了他的翼火灵蛇。 翼火的唾液可解世间所有的毒,但在未中毒之前,它的唾液也是世间无解的毒。 “萧洛小心!” 芊若急呼,神游之境的无方拳却将她隔绝在外,每冲一步,都被击飞。 她不断跌倒,又不断冲上来。 很快,发衫凌乱,嘴角溢血。 李凡忪同样如此,他拼命挥动桃木剑,但这一刻,无量剑在无方拳下,竟然脆弱如泡影。 悍然拳意中,萧洛就像一条随波起伏的小舟,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 “无方无定·皇拳霸业!” “无方无规·蛟龙腾海!” “无方无极·乾坤圣火!” 嘭嘭嘭。 一连三拳,萧洛护身气流被破。 翼火灵蛇再无阻碍,闪电般咬向萧洛手臂。 “萧洛~” “萧洛!” 就在芊若撕心裂肺的大叫声中,一道红影从天而至,在拳影中诡异地折叠成几段。 同时手中挥出一物,狠狠击在翼火灵蛇头上。 嘶~ 翼火痛呼一声,飞出了战团。 红影身法奇诡,在击飞灵蛇的瞬间,再替萧洛挡下雷轰的最后一拳。 “无方无意·同流!” 红影手中的墨笛掉落,顿时血染碧空。 “慕雨墨!” 萧洛纵身接住她,左掌按住她后背,急送真气。 “殿下,我是不是来迟了?” “不迟,你坚持住,看我如何杀掉这些人。” 慕雨墨头发散乱,全身汗湿,显然是拼尽全力赶到这里的。 此刻身受重伤,面容更是惨淡。 她努力笑着:“殿下,其实我很害怕你,真想你早点死掉,我就可以摆脱那种噩梦了。” “我知道。” “但是我连杀你的勇气也没有,所以只能来救你了。” “别说话,留着力气!” 愤怒积塞在萧洛的胸口,他感觉自己即将爆炸,他想炸了这片天,这片地。 他想杀了面前所有的人,雷家堡、唐门、梅家,一个都不放过。 还有,那个姓萧的! “今日之后,江湖上不存雷家堡,剑来!” 第七十三章 舍身入神游 护身气流加慕雨墨的拼死相救,将雷轰的一刻时间拖完了。 雷轰萎顿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洛:“为什么?” 为什么他以神游玄境,打不死一个自在地境? 为什么会有慕雨墨这样的人,为萧洛替死? 他想不明白。 萧洛没有给他想明白的时间,蜉游天子剑握在手中,剑意弥天而来。 再次见到这把赤色巨剑,雷无杰大吃一惊,他急忙冲到两人中间。 “萧洛,你不能杀我师父!” “为什么?” “他是我师父,也是我们雷家的长辈,我姐姐的长辈。” “哈哈哈,真是个冷笑话。” 萧洛大笑:“你雷家的长辈,还肖想你姐姐?该死!” 雷无杰五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姐姐也远离身边,是雷轰将他抚养长大。 在他心中,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如果姐姐能嫁给师父,那么他们三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总之,我不允许你动师父,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杀你,容易得很。” “还有我,你也一起杀了吧。” 萧寒走进他们之间,与雷无杰并排站在一起。 “你当我不敢杀你?” 愤怒,让萧洛越来越狂躁,他眼中猩红一闪,暴烈之气盈身,蜉蝣剑吐出尺长的魔焰。 芊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雷无杰,还有萧寒,你们好不要脸!” “不要脸!我总算见识到了闻名天下的长安王,不仅威逼天下英雄,还布局杀自己的弟弟!” 李凡忪也怒极大叫。 萧寒无视两人的怒骂,只是看着萧洛:“雷家堡的安排我事先并不知情。” “你知不知道,都不影响我今日覆灭雷家堡,让开!” 萧寒没有动。 “你要杀雷轰,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朱雀使过来!” 芊若泪水如注,长枪握在手中,却在微微颤抖。 “朱雀使,莫忘了你的使命!” 芊若一步一步走到萧寒身边,泪眼望着萧洛:“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我死了,也不怪你。” 她扔下乌金大枪,闭上眼睛。 暮色四沉,浓重郁结。 愤怒之中,夹杂着无尽的悲哀。 “我杀杀我之人,我救救我之人,萧洛所求,不过道理二字!” 嗤。 萧洛右腕传来轻微一声,天子剑刺入血管,顿时剑芒冲天,赤焰滚滚,北丘山下尽为玄意笼罩。 不等众人惊呼,他左掌突然挥出:“石破天惊混元掌!” 狂沙拍岸,浪卷千雪。 全然无防守的芊若,没有内力的萧寒,被一掌拍出老远,摔于地面。 雷无杰狂吼一声,杀怖剑挥出一面冰墙,拦在雷轰面前。 不料掌意无尽,冰墙即生即裂,雷无杰被推得步步后退。 露出坐倒在地的雷轰。 “让你们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神游玄境!” 剑起,红莲业火梵世,万里山川悲泣。 就在雷轰毙命之际,雷千虎纵身扑来:“五雷天罡拳,第九式·灭天!” 大地轰隆,雷动九天,罡风劲扫,北丘之下瞬成雷海火狱。 萧洛入神游,雷千虎情知雷家堡已无退路,他燃尽最后的真元,同样将自己逼入神游境。 与雷轰不同,因雷千虎原本带伤,一刻钟之后,等待他的不是跌境,而是死亡。 雷千虎决心与萧洛同归无尽,以保雷家堡上下。 出拳之后,他再喊一声:“唐老太爷,你们唐门休想独善其身,今天不杀了他,日后再无机会!” 幸灾乐祸之心早就消失了,唐老太爷没有想到,雷轰一刻钟入神游竟然杀不死萧洛。 他更没有想到,慕雨墨竟然投靠了萧洛。 还有赵玉祯那个徒弟,拼死护着萧洛,青城山一定早就降了萧洛。 原以为八皇子不过单枪匹马,仅仅倚仗武力行事,现在看来,萧洛的实力远在他们的预料之上。 唐老太爷想着赤王的那句话:“天地不容的祸世魔胎,若让他回到天紫,不仅北历要改朝换代,你们江湖中人,更要被他屠戮干净。” 与六皇子相比,八皇子无疑是更危险的人。 “杀!” 唐老太爷再无犹豫。 唐家三老等候多时,听到杀字,手中扣着的三道暗器疾射出去,与雷千虎的五雷天罡拳融为一体。 唐门的毒很厉害,但暗器更厉害。 江湖上都以为暴雨梨花针是第一暗器,却不知在唐门内部,暴雨梨花针不过排名第三。 排名第二的叫佛怒唐莲,以万树飞花手法打出,如一朵盛开的绝美莲花。 萧洛破过段家二十四桥扇中藏着的暴雨梨花针,虽然不如唐门本身的强大,但唐老太爷以防万一,带出来的是佛怒唐莲。 唐家三老名为唐不悲、唐不喜、唐不乐,与唐老太爷平辈,担任长老已达甲子。 此刻发出佛怒唐莲的正是唐不悲。 莲花怒放,金光灿烂。 就在耀目的光华中,黑色的夺命胆和银色的阎王贴同时发出。 三个绝顶的高手,三种罕世的暗器,唐老太爷笃信世上无人可以逃过。 李凡忪目眦欲裂:“以多欺少,卑鄙!无耻!” 芊若被萧寒死死拉着:“神游玄境的战斗,你去帮忙只会分他的心。” 慕雨墨艰难地看着,心中一片绝望,萧洛就要死在这里,血榜还是赌输了…… 梅若玉缩在梅子酒身后,暗自不耻雷家堡和唐门,却只能拽着李凡忪,不让他冲进去送死。 三道暗器,外加一拳,萧洛沉着应对,赤剑划出极致的圆弧。 圆而神,方以智。 圆为完美、无限、永恒。 五雷天罡拳砸在圆上,两道绝世强力相撞,萧洛轻轻晃动,雷千虎后退三步。 与此同时,佛怒唐莲撞在圆弧上。 叮~ 红蕊绽开,烈焰怒放,莲中的火药全部炸在萧洛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将萧洛震向云霄。 夺命胆和阎王贴跟随而上,瞬间插进萧洛的右臂和左腿。 唐老太爷放下心来:“年轻人,还是见识太少,不知道佛怒唐莲为火器,竟然用剑去撞击。” 就在急剧的爆炸声中,忽然一道更为灿烂的赤焰亮起。 “那是!” 乌黑的夜空中,剑意随着烈火铺开,瞬间化为巨大的六翼。 第七十四章 唐门的选择 一轮圆月,照着北丘。 萧洛犹如悬挂在月亮之上的魔神,剑翼张开,烈火缠身。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万神劫!” 止水剑法最后一招,剑意动,影破空,万剑齐出,震碎月华。 神游境加天子剑,无人能挡。 雷千虎内伤在身,刚才那一拳已耗尽力量,眼见剑气疾射而来,在场之人无一幸免。 他大喊一声:“雷无杰躲开!” 自己扑到雷轰身上,将雷轰紧紧护住。 他已经是个死人,但雷轰还有救。 萧寒立运踏云,一手拉着雷无杰,一手拉着司空芊若,刻不容缓之间闪出剑阵。 李若忪早在萧洛出剑时,便抱着慕雨墨,御起桃木剑,退至数丈开外。 他深知这把赤剑的厉害,冲着梅若玉叫道:“若玉快跑,跑远点!” 梅若玉没有跑开,就在剑芒飞至的瞬间,梅若玉被梅子酒拉到身前。 “二叔?啊~” 剑芒不绝,梅若玉瞬间被洞穿。 “二叔,为什么?” 梅子酒以梅若玉为盾牌,边退边说:“你是梅家最没用的一个子弟,救我便是为梅家尽忠。” 血染长袍,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竭力想再看一眼李凡忪,眼前只有漫空的剑影。 “梅若玉!” 耳边传来李凡忪的呼喊,梅若玉想回应,却闭上了眼睛。 剑意起时,唐家三老便觉得不对,急忙护在唐老太爷身前。 “你先走!” 唐老太爷叹息:“迟了,游神玄境不是我们想走就能走的。” “为何夺命胆和阎王贴对他无效?” 夺命胆见血封喉。 阎王贴溶化骨肉。 这两样绝世毒药明明打中了萧洛,他却半点不受影响。 “世界上有些人,是百毒不侵之体,还是我们小看他了。但即使是神游境,老夫也要斗他一斗!” 唐老太爷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二十岁入逍遥天境,至今已有六十五年,无数次,他感觉自己触摸到那层玄意,无数次又失之交臂。 蜀中唐门,江湖最悠久的世家,传承千年,岂能引颈就戮。 “唐怜月和唐莲选择了长安王,老夫选择了赤王,如果老夫战死,你们向八皇子投降,明白吗?” “大哥!” 唐老太爷交待后事:“别想着为我报仇,而是为整个唐门,寻找最强大的保护者。” “大哥,你是家主,你代表唐门向他认错,求他放过我们。” “来不及了,退后!” 剑至。 唐老太爷一身丝绸衣衫高高鼓起,整个人如一面厚厚的旗帜,将身前的剑气全数挡下。 三老趁机后跃,一直退到李凡忪身边。 唐不悲急切说道:“李少侠,我们唐门愿服从八皇子,能不能请他住手?” 李凡忪正为梅若玉的死痛恨不已,闻听此言,顿时怒不可遏:“你们这些坏人!无耻之徒!都去死吧!” 不等唐家三老再求情,唐老太爷已经逆冲而上。 接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在夜空中熠熠升起,就像月亮滴落的眼泪。 “观音泪!” 唐不悲三人同声惊呼。 观音泪是唐门排名第一的暗器,细细小小,如佳人梨雨。 由三十二种回力激发,里面含有七种毒性相克。 中此毒器者全身无力,若此生不再使用内力,则可保长寿。 “想不到大哥竟然练成了观音泪。” “观音泪需要逍遥天境大圆满才能发出,唐门已经三百年没有人练成了。” “观音泪中含有七种毒药,但彼此相克之后没有毒性,萧洛防不住。” 观音有泪,泪众生苦。 虽是小小一滴,唐老太爷却要以全身的真元,推动观音泪射向萧洛。 他全身的衣袍已经被利剑破开,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剑,但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血流得越来越多,身上越来越冷,唐老太爷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那滴观音泪,是此战的关键,亦是千载唐门能不能传承下去的关键。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眼见观音泪疾冲而来,萧洛左手扬起,一道惊天悍掌拍出。 观音泪瞬间掉头,反向而回。 唐老太爷大吃一惊,双掌猛然推出。 但他消耗太久,体内真气难以持续,此掌虽然推出,却不足三成之力,观音泪破掌而入。 “呃!” 唐老太爷大叫一声,全身内力荡然无存。 萧洛右手挥起:“斩!” 顷刻间,万千剑影束成一柄巨剑,轰然斩下。 唐老太爷被劈为两半,随着蜉蝣剑上的火焰燃烧起来。 “老太爷!” “大哥!” 夜空中,惨叫声伴随着火星,不断零落。 地面上,雷千虎身中数剑,血流满地。 附近更躺了十几具雷家堡弟子和仆从的尸体。 雷无杰跑过来,推开雷千虎尸身,赫然发现,雷千虎削瘦的身躯并没有完全护住雷轰,几道剑气刺入要害,雷轰早已气绝身亡。 “师父啊!” 萧洛收了剑,浑身一阵虚脱,这次连斗两个高手,天子剑吸走的血更多了。 “现在,该清算了。” 他一个个看过去,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全身散发着冰霜般的寒冷。 雷门四杰死了三个,剩下一个早就加入了雪云城,雷家堡算是完了。 剩下唐门和梅家。 唐不悲咬了咬牙,拉着唐不喜、唐不乐跪倒:“唐门愿奉八皇子为主。” 萧洛冷冷看着三人:“你们回去整顿唐门,一个月后我会安排人前去接收。” “什么?” “奉我为主不是一句话,而是唐门所有的人、财、物,全部交给我。” 唐不悲愤怒道:“赤王从来没有这么要求过!” “那就一个月后我去灭了整个唐门。” 毫无波动的语气,却让唐不悲打了个寒颤,想起老太爷的遗言,唐不悲屈服了:“唐门遭令。” “滚!” 唐老太爷的尸身已经完全焚掉,唐家三老留恋地看了一眼余烬,奔向远方。 梅子酒放下梅若玉早已斩成几截的身子,硬着头皮走过来。 “我要杀了你!” 李凡忪愤怒之极。 梅子酒分辨:“杀梅若玉的是萧洛,就算我不拉他挡箭,他也活不过来。” “那是你要先杀萧洛!” 看着萧洛的冷眼,梅子酒急切说道:“不要杀我,我有办法救她。” 拖延到现在,慕雨墨已是强弩之末。 “好!以她命,换你命。” 第七十五章 兄弟路殊途 死人已矣,活人更重要。 萧洛从李凡忪怀中接过慕雨墨,小心撕开后背的衣衫,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碗口大的一拳,击穿了肺腑。 “翼蛇之胆,角龙之骨,为天下两大神药,可续命延寿,生肌接骨。” 梅子酒从自己袖中取出翼火灵蛇,双指如刀,瞬间钻进翼火腹中,取出蛇胆。 嘶。 不知这条灵蛇是痛,还是哭,大嘶一声,尾巴疯狂扭动几下,便垂下了头。 梅子酒将蛇胆挤破,敷在慕雨墨后背。 很快,淤血流出,伤口开始愈合,四周的皮肉慢慢恢复生机。 慕雨墨轻吟一声。 萧洛问她:“感觉如何?” “应该死不了。” 她修习的诡道流,自己也初通医术,当下坐好调息,运化蛇胆的药力。 梅子酒讨好地说道:“这条翼火灵蛇,我们梅家可足足伺养了百年。” 李凡忪怒视着他:“今天放过你,来日我李凡忪必为梅若玉讨回公道!” 见萧洛无话,梅子酒如飞走了,连梅若玉的遗身都没有带上。 最后,是雷家堡。 雷无杰拔出杀怖剑,哭骂道:“萧洛,你杀了我师父,我要你偿命!” 萧洛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走过来的萧寒。 “雷家堡的事,长安王能做主吗?” 萧寒同样面无表情:“成王败寇,你想要什么?” 兄弟两人,距离上次分别,不过半年时间,然而此刻,却感觉岁月漫长。 双方的面孔在彼此眼前,竟是一片陌生。 “准备好一百万两银子,连同三件天罡弩,送到通衢阁,交由卫大小姐。” “还有呢?” “地火弩拆下来包好,我要带走。” 萧寒微微一怔:“不要雷家堡的人吗?” “这些人还是留给你,我看不上。” “抱歉,我应该直接入海,不来雷家堡,或许这些人都会活着。” 萧洛笑笑:“不要把你自己看得那样重,也不要把别人看得那样轻。我要做的事,不会被你阻挠,更不会因你而改变。” 他俯下身,扶起慕雨墨。 “凡忪,我们去把梅三公子埋葬了。” “好。” 李凡忪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道袍,将梅若玉的遗骸放入。 不远之地,就是北丘。 “江南风光在姑苏,姑苏风光在北丘。让他留在这里,总比回去面对梅家人好。” 李凡忪抽泣着,抓起道袍,随萧洛走入北丘。 “萧洛~” “萧洛!” 司空芊若和雷无杰在身后喊着他,一个轻柔,一个愤怒。 但萧洛没有回头。 如果没有情义,又何须回头。 如果曾经有过情义,那就从此刻开始断掉。 萧寒伸手拦住两人:“雷无杰,雷家堡现在群龙无首,需要你站出来主持家业,你也不想看到雷家堡就此倒下吧。” “雷家堡已经没人了!” “胡说,还有你,还有雷云鹤,还有那么多旁族子弟。” “可是我师父的仇!” 萧寒闭了闭眼,吐出一口郁气:“入逍遥,入神游,方能报仇!” 芊若擦去眼角的泪:“我绝不要与萧洛为敌,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就不当这个朱雀使了。” “不会再有了……处理完雷家堡的后事,我们就直接出海。” 山风萧萧,冷月无声。 萧洛用拳头砸开地面,刨出一个沉坑。 李凡忪将遗骸放入,掩土盖好。 之后,萧洛双手合什,轻诵《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李凡忪和慕雨墨静静听着。 一遍一遍,一直念了二十一遍。 萧洛方才说道:“这是我第二次给人挖坟了,都是被我打死的。” “上次是谁?” “冥侯。” 慕雨墨倏然一惊:“他是两年前死的吧?那时你应该不到自在地境。” “嗯。其实我们应该庆幸,每次死的不是自己。” “江湖就是这样,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 萧洛又问她:“你怎么被通衢阁的人抓住了?卫大小姐据说不会武功。” 想起这个,慕雨墨不禁满腔怒火。 “那个狡猾的女人!我原想抓了她扔进无人的地方,再冒充她的身份,于是摸进她所住的客房,果然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后来呢?” “我开始看见的是一个贵公子,于是便用了寄情术。” “……” “谁知道她是女扮男妆的,寄情术失效,还被她以异术返还给我自己。” 等慕雨墨明白过来,卫大小姐已经点了她全身的穴道,接下来又扒了她的衣服,将她扔进被窝里。 而她,躺在被窝里,一直幻想着唐怜月。 慕雨墨行走江湖多年,竟然被一个女人玩弄至此。 “她哪里是不会武功?她那一身武功奇异得很,虽然看不出境界,但肯定不在我之下。” “通衢阁生意做得这样大,她独自出门,必然是高手,你太轻敌了。” 慕雨墨咬牙切齿:“殿下为何要把天罡弩和百万银两送给她?咱们运回太苍山不好吗?” “靠我们三个人运吗?” “请支商队,我们护卫。” 萧洛耐心解释:“银两招眼,送去通衢阁,是让她给我兑换成银票的。另外,天罡弩是我答应给她的,用来换你。” “哼,吃进去的银子,她哪会吐出来。” “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择。你好好调息,明天我们就启程,前往天紫。” “天紫?” 慕雨墨有点迟疑。 “不敢吗?别拿对唐怜月的承诺来说服我,他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你的坚持只是感动你自己。” “感动我自己……” 萧洛不再出声,感情的事,只有她自己才能想明白。 在旁人看来,作茧自缚何其可笑,划地为牢何其可悲,但在慕雨墨心里,或许甘之如饴。 萧洛、李凡忪、慕雨墨,在坟头坐了一夜。 天明之时,雷无杰将地火弩送来。 芊若不舍地送出老远:“萧洛,我们要出海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萧洛挥手而去:“丫头,海上风大,自己保重。” 第七十六章 那人要回来 江南官道。 慕雨墨有伤在身,萧洛要回复气血,因而租了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往天紫城。 李凡忪赶车,萧洛坐在他边上,拿出佛经继续诵读。 “萧洛,我听到你读经就打瞌睡,等会儿把马车赶到沟里了。” 萧洛不理他。 “喂,难道你在家一个人时,也要念出声吗?” “佛家做功课有三种方式,诵读、默念和入定。声音也是念力,能够惠及隐态众生。” “切,我们青城山很多香火道士,念了一辈子都记不住经文,飞玄不念经反而全部记得。” “你不修道是对的。” 萧洛很快沉浸于经文之中。 就在三人慢悠悠赶路时,几道线报飞进了天紫城,落入不同的人手中。 皇宫,景泰殿。 光线幽晦,香炉袅袅。 年过五旬的明帝倚在龙榻上,听着掌香监堇仙的禀告。 堇仙,未入宫前名沈静周,据说剑术不逊于当世五大剑仙,但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弃剑当了一名太监。 龙榻之前,还站着白眉白须的国师齐天尘。 堇仙低头说道:“陛下,那个人三天前就出了姑苏,但三天所行刚刚百里,按此速度,还要半个月才能到天紫。” “你确定他会来天紫?” “奴婢确定。” “孽障!他杀了朕的镇北将军,还将靖武军改成他的私军!” “陈凤是赤王私自派去的,他出于自卫才杀人。” “血榜又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叫镇武司?他私立官职,这是谋逆!死罪!” 这次,堇仙也无从分辨,那个人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程度。 明帝一拳捶向龙榻:“朕还没死呢,他迫不及待地回来,是想克死朕吗?” 堇仙急忙劝道:“陛下息怒。他命格虽然刑克父母亲友,但儒剑仙依然活得好好的,也许命数已经改变了。” “掌香监所言极有道理。” 明帝并不好糊弄,他久病却锐利如鹰的眼神盯着齐天尘:“钦天监星象如何?” 齐天尘不得不答:“这些年,臣从未停止对七煞、破军、贪狼三星的观察,这三星移动速度虽慢,但与紫薇帝星确实越来越近。” “孽障!咳咳咳……咳咳咳!” 明帝怒气更盛,顿感胸口郁结,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陛下!” 堇仙急忙伸出手掌,贴身送出一股柔和的真力。 明帝渐渐停止咳嗽,但仍止不住大口喘息。 “国师怎么看?” 齐天尘轻捻长须,幽幽回道:“这里是他的家。” 明帝又咳了起来:“放屁!这里是朕的家!咳咳咳……此事就交给老二老七处理……就当朕不知道。” “陛下,白王和赤王\b对那个人绝不会容情,之前已有多次刺杀行动。” “那他死了吗?朕没有亲自出手,已经是念了父子之情。” “臣明白,谢陛下的仁慈。” 明帝挥挥手,齐天尘退了出去。 老国师慢慢走出皇宫,一直走上高大的城墙,凝望远方。 天边吹来一阵西风,吹动着他的拂尘,也带来微微的凉意。 “靖武军,镇武司,你还真是一往无前。” 天紫城,白王府。 二皇子萧充静静坐着,下首分别是王府长史公孙征、怒剑仙颜战天。 白王萧充,替明帝监国已有五年,得到了朝廷诸多重臣的支持。 他长相清秀,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只可惜,一双眼睛从小被人毒瞎,至今仍未复明。 公孙征将雷家堡发生的事细述一遍。 “殿下,那个人还有半个月抵达天紫。” 萧充静默片刻,方才问道:“他将雷家堡的天罡地火弩拿走了,还要了一百万银两?” “是。雷家堡火器虽然获利颇丰,但在研制新式火器上,投入同样高昂,并没有太多的余钱。这百万两银子,听说是把雪云城放在那里的订货款,全部拿了出来。” “雷家堡毁了,这次六皇弟和七皇弟损失不小。” 公孙征不解:“殿下的原计划是让无双城出手,关键时刻帮雷家堡一把,为何无双城的人没有出现在雷家堡?” “血榜投靠了那个人,苏家家主堵在无双城外,我不能让自己的人冒险。” 这个情况公孙征却是不知,他怔了一下,又说:“长安王那边,他们已离开雷家堡东行,说是要出海。” “海外有仙山,山上有仙人,他们是去求药的。” 又等了片刻,公孙征见萧充不说话,小心问道:“殿下,那个人进入天紫之后,我们要如何应对?” “你说呢?” “先下手为强,趁他不熟悉天紫的情况,我们布下天罗地网,一举诛杀!” 萧充不置可否,却问颜战天:“师父,您说呢?” 颜战天摇摇头:“充儿,师父不是儒剑仙的对手。” “但儒剑仙并没有随着他一起来。” “允儿是希望为师出手?” 萧充点点头,想一想,又摇了摇头:“不必了,本王相信萧豫更想出手。” 公孙征反对:“血榜、唐门,赤王的两大羽翼都被那个人剪除了,已经没有高手可用。一旦我们错过机会,只恐皇上以后护着他,再杀他更难。” 萧充眉头皱起。 也许是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公孙征急忙又说:“一切都听殿下的吩咐。” “长史,不可轻视自己的对手,你继续打探消息。” “是,微臣告退。” 等公孙征走远,颜战天问道:“你在怀疑长史?没把无双城的消息告诉他,所以雷家堡灭,唐老太爷死,长安王和赤王各断一臂。” “公孙征,自本王开府,担任长史已有十三年。但是,人与人之间,又岂是时间可以衡量的呢。” “充儿!” 萧充神色淡然,当年他被毒瞎时,不过六岁,身边只有乳母和母妃留下的贴身女官。 他把她们当成是亲人。 可他还是被毒瞎了,至今找不到凶手。 “师父,我心中将这盘棋下了无数遍,宋燕回拦住苏傀,您和无双去往雷家堡,与唐老太爷和雷千虎同时出手。” “这样足够了。” 萧充无神的眼望着虚空:“不,最后的结果是宋燕回死,无双死,您惨败,这样的代价,本王付不起。” 第七十七章 再入天紫城 天紫城,赤王府。 相比白王府的质朴娴雅,赤王府可谓奢华夺目。 镶金彻玉的书房里,七皇子萧豫同样也在听一个人的禀告。 这个人并非赤王府的官员,而是一名太监。 “堇威公公,父皇是什么意思?” 堇威身着紫色蟒袍,正是五大监之一的掌剑监,执镇国宝剑,负责皇宫守卫。 想不到他竟然私自出现在赤王府。 堇威笑道:“陛下多病,自然不理会这等小事。” 萧豫眼睛一亮:“就算本王在天启杀了他,父皇也不会怪罪于我?” “陛下之病最怕被那个人冲撞,赤王是陛下最心爱的皇子,理应替陛下分扰。” “本王明白了,来人!” 立刻有王府的心腹推开书房之门。 “前日毗罗国进贡的东珠,装出一半,放进堇威公公的马车。” “是。” 堇威眼中露出贪婪之色:“毗罗国进贡的东珠,听说总共只有一斛,全部赏给了宣妃娘娘。” “哈哈哈!” 萧豫得意笑道:“母妃又全部给了我。” 等堇仙离去之后,萧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一脚踢飞那张梨花木椅。 “都给本王滚进来!” 听到吼声,书房外站立的三个人低头走进来。 三人是王府长史潘文清、影宗代宗主易无咎、王府侍卫长宋越。 “血榜到底是怎么回事?” 血榜向来由影宗负责,易无咎硬着头皮答道:“是属下的错,苏昌和竟然偷偷投靠了那个人,提魂殿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我们安插的人都死了吗?” “他们是在太苍山总舵接的头,提魂殿的三官一直住在天紫,谁也不愿去那个荒僻的地方。” 萧豫更怒了:“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杀了苏昌和,重新把血榜抓进手里。” 以影宗现在的实力,杀苏昌和何其艰难,但易无咎不敢推脱。 当年魔教东征,乃是因为宣妃易文君引发的。 为了洗清影宗的嫌疑,宗主暨宣妃之父易无垢,率领易宗全体抗击魔教,百名精英战死西域。 影宗从此一蹶不振。 易无咎做为代宗主,收拢所剩无几的影宗之人,投靠赤王。 正因实力下降,才让血榜渐渐脱离了影宗的控制。 影宗的情况,长史潘文清和侍卫长宋越都很清楚,但赤王的脾气他们更清楚,谁也不敢出声。 萧豫发泄完,又吩咐道:“把血榜分舵给本王盯好了,等那个人住进来,就是绞杀他的罗网!” “是!” “宋越,把分舵的详情给老二送去,就说本王借怒剑仙一用,雷家堡他躲了,天紫城他休想躲掉。” “臣领命!” 游山玩水二十天,萧洛三人方才来到天紫城外。 一座巍峨壮丽的城池耸立在中州山脉之下,清澈的曲江绕城流淌。 十丈高的城墙如一道屏障,将天紫隔出城内城外。 宽阔的城门下,行人排着长队等候,不少骑马的贵族与乘轿的富豪,越过队伍挤进前头。 李凡忪诧异地看着长队:“进城还要查验身份?” 萧洛轻轻吐出两个字:“帝都。” 北历九大名城,各有其特色,如雪云城为天下第一武城,青州为天下第一富城。 唯有天紫,前面不用冠名,就是天下第一城。 虽是游子归来,却没有任何人相迎。 慕雨墨问道:“殿下,我们直接去分舵吗?” “嗯。” 苏昌和临走时,做好了安排,萧洛入城之后前往分舵汇合。 “但是赤王知道分舵的地址,那里已经不安全。” “天紫是他们的地盘,再怎么躲藏都没用,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堂而皇之。” 三人拿着苏昌和做好的身份凭据,以及路引,很快通过了验证。 城内,商铺鳞次栉比,车马川流不息。 慕雨墨好奇地掀开车帘,看得眼花缭乱。 李凡忪赶着马车,忍不住四处张望,差点撞到路边的摊贩。 “萧洛,天紫城好大,我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萧洛拿出一张精制舆图,边看边指路:“天紫城是左右对称结构,由朱雀大街将城区分为东西两半,现在右拐,穿过前面的玉乾门。” “听说朝廷不让民间使用舆图,你这从哪弄来的?” “赶你的车,你再撞着别人可没钱赔了。” 穿过玉乾门,再拐入一条胡同,进入西市。 西市,不仅是天紫最大的交易区,也是各国使臣下榻之地。 向来鱼龙混杂,外族、商贾、游客、豪侠、逃犯……只要进入西市,便如鱼潜深海,难觅形踪。 距离交易区两个巷子之外,有一片阔大的院落,高墙耸立,大门紧闭。 原来的血榜分舵,如今的镇武司,便设在这里。 马车驶到门前。 很快,苏昌和与谢旧诚就迎了出来。 “殿下,请恕下臣没有去城门口迎接。” “无妨,说好的来此汇合。” 苏昌和瞥了一眼慕雨墨,见她轻快地从马车上跳下,便知她的伤势恢复了。 “殿下请进。” 大门打开,露出一条丈宽的青石甬道,谢旧诚将马车赶入。 萧洛负手迈进,流浪十八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府邸。 大门之后,齐刷刷跪了五六排人,见到萧洛进来,立刻高呼:“殿下!” 呼声齐整统一,洪亮如钟。 萧洛粗略扫过,人数应在一百二十人左右。 “各位请起。” 苏昌和欲介绍前面的几位首领,被萧洛止住:“明日再说,让大家各自忙去。” “是。” 苏昌和挥挥手,这群人悄无声息地站起,随即退向各处房舍,行动毫不拖泥带水。 果然训练有素。 萧洛暗中夸赞,脸上露出笑意。 苏昌和陪同萧洛往前走:“殿下,这是前朝的亲王府,前后共有五进,正殿三间,后殿五间,寝宫两间。” “甚好。” 几处宫殿之间,只有少量花木点缀其间,材料多是青砖青瓦,疏朗开阔,庄重质朴,很有武人的风格。 庭院外面更是围上了高墙,将整个府邸封闭起来。 苏昌和边走边介绍:“此外还有长史司、管事司、回事司、侍卫司、大小书房、厨房和后花园。” 萧洛满意极了:“真是为我们量身打造。” 第七十八章 阁老与将军 苏昌和还在介绍这栋王府: “我们原来贪图便宜买下来的,分舵人少,大部分宫殿都是封着的,谁曾想今天竟然住进一位真正的王爷。” “我不是王爷。” “说的是,王爷有什么稀罕的。” “先收拾住下,将我需要的案卷全数送至我的书房。” “是。” 萧洛想了想,又说道:“苏指挥史,让李凡忪住在我隔壁,再将我师父、哑叔、李寒依三个人的房间预留出来。” “下官遵令。” 两间正殿,一间位于第三进,一间位于第四进。 正殿边上是寝宫和书房。 萧洛走入第三进的正殿,入眼便是高大的宝座,宝座后是一座洒金的飞龙屏风。 殿中一色的红木桌椅、铺着虎皮的罗汉床、香炉、铜灯、烛台、花瓶……样样俱全。 花瓶中插着新开的绿菊,清香逸散。 墙壁上挂着几幅前朝大家的书画,匾额上高悬“睿辉”两个苍劲大字。 “匾额换掉,用镇武司,大门处也是。今日起,北历镇武司正式成立了。” “是!” “我的寝宫更名为永乐。” 永乐大帝,明成祖文皇帝,再造宇宙,功同开创。 永乐听起来像个后宫的名字,但苏昌和没有多问:“殿下还需要什么,我即刻派人去购置。” “无须,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不改其乐。” “臣知晓了。” “还有,天紫如今谁的字最好?” “阁老杨琦。” “那就去向他求字,题写镇武司和永乐宫。” 苏昌和愣住了,自家这位主子,胆量之大已非常人能想象。 所谓镇武司只是他们几人心中明白,一旦公开,便是罪同谋反,掉脑袋的事,找阁老求字,岂不是转头就被人拿住把柄。 “我敢求,就看他敢不敢写,去吧。” 苏昌和琢磨着:“殿下这是投石问路?” “见完杨阁老,再来同我说武将的事,靖武军不能长时间丢在青城山。” “是。” 苏昌和领命而去。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苏昌和来到阁老府,递上拜贴。 “原血榜大家长,现镇武司指使史,苏昌和?” 杨琦拿着拜贴,看了许久。 血榜虽是江湖上不耻的存在,但杨琦却是知晓血榜的底细,为影宗旗下的重要势力。 但是镇武司是什么机构?什么时候创立的?怎么会越过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杨琦皱眉吩咐下人:“请他进来。” 很快,苏昌和站到杨琦的面前,行了下官之礼。 两人分主宾坐下。 杨琦开口询问:“武道的事都归都督府管,不知苏壮士有何要事找老夫?” 他并没有承认苏昌和自称的指挥使。 苏昌和恭谨回道:“苏某冒昧打扰,是替我家殿下向阁老求字。” “是哪位殿下?” “八皇子萧洛。” “什么!” 杨琦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饶是他笑傲官场五十年,也没控制住自己的惊讶。 苏昌和继续说道,语调平静不变:“苏某替八皇子萧洛,向阁老求两幅字,一幅为镇武司,一幅为永乐宫,皆为宫殿匾额。” 杨琦定了定神:“老夫未曾听说过什么八皇子,更不曾听说镇武司和永乐宫。” “请阁老成全。” “兹事体大,老夫难以从命,苏壮士请回吧。” 杨琦下了逐客令,苏昌和只能告退。 走出阁老府,苏昌和冷冷一笑:“杨琦十五岁高中,十六岁入官场,从此青云直上,六十三岁便已入阁,文官中仅次于挂名的太傅。但是现在,你的好运到头了。” 北历皇朝官位最高为三师,文官之太傅,武官之太师,钦天监之国师。 三师都是挂名的虚职,不授实权。 真正的实权是文官的阁老,武官的大都督。 阁老掌管三省六部,行丞相之职。 大都督掌握禁军、府军和边军,行元帅之职。 自琅琊王谋逆身故,北历再未任命新的大都督,由明帝的另一个弟弟兰月侯管理军武之事。 苏昌和很快回到镇武司,回禀杨阁老的态度。 “老匹夫,推诿也就罢了,竟然说不知道八皇子殿下。” 萧洛淡淡一笑:“世人趋利避害,何况是杨琦这样老奸巨猾的人精。” “那匾额怎么办?” “等我师父来写,天下还有谁比他的字更好。” 苏昌和缓缓吐出胸中的恶气:“他给儒剑仙提鞋也不配。” “杨琦先不管他,让天紫城的风再吹一阵。我要的武将,找到合适的人了吗?” 苏昌和拿出一张肖像图。 画中之人年约三十,身材极为高大,国字脸,天庭饱满,气宇轩昂。 “殿下,此人名叫郭鹏举,为自在地境,他用兵如神,曾以三百哀兵破南诏五万轻骑兵。” “三百破五万?” 这在军事史上,绝对是个奇迹。 “千真万确,征战南诏时,他虽然只是个百夫长,但十战十胜。此战之后,获封为中郎将,军中皆称之为郭中郎。” 萧洛很感兴趣:“后来呢?” “后来因屠俘之事与叶肃鹰发生摩擦,最终引起部下哗变。” 世人皆知叶肃鹰屠俘,曾纵容部下踏杀南诏降军二十万。 但在军中,哗变是重罪。 “郭鹏举因此获罪,押回天紫受审,最终被叛腰刑。但就在处斩之前,琅琊王谋逆,叶啸鹰被牵连,他由此逃过一劫,流放北疆十五年。” “他现在何处?” 苏昌和笑道:“他上个月服刑期满,刚刚回到天紫。” “我要见他,立刻!” 苏昌和不敢怠慢,连夜将郭鹏举请回了镇武司。 出现在萧洛眼前的人,与画像大相径庭,原本高大的身躯竟然微微驼起,四肢削瘦不堪,头发又脏又乱,脸颊从左到右,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十几年的流放,让他苍老了许多。 “你就是郭中郎?” 名违的称呼,让郭鹏举原本警惕的目光为之一愣:“你们是谁?” 虽说是请,但实则是被胁迫来的,自在地境的郭鹏举在苏昌和手下,没有走过三招。 他打量着四周的一切,以及眼前的少年。 “我是北历八皇子萧洛,现在要找一名绝世良将,你是我要找的人吗?” 第七十九章 不世之良材 萧洛自称八皇子,让郭鹏举更加震惊。 “我知道有位神秘的八皇子,但天紫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你怎么证明你就是他?” 萧洛打断郭鹏举:“无须证明。我问你两个问题,你答完就可以走。” “第一,你还想不想回到沙场?” “第二,你最多能领多少兵?” 听到这两个问题,郭鹏举眉毛一挑,被岁月侵袭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桀骜之色。 他尽量挺直腰身,傲然答道:“第一,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葬,岂能老死床榻!” “第二,郭某不才,领兵最多时不过千六百,但平生以淮阴侯为志,郭某领兵,多多益善耳!” 萧洛大笑道:“好!还恐郭中郎被流放吓破了胆,失去了斗志,现在本王放心了。” 第一次,萧洛以本王自称。 瞬间,皇气扑面而来,暗夜闷雷滚落。 郭鹏举吓了一跳,眼前之人白衣笑眼,却藏着说不出的威仪。 他霍然跪下:“草民参见殿下!” 萧洛将他扶起:“本王现在有三千多兵将,远在青城山,不知你敢不敢接收?” “青城山,莫非是陈凤的靖武军?” 郭鹏举流放之前,靖武军已经存在了,他听闻过这支特殊的军队。 “然也。兵将都是武道中人,有无自在地境的高手,本王却是不知,需要你亲自去摸底。” “但陈凤?” “他死了,详情如此……” 听萧洛说完,郭鹏举震惊得无以言表,他瞪着萧洛,竭力想看出这位八皇子是不是在开玩笑。 萧洛一直在笑,却不像开玩笑。 过了很久,他才问道:“殿下,您杀陈凤,建私军,还直接任命郭某,这一切都督府知情吗?” “不知情。” 郭鹏举咽了咽口水:“这可是抄家灭族的谋逆之罪。” “本王的家在皇宫,随他抄去。” “……” “本王听过一句悝话,光脚不怕穿鞋的。再说,郭中郎家中双亲已经过世,又无妻儿,你怕什么抄家灭族。” 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感染了郭鹏举,冷却的心终于躁动起来。 “说得是,殿下都不怕,郭某又怕什么!牢狱之灾,流放之苦,不过如此!” 说动了郭鹏举,萧洛只剩最后一个疑问:“当年,郭中郎的部属为何哗变?” 十几年了,终于有人问起这个问题。 郭鹏举脸上的伤疤抖动着,露出痛苦之色。 这是一段不堪忍受的往事: “十几年前,皇上登基未稳,北历境内先后发生叛乱,南诏趁机举全国之力来攻。” 那时,萧洛还在冷宫之中。 “琅琊王率众迎敌,郭某分在叶肃鹰帐下。打了几年,我们不仅将南诏赶了出去,还反攻进南诏国内。” “郭中郎原来在叶肃鹰手下,那何以?” “那日,我率部属攻陷了南诏的一个村落,村中并无男人,只剩百余名妇孺。” 萧洛静静听着,郭鹏举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 “按军中规定,凡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敌国妇人,都要抓回军帐,以慰将士。” “结果,有个七八岁的幼女,家中已无亲人,死活不愿离开母亲,哭啼着跟到了军营之中。” 萧洛心中一沉。 “叶肃鹰的亲兵营是伙畜生,他们唯恐我阻挡,便将我骗到大将军营帐候着,等我晚上回去,那名幼女已经惨死。” “当夜,郭某便脱了盔甲,直接杀进亲兵营,最后被叶肃鹰亲手抓住,我的部属因此哗变,要求叶肃鹰放了我。” “叶肃鹰不会放过你的部属。” “是,中郎将营的千六士兵,皆被处斩。” 萧洛听得愤怒之极,一掌拍下,宝座轰然而碎。 “好个叶肃鹰!好个琅琊王!” “郭某被押回天紫之后,无一人为我说话,直接判了腰斩,若不是琅琊王犯事,我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治军如此,刑罚如此,如何让天下人服气。” 郭鹏举惨然一笑:“死罪可赦,活罪难逃,因我流放北疆,家中父母很快就贫病双亡。” 这一夜,萧洛与郭鹏举谈至天明。 天亮之后,萧洛叫来了苏昌和、谢旧诚和慕雨墨。 “慕家主,请你陪同郭中郎前往青城山,与东山谷中的靖武军交接。之后你上青城山找赵玉祯,将天紫这边的动向告诉他们。” 慕雨墨很不乐意,她才进天紫,什么千金台、雕楼小筑、毓秀坊,全都没去过。 “办完青城山的事,你再去唐门。” 听到这句话,慕雨墨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真让我去唐门?” “嗯,找唐家三老接收唐门的物资和人,不过……” “殿下想说什么?” 萧洛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唐怜月是上一代的玄虎使,他必然忠于长安王,你如何说服他把唐门交出来?” 唐老太爷死了,唐家三老在家族中的号召力不如唐怜月,如果唐怜月反对投靠八皇子,便是唐门内部的一场腥风血雨。 “我要的是完整的唐门,而不是一个残破的唐门。” 慕雨墨垂头不语。 萧洛的话她听明白了,此去唐门,她和唐怜月之间,避免不了会有一战。 苏昌和轻咳一声:“雨墨,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终究,慕雨墨没有说出让大家满意的承诺。 她满是怅然:“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不会坏了殿下的大事。” 自古情关难过。 萧洛并没有逼她:“如果实在避免不了厮杀,你保住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慕雨墨和郭鹏举领命退下,各自回去收拾行装。 安排完靖武军与唐门这两件最紧急的事,萧洛心中轻松了不少。 他将一份名单送给苏昌和:“苏指挥使,所有人的案宗我都看完了,这四个人是本王挑出来的,你带他们来此。” “好。” “谢家主,你去布防,将镇武司四周可以埋伏的地点全部守好,倘若有人在这些点上出没,直接杀掉。” “会不会误杀平民?” “是不是平民,本王相信谢家主能分辨出来。总之,本王要镇武司方圆十里,不存死角,哪怕一只飞鸟掠过,本王也要知道它是公是母!” 第八十章 镇武司封官 镇武殿。 萧洛高居宝座之上,看着苏昌和带进来的这四个人。 谢远芳,年二十,谢家嫡系,谢旧诚侄子,自在地境,兵器为破骨刀。 谢春,年二十五,谢家旁支,金刚凡境,兵器为折柳刀。 苏大憨,年三十,苏家旁支,金刚凡境,兵器为长短双剑。 慕不凡,年十六,慕家旁支,金刚凡境,兵器为狼豪笔。 “你们四人,将自己的生平详细说一遍,尤其是进入天紫之后的事,说得越详细越好。” “是!” 从谢远方开始,四个人将自己的事,不分大小,全部讲了一遍。 萧洛微眯着眼,似睡非睡,却在脑海中回忆案宗上的记录。 幸好,四人所述与案宗没有出入。 但让萧洛没有想到的是,四人中并不是年长的苏大憨说得最多,反而是年纪最小的慕不凡。 慕不凡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急得苏昌和三番五次想打断他。 但萧洛一直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 直到慕不凡停嘴,萧洛才问他:“你的算术很好?” “回殿下,属下自懂事起,就很喜欢数字,所以选兵器时,我选了毛笔,这样可以在纸上画数字玩。” “难得的是你不仅记忆力好,还能叙述得如此清楚。” 苏昌和回忆着慕不凡刚才的话,都是些琐碎的事,每天吃了什么菜,买了什么东西,出了几次任务,以及天紫城哪年发生了哪些事。 “殿下,不凡这个孩子,您想安排到哪里?” 萧洛再看了一眼慕不凡,十六岁的少年外表十分平凡,甚至显得有些木讷。 “慕不凡,你愿意留在本王身边,替本王算账吗?” “属下愿意!” 瞬间,木讷的表情消失,少年雀跃回答。 外表还真的会骗人。 萧洛笑着摇摇头,叫下一个人:“谢远芳。” “属下在。” 与慕不凡的平凡不同,谢远芳是他们四人当中最为俊秀的。 如果不是一身武者的黑袍,以及那种生人勿近的冷厉,萧洛相信他走到西市,会让不少女子尖叫。 “从今日起,你来担任本王的侍卫官,镇武司的一切防务由你负责,需要多少人,你与谢家主商议。” “是!” 谢远芳眼中同样闪过惊喜之色,他是谢家的嫡系,自小随谢旧诚在天紫生活。 由暗转明,不仅是苏昌和的愿望,更是他们谢家子弟的愿望。 “本王的侍卫,只需要忠诚两个字。” “殿下如果出事,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我谢远芳已经死了!” “好!” 拥有自己侍卫的感觉真好,尽管这句话还需要时间与生命的考验。 接下来是谢春与苏大憨的安排。 谢春,机敏稳重,担任长史,掌府中政令。 苏大憨和和气气,担任管事官,管理府中一切柴米油盐之事。 “谢春,本王知道你不懂长史这个官职,四人之中就属你最难,但无须害怕,从头学起便是。” 按北历皇室规定,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等,皆由王府长史奏上,如藩王有过失即问长史。 这些事别说谢春这样的杀手不会,萧洛自己也不会。 “儒剑仙不久之后会到天紫,到时由他来教导你,如果连儒剑仙也不会,那本王只好去宗人府绑个人回来。” 谢春眼中闪出泪光:“多谢殿下的大恩!” 苏大憨见他们三人的事务都已谈完,只剩自己的了,赶紧问道:“殿下,镇武司的柴米油盐不同于之前的分舵,您得给我一个章程。” “章程么?” 萧洛抬眼望天,天不语。 “你先干着,缺银子找慕小凡领,缺人找谢春要。” 慕小凡急了:“殿下,我这只有十几两银子,存着准备娶媳妇的。” “哈哈哈~” 萧洛大笑:“放心,很快就会有人给我们送来一百万两银子,到时你可要把账记好。” 苏昌和也笑了起来:“分舵账上还有三十多万,账目我回头取来给小凡。” 太苍山总舵当然有钱,但过于遥远,萧洛暂时也不会动用。 安排完毕,萧洛沉声训道:“你们四人,原本是杀手,只会杀人买命。但从今天开始,忘了你们的过去,做一个全新的人。” “是!” 等到所有人退下,萧洛才叹了口气。 “淮阴侯点兵多多益善,我求才也是多多益善。” 幸好血榜分舵留下来的人中,还能扒拉出这么四位,可解燃眉之急。 否则一个不被承认的皇子,去哪里拉人入伙。 他已经两夜没有合眼,此时却毫无睡意,顺势将双腿盘起,就在宝座上调息起来。 很快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李凡忪的嚷嚷声将他唤醒。 “萧洛,飞玄来啦!” 萧洛睁开眼,果然是飞玄,换了一身白色的道袍,笑嘻嘻地站在李凡忪身边。 “咦,国师怎么会放你出来?” 萧洛刚来天紫,谢旧诚就汇报了飞玄的情况,据说齐天尘与飞玄一见如故,非让飞玄做他的关门弟子。 之后,更是用钦天监的各种珍藏迷住了飞玄,飞玄就此在钦天监住了下来。 “国师派人送我来的,说可以在这里玩几天再回去。” 李凡忪捏了捏他的脸颊:“钦天监允许吃肉吗?你怎么又胖了?” “胡说,我们都是吃素,国师还能辟谷。” 显然,飞玄对齐天尘十分崇拜。 这两天,萧洛一直忙于镇武司的事务,李凡忪被圈禁在府里,憋闷得难受死了。 眼下见到飞玄,立刻怂恿起来:“飞玄,你带我去外面看看。” 飞玄很不好意思:“我也没有去过外面,连路都认不清。” “萧洛,你带我们去吧!” 萧洛笑道:“我也没出去过。” “可是你有舆图!不然你就把舆图借给我,我和飞玄自己去玩。” 李凡忪眼巴巴地瞅着萧洛,一副再不让他出去,他夜里就得翻墙的表情。 “好吧,我带你们出去玩,不过得做好打架的准备。” “小道不怕打架,快走快走!” 萧洛叫来谢远芳,低声吩咐他做些准备,便带着李凡忪和飞玄走出了镇武司。 第八十一章 美酒秋露白 赤王府。 七皇子萧豫又在大发脾气,花瓶什物砸了一地。 “易无咎,你给本王说说,他大摇大摆进了天紫,稳稳当当住在西市,你在干什么?在吃屎吗?” 易无咎扑通跪下:“镇武司防守相当严密,方圆十里都有他们的人,影宗强闯了几次,皆是无功而返。” “屁的镇武司!他这是谋逆,本王要替父皇杀了他!” 长史潘文清急忙劝解:“殿下息怒,咱们手中无兵,光靠影宗的这点人手,攻不进那座园子。” “哼,都是废物!” 骂累了,萧豫气呼呼地坐下。 “殿下,那座园子的情况已经送到白王手中,他答应了出借怒剑仙给我们。” “当真?他总算舍得把颜战天放出来了。” 潘文清满面忧愁:“那个人的境界已到了神游玄境,即使怒剑仙出手,我们还是打不过。” “什么!” 萧豫怀疑自己听错了。 潘文清递上一张纸:“这是昨夜白王收到的书信,我们的人誊抄了出来。” 萧豫接过,纸上寥寥数语,是关于雷家堡的战斗描述。 “二皇兄尊鉴: 当时月照北丘,那人宛如魔神降临,以神游玄境发万千剑气,魔剑烈火,雷家堡顿成地狱。 临时入神游的雷轰和雷千虎同败,唐老太爷废甲子根基,发出唐门第一暗器观音泪亦败。 那人手中魔剑不知从何而来,愚弟只恐祸世魔胎传言为真,望兄珍重。” 萧豫很快明白:“这是萧寒写给老二的信,是报信,也是借刀杀人。呵呵,想不到昔日清高的长安王,也变成了摇唇鼓舌的小人。” “长安王吃了亏,现在借着求药避开了他的锋芒,但我们在天紫,却是避不过。” “避什么避!本王的大业,岂能被他破坏!” 易无咎无奈道:“殿下,神游玄境与逍遥天境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属下可以去死,但就算属下死了,还是无法完成您的大业。” 一句话说得萧豫又烦躁起来:“蠢货!杀不了他,还杀不了他身边的人?青城山的那个小道士,还有血榜的人,全给本王杀了!” “是。” “本王倒要看看,天紫城还有谁敢去投靠他。” 西市,雕楼小筑。 雕楼小筑是天紫最好的酒楼,总共只有三层。 其实在三层之上,还有四座幽静的阁楼,分别是清晖、漓雨、流月、绛雪。 今日漓雨阁中,坐的是白王,以及阁老杨琦。 “殿下,老夫不方便去王府,只得邀请您来此。” “无妨,本王很久没有喝到雕楼小筑的秋露白了,正好借阁老的邀请,满足口腹之欲。” “老夫早就准备了两坛,殿下请。” 杨琦倒上一盏秋露白,递到白王手中。 萧充轻抿一口,喟叹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等萧充放下酒盏,杨琦才说正事:“殿下,前天晚上,有个自称八皇子萧洛的人,派属下找我求字。” “喔?” “老夫自然是回绝了。” “阁老为何回绝?” 杨琦笑道:“老夫只知北历有雄才伟略的二皇子,这位八皇子实所未闻,不知殿下可记得这位兄弟?” 萧充也笑道:“本王眼睛不好,从没见过这位八皇子,幸许别人见过。” “哈哈哈,看来此人的真伪只有陛下知晓。” 杨琦身为阁老,自然是力挺如今监国的白王,这些年,两人心心相属,合作默契。 得知了白王的态度,杨琦放下心来。 不料,白王话锋一转,竟然说道:“父皇病情加重,本王多日问安,都被掌香监拦在景泰殿外。” 杨琦倏然一惊:“老夫也有七八日没有见到陛下了。” 漓雨阁中,顿时陷入了沉默。 以萧充之聪颖,杨琦之老练,两人都猜出了明帝这是在回避萧洛的事情。 萧洛如此胡作非为,明帝为何置之不理? 明帝是真的病重,还是在盘算什么? 过了很久,萧充方才说道:“本王奉旨监国,绝对不能出错,父皇没有表明态度之前,本王什么都不能做。” “殿下所虑极是,不过武道之事向来由大都督掌管,殿下何不将此事交给兰月侯?” 提到兰月侯,萧充眉头微皱:“本王的这位皇叔,向来滑不溜手,要他出面很难。” “那只能看赤王殿下了。” “不错,七皇弟不仅多了一名竞争者,更多了一名威胁他生命的人,以他的性格,定然按捺不住。” “那就静待消息。殿下,请再饮。” 就在这时,四层的流月阁,蹬蹬蹬进来三个人。 李凡忪咋咋唬唬地,连声问道:“萧洛,我听说雕楼小筑只有三层楼,为何这上面还有房间啊?” “这上面的四间房,只对最尊贵的客人开放。” “那我们是托你的福哦。” 萧洛笑道:“那可不是,是托谢家主的福。” “怎么说?” “西市三教九流,都归一个组织管,这个组织叫阊门,是天紫城最大的地下组织。” 飞玄睁大了眼睛:“不是归府衙和禁军管吗?” 萧洛夸赞道:“不错,来天紫时间不长,就知道两个部门了。” “萧洛你快说,阊门是什么机构?” 等堂倌送来酒水,又退下之后,萧洛慢慢讲给二人听: “天紫是北历最大的城池,也是最大的交易中心,活跃的商户高达百万,你们觉得以朝廷的人力,能管得过来吗?” 百万? 好像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两个人想了会儿,然后摇头。 “阊门便应运而生,说得好听,是替朝廷管理,说得不好听,就是再从商户身上扒层皮。” “商户按规矩纳税就好,凭什么再给他们钱?” “如果不给,他们就会三天两头的来找麻烦,讹诈、闹事、乞讨,各种花式层出不穷,商户无法开门做生意。时间久了,只好交钱买平安。” 李凡忪听得气闷:“天子脚下,还有这种事!” “阊门虽然人多势众,却害怕谢家主。”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天紫城流传着一句话,宁被阊门千人堵,莫被血榜一人追。” 阊门求的是财,而血榜要的是命。 第八十二章 美人千金台(求追读) 秋露白入喉,李凡忪瞬间不想听故事了。 “好喝,太好喝了!” 他咂着嘴,脸上飞出两朵红云。 萧洛见他满眼迷离,好奇问道:“难道你是第一次喝酒?” “当然不是,前山的香火道士曾给我喝过,但那酒又辣又苦,哪像这里的酒,又香又甜。” 尽管李凡忪说得动人,飞玄却是滴酒不沾,只用筷子挑着素菜吃。 “国师辟谷时,一天仅喝一碗清水。” 李凡忪不肯放过他:“那你是怎么长胖的?” “我哪有!” 萧洛笑道:“飞玄莫急,等你长到十五六岁时,这身婴儿肥就会消失,就像树木抽条一般。” “那还要好久。” 就在萧洛与李凡忪大快朵颐之时,流月阁响起了敲门声。 飞玄将门拉开。 一名满身富态,面白无须的五旬男人笑呵呵地走入,拱拳见礼:“老朽傅秋风,是雕楼小筑的掌柜,见过萧公子,见过各位。” 萧洛暗忖,谢远芳就在雕楼小筑守着,应是惊动了阊门的人。 他微微欠身:“傅掌柜有礼。” 傅秋风打量着眼前的萧公子,见他长相极美,通身的气派竟不像个江湖人,不禁内心疑惑。 这位谢远芳口中的主人,究竟是何许人? “不知萧公子对敝楼的吃食和酒水,可还满意?” 不等萧洛回答,李凡忪抢着说:“满意满意,就是太少了,再来两坛。” “呵呵,只要萧公子和令友认可,老朽不仅再上两坛秋露白,还送十坛给你们带走。” “那可太感谢了,不过听说秋露白很难喝到,天紫城的富贵人家每月只能购买一次,还要提前预订。” 傅秋风得意笑道:“秋露白每月只酿百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喝到。” “这么珍贵,我们得付多少钱?” “萧公子莅临敝楼,就是给老朽天大的面子,哪能收你们的钱。” “啊?” 李凡忪惊讶极了。 萧洛微微一笑:“不知傅掌柜在阊门担任何等职务?” 傅秋风眼神一凛,这位萧公子心思好灵敏。 他再次拱手:“老朽是个生意人,在阊门不过是个闲散的供奉。” 阊门组织庞大,成员有万名之多。 由帮主统领,帮主之下设左右护法,金银供奉,四区坛主。 想不到傅秋风竟然高居供奉,此刻前来送酒,也算是给血榜面子。 “多谢傅掌柜,他日有闲,再请阊门的朋友一聚。” 场面话说完,傅秋风告退。 他来,自然是奉了帮主的命令,最近天紫城的异动,早就惊动了阊门。 更有密令下达,要求阊门时刻盯着血榜和一个姓萧的年轻人。 血榜虽然可怕,但十个血榜也比不上下达密令的那个人,拥有万名成员的阊门,不过是那人手中的一条狗。 喝完雕楼小筑的酒,该去见千金台的美人了。 李凡忪喝得踉踉跄跄,半边身子都压在飞玄肩上。 “师兄,你还行不行嘛?” “你才不行。” 飞玄嘟着嘴:“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我不想去千金台,我想去白云观。” “师弟,这你就不懂了,识遍众生,方才成佛。” 飞玄大惊:“师兄,我们是道宗,不是释家!” “嗝~” 李凡忪打了个饱嗝:“都怪萧洛,天天在我耳边念佛经。” 等三人走出雕楼小筑,四楼一角的窗户打开,露出杨琦的脸。 “想不到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白王萧充凝神听着三人远去的谈笑:“陪同的是赵玉祯的两个徒弟吗?” “是,一个剑修,一个道修。” “没想到阊门如此给他面子,十坛秋露白送出,天紫城的某些贵人这个月要闹酒荒了。” “呵,老夫曾经想带几坛秋露白回家,傅掌柜却一点面子不给。” “阁老想喝秋露白,本王便让傅掌柜将剩余的全部送来。” “哈哈哈,多谢殿下。” 两人再饮之时,忽然觉得这玉盏中的美酒,再也没有先前的滋味了。 千金台。 天紫最大的赌坊,最大的乐坊,最高的楼。 萧洛三人来到的时候,正逢千金台挂起红灯笼。 刹那间,夜放千光。 华阳初上鸿门红,疏楼更迭,龙麟不减风采;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盛。 走入楼中,满眼红彤,香风熏得人醉。 “好多女人。” “都是美人。” 李凡忪和飞玄眼睛发直,呆呆看着扑上来的几位女伎。 “公子,奴家小红,我来服侍你好不好?” “公子,还是让小玉来服侍你吧~” “这位俊俏的小郎君,姐姐今夜不要钱,快跟姐姐走吧~” “放肆!” 不知何时,谢远芳站到了萧洛身前,腰间破骨刀铿锵一声,压住了几位女伎的吵闹。 “哎哟哟,原来是贵客光临,快快请入二楼。” 原本冷眼观看的老鸨急速迎上来,推开女伎,将三人迎上二楼,带入一个单独的房间。 这间房小巧而华丽,中间是舞台,对面一排席位。 此刻,并无其他人。 等萧洛三人坐下,老鸨含笑问道:“公子,您想看哪种舞乐?” “千金台都有什么?” 老鸨屈指数来:“那可多了,除了咱北历的雅乐,还有燕乐、清商、西凉、龟兹、疏勒、康国、安国、扶南、高丽九部,乐师舞娘皆是来自当地。” “听说龟兹胡舞不错。” “老奴明白了,请公子稍候,老奴这就去安排。” 很快,便有七八名胡人走入,坐在舞台边缘。 萧洛细看他们手中的乐器,弓形箜篌、曲项琵琶、排箫、筚篥、羯鼓、铃、铜钹。 竟有七种乐器。 中间的是一名坦胸露臂的舞娘,她穿着金色的鼻环,脸上白巾遮面,露出一双极大的眼睛。 纤细的腰肢,粉白的双足,身上的金丝帔帛仅仅遮住乳房,连肚脐也露了出来。 飞玄不忍直视,急忙闭上眼睛。 李凡忪双目更加迷离,不知道是酒意未醒,还是又醉了。 舞娘盈盈一笑,弯腰行礼:“奴家绮烟,为公子献舞。” 旋即,鼓点起,琵琶响,萧声咽。 绮烟像一朵金色的花,盛放在舞台中间。 看着她飞旋成圆的帔帛,萧洛忽然想起了那朵佛怒唐莲。 像,很像。 第八十三章 提魂殿三官 刺杀并没有发生。 绮烟规规矩矩地跳完了那支舞,领了赏钱退下。 李凡忪烂醉如泥,小胖子飞玄背着他,叫苦不迭。 刺杀是在走出千金台之后发生的。 星月疏淡,夜风清然。 走出千金台后的第一条巷子,迎面站着三个人。 谢远芳眼神一凛:“是提魂殿三官!” 他随谢旧诚负责天紫分舵,从提魂殿领取任务时,多次见过这三个人。 天官:易天福,五十二岁,逍遥天境。 地官:易地寿,六十八岁,自在地境。 水官:易水柔,五十四岁,自在地境。 他们三人与易宗上任宗主易无垢是同宗,也是同门。 易天福和易水柔是对夫妻,一个用刀,一个用剑,号称刀剑笑鸳鸯。 不等谢远芳冲上去,谢旧诚来了。 他同样带着两个人,两个像他一样老实巴交的人,肩上都背着大刀。 谢远芳退回萧洛面前,说道:“谢三、谢四。” 萧落想起被他斩掉手臂的谢大和谢二,问道:“他们是兄弟吗?” “不是,天紫分舵,很多人都没有名字,只用排行称呼,因为杀手不需要名字。” 谢旧诚走到提魂三官面前:“请三位回去安享老年。” 易天福怒了:“背叛影宗,背叛七皇子,你们全部该死!” “那就请你们入土为安。” 萧洛从没见过像个打铁匠的谢旧诚,也会讲出如此有气势的话。 “谢家刀,斩!” 谢旧诚和谢三、谢四,不约而合地抽出肩上的大刀,三道凌厉刀气,飞向对面。 易天福和易水柔夫妻默契,一刀一剑倏然而出。 “鸳刀举案!” “鸯剑齐眉!” 两人身影交错,在空中划出绵密气网,将自己及身后的易地寿同时护住。 趁此机会,易地寿手中的流星锤破空飞起,疾打左边的谢三。 此战他们三人意在减员,因为他们还有后手。 “老东西!” 谢旧诚冷哼一声,大刀瞬息回转,砍在流星锤上。 流星锤荡开数尺,忽然卷回,扫向右边的谢四。 谢四不动,雪亮的刀光依旧逼向易天寿夫妻,但就在流星锤将要砸破谢四脑袋时,谢旧诚的大刀跟了过来。 提魂殿三官的配合十分精妙,同样,谢家人之间有着更深的信任。 杀手的信任来源于共同的任务。 今夜的任务,便是杀死所有阻止他们回镇武司的人。 谢旧城问过苏昌和:“天紫城步步都是陷阱,殿下为何还要出门去玩?” 苏昌和反问他:“殿下拥有什么?” “拥有我们这些人。” “错了,殿下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的武力,所以他只能以武犯禁,杀出一条血路,杀得天紫人人胆寒。” 谢旧诚似懂非懂。 “当所有人都杀不死他的时候,就会反过来替他卖命,这便是征服。” 好像是这个道理,血榜用尽方法也没能杀死他,又不想被他杀死,只好替他卖命了。 易天福和易水柔再发新招,这次以守为攻。 “鸳刀·相敬!” “鸯剑·如宾!” 郎情妾意原本很美好,可是用在刀剑上,纵然气势万千,也觉得很可笑。 谢旧诚的刀已经顺着流星锤反撩而上,切向易地寿的左臂。 刀剑合招撞来,谢旧诚虎吼一声,大刀抡圆,精光暴涨。 “辟风撼岳!” 一刀对三人,磅礴刀意喷发,小巷如被飓风狂吹。 就在此时,谢三、谢四的刀无声递出,刺入易天福和易水柔的胸口。 “啊~啊!” 两声惨呼,易天福捂着胸口跪倒。 易水柔尖声惨叫:“你们竟敢杀提魂官,你们谋逆!” “什么提魂官,你们只是三个老不死的家伙。” 谢旧诚纵身而起,左右双脚踢出,易天福和易水柔白眼一翻,夫妻同奔黄泉。 只剩易地寿。 他提着流星锤步步后退,眼中露出恐惧:“旧诚放了我吧?老头子是看着你长大的,一直把你当成子侄看待。” 话音未落,一刀斩来,易地寿头颅滚落。 谢旧诚伸出袖子,擦掉刀上的血滴。 “我怎么不记得你把我当成子侄?我只记得每次完成任务回来,你不问我们的伤,我们的死,我们的抚恤,只是让我们在上交的红利中,再给你加一成。” 谢旧诚的声音有些苍凉:“月月加,年年加,到后来,红利已经不够你们三人分了,只能去黑市接取任务。” 谢三忽然开口:“家主,我们去把提魂殿的财物拿走,那些原本就属于我们。” “这里的任务完成了,你多带几个兄弟去,全部搬回镇武司。” “是!” 谢三、谢四退走。 谢旧诚走到萧洛跟前:“殿下,这条巷子没埋伏了,放心往前走。” “辛苦谢家主,提魂殿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 谢旧诚摇摇头:“那里的财物,我会交给慕小凡入账。” 萧洛惊讶之中,甚是欣慰。 “那劳烦你背着李凡忪,让飞玄休息一下。” 看着李凡忪熟睡的口水,谢旧诚忍不住笑了,这么大的打斗声都没让他惊醒。 “赵玉祯这个徒弟,真是心大。” 飞玄抱怨道:“师兄酒量不好,下次别让他喝酒了。” “我们走。” 第二条巷子,只有一个人。 云遮秋月,巷子里时明时暗,照着那人高大的身影。 尽管是夜里,他仍旧戴着斗笠,背后的剑,似乎传来阵阵怒吼。 怒剑仙,颜战天。 萧洛几人停了下来,谢远芳没有动,因为有个人越过他们,迎了上去。 随着他的走动,颜战天背后的怒意似乎越来越浓了。 “怒剑仙,你不应该来。” “我已经来了。” “我们原本没打算针对白王,他有监国之责,殿下并不希望北历动荡。” “但你的殿下,已经让天下动荡了。” 这就没什么好谈的,苏昌和轻轻拔出了他的剑。 这是一把漆黑的剑,不仅剑鞘,连剑身也是漆黑的。 宽约五寸,笔直,不见一点光亮。 天下间没人看过血榜大家长出剑,在他偶尔的几次战斗中,仅仅使用了阎魔掌法。 “你是剑仙,苏某自然要用剑向你求教。” “很好,战完之后,便知道天下是多了一名剑仙苏昌和,还是少了一名剑仙颜战天。” 第八十四章 恐怖的药人 自雪月城外与儒剑仙一战,颜战天的剑意莫名多了一丝清柔。 这丝清柔总是压制着他的怒气,每当他的怒意攀到顶点的时候,就忽然泄了。 这让颜战天很恼火,他决定今夜要用另一个人的血,洗去这丝清柔。 颜战天缓缓摘下斗笠,放在巷子角落,然后拔剑。 铿锵,巨剑出鞘,剑意如汪洋大海,磅礴浩瀚。 “怒拔剑!” 颜战天当头一剑,悍然斩下。 叮~ 苏昌和的黑剑轻轻挥出,挡在巨剑之上。 如雨点溅落到大海里,虽然渺小,却与海水溶为一体,瞬间无迹可寻。 “我的剑名暗,我的剑法就叫暗潮。” 潮起潮落,生生息息。 轻轻一挥,便挡下了颜战天的怒气。 “很好,那么再来,怒斩剑!” 颜战天被激怒了,真元急涨,全身散发出烈焰般的杀意。 他高高跃起,一剑破入云空,引动四方惊雷,由云海之中倏然斩下。 整个西市响起了轰隆轰隆的雷声。 苏昌和黑剑举起:“风起潮涌!” 风泄惊雷,潮灭怒意。 两剑又是一撞,苏昌和拖地后退,颜战天借力再入云天。 人在空中,怒意却难以为续。 颜战天情知落下之时,便是殒命一刻,他再次怒吼,逼出最后的真元。 蓦然间,儒剑仙留下的那丝清柔再生变化,竟然融入他的怒意之中,剑光瞬间爆发,直撼天上人间。 苏昌和惊呼:“半步神游境!” “哈哈哈哈哈,书呆子,谢你的剑意!怒剑回!” 第三剑,剑意压城,万夫莫当。 苏昌和没有退路,他若退了,身后就是萧洛、谢远芳、飞玄和李凡忪。 他同样挥出第三招:“潮来有信!” 潮有信,人亦有信,无关朝暮,不问翻覆。 颜战天斩下,苏昌和迎上。 黑剑断,巨剑入腹,苏昌和血溅三尺。 但就在此时,一道掌气随着断落的黑剑,拍向颜战天。 “阎魔掌?” 颜战天顿感体力如焚,气海撕裂。 “没错,怒剑仙,你的武功废了。” 苏昌和血如泉涌,却笑得很开心。 阎魔掌是他的独门绝学,中掌之人,丹田损,二脉断,终身不能再修武道。 颜战天惨然后退:“你从抽剑出来开始,就是个阴谋,直到刚才故意被我打中,都是为了出这一掌。” “你是个剑仙,而我是个杀手。” “不愧是血榜大家长,但你也活不下了,赢的还是我。” 颜战天看着重伤的苏昌和,眼中露出嘲弄之色。 “谁说他活不了。” 萧洛走过来,抵住苏昌和的后心,一道雄浑又温和的真气输入苏昌和体内。 腹部的血很快止住,但仍需尽快赶回镇武司处理伤口。 “多谢殿下。” “飞玄,用你的大龙象力护住苏指挥使,我们还有一关要过。” “好!” 飞玄扶住苏昌和,谢旧诚背着李凡忪,走向第三条巷子。 颜战天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白王萧充已经败了,他叹了口气,向天紫城外走去。 “充儿,师父以后不能再护着你,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原谅为师不告而别。” 第三条巷子。 这条巷子更为幽暗,死寂,就像是一条吞噬生命的怪兽肠子。 谢远芳紧握破骨刀,在前开路。 走到一半,从巷子的那头冲过来一群人,黑影幛幛,人数约百。 这群人没有任何声音,手中也没有任何武器,他们疾冲过来,挥拳猛砸。 谢远芳动了,刀光亮起,直入最前面的一人。 噗。 破骨刀入体,深入半指。 不料那人漠不在乎,继续往前冲,任凭破骨刀透体而过。 谢远芳骇然后退,躲开那人的拳头。 两人不过交手两招,后面那群黑影已经冲了过来。 谢远芳抽刀横斩,急速切向前面的一排人。 这几人同样无惧刀光,肩裂臂断中,仍然冲向萧洛。 月光下,谢远芳只见这些人双目呆滞,行动疯狂,毫无受伤的痛苦之色。 随着后面的人越冲越多,谢远芳已落入人潮之中,无数拳头砸下来,甚至还有人伸大了嘴,露出口中的尖牙。 “不好,是药人!” 谢旧诚大声叫道,随即抽刀奋然一击,狂刀过处,前面的几个药人被砍得四分五裂。 然而这些药人就像没有生命般,即使断臂断足,仍然疯狂冲向他们。 苏昌和急了:“殿下,这些药人是用秘术炼化出来的,个个都是钢筋铁骨,而且没有神智,不会怕痛。” 谢旧诚一刀救出谢远芳,现在两人护在萧洛身前,边打边退。 萧洛沉声说道:“没有退路,后面已经被他们堵死了。” 谢远芳回头一望,果然如此,后面的药人也不到三丈远了。 他咬了咬牙:“殿下,让飞玄用大龙象力护着你和大家长走,我和家主替你们断后。” 萧洛摇摇头:“本王让你当侍卫长,不是让你送死的。” 他奋起一掌,将冲到前面的那群药人震退几步,然后拍了拍李凡忪的脸。 “醒醒,该干活了。” 李凡忪被他拍醒,睁眼看见四周的药人,不禁吓了一跳:“这是哪里?” “师兄,我们被包围了,赶紧打架吧。” 听到打架,李凡忪来了精神,拔出腰间桃木剑,凌空飞出。 “请看小道的无量剑!” 清辉亮起,剑意沛然,一剑而去,又斩倒三四个药人。 但很快,那几个倒下的药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残肢断臂往前冲。 药人中还有被斩断了双足的,竟然就在地上匍匐着爬向他们。 尽管众人都经历过血腥战场,但如此恐怖的情景,仍让他们遍体生寒。 谢远方的破骨刀一直未曾停下,砍得他手臂酸软,这些药人的体魄实在太强悍了,每一刀都要竭尽全力才能造成伤害。 “殿下,前后都被堵住了,就算我们冲过去,恐怕也会葬身在药人口中。” 萧洛同样未曾停手,混元掌不断击向药人密集处。 他有护身气流防身,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出这条巷子,但他绝不会把李凡忪、飞玄和镇武司的人留在这里。 “我和凡忪开路,谢家主和远芳各护左右一侧,飞玄保护苏指挥使,我们往前冲,不回头!” 第八十五章 通衢阁来援 萧洛六人结成团,缓步向前推进。 推进十丈左右,已经杀死斩伤了三十多名,奈何药人不知疼痛,依然疯狂地攻向他们。 这条巷子很长,前面还有三十丈远。 李凡忪不解:“打得这样震天响,你们镇武司的人不知道出来接应吗?” 谢旧诚闷声回道:“镇武司全体都在自己的点上布防,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离开。现在只有冲过这条巷子,进入我们的布防区,才能和他们汇合。” 又冲出五丈,除了萧洛,众人全都精疲力竭。 眼见谢远芳的破骨刀被一名药人抓住,久久抽不回来,飞玄急运大龙象力。 顿时,道家清气如春风扑面,一座圆形光幕将他们罩住。 药人的拳脚拼命砸向光幕,飞玄结印捏指,死死挺住。 众人趁机调息回力,又往前推进了五丈。 眼看出口在即,还有攻击能力的药人数量只剩一半了,众人心中稍安。 忽然,一阵急促的口哨声响起,长长短短,连吹五声。 哨声之后,药人们双眼变成通红,争抢起地上的断肢残骸,抢到之后塞进自己嘴里,嘎巴嘎巴咀嚼起来。 随着血肉进入嘴中,药人们朝天怒吼,浑身冒出窜天的血煞之气。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吃完血肉的药人挥起拳头,三下两下便砸破了大龙象力光罩,冲着萧洛几人抓来。 “不妙!” 萧洛径直扑出,将抓向李凡忪的那个药人扑倒。 又有一个药人猛然伸出手掌,将谢远芳的破骨刀抓进手里。 谢远芳用力回抽,破骨刀竟然纹丝不动。 很快,更多的药人围了上来,众人岌岌可危。 就在萧洛召出蜉蝣天子剑,准备强行入神游时,几声巨响传来。 轰轰轰! 随着巨响,药人堆里开出几朵巨大的火焰之花。 “萧公子,你们快躲开,天罡弩来了!” 萧洛循声望去,只见明月之下,屋顶之上,一名年轻人举起手臂,正要再次发射。 刚才三枚天罡弩炸在药人中心,剧烈的冲击波让药人倒下一片。 “我们快跑过去!” 萧洛拉着飞玄,谢旧诚抱着苏昌和,六人借着爆炸尘埃的掩护,瞬间冲到巷口。 轰轰轰轰轰! 等他们过去,年轻人毫不可惜地将剩下的五枚火弹全部射了出来,落于药人最多的地方。 刚从地上爬起的药人们,这次真的被炸成渣了。 没有彻底死掉的药人,也在火焰中哀嚎。 “我来得及时吧?” 年轻人从屋顶飘落,站在萧洛面前,帅气地撩起额前长发。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嘿,在下卫琅。” 原来是冒名顶替过的人,萧洛尴尬地拱手称谢:“多谢卫八公子。” “哈哈哈,客气了。” “卫公子,请先随我们回镇武司,此地不宜久留,很快将有朝廷的人来。” 这条巷子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再加上一地的死人,他可不想跟朝廷的官员解释。 “走。” 就在萧洛他们离开这条巷子之后,一间高楼的阴影处,闪出三个人。 三人皆穿着紫色蟒袍,戴着玄冠。 “堇仙,你刚才是不是打算出手救人?” 问话的是掌剑监堇威。 掌香监堇仙笑道:“救人我没有兴趣,倒是想抓个药人回去,给陛下看看这是谁的杰作。” 堇威脸色一变:“不关我们的事,你别多管。” 堇仙不再理他,问一边的掌册监堇玉:“堇玉,你怎么看?” 堇玉淡淡说道:“颜战天可惜了,入了半步神游,却被打废武功。” “血榜大家长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是我们对上,也很难取胜。” 堇威撇了撇嘴:“阴谋诡计。” “提魂殿三官死,七皇子又损失了战力,只怕更加疯狂,天紫城要乱了。” 堇玉看了一眼堇威,没有出声,他向来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 堇仙兀自说着:“我对他越来越好奇了,他究竟有什么能力,让一本万利的通衢阁选择他?” 堇威打了个呵欠:“看完热闹了,回去睡觉。” “也是,禁军的人到了,还是留给兰月侯头疼吧。” 三位大监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很快,巷子口响起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一支五百人的禁军精锐,奔向了这里。 回到镇武司,萧洛急声传令:“召医师来此!” 镇武司中百名人马,虽然没有知名大夫,但也有两三个医师。 不等医师来到,卫琅递上一个精致的黄木盒子:“大姐好像算到了你有难,除了让我带着天罡弩,还带来了药。” “药?” “小药仙华锦的九转返阳丹,还有六合堂的治伤圣药,岭南梅家的解毒千金丸。” 萧洛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三种药,都用小巧的瓶子装着,贴着标签。 他倒出一颗九转返阳丹,塞进苏昌和嘴里。 “喂,九转返阳丹很珍贵的,能起死回生,一共就三颗,你就这么用了?” “替本王多谢令姐,她的恩情萧洛记下了。” “那也是我跑得快啊,日夜兼程,总算救下了你们。” 萧洛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被困在那里?” 卫琅翻了个白眼:“怒剑仙那几招,快把半个天紫城打破了,暗处不知多少高手在窥视,好在没有其他人偷袭。” 李凡忪懊丧不已:“怒剑仙的剑,我竟然错过了,怎么没人叫醒我。” “可惜,你再也看不到怒剑仙出剑了。” 想着刚才那一幕,卫琅仍觉惊心动魄:“堂堂帝都,怎么会出现这种邪魔歪道?” “为了对付本王,他们连这种大杀器都拿了出来,以后我们还得谨慎。” 萧洛看向苏昌和,吃过九转返阳丹之后,他脸色好看了许多,性命应已无虞。 “凡忪你这段时间不要出门。还有,天亮之后,谢家主送飞玄回钦天监。” “好。” 谢旧诚接下命令,又问道:“殿下是担心,他们会对李凡忪和飞玄下手?” “必然的,杀不了本王,就会将目标转向本王身边的人。” 卫琅好奇道:“他们会不会连我也杀?” 第八十六章 中秋皇家宴 卫琅不仅送来了药,还有雷家堡的那百万两银子,都换成银票一并送来了。 不过,他也带来了通衢阁的条件。 “大姐说,如果事成,请你撤回安插在通衢阁的人马。” “如果事不成呢?” “她相信你一定能成事,而且在成事之前,通衢阁鼎力相助。” 想着那个戴帷帽的女子,萧洛有些遗憾,始终没看清楚她的长相。 “卫大小姐是个聪明人,本王允了你们的条件。” 卫琅被他大姐管得太死,早就想溜出来,此刻借着外面有危险,留在镇武司不走了。 正好与李凡忪做伴。 经过这场大战,之后的半个月风平浪静。 镇武司严守王府的同时,借助通衢阁暗中招兵买马,全国各地约有千份宗卷送到了萧洛的书房。 八月十四晚上,儒剑仙和李寒依到了。 萧洛大喜:“师父!” “姐姐,你好了?” 两人气色都很好,尤其是李寒依,目光清明,风姿更胜往昔。 李寒依同样喜悦:“我好了。” 谢轩打量着镇武司的一切,不住点头。 “洛儿,想不到你可以在天紫站稳脚跟。” “现在有了师父和姐姐坐镇,洛儿更有底气。” “我们在路上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怒剑仙颜战天离开天紫之后,不到百里就死在路边,不知是真是假?” 谢轩一路因这个消息不安,见到萧洛,急忙发问。 萧洛十分惊讶:“谁会对一个失去了武功的人动手?谢家主,去查清楚。” “是。” 苏昌和还在养伤,镇武司的外务现在都由谢旧诚负责。 “如果是真的,唉……” “师父,当时的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苏指挥使虽然废了颜战天的武功,我们并没有赶尽杀绝。” “师父明白,师父只是可惜一代剑仙,落得如此下场。” 李寒依不以为然:“死在路边与死在战斗中有何区别?当日赵玉祯若不是有青城山的灵丹,就死在我剑下了,岂不是更加可惜。” 听她神氏自如地谈起那场战斗,萧洛知道她是真正走出了情劫。 “姐姐,你当时入了神游境,现在呢?” “哼,摆脱心魔之后跌了,现在是半步神游。” “五大剑仙殒落一个,赵掌教还在逍遥天境,你们都是半步神游,就不知道慕凉城那位到了什么境界。” 李寒依傲然道:“我见完你之后,便要去慕凉城挑战洛青阳。” “……” “想说我好战吗?剑道之途,我不过刚刚开始,打完北历的高手,我便去其他皇朝。” 谢轩摇头:“路漫漫其修远兮,剑道一途哪有终点。” “吾将上下而求索。” “好啦好啦,你们俩来得正好,明天中秋节,我们镇武司全体赏月。” 萧洛打断李寒依的遐想,讨论起怎么过节。 李凡忪、卫琅、慕小凡等,正说得热火朝天,掌香监堇宣登门,带来了明帝的口谕。 萧洛屏退全部人,单独接旨。 “特赐萧洛中秋家宴,于明日酉时入甘泉宫,同领皇家恩宠。” 又是中秋家宴。 萧洛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等待了这么久,明帝终于要见他了。 想起五岁那年的中秋家宴,萧洛陷入了沉思,这个特殊的日期是明帝在敲打他吗? “还不接旨?” 萧洛淡淡答道:“明日我会准时到。” 堇仙纠正他:“你应该跪下接旨,并叩谢天恩,这是礼仪。” “抱歉,我不习惯向人下跪。” 堇仙很是愕然:“谢轩这些年如何教的你?这样的性子,怕在宫中寸步难行。” “和我师父无关。” “咱家只是提醒你,陛下身在病中,脾气可不太好。” 萧洛轻笑一声:“他的脾气,我小的时候就领教过了。” “那咱家就告退了,希望明天的中秋家宴其乐融融。” “怕我掀桌子吗?呵呵,不排除这种可能。” 堇仙拂袖而去。 等他走后,众人才重新进入镇武殿。 谢轩劝道:“我观掌香监的神色并不愉快,你顶撞了他?洛儿,明晚务必要压着性子。” “师父,不危及到我的性命,我一切都可忍让。” “嗯,按惯例,皇子入宫,可以带两名侍从,你要带谁去?” “远芳和卫琅。” 李凡忪急得跳起来:“为什么不带我?” “你喝酒误事啊,进了宫,我们肯定是分开坐的,到时候你乱醉如泥,被人割了脑袋都不知道。” 卫琅大笑道:“本公子海量,千杯不醉。” 萧洛脸顿时黑了,一杯就倒与千杯不醉的,到底谁更误事。 翌日。 在李凡忪的千般恳求万般保证之下,萧洛还是带了他和谢远芳入宫。 北历皇宫,位于天紫城的中心。 自太祖定国,已有三百年,风浸雨打,丝毫不改威严与堂皇的气势。 夕阳西下,余辉斜射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宫铃颤响,几行归鸟掠过。 跨过高大的宫门,便是上朝议事的太极殿。 太极殿之后是明帝所居的景泰殿,左边为东宫,右边为太华宫。 因明帝未立太子,东宫除了宫人,并无皇亲居住。 太华宫为重臣处理公务之所,白王萧充与阁老杨琦常常在此商议国事。 再往后走,一左一右为甘泉宫和承香殿,接见使臣、大功行赏、举行宴饮等,在甘泉宫;皇裔出生、皇子皇女嫁娶、皇家祭祀等事谊,皆在承香殿。 过了甘泉宫,才是各位嫔妃的宫殿,真正的后宫。 酉时整,萧洛带着谢远芳和李凡忪,走进甘泉宫。 值殿太监将谢远芳和李凡忪引入偏殿,那边有一些月饼类的吃食,供各位皇亲的下人享用。 萧洛走进去的时候,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他是最后一个。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 如果说今年中秋家宴的最大看点是什么?那一定是萧洛。 从堇仙公公传下圣旨开始,皇亲国戚无不期待这刻的到来。 八皇子萧洛,一个从出生就被抹去了存在感的人,他该以何种方式回归皇室? 他来了。 身形挺拔如松,棉衫洁白如雪,俊美的脸上,一双眼睛亮若星辰。 萧洛背负着双手,就那样随意地走进了甘泉宫。 第八十七章 请封舜武王 甘泉宫台上,中间是华丽的龙座,瘦削无比的明帝倚坐着,身后放着厚厚的御枕。 两边,左面的皇后之位空着,右面坐着一名极为貌美的宫妃。 三千青丝挽成芙蓉髻,插着明珠凤钗,身着一件绛紫色薄裙,长及曳地。 她肤色透明如青玉,眼色迷离却又冷淡,微蹙着眉头,似乎通过萧洛的脸,想起了一个早已逝去的人。 萧洛穿过数张摆满珍馐美味的筵桌,走到明帝前面。 他行了个寻常的叉手礼,朗声说道:“草民萧洛拜见陛下。” 明帝伸直身子,就近看着他:“不是自称本王吗?在朕面前装什么草民。” “所以我来赴宴了,顺便向陛下讨个王爷的封号。” “放肆!咳咏咳!” 明帝气得又咳嗽起来,堇仙无奈说道:“大胆萧洛,还不坐到你的桌位上去。” 萧洛转头看了看,御赐的座位都是有数的,现在只剩宫门边的一个空位置了,那是给他预留的。 他无所谓地走过去,随意坐下,给自己倒酒。 无视明帝的愤怒,嫔妃的好奇,皇亲的震惊,好像就在自己家里一样怡然自得。 甘泉宫里,此刻除了明帝的咳嗽,再无别的声音。 每个人都静静地看着,也在等着,等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不料,明帝喘息完,只是倦然地挥挥手:“开席。” 立刻便有宗人府总管,按皇族家宴流程,唱喝起来: “敬天,佑吾萧氏一族,继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 甘泉宫中,众人喝下头杯酒,感谢上天庇佑萧氏的统治。 “谢地,惠吾萧氏一族,风调雨顺,抚育黔黎,彝伦修叙,至今承之。” 所有皇亲再举杯,谢过土地育养之恩。 第三道流程,是追念萧氏先祖,没有太祖定国,哪来萧氏如今的尊荣。 “思祖,赐吾萧氏一族,君临天下,继承正统,先灵在天,万古长存。” 三礼完毕,就可以随意进餐了。 与民间习俗一样,各兄弟子女,叔伯妯娌,该敬酒的敬酒,该闲聊的闲聊,没有什么禁忌。 按惯例,除夕与中秋两大家宴,明帝都会安排歌舞,请来各国的名伶,表演新式节目。 但是今天,明帝的心情显然不太好,不仅没有安排歌舞节目,连往常考校皇子皇女功课的余兴也取消了。 加上萧洛刚才的顶撞,甘泉宫里的人猜不出接下来的发展,因而都低头用膳。 甘泉宫中一片沉闷。 吃喝了半个时辰,这种沉闷才被人打破。 赤王萧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明帝跟前:“儿臣给父皇、母妃敬酒,祝愿父皇龙体安康,母妃仙华永驻。” 明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右面的绝美女子便是宣妃易文君,她爱怜地看着萧豫:“母妃也祝愿豫儿平安顺遂。” 萧豫一口喝尽杯中的酒。 接着,他从堇仙捧着的酒壶中,给自己倒上一杯,遥对着角落里的萧洛举起。 “八皇弟归来,愚兄大感宽慰,岂能不同饮一杯。” 萧洛笑笑,喝酒么,谁怕谁。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赤王请。” 昂首喝尽。 萧豫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他没有喝酒,反而捡起了萧洛之前的话: “八皇弟想要父皇封你一个王爷,不知想要什么尊号呢?听说你武功高绝,杀人不计其数,愚兄觉得武王很适合你。” 甘泉宫中,瞬间响起了低低的议论: “以武犯禁,大肆杀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皇子?” “就是,西市大爆炸,听说炸死了上百的人。” “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萧氏怎会出了这样的孽子,唉。” “听说他克亲克友,我们都逃不了被他刑克而死,造孽啊!” 议论声由低到高,渐渐形成一股洪潮。 萧洛知道,这是萧豫背后的势力在给明帝施压,也许不仅仅是萧豫的人。 他转头看向白王萧充。 萧充坐在台下第一张席位,离明帝最近,只见他凝神听着议论,脸上却毫无表情。 颜战天死了,想必萧充将萧洛恨之入骨,此时的沉默,是胸有成竹,还是等着关键一击? 就在议论声越来越高时,明帝“啪”地扔下了自己的酒杯。 酒杯在白玉地板上摔得粉碎。 明帝疾言厉色:“萧豫,朕还没死,你就要替朕封王封爵了吗?” “父皇,儿臣……” “住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北历人人皆知,除了长安王,赤王萧豫是明帝最为宠爱的皇子,后来长安王被贬,赤王便成了皇子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明帝从来没有喝斥过萧豫,尤其是当着宣妃的面。 甘泉宫中,人人震惊。 宣妃也惊讶地转过头,烟水般的美眸注视着明帝,似乎不相信刚才的喝斥是冲着她的爱子。 “陛下,豫儿性子耿直,替八皇子讨个封赏,这是做兄长的好意,您怎能误会他。” 这番说话如鹂出深谷,颤颤的尾音带着幽怨,让明帝不禁神魂出窍。 宣妃,是明帝最爱的妃子。 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跟明帝说过话,平日里,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急忙转口:“爱妃,朕的意思是,萧洛刚刚回来,封王的事不必着急。” “我很着急。” 众人又是一惊,萧洛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他来,并不是吃饭喝酒的,况且现在他已经吃饱喝足了。 萧洛穿越饭桌,再次走到明帝跟前。 “陛下,我觉得赤王的提议很好,用武字做为我的尊号,不过我还想在前面加一个字。” 堇仙急了:“萧洛你住口!” 萧洛没有理睬堇仙,清晰地说出那个字:“武字之前再加一个舜字,尧天舜日,天下太平。” 舜武王! 甘泉宫中,人人呆若木鸡。 明帝死死地盯着萧洛,怒火充斥全身。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凭什么自比圣人?就凭你在雪云城、青城山、雷家堡和西市所杀的人吗?” “你果然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不错,就凭我所杀的那些人,凭我一次又一次在杀戮中活下来。” 第八十八章 兰月侯萧靖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明帝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接着呕出几口朱红,晕厥了过去。 “陛下!” 堇仙和堇玉扑上去,将明帝扶起,快速奔回景泰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甘泉宫乱成一团。 不少嫔妃哭喊着跟了过去,皇亲之中,人人惶恐。 萧豫先是一愣,接着咆哮起来:“萧洛,你气伤父皇,罪该万死!” “哎哟~” 宣妃捧着自己的头,呻吟道:“禁军都去哪里了?快把这忤逆不孝的东西拖出去。” 听到赤王和宣妃发话,宗族之中的党羽,立刻跟着喧哗起来: “忤逆尊上,顶撞陛下,罪该万死啊!” “无君无父的东西,真是脏了萧氏一祖的血脉。” “快把他拖出去碎尸万段!” “陛下就是太仁慈了,早就应该杀了这孽障!” 原本站在甘泉宫四周的禁军,慢慢围了上来,刀剑出鞘,如临大敌。 “都住手!” 突然之间,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随即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到台上。 他穿着锦衣华袍,面容瘦削而冷峻,看起来不到三十岁。 “参见兰月侯!” 禁军有了主心骨,立刻聚在他周围。 禁军虽是皇帝的直属军队,但兰月侯统管北历的军事和武道,自然也是禁军的上司。 萧豫见他到来,脸上流露出喜色:“皇叔,父皇被他气得吐血,你快把他拿下!” 兰月侯萧靖为逍遥天境,是当今皇族中最强的人。 他是明帝仅存的异母兄弟,由于年纪甚小,在明帝夺嫡过程中,没有掺和进任何势力,因而明帝登基之后,并没有为难他。 他喜静不喜动,琅琊王未出事前,兰月侯始终居于自己的侯府,从不轻易露面。 琅琊王死后,明帝无人可用,只好让他出来接替大都督一职。 尽管他答应了行使军武事务,却不接受大都督的任命。 “都散了吧,各位亲眷,今日的中秋家宴到此为止。” 兰月侯挥手止住禁军的攻击,又向甘泉宫里的所有人说道。 “兰月侯,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豫愤怒地质问。 宣妃也投来不满的目光。 兰月侯深吸一口气,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你以为能在这里杀死他吗?” “当然能,凭你一人就可以,何况还有五大监!” “你看看五大监现在在哪里?” 萧豫掉头四处搜索,今晚他只看到了掌香监堇仙和掌册监堇玉,连与他交好的堇威都没有看到。 五大监没有理由不参加中秋家宴。 萧豫愤怒起来:“他们人呢!” “皇宫里来了两个人,东北角是儒剑仙谢轩,西南角是雪云剑仙李寒依。” “他们两人有堇清和堇言公公就够了,堇玉呢?” “我在那座王府的出口,布置了一千禁军,此刻正由堇玉守着。” 一直未曾说话,今晚像个透明人的白王萧充开口了:“堇玉不是谢旧诚的对手。” “所以,我又在玉乾门布置了一千禁军。” 萧充盘算着镇武司的人马:“苏昌和重伤未愈,就算谢旧诚带领那些杀手冲出来,到了玉乾门,就是他们的死局。” 兰月侯沉默了一下:“但是今晚,苏傀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萧充也沉默了。 萧豫叫起来:“皇宫前还有三千禁军,他们纵然还有活人,也冲不破皇宫城门。” “不错,但是你们别忘了,卫家八公子的火器。” “卫琅只有自在地境,难道他飞进来?” 兰月侯叹了口气:“他是飞不进来,可是已经有人进来了。” 萧洛一直笑着听他们的对话。 听到这里,他很配合地举起双手,袖袍滑落,露出左右手腕上绑着的天罡弩。 “雷家堡的火器!” 萧豫大叫一声,躲到了宣妃身后。 甘泉宫里更乱了,这些皇亲国戚,自然知道半个月前的西市爆炸,如今那件恐怖的杀器就绑在萧洛手上,不少人夺门而逃。 “兰月侯,你比他们都聪明。没错,我敢进宫,自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兰月侯看着他的手,沉声说道:“不要乱来!” 萧洛晃了晃手臂:“两件天罡弩,共十六发火弹,我保证它的威力能将整座皇宫送上天。” “你也会死。” “反正我也要死,那就让整个萧氏一起陪葬,黄泉路上必然热闹。” 宣妃尖叫起来:“你真是个疯子,疯子!” 兰月侯嫌恶地打断她:“送宣妃娘娘回宫。” “是。” 宣妃身边的宫女太监如蒙大赦,立即扶住宣妃往外走。 萧洛笑吟吟地看着她们离去,并没有阻拦,他既不是来吃饭喝酒的,更不是来杀人的,他是来要名分的。 “兰月侯觉得舜武王这个尊号如何?” “还不错,我会如实回禀皇兄。” “早说过了,兰月侯是个聪明人。” 正在这时,甘泉宫外传来李凡忪不耐烦的声音:“萧洛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回家去。” “就来了。” 萧洛看着满殿发抖的人,大声笑道:“五岁时,我背的那首《水调歌头》并没有背完,今天我把整首词背给你们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哈哈哈哈哈~痛快!” 一袭白影,在一个道士和一个刀客的陪伴下,大笑着走出皇宫。 是夜,明月姣姣,清辉万里。 八月二十,明帝颁布了册封萧洛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惟我太祖开国,崇树亲藩,分王诸子,匪直荣茅,土于一方,实欲寄屏翰于万世。仰遵成宪,式用祗循。 咨尔第二子洛,睿质夙成,英姿特立。应祯祥于震夙,昭俊伟于孩提。亢兹磐石之宗,浚发天潢之派。 今特封尔为舜武王,锡之册宝,大启尔家。另赐府邸一座,黄金万两,白银百万,允尔开设镇武司,协理江湖武道之事。 钦哉!” 第八十九章 天下为棋盘 舜武王的册封下达之后,天紫城重新变得风平浪静,不知反对者们是真的死心了,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谢轩劝萧洛进宫谢恩。 萧洛却不以为然:“我若进宫,他只怕又要晕过去。” 重阳节后,半愈的苏昌和被萧洛拖起来议事。 “现在名义有了,银子也有了,但是人手,大大不足。” 镇武司人员虽多,拥有全局观的只有苏昌和一人,谢旧诚负责天紫城,处理武道之事尚可,朝政全然陌生。 “殿下,我之前呈上的朝廷重臣的案宗,不知可有结论?” “在你卧床的这段时间,谢家主带着谢春,以王府长史之名,拜访了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都被拒绝了。” 苏昌和沉吟道:“他们或大或小,都有把柄在我们手中,要不要胁迫几位?” 萧洛摆手否决:“下策。动他们之前,得有我们自己的人稳住局面,否则朝廷停摆,谁来干活。” “那只有一个办法,让阁老成为我们的人。” 萧洛赞许地点点头:“你再去向杨琦求字,告诉他,镇武司的匾额儒剑仙已经写好了,请他题写马房的。” “是。” 这是杨琦最后的机会,如果他还拒绝,萧洛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换一个新的阁老。 换谁呢? 萧洛凝视着眼前的棋盘,纵横的棋线上不是棋子,而是一个个纸人,按部门官阶依次排列。 他将纸人捏在手里,不断在棋盘上移动,寻找最适合的位置。 国王两边的双士,一个齐天尘,一个太傅范晦明。 左相杨琦。 右相,他考虑了很久,才把大监堇清放了上去。 左车,兰月侯。 右车,叶肃鹰。 双马,掌香监堇仙、掌册监堇玉。 双炮,赤王萧豫、白王萧充。 五颗过河卒子? 他笑了笑,依次放上影宗、阊门、无双城、雪云城。 最后一颗,洛青阳。 这些棋子都不可能成为他的人,只有拔掉这些棋子,才能将军。 棋盘摆好之后,他手中还拿着一个纸人,久久没有落子。 很快,苏昌和从阁老府中返回。 “殿下,杨琦可以死了。” “他如此硬气,是谁在给他撑腰?” “从白王理国开始,两人就结成盟党,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尤其贪污河道款项,造成江南年年水患。” 萧洛从棋盘上,拿掉杨琦的纸人,将吏部尚书张长卿推了上去。 苏昌和疑惑问道:“张长卿也拒绝了我们,还要扶持他吗?” “张长卿没有靠山,这就够了。” 重阳节那天,阁老杨琦在京郊登高望远,不小心摔落悬崖。 明帝下旨罢朝三日,百官哀悼。 三日后,原吏部尚书张长卿升任阁老,为文官之首。 吏部侍郎刘敏之接替尚书之位。 是夜,雕镂小筑春晖阁,刘敏之宴请苏昌和和谢春。 “指挥使大人,长史大人,敏之多谢殿下的提携之恩。” “刘大人,殿下托苏某给你带来一句话。” “请说,下官洗耳恭听。” “刘大人用谁殿下都不管,但只要是你提拔的人,你就得替他们兜底,他们的成绩是你的成绩,他们的过错也是你的过错。” “下官一定秉公无私。” 酒过三巡,苏昌和笑道:“刘大人,你可知道殿下最恨什么官员?” 刘长卿立刻凝重起来:“请指挥使指点。” “一恨当官的贪污受贿;二恨当官的欺压百姓。” “是是是,长卿绝不敢犯。” “殿下常说,要把权力关进笼子里,我们镇武司就在打造笼子。” 刘长卿吓出了一身冷汗,仿佛整个雕楼小筑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笼。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镇武司门口来了一个人。 他穿着单薄的青衫,消瘦的身体差点被雪埋了进去。 谢春得到禀报,出来见他。 “你是何人?” 那人虽然冻得直发抖,却竭力挺直脊梁:“原大理寺丞罗文柏,求见舜武王。” “见我家王爷所为何事?” 罗文柏沉声答道:“求官。” 自杨琦死后,天紫城的人随机而变,暗中示好的,明着投靠的,越来越多。 直接来镇武司毛遂自荐的,更是不少。 谢春历练了数月,应对这些人已经很有章法。 他问道:“你欲求何官?又有何长处?” “阁老,天下。” 也许是冻得太厉害了,罗文柏牙齿都在打架,但这个回答却震惊了谢春。 他还没碰到这么狂的人。 “进来再说。” 不管这人是真材实料还是故弄玄虚,都不能让他冻死在镇武司门口。 谢春将他带进长史司,泡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又唤人烧了一个火盆。 热气融化了罗文柏身上的冰雪,他冻得更厉害了。 萧洛走进来的时候,罗长柏双颊通红,已经发起烧来。 见此情形,萧洛伸出手掌,给他输入一道和煦的真气,长史司内,顿如春日。 很快,罗文柏身上的衣服烤干了。 “多谢殿下。” “无需介意,说说你为何被贬官?” 萧洛进来之前,已经从千人案宗里,找到了这个小官的履历,他是被贬的。 大理寺,北历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官署,主要负责复审刑部判决、复核死刑案件等。 最高职位是大理寺卿,正三品,列九卿。 次之为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官职。 再次之,大理寺正、大理寺丞,皆为六品官员。 按北历现今的制度,凡遇重大案件,由大理寺与刑部、会同御史会审。 刑法狱讼,是萧洛关心的重点,也是治国的难点。 “五年前,洹河冲破堤坝,造成江南六县水灾,十万人丧生,百万人流离失所。” “继续说。” “陛下大怒,抓了六县的官员,全部判了斩刑。事关重大,罗某亲赴洹河调查,才知历年的河道修葺款都被天紫截留了。” 杨琦一党贪污的事,萧洛已经调查得很清楚。 “回天紫后,我重审此案,对所有贪污之人下达缉捕令,因此触怒杨琦,案子还未结束,我就被赶出大理寺。” 萧洛算算时间:“正是白王开始监国的那一年。” 第九十章 几人为棋子 “没错,我将案件审理的结果与证据,都递到了白王手上,却被压了下来。” “这件事,反而成了白王和杨琦合作的契机。” 罗文柏眼中满是怒火:“罗某岂肯就此罢休,凭着手头的副件,直闯太极殿,欲告御状!” 但他没有闯入太极殿,便被守卫皇城的禁军拿下。 “我被禁军打出皇城,接着又遭遇几次暗杀,幸好命大,只得回到襄阳老家。” 谢春感叹:“没死,你真的是命大。” “前些日,天紫城的好友传信给我,说杨琦老贼摔死了,瞬武王正在求才,罗某便不顾风雪赶来。” 萧洛大感兴趣:“经过这番起落,你应该知道官场险恶,为何不在老家安度余生?”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罗文柏慨然而谈:“罗某苦读诗书三十载,在荆楚、江南、河东三道,历任推官、主簿,又于京畿、大理寺任寺正、寺丞多年,熟知法律,擅长断案,正是为国家出力之时,怎能因一时之屈而苟安于家!” 听到这番话,萧洛不觉肃然起敬。 “请先生随本王来。” 萧洛将罗文柏带到书房,指着棋盘说道:“先生可敢与本王对弈一局?” 看见满盒的纸人,罗文柏虽然惊讶,却豪气道:“有何不敢,殿下请。” 两人各坐一端,罗文柏面前的正是萧洛之前摆放的棋子。 他凝神片刻,移动代表左炮的白王萧充。 “先生的意思是白王按捺不住了?他现在可没有什么本钱。” “殿下,我下的是势,杨琦死后张长卿继位,此人眼高于顶,不懂变通,是铁了心要做纯臣的。在他之后,接任吏部尚书职位的刘敏之,据说已经是殿下的人。” “哈哈,消息如此灵通,本王倒对你天紫城中的好友感兴趣了。” 罗文柏笑而不语。 他又移动兰月侯,车与炮互相接应,形成犄角之势。 兰月侯会动,这是萧洛没有想到的。 “殿下,您觉得兰月侯会支持您坐上那个位置吗?” “自然不会。” “那他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因当年魔教的事,他对宣妃十分厌恶,自然不会支持赤王继位。” “还有长安王。” 萧洛并不介意提起这个名字,因为他知道,在明帝与兰月侯的心中,萧寒都是最符合他们期望的继任者。 罗文柏倏然一惊:“听说长安王武力尽废,所剩时日无多,这样的人还能回到天紫吗?” “本王尚且能回来,他为何不能。” “草民惭愧,终究不如殿下的眼光长远。” 萧洛笑了笑:“难得你能将本王的这盘棋看明白,做阁老是差了点,做做你的老本行或可一试。” “殿下的意思?” “先下完这盘棋。” 萧洛将兰月侯退了回去,又将阊门前移一步,成了过河的卒子。 罗文柏叹道:“殿下好棋,料敌于先,百胜不殆。” “少拍马屁,你且跟我说说太傅这个人,这些棋子当中,本王最看不透的就是他了。” 罗文柏执子的手不禁停在空中:“太傅,不是北历人,他来自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为夫子授业之地,也是天下武人只可仰望,不可僭越之地。 “太傅范晦明,雪云城上代城主李长生,儒剑仙的师叔,他们都来自稷下学宫,无论儒学,还是武道,皆为夫子亲授。” 原来如此。 萧洛又问道:“太傅现今住在哪里?” 罗文柏摇摇头:“太傅告老之后,去向只有陛下知道。” 说到太傅,罗文柏想起另一个人:“殿下关心太傅,但太师穆征夫也还活着,虽在终南山修仙,未必不会回到天紫。” “穆家是先帝的拥趸,父皇夺嫡时,太师的儿孙尽皆战死,他是绝对不会再掺和皇族的事。” 罗文柏默然。 两人继续下棋,室内刀剑杀伐,庭院雪洛无声。 终局之时,谢旧诚进来低声禀报:“颜战天的事情查清了,是阊门的人。” “阊门后面的靠山也查出来了吧?” 谢旧诚送上几张带血的纸:“没有,只抓到阊门的南区坛主,他死活不吐口。” 阊门除帮主外,设左右护法,金银供奉,四区坛主。 “抓到的人现在何处?” “关在镇武司地牢。” 萧洛看向罗文柏:“先生擅刑狱之事,可否为本王审出他们背后的势力?” 罗文柏求之不得,他急忙答应:“请殿下拭目以待。” 谢旧诚给他找来一件厚披风,便带着他前往地牢。 一个时辰之后,谢旧城拿着新的口供进来。 “殿下,招了,阊门帮主的真正身份太不可思议了!” 萧洛快速扫过,看到最后一个字,不禁愣住:“竟然是他?” “属下也感意外,现在总算想通了,阊门一个下九流的武道帮派,凭什么控制整个天紫的城下组织。而且每年上千万的银两进出,朝廷竟然如此放心。” 谢旧诚又笑道:“多亏了罗先生,罗先生的刑审技巧当真惊人,没有动刑,那些硬骨头就招了。” “喔?” 罗文柏解释道:“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义气,只要让他知道,他拒不交待的结果会害了更多的兄弟,甚至会害得整个阊门覆灭,他就会崩溃。” “心理攻防战。” “殿下英明。” 萧洛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自然不会详问他究竟是怎么审讯的。 “将所有口供誊抄一份,再将这几个人,全都送到白王府去。” 他看看天色,刚刚入夜。 “备马,本王要去兰月侯府,与皇叔一起温酒赏雪。” “是。” 三匹骏马,踏雪而行。 萧洛带着李凡忪和谢远芳,来到兰月侯府。 侯府中人不敢阻拦,一边回报兰月侯,一边将他们迎了进去。 兰月侯府,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大,占地不到镇武司的一半,但走入之后,曲径通幽,布置极为典雅精美。 亭台楼榭,美仑美焕。 连庭中随意竖立的太湖石,也是透明的。 此时初逢大雪,红梅吐蕊,华灯映照,整个侯府晶莹剔透,像个琉璃盒子。 第九十一章 下九流阊门 萧洛边走边赞叹:“皇叔莫非是工匠出身,竟然将侯府建设得这般漂亮。” 侯府管家呐呐陪着,不敢多说什么。 雪檐下,兰月侯身披大氅,肃然站立。 萧洛上前行礼:“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皇叔,小侄特来讨杯酒喝。” 兰月侯侧身让过,尽管他是叔父,身份却是臣子。 “舜武王冒雪前来,本侯岂敢怠慢。来人,沧浪亭设宴。” 侯府湖心亭,又名沧浪亭。 此时,四角挂了宫灯,亭中升起炉火,酒香四溢。 两人都是武人,自然不畏惧那漫天飘扬的大雪。 “我这里的酒,比不上秋露白。” 萧洛浅酌一口,清凉中带着甜意,入口即化。 “这是西域的葡萄酒吧?” 兰月侯举杯:“不错,葡萄酒,夜光杯。” “皇叔真是好享受。” 兰月侯放下酒杯,凝视着亭外的飞雪:“说吧,所来何事?” “小侄前来,一为感谢当日皇叔在父皇面前,为我讨得了舜武这个封号,二来,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封号是你自己挣来的,与本侯无关,你想打听谁?” “阊门,江上峰。” 这个名字说出来,兰月侯的眼神收了回来,冷冷望着萧洛。 萧洛不给他推诿的机会,将阊门几个人的供词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皇叔,这是杀颜战天的人,由阊门南区坛主带队,镇武司摸藤摸瓜,查到了阊门帮主江上峰。” 兰月侯拿起供词,慢慢看着。 他看得很仔细,直到最后一个字。 纸上最后一个字是靖字,兰月侯萧靖。 看完之后,他没有做声,双指微动,供词飘进炉火之中,瞬间变成灰烬。 “阊门的人杀颜战天与你有何相干?” “本来是没有的,但我师父儒剑仙,曾送给颜战天一丝剑意,不忍心他就这样倒毙于路边,我师父想知道真相。” “知道了又如何?” 萧洛笑笑:“颜战天又不是小侄的师父,自然轮不到我报仇。不过若是儒剑仙被人害了,小侄就算翻了整个北历,也是不依不饶的。” 兰月侯眼神更冷了。 “你告诉了白王?” “当然,小侄不想替杀人者背锅,萧充那个傻子还以为是我动的手。” 兰月侯忽然叹了口气:“萧洛,如果这事你不插手,我们叔侄之间可以一直和平下去。” “一直和平下去?哈,皇叔此话小侄不敢相信。”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以前杨琦和萧充把持朝政,你没有办法,只好建立了阊门,绕过户部,吸取商户的血汗钱。” 这些机密的事,不仅出自今天阊门之人的招供,也有部分是卫大小姐提供的线索。 通衢阁掌握着天下交易的动向,经过查实,天紫城商户的巨额税钱,每年都进了阊门。 但阊门用在了何处,却没有人知道。 兰月侯不语,只是闷声喝酒。 “皇叔,你究竟把这些银钱,用到哪里去了?国库空空,也没见你招兵买马,莫不是你这侯府地下,铺的都是金砖?” “你猜呢?” “小侄不猜,希望皇叔能将这些银钱拿出来,送回国库也好,赠给小侄也行。” “哈哈哈!” 兰月侯突然纵声长笑:“萧洛,你很快就会知道这笔钱去了何处,不过到了那时,你会很后悔今天对本侯的态度。” “皇叔既然这样选择,那小侄只好去找阊门的人要了。” “萧洛,你父皇还没死,轮不到你如此嚣张!” “为国库追回失银,小侄哪里嚣张了?葡萄酒后劲很大,不宜多喝,小侄谢过皇叔的招待,告辞了。” 萧洛懒得看兰月侯铁青的脸色,喝酒最怕人不对。 他起身离开了沧浪亭,不管身后风雪乱飞。 就在萧洛造访兰月侯府时,白王萧充听谢旧诚念完了阊门的供词。 “兰月侯!” 他猜想了许久的答案,竟是如此令人震惊。 “为什么?兰月侯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在下着实不知兰月侯的想法,这几个人也是听命行事。” 萧充无力地挥手:“都杀了。” 立刻有王府的侍卫出来,将这几人带了出去。 “在下还要回去复命,就此告退。” 谢旧诚完成任务,自回镇武司。 等他走后,萧充颓然坐下,他心中乱成一团,既后悔答应萧豫,派颜战天去阻击萧洛。 又恨萧洛的人废掉了颜战天的武功。 更痛恨兰月侯派人杀了师父,让他失去了世间唯一的亲人。 想来想去,他不觉大笑起来:“我萧充身为陛下的长子,奉旨理国,兢兢业业,何错之有?竟然落得双目失明,孤家寡人。哈哈哈,实在可笑!” 笑完之后,两行泪水从毫无神彩的眼中滑落。 “来人。” 身后,一个人影无声出现。 “去告诉宋燕回,不管无双城用什么方法,下九流阊门,本王要他们鸡犬不留!” 人影悄然而去。 这场风雪降下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寒江寺,也迎来了一个人。 寒江寺现在的方丈无禅打开山门,风雪中,站着一个俊俏的和尚,唇红齿白,双眼如星。 “无芯师弟,是你!” “师兄,无芯早已不存在了,请叫我叶安世。” “对,你现在是天外天的宗主叶安世,快进来吧,外面雪大。” 自忘由大师故去,寒东寺一些僧众害怕受无芯的牵连,陆续散去了,现在只有无禅独自留在这里。 原本四时香火不断的名刹,如今竟像荒村野寺。 看着寺里冷寂的样子,叶安世不由得心中难过,他随无禅走进大殿,在佛祖之前跪下。 “师兄,你会一直留在寒江寺吗?” “嗯,师父虽然骨灰不存,但他的业力愿力都在这里,我愿永远陪伴着他。” “多谢师兄。” 叶安世是由忘由大师抚养大的,一身佛家神通也是大师所传。 “师弟,你不顾风雪而来,是为了何事?” 天外天便是昔日的魔教,远在北域,离中原足有三千里之遥。 叶安世双掌合什,在菩萨金身前,庄严说道:“身为人子,未报父之仇,未尽母之孝,我心难安。” 第九十二章 少主叶安世 无禅心中咯噔一下。 叶安世的父亲是魔教教主叶鼎天,而他的母亲,则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宣妃娘娘。 宣妃易文君并不喜欢明帝,可她是影宗宗主之女。 几百年来,影宗都是北历皇室的暗卫。 明帝还是个皇子时,就倾心于易文君,但他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为避嫌,不敢求娶影宗的人。 直到夺嫡登基,一纸诏书,明帝得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很快,易文君生下了七皇子萧豫。 尽管如此,易文君还是不爱他。 某天,她偷偷溜出皇宫,在临安城遇到了叶鼎天。 叶鼎天不知道她是宠妃,易文君也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两人共坠情网,私奔至姑苏隐居。 不久之后,易文君生下了叶安世。 这样的日子其实很美好,但明帝找到了易文君,告诉她七皇子萧豫病得很重。 易文君不知是计,只想回去看一眼自己的儿子,不料刚进天紫,便被五大监抓住了。 从此软禁于宫中。 明帝令人告诉叶鼎天,易文君不会再跟着他走。 叶鼎天一怒之下,远走漠北,收服了天外天等宗派,创立魔教。 再之后,便是叶鼎天为了抢回易文君,率领魔教进攻中原,险些打进了天紫城。 叶安世轻轻问道:“师兄,我父亲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姑苏,都说是李寒依杀死了他,你觉得呢?” 身为人子,不能为父亲报仇,不能与母亲团聚,的确不孝。 “师弟,李寒依剑术高妙,况且她不是一个人。” “师兄是不赞成我去天紫城吧?” 无禅忧心忡忡:“师兄是为你担心,听闻现在天紫城多了一个舜武王,专门对付武道中人,十分可怕。” 叶安世不以为然:“我只是去见自己的母亲,他有何理由干涉。” “听说李寒依与舜武王关系匪浅,你去找李寒依时,千万当心。” “多谢师兄的提醒,今夜雪大,明早我再赶路。” “不管如何,师兄会在佛祖前为你祈福消灾。”” 叶安世跪在佛殿,静听着外面的风雪声。 五岁时,他第一次见到忘由大师,是魔教的残余部属与叶肃鹰的大军对垒。 双方都已打得筋疲力尽,魔教三十长老死得只剩两个,中原武林同样死伤惨重。 易文君所在的影宗几乎死绝,国丈易无垢死得尤为惨烈。 但叶安世还活着,魔教要迎回少主,叶肃鹰坚持斩草除根,双方在天紫城外陈兵相向。 没想到这个时候,忘忧大师走入两军之中,将他抱了出来。 “上一代的事与他无关,他还是个孩子。” 不管两边人马如何威胁,忘由大师抱着他不撒手:“贫僧带这孩子去寒江寺,为他落发剃度,从此不涉江湖。” 最终,北历与魔教签订了十二年和平条约,他被当成质子留在寒江寺。 “孩子,太多的人对你不怀好意,你必须有自保之力。” 在忘由大师的指导下,他选择由魔入佛的修炼之道,进罗刹堂修炼三十二禁术。 叶安世还记得与大师的最后一面,那时大师算出自己即将圆寂,便打造了一副黄金棺材。 “师父想把你送到九重寺,让无觉禅师以无上神通,将你这身魔功洗去,你可愿意?” 尽管不愿意,但他知道忘由大师已经走火入魔了。 他亲眼看见忘由大师控制不住自己,将前来进香的居士杀死。 忘由大师和他修习的都是罗刹堂禁术,正是担心他步自己的后尘,忘忧大师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师父,我听你的。” 他躺在黄金棺材启程时,正是忘由大师入魔坐化,一代高僧灰飞烟灭,并无舍利留下。 他从棺材缝中,只看见漫天的灰烬,像灰色的蝴蝶,一直追着他走出寒江寺。 “师父,你一定不希望我再来中原吧。” “但我还是来了。” “也许我不是想看天紫城里的她,而只是想来寒江寺,寻找师父的影子。” “又或者,我其实只想替父亲去问一问她,在她的心中,父亲与我究竟算什么?” 第二天,雪停了。 叶安世离开了寒江寺,独自往天紫而行。 镇武司的后花园。 湖泊结出了薄薄的冰,李寒依站在冰上练剑,一袭白裙,如凌波仙子。 剑光纵横四野,而薄冰毫无破绽。 “好剑法。” 儒剑仙谢轩与苏傀同声赞道。 湖边上,李凡忪既震惊,又不服气:“若是我师父在,他也可以做到。” 谢轩笑道:“那你能做到吗?” 李凡忪嘴上绝不认输:“我做不到,萧洛也做不到,反正大家都差不多。” “好你个李凡忪,自己不努力,拉人垫背。” 萧洛正好走过来。 李凡忪赶紧跳到湖上:“努力努力,我现在就努力。” 桃木剑出,春风来。 湖上薄冰顿时消融,咔嚓咔嚓,裂出几道窟窿。 “哎呀~” 李凡忪拔身而起,鞋子却被湖水溅湿,惹得众人轰笑不止。 “煞风景。” 李寒依皱眉而去,寻找新的僻静之处继续练剑。 苏槐含笑着看她的身影,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能和雪云剑仙这样坦然相处。 “苏家主,同本王一起,前往镇武司议事。” “属下领命。” 李凡忪见萧洛离去,急忙问道:“议事要不要我参加?” “你如果愿做大将军就来,做剑仙就不用来了。” 李凡忪想了半天,还是剑仙吧,至少不用每天议事开会。 镇武殿中,已经坐了七个人。 苏昌和、谢旧诚、谢远芳、谢春、慕小凡、新加入的罗长柏,以及刚从蜀中唐门赶回来的慕雨墨。 萧洛环视一圈,开口说道:“旧岁将尽,新年即开,未完结的事情要尽快处理,该做的事情也要确定方向。” 众人恭恭敬敬:“是!” ”请苏家主和慕家主,说说无双城与唐门之行。” 苏傀回来已有一段时间,萧洛忙于其他的事情,一直未曾找他。 他负责的是无双城:“回禀殿下,宋燕回被无双城的长老们罢免了城主之位,现在接任城主的是他的徒弟无双。” 第九十三章 谋事亦谋人 在李长生没有入主雪云城之前,无双城一直是天下第一武城。 李长生从稷下学宫出来,来到北历,相继收了百里东风、司空乘风和李寒依三位徒弟,最后在雪云城住下。 自此,无双城黯淡无光。 无双城这一代城主是宋燕回,他非常努力,但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比不过雪云城的三个人。 没想到他竟然被自己的徒弟取代了。 除了萧洛,苏昌和等人都很震惊:“他的徒弟无双,好像只有十六岁?” 苏傀继续说道:“无比继承了无双剑匣,而且能驭十二剑。” 无双剑匣有十三把剑,分别是云梭、青霜、绕指柔、玉如意、凤箫、红叶、蝴蝶、绝影、破劫、杀生、苍、茫、大明朱雀。 大明朱雀在剑谱上排名第二,仅次于北历皇宫所藏的天斩剑。 传说中,能驭十三剑的人,天下无敌。 众人的脸色沉重起来。 即使无双现在只能驭十二剑,那也难挡其锋,这十二剑并不是苏傀的操控术,而是飞剑。 慕雨墨想起了萧洛的那柄赤剑,一剑尚且差点要了她的命,何况是十二剑。 “呵呵,害怕了?” 萧洛看见众人的神情,不禁笑了起来。 “殿下,罗某一介儒人,不懂武道,但听苏家主的意思,如果这个人对我们威胁很大,何不请儒剑仙和雪云剑仙出手,趁他羽翼未丰,先绝了后患?” 罗文柏问道。 他的话,也是慕雨墨等人的心声。 萧洛摇头:“我师父和李寒依都不会对一个孩子出手,无双交给本王,你们无须为他牵扯精力。” 罗文柏急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怎可轻易犯险!” 众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萧洛身上,如果萧洛去跟人武斗,岂不成了第二个秦武王,自恃武力举鼎,结果把自己砸死了。 “无双城为白王势力,阊门杀颜战天事发之后,萧充一定会让无双城对付阊门,暂且不会与我们冲突。” “那属下继续跟着无双城。” 萧洛看向慕雨墨:“唐门的事办得如何?” 慕雨墨站起身请罪:“属下办事不力,果然如殿下所料,唐怜月阻止唐门三老向我们称臣,唐门内部分裂为两派。” 唐门三老将唐门的账目交给了慕雨墨,历代所藏,金银珠宝,奇药灵丹,包括最秘密的暗器图谱,全都交了出来。 他们没有退路了,只能抱紧舜武王这条大腿。 唐门分裂为长老派和少壮派,三人的嫡系和唐老太爷的那支,皆愿追随萧洛。 少壮派则团结在唐怜月的身边,誓死扞卫唐门的独立性。 唐怜月答应了他们,唐门不再涉及任何皇子之争,他的玄武守护令牌已经传给了唐连,而唐连是雪云城的人,与唐门再无关系。 慕雨墨将账册送上前:“东西没拿回来,请殿下惩罚。” 按杀手的规矩,完不成任务者死。 萧洛接过账册,随手翻了翻,唐门积累果然丰厚,远胜雷家堡,光现银就有五百万两以上。 “你和唐怜月打了一架?” “是,我输了。他的境界又提升了不少,属下认为他也入了半步神游,不在儒剑仙和李寒依之下。” 慕雨墨回想着最后一幕,唐怜月来要回账册,独门暗器月芽就抵在她胸口,但她早就把账册藏了起来。 她和他僵持了很久。 最后,唐怜月放过了她。 萧洛看着她的迷离,忍不住给她泼了瓢冷水: “你是不是觉得唐怜月放过你,是旧情未了?错了,他是觉得没有必要,杀了你也拿不到账册,只会激怒本王。” “殿下何必说得如此绝情。” “好了,你拿回账册也算有功,就罚你去靖武军当半年的教习,顺便给郭鹏举送银钱过去,本王要给靖武军发放过年的犒赏。” “属下遵令。” 这个惩罚并不重,但想到军中尽是些糙汉子,慕雨墨又愁苦起来。 “苏指挥使。” “下官在。” “唐门和唐怜月由你接手,你让卫琅回去通衢阁,告诉卫大小姐,先替本王斩断唐门的生意。从现在开始,本王绝不允许半两银子流入雪云城。” “是!” “唐门的事过完年再说,本王心慈,让他们吃完最后的晚餐。” 谋事亦谋人。 雪云城四大盟友,雷家堡已倒,岭南梅家被教训之后,现在低调了很多。 再封杀唐门的经济,便只剩剑冢。 剑冢是李寒依的外家,萧洛并不想那么快动手。 接下来是天紫城的事,谢旧诚拣着重要的事一一道来: “易宗的易无咎最近没有出过赤王府,但他也不是住在王府正院,而是赤王府后的一个荒废的院子,属下觉得那个废园有问题。” “既是废园,查起来不难吧?” “奇就奇在这里,属下前后派了三名镇武司的人进入,全部石沉大海,连信号都没有发出。” 谢旧诚额上冒出冷汗,他有心自己去查探,又怕自己也一去不回,误了萧洛的大事。 萧洛眉头一挑:“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早报!” “属下知错!” “那栋废园暂时不要再派镇武司的人去,易无咎不出来,就盯着影宗其他的人。” “是!另外,江南分舵传来消息,天外天少主叶安世已来到中原,距天紫不过百里了。” 叶安世,无芯。 他竟然来了。 萧洛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眼看过完年不久就要交系统任务,但他的佛经读得甚是痛苦,正要找人请教。 “跟着他就是,如果被发现了,就说本王仰慕他许久,想与他一聚。” 众人有些莫名,不管以往的立场如何,魔教都是中原的敌人。 苏昌和很是担忧:“殿下,叶安世的罗刹堂三十二禁技虽然已经废掉,但他重新习得了佛门六通,已入逍遥天境,他的恐怖还在无双之上。” “本王知道,叶安世你们务必以礼相待,能修会佛家六通的人,本性绝对不坏。” “是。” 萧洛想想,又吩咐谢旧诚:“你替本王去雕楼小筑,给傅秋风带句话,就说本王谢过他那十坛秋露白。” 第九十四章 赤王的耻辱 傅秋风,雕楼小筑的掌柜,也是阊门的供奉。 “殿下的意思是?” “阊门还有很多秘密,尤其是那些银钱的下落,本王誓必追回。” “傅秋风会吐露吗?” “一个生意人,若没有察颜观色的能力,怎能将雕楼小筑做成天紫第一酒楼,相信他能领悟本王的善意。” 谢旧诚领命。 无双城、唐门、阊门,以及突然来临的叶安城,都有了各自的安排。 罗文柏拿着棋盘,拨动着纸人棋子。 “殿下,现在动的都是过河卒子,双车双炮怎么处理?” 双车:兰月侯、叶肃鹰。 双炮:白王、赤王。 “兰月侯和白王彼此牵制,我们静观就好。叶肃鹰的叶家营已经离开雪云城,受兰月侯之命,调往青州了。” 青州,临近东海,不仅拥有最大的海港,也是北历最富庶的城市。 “苏指挥使,启动青州分舵的人,看好海岸线,凡与叶字营接头的船只都要摸清楚底细。” “臣上月已给青州传达了命令,年前应有消息传回。” 萧洛有个隐隐的感觉,兰月侯、叶字营、青州,三者之间应有某种特别的关系。 “谢家主,将天紫中所有居住的青州籍重臣,还有巨贾找出来,本王要知道他们在天紫的势力分布。” “是。” 剩下是赤王。 萧洛笑了笑:“赤王府后面那座荒园,让李凡忪去,他闷了这么久,该给他找点事做。” 众人莞尔,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最后便是罗先生重入大理寺之事。” 等待许久,罗文柏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前程,他不觉伸直了脖子。 萧洛此前与他讨论了多次,决定让他重回大理寺,掌握权力,逐步革新,最后按萧洛的想法建立一个全新的刑法机构。 “苏指挥史,带罗先生去见刘敏之,为五年前的洹河水灾翻案,借此把大理寺的官员全部拉下水。” 想了想,萧洛又补充一句:“有多大闹多大,除大理寺外,其他三省六部的官员撤职查办,控制在三成以内。”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一件案子干掉大理寺还不够,还要干掉朝廷三成的官员,王爷真是好大的手笔。 “殿下,如果落马的官员太多,是否会影响朝廷的运转?” 罗文柏并不想因自己的事,搞垮整个朝廷。 “年后就是春闱,何愁没有人才。” 众人恍然大悟。 萧洛进入天紫之前,就派苏昌和网罗天下的人才,尤其是地方上的儒士和武者。 “将郊忠本王的儒士,送来天紫参加春闱。告诉他们,本王已经预留好了官职,只等春闱结果出来授官。” “殿下英明神武!” 萧洛看着棋盘,双士之一的太傅,明年春闱该出现了吧? 西市边缘有座小小的戒台寺。 寺中没有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也没有北历笃信的财神爷赵公明,因此西市的商户从不来此拜佛。 戒台寺便只有一个七旬的老和尚带着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每日饥一顿饱一顿的度日。 所幸破烂的客房还有几间,叶安世入天紫之后,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老和尚悟明为难地看着眼前天人般的叶安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若说施主,他头上却有受戒的疤痕。 若说法师,叶安世满身的气派绝对不像是庙里出来的。 “小僧名唤无芯。” “无芯小师父,老衲只有半张饼,一碗菜粥,实在拿不出更好的招待。” 叶安世打了个稽首:“无须为小僧费心,一碗清水即可。” “那老衲去打水。” 悟明走到后园,放下水桶,摇动井绳。 两个流浪儿凑过来:“悟明师父,来的这位小和尚长得好俊。” “而且很干净,一点也不像是出家人。” “出家人莫妄语。” 两个流浪儿才五六岁,围在悟明身边笑闹,一个说道:“我们又不是出家人,悟明师父,明天吃什么啊?” 另一个又说道:“只有半张饼,幸好那个人没要,不然我们明天就只能嚼干草。” “悟明师父,朝廷不是每个月都会给寺庙发放救济吗?还有善人的捐赠,为什么我们寺里从来没有收到过。” 悟明边打水,边叹息:“唉,师父老了,做不了法事,消不了灾,没有香客来拜佛,自然就没有善人的捐赠。” “那朝廷也不管我们吗?” “朝廷要管的人很多,哪轮得到我们……苦了你们两个孩子。” 悟明将水桶摇上来,吃力地提着水桶,提到厨房,舀了一瓢清水送给叶安世。 “阿弥陀佛,多谢悟明师父。” “你就在此安歇吧,明日一早,老衲便出去化缘。” 叶安世早将悟明打水时的话听在耳中,待他离去,不觉合掌低吟: “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南无摩诃般若波罗密。” 这天夜里,叶安世正在盘膝入定。 忽然听到外面的异动之声,他走出房间。 残月疏星,寒意迫人。 一个头戴王冠,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站在寺中。 在他身边,围绕着十几个侍卫。 “无芯,你来了天紫,怎么不去赤王府找兄长?” 叶安世眼中光芒闪过,他知道了来者何人。 “你是萧豫。” “你应该称呼我为兄长,弟弟。” 叶安世静立无言。 萧豫走到他身前:“你是不是认为有我这个兄长很耻辱?你错了,本王有你这个弟弟才是耻辱!这个耻辱伴随了本王很多年!” “你为什么要来天紫?你知不知道你来了,原本被世人遗忘的耻辱,又像噩梦一般的缠绕着本王!” 萧豫咆哮起来。 “阿弥陀佛。” 叶安世看着萧豫咬牙切齿的脸,突然之间,心头的那根刺断了,这一刻他明白过来,相较于叶安世的痛苦,萧豫要痛苦千倍万倍。 “你是来找她的是不是?你想把她从本王身边夺走,就像你那个不要脸的父亲一样!” 萧豫还在咆哮,多年的屈辱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叶安世脸沉了下来:“身为人子,当为尊者讳。” “哈哈哈!” 萧豫大笑着,说出了心里的话:“他们干出来的破事,承受屈辱的却是我们,凭什么!” 第九十五章 药人之真相 叶安世等萧豫发泄完,方才说道:“我不是来带走她的,也带不走她,我只是来看她一眼。” 十五年未见,叶安世快想不起她的容颜了。 萧豫冷笑道:“想见她就跟我走,住到赤王府去,我来安排你进宫的机会。” “不必,天紫的宫墙还难不倒我。” “皇宫有五大监,个个都是逍遥天境,你想无声无息地进去,我告诉你不可能。” 叶安世低头不语。 “如果你不想令她为难,就听我的安排。” “随缘而来,随缘而去,如果见不到她,那便是我与她无缘。” “够了,少跟我说这些狗屁的佛理!” 萧豫不耐地说道。 在他身后,几名侍卫押着悟明老和尚和两个流浪儿出来了。 明晃晃的刀刃架在悟明的脖子上。 叶安世想不到萧豫竟会如此行事,不禁怒道:“放了他们。” “除非你随本王走。” 老和尚闭上眼睛,念念有辞:“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悟明念的是《楞严经》,佛说生死交替轮转,无须执着于各种虚妄假相。 他借此告诉叶安世,不必为他受别人的胁迫。 “闭嘴吧,老秃驴!” 押着老和尚的侍卫,听到赤王的暴喝,手中钢刀斩了下去。 忽然间,叶安世身形一晃,已到了侍卫跟前,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了侍卫手中的刀刃。 侍卫大吃一惊,急忙回拔,刀却纹丝不动。 “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这才是本王的好弟弟。” 萧豫摆手,侍卫将悟明三人放下,簇拥着他离开。 叶安世无声地跟着。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戒台寺中,两名赤王府的侍卫去而复返。 又将悟明和流浪儿拎了起来。 “老和尚,只怪你们看到了赤王殿下,早登极乐去吧。” 就在两名侍卫行凶之际,又有两人闯入禅房。 漆黑的服饰,漠无表情的脸,背在肩上的阔背大刀,显露着出生入死的杀意。 两名王府侍卫又惊又惧:“你们是谁?敢管赤王殿下的事!” “管的就是你们,杀!” 刀起,人头落,鲜血溅满墙壁。 流浪儿吓得尖叫起来。 刚杀完人的刀客说道:“此地不安全,随我们走吧。” 悟明护住两名流浪儿,问道:“要带我们去哪里?” “镇武司。” 萧洛连夜被叫了起来,看着站在镇武殿中瑟瑟发抖的两个孩子,以及一个不断念经的老和尚。 “怎么回事?” “回殿下,我和谢四负责盯着无芯和尚,他刚住进戒台寺,赤王便找过来了……” 谢三把戒台寺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萧豫还真是不安份!你先安顿老师父和孩子,等风头过了再送他们回去。” “是。” 谢三谢四走后,萧洛也失去了睡意。 他要的人,被萧豫抢走了,这让他有点不开心。 今夜,谢旧诚和李凡忪去了赤王府,打探那座废园的底细。 萧洛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索性就在殿中等着他们回来。 天明时分,李凡忪一身血渍地冲进殿中。 “臭萧洛,你给我分派的什么任务,小道差点回不来了!” “嗯?” 谢旧诚同样满身鲜红。 “殿下,那座废园里,全是药人!” “怎么会?” 接着,谢旧诚说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殿下,易无咎之所以没离开过赤王府,是因为他被做成药人了!” 这次连萧洛也目瞪口呆。 易无咎,易文君的堂兄,易宗代宗主,也是易家最后的嫡系,就这么被炼成药人了? 李凡忪大口喘息:“原来刚才那个砍不动杀不死的怪物,就是易宗的人啊。” 药人的威力,萧洛已经领教过,没有神智,力大无穷。 “殿下,当日我们在西市遇到的药人,都是普通武夫,炼成药人之后,也不过是金刚凡境,但现在易无咎本身就是逍遥天境!” 影宗还有几个金刚凡境和自在地境的人,如果这些人全部炼成了药人,将对镇武司产生巨大的破坏力。 突然,萧洛想起了刚刚被萧豫带走的叶安世。 心中顿时涌上一种不安的感觉。 “炼制药人没有那么简单,除了易无咎,你们可在废园中发现其他人?” “有。” 李凡忪抢先说道:“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全身都包在黑布里,只露出阴森可怕的眼睛,指使药人攻击的口哨也是他发出的。” 谢旧诚观察得更为仔细:“那个人应是医师,因为他身上有一种浓浓的药气。” 药人,医师。 萧洛很快就明白了。 “既然药人是医师炼制出来的,那就先杀掉那个医师,阻止他炼制更多的药人出来。” “但废园有易无咎在,我们攻不进去。” “别忘了本王还有五雷天罡弩,只要将易无咎引走,杀医师问题不大。” 谢旧诚仍有些不放心:“殿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赤王府或许还有隐藏的高手。” 萧洛点点头:“本王不会冒进。” 他们所说的那名将自己全身包在黑布中的医师,此刻正站在萧豫面前。 “废园的秘密被发现了。” “来的人是谁?” “一个小道士,使的桃木剑,用的青城山剑术。” 萧豫怒道:“李凡忪,是萧洛的人!” “此处不安全了,我们需尽快转移。” “不不不,我们不需要转移。” 萧豫兴奋起来:“鬼医夜乌,考验你的时候来了,你能不能超越你的师兄辛百草就在此一举。” 鬼医夜乌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抽动了一下,眼神中露出强烈的恨意。 “他已经死了,你让我去超越一个死人吗?” “北历还没有神游玄境,如果你能将易无咎改造成神游玄境,全天下都会承认你比辛百草历害。” 鬼医夜乌皱眉:“易无咎的资质太差,勉强挤入的逍遥天境,他的潜力已经耗尽了,只能到达半步神游。” 萧豫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本王给你提供一个真正的天才呢?一个以魔功为底,又兼备佛门奥义的绝顶高手。”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保证他将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怪物。” 第九十六章 皇宫深似海 第二天,萧豫进宫。 未央宫中,一池温泉袅袅升腾,温泉边上开着大片的芍药。 宣妃坐在廊前,怔怔地看着白猫与黄雀打架。 “母妃。” “豫儿来了。” 宣妃将萧豫揽在怀里,笑着说话。 “母妃,有个人来了天紫。” “谁?” “他姓叶,从天外天来的。” 宣妃的脸瞬间变了,她将萧豫推开,连声问道:“是真的吗?是世安来了吗?” 萧豫心中一凉。 宣妃没有察觉,仍是激动地问道:“他在哪里?他过得好不好?” “他住在孩儿的府中,看起来不错,母妃想见他吗?” 想见他吗? 宣妃霍然惊醒,她恐惧地摇了摇头。 “母妃难道不想见他?” “不是不想见,是不能见。” 萧豫固执地追问:“豫儿可以安排,母妃到底想不想见他?” 思索片刻,宣妃还是摇了摇头。 “母妃,你到底是害怕父皇知道,还是害怕见了他,他问起他父亲的事?” “我……” 宣妃欲言又止,也许这两者她都害怕。 当年她以为凭着叶鼎天和她的武功,可以随意浪迹天涯。 但她错了。 她与叶鼎天的隐居,一直暴露在明帝眼中,只要明帝想,她和叶鼎天就会像两只蚂蚁一样被捏死。 她没死,她和叶鼎天的儿子没死,不是明帝仁慈,而是她用自己的自由交换来的。 谁知道,叶鼎天那么傻,非要为了她打进中原。 “这皇宫深似海,进来了,便再也出不去了,母妃不想他进来,外面天高地阔多好。” “那孩儿呢?” 宣妃爱怜地抚着萧豫的脸:“豫儿,你父亲是陛下,你生下来就在这宫中,哪儿也去不了。” 萧豫失望地站起身,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母妃,豫儿想去伽蓝寺为你祈福,听说把亲人的血滴进佛香里,会非常灵验,母妃挤一滴血给豫儿好不好?” 宣妃对萧豫向来有求必应,听说是为她祈福的,心中欢喜,当即拔下头上的凤钗,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来。 萧豫用瓶子装好。 “母妃,真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母亲。” “嗯?” 宣妃有些恍惚,萧豫已经走远。 天紫城中的雪虽然化了,但这几天的天气异常寒冷,街上不见一个人影。 萧豫骑在马上,漠然往前走。 身后跟着七八个王府护卫。 更远处,谢三和谢四吊在他们后面。 “你回去禀告殿下,赤王果然进宫了。” 谢四答应一声:“你自己小心。” 他们安顿好悟明老和尚和流浪儿,便奉了萧洛之命守在皇宫不远处,观察谁会入宫。 谢四正要离开,忽然一个人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头带玄寇,身穿紫袍,手执拂尘,眼中满是阴鹜,来者竟然是位宫里的公公。 “你们是谁的人?” 谢三笑道:“公公的话,我们兄弟听不懂。” 公公也笑道:“咱家掌剑监堇威,天底下还没有人说过听不懂咱家的话。” 五大监之一的掌剑监! 谢三谢四脸色顿时变了,他们是杀手,自然知道五大监的可怕,尤其是掌剑监。 传说大理寺审讯的百种酷刑,其中有一半以上出自掌剑监堇威。 大理寺审讯不下的犯人,只要请他过去,铁打的人也熬不过半个时辰。 谢三谢四虽然不是镇武司的管事,但萧洛不拿他们当下人,很多秘密他们俩人都知道。 比如阊门、靖武军、通衢阁,以及赤王府的药人。 谢三对谢四点点头:“我们这辈子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下辈子我愿和你一母所出,你为兄,我为弟。” 谢四也点了点头:“谢家刀,爆!” “爆!” 两人同时冲了出去,两道刀气悍然而出,轰然斩落。 谢家有七刀,用来杀人。 还有一刀,用来杀自己。 这一刀,将体内真气全部爆出,提高三倍的力量,但这一刀之后,全身血管爆裂,神仙难救。 谢三谢四双刀斩下,惊天地,泣鬼神。 纵然是五大监,一样挡不住。 堇威惨叫一声,双臂皆断。 “谢家刀,你们是镇武司的人!” 满空血雨中,谢三谢四含笑而倒,只剩双刀依然凛冽。 前面的萧豫掉转马头,来到了堇威面前。 “果然有人盯着本王,公公问出来没有?” 堇威疾点自己的穴道,止住狂奔的鲜血,狠狠说道:“萧洛小儿,此仇不可不报!” “又是他,本王这位皇弟,不但没把兄长放在眼里,连公公也敢杀,看来他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堇威又疼又怒:“都是陛下惯的!” “嘘~~公公,要不先去本王府上,我府上有位名医,是药王辛百草的师弟,能替你把断臂接上。” 萧豫看着面白如纸的堇威,转动着疯狂的念头。 “当真?” “怎敢欺瞒公公。” “哼,等咱家养好伤,定然叫萧洛不得好死!” 侍卫捡起断臂,一行人疾回赤王府。 月上三更。 赤王府废园的医室,鬼医夜乌终于缝完了最后一针,将堇威的两只断臂重新接了回去。 堇威喝了麻沸散,早就睡着了,任凭夜乌折腾。 “殿下,这次的麻沸散分量加得很重,没有六个时辰,他醒不过来。” 没想到萧豫竟然能给他弄来五大监,鬼医夜乌很兴奋,脸上泛起了潮红。 “堇威先等等,本王还没想好如何向其他四人交待。” “以五大监的身体能力,一定可以承受我的改造,只要他成功了,那我的妻子就能救回来。” 鬼医夜乌激动起来。 “本王会将他给你的,不过暂等几日,先将无芯改造了,他比堇威更符合条件。” “他可是你的弟弟。” 萧豫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正因为他是本王的弟弟,等他改造完毕,本王要将他亲手送到母妃面前。” “娘娘一定很伤心。” “她不肯见他,本王偏偏要让她们母子相见,你说本王是不是很有爱心?” 夜乌嘻嘻笑着,他觉得赤王的表情既愤怒又悲伤,就像他妻子刚死的时候一样。 “殿下是个好儿子,好兄长,因为改造过后,你的弟弟永远都不会再有痛苦。” 第九十七章 进攻赤王府 萧豫拿出装有宣妃之血的瓷瓶。 鬼医夜乌接过来,袖子一翻,跌出一条黑色的虫子,不过手指头大小。 他捏住虫子,放入瓷瓶中。 “这是子母牵魂蛊,吸了母亲的血,便能入儿子的身。” 萧豫饶有兴趣地看着。 很快,虫子吸完宣妃的那滴血,爬回了夜乌的手掌心。 夜乌举着手掌,凝神观察这只虫子的变化。 “它的肚子鼓起来了,越来越大。” “这是母虫,很快它便会诞下子虫。” 不到片刻,母虫的腹部皮肉被拉成薄膜,肚子鼓到极致。 接着“嘭”的一声炸开,爆出一团白色云雾。 云雾融化在风中,若隐若现间,萧豫看到这团云雾飞出了废园,朝向无芯所在的方向飞去。 萧豫疑惑道:“这是子虫?” “没错,比针眼还要小,比尘埃还要多,无声无色,无可防备。” “无芯已达逍遥天境,这此虫子逃不过他的神通吧?” “它们已经与空气融为一体,除非无芯不呼吸。” 萧豫大笑起来:“哈哈哈,本王迫不及待了。” 夜乌同样笑道:“完全炼化他需要七天时间,只要这七天不受外界强力干扰,七天后他就是殿下最锋利的武器。” 王府客房,叶安世突然感觉胸口不畅,接着便是体内如焚,气血不断暴窜。 “怎么回事?” 他急运佛门秘招,但那股奇特的感沉始终无法压制,就像无数虫子噬啃着他的血肉。 不知不觉间,他站起身,打开房门,往王府后院走去。 尽管察觉到自己体内有异,叶安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直到他看见萧豫。 “你给我弄了什么东西?” 萧豫得意笑道:“弟弟,我今日进了皇宫,问了母妃,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叶安世控制住心头的烦躁:“她怎么说?” “她说她不见你,即使本王把你送进宫中,她也不见你,哈哈哈!” “她还好吗?” “她很好,但是你就不好了,接下来你会跟他们一样。” 萧豫狞笑着,指着墙根处的一排人。 那群人整整齐齐地站着,双目无神,死气沉沉,就像一排不会动弹的木桩。 叶安世的心沉了下去。 谢三谢四的噩耗传回了镇武司。 镇武殿里,气氛肃然。 这是为镇武司捐躯的头两个人,而且死得如此惨烈,萧洛心中既痛又怒。 谢旧诚沉声说道:“殿下,属下确认过了,是谢家刀法的自爆,如果不是对手十分强大,他们应该会留一个人回来送信。” 谢家最好的四名杀手,谢大,谢二,谢三,谢四,都死了。 谢家一支除了跟随萧洛的亲卫和长史,精英人才几乎凋尽。 萧洛明白谢旧诚的感受,他看了一眼沉默的谢远芳和谢春,郑重说道:“在镇武司设灵堂,上下穿缟素,祭拜三日,厚礼安葬。” 谢旧诚眼圈红了:“殿下,即将过年,如此做恐不吉利。” “就按本王的话去做。现在,我们来分析出手的人是谁。” 苏昌和说道:“他们两人同时选择自爆,说明对手强大到他们没有逃出的机会。” “而且这个人,一定非常让人恐惧,谢三谢四自爆还有一个原因,避免活着被抓,吐露镇武司的内情。” 罗文柏在大理寺多年,深知有些时候,死亡是种恩赐。 “所以,出现在皇宫附近的这个人,不仅武功奇高,而且为人凶狠,是令杀手也感觉恐怖的人物。” 萧洛猜出来了:“是五大监之一的掌剑监堇威。” “殿下,堇威在皇宫不远处杀人,其他四监一定知道。” “但他们默许了这种情况发生。” 五大监的态度呼之欲出。 五大监背后是明帝,皇上也默许了堇威杀镇武司的人。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别想过个好年。” 萧洛冷冷说道:“谢三谢四是去蹲守赤王的,堇威必然与萧豫逃不了干系,各位分头准备,今晚子时铲平废园。” “是!” 很快,灵堂布置出来。 萧洛坚持换上白布麻衣,在灵前叩拜三次。 按制,身为皇子,只能对自己的双亲以及天地祖宗跪拜,如此大礼,让谢家人热泪滚滚。 祭拜完,萧洛走到后院的湖边。 叶寒依正等着他:“终于需要我出手了?” “请姐姐帮忙。” “你说那些药人就在赤王府里?” “嗯,我要彻底铲除这群祸端,杀掉鬼医夜乌。” “五大监呢?” “找到堇威,杀之!” 李寒依看着他:“萧洛,你变化很大,我几乎要忘了你当年只是个读书郎。” “时也,势也,命也。” “好,我就帮你扫清赤王府。” “还有另外一件事。” 李寒依问道:“是邙山剑冢令你为难了吗?” “我想请姐姐明年出行时,回一趟剑冢,传达我的结盟之意,前提是剑冢必须断了与雪云城的关系。” “我还是雪云城的二城主。” “这不一样。” 李寒依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剑冢自有剑冢的规矩,我会尽力说服我外公,但最终的选择是什么,我不知道。” “多谢你。” 子夜时分,月淡星稀。 镇武司高手齐出,随萧洛来到了赤王府后园。 “李凡忪!” “在。” 一道剑光骤然亮起,划破漆黑的夜空,斩向废园墙底的那群人。 “嗬嗬~” 药人们张牙舞爪扑向李凡忪。 “卫琅!” “在。” 卫琅按下五雷天罡弩,两枚火弹精准地落在药人中间。 顿时地动山摇,血肉横飞。 经过上次西市的一战,药人所剩不多,只有二十来具了,但剩下的这批经过最新的改造,筋骨更加强悍。 火弹之中,人影翻滚,嚎叫不绝。 等到烟尘散开,竟然还有四五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正是易无咎,火焰在他身躯上燃烧,传出阵阵皮肉的焦糊味。 但他却毫无感觉,纵身跃起,一拳砸向萧洛等人。 “李寒依!” “哼。” 铁马冰河出鞘,冰霜起,雪花飘,天地间顿成冰雪世界。 三尺剑芒,斩向那只砸来的拳头。 第九十八章 救出叶安世 “呯!” 铁马冰河斩在易无咎手上,竟然发出金属般的碰撞声。 虽是试探,李寒依未出全力,不免也是一惊。 剑芒刺入,拳头裂开,易无咎痛呼一声,转向李寒依,两只拳头疯狂地砸来。 轰轰轰。 拳劲如罡风,足可裂天地。 李寒依飘然而退,引着易无咎跳出废园,追向王府外的一条小道。 “谢旧诚!” “在。” 按之前的布兵排阵,谢旧诚补刀,收拾残余药人。 他跳进园中,大刀挥动,带出一片刀影,扫向那些还未断气的药人。 “苏昌和,进去寻找鬼医夜乌。” “是。” “李凡忪,卫琅,你们在此接应,如果有新的人加入,立刻发射天罡弩通知众人。” “那你呢?” “我要去找一个人,如果他不在废园,就在赤王府正院,我必须带他离开这里。” 萧洛要去找无芯,但愿还来得及。 事与愿违。 萧洛冲进废园医室时,便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无芯,他合着的双掌不停颤抖,嘴中低声念诵佛经,却止不住额头上滚落的冷汗。 “叶安世。” 他睁开眼睛,勉强问道:“你是谁?” “我乃舜武王萧洛,特来救你出去。” 舜武王萧洛,师兄提过的那个与天下武道为敌的皇子,叶安世心头乱跳,神智逐渐模糊起来。 “邪魔歪道,给小僧滚开!” “叶安世,保持住你的神智,不要被他们控制!” 萧洛运指如风,疾点叶安世的穴道,先将他打晕带走。 就在这时,医室门口走来一个人,恐怖的杀意涌向后背。 萧洛急忙回头。 “舜武王,咱家着实佩服你的胆量,不过今夜之后,舜武王三个字便是北历最大的笑话。” “掌剑监堇威,原来你勾结了萧豫。” “怎能用勾结,这叫合作。” “堇威,你杀了谢三谢四?” “你说那两个刀客,呵呵,哪里是咱家杀的,明明是他们两个自寻死路。” 堇威摇动拂尘,接回的双臂还有些血脉不通,不过对付一个区区的自在地境,足够了。 他双眼闪出嗜血的笑意,杀掉舜武王,天紫城不知多少人感激他,尤其是几位皇亲国戚。 堇威似乎看到了无数黄金珠宝向他涌来。 萧洛缓缓举起手:“剑来,猎敌人头,祭壮士魂!” 眼前的局势很不妙,门口是逍遥天境大圆满的堇威,屋中是随时会爆走的无芯,萧洛两头受敌。 那又如何。 一道赤红色光芒瞬间亮起,似乎从天外飞来,又似乎原本就在这方世界中。 萧洛按下天子玉,血,疯狂地流向剑柄。 赤剑上顿时燃起了红色的火焰,剑芒暴涨,吞天灭地的气息涌向这间废园。 堇威惊叫一声:“神游玄境?不可能!” “世上的事,没有什么不可能,就像掌剑监,今天会死于舜武王剑下。” 巨剑斩下,止水二重意,天门楚江开。 顿时天地震动,星辰浮摇,剑如烈火,燃向苍穹。 堇威拂尘一甩,狂风扑来,浩然气动。 但风,扑不灭业火。 蜉蝣点点,燃向拂尘,剑气直入堇威胸口。 堇威后退,双掌猛然挥出,那是阴毒之极的大寒手,寒气攻入身体,可瞬间冻结全身血液,形成冰锥,令人剧痛无比。 堇威在审讯犯人时,便经常使用大寒手,由犯人的五指开始,慢慢冻结全身,直到犯人招供。 萧洛剑随心动,巨剑由天斩落,止水三重意,万里朝沧海。 剑意顿如狂潮,烈火之潮,焚毁一切。 大寒手再次拍出,轰然相击,堇威后退,连翻几个跟斗卸掉剑气。 虽然狼狈不堪,他却露出狡诈的笑意,就在刚才两人对招时,大寒手的一丝阴寒之气已经趁隙而入。 他等着萧洛的哀嚎。 不料,那丝阴气竟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堇威再次惊呼:“你练有护体神功?” “猜对了,也该结束了,风云动天关!” 剑意万丈,照亮夜空。 就在废园传来激烈的爆炸声时,萧豫带着潘文清、宋越,登上了王府最高的翠华阁。 萧豫肆意笑着:“八皇弟啊,想不到皇兄为你挖了这么大一个陷阱吧,哈哈哈哈哈!” “殿下神机妙算。” “但是萧洛有儒剑仙和李寒依两大高手,只怕困他不住。” “来者只有李寒依一人,儒剑仙不会来,因为他若来了,五大监中的其他人便会来。” “但李寒依?” 萧豫胸有成竹:“易无咎就能拖死她,影宗最后一个人,终于要发挥他的价值了。” 潘文清还是有些担心:“据说萧洛能临时入神游境。” “那是他没碰到堇威公公,就算堇威不行,还有我那个好弟弟。” 第三剑,浩然剑意,照亮整个天紫城。 堇威终于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废园的院墙。 “咱家跟你拼了,一起下地狱吧!” 一个人的自信荡然无存时,便是困兽之斗。 堇威逼出全身的真元,大寒手提至十分,决然轰出。 只要冲破萧洛的护身气流,哪怕一丝丝阴劲,就能让他陪葬。 其实,声势浩大的两败俱伤之招,不过是堇威的脱身之计。 他相信萧洛是个珍惜自己性命的人,只要他避开这招,堇威就可退到王府正院之中。 但萧洛是个喜欢拼命的人,更何况,堇威还有欠着镇武司两条命。 萧洛没有退,直冲过来,狠狠斩下。 赤剑挟带天地之力,将整个废园斩为两半,房舍崩塌,尘土四扬。 剑尖刺入堇威腹部,将他挑在半空。 萧洛抽剑横削,将堇威的人头提在手中,他要拿回去放到谢三谢四的灵堂前。 “你入魔了。” 萧洛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只见叶安世坐在尘砾中,静静地看着他。 “你中毒了。” 萧洛收了蜉蝣天子剑,感觉眼前一阵眩晕。 “我的毒你能解吗?” 叶安世问道。 “我解不了,但那个给你下药的人能解。” “他是谁?” “药王辛百草的师弟鬼医夜乌,我会捉住他。” 叶安世沉默了片刻,从断墙碎瓦中走了出来。 “我跟你走,能见到李寒依吗?” “你找她做什么?” “我必须在彻底丧失理智前,找她问清楚,我的父亲到底是不是她杀的?” 第九十九章 活捉两证人 魔教教主叶鼎天竟然是李寒依所杀? “她就在前方,我带你去找她。” “多谢。” 叶安世趁着此刻清醒,先点了自己的几处要穴,随着萧洛走向李寒依与易无咎战斗处。 被精心炮制的易无咎到达了半步神游的境界,全身骨肉硬如坚石,即使被铁马冰河砍中,也不过是皮肉之伤。 李寒依微微喘息,她的剑已在易无咎身上割出不下百道伤口,但却无法让易无咎倒下。 易无咎越来越疯狂,罡风拳劲将这条小道轰得稀烂。 萧洛和叶安世过来的时候,李寒依又是一剑斩中易无咎的小腿,由于伤口太多,已经流不出什么血。 剑芒削去大片皮肉,翻卷出森森的腿骨。 叶安世打了个寒战,眼前这个疯狂的药人,是他的未来吗? “一旦你完全失去神智,将比他更恐怖,普天之下,无人可以制服你。” “如果真到了那天,还请舜武王大发慈悲,将我超度了。” 就在这时,忽然传出短促而尖利的哨声。 叶安世眼前恍惚起来,原本清亮的眸子,此时竟然染上一层血红。 糟糕,苏昌和没有控制住鬼医夜乌。 萧洛不敢迟疑,冲着叶安世后颈一掌砍下:“对不住了,你先在这里躺会儿。” 他将倒下的叶安世放好,转身疾奔废园。 谢旧诚还在废墟中砍杀最后的两名药人、 仅余的半间屋子里,苏昌和、李凡忪和卫琅,已经将鬼医夜乌围了起来。 苏昌和高声道:“殿下,必须抓活的,他是我们扳倒赤王的最好证人。” 尽管萧豫该死,但是镇武司不能让萧洛背上弑兄的罪名。 “活捉我,没那么容易。” 鬼医夜乌桀桀笑着,他一手拿着哨子,一手举着蜡烛。 借着烛光,萧洛看见这半间屋子里还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乌发如瀑,面容惨白,毫无生气,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 夜乌贪恋地看着这个女人。 萧洛问道:“这是你的妻子?” “是啊,你看她多美,睡得多安详,但她很快就要醒了,就能再陪着我了。” “死人不可能复活,你想把她变成那些药人吗?吃人肉,饮人血,要人命。” 夜乌转头看向萧洛,眼中射出凶光:“只要她活过来,什么都行!” 和疯子没什么好说的。 “卫琅,用天罡弩炸了那个女尸。” “是。” 卫琅早听得头皮发麻,立刻举起手弩。 “不!” 夜乌嚎叫一声,扑到了女尸身上:“你们不能杀她!”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和你妻子跟我们走,本王给她找个好地方安葬,再请法师超度她的亡魂,要么你和你妻子一起灰飞烟灭,尸骨不存。” 卫琅的手弩始终对着床上的两人。 夜乌伸出手,不断抚摸着女尸的脸:“你真的会请法师超度她吗?我想下辈子再与她结夫妻。” “无芯是忘由大师的高足,本王会请他来为你妻子做法事。” 夜乌放开女尸,站了起来:“所有的罪孽与她无关,你告诉无芯,替她求一个好的下世,大富大贵,无病无灾。” 苏昌和急忙冲上前,夺下他手里的哨子,又点了他全身大穴。 “凡忪,将她抱走。” “小道我怕鬼。” “我来。” 谢旧诚已经杀掉了最后一名药人,废园之中,再无气息。 “众人回镇武司,卫琅把这地方炸干净。” “好。” 等谢旧诚抱出女尸,卫琅按下天罡弩,红光闪过,这片罪恶的地方尽数崩毁,无数断肢残骸,都掩埋在尘土之下。 众人赶到李寒依与易无咎交战处。 此时的易无咎只剩一幅骨架,全身皮肉差不多削干净了,就像被施了凌迟之刑。 大量失血,终于让易无咎变得迟缓起来。 李凡忪吓了一跳:“雪云剑仙,想不到你这么残忍。” “那我走了,你来。” 李寒依飘然而去。 易无咎掉转头,脸上只剩几个窟窿,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鬼啊~” 李凡忪掉头就跑。 萧洛拍出一掌,易无咎腿骨终于断了,扑倒在地上。 “苏指挥使,将他带回镇武司,光有鬼医证词还不够,易无咎是受害者。” “他恐怕活不了多久。” “那就连夜写奏本,明日本王要上朝。” “是!” 一场血战下来,东方已微明。 这场大战,不仅毁了药人,杀了掌剑监堇威,活掉了鬼医夜乌和易无咎,还救出了无芯。 回到镇武司,萧洛将堇威的人头放到谢三谢四的灵牌前。 “本王替你们报仇了。” 对亡人最好的祭奠,是仇人的首级。 萧洛接着提审鬼医夜乌:“怎样才能解救无芯?” “他中的子母牵魂蛊,解铃还须系铃人,谁给他提供的母虫养分,谁的血就能解除子虫之毒。” “到底是谁?” 夜乌咧咧嘴:“他的母亲宣妃娘娘。” 萧洛沉默了片刻。 陪审的苏昌和、罗文柏、谢春,都是心中一震。 “拿到宣妃娘娘的一滴血,与母虫残蜕碾碎了服下,就可以解除无芯的蛊毒,不过要快,超过七天就无效了。” 夜乌从黑袍中,摸出那个死去的母虫,交给苏昌和。 萧洛挥挥手:“让他签字画押,再关入地牢。” “喂,你说话要算数,替我妻子超度,再找个风水宝地安葬。” 几个侍卫上前,将他拖了下去。 叶安世从镇武殿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我要入宫。” “宫中凶险难料,也许有命去无命回。” “我要知道真相。”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你要知道的真相不止一个,关于你父亲的死,是时候告诉你了。” 叶安世霍然抬首,进来的是李寒依。 她走到叶安世跟前,慢慢说道:“你父亲,是自杀的。” “什么!” “当年在姑苏,朝廷与江湖的七大高手联手,围住了叶鼎天,我便是其中之一。” “还有谁?” “苏傀、王人孙、易无情、雷千亭、梅子青、唐七叶,除了我、苏傀和王人孙,其他四人都战死了。” 七大高手围战一人,叶安世怒不可遏:“你骗我!我父亲有魔仙剑法和虚念功,再杀你们三人不在话下,他为什么会自杀!” 第一百章 舜武王上朝 “你父亲,的确是自杀。” 苏傀的声音响起,他也来到了镇武殿。 “叶鼎天杀掉四个人之后,自己受伤同样不轻,再战下去,就是与我们同归于尽,这时候又来了两个人。” “哪两个人?” “易文君,和她的师兄洛青阳。” 李寒依冷笑道:“你父亲自杀后,易文君不愿人知道真相,苏傀是血榜的杀手,王人孙是你父亲的结义兄弟,他们都不能曝光,于是便把诛杀魔教教主的功劳安在我头上。” 叶安世依然不信:“我父亲为何要自杀?” 李寒依回想着那日的情形,魔教大军突破了中原武林的围追堵截,叶鼎天却离开了大军,独自前往姑苏。 就在姑苏的一个小湖边,李寒依等七人找到了他。 一场血战,四人死,叶鼎天重伤。 这时,宣妃易文君和她的师兄洛青阳来了。 叶鼎天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妻子,他放下手中的魔剑,将易文君搂入怀中。 易文君哭着说了当日她不辞而别的原因,并非她抛弃了他。 “鼎天,我心中终始只有你,但是豫儿也是我的儿子,我只是想回去再见他一面。” “我错怪你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叶鼎天抚摸着易文君的头发,爱怜不已。 “不要再打下去了好不好?安儿那么小,他不能失去母亲,再失去父亲。” 听到叶安世,叶鼎天满腔怒火顿消于无形,他如果战死在这里,北历怎会放过他的儿子。 因自己的冲动,造成天外天与中原武林的惨亡,叶鼎天深感罪孽深重。 “大错已经铸成,只望他们放过安儿。” 叶鼎天深深地看了易文君一眼:“愿下世早点相遇,与你再为夫妻。” 说完,横剑于颈,自戕而亡。 镇武殿里,叶安世听完李寒依的回忆,脚步一滑,跌坐在地上。 “父亲,死得这样轻易。” “叶鼎天死后,易文君被洛青阳拉走,回到天紫去了,而你被忘由大师带走,魔教与北历签了十二年和平契约。” 苏傀同情地看着他:“你父亲离开魔教的部属,前往姑苏,我想那里应是你们一家三口曾经隐居的地方。” 李寒依幽幽道:“他死后,我们三人将他埋在那片湖泊边上,没有立碑,墓边种了一棵丹枫。” 得知真相,叶安世反而迷茫了,他宁愿自己的父亲是血战而亡,也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 萧洛扶起他:“解毒的事更重要,我陪你进宫找她。” “是,我必须要见到她,问清楚她为什么不随我父亲走,那时有洛青阳在,你们三人拦不住。” 叶安世眼中闪出奇异的光彩,本已茫然的神情重新变得亢奋起来:“我要进宫,我要去问她。” 叶寒依说道:“我送你们到皇宫门口,好好进去,好好出来。” “还有我。” 苏傀也说道。 萧洛点点头:“备马车,装上易无咎,本王今日要大闹皇宫。” 辰时三刻,太极殿。 已往这个时间早就下了早朝,但今天吵翻了天。 吏部尚书刘敏之状告前阁老杨琦与白王勾结,贪墨河道款项,造成五年前的洹河大灾。 同时,刘敏之指证大理寺卿李良和大理寺少卿乌霆,陷害原大理寺丞罗文柏。 刘敏之有备而来,各项凭据确凿,人证物证齐全。 白王与李良、乌霆还未辩解,御吏台的御史们群起而攻之,高喝着让白王交出监国权限。 新任阁老张长卿弹压不住,掌印监堇言不得不前往景泰殿,将明帝请了出来。 明帝的到来,让太极殿的喧哗声小了一点。 他很快看完刘敏之的奏折和提供的证据,气得脸色铁青:“萧充,朕将国家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治理的!” 自杨琦死后,白王萧充在朝中的亲信,不是被贬斥,就是被调离,短短几个月所剩无几。 眼见刘敏之来势汹汹,明帝又在气头上,竟然没有一个重臣站出来为白王辩护。 堇言不忍,在旁轻轻说道:“五年前,白王刚刚接手朝政,幸许是被杨琦骗了。” “那便是他能力不足!” 能力不足总比贪污渎职的罪过轻,萧充急忙跪下请罪:“是儿臣一时失察,才让杨琦祸乱朝政,儿臣辜负天恩,愧对陛下。” 明帝拍着龙椅吼道:“你不是愧对朕,你是愧对洹河灾民,愧对天下百姓!” 萧充磕头如捣蒜:“儿臣知罪!” 就在此时,太极殿外,又是一阵喧哗。 接着,萧洛走了进来,他身后的谢远芳,抱着一个七零八落的人形骨架。 “臣,舜武王有本要奏!” 上奏? 所有人都是一惊,除去皇亲国戚,满朝的文武大臣还是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杀神。 明帝更是震惊:“你要奏什么?” “臣奏赤王萧豫谋逆!” “什么!” 明帝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极殿中轰然炸响,刚刚低下去的议论再次高了起来,今天是过年前的最后一个早朝,白王和赤王竟然同时被参。 张长卿眉头皱起,谋逆可是大罪,一旦证实,朝廷不知会有多少官员卷入其中。 萧豫虽是亲王,却没有实职,并不需要上朝。 张长卿定了定神,问萧洛:“舜武王可有证据?” “自然有。” 萧洛让谢远芳把那具人形骨架搬进太极殿。 大臣们又惊又惧,立刻远远站到一边。 张长卿忍住不适,厉声问道:“舜武王,你搬具尸体来做什么?” “这不是尸体,这是一个活人,而且是陛下认识的人。” 明帝看着这堆骨架上五官缺失的脸,努力辨认着:“这是?” “影宗代宗主易无咎,您昔日的影卫。” “是他,怎么会!” 萧洛举起手中的奏折:“赤王萧豫罔顾人命,私养鬼医夜乌,以武道中人炼制巫术,做成药人大军,并让掌剑监堇威为其内应,伺机逼宫。” 不待明帝说话,萧洛又奏道:“臣证据确凿,堇威与萧豫夜半私会,已为臣诛杀,鬼医夜乌被臣抓获,这是他的口供。” 掌剑监被他杀了? 太极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第一百零一章 两皇子受审 大部分朝臣都听过西市的爆炸事件,也听过药人的一些传闻,没想到竟然是赤王炮制出来的。 明帝双眼欲喷出火焰,他实在不敢相信,萧洛狂妄到连五大监都敢杀。 萧洛不管他的态度,提起一丝真气,弹指射在易无咎的心脏上。 “嗬嗬,嗬嗬~” 人形骨架发出低哑的嘶吼声。 “他被改造成药人后,身体强度犹在铁石之上,全身凌迟依然不死。” 听到这诡异的嘶吼,太极殿上人人寒毛倒竖。 “陛下,您有没有想过,一个药人尚且如此,百个千个药人,天紫城可挡得住?而且,药人是吃活人血肉的,等他们放出来时,天紫城便是人间地狱。” “吃活人血肉?” 终于有大臣忍不住惊呼出声。 接着更多的声音响起,御史们高声奏道: “陛下,赤王造出这等凶物,是要亡我北历啊!” “自古以来,未听过人吃人的,赤王这是魔鬼转世,天理不容。” “陛下,赤王造出药人大军,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在控诉赤王的奏折中,也有御史赞颂萧洛: “幸有舜武王英明神武,揭破赤王不轨之心,为我北历避免了一场天大的祸劫。” “舜武王有勇有谋,不如让他领兵将赤王抓捕归案。” 听着越来越高昂的奏议,明帝心口一疼,休养了几个月的身体,顿时痛苦不堪。 他喘着粗气问萧洛:“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国除害。” “你你……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明帝宣布退朝:“白王赤王之事,交三司会审,兰月侯协理,没有结案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议!” 他看着萧洛狠狠说道:“随朕来!” 堇仙扶起明帝,来到御书房。 萧洛跟随过来。 这是父子俩第一次单独会面,萧洛漠然打量着御书房,这里应是萧寒和萧豫经常来玩的地方。 虽然萧充看不见,但协理国事时,应该也会在此请教明帝。 堇仙和堇言都退了出去。 御书房中,只剩下父子两人。 明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涨得通红。 等他平静下来,萧洛方才问道:“叫我来何事?” “刘敏之状告萧充,你告萧豫,他们都是你的兄长,你究竟想干什么?” “抱歉,我心里没有兄长,只有国家。” “你命格克父克兄,果然,果然啊!” 萧洛不屑一顾:“他们做错了事,难道不该接受惩罚?如果是别人揭发他们,也是刑克他们?” 明帝怒喝道:“住口!” “难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您眼中是句屁话?” “朕叫你住口!” 萧洛偏偏不停嘴:“难道您的启蒙老师没有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就算是您自己犯了错,也得下罪己诏不是,他们两人为何不能受罚?” 明帝渐渐喘不过气来,脸憋成了猪肝色。 萧洛想不到他的病如此重,怔了一下,还是伸手放在他后背,输了一道柔和的真气进去。 这刻,萧洛闪过很多念头,如果明帝就此咳死,接下来会是什么局面? 白王的筹码只剩下无双城,他必然出局。 赤王的药人死绝了,洛青阳远在天边,同样出局。 剩下的便是兰月侯和四大监,还有暗藏的太傅,他们会支持谁? 如果他们支持的人是萧寒,青州叶字营守在海边,是等着萧寒回天紫,那现在明帝就不能死。 他若死了,便是萧洛与萧寒的战争,北历安定了二十多年,又要重复上一代夺嫡的内战。 兄弟间的胜负,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决出,萧洛并不想把百姓拖入战火。 明帝慢慢平静下来,萧洛收回双手。 “朕以为刚才的这刻,你会眼看着朕死掉。” 萧洛坦承道:“你此时死了,对我没有好处。” “你不想当皇帝吗?” “我不想通过战争的方式上位,我自己的事,何必让整个国家动荡不安。” “呵,没看出来你竟然会考虑国家。” 萧洛不欲争执:“相信三司会审,会得出一个公正的结果。” 明帝问道:“你的公正结果是指什么?” “我不会插手,按北历律,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包括您在内。” 明帝笑了起来:“你在威胁朕,这就是朕的儿子对父亲说话的态度,朕确实养虎为患了。” “臣告退。” 明帝看着萧洛离开的背影,修长挺直,卓然不群,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声父皇。 景泰殿外,谢远芳焦急地等着。 看见萧洛出来,赶紧迎了上去:“殿下?” “没事,叶安世现在何处?” 叶安世藏在装易无咎的马车底下进的宫,之后独自去了未央宫。 “臣不知,未央宫那边似乎没有动静。” “过去看看。” 在他们身后,堇言不紧不慢地跟着:“舜武王欲往何处?” “本王想看看昔日所住的冷宫。” 堇言神色一僵,萧洛五岁前一直生活在冷宫,与几个犯了事的嫔妃相伴,每日都在饥寒中度过。 堇言停下脚步:“那请殿下快去快回。” 萧洛带着谢远芳快步走向冷宫。 宫中变化不大,萧洛推开冷宫的门:“你在此等着。” 随即纵身翻过宫墙,往未央宫那边掠去。 未央宫中。 叶安世看着仍如少女般的宣妃,不知是喜是悲。 “我父亲果然是自杀的。” “嗯。” 宣妃紫烟般的眸子望着叶安世,想去抱抱他,终究还是放下了手臂。 “为什么您不随着他走?” “我走过一次,还是回来了,反反复复地算什么。” “如果没有萧豫,您会跟着父亲走吗?” 宣妃急切答道:“会。” 叶安世叹了口气,想必父亲当日听到这句话,也是了无遗憾了吧。 宣妃忽然想起萧豫:“是不是豫儿送你进宫的,他人呢?” “他,还在赤王府。” “那你怎么进宫的?” 宣妃的脸色变了,如果被明帝知道叶安世来了天紫,还来了未央宫,又将掀起暴风骤雨。 “是我送他进宫的。” 萧洛闪身而入,突然从宣妃头上拔下金钗,倏然一划。 “啊~~我的脸!” 宣妃脸上,顿时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一百零二章 戒台寺论佛 “借你的血治疗无芯。” “不要伤害我母亲!” 一切快如闪电,叶安世反应过来时,萧洛已经接了几滴宣妃的血液,装进小瓶中。 “快走吧,我被掌印监盯着,不能久留。” 萧洛拉着叶安世往外走。 身后,传来宣妃的呼痛声,未央宫顿时乱成一片。 “萧洛,你太过分了。” “谁叫你自己不动手。” “我不忍心。” “那等你变成药人?快点回去服药,我真怕你现在犯起病,在皇宫大开杀戒。” 好在顺利地离开了皇宫,依然坐上来时的马车,急速驰回镇武司。 碾药,服药。 亲眼看见叶安世把解药喝下去,萧洛才松了口气。 “你就留在这里过年。” “多谢你,但我要走了,得到了父亲故去的真相,也见到了她,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行,你得先回报我的救命之恩?” “请说。” 萧洛笑了起来:“别紧张,本王只想与你这个绝代高僧辩论佛理。” 叶安世愣住了。 接下来的一天,镇武司将鬼医夜乌的妻子安葬,请叶安世做了法事。 又将悟明老和尚及那两个流浪儿,送回戒台寺。 戒台寺已经被镇武司的人修葺过了,再无破漏的地方,该有的家什也添置上了。 柴米油盐堆得满满的,还有各种素菜。 老和尚感激不尽,两个浪浪儿更是兴高采烈:“我们有新被子盖喽。” “师父,我们再也不用啃干草了。” “阿弥陀佛,老衲感谢两位施主。” 萧洛打了个稽首:“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叶安世原以为萧洛不过说笑,此刻见他庄严的神情,不禁惊讶:“你是真想与我论佛?” “然也。” 这夜,露深寒重,弯月如眉。 萧洛和叶安世跃上戒台寺院中的两座石幢上,盘膝合十,相对而坐。 “叶安世,本王听过你的很多传说,仰慕已久,你虽已还俗,本王仍称呼你为上师。” “称呼姓名,皆是外相。你如今尊封为舜武王,如山之巍然,如海之辽阔,你还想要什么?” 萧洛答道:“我想要的很多,比山还要高,比海还要深。请问上师,何为佛者的修行?” “于身无所取,于修无所着,于法无所住。过去已灭,未来未至,现在空寂。无作业者,无受报者,此世不移动,彼世不改变。此中何法,名为梵行。” 这段话出自《华严经·梵行品》,萧洛读过多次。 《华严经》又称《大方广佛华严经》,是佛教最重要的经典之一,旧卷六十品,新卷八十品。 本经系如来成道后之第二个七日,于菩提树下为文殊、普贤等上位菩萨所宣说之自内证法门,共有九会。 萧洛又问:“《华严经》中说修习有十种法,是哪十种法?” 叶安世答道:“处非处智、过现未来业报智、诸禅解脱三昧智、诸根胜劣智、种种解智、种种界智、一切至处道智、天眼无碍智、宿命无碍智、永断习气智,是谓十者。” 坐下石幢悬空,寺外世界清凉。 萧洛凝神思索,不觉颔首称是。 叶安世见他的样子,会心一笑:“若识众生,即是佛性。若不识众生,万劫觅佛难逢。” “怎知一个人有没有佛性?” “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 “本王为了救人而杀人,是善还是不善?有还是没有佛性?” “先代思业禅师,为屠宰世家,某日杀猪时,听到猪之惨痛呼声,激起无限悯悲心,从此落发为僧。” “杀猪与杀人,到底还是不同的。” “禅师出家时念偈:昨日夜叉心,今朝菩萨面;菩萨与夜叉,不隔一条线。” 这四句偈入耳,萧洛深感震憾。 叶安世又道:“昔日大诗人白居易拜访鸟窠禅师,问佛法大意。” “禅师如何说?” “禅师说只有八个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这八个字很寻常,连这寺里的两名流浪儿都会讲。” 叶安世莞尔一笑:“大诗人正如殿下这般不屑,但禅师又说,三岁孩童会讲,但八十岁老翁未必会做。” 萧洛倏然一惊,细想之下,背后冷汗直流。 “现在,舜武王手握权柄,随从者如云,所做之事,不是大善便是大恶。” “本王自忖,虽算不得好人,却也不是大恶人。” “那何以寻我论佛?” 自然是为了完成系统的作业要求,写读后感。 “自然是向善之心引导本王。” “口是心非。” 叶安世伸出一指,遥指萧洛眉心。 一缕清风扑面而来。 “上师这是?” “小僧习有佛门他心通,证得他心智,自在得知六道众生心中所想之事。” 萧洛大惊,读心术! 不过叶安世很快停下神通,不解道:“殿下心中除了一股郁郁不平之气,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无善无恶,无形无相。” 好险,萧洛放下心来。 “上师可知本王这股郁郁不平之气从何而来?” 叶安世摇头。 萧洛伸手指向皇宫的方向:“来自那座阴森而恐怖的宫殿,本王自出生起,就活在随时被杀的恐惧之中。” 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尽管那时萧洛的灵魂是成年人,但却是一具毫无抵抗能力的幼儿之躯。 害怕食物被人下毒,萧洛从不吃宫女送来的吃食,只捡冷宫中几个犯事嫔妃的剩菜剩饭。 并不是每天都有剩食,大部分时候,他都在饥饿的状态。 每个夜里更是不敢放心睡觉,总是蜷缩在墙角,甚至将枕头塞进被窝,做出一个假人。 就算百般小心,他仍然受过几次暗算,有次被推入枯井里,有次房间被放进一条毒蛇…… 叶安世静静听着萧洛的讲述。 “从血脉关系来说,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正是这些亲人欲陷我于死地。” 第一百零三章 无双入天紫 “阿弥陀佛。” 叶安世脸上现出悲悯之色。 “上师,你说本王要如何对待那座皇宫里的人呢?本王真的很想一把火烧了那座宫殿。” “昔日,佛祖刚修成金身,却被孔雀大妖吞入腹中。佛祖破其背而出,并跨其到西天灵山。为不再让孔雀吃人,佛祖以德报怨,封她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本王不是佛祖。” 萧洛平静了片刻,继续说道:“这些年我在雪云城,师父与哑叔陪着我平静度日,心中那些恨意消退了不少,只要人不迫我,我亦不会迫人。” “善哉。” “上师,本王还有奥义不明。” “殿下请说。” “佛说:饭恶人百不如饭一善人,饭善人千不如饭一持五戒者,饭五戒者万不如饭一须陀洹……这岂不是起了分别心?” 这夜,萧洛与叶安世论到天明。 清晨的微光照在叶安世身上,庄严如菩提,秀美如天女。 “殿下,小僧要回天外天了。” “明儿便是除夕,过完年再走吧。” 叶安世拒绝了:“一切诸行无常,一切诸行苦,一切诸行无我,涅盘永寂。” “等本王处理完天紫城的事,便会北上,到时再去天外天拜访上师。” “其实天外天也非人间净土,与北莽、北凉相邻,一旦两国交战,天外天首当其冲。” 萧洛有些担忧,北莽与北凉的实力不容小觑,绝对不是天外天可以抗衡的。 “上师多加保重,此去路途平安。” “阿弥陀佛。” 叶安世走了,知道了父亲自杀的真相,见到了深宫中甘愿当一只囚鸟的母亲,他的心彻底空了,再无牵挂。 叶安世就此得证菩提,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萧洛受他指点,蕴藏于五脏六腑的不忿之气消解了很多,再望从前,不过是愚者痴迷。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回到镇武司,谢旧诚来报:“宋燕回和无双入城了。” “来得好快,他们现在何处落脚?” “住在白王府中。” 三司一直借着年关拖延审讯,白王无法定罪,只能关在王府中禁足。 赤王亦是如此。 萧洛又问道:“三司拖延,兰月侯是何态度?”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给三司施加了几次压力,但张长卿给三司递了话,务必年后再审。” “或许不是张长卿的意思。” 谢旧诚不解:“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萧洛笑了笑:“过年杀人确实不好,无双入城,且看兰月侯如何应付吧,我们热热闹闹过年。” “赤王那头,听说宣妃在陛下面前哭诉了几回,要把赤王放出来。” “哈哈哈,陛下不敢放,他若敢放,本王便敢杀。” 苏昌和皱眉道:“只怕宣妃通知了洛青阳,赤王手头也就这么一个后援了。” “无妨,李寒依正要找他证剑,他若前来,还省去了我姐姐一番功夫。” 苏昌和、谢旧诚都忍不住笑起来。 “三司不想动两位皇子,大理寺的官员呢?捊下来没有?” “大理寺卿李良和大理寺少卿乌霆都已下狱,罗文柏官复原职,等年后定了案,他将升任少卿。” “好。”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天紫城中,到处张灯结彩,喜迎新年。 白王府却一片冷寂。 萧充惭愧说道:“宋城主,是萧充不济,辜负了你们无双城的厚望。” 宋燕回急忙说道:“如今我已不是无双城的城主,无双才是,关于无双城未来的一切,都由无双做主。” 萧充摸索着看向无双:“听说无双城主惊才绝艳,小小年纪就可以驾驭十二柄飞剑,可惜本王无缘得见。” 无双今年十六岁,长得跟宋燕回一般高大。 他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谁陷害殿下的?我去割了他的人头。” 宋燕回低声喝道:“天紫城岂是你任性妄为的地方!” “有何不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萧充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无双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不禁笑了起来:“宋先生,令徒真是可爱。” “请殿下原谅,无双他就是这副孩子脾气。” “本王很羡慕他……不过本王这次召宋先生和无双城主来天紫,是为了我师父颜战天的死。” “怒剑仙可惜,阊门可恨!” 萧充忽然站起身,向宋燕回和无双深深一躬:“看在本王与无双城多年的合作情谊上,请两位剿灭阊门,报我师父之仇。” 无双不耐:“我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不杀人岂不是白跑了,把他们的地址告诉我,除夕夜正适合杀人。” “阊门总舵位于西市的金玉巷,帮主江上峰,不过江上峰只是个化名。” 宋燕回问道:“他的真实身份想必查出来了?” “江上峰的真实身份,乃是本王的皇叔,兰月侯萧靖。” “是他!” 宋燕回震惊不已。 萧充听出他话中的退却之意,苦笑一声:“本王也想不到会是他,如果宋先生不愿得罪兰月侯,本王也只好做罢。” “兰月侯怎么了?我的无双剑匣从来不问对手是谁。” 见无双心意坚定,宋燕回不好再劝,只得答应下来:“殿下,我们先行准备,今晚亥时行动。” 宋燕回和无双入城的消息,同时传到了兰月侯府。 他神情焦虑,不停走来走去。 阊门左护法刘无常问道:“侯爷,我们把人手集中在金玉巷还是集中到侯府?大伙儿还在总舵等消息。” “最后那批银两还在金玉巷?” “是,我们半年往外运一次,下半年这批还没来及运出,便被镇武司的人盯上了,属下不敢擅动,一直放在总舵密库。” “有多少?” “三百万两。” 兰月侯更烦躁了:“萧洛在找银子的下落,绝对不能被他找到。” 刘无常斗胆问道:“当日侯爷要杀颜战天,是想挑起舜武王和白王的内斗吗?” “狗屁的舜武王!” 兰月侯眼中喷出怒火:“一步好棋,那么快就被他破掉了!萧充不派无双去对付他,倒来对付本侯,真是个蠢货!瞎子!” 第104章 大闹除夕夜 第105章 大闹除夕夜(求首订) 除夕夜,第一簇火光从金玉巷开始燃烧。 阊门的总舵便设在这里,占了半条巷子。 老幼妇孺皆已撤散,剩下五百精干弟子,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红色灯笼下,左护法刘无常与右护法焦弘盛站在门口,他们中间是一个头戴青铜面具的人。 无双和宋燕回来了。 无双取下无双剑匣,放在地上,漠然问道:“你是阊门帮主江上峰吗?” 青铜面具人没有出声。 刘无常抢先答道:“无双城主,白王萧充已经完了,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给你的条件,我们阊门同样可以给你。” 无双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看不出我是来杀人的吗?” “没动手前,双方尚有合作的余地,一旦动手万刼不复。” “废话太多。” 青铜面具人说话了,只有一个字:“放!” 瞬间,院墙和屋脊上出现一排排弓箭手,强弓劲弩,疾飞如雨。 宋燕回跨前一步,紫虹剑出。 满天风雷乍响,剑意往来纵横。 无双的师父宋燕回,成名比司空乘风还早,为上辈中最先在江湖上闯出名声的人。 可惜接任无双城主之后,一直忙于城中事务,卡在逍遥境初期再未提升。 他沉声静气,急挥手中的紫虹,将飞向无双的箭头尽数削断。 “我本来只想杀掉你们的帮主,既然你们先动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无双轻拍剑匣,一剑冲天而起。 “第一剑,云梭。” 穿云破天,再俯冲而下,在屋脊上炸开,数位弓手惨叫跌落。 云梭去势不减,继续冲向另一处的弓手。 无双再拍剑匣:“第二剑,青霜。” 青雾漫空,霜雪飘飘。 剑光驰向左边高墙,不等伏在墙后的人反应过来,已被剑气斩去首级。 “第三剑,凤箫。” 一声清鸣,剑气如凤羽,浩然铺在整个院子上空。 “第四剑,红叶。” 叶飞叶舞,夜色中唯见夺目红光。 “第五剑,蝴蝶。” “第六剑,绝影。” “第七剑,破劫。” 出到第七剑,满院尽是惨叫之声,五百弟子,不知所剩还有多少。 刘无常和焦弘盛忍不住了,一拳一掌,联袂击中。 少林降魔拳,刚劲猛烈,碎石开山。 武当绵掌,阴柔奇诡,伤人于无形。 见两人强悍攻来,无双再拍剑匣:“第八剑杀生,第九剑玉如意,去!” 两道剑光同时飞出,杀生剑漆黑,细长如柳枝。 玉如意碧莹,小巧不过半尺。 少林降魔拳遇杀生剑,魔未降,杀意临,瞬间斩断刘无常的拳头。 杀意再涨,直刺刘无常的咽喉。 焦弘盛那边,武当绵掌被玉如意所阻,剑意透破掌气,将焦弘盛的手穿出一个血洞。 左右护法齐声惨叫。 就在危急一瞬,青铜面具人的狂刀斩来。 刀狂意恣,沉若千钧,满空剑意顿时一滞。 宋燕回已收剑站到无双旁边,见青铜面具人的攻击,喟然叹道:“狂刀,你果然是兰月侯。” “是本侯又如何。” “你为何要杀怒剑仙?” “颜战天为四魔头之一,平生恶事做尽,本侯杀他还有错?” 宋燕回摇头:“如果在他武功没有废掉之前杀他,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你有错,我们也不会站在这里。” “哈哈哈,本侯谋的是天下,不是江湖名声。”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这里等我们。” 兰月侯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扔到一边:“因为无双城也是本侯要剿灭的对象,你们前来送死,省却了本侯的气力。” 他一刀劈下,破天动地,杀生和玉如意顿时萎顿。 无双来了精神:“杀高手才有意思,希望你能多撑一会儿。” “无知小儿,受死!” 兰月侯怒上心头,狂刀再出,直斩无双。 “第十剑,绕指柔。”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这一剑极薄,剑意弯弯曲曲,缠绕在兰月侯的狂刀之上。 “双龙出海!” 兰月侯狂刀忽然一变,刀气一分为二,如两条巨龙,一龙张开大嘴衔住剑意,一龙直奔无双。 “第十一剑,苍。” 无双想不到兰月侯能逼出他的第十一剑,既感惊讶,却又更加兴奋。 苍出青冥,覆盖天下。 刀龙很快溃散。 兰月侯怒运全身真元,刀上狂意再次暴涨。 “拨云瞻日,你只剩一剑了!” 冥云散,皓日出,暗夜顿时亮如白昼,刀意撼天而来。 宋燕回想不到兰月侯竟然是逍遥天境大圆满,心中顿生惧怕之意,他绝对不能让无双折在这里。 他可以死,无双不能死。 宋燕回当即拔剑,紫虹如电,奋身扑上。 这一剑是舍命的剑,也是同归于尽的剑,宋燕回为无双城谋划了一辈子,却无法重振无双城的昔日荣光,他不甘,直到他遇到了无双。 无双是无双城的未来,是所有人的希望,宋颜回以身挡刀,为无双争取时机。 无双剑匣第十二剑出。 第十二剑,茫。 天地始于混沌,混沌初期为茫然。 宋颜回搏命的一击,迫使兰月侯回刀自救,就在此时,茫至。 兰月侯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那道剑光刺入自己的胸膛。 全身血液一凉, 他捂住胸口,厉声说道:“你们在此与本侯拼命,不如赶去白王府,还能救萧充一命。” 宋颜回拉住无双:“走。” “师父?” “你十二剑已出,他并没有死,快走!” 两人急速退去,身后十二剑随之飞回剑匣。 兰月侯大口喘息,院中未死的弟子奔出来,将他和两位护法扶住。 “赶紧收拾东西,趁今夜天紫城大乱送出。” “是。” 就在此时,金玉巷走进来几个人。 “皇叔,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如果收拾好了,就交给小侄搬走。” “萧洛!” 兰月侯震惊地看着萧洛、李凡忪、谢旧城、谢远芳几人,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十个镇武司的侍卫,以及十几辆马车。 萧洛笑道:“我们把车都带来了,装上就可以走,不浪费皇叔治疗的时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的算盘打得真好。” “本王一直找阊门这批银子的下落,没想到皇叔如此沉得住气,几个月都没有动作,多亏无双来了。” 兰月侯指间的血越流越多,他咬牙说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本侯。” “小侄不会弑叔,小侄慢慢陪着皇叔聊天就可以了,你身上的血总会流干的。” 第105章 生死对峙间 第106章 生死对峙间(求首订) 经过一场大战,阊门总舵这间院子四分五裂,悬挂的灯笼也熄灭了。 天紫城欢庆新岁的烟花远远映在天空,照得这里更加黑暗。 兰月侯虽然点住了自己的几个穴道,胸口的血渐渐止住,但剑气伤及了心肺,必须尽快医治。 萧洛静静站在他身前。 谢旧诚、李凡忪和谢远芳,隔开了刘无常等阊门之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兰月侯依然在等。 刘无常忍不住了:“侯爷,银子就给他们吧,您的伤势要紧。” “住口!” 萧洛叹道:“皇叔为了这笔银钱,连命也不要,莫非你是觉得你的命不值钱?” 兰月侯眼睛忽然一亮:“他来了!” 这时,巷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借着巷子外的烟火,看见此人穿着一身紫色的道袍,黑色的玄冠压在白色的头发之上。 尽管他尚在巷口,恐怖的威压已传到了萧洛等人身上。 谢旧诚低声喝道:“半步神游!” 兰月侯笑了起来:“不错,可惜你们知道得太晚了。” 萧洛看着越走越近的这个人,冷冷说道:“五大监之首的堇清,原来他是你的同伙。” 天紫五大监,萧洛杀了堇威,见过了堇仙、堇玉和堇言,只剩这位据说在深宫养老的大监没有见过。 堇清终于走到门口。 忽明忽暗的除夕烟火,照得他的脸如同鬼魅。 “侯爷,你令老奴失望了。” 兰月侯惶恐起来:“大监,是萧靖办事不力。” 想不到明帝亲弟,堂堂侯爷及大都督,会对一个太监如此低声下气。 萧洛一惊,不觉警惕起来,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堇清训斥完兰月侯,又看了几眼萧洛,遗憾说道:“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天命不在你身上。” “那公公认为天命在谁身上?” 堇清与兰月侯勾结,显然他支持的皇子不是萧充。 萧洛闯赤王府废园,也未见堇清出手,之后也毫无动作,他支持的人自然也不是赤王萧豫。 难道是长安王萧寒? 似乎看出了萧洛的想法,堇清笑了:“好孩子别猜了,等你下了阴曹地府,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你想杀我?” “听说你命很大,很难杀,老奴今日想试试看。” “不好意思,本王只对银子感兴趣,你这个老不死的太监,留给我师父吧。” 萧洛说完,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一阵风来,儒剑仙谢轩站到了萧洛退出的地方。 堇清的眼眯了起来,谢轩来得太快了! “堇清公公,欺负我的徒弟可不行,不如让谢某陪你舒舒筋骨。” “谢轩,你曾经承诺过带他离开天紫,且不让他学习武道,你的承诺何在?” 谢轩摇摇头:“我可没教过他半点武功,要不你去找李寒依问原因。” 想不到谢轩这个当世大儒,竟然也学会了耍无赖,谢旧诚几人心中暗笑。 堇清一凛,李寒依会不会也来了? 同是半步神游,堇清绝对不可能打败谢轩和李寒依的联手,他知道今天已经杀不了萧洛。 “谢轩,你的账自有陛下找你算,老奴要先替兰月侯治伤,不奉陪了。” 他袖袍卷出,缠上兰月侯的腰,两人瞬息离开了这里。 “多谢师父。” 谢轩爱怜地看着萧洛:“你呀,惹的人越来越厉害,再这样下去,师父也护不住你。” 萧洛伸出手指头数着:“现在除了堇清,只有藏而未出的太傅不知道深浅。” “不,还有三个人,国师齐天尘,孤剑仙洛青阳,以及失踪的百里东风。” “那只能请师父一直守着我了。” “快去做你的事,做完回去守岁。” 早在师徒俩说话的时候,谢旧诚已经带着人闯进了阊门,一番逼问下,刘无常只好打开密室。 数百个箱子被搬上马车,装得满满的。 萧洛不禁佩服谢旧诚的先见之明,准备的马车够多够宽敞。 镇武司侍卫加阊门的弟子,足足搬了一个时辰,才将东西搬完。 萧洛命令道:“给这栋宅子贴上封条,此后由镇武司接管。” “是。殿下,这些人怎么处理?” “扔给傅秋风,他是供奉,对这些人熟悉,看能不能挑点可用的人出来。” 谢旧诚领命。 萧洛开心地看着这十几辆马车驶往镇武司。 除夕夜的第二簇火燃在白王府。 此时,白王府被一千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带队的禁军统领名叫张尉,满脸杀意地与长史公孙征对峙着。 “白王萧充前案未结,本应奉旨禁足,竟然还敢勾结江湖歹徒,扰乱天紫城的治安。” “你凭什么说殿下勾结江湖歹徒,我看你想谋害亲王才是真的!” 张尉腰间大刀咔嚓一声:“本将奉上峰命令,从此刻起监管白王府,凡有出入者,杀无赦!” 萧充走了出来:“你的上峰是兰月侯吧?他竟然赶尽杀绝。” 公孙征安慰道:“殿下无须害怕,咱们冲出去进宫,去找陛下告状。” “冲出去?” 萧充笑了笑:“长史,你是希望本王死于乱军中,好给你主子让位。” “殿下何出此言。” 萧充无神的眼睛定定望着公孙征:“你是赤王萧豫的人,陪本王演了十多年的戏,不累吗?” 公孙征顿时慌乱:“\b殿下饶命!” “本王看在十几年的陪伴上,可以饶你,但他们会放过你吗?” 公孙征急忙拉着张尉解释:“张将军,我是赤王殿下的人,我没有反对过兰月侯,求将军放我走吧?” 话音未落,已被张尉一刀捅入,扑通倒地。 听到公孙征的惨叫声,萧充的笑意一点点退去,他身边终于什么人也不剩了。 他的眼睛被毒瞎后不久,母妃薨逝。 十七岁,明帝给他指了一门亲事,是清贵世家淮阳侯的嫡女。 谁知不到半年,淮阳侯全家被下狱,大小姐惨死狱中。 十九岁,明帝又给他指了一门亲事,这回是翰林院侍讲的女儿,一个清贫的读书人家。 不久,侍讲家遭贼,全家人被杀。 监国后,明帝曾问他想娶谁家的女儿。 萧充说:“儿臣克妻,还是不要祸害别人了。” 一个眼盲又没有后家支持的皇子监国,除了与权臣合谋,他还能怎么样? 杨琦喜欢钱,他需要权,两人各取所需,将朝廷的局势控制在手心。 萧充看不见除夕的烟火,却听见一阵阵的炮仗声。 天紫的旧年很快就要过去了,新的一年会好吗? 第106章 白王萧充薨 第107章 白王萧充薨(求首订) 宋颜回和无双赶到了白王府。 由于白王圈禁,白王府今年的除夕没有半点喜庆的气氛。 王府门口仅仅挂了两盏大红灯笼,别无其它装饰。 此时,红巾黑甲的禁军,已将王府围得严严实实,白王萧充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与禁军们对峙着。 王府的仆从全都躲得远远的,缩在王府里面张头张脑。 白王脚下,躺着一具死尸,是常与无双城联系的长史公孙征。 虽然有所准备,宋颜回仍然惊心,看这样的阵势,莫非白王真的失去了明帝的欢心,要置他于死地? “殿下,我回来了,可惜没杀掉兰月侯。” 无双大大咧咧说道,丝毫没将禁军和张尉放在眼里。 萧充内心一空,竟然没杀掉兰月侯,他咧了咧嘴:“天意。” “殿下,我替你杀掉这些人吧。” 无双拍了拍剑匣。 此言甫出,禁军顿时躁动起来,长矛刷刷挺起。 张尉大喝一声:“尔敢!萧充你是想谋逆吗?” 禁军,是明帝的私军,萧充不知道兰月侯是如何调动他们的,但他知道自己反抗不了。 “多谢你,无双城主和宋前辈,你们走吧,离开天紫。” 无双瞪大眼睛:“那你怎么办?他们看样子想要杀你。” 萧充还能怎么办? 他脸上浮现出怆然之色:“就算你把这一千禁军全部杀了,本王又能去哪里?” 无双不顾宋燕回的阻止,大声说道:“去我们无双城,无双城有很多好吃的!” “哈哈哈!” 萧充纵情大笑:“想不到最后,是一个孩子站出来保护我。无双你将来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本王不能离开天紫,你们走吧!” 他弯腰向着无双所在的方向,施了一礼,然后走入王府之中。 “殿下……” 宋燕回疾喝:“无双够了!如果你还想安心吃肉安心睡觉,现在就跟我离开天紫!” 禁军纷拥而上,将王府大门死死堵住。 无双看着渐渐消失的白王背影,挠了挠头,既然殿下不愿意跟他走,那他只能跟师父回去了。 “师父,天紫城真没什么意思。” “天底下没有哪个地方比得上咱们的无双城,快走吧。” 宋燕回和无双离开天紫城不久,白王萧充喝下了早就准备好的鸩酒,更衣整妆,静静躺在自己的寝殿赴死。 白王薨逝时,年二十七。 天紫城新的一年,便从白王的哀悼中开始了。 罢朝、休市,举哀七日,全城披麻带孝,停止一切喜庆活动。 皇宫景泰殿。 宣妃坐在明帝的龙榻之前,眼泪汪汪。 她脸上被金钗划破的伤口,虽然经过精心的医治,仍旧留下了一道显眼的血印。 “陛下,您将豫儿放出来吧,至少让他去给兄长磕个头。” 明帝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问道:“还疼吗?” 宣妃幽幽泣道:“臣妾早已年老色驰,这张脸好不好看,陛下都不在意了。” “胡说。” “如果陛下还疼爱臣妾,就把豫儿放出来。” 眼见宣妃的凄楚,明帝心如刀割。 刚要答应,又想起萧洛那句话:“我不会插手,按北历律,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包括您在内。” 明帝叹了口气:“豫儿留在府中,反而是安全的。” “陛下,如果您觉得赤王府不安全,就将豫儿接进皇宫,进到臣妾的未央宫好吗?” 明帝硬起心肠,回绝了宣妃:“等三司会审完,朕一定让豫儿进宫陪伴你。” 宣妃擦干眼泪,杏眼中满是怒火:“三司会审?现在满朝廷的臣子都倒向了萧洛,不服从他的人都被杀了,陛下认为三司会对豫儿公正?” “那也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事,将活人炮制成药人,无法无天!” 想起易无咎那张恐怖的脸,明帝也愤怒了,易宗不仅是皇帝的影卫,还是萧豫的后族亲人,萧豫心肠何等凉薄残忍。 “陛下,豫儿一时糊涂,就请原谅他这一回。” 明帝疲惫地闭上眼睛:“都是朕太宠爱他了,让他长点教训也好,你回去休息吧。” “陛下,白王已经被他克死了,难道我们这些人一个一个都要被他克死不成!” “住口!” 明帝低吼一声。 宣妃从未对明帝低声下气过,此番前来景泰殿,已是违逆了平生心志,见明帝如此强硬,心中升起一阵悲凉。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陛下,臣妾今日方领会卓文君写这首《白头吟》的心情。” 她疾步走出景泰殿。 明帝看着她的背影,问一旁静默不语的堇仙:“朕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老七?” 堇仙低头道:“只要赤王闭府不出,舜武王不会闯进府中为难他。” “可惜宣妃不这么想,以她的脾气,应该会去找洛青阳帮忙。” “陛下的意思是?” 明帝疲倦地躺下:“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一个,如果洛青阳能带着她们母子离开,朕这次就给她想要的自由。” 堇仙一惊,不敢再说话。 就在堇仙以为明帝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又开口了:“朕也想不到,五大监之首会与朕的皇弟联手,他们真的是为了帮老六吗?” 一直以来,兰月侯和叶字营的小动作,明帝都心知肚明,他的放任只是等着长安王萧寒的归来。 但是堇清的出现,让明帝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提到大监,堇仙更加小心翼翼:“他们若不是帮长安王,还能帮谁?” “堇清对老六没有好感,况且,他不是一个会帮皇子谋位的人,朕必须搞清楚他的想法,你去请太傅回来。” “是。” “还有国师,让他去替萧充做场法事,老二这一生太可怜,就葬在他母妃身边吧。” “臣遵旨。” 宣妃出了景泰殿,拿出自己的令牌给贴身女官易燕:“你即刻出宫,去慕凉城找孤剑仙,让他来天紫。” 易燕深知此事不小:“娘娘您可要想清楚,孤剑仙若来,您与陛下恐生罅隙。” “本宫想得很清楚,既然陛下不愿杀了那个祸世魔胎,那就让本宫来做这个恶人,相信师兄会帮我。” “是。” 易燕快步出宫,前往慕凉城。 第107章 破境入逍遥 第108章 破境入逍遥(求首订) 萧洛一身麻衣,前往白王府吊祭。 国师齐天尘带着飞玄刚刚来到,三人分别上香,祭拜。 白王并无子嗣,长史也死了,只有几个家宦仆人跪在灵堂回礼。 前来吊祭的大臣,都是快来快去,不愿停留。 萧洛上完香,退出灵堂,走到院子一角的菩提树下等着。 很快,国师也走了出来,站到他身边。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回到了天紫。” 萧洛施了一礼:“多谢国师当年的救命之恩。” “老夫只是顺应天命,最终放你离开的还是陛下。” “没有国师的劝阻,何来陛下的仁慈。” 齐天尘打量着萧洛,眼前这个少年早已褪去了读书郎的孱弱,浑身上下只有王者的气势,以及莫名的威压。 他抬头看了看天,此时虽是白昼,但齐天尘依稀看到了云层之后的那三颗灾星。 晦暗难辨。 萧洛问起飞玄:“这小子有没有给国师添麻烦。” “他很好,没想到老夫行将就木,还能收到这么好的弟子,衣钵有传,老夫对先师也可以交待了。” 齐天尘望望王府的肃穆冷清,叹了口气:“陛下令老夫前来,是为白王殿下做场法事。” “应该的,不知他的谥号定了吗?” “定了,谥号顺,按亲王规制下葬,陪祀于和妃陵旁,和妃晋位和贵妃。” 萧洛出了会神,才冷冷说道:“顺,和,真是贴切。有劳国师,本王告辞。” 齐天尘见他走开,冲着他的背影问道:“白王的死,有一半是你的原因,你可有悔意?” “如果没有我,他就不会死吗?” 齐天尘哑然,无论赤王,还是兰月侯,都不会放过萧充。 他死,只因为他是最弱的那个皇子。 萧洛回到镇武司,李寒依来向他辞行。 “我要走了。” “这么快。” 那块白色的面巾已经去掉了,李寒依容光四射,但比起她绝世的容颜,更让人侧目的是她周身流露的剑仙气质。 《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两世为人,萧洛从未见过像李寒依这样的女子,他很多次怀疑,终有一天,李寒依会修成大道,飞升天门。 李寒依忽然说道:“萧洛,你让我越来越看不懂。但是看了你之后,再看其他男人,便觉得索然无味。” “你这是夸赞我吗?” “呵,我先回邙山剑冢,如果有好的剑,我令人送来给你。” “多谢,一路珍重。” “如果你听到我打败洛青阳的消息,那就表示我离开北历了,如果没有听到,那就是我死了。” “姐姐!大年初一,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李寒依呵呵一笑,跃上高墙,凌空而去。 儒剑仙、苏傀、李凡忪等人走出来,凝望她的背影。 “想不到李寒依如此洒脱,说走就走。” “她所求的是剑道,最好的剑在哪里,她就会在哪里。” 李凡忪问道:“萧洛,她和洛青阳谁更强?” “打过了才知道。” 这天晚上,萧洛心潮起伏,久久难平。 齐天尘说的话:“你可有悔意?” 李寒依说的话:“你让我越来越看不懂。” 两人的话反复在他心头回想,是我错了吗? 他又想到叶安世,赤条条地来,孤零零地走,没有怨恨抛弃他的母亲,也没有惩罚伤害他的兄长。 叶安世走得那么坦然,就像那些伤害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自己? 往事如潮。 五岁前在冷宫的遭遇,出天紫后面临的追杀,雪云城的苟且偷生,冥侯月姬的暗杀,十里茶香的伏击,困龙洞的火药…… 雪云城、青城山、雷家堡、天紫城…… 他不断面临生命危险,怎么可能不怨,不恨。 思绪越来越混乱,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指责萧洛:“你错了。” “你错了。” “你错了。” 萧洛终于狂喊出来:“不,我没错!自卫者无罪!”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你杀了太多的人,你就是祸世魔胎。” “我不是!我不杀人,就要被人所杀!” “因为你杀人,现在所有的人都畏惧你,你很快就要登上皇帝的宝座,很快就要变成暴君。” 暴君? “我不是暴君!等我当上北历的皇帝,再也不会有人威胁我,到那时,我会善待所有的臣民,世界将是一片祥和。” 那个声音讽刺着:“笑死人了,用暴力当上皇帝,怎么可能带来祥和?你就是依靠武力,依靠拳头。依靠你那个不可对人说的外挂。” 外挂! 萧洛顿时恐惧起来,他就是靠着系统,靠着外挂。 “哪天你的外挂失灵了,就会被打回原形,你会被所有人打倒、唾骂、抛弃,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你身边。” “不!” 那个声音大笑起来:“自封舜武王,哈哈哈,笑死人了!” “你是谁?给本王滚开!” “你所坚持的道理没有一个人认同,你只能靠武力逼迫人们接受,萧洛你什么也不是,哈哈哈哈哈。” 就在意识崩溃前的一瞬间,萧洛用尽全力喊出:“系统赐予我力量的时候,我便承担了这个世界的责任,即使前路白骨累累,我萧洛不悔!” “叮~” 萧洛猛然惊醒,发现全身已被汗水浸透。 恍惚之中,系统的机械声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突破心魔,领悟佛家典籍,宿主是否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原来刚才就是心魔。 萧洛犹如死里逃生,他定了定神,缓缓答道: “地藏菩萨曾发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菩萨的超度之所在地狱,而我的超度之所在人间。我若放下屠刀,天下皆是地狱。” 机械声再次响起: 【本次任务完成,开始发放奖励。】 【基础奖励:五百万武道根基。】 【随机奖励:大光明剑意(使用任意剑招时,可令对手身处大光明世界,不生杀伐之心,尽享喜乐之意,为时一刻。)】 这个奖励让萧洛目瞪口呆,对手不生杀伐之心,绝对是史上最无敌的控制技能。 接着,萧洛领取了五百万根基奖励,点击突破。 强大的真元轰然冲来。 潮起潮落,晋阶的过程漫长得像沧海变为桑田。 天色微亮时,萧洛功行圆满,进入了逍遥天境。 第108章 鼙鼓动地来 第109章 鼙鼓动地来(求首订) 突破之后,萧洛重新刷新了自己的面板数据: 【宿主:萧洛】 【年龄:十九岁】 【境界:逍遥天境】 【体魄:武粹无垢】 【心法:不老长春功、大光明剑意】 【招式:石破天惊混元掌、止水剑法】 【武器:蜉蝣天子剑】 【灵宝:凰翎清心衫】 【根基:400万\/1000万】 十九岁入逍遥天境,天赋比起叶安世、萧寒和无双,确实差了一些,和李寒依同年纪。 但真实的战斗力,萧洛自问,不在他们任何一人之下。 此次没有与叶安世交手,是因为两人心中都无战意。 接着,系统发布了下一阶段的任务: 【指定阅读典籍:墨家经典。】 【期限:一年。】 【基础奖励:五百万武道根基。】 【随机奖励:心法、招式、武器、丹药等其中一样。】 墨家,为重要的学术流派之一,先秦百家争鸣,有“非儒即墨”之称。 可惜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墨家不断遭到打压,并逐渐失去了存身的现实基础,墨家思想在中国逐渐灭绝。 比起佛家典藏,萧洛对墨家更为熟悉,谢轩虽主修儒术,却不排斥墨家主张,自小便给他灌输“兼爱”、“非攻”、“节用”的思想。 萧洛关了系统,走出寝殿。 谢轩、苏昌和、苏傀、谢旧诚等人都在外面等着。 谢轩含笑问:“刚才天地灵气全部向你这边汇聚,洛儿,你又破境了?” “嗯,多谢师父的教诲。” “哈哈,为师不敢居功,是你自己争气。” 苏昌和等人除了震惊,更是庆幸,他们跟着舜武王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唯一倚仗的只有武力值。 独有李凡忪哭丧着脸:“萧洛,你竟然不等小道,自己偷偷破境。” “这能怪谁?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努力。” “萧洛你等着,我李凡忪一定要成为北历最强的剑仙!” 萧洛伸出手:“击掌为约,等你成了最强的剑仙,本王就封一座山头给你,名川大岳随便你选。” “不许反悔!” 啪! 两人击掌为誓。 就在这时,谢远芳匆匆而来。 “殿下,青州那边的信到了,叶字营在往天紫方向移动。” 萧洛立刻凝重起来:“叫上谢春卫琅他们,回镇武殿议事。” 大殿当中,悬挂着一张全北历的巨幅地图,这是找兵部职方司的老吏绘制的,是一张军事地图,标注着朝廷各路的驻军情况。 谢远芳念着青州分舵发回的急函: “叶字营集青州府兵共十万,由叶肃鹰率领北移,人人备马,日行军速度为三百里。” “济州府兵十万,已拔营南下,将与叶字营在宿州汇合。” 萧洛拿起朱笔,在地图上画出两道红线:“青州离宿州千里,也就是三天时间,两处府兵便能会师。” 不等诸人开口,卫琅急切说道:“殿下,刚才收到大姐的飞鸽传书,荆州府兵也动了,昨天拔营,轻骑急行军。” 萧洛再画一道线,由南方往北,直指天紫城。 荆州稍远,约一千五百里,如果按叶字营的行军速度,五天后同样可以抵达天紫。 三十万大军,三道触目惊心的红线。 李凡忪惊叫起来:“萧洛,他们派了三十万大军来杀你!” “不,他们不是来杀我的,他们是起兵造反。” 萧洛看着地图,从宿州到天紫城,只有四百里路程。 这三十万大军快则四天,慢则五天,便可包围天紫城。 这时,还在白王的丧期,文武百官都未上朝。 时机选得真好! “本王犯了一个错误,以为兰月侯和叶肃鹰追随的是长安王萧寒,因而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 苏昌和茫然问:“不是长安王还能是谁?他们不可能支持赤王。” 谢旧诚同样不解:“陛下的皇子当中,太子早逝,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没活过成年,白王刚刚薨逝,九皇子不到十岁,他们难道会支持十岁小儿?” 苏傀沉声说道:“兰月侯本身就是皇族,是陛下的亲弟弟。” 萧洛摇了摇头:“萧寒身体一日未好,他们一日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进军天紫,说明他们支持的一定另有其人,我要进宫问陛下。” “殿下,兰月侯掌握着军事调动,是否要先将抓起来?” 苏昌和提议道。 “谢家主,你带镇武司前去把兰月侯府围了。” “是!” “师父、指挥使、苏家主、卫琅和凡忪,你们前往四个城门,盯住兰月侯,绝对不能让他离开天紫。” 谢轩深知事态严重,率先回道:“好。” 萧洛再对谢远芳说道:“即刻安排探子前往各府和边境,务必搞清楚还有没有其他军队异常。另外,派人通知青城山的靖武军,让郭鹏举和慕家主全部回来。” “遵令。” “你留在镇武司策中调应,谢春拿着这幅地图,跟本王进宫。” 萧洛深吸一口气,跃上大憨准备的快马,与谢春疾驰皇宫。 到了皇宫大门,不顾守门禁军的阻拦,两骑直闯进宫,奔向景泰殿。 “陛下,臣有紧急军情!” 萧洛推开堇仙,从谢春手中拿起地图,刷地铺在龙榻之上。 明帝正在闭目养神,被他的动作吓得跳了起来,激动喝道:“孽子,你又想干什么!” “大军都要打进来了,还问我要干什么。” “胡说八道!” 萧洛指着地图上的三道红线:“青州、济州、荆州,三府共三十万军队已扑向天紫,由叶肃鹰率队。” 明帝怔了片刻,接着反应过来,颤抖着问:“你没有骗朕吧?” “镇武司在青州的分舵今天刚到的线报,他们一路跟着叶字营移动,推测青州府军与济州府军将在宿州汇合。” “荆州呢?” “荆州是通衢阁卫大小姐传来的消息。” 明帝面色剧变,他比萧洛更加清楚这三十万军队代表什么。 “北历分边军、府兵和京畿营,府兵分驻在青州、济州、并州、荆州、临安、豫州、潭州、秦州、渝州、洛州,每府各十万,其中尤以济州军和荆州军强大。” 萧洛冷冷说道:“除了这三府,其他尚未探得消息,希望兰月侯只出动了府兵,没有丧心病狂地撤回边军。” 多谢大大们的首订! 谢谢何日请缨提锐旅的打赏! 谢谢龙的侍卫、昊子疯了、love-miss、书友2324、书友6993的月票! 谢谢书友6829、小迷糊、潶山羊的推荐票! 首日最后一更奉上。 第109章 圣剑认皇储 第110章 圣剑认皇储 明帝忽然又怀疑起来:“你当真没有骗朕?” 萧洛看着眼前这个应称为父皇的男人,登基之前惶恐度日,登基之后活在琅琊王的阴影之中,好不容易除掉琅琊王,身体又出了问题。 半生未有过称心如意,因而活成了这副可怜又可恨的样子。 “坐在这张皇椅上,你的确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现在已经没时间让你去证实,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强硬的态度,又激怒了明帝:“你在威逼朕!” 萧洛把地图卷起来,不耐烦说道:“除了我、萧寒和萧豫,叶肃鹰还有可能支持谁当皇帝?” “叶肃鹰是老六的人。” 明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堇仙急忙插嘴:“陛下,叶肃鹰是琅琊王的人。” “琅琊王……难道是他!” 明帝全身一震,露出惊恐的神色。 堇仙向萧洛轻声说道:“琅琊王有个儿子,名叫萧凌,今年二十四岁,据说这些年一直在海上,与各国进行贸易。” 青州,海上,阊门。 萧洛明白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陛下心慈,不忍牵连稚子。” 萧洛刚要反唇相讥,这时,景泰殿走进来了一个人,高声说道:“臣范晦明给陛下请安。” 又一个未获得允许自己闯进殿来的人。 看到此人,明帝惶恐的神情立刻转为轻松,他疾步走到范晦明身前,虚扶道:“太傅,朕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来人正是早已致仕的太傅范晦明,萧洛从来没有见过的传说人物。 他打量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头,与国师齐天尘的仙风道骨不同,范晦明穿着粗糙的蓝布棉衫,灰色布鞋,头上戴着一顶儒士帽,两根飘带垂到脑后。 年岁至少八十以上,满脸的皱纹,但一双眼睛清亮如壮年。 范晦明平静说道:“听说舜武王闯入景泰殿,老臣唯恐有急事,便跟着前来。” 原来是担心萧洛弑君。 堇仙赶紧解释:“太傅来得正好,舜武王得到消息,济州、青州、荆州,三十万府军无故调动,往天紫而来。” 听到这个消息,范晦明脸上讶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抽出萧洛手中卷着的地图,放在桌上展开:“济州和青州的府军将在宿州合军,再共同西行,到天紫不过一日,也就是四天后。” “没错。” 他手指下移,点向荆州方向:“荆州府军需要五天,他们会堵住天紫的南城门。” 萧洛不懂军事,问道:“现在只有三路军马,他们会分兵围住四个城门,还是另有安排?” 范晦明的手指继续移动,停在天紫城外:“他们还有一处兵马。” 明帝颤抖起来:“京畿大营是朕的亲兵,他们绝不会背叛朕。” 范晦明显然知道了兰月侯的事情:“陛下别忘了,兰月侯兼任大都督,他手中有调动全北历军队的虎符。” “太傅快救救朕!” 明帝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拽着范晦明的袖子。 范晦明却看向萧洛:“舜武王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先将兰月侯手中的虎符收回来。” 不等明帝下令,范晦明直接说道:“然也,趁着三府之军还未到达,先解决虎符和京畿大营的事。事不宜迟,请舜武王速将兰月侯抓获。” “如果兰月侯已经出城,到了京畿大营又要如何解决?” 萧洛原以为这些天兰月侯会留在侯府养伤,没有过于关注他,现在悔之晚矣。 范晦明略一沉吟,向明帝说道:“陛下,请将镇国圣剑赐予舜武王,由他带去京畿大营传旨。” 明帝先是一惊,接着迟疑起来。 镇国圣剑名曰天斩,是北历开国太祖的佩脸,在兵器谱上名列第一。 此前向来由历代的掌剑监保管,不久前堇威死后,这把圣剑便供奉在太庙。 天斩,是天子之剑。 按祖例,只有当朝天子与下任储君才有资格动用这把剑。 在明帝心中,早将这把剑留给了爱子萧寒。 眼见明帝迟迟不语,范晦明催促道:“陛下,勿以一己之私,置百代基业不顾。” “好,就请太傅陪同老八去太庙,取出天斩。” 明帝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萧洛持圣剑前往京畿大营,传朕口谕,京畿大营即刻前往宿州方向,迎战叶肃鹰!” 萧洛不欲耽误时间,与范晦明走出景泰殿,疾步前往太庙。 面对这个多智近妖的三朝元老,萧洛不免问道:“太傅为何相信我?” “老夫并不相信你的忠心,但老夫相信你的野心,如果你想做皇帝,自然不会将天紫拱手让给他人。” “太傅这是在利用我吗?” “殿下何尝又不是在利用这次危机,挽大厦于将倾,救万民于水火,殿下若能赢了这一局,还有哪位皇子敢与你争锋。” 萧洛大笑起来:“太傅好眼力,那皇宫和陛下就交给太傅了,皇城禁军未必像您那样忠诚。” 范晦明点头:“宫内的事放心交给老夫,外面便交由你了。” 萧氏太庙。 层层叠叠的牌位前,供奉着一把宝剑,剑鞘为黑色的鲨皮所制,表面绣着飞龙和祥云。 剑首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正好对着剑鞘上的龙口。 萧洛走了进去,拿起这把剑。 范晦明在门口看着:“此剑藏有太祖之灵,只有他认可的子孙,才能抽出此剑。” “是吗?” 萧洛转动真气,灌入右臂,猛然一拔。 铿锵。 一道雪亮的剑光射出,划破天际,直入青云。 太庙中似有龙吟响起,满殿的灵牌无风颤动。 “多谢你们的认可。” 萧洛持剑,第一次跪拜萧氏先人。 从现在开始,他认祖归宗。 范晦明眼中再次露出惊讶,没想到这把剑如此轻易就认可了萧洛。 当年明帝在登基前,死活拔不出此剑,是琅琊王悄悄替明帝拔出,才让明帝登上太极殿的宝座。 范晦明提议将天斩剑赐予萧洛,也是希望通过此剑验证心中的猜想。 天命所归,萧寒已无力回天。 萧洛走出太庙,将天斩背在肩上:“太傅,拜托了。” “舜武王,老夫期盼你得胜归来。” “谢春,咱们走!” 两匹快马依如来时般冲出皇宫,穿过朱雀大街,奔向城外。 第110章 京畿营兵变 第111章 京畿营兵变 兰月侯府,谢旧诚一身镇武司戎装,提刀逼退侯府护卫。 “谢某奉舜武王之命,请兰月侯回去镇武司调查重要案件,如有违令,格杀勿论!” 护卫眼见镇武司数百人气势汹汹,不由得心慌:“侯爷不在府中。” 谢旧诚一挥手:“搜!” 镇武司军卒冲进侯府之中,奢华典雅的布置顿遭摧残,瓷器叮当,珠宝滚落,字画扔得到处都是。 搜完全府,不见人影。 谢旧诚大怒,将侯府侍卫长抓了过来:“兰月侯到底去哪里了?” “我确实不知啊,侯爷卯正时分出的门,一个随从也没带。” 谢旧诚急令心腹传话:“速报殿下和远芳,兰月侯有可能出城了。” 京畿大营坐落在天紫城外百里外的博望坡,坡后是郁郁葱葱的太苍山脉。 由于军队人数高达二十万,明帝便划出千亩良田及这片山林给京畿大营,闲时耕种,倒也解决了部分吃食问题。 有了产业,自然有了交易,十多年过去,博望坡左侧竟然渐渐形成一个街市,酒楼商铺应有尽有,繁荣堪比小镇。 此刻,兰月侯正坐在这个街市的一间小酒馆里,低头倾听副将蒲修齐的汇报。 “侯爷,末将都安排好了。” 京畿大营的统帅乃是正三品大将军盛元化,此人出自太师麾下,为武将中少有的智勇双全人物,原是西境边军的元帅。 戊边十年,威震西境,西边无论大国小国,皆不敢来犯。 太师归隐终南山之后,他被琅琊王调回天紫,统领京畿大营。 兰月侯原以为太师对明帝的不满,会影响弟子的选择,没想到几年拉拢,盛元化并未倒向他这边。 “本侯爱才,原不想动盛元化,奈何他要做茅坑里的石头。” 蒲修齐妒恨盛元化许久,好不容易等到这天,急忙说道:“盛元化不死,京畿大营难以调动。” “其他人呢?” 京畿大营设一名主将,直辖亲兵营三万人。 两名副将,各领五万兵马。 一名先锋营将,领三万兵马。 一名骑兵营将,领两万兵马。 一名辎重营将,领两万兵马。 “除末将与方玉成外,辎重营伍昌也站在咱们这边。” 方玉成是另一名副将,只要除掉了盛元化,京畿大营的指挥权便会落在蒲修齐和方玉成手中。 但是先锋营与骑兵营都没有搞定,这两路兵马加起来只有五万,却是京畿大营战斗力最强的兵种。 没有时间犹豫了。 兰月侯站起身:“走。” 很快,京畿大营迎来了兰月侯兼大都督萧靖。 主帅军帐之内,盛元化率各位将军跪倒迎接:“末将叩见侯爷。” 兰月侯伸出手:“盛将军请起。” 就在兰月侯双手扶住盛元化时,手掌忽然上抬,五指弯曲,以龙爪手锁住了盛元化的咽喉。 逍遥天境出手,盛元化全身酥麻,顿时动弹不得。 突然的变故,惊呆了众位将领。 亲兵营参将庞宁叫起来:“侯爷这是何意?” 兰月侯拿出伪造的圣旨,厉声喝道:“盛元化与赤王谋逆,本侯奉圣上御旨,捉拿盛元化,就地正法!” 庞宁身为盛元化的亲信,自然知道主将不可能谋逆,当下抽出腰间的佩剑呼道:“盛将军忠君爱国一片丹心,谋逆之说纯属污陷,侯爷快放了将军!” 就在此时,一道掌风袭来,站在庞宁身后的蔳修齐出手了。 蒲修齐身为副将,武功自然不低,练的乃是一套开山掌。 练到十重,一掌能拍断百年老树。 庞宁猝不及防,顿时被拍得脑浆崩裂,当场气绝身亡。 “庞宁!” 盛元化不敢置信,他望着蒲修齐,双眼欲喷出火来。 余下的几位将军,眼看不好,纷纷抽出刀剑。 又一个人出手了,副将方玉成用的是军中陌刀,刀声霍霍,刺向骑兵营统领石维。 经过蒲修齐的偷袭,石维早有防备,纵身跳开,反手一剑回击。 方玉成虽是副将,武道上却很一般。 石维心细,没有逞强攻击,反而在打斗中步步后退,逐渐移到了军帐门口。 蒲修齐杀掉庞宁,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攻击先锋营的蒋英光。 “蒲修齐你这个无耻之徒,今日老蒋要为同袍除害!” 蒋英光原本是少林僧人出身,性如烈火,十多岁时看到一个登徒子迫害良家女子,一怒之下将那个登徒子打死。 少林按律将他逐出门派,他无处可去,投到军中,以命博来了四品将军的官身。 蒋英光使出少林罗汉拳,与蒲修齐战在一起。 开山掌阴狠霸道,罗汉拳刚烈坚韧,两人打得有来有往,短时间内难分高下。 剩下辎重营的伍昌缩在角落,眼神闪烁不定。 伍昌负责粮草装备等杂事,武道只到八品,与普通人相差无几。 虽然投靠了兰月侯,他却无时不刻地保持着警惕,无论哪边,要杀他都是易如反掌。 主帐大营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帐外的亲兵。 几位服侍的亲兵跑到帐边张望,见到自家将军的尸体,立刻惊恐地叫喊起来。 兰月侯眼见形式不利,再不解决这几位将领,军营必将哗变。 他沉喝一声:“两位若不住手,本侯立毙盛元化!” 听到此话,蒋英光不觉拳头放缓,厉声说道:“你先放了盛将军!” 盛元化情知自己必死,不愿拖累蒋英光和石维,拼尽全力叫道:“你们快走,去天紫找陛下,兰月侯要造反!” 咔嚓一声。 兰月侯暗劲吐出,捏断了盛元化的脖子。 “盛将军!” 蒋英光大吼一声,拳势如风,舍了蒲修齐,纵身扑向兰月侯。 趁方玉成略怔的机会,石维虚晃一招,闪电般掠出军帐,冲向骑兵营。 他一边奔跑一边疾呼:“兰月侯谋逆,杀了盛将军,骑兵营速速上马,跟我回天紫!” 冲到骑兵营,立刻翻上他那匹千里驹,没命往前奔跑。 “石将军?” “石将军!” 在他身后,骑兵营顿时大乱,一部分跟着他往前跑,一部分留在原地失措。 抛弃自己的将士,石维心如刀绞,但他此刻,只盼着用身后的血肉之躯,阻挡兰月侯片刻。 他必须进入天紫城报信! 第111章 叛军的真相 第112章 叛军的真相 十万青州军急行,骏马奋蹄,征尘入天。 叶肃鹰黑甲金刀,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在他身边的是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俊秀的面容,皮肤却像是常年被海风吹过似的,泛着黑红。 年轻人御马的速度不在叶肃鹰之下,他随意坐在马鞍上,与叶肃鹰笑谈。 “叶叔叔,青州军装备的这些马匹和盔甲,可令你满意?” “哈哈哈,殿下真是大手笔,竟然能弄来这么多蒙古马,还有这些金属制成的盔甲,叶某竟然从未见过。” 年轻人露出得意之色:“这种盔甲叫做米兰盔甲,是本王从海上走私来的,只有西方夷邦人会制作。” “亏得兰月侯会敛财,天紫和国库怕被他掏空了吧。” “靖皇叔十年蛰伏,从天紫往青州送了五千万两白银,加上本王在海上的商贸收益,养这十万军队耗费不下亿万。” 叶肃鹰叹道:“若北历的军队都如青州军,征服世界也不是难事。” “本王能有今日,全凭叶叔叔和靖皇叔的扶持,等本王拿下天紫,你们就是国之重器,位列三公。” 叶肃鹰眼中闪过异光:“我怎么并不重要,但是你父亲琅琊王的冤情必须第一时间公告天下。” 这位年轻人竟然是琅琊王之子萧凌。 他点点头:“我们都是为了这件事才坚持下来。” 青州军的速度极快,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每日前行超过三百里。 为避免惊扰行人,引起地方的注意,叶肃鹰令大军白天休息,夜晚行军。 三天后,来到宿州城外。 宿州为天紫东边最近的一个大城,位于横云山脉与太苍山脉之间,自古为交通要道,兵家险地。 正因为天险之利,朝廷故此未设府兵,由一群文官治理。 萧凌的人早就渗透了宿州。 青州大军到来的时候,宿城守城官兵接到上峰命令,打开城门,放军入城。 又过了一日,济州府兵到达,两军会合。 是夜,宿州府衙夜宴。 月朦胧,星稀疏,远处寒梅飘香。 宿州刺史阮丞举杯道:“殿下,老臣等了您十几年,可算把殿下等来了。” 他年约五旬,头发花白,一脸的激动。 琅琊王未死前,阮丞是军中的长史,深得琅琊王敬重。 阮丞妻子早丧,没有留下儿女,他将全部情感寄托在琅琊王身上,谁知琅琊王竟以谋逆罪被处死。 从此之后,阮丞投身官场,只待复仇的机会到来。 与他的情形类似,青州府兵统帅俞泾和济州府兵统帅郑朋义,都是出自琅琊王军中。 这两人虽不如雷梦杀和叶肃鹰那样出名,却也是琅琊王麾下重要的将领,由琅琊王一手栽培和擢升。 萧凌明白,他们全的是昔日忠义之情,要的是今日从龙之功。 他举起酒杯,回敬诸人:“阮伯伯、俞将军、郑将军,本王答应过你们的,无论多久,一定会替父王讨回公道。” “殿下,琅琊王要讨回的公道不止这一件,老臣已经收到了堇清大监的书函。” 阮丞转向夜宴的各位,大声说道:“当今明帝得位不正,先帝遗旨中写的是由琅琊王继位,我们要把属于琅琊王的一切都拿回来!” 在场的宿州官员、青州将领和济州将领,都大声呼叫起来: “拿回琅琊王的一切!” “拿回琅琊王的一切,皇位是殿下的!” “皇位是殿下的,殿下万岁!” 满屋狂热中,萧凌温和笑着,宛若当年琅琊王在世。 “今晚各位将士好好休息,明日亮琅琊王旗,奔袭天紫!” “拿下天紫!” “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一时间,萧洛带着谢春疾驰在官道上。 还有三十余里,便是博望坡。 突然,前面传来了喊声之杀,不少人举着火把,追赶着一名骑马之人。 那马虽然神骏,但后蹄上插了两支箭羽,已然是不支状态。 果然,那马一个趔趄,翻倒在地,四蹄不断抽搐。 马上之人跃起,长剑磕飞几支射向他的铁箭,继续往前奔跑。 但后面的追兵纵马赶到前头,很快将他围在中间。 谢春低声说道:“殿下,看他们的服饰应是京畿大营的人。” “嗯。” 萧洛跳下马,走了过去。 石维陷入绝境,他原以为骚乱的骑兵营可阻挡半个时辰,没想到蒲修齐和方玉成很快稳住局势。 方玉成留在大营,蔳修齐带着亲卫追了出来。 “老石,何必跑得这么辛苦,害得哥哥我追这么一遭。” “叛贼!” 石维握剑严守,寻找突破的机会,他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到现在还不肯死心,老石你是个人才,可惜,放箭!” 跟随追来的兵卒大多佩戴着弓弩,听到蒲修齐的命令,立刻便有七八个人搭弓射来。 石维长剑舞出,连连疾刺,瞬间将这些箭簇挑落。 谁知蒲修齐的开山掌与箭雨同来,阴狠无比地拍向石维。 就在掌力拍到石维脑后之际,一道更为强大的掌气遥遥而来,不仅将开山掌震开,还将蒲修齐逼退数步。 “什么人!” 蒲修齐大喝一声。 石维死里逃生,霍然回头,向他们走来的是个俊美无双的少年,肩膀上背着一柄奇特的长剑。 来人不怒自威,冷然问道:“你们是京畿大营的人?” 石维心头暗忖,从刚才的出招来看,对方必然是个高手,至少在自在地境以上。 他心中升起了希望,急切回道:“在下是京畿大营骑兵营统领石维,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烦请公子赶往天紫城,向镇武司报讯,现在京畿大营被兰月侯胁迫谋逆,盛元化将军已死!公子大恩大德,石某来生再报!” 石维存了死志,如果眼前这位公子被他说动,他便拼死拖住蒲修齐。 蒲修齐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外人插手,惊怒之下双掌齐出,排山倒海般攻向萧洛。 “放肆!” 谢春折柳刀出,狠斫蒲修齐。 萧洛深知时间宝贵,盛元化已死,京畿大营现在必然落入了兰月侯手中。 他挥出一掌,石破天惊,狂沙拍岸,卷向这十几位兵卒。 须臾之间,这些兵卒便被拍成肉泥。 第112章 重夺指挥权 第113章 重夺指挥权 石维想不到来人武功恐怖如斯,不禁问道:“公子究竟是谁?” “本王封号舜武,统帅镇武司。” 竟然是舜武王! 石维又惊又喜,当头拜倒:“末将石维见过殿下!” 半年来,舜武王的名头早就传遍了京畿大营,尤其是他收服靖武军,破药人案,诛杀掌剑监,弹劾两皇子等,简直如神话一般。 今日刚刚初六,百官还未上朝。 石维逃出京畿大营,想找的便是镇武司和舜武王,兰月侯权势滔天,若此时还有人能阻止他,除了舜武王,石维想不到第二个人。 萧洛将他扶起:“石将军无恙呼?” “末将无碍,殿下是前往京畿大营吗?” 萧洛点头:“圣上已知道兰月侯谋逆之事,我们需尽快赶到京畿大营,阻止兰月侯裹挟将士。” 石维迟疑道:“就您一个人?” “本王一人足够。” 蒲修齐武功虽然高出谢春一筹,单打独斗经验却不及杀手出身的谢春,被折柳刀纠缠得无法脱身。 此刻听到来人竟是舜武王,顿时魂飞魄散。 他双掌运化,全身真气尽出,悍然拍退谢春,转身就逃。 萧洛冷哼一声,混元掌飞出,罡劲如练,正中蒲修齐后背。 “啊!” 短促惨叫声中,蒲修齐扑倒在地,后背已是四分五裂。 萧洛吩咐谢春:“你返回天紫,将京畿大营的情况告诉太傅,以及镇武司的人。” “是。” 谢春跃身上马,拔转马头,重新奔回天紫。 “石将军,你可敢与本王同闯京畿大营?” 石维眼见有人回报朝廷,心中大石落地,朗声回道:“末将愿跟随殿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走。” 石维骑上蒲修齐的马,随萧洛风驰电掣般驰向博望坡。 半个时辰之后,已到京畿大营的街市。 两人将马弃至路边,悄悄潜入。 “石将军请带路。” “末将推测,兰月侯应当在盛将军的主帐,我们直接杀他个措手不及。” 两人快步摸到营地之外。 却见大营之中,火把高燃,各营士兵来回窜动,气氛很是诡异。 萧洛问道:“为何如此混乱?” 石维凝神看了片刻,忽然低声惊叫:“糟糕!大营正在点兵,似乎要连夜拔营。” “那就快走。” 萧洛纵身而起,如一只苍鹰,扑向点兵台。 点兵台上,兰月侯脸手持虎符,站于方玉成身边。 方玉成在伍昌的协助下,一连斩了七八个都尉、校尉的头,将大军的情绪稳定下来。 “诸位将士,盛元化、蒋英光、庞宁、石维,勾结七皇子萧预谋逆,大都督奉皇上御旨,已将他们斩杀。现在,天紫城已被逆王包围,京畿大营即刻开赴天紫勤王,保卫皇上!” 兰月侯亮出手中的虎符:“众将士听令,即刻出发,回京勤王!” “是!” 虎符代表军中最高权威,尽管今夜的突变让很多人疑惑,却没有人敢反对虎符的调遣。 就在此时,萧洛从天而降,落在点将台上。 “兰月侯,叛变的是你,交出虎符。” 兰月侯看见萧洛,先是一惊,接着一喜:“你自己送上门找死,拿下他!” 方玉成和点将台上的几个亲信立刻扑向萧洛。 轰! 萧洛抽出背后的天斩,一道雪亮剑气顿入云空,照亮整个博望坡。 “这是天斩?” 兰月侯认了出来,他震惊地看着这把镇国圣剑。 “难得你还认识祖宗之剑,伏首受死吧!” 萧洛出剑,渔火对愁眠。 随着剑招发出,大光明剑意沛然而生,将扑上来的方玉成等人拉入光明意境。 瞬间,方玉成及数位亲信,扔掉了手中的剑,原地静立,脸现喜乐之色。 兰月侯再次震惊:“你用的什么巫术?” “杀人之术。” 说话间,天斩已刺入方玉成等人的胸口。 这些人便在喜乐之中下了地狱。 萧洛冷冷道:“真是慈悲的死法。” 兰月侯骇然之极:“天斩是圣剑,绝对不是你这样的巫术,你是个妖魔!” “皇叔,当日小侄不明白你将阊门搜刮的银子送到哪里去了,不过现在知道了,原来你要扶持的是琅琊王之子。” “知道了又如何,本侯要完成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明天便是你们这些人的末日!” “小侄不解的是,明帝待你不薄,论权势你位极人臣,论财富你富甲天下,为何还要兴起兵祸?” “哈哈哈,他待我不薄?” 兰月侯疯狂笑道:“我年幼之时,母妃身患重疾,但因母妃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嫔,太医敷衍了事。我去求他,他却置之不理,之后是琅琊王闯入太医院,逼着太医前来救治,可惜晚了。” 萧洛冷道:“那时,他被前太子猜忌,自身难保,哪里敢管别人的事。” “为何琅琊王敢管?如果他肯帮忙,我的母妃就不会死!” “帮你不是义务,你竟然因为这件事谋逆?萧靖,是我高看你了。” 兰月侯狂吼起来:“他是杀害我母妃的凶手!” 点将台下,前面的将士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明白了到底谁是谋逆。 不安的情绪再次漫延整个大营。 萧洛高高举起天斩,向二十万将士大声说道:“吾舜武王萧洛,今日以镇国圣剑,斩杀此不忠不义之徒!” 兰月侯被无双所伤的地方,经过堇清的治疗,已恢复了八成。 他抽出狂刀:“萧洛你想杀我,除非太祖重生!” 然而他错了,当剑光亮起的瞬间,兰月侯看见了死去的先帝和母妃,他们慈爱地看着他。 皇宫中没有其他的妃嫔,更没有其他的皇子。 先帝一手抱着他,一手携着母妃,三人在御花园中游赏,满园都是牡丹芙蓉。 兰月侯笑了,手中握着的狂刀与虎符掉落在地。 当天斩刺入胸口时,兰月侯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有点恍惚地看着胸口的圣剑,慢慢倒了下去。 萧洛踢开兰月侯的尸身,捡起地上的虎符。 “石将军。” 早已来到点将台的石维高声回道:“末将在!” “京畿大营从现在开始,由你统帅,天亮之后拔营,我们要前往宿州,阻击真正的谋逆者。” 多谢书友3438和love-miss的月票! 多谢天外飞仙的推荐票! 谢谢所有订阅的大大们,不会太监,请放心追读。 继续求票求订阅~~ 第113章 禁军冲皇宫 第114章 禁军冲皇宫 谢春赶回天紫时,皇宫已被禁军围了起来。 朱雀大街全程戒严,以他的金刚凡境,绝对闯不进去。 谢春无奈,只能回到镇武司。 不料,镇武司也被三千禁军重重包围。 镇武司分了部分人在兰月侯府,儒剑仙、苏昌和等高手都在防守城门,剩下的侍卫与军卒加起来不到两百人。 谢远芳带着这两百人,与三千禁军对峙着。 这是镇武司存亡之战。 谢春远远瞥了一眼,知道此时他不能回镇武司送死,他要先将京畿大营的情况回禀太傅。 今天是白王的头七,国师应在白王府。 谢春调转马头,再奔白王府。 彤云压日,天道不祥。 齐天尘将最后一卷纸钱放入火盆,喝道:“封棺!” 漆黑的棺椁缓缓盖上,下人们又嚎哭起来。 停灵七日,到了下葬的时候,齐天尘正要宣布起棺,谢春冲了进来。 “国师!” “你是舜武王的长史?” “是我,在下奉舜武王之命回来报信,必须要面见太傅,但现在天紫已被禁军控制,请国师助我进宫!” 王府中人大惊,禁军谋逆,白王无法安葬了。 齐天尘屈指推演片刻,叹了口气:“兵燹降临,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急迫。” 飞玄急忙问道:“萧洛和我师兄在哪里?” “殿下去了京畿大营,李凡忪应在城门协助防守,以免城内有人与叛军里应外合。” “师父,我去帮师兄。” 齐天尘点头:“去吧,老夫这就带谢长史进宫。” 天紫城中的禁军共有三万,本由明帝亲自统帅,但明帝多病,实际的统帅已换成了兰月侯。 五年来,原本忠于明帝的统领不是死了,便是退了,未死未伤的全部投靠了兰月侯。 寅时,张尉带两万禁军包围了皇宫。 另外一万禁军控制天紫,以及屠灭镇武司。 张尉站在太极殿前,身后是黑鸦鸦的将士。 太极殿后面便是明帝所住的景泰殿,只要冲过去,抓住明帝,这场战争便结束了。 然而,一个人挡在了太极殿前。 粗布衣裳,雪白头发,这是一个垂暮老人,但老人的眼中却闪烁着凛然不可侵犯的亮光。 “太傅,竟然是你。” 挡在太极殿前的是太傅范晦明。 太傅神色如常,淡淡向张尉说道:“张尉,你这时退回去,可保父母族人不死,再进一步,你张家九族皆为死罪。” 淡淡的声音,却传到了队伍的最后面,让两万禁军听得清清楚楚。 禁军顿时骚动起来。 大部分人是被逼着来的,想到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不少人惶恐地往后退却。 张尉咽了咽口水,握剑的手心满是冷汗。 太傅范晦明,三朝元老,执掌朝政一个甲子,是北历人心中神话般的存在。 张尉强自镇定下来,太傅的境界到了何种程度他不知道,但他相信一个人绝对阻止不了两万大军。 他转过头,提气向禁军喝道:“事已至此,禁军兄弟们只能同生共死。向前,我们封妻荫子;向后,万劫不复!” 手下的副将、校尉和亲信,立即随着他呼喊起来: “擒明帝者,封公侯!” “太傅只有一个人,兄弟们冲过去!” 极端的情绪点燃了心底的贪婪之火,原本犹豫不决的禁军顿时变得疯狂起来,汇成一股前进的洪流。 “冲啊,杀啦!” 见此情形,范晦明神情未变,他双掌平平推出,皇宫顿时刮起一阵风。 风,渐渐扩散,形成一堵又高又厚的飓风之墙,横阻在禁军身前。 前面的禁军收势不住,直直地撞到风墙上。 嘭嘭嘭。 撞上来的禁军如遭重击,不是被震飞到一边,就是被后面的禁军挤成齑粉。 数千人的冲力没能让范晦明移动半步。 以一人,敌万军。 张尉又惊又惧,却不顾部属的死活,继续吼道:“冲啊!继续冲,他没力气了!” 禁军潮水般压上,范晦明真气再摧,风墙瞬间又厚了几寸。 几名校尉和亲信被后面的禁军裹挟着冲了过去,很快葬身于乱军之中,连尸身也被踏成了肉泥。 无数惨呼传来,尸身越堆越高,太极殿前宛如修罗场。 张尉躲在队伍侧面,看着绞肉机一般的战场,肝胆俱裂,吼声渐渐变成喃喃自语:“冲啊,他快没力气了……” 半个时辰过去,禁军丢下了两千多具尸体,终于止住了前进之势。 寒风吹来,满目的血红,满空的血腥。 再也没有人有勇气冲过来,大军开始缓缓后退,队伍末尾的人甚至退出皇宫大门,慌乱地朝宫外跑去。 这时,皇宫门口又来了一个人。 他大袖挥动,逃跑的几十个禁军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逃跑者,杀无赦!” 张尉惊喜万分:“堇清公公你可算来了!” “废物!” 堇清一耳光挥过去,扇得张尉眼冒金星。 “范晦明已经耗完真气,都给本宫往前冲!” 后退的禁军看着堇清面前的几十具尸体,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再次掉头往太极殿冲过去。 大军更乱了。 前进的与掉头的撞在一起,无数禁军像割麦子般倒下,惨叫声震彻云霄。 “造孽啊,都住手吧!” 就在这时,国师齐天尘到了,他将手中的拂尘向天抛起,两手划出太极,形成一个巨大的防御之阵。 拂尘缓缓落于阵法之上,光芒闪动,浮现出一张太清符。 齐天尘结印念道:“混元一气入,两仪微尘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起!” 阵法随即发动,将残余的禁军纳入阵中。 堇清怒道:“牛鼻子老道,你也来趟混水!” “堇清,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别再杀生造孽。” “你拦不住我,更拦不住各路大军。” 齐天尘脸上悲悯之色更甚:“老夫尽人事,听天命。” 见禁军稳定下来,谢春趁机冲过大军,来到太极殿前。 低声对范晦明禀报:“太傅,殿下让我回来报信,京畿大营已被兰月侯控制,他要前去夺回。” 范晦明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他收回双掌,不动声色说道:“扶我去后面的景泰殿,天紫现在的形式,必须让陛下知晓。” 第114章 剑仙守城门 第115章 剑仙守城门 景泰殿中,明帝惊恐不安。 堇仙手握玉剑,剑尖上的血滴未干,脚下躺着几具太监的尸体。 看见范晦明进来,明帝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太傅,外面情况怎样了?” “回禀陛下,国师来了,暂时阻止了堇清,但国师撑不了太久。” 堇仙见范晦明倚靠在谢春身上,大惊失色:“太傅受伤了?” “脱力而已,休息片刻就好,谢春你来说一下京畿大营的情况。” 范晦明坐下来调息。 谢春将他们在路上遇到石维的情况详说一遍。 明帝更为惊惧:“这些乱臣贼子!” 这时,堇玉走了进来,摇头说道:“堇言也不见了,应是附逆了堇清。” 五大监中,堇言的武功由堇清亲授,两人情如师徒。 堇清加一万多禁军已经不好对付,若再加上实力同为逍遥天境的堇言,形势极危。 明帝惨然高呼:“天要亡朕,朕不惧死,但有何面目再见列祖列宗!” 堇仙堇玉,低头无语。 谢春更是束手无策,他没想到皇宫守卫如此虚弱,除了掌香监和掌册监,皇帝身边竟无亲信。 转念他又想起镇武司,不知道谢旧诚有没有及时赶回来,不然以两百对三千,镇武司怕是血流成河。 就在众人惶恐不安时,范晦明重新站了起来,眼中倦意一扫而光。 他高声说道:“陛下且放宽心,老夫在,北历就在,陛下就在!” 听了这话,明帝精神一震:“朕相信太傅。” 范晦明又说道:“掌册监你现在去协助国师,能诛杀堇清最好,如若不能,务必在太极殿前将禁军扑灭,否则乱军闯入城中,百姓必然遭殃。” “是。” 堇言退出景泰殿。 范晦明再吩咐谢春:“请谢长史前往四个城门通知儒剑仙等人,不管何人冲击城门,杀无赦!” “好。” “堇仙你去未央宫见宣妃,让她带着影宗的人过来保护陛下,如果老夫所料不差,未央宫中至少有十个影宗出身的宫女太监。” 堇仙无奈说道:“宣妃娘娘还在生陛下的气,怕是不会过来。” “她定然会来,因为她知道,若陛下出事,无论谁当皇帝,她与萧豫都活不了。” 见堇仙犹豫,范晦明叹道:“荆州府兵今天日落前就能到天紫,我们必须调集所有人的力量,确保陛下平安,直到舜武王打退宿州的二十万叛军回师。” “就算殿下夺回京畿大营的指挥权,他不是将领,如何能打败当世名将叶肃鹰?” 堇仙还是犹豫不决。 范晦明厉声说道:“如果舜武王失败,我们一起陪葬,为陛下尽忠!你就这样告诉宣妃。” 堇仙心中突突直跳,急忙前往未央宫。 时间分秒流逝。 谢春先到离皇宫最近的北城门,只见苏昌和站在城墙上,凝望着皇宫方向。 “指挥史!” “怎样了?” 谢春没有废话,把他知道的所有情况述说一遍。 听到镇武司被禁军围困,苏昌和脸色急变,但他没有迈步。 “我相信谢旧诚,他找不到兰月侯,自然会返回镇武司待命。” “即使家主带队回去,镇武司也才三百多人,对三千禁军能赢吗?” 苏昌和反问他:“谢春,你一个人能打过十个一品武夫吗?” “也许不能打赢,但我可以杀死他们。” 镇武司的每个人都是从死亡中活下来的,而禁军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 “说得好!所以不用为镇武司担心。” “是!属下再去南城门报信!” 南城门是儒剑仙谢轩防守。 与苏昌和的凝重不同,谢轩倚靠在城墙上,捧着一卷书,静静看着。 “谢前辈!” 谢春跃上城墙,在谢轩面前坐下。 “洛儿去了京畿大营?” “是,路上碰到骑兵营统领石维,盛元化已经被杀,他逃了出来。” 谢轩点了点头:“有统领活着就是好事,洛儿并不懂兵法。” 谢春又将皇宫的战况细细说了:“谢前辈,太傅让我转达,无论来犯者何人,皆要杀掉,切不可心慈手软。” “太傅是担心我不愿杀人,如果杀一人能救百人,谢轩也可做怒目金刚。” “多谢前辈,我再去东西城门。” 谢轩颔首。 谢春刚刚离开,从城中走来一人,站到城门下。 早在禁军叛乱之前,谢轩等人就拿着镇武司的官函关闭了四个城门,任何人不许出入。 看到来的是个太监,守门将士立刻警惕起来,举起手中的长矛。 “站住!” 来人并不答话,一掌飞出,拍向两名守城卒。 谢轩从城墙飞身而下,手中书卷一挥,挡下这道掌气。 “堇言公公,想不到你也入了歧途。” “儒剑仙,咱家才想不到你竟然当了看门狗。” “为百姓看门有何不可。” “扯什么虎皮大旗,你是为你那徒弟看门。” 谢轩并不生气,依然平静说道:“公公退回城中,或离开天紫,谢某都不干涉,但唯独此门不能打开。” 堇言嘿嘿笑道:“咱家偏偏就要开门。” 天紫五大监,堇仙使剑,堇威用掌,堇玉练的绵息术,堇清乃是虚怀功。 堇言武功出自堇清,一身虚怀功学至八成。 虚怀功是一门极为阴狠毒辣的功法,若中此功,不仅修为尽废,还会慢慢伤及内腑,最后全身气血衰竭而亡。 谢轩收了书卷,从袖袍中滑出佩剑万卷书。 “请公公赐招。” 堇言无风自动,一层淡淡的黑雾从他身上飘出,带出诡异的杀意。 接着他双手一推,狂风顿起,浩然之力惊动天地。 谢轩吐出一个字:“清。” 万卷书飞出,清光大放,扫向黑雾。 功法撼天,剑意纵横。 两人绝招相交,巨力互冲,不禁各自震撼。 城墙更是被震得微微颤抖。 堇言冷笑道:“听说你入了半步神游,如此表现咱家可看不上。” 谢轩淡淡说道:“谢某生性不喜打架,不过碰到不忠不仁之徒,杀之又何妨。” “无须夸口,咱家就站在这里,看是你儒剑仙先杀了咱家,还是咱家先毁了这城门。” 堇言身上黑雾更加浓重,隐约中现出一尊巨魔神的幻像。 他豁尽全力,向城门砸去。 第115章 一剑破万军 第116章 一剑破万军 谢轩回剑再出:“寂!” 剑意斩出一片空寂,虚念功落入其中,转眼溃散。 城门完好无缺。 堇言不肯认输,变掌为拳,身后魔影随之而动,人魔合一,同时砸出。 黑雾沸腾,遮天蔽日。 守城的将士早已跑到,只敢躲在远远偷看。 谢轩担心城墙禁受不住两人的巨力,不再留情,全身真气流转,斩出磅礴一剑。 “裂!” 剑意裂空,黑雾急速分开,再现朗朗晴空。 “噗嗤。” 剑意撞至堇言胸口,虽有巨魔神护体,堇言仍被撞得气血翻涌,吐出一口鲜红。 万卷书寒芒不减,冷然对着堇言咽喉。 谢轩见他吐血,心中不忍:“公公离开天紫吧。” 堇言捂胸,狼狈说道:“想不到你这个书呆子,竟然比我们都强,咱家只能离开了。” 他跳上城墙,留恋地看了天紫一眼,向下跃去。 谢轩收回万卷书,默立于城门之前。 就在此时,当空一记魔拳,无声无息袭来。 拳从云霄而落,罩到谢轩头顶时,已是闪避不及。 谢轩急速甩出青衫,万卷书逆冲而上,刺向头顶的魔拳。 魔拳溃散,然虚念功已扫中谢轩,虽未破体而入,仍让谢轩头疼欲裂。 城下传来堇言的哈哈大笑:“谢轩,你刺我一剑,我揍你一拳,咱家并没有输。” “卑鄙的算计,永远比不上实力的差距,去!” 谢轩动了真怒,万卷书呼啸而去,追着逃走的堇言。 黑雾急奔,剑意疾追。 不过瞬息之间,已是几十里开外。 万卷书追至,剑芒暴涨,从后而前,将堇言穿过,挂在一棵老松的树干上。 “书呆子,你……好狠。” 未曾说完的话,是无法实现的野心,可惜全数付之东流。 长剑抽身,自回谢轩之手,堇仙尸体崩落于地,天紫五大监又少了一个。 谢轩凝望天色,已经大亮。 正月初七。 天紫的百姓一觉醒来,城中竟然变了天地。 街上到处都是禁军,流言更是四起,甚至传来了明帝被禁军杀死的消息。 文武百官中胆大的想要上朝,都被禁军凶狠地赶回家中。 刘敏之找到罗文柏,两人小心绕开乱军,摸到镇武司,却见镇武司门外尸山血海,宛若修罗地狱。 谢旧诚正在吩咐人清理战场。 谢远芳满身伤痕,血水不断从衣袍中渗出。 罗文柏骇然问道:“殿下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夜就变了天?” 谢旧诚掩藏不住倦意:“进去再说。” 镇武司和禁军的这场战斗足足打了三个时辰,禁军扔下两千具尸体之后败逃,镇武司三百人伤亡一半。 镇武司的建筑也被打得稀巴烂。 谢春已经回来了,他将所有的情况说了一遍,刘敏之和罗文柏这才知道局势有多可怕。 “陛下困在皇宫,现在不知道生死,这可怎么办?” 谢旧诚宽慰两人:“皇宫有太傅和国师,应该无恙。” 刘敏之又问:“镇武司的这些人要去皇宫诛逆吗?” 谢旧诚摇摇头:“除了伤员,镇武司能够继续战斗的不足百人,必须投放到更危急的战场。” “那是?” “荆州府兵攻击的城门。” 罗文柏怒不可遏:“这些该死的叛贼!罗某虽是一介书生,但也愿手执枪戟,为国分忧!” “罗大人,刘大人,你们都是国之栋梁,万不能有事,就请留在镇武司避险。经过昨夜一战,相信禁军不会再来。” 此时街上更乱了,两人只好留下,焦灼地等待叛军的消息。 天亮的时候,京畿大营拔营往东。 萧洛背着镇国圣剑,走到队伍的最前头,在他身后是骑兵营。 经过石维的整顿,京畿大营的指挥权重新回到忠于明帝的将领手中,骑兵营和先锋营交给了萧洛,他自己领着左右副军,押阵在后。 叶肃鹰带领青州府兵和济州府兵往西。 两支大军在离天紫二百里的陈留古原上相遇了,相距不过三里,骑兵瞬间可发起冲击。 萧洛挥手止住身后的人马,独自往前。 敌营之中,同样走出一骑。 两骑停在战场中间。 萧洛打量着对面的人,锦袍华服,却掩盖不住被海风侵袭的潮红。 “你是琅琊王之子萧凌。” 萧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错,你是萧洛?” “好眼力。” 双方都是第一次见面,却都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现在是你带着京畿大营前来,想必兰月侯皇叔已经死了。” “被本王亲手斩杀。” 萧凌内心一震,兰月侯是逍遥天境的大圆满境界,萧洛即使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追上兰月侯的根基。 他再瞥向萧洛背后的剑,黑色剑鞘上绣的是一条金龙。 “镇国圣剑天斩!” 萧凌惊呼出声。 “你又说对了,本王便是用这把天斩,斩杀了兰月侯这个不肖子孙。” “哈哈哈,不肖子孙?” 萧凌震惊过后,又大笑起来。 “先帝传位给我父亲琅琊王,我父亲将皇位让给他的同胞哥哥,并为他打下了这大好江山,结果得到的是一句谋逆,惨死法场。” 他用尖锐和不屑的眼神看向萧洛:“你说到底谁才是萧家的不肖子孙?谁在九泉之下无颜见列祖列宗?” 萧洛冷冷说道:“他们兄弟俩的事,谁让谁,谁欠谁,已经分出了结果,得认。” “我偏不认,而且我身后的这些人,都不认。” 萧凌身后,是叶肃鹰、俞泾、郑朋义这些昔日的名将,以及愿意追随他的两府之兵。 “不认吗?那我就打得你认。” 萧洛抽出天斩,缓缓指向青天。 他想起了当日在青城山的那一幕,那时面对的是五千,今日面对的是二十万。 那时在他身后的是青城山一百零八剑修,是李凡忪和飞玄。 今日在他身后的是北历二十万大军,是石维和那些把命将给他的将领。 如果有什么相同,那就是萧洛的豪言: “我之身前,就是界线;我之身后,不存北历叛军!” 天斩圣剑浩然飞出,由天入地,撕裂长空,将陈留古原劈成两半。 一道深达三丈的壕沟落在两军之间。 萧洛傲然挺立,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跨越这道界线。 眼见萧洛出剑,叶肃鹰深恐萧凌受伤,拍马赶至。 “冲!” “杀!” 二十万青州、济州府兵纵马冲来。 都是轻骑兵,铠甲明亮,马匹高大,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 见对面冲锋,京畿大营的骑兵营也冲了过来。 两万对二十万,就像送入狼口的羊群,但没有任何迟疑。 骑兵营冲出去之后,石维急速变阵,先锋营移向左侧,左右副军摆出防守阵形。 推出战车,放置鹿角,兵步装上长矛和圆盾。 神机营的射手弯弓搭箭,静待敌军冲过壕沟。 石维紧紧盯着阵前那个高举圣剑的身影,全身热血沸腾。 他大声疾呼:“兄弟们,如果舜武王今日战死在这里,我石维绝不苟且偷生!” 京畿大营参与谋逆的人已经清除干净,此刻只有奋勇杀敌的信念在将士们心头激荡。 “追随舜武王杀敌,若舜武王战死,我陈二狗绝不独活!” “追随舜武王杀敌,若舜武王战死,我许小安绝不独活!” “追随舜武王杀敌,若舜武王战死,我刘青峰绝不独活!” 吼声如雷,震颤天地。 萧洛听到了,手中的天斩再次亮起,剑意无限暴涨,呼应着将士的誓言。 “万里朝沧海!” 世有大杀戮,我有大光明。 光明照世,杀戮消弥。 萧洛一剑斩向前方,大光明剑意铺射开来,将剑意覆盖范围之内的骑兵全部拉入光明意境。 顿时,奔跑的战马慢了下来,骑兵们扔掉手中的刀枪,坐在马上面露微笑。 但后面剑意未及的队伍并未放缓速度,直接撞击上来。 巨大的冲击力像潮汐,一浪高过一浪,一排压过一排,撞击着前面的战马和人。 战马嘶鸣中,前面的一万多名骑兵,连人带马被撞得飞起,跌入萧洛斩出的壕沟。 头断身折,未死的身上再被战马踩压,眨眼之间,血流成河。 马与人的尸体像叠罗汉一样,很快将壕沟填平。 萧洛又是一剑,纵横无敌,剑意铺满整个古原。 就在新一轮骑兵也放缓速度的时候,京畿大营的骑兵冲至,毫不留情地踩着壕沟中的尸首,杀向对面。 两万陌刀挥出,青济府兵人头如草,纷纷割之。 叶肃鹰在萧洛剑招变幻时清醒过来,心知有异,不顾一切抱着还在发呆的萧凌跃下马背。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此时的萧洛比鬼神还要恐怖。 叶肃鹰抱着萧凌在地上连续几个翻滚,落到队伍侧翼。 “殿下醒醒!” 萧凌浑身激灵一下,恢复了神智。 两人望着青济两州的府兵行动越来越迟缓,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任凭京畿大营的陌刀割过。 人头飞在空中,鲜血染透碧空。 好大的一片人形麦田! 萧凌悲愤欲绝,他怆然呐喊着:“不!” 叶肃鹰死死按住他:“殿下别过去,他有妖术!” “他们不能这样死啊!” 将士本应马革裹尸,而不是在微笑中,被敌人割去头颅。 萧凌哭了出来:“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死了他们!” “殿下,他们都是自愿的,没有人会怨你,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我还能去哪里?就让我陪着他们死在这里吧!” 叶肃鹰急了:“殿下如果死在这里,他们的仇谁来报?快走!” 他拽着萧凌站起来,趁着混乱,逃向远处。 萧洛没有理睬叶肃鹰和萧凌,他的大光明剑意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将二十万叛军消灭怠尽。 萧洛一步一步向前。 一次一次挥起圣剑,落下圣剑。 惨号,他听不见。 鲜血,他看不到。 人命,他不在乎。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死一军,活一城,救一国。 在他身后,石维看得心惊肉跳,纵使他出生入死几十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交战方式。 这是屠杀。 舜武王便是那降下杀意的神只。 半个时辰之后,京畿大营骑兵将青济两府之兵凿了个对穿,又各分一边,追逐残余的队伍。 这时,萧洛的真气已经耗空。 他拄着天斩,大口喘息。 诺大的陈留原上,堆满了尸体,风中的血腥味凝固成团。 再望两边,敌方活着的将士不足五成,皆在四处奔逃。 青济军中的将领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残兵无人指挥,毫无章法地乱跑,很快倒在京畿大营的刀下。 一场惨烈的屠杀,即将结束。 萧洛寻找叶肃鹰与萧凌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两人。 让这两人逃掉,实为隐患,可他现在内息未复,无力再去追赶他们。 石维拍马赶到他身边:“殿下,还有两三万残余叛军,可要招降?” “这些降卒不能留,皆坑杀。” 石维凛然,恭声回道:“是。” “收拾战马,剥下铠甲,交由辎重营,我们牺牲同袍的尸首全部带回去。” “是!” 萧洛打量着这片流血的原野:“翻土出来,挖坑掩埋,别让这里生了瘟疫。” 石维再次回道:“是!” “尽快清理战场,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回天紫。” “末将领命!” 就在陈留古原大战之际,荆州的十万府兵扑到了天紫城南门,在护城河边停了下来。 荆州府兵的统帅董绍望着紧闭的南城门,心中惊疑不定。 参将钟兴发拍马跑到城门下,观察一圈,再跑回军中。 “董将军,城门只有几名守卒,城内十分安静,听不到动乱之声。” 按原计划,此时的天紫应该乱成一片,城门大开。 “其它三门的斥候可有回报?” 钟兴发不敢隐瞒:“有,其它三个城门同样紧闭,城外不见任何军队。” “叶肃鹰、兰月侯、蒲修齐,还有堇清公公,他们都失约了。” 荆州府兵的将领都围了过来:“将军,现在怎么办?” “按约定,青州、济州和京畿大营此时应该拿下了三个城门,皇宫内也应该引火为号了。” “如果他们三支军队出了问题,我们是不是立刻撤回荆州?” 董绍阴郁地望着天紫:“你们谁听说过,造反还有回头路?” 气氛凝重如铁。 “再派斥候,往三个方向探出百里,不管什么信息都要速报。” “那我们这里?” “准备攻城车、投石机、云梯,酉时攻城!” 第116章 野心与执念 第117章 野心与执念 太极殿前的战斗,进行了一天。 一万多名禁军的尸骸,从皇宫入口铺到太极殿门前。 太傅范晦明和国师齐天尘真元终于耗尽,好整以暇的堇清看着脱力的两人,在他身后,还有五千多残兵。 死亡可以使人麻木。 同袍的尸山血海,让活着的禁军忘却了恐惧,他们机械地从尸山上翻过,逼向太傅和国师。 堇仙和堇玉同样虚弱乏力,两人轮换顶替了许久,现在坐在地上喘息。 景泰殿中,只有宣妃和她的宫女守着明帝。 没有人过来支援皇宫,此刻从南城门那个方向,传来了攻城的号角声。 残阳斜照,天与地皆是血红。 堇清走上太极殿,运指如风,先将四个人的任督要穴锁了,防止他们再出手。 接着讥笑起来:“明知这样的结局,太傅何苦杀这么多人,国师更枉为修道人。” 范晦明闭着双眼,如未听见。 齐天尘道袍斑斑,须发散乱,再也不复神仙模样。 他倦怠回道:“贫道的罪孽,活该下地狱,但你为了一己私欲,驱赶万千人去死,当真罪大恶极。” “哈哈哈,咱家只管此时快活,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堇清向前挥手:“冲进去,将景泰殿围起来。” 禁军潮水般冲过太极殿,冲向后面的景泰殿,接着兵分四路,将整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堇仙和堇玉大惊,却无力阻止。 堇清悠悠道:“你们二人好歹跟了咱家这么些年,就先留着你们,等新皇来了发落。” “呸!” 堇仙怒目而视。 几人之中,堇言功力最低,此时被锁了穴道,想骂几句却没有力气。 看着堇仙的愤怒,堇清不以为然,几步跨过太极殿,来到景泰殿门口。 守在殿门的是两个未央宫的宫女,各拿一把青锋剑,拦住堇清。 “小小女娃,也敢染指国事。” 堇清双手一拍,虚念功的黑雾飘出,两名宫女顿时化为血沫。 他踏进殿中。 守卫在明帝与宣妃身边的几个宫女惊恐地往后退。 “堇清,你竟然敢杀害本宫的人!” 宣妃大怒。 “原来是宣妃娘娘,不在赤王府看着自己的儿子,来这里是想送死吗?” 宣妃貌美,无论什么样的男人看见她,都会沉迷于她的一颦一笑中,她活了四十年,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对她大声说过话。 可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太监。 “堇清,你不得好死!” 堇清眯着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宣妃:“你这么个祸国玩意,还有脸指责别人。” 宣妃气得胸前起伏:“我师兄不会放过你的!” “洛青阳吗?等他活下来再说,按路程,三天后李寒依将与他碰上。” “李寒依?为什么?” 宣妃露出茫然之色。 堇清不屑道:“他们想争天下第一剑仙的名头,剑仙的名头有什么好争的,要争也是争九五之尊。你说是吗?陛下。” 一日的煎熬,让明帝身体更为虚弱。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堇清:“太傅,国师,堇仙呢?你把他们怎样了?” “太傅,国师,掌香监,掌册监,四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咱家哪会轻易杀掉他们,陛下要不要走出去看看?” “枉朕如此信任你,你竟然背叛朕!” “背叛?” 堇清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独自笑了起来:“朕下莫不是忘了,咱家可是先帝的人,现在执行先帝的旨意,怎么是叫背叛呢?” “你说什么!” 堇清不紧不慢地掏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北历传位的龙封卷轴,一式两份,一份给钦天监保管,一份给五大监保管,钦天监那份被琅琊王撕碎了,但咱家这份还在。” 看到龙封卷轴,明帝顿时面如土色:“怎么会……还在你手上?” 堇清展开卷轴,上面只有两个大字——萧湛。 萧湛,是琅琊王的名字。 “当年琅琊王为保你登基,手提天斩剑,带兵逼宫,拿到钦天监的龙封卷轴后,抢先宣布先帝定的继承者是陛下你,让你顺利继位。实际上,先帝定下的储君是他。” 这段往事再次被揭开,明帝又惊又惧:“原来当年你交给朕的是假的龙封卷轴!” 堇清收好卷轴,冷冷说道:“现在该让天下人明白,你不过是个篡位者,害怕阴谋暴露,所以陷害琅琊王,并杀害了他。” “不!朕没有陷害他!” “陛下,何必在咱家面前说假话,咱家是看着你们兄弟俩长大的,你自小就嫉妒琅琊王,即使他把一切都让给了你,你还是信不过他。” “朕是嫉妒他,但朕没有陷害他,他谋逆的罪证送到朕这里时,朕一点都不相信!” 明帝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这天下,是他自愿让给朕的,他也是自愿去死的!” 当年大理寺把琅琊王谋逆的罪证送到御书房时,明帝震惊无比,亲自前往诏狱去问琅琊王。 谁知琅琊王说自己功高震主,他不能威胁兄长的皇位,更不愿造成北历分裂。 朝会上,所有文武大臣替他求情,包括明帝最爱的皇子萧寒。 但明帝没有宽恕他,按律,押送法场处决。 那天之后,明帝一病不起,夜夜梦回,都在喊着萧湛的名字。 “朕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自愿赴死,因为这封龙印卷轴,因为你在背后逼他!” 堇清露出一丝讥笑:“琅琊王不想你担心,竟然到死都没告诉你真相,难怪你还那么信任咱家。” “你这个奸贼,阉人!咳咳咳……咳咳!” 明帝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不到几息时间,面色便憋得紫红。 点点鲜血从口鼻中滴下。 “陛下!” 宣妃尖叫着扑过来,双手扶住明帝。 看到明帝的惨状,堇清觉得畅快无比。 他笑着说道:“陛下拥有全天下最好的弟弟,琅琊王为你奉献了一切,但现在琅琊王的儿子回来了,陛下是时候把一切交还给萧凌。” “不,朕绝对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 “呵呵,咱家还有件事要告诉陛下,萧寒被你贬斥出天紫时,半路伏击他,造成他内功尽失成为废人的,正是咱家。” “阉人!” 明帝再也承受不住,嘶叫一声,往后倒下。 连接受到刺激,明帝身体承受不住,瘫倒在地。 宣妃惊慌失措,和几个宫女合力将明帝抬上龙榻,垂首低泣。 堇清看明帝还有一口气息,有些失望。 萧凌与他约定,不能让琅琊王蒙羞,明帝必须活着禅位给他。 如果明帝自己病死,那就不算违背约定,可惜。 “小儿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既要名声,又要权力,做大事哪有两全其美。” 堇清暗自思忖。 他叫来张尉:“去把太傅和国师几人提到这里来,君臣一场,让他们为陛下送终。” 张尉迟疑地望着龙榻。 “还没死,不过快了。” “末将领命。” 张尉快步而去。 很快,张尉带着几个兵卒,将范晦明、齐天尘、堇仙和堇言拖进景泰殿。 “陛下!” 堇仙踉跄地扑到龙榻之前。 五大监中,堇仙与明帝相伴时间最长,此时见他面如金纸,已然是弥留状态,心中大惊。 “太傅,国师,陛下他……” “勿慌。” 范晦明沉稳地走过来。 堇清得意笑道:“让你们君臣相见,是咱家的慈悲,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 他悠然走出景泰殿。 来到太极殿中,慢慢坐到皇帝宝座之上。 “过去几十年,咱家都只能看着别人坐上这宝座,今日个咱家自己坐上来,感觉的确不同。” 堇清虚扶双手,对着空空的大殿说道:“众位爱卿,平身。” 他又模仿着文武大臣的腔调:“谢陛下。” 很快,阁老杨琦启奏:“陛下,江南的秀女到了,一共三百位,都安排在长乐宫。” 堇清满意道:“阁老辛苦了。” “不对不对,杨琦已经死了,现在的阁老是张长卿,重来一次。” 太极殿中,堇清与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张尉在殿门外看得毛骨悚然。 天紫南城门,催战号角一声比一声激越。 十万荆州府兵向前推进。 先锋营抢搭浮桥,无数根粗壮的竹筒抽出来,一环套着一环,架到城墙下,再在上面铺设木板。 很快,护城河如履平地。 大军中推出两辆高大的攻城车,车上放置着巨型攻城槌,槌头用精钢打造,几下便可撞开城门。 同时,十几辆投石机也竖了起来,辎重营不停运来几十斤重的大石。 每辆投石机由百名大力士抛投,可直接轰穿城墙。 步兵抬着长长的云梯,疾步奔向城墙。 董绍亲自督战。 他站在最中间的指挥台上,凝望着不远处的天紫。 这座存在了三百年的繁华都城,即将被他摧毁,想到城破后的火与哭喊,以及无数娇滴滴的天紫美人,董绍心头异常火热。 天边最后一抹余光消失。 火把燃了起来。 董绍举起战刀:“投石机,抛!” 十几颗巨石,同时轰向这座原本很坚固,但此时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城墙。 就在董绍等着听墙头的凄厉惨叫时,一道磅礴的剑气由城内飞出,划破天空。 剑气之中,去势迅疾无比的巨石,竟然被绞得粉碎。 “大逍遥境?不,是半步神游!” 董绍心中一震,能将如此多巨石同时震碎的剑术,当世之间,唯有寥寥几人。 是堇仙? 五大监中,唯有堇仙修剑,但他的剑术不会如此强悍。 洛青阳? 董绍摇摇头否决了,洛青阳绝对不会替明帝守城。 那么只有两个可能,儒剑仙谢轩或雪云剑仙李寒依。 杀意从董绍眼中升起,他对亲兵传令:“投石机不要停,给我耗死他!” 亲兵摇动令旗。 很快,又是一轮巨石呼啸而去。 就在漫天石雨中,从城墙上飞出一人,青衫飘飘,剑意扬扬。 果然是儒剑仙谢轩。 谢轩挥动手中的万卷书,再次粉碎了空中的巨石。 接着,凌空而来,落到指挥台上。 “董将军!” “董将军!” 指挥台受到攻击,钟兴发及亲兵营立即围向此处。 战场顿时乱了起来。 董绍厉声喝道:“继续攻城,无需管我!” 谢轩既然跑了出来,再无人可阻拦投石机,而且攻城车已经推到了城门口,破城就在刹那间。 谢轩想不到董绍如此悍勇,皱眉说道:“就算城破了,你也死了,何必呢?” “想杀我,就算你是剑仙,也非容易之事。” 董绍伸出手,亲兵将他的震天戟递上。 “想不到北历军队中,竟然有逍遥天境的高手。” “董某也想不到还有与儒剑仙交手的机会。” 现在,两人争抢的都是时间,董绍活着,天紫堪忧。 谢轩深吸一口气:“无奈啊!” 万卷书脱手飞舞,变幻千剑万影,横扫整个战场。 “不过尔尔!” 董绍冷哼一声,戟出如龙,穿天越地,冲向剑影。 剑戟相交,碰出震天的巨响,指挥台顿时裂成碎片。 见董绍力敌儒剑仙,钟兴发不敢怠慢,抓起号角,自己鼓劲吹奏起来。 又是一轮巨石,飞向城墙。 就在董绍和钟兴发等人以为这轮巨石必然砸穿城墙时,城头同时飞出三人。 剑意狠厉。 刀气雄壮。 掌法浑厚。 三招联手,将巨石全数挡下,反冲回荆州府兵的阵营,砸得阵营之中开出无数朵血花。 “什么!” 董绍大惊失色。 不容他细思,城头的三人跳了下来,冲进荆州军阵营。 像三把又快又利的镰刀,割出三道长长的尸浪,向着指挥台所在的地方割过来。 三人所过的地方,阵形皆被冲散。 “又是三名逍遥天境,天紫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董绍强对谢轩本就不敌,此时再一分神,万卷书趁虚而入,一剑斩断董绍的小腿。 “啊!” 惨叫声中,董绍疾退,两边亲兵涌上,将他护入阵中。 “董将军怎么办?” 董绍望着前方,攻城车正在槌着城门,云梯上,前锋营的健卒即将爬到城头。 他似乎听见了城门破裂的声音。 多年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他将成为三百年来第一个攻破天紫的人。 可是,护着他的亲兵越来越少,那三个人离他越来越近。 “将军快走,末将替你断后!” 钟兴发推了董绍一把,悍然迎向万卷书。 董绍留恋地看了一眼城门,手中震天戟往前疾飞,带着他瞬间冲出百丈远。 天紫,与他无缘了。 多谢书友8987大大的月票! 多谢天外飞仙和leiwiil大大的推荐票! 多谢所有订阅的兄弟,在下不胜感激~ 第117章 再屠十万敌 第118章 再屠十万敌 主将先逃,虽有钟兴发等人断后指挥,荆州大军仍然骚动起来。 阵营被苏昌和、苏傀和谢旧诚冲得七零八落,三人渐渐形成三个空白区域。 区域里的将士稻草一般倒下,区域外的四处溃逃。 谢轩不欲多造杀戮,剑光纵横,却仍留有余地。 眼见董绍逃走,谢轩没有追赶,反而和声说道:“你们主将已逃,不如收兵投降,可给将士们一条活路。” 钟兴发咬紧牙关,挥舞着手中的陌刀,只进不退。 亲兵同样如此,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缠住谢轩,给董绍争取逃亡的时间。 谢轩摇摇头,战场上的人心,他真的不懂。 他抛出万卷书,绝技再出:“寂!” 剑意倾天,寂然袭来。 被剑意笼罩的军卒不觉迟缓下来,尤其离谢轩最近的钟兴发,他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谢轩趁机点中他全身大穴,将他制住:“传令撤军吧,难道你真的要看他们所有人葬身于此?” 钟兴发清醒过来,狠狠瞪着谢轩:“我们来此只为了杀入天紫,杀入皇宫,让兄弟们看看皇帝是怎么享受的,看看皇宫里的妃子有多漂亮,皇城里有多少金银珠宝,哪怕只活一天,我们也高兴!”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追求。” 就在此时,攻城车终于槌破了城门,荆州府兵争先恐后地往里冲。 钟兴发惊喜地喊起来:“城破了!哈哈哈,城门破了!” 不料,城门口竟然出现一排黑衣劲卒,刀光剑影之间,将冲向城里的荆州府兵全部斩杀干净。 钟兴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紫城中哪来的人?他们是谁!” 谢轩淡淡道:“镇武司听说过吗?” “镇武司,原来是舜武王的人马,我们失算了!” 城门口的那排黑衣人,犹如一排黑色的城墙,牢牢护住城门。 尤其谢远芳,破骨刀尽情挥舞,手起刀落间,无数荆州府兵的人头落地。 苏昌和三人在阵营中往来纵横,不断打乱阵营,猎杀军队中的指挥者。 十万大军,此刻已成一盘散沙,任凭三个人杀进杀出。 钟兴发闭上眼睛,不忍再睹。 他们输了,只能埋骨在这里,投降之后的命运更可怕。 见他始终不发撤军的命令,谢轩无奈:“可怜这十万大军,成了你们几个人的陪葬品。” 不等谢轩再有动作,远处尘烟四起,震山般的马蹄声传来,大地颤动不已。 “是青州济州军来了!” 钟兴发瞬间睁开眼,充满希望地望向阵营后方。 然而,卷土而来的并非青州与济州府兵的建制,而是一支陌生的军队。 军队的最前方,纵马疾奔的竟然是一名红衣女子,她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举着一面飘动的旗帜。 跳跃的火光中,可以看清旗帜上是个大大的“萧”字。 女子马不停歇,直接冲进荆州府兵阵营,接着从马上纵身而起,跳到高高的投石机上。 她挥舞着“萧”字旗,那支远道而来的军队随之冲进阵营,残忍地屠戮起来。 钟兴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狠厉可怕的军队,人人都如虎狼,身上背着的不是寻常的长枪和陌刀,而是各种奇形怪壮的兵刃。 他们都是武道中人! 尽管他们每个人都是单打独斗,然而当五千名这样的狠人插入阵营时,十万荆州府兵脆如鸡卵。 兵败如山倒,命运如转轮。 现在想撤也撤不了了。 看着同袍一片片倒下去,钟兴发抖如筛糠,此刻所有的希望破灭,他只恨自己刚才没有战死。 他哀求道:“请儒剑仙给我一个痛快,钟某不想祸及九族。” 谢轩平生第一次冷起心肠:“如果不是你的自私,这十万大军还有可能平安归乡,现在求死,弥补不了你的罪孽!” 钟兴发再次闭上眼睛。 谢轩厉声喝道:“睁开眼,看看这些人是如何死在你面前的,将来你和你的主子下了地狱,必然一个个偿还这些人命!” 钟兴发不敢睁开眼睛,可是耳中,堵不住将士的哀嚎。 无数的惨叫汇成巨大的洪流,在他耳连炸响。 剑刺入骨头的声音,刀砍断头颅的声音,枪挑起身躯的声音。 钟兴发终于崩溃了,他大笑起来:“别叫了!别叫了!哈哈哈,本将军随你们一起下地狱,下地狱啊!” 谢轩见他疯狂,不禁一怔,随即将他拎起,几步跃回城中。 几个守城兵卒窝在镇武司侍卫后面,惶然问道:“谢大侠,现在来的是哪支军队?” “不用惊慌,来的是靖武军。” “靖武军?” “听说是舜武王的部下?” 守城兵卒对望几眼,都露出好奇之色。 萧洛带着京畿大营赶到天紫时,靖武军已经在收拾最后的残军。 浓重的鲜血,将护城河浇成了红河。 寒风又将血水凝结成了红色的冰,在火光的照耀下,发出诡异的光芒。 是奈何,忘川,黄泉。 萧洛瞥了一眼,人间的战争如同地狱。 他来不及和众人招呼,交代石维:“你去找郭鹏举,商量怎么清扫战场,别惊吓了天紫的百姓。” “殿下要去哪里?” “进宫,希望陛下还安好。” 这一刻,他心急如焚,提起周身真气,从城墙上直接跨了过去。 临过儒剑仙,萧洛没有停下,只是喊了一声:“师父,我先进宫!” 太极殿上。 堇清心满意足地坐在宝座中,张尉忧心不已。 “公公,城外已经打起来了。” “咱家正是要他打起来,不然这天下怎会到咱家手中。” “可是这么久,还没有破城,会不会出问题?” 堇清侧起耳朵:“听,荆州府兵的大型攻城车在撞城门,马上就要破了。咱家倒要看看儒剑仙那个书呆子,能杀几个人。” 不知为何,张尉感到强烈的不安。 “公公,您还是去城门口看看,末将在这里留守就好。” “你想留守皇宫?” 堇清眼中突然射出寒意:“莫非你也想坐到这张龙椅上来?” 张尉大惊:“公公,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哼,谁个不想君临天下,只是你配吗?” 堇清挥手驱赶着他:“别在这碍朕的眼,快滚!” 多谢8987大大的月票。 多谢冥夜猫子和leiweil大大的推荐票。 继续求订阅,比心~~ 第118章 受封皇太子 第119章 受封皇太子 张尉被堇清喝斥,怏怏不快。 正在这时,他眼前人影一闪,有人闯入太极殿中。 “舜武王!” 张尉大惊。 三千禁军被三百镇武司杀退的消息,早就汇报到了他这里,但始终没有见过舜武王现身,成了张尉心头的悬念。 此刻见到舜武王出现,张尉顿感不妙。 大殿之中,烛火通明。 萧洛站在龙椅的前方,冷冷看着五大监之首的堇清。 “这不是你该坐的位置。” 堇清的眼睛眯了起来:“想不到萧胤竟然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是咱家仁慈,当年没把你这个祸世魔胎掐死。” “非你仁慈,是本王命大。” “你的命到今日为止,咱家现在知道了,斩草必须除根。” 堇清全身的衣衫慢慢飘动,虚念功运转至第十层,浓厚的黑雾将整间大殿笼罩其中。 萧洛想起堇威的大寒手,不禁皱眉,这些死太监,修炼的都是阴狠招式。 他抽出背后的天斩,金色华光起,剑声如龙吟。 “天斩竟然认你为主!” 堇清面色更加狰狞,虚念功蓄势完毕,一掌拍出。 顿时掌气暴肆,震若雷鸣,强悍之威,摧山裂岳。 萧洛已是逍遥天境,护体气流跟着三倍增长,他调集全身真元,硬扛虚念功。 嘭。 轰然一声巨响,萧洛退后三步。 堇清大喜,没想到萧洛如此愚蠢,竟然硬接他这一掌。 他狂笑起来:“哈哈哈,虚念功入体,全身武脉尽废,内息不存,你跟你皇兄落得同样的下场。” “是吗?” 淡淡的声音响起。 堇清定睛一看,萧洛竟然完好无缺的站在大殿之中,看不出丝毫的痛苦。 饶是萧寒勇武过人,当年受他一掌,也是立刻倒地惨叫。 难道萧洛比天赋异禀的萧寒还要强? “不可能!” “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现在该我出剑了,公公可敢接?” 萧洛斜举天斩,指向堇清,眼中尽是嘲弄。 “臭小子找死!” 堇清咆哮着,从龙椅上冲过来,双掌交错拍出,背后巨魔神的虚像张狂舞动。 掌气凶爆,震得太极殿摇摇欲坠。 “风云动天关!” 风云起,荡天殛。 剑意生,大光明。 堇清察觉不对,身形一滞,欲要退出大殿,却是迟了。 眼前无边华光闪耀,天花纷落,接着身似梦中,掉入一片澄净世界。 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汲汲,都如过眼云烟。 眼前惊看昙花开落,心中生出无限慈悲。 堇清沉浸于大光明意境,脸露微笑,全身虚念功悄然散去。 躲在门边偷看的张尉骇然大呼:“公公!” 堇清微微一怔,正在此时,萧洛天斩刺来,深入肺腑。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烈的疼痛让堇清从大光明意境中清醒,他奋力拍出,虚念功还未运转,手腕再被萧洛斩断。 鲜血飞溅。 “啊~啊!” 不愧为四魔之首,逍遥大圆满境界,堇清身受重伤,仍然爆发出狂烈的攻击。 黑雾如河水般奔涌,所过之处,无不化为齑粉。 张尉来不及逃走,竟然被黑雾卷入,呯的一声,化为血沫。 “咱家不会输!” 堇清逼出所有的内息,披头散发,状如疯虎。 “死亡是你唯一的结局。” 萧洛天斩再出,一界破青山。 剑光灿然,驱散黑气,天地震惊,犹如白昼。 掌剑悍然相交,巨力传向四周,太极殿终于承受不住,墙壁开裂,屋顶飞出,塌成数片废墟。 之后的景泰殿同样受到波及,几番摇晃之后方才平息。 未央宫的几名宫女惊叫着躲避。 守在殿门外的禁军,看到太极殿的惨烈,吓得拔腿而逃。 冲往前面的几人,瞬间被虚念功拉入,爆成几团血雾。 后面的禁军眼看不好,当即回头,逃向后宫深处。 龙榻上的明帝亦被震醒,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太傅,叛军打进来了吗?” 范晦明沉稳的脸上露出欣喜:“陛下,是舜武王救驾来了!” “果真?” “没错,这是天斩的剑气,他一定能打败堇清。” 明帝挣扎着坐起:“他能打败堇清?不可能,还是别打了,让他自己逃命去吧。” “陛下,自古邪不胜正,北历的天下翻不了!” 齐天尘走到龙榻之前,轻轻握住明帝的手腕,替他号脉。 片刻之后,齐天尘方道:“陛下,万勿动怒,等舜武王前来救驾。” 太傅、国师、堇仙和堇玉都被堇清锁了穴道,无法动用真力。 眼见明帝回光返照,生死只在顷刻之间,四人内心皆是心急如焚。 堇仙欲要走出景泰殿,却被范晦明喝止:“你现在不能调运内力,与普通人无异,不要靠近前方。” “可是陛下?” “相信天命。” 堇仙再看看齐天尘:“国师?” 齐天尘点点头:“相信天命。” 堇仙无奈,只好站在殿内眺望。 星空无光,宫火乱燃。 废墟上的战斗逐渐进入尾声,堇清已经豁尽全力,奈何萧洛就像穿着厚重铠甲的神只,一次次将虚念功挡住。 “咱家原本不信天道,但是现在信了那些关于你的传言,咱家悔啊!” 堇清大叫道,眼睛变为赤红之色,他逼出最后的真元,鲜血源源不绝地从断腕处射出,将黑雾染成红霞。 “糟糕,堇清要自爆了!” 堇玉恐惧大叫,他跟随堇清甚久,虽未学过虚念功,却深知这门绝世魔功的可怕。 堇清有半步神游的境界,若是自爆,神鬼难挡。 侧耳倾听的范晦明的脸色终于变了,论起武学,他的眼界远超堇玉,自然听得出这一招,萧洛已经无法幸免。 以逍遥初境对敌半步神游,本就勉强。 何况堇清用虚念功自爆,已是神游玄境的威力。 那年,他致仕离开天紫,临走前来皇宫拜别明帝,远远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莫名心动,范晦明跟踪那个孩子走到冷宫,见他沉静地躲过一个太监泼来的冷尿,又从破房间中扔出一条小蛇。 自始至终,那个孩子没有慌乱,更没有喊叫。 从那时开始,范晦明便相信萧洛是北历的奇迹,现在这个奇迹终于要结束了。 他长叹一声,用手掩住耳朵。 齐天尘默然不语,心道若是飞玄在就好了,可以用大龙象力护住萧洛,就算受伤也不会毙命。 天道真是如此无情吗?将一个人塑造成救世英雄,又将他送入地狱? 齐天尘看了一眼太傅,泛起同样的记忆。 萧洛五岁那年,范晦明来找他,说这个传言中的祸世魔胎要保下来。 他们共同定下一计。 太傅离开天紫后,儒剑仙来到钦天监。 不久,皇宫举行萧氏一族的中秋家宴,萧洛尝试表现,想改变自己的处境。 谁知弄巧成拙,惹得明帝大发雷霆,将他交给正在钦天监下棋的儒剑仙。 从此之后,只准读书,不许习武。 太傅说,做个文臣很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竟然以震惊天下的武道强者回归天紫。 是天命难违? 还是人心使然? 平生算无遗策的国师茫然了。 景泰殿中,唯有宣妃听到堇玉的话满心欢喜,如果萧洛和堇清同归于尽,等到危机过去,能继承皇位的只有萧豫一个皇子。 她迫不及待地等着最后的惨叫。 惨叫声响起! 太极殿的断壁残垣化为尘烟,与黑色的血雾混在一起,冲向云霄。 月色更加黯淡。 宣妃眼也不眨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废墟中站起一个人,向着景泰殿走过来。 那个人不是堇清! 他全身浴血,手中却牢牢地握着一把剑。 宣妃大惊失色,堇仙却兴奋地叫起来:“是舜武王,舜武王没死!” 没死? 范晦明放下双手,齐天尘睁开眼睛,两人彼此相扶着站起身,看向殿外。 果然没死。 萧洛笔挺的身姿,像一棵染尽风霜的翠竹,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太傅,国师,有劳你们了。” 范晦明喃喃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萧洛看出他们的不对劲,疾指连点,给太傅等人解开穴道禁制。 “陛下怎样了?” 堇仙含泪道:“已是弥留之际。” 萧洛一惊,快步走到龙榻之前,明帝竭力圆睁着眼,但眼神已经焕散。 “陛下,我回来了。” 萧洛轻轻将明帝扶起来,右掌贴于明帝后背,将一道柔和的真气缓缓送入。 过了半晌,明帝眼神渐渐恢复神彩,看看萧洛,又望向围在周边的太傅、国师等人。 “叛军肃清了吗?” 萧洛点头应是:“京畿大营阻击青州和济州的两府之兵,将他们全歼在陈留古原,荆州府兵也被靖武军攻破,正在打扫南城门外的战场。” “百姓可有损伤?” “城门将破时靖武军便赶到了,没有一个叛军入城,不过禁军失控,部分乱军在城中烧杀掳掠,我已命令镇武司平叛。” 明帝放下心来:“朕总算没有做亡国之君。” 萧洛从锦囊中掏出一粒丹药,吩咐堇仙拿水过来:“这是小神医华锦所制的起死回生丹,陛下先服下,再请太医过来诊治。” 堇仙急忙端来清水,服侍明帝吃了丹药。 片刻之后,明帝脸色转为红润,如断草再续,性命暂时无忧了。 景泰殿中,众人这才彻底放心。 范晦明趁势说道:“陛下,城中经过两日骚乱,百官惶惶,民心不稳,老臣建议明日正常上朝,加封舜武王为太子,暂替陛下监国。” 齐天尘颔首:“皇储事定,可以尽快稳定朝廷局势,防止天下动荡。” “不行!” 宣妃扑到龙榻边上,急切说道:“陛下,舜武王乃一介武夫,清剿匪徒尚可,怎能由他治理国家大事!” 明帝经过两天的折磨,由生到死,又由死向生,心中极感疲惫。 他看着娇容憔悴的爱妃,感念她这两日的相守,更心疼她此时的惶恐。 “朕的身体上不了朝堂,太子监国也是权宜之计,爱妃不必忧心。” “陛下,您忘了豫儿吗?他才是您的爱子啊!” 叶鼎天死后,宣妃易文君唯一的念想只剩下萧豫,为了让儿子坐上皇位,她才留在深宫与明帝虚以委蛇。 付出多年的青春和自由,美梦竟要成为泡影,易文君愤恨难当。 她抚摸着脸上的疤痕,尖利说道:“陛下,他命格刑克亲族,萧充被他克死了,兰月侯被他克死了,差一点您也被他克死了,陛下还要放任他吗?” “宣妃娘娘注意您的言辞,不仅陛下,我们所有人都为舜武王所救。” 不等明帝开口,范晦明疾言利色。 宣妃更为生气:“范晦明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本宫说话!” 啪! 太傅毫不犹豫甩了易文君一巴掌。 “陛下,大唐皇朝的马嵬坡之事您有否听闻过?” 明帝刚刚红润起来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大唐的某位先帝宠信爱妃杨玉环,导致兵乱,逃出京都,结果在马嵬坡这个地方,跟随的人威逼先帝绞杀了杨玉环。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明帝长叹一声,对宣妃说道:“豫儿的案子还未审理,待他清白之后,朕会封他一个富庶之所,让他离京就藩。” “不!” 宣妃脸上火辣辣的,不仅是太傅那一耳光,更是明帝对她的辜负,以及景泰殿中这许多人对她的鄙视。 “就这样决定了,堇仙堇玉,明日上朝时,代朕宣布,朝廷一切事宜交由舜武王裁决。” “是。” “另外,让宗人府准备皇太子的册封典礼,挑选黄道吉日宣告天下。” “臣领命。” 一切尘埃落定,宣妃掩面奔出景泰殿。 明帝痴痴望着她的背影。 范晦明皱眉道:“陛下,龙体要紧,国事为重。” “唔。” 明帝又问萧洛:“趁着太傅国师都在,你告诉朕,宣妃和萧豫你打算如何处理?” 萧洛淡淡回道:“就按陛下的意思,让赤王就藩。我可以承诺,只要她们母子不犯国法,她们就永享富贵安康。” “如果她们犯了错呢?” “接北历律处理。” 明帝心中一沉,怀着最后的希望问道:“父皇恳求你,如果萧豫犯了死罪,可否饶他一命?” 这是明帝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父皇,萧洛心中有些难过,却依然答道:“我不会为任何人践踏北历的律法。” 第119章 治国道与术 第120章 治国道与术 正月初十。 在镇武司和靖武军的双重清剿下,乱军全部诛灭,天紫城重新恢复了秩序。 百官在临时整理出来的兴庆殿上朝,彼此相见,恍如隔世。 堇仙笑呵呵地看着文武百官,听着他们劫后余生的问安。 这时,萧洛走入大殿。 在他身后,跟着苏昌和、谢远芳、谢旧诚、石维和郭鹏举,五人皆是一身戎装。 百官顿时停止喧哗,震惊地看着萧洛身上的明黄色衮龙袍。 龙袍上,金丝所绣,并非四条龙,而是五条。 按北历祖制,亲王用四龙,皇太子用五龙,天子九龙。 萧洛缓缓走到龙椅之前,看着大殿上的众臣。 堇仙走到下方,率先跪倒,高呼:“叩见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接着,吏部尚书刘敏之也跪拜在地:“叩见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武百官瞬间明白了,顿时殿内跪倒一片,高呼殿下千岁。 “众位爱卿平身。” 萧洛虚扶双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这一刻,他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他一直就在站在这个位置。 他还是那个穿越者吗? 或许,穿越者只是皇太子萧洛做的一场梦。 等殿中众臣平静下来,萧洛才坐到龙椅之上。 按制,他应该在龙椅旁边摆上一张小杌子,而不是坐在只有皇帝能坐的宝座上。 但他昨夜阻止了堇仙摆放杌子:“坐得正,方能行得直。” 兴庆殿中,无数双眼睛看着萧洛坐了上去。 坐得稳稳的。 “掌香监。” 堇仙赶紧回道:“臣在。” “将陛下的旨意复述一遍。” “是。” 堇仙站直身体,中气十足地说道:“传陛下口谕,舜武王萧洛救驾有功,加封为皇太子,即日起协理国事,如朕亲临。钦此!” 朝中所有大臣又扑通跪倒:“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洛摆摆手,堇仙退开。 接下来进入正式的议事环节。 “此次青州、济州和荆州三府叛乱,主要责任在于兰月侯萧靖,萧靖虽已枭首,其罪难逃,宗人府可在?” “殿下,老臣在此。” 现在主管宗人府的是明帝的堂兄,受封昌明侯的萧望。 昨晚收到传旨,要为萧洛准备皇太子受封典礼,这位老族亲吓得整晚没睡。 当年起哄着要杀死萧洛的人之中,就属他叫嚷得最凶。 此刻听到萧洛叫他,当即跪倒在地,心跳如擂。 “萧靖与萧凌叛乱,该如何处理?” 萧望颤声回道:“褫夺封号,移出宗谱,查抄府邸。若有血亲,男丁流放三千里,妇女迁入掖幽庭。” 萧洛点头:“就如此处理,萧凌与叶肃鹰逃亡,由镇武司缉捕追拿。” 苏昌和出列应道:“臣遵旨。” 刘敏之忍不住了,上前奏到:“殿下,卷入此次叛乱的叶肃鹰,以及青州、济州、荆州三府的将士,该如何处理?” 萧洛沉默了一下,兰月侯执掌军事多年,北历军队早就烂到了骨子里。 “首恶当除,五品以上军官由镇武司一一查实,家眷亲属是否犯有窝藏或知情不报之罪。若有,罪同谋逆;若无,既往不咎。” “五品以下军官和军卒,身死罪消,未死的投案自首可免除诛连,否则祸及三族。” 如此处罚,在谋逆便要诛九族的惯例下,已是格外宽厚。 刘敏之心中大石落地,他身为吏部尚书,最怕的就是萧洛扩大罪责,牵连更多的官员进去。 年前因为白王、赤王的案件,已经逮捕了不少官员,朝中人人自危。 “殿下仁慈。” 刘敏之退下,罗文柏又来上奏:“殿下,赤王原本由三司会审,现在可要继续进行?” “速审,务求公正严谨。” “臣遵旨。” 大理寺卿和少卿都在狱中,现在大理寺的重责都落到了罗文伯身上。 好在他满腔斗志,日夜不停阅宗审案,扛住了这段时间的动荡。 议完政事,接下来便是禁军改制。 为防骚乱,萧洛临时将靖武军留在天紫城中。 “禁军从三万编制改为一万,防守皇宫,任命谢远芳为禁军首领,三品将军。” “增设天紫城防军,编制一万,任命谢旧城为城防军首领,三品将军。” “镇武司扩充到五千,任命苏昌和为镇武司指挥使,二品将军。” “任命石维为京畿大营督帅,二品将军。” “任命郭鹏举为临时大都督,入驻都督府,统领全部军武大事,二品将军。” “靖武军扩充到三万,由大都督亲自统帅,驻扎宿州。” 连串的任命由萧洛口中下达,满朝臣子听得惊心动魄。 “谢太子殿下,臣等必将恪尽职守!” 苏昌和、郭鹏举等人按军中仪制抱拳谢恩。 众人知道,北历的新时代来临了。 这是一个强权的时代。 散朝之后,萧洛阻止谢远芳跟随,独自走到冷宫。 寒枝萧瑟,屋舍破败。 太傅范晦明站在宫中,等着他的到来。 “当年,老夫曾在此观察你良久。” 萧洛微怔,那时他虽然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但没有武功,完全没有发现有人窥探。 “多谢太傅在陛下面前进言。” 范晦明摆摆手,坦然说道:“老夫这次拼了全力,真元不知多久才能恢复,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养伤,走之前有几句话要说。” 萧洛恭声道:“请太傅赐教。” “舜武王,老夫且问你,何谓为君之道?何谓治国之术?” 这是千古以来的问题。 萧洛想起两年前在雪云城与师父的争辩,如今,他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太傅,我不知何谓道,何为术,但我萧洛坐在北历的龙椅上,便要保北历疆土不失,百姓安乐,人人太平无虞。” “如果你不仅是北历的皇帝,而是全天下的共主时,你又要如何做?” “那就尽我所能,保这天下没有战争,没有灾祸。” 范晦明摇头:“天下怎可能没有战争?若真有那么一天,记住百姓就如杂草,可以割草,却不能断根。” “嗯?” 范晦明从地上扯出一根枯草,递到萧洛眼前:“春天来了,你看它的根部,已经有了浅浅的绿色。”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太傅,萧洛受教了。” 第120章 剑仙洛青阳 第121章 剑仙洛青阳 萧洛站在宫墙上,望着太傅走出天紫城。 这次离开,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南城门外,靖武军还在清扫战场,叛军尸首焚化的烟尘直入云霄。 百姓早已忘了前两日的恐慌,反而因南城门关闭造成的不便,埋怨起朝廷。 萧洛低头看着一卷泛黄的册子,想必时常被人翻阅,表皮的墨迹有些褪色,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出书名——《钜子录》。 这是太傅临行前送给他的:“有朝一日若到稷下学宫,可凭着这本册子求见夫子。” 范晦明出自稷下学宫,乃夫子亲授弟子。 萧洛不由得失笑,今年系统的任务是熟读墨家经典,太傅竟然就给了他这本《钜子录》。 墨家是先秦时代少有的有严密组织的学派,首领称为“巨子”,下代巨子由上代巨子选拔贤者担任,代代相传。 墨门子弟必须听命于巨子,为实施墨家的主张,舍身行道。 被派往各国做官的门徒,也必须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张,行不通时宁可辞职。 做官的墨者要向团体捐献俸禄,做到“有财相分”,首领要以身作则,实行“墨者之法”。 这本《钜子录》出自范晦明之手,想必他就是此代的墨家首领。 难怪他粗布麻衣,毫无富贵之相,原来家财都捐献出去了。 萧洛抚摸着书卷,陷入沉思,或许可以通过太傅的三朝施政主张,找到墨家学派的精髓所在。 还有太傅提到的夫子和稷下学宫,引起了萧洛更大的兴趣。 待天紫事了,定要前往一观。 回到镇武司,李凡忪冲上来抱住他:“萧洛,他们都封了官,我和卫琅呢?” “你自己拒绝了大将军。” “那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 萧洛给了他一个脑门蹦:“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李凡忪苦苦思索一番,他对当官没兴趣,对金银财宝更没兴趣,酒量也不行,好像并没有什么需要的。 萧洛又问卫琅:“你想要什么?” 卫琅眨巴眼,也在思索找萧洛要点什么。 他与李凡忪不同,李凡忪是青城山长大的,清心寡欲惯了。 卫琅则是富贵乡里养出来的,什么都见识过。 “嘿嘿,我想要个娘子,你能给我吗?” “自己找。” 萧洛推开他俩。 镇武司被破坏得很厉害,几乎成了废墟,苏大憨正满头大汗地指挥工匠修葺。 “师父,你们暂时随我搬去东宫住。” 谢轩讶然:“你还未受册封,如何能住东宫?” “总不能住危房。” “洛儿,你现在身为皇太子,若是自己不守礼法,如何让天下人循规蹈矩。” 萧洛笑道:“师父,我遵守的是法,而不是礼。” “礼为法之本。” “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此圣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务为也。” 谢轩愕然:“你又开始读《墨子》了?” “哈,我打算把钜子的学说好好研究一番,用在天紫城的攻防上。” 正月初十。 雪月剑仙李寒依和孤剑仙洛青阳,在龙门野渡外相逢。 一人北上,一人南下。 李寒依白裙在苍黄的暮色中翻飞,身后是大河之水,浩浩荡荡东流。 洛青阳站在旷野里,身后空空如也,却又似乎带着一座慕凉城。 “我们终于见面了。” 李寒依先开口说道,她正是为了洛青阳而来。 “我们没有必要见面。” 洛青阳收到易文君的消息,立刻动身,千里奔向天紫。 “你可知道我胜了赵玉祯?” “胜了他有什么了不起。” “是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有了向你挑战的理由。” 孤剑仙,在五大剑仙中排名第一。 李寒依抽出铁马冰河,野渡的气温顿时下降,飘飘洒洒的,竟然下了雪花。 洛表阳眼中精光一闪,赞叹道:“昆仑山万年寒髓中诞生的神器,这把剑的剑魂终于被你激活了。” “我想看你那把九歌。” 洛青阳年幼时家道中落,独自来到天紫城,被影宗宗主易无垢收留,成为易文君的师兄。 之后易文君入宫,他远走北疆,在空无一人的慕凉城住下,日夜练剑。 剑名九歌,剑意凄凉。 叶鼎天率魔教东征时,洛青阳剑术大成,曾护着易文君到姑苏,见叶鼎之最后一面。 天下人尽知,洛青阳为了易文君,什么都会做。 “你要看九歌,能否等我从天紫回来之后,那时随便你看多久。” 李寒依摇头:“相见即是缘份,证剑不问日期。” 洛青阳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是专程来寻我的,看来天紫城中有人不愿意我去。” 李寒依心头飘过萧洛的影子,她笑了笑:“这只是我和你之间的战斗,希望你不要分心,否则必败无疑。” “那就得罪了,天紫城中有人等着我,我不能败。” 九歌剑出。 旷野风动。 飘扬的雪花更添凄凉。 九歌并不是名剑,剑术也为洛青阳自创,只有十一式,分别是: 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和礼魂。 与止水剑法不同,九歌不是招式,而是一套剑舞。 一旦舞动,如上古献祭,无法中断。 洛青阳宽袍大袖,举剑向天,他的剑舞是庄严的,气势流畅而恢宏,如同仙人踏云而来。 第一招:东皇太一。 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以配东帝,故曰东皇。 洛青阳边舞边吟:“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李寒依神情为之一动,几乎想加入洛青阳的舞蹈。 但她选择了出剑,心随剑动,当头斩下。 身后大河沸腾,河水激扬,震彻云空。 洛青阳身形扭动,左右跨步,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铁马冰河。 第二招:云中君。 云中君,云神。 这一舞,古渡卷起长风,九霄之上云气急聚,遮天蔽日。 李寒依旋身飞起,裙裾与青丝皆在风中飘扬。 铁马冰河凌空斩下,斩开乌云,重见天日。 剑气纵横间,逼退洛青阳。 九歌第三次变招:湘君。 洛青阳的剑舞逐渐变得狂热,剑意由幽远的古朴变成了神秘的巫祝。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湘君,即湘水之神,为巡视南方时死于苍梧的舜所化。 古之圣贤,其生何壮,其死何殇,其思何狂。 洛青阳剑意已有飞龙之狂态,神游万里,上下蹁跹。 “好剑!好舞!” 李寒依感受到了九歌的狂放,洛青阳的凄凉。 她身在半空,奋然再击,大河水奔涌而上,跟随铁马冰河,化为一条晶亮的冰龙。 冰龙对飞龙,双龙怒吼,震天裂地。 洛青阳胸口一滞,气息紊乱了几分,第四招再出,步伐竟然慢了一拍。 叶寒依抓住刹那间的破绽,瞬息飞下,人剑合一,直刺洛青阳前胸。 洛青阳边舞边退,急速念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每念一句,便退出数丈。 第四招使完时,洛青阳已退出三十里。 在他退过之处的旷野,拖出一道深深的渠沟,那是他借由步伐泄掉的剑气。 李寒依人在空中,剑招随心而动,剑意大开大合,双剑不停撞碰,用震耳的相交之声打破洛青阳的吟诵。 “你之所以被称为剑仙第一,就是这套剑舞的势,天下间无人可以破你的势,直到最后一招叠加起来,可斩天人。” 洛青阳被剑声和她的说话引动,心中顿感烦躁不安。 易文君处境堪忧,每分每秒都有性命之危,他生怕去得晚了,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女人。 “李寒依,你非要分出生死吗?” “洛青阳,如果你自认不敌,我可以住手,李寒依不证逃避之剑。” 洛青阳深吸一口气,九歌突变,身形变得缓慢而凝重。 他打破了自己的势,直接舞出第九招:山鬼。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声飒飒落木萧萧,思慕心中之人,独自伤悲。 缓慢的剑式中,藏满了说不出的凄意。 野渡无言,河水含悲,天地间似乎传出了叹息,替洛青阳问出那一句:“你思念我是真是假?” 李寒依顿感手中的铁马冰河垂首悲鸣,她的剑意竟然被洛青阳压制了。 就连自己的心中,也传出阵阵的失意与悲哀。 谁不曾思念他人? 千里奔赴北疆,又为了谁? 这一刻,李寒依只想弃剑大哭一场。 就在她的手逐渐失去力量的时候,一朵微弱的火花从灵台升起,那是深藏于心底的剑种。 李寒依瞬间清醒,她为洛青阳的势所惑,差点心神失守。 抱元守一,重握剑柄,决然出击:“潇湘浮夜雨!” 你要凄凉,我便送你一场更为凄凉的寒雨。 铁马冰河亮起,灿然若华,漫天飘扬的雪花在无穷剑意中,化为激烈的暴雨,从天浇落。 酣畅淋漓。 第121章 妖妃易文君 第122章 妖妃易文君 洛青阳败了。 李寒依一剑斩下,斩断了悲愁与凄凉。 也斩断了他的剑势,第十剑国殇和第十一剑礼魂失去了出剑的机会。 铁马冰河刺入肩膀,带出清凉的疼痛。 “第一剑仙的名头是你的了。” 洛青阳淡淡说道,并不在意肩上的伤。 李寒依觉得很没意思:“你未尽全力。” “那是因为你的剑中没有杀意,我何须与你拼命,况且就算拼命,我也未必会赢。” “如果将来再有机会,我会去慕凉城。” 李寒依收了剑,继续往北而行。 “你要去哪里?再往北便是草原。” “听说草原那边有个国家叫北莽,北莽的高手很多,有四大宗门十八宗师,我想去会一会。” 洛青阳沉默了。 他突然发觉自己一人一城的传说,此刻像个笑话。 目送李寒依远去的背影,洛青阳知道自己真的败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练剑从来都不是为了争第一,而是为了守护那个女人,现在她终于需要他了。 洛青阳转身往南方奔驰,与李寒依相距越来越远。 斜阳西坠,流星如雨。 洛青阳奋力奔跑,肩上的血水凝固成冰,又被体内燃烧的真气融化。 当天边再次升起一轮红日时,他终于赶到了天紫。 他从北门进城,直入皇宫。 一路穿行,洛青阳感觉天紫的气氛十分陌生,尤其皇宫的守卫,不再是举着长矛的禁军,而是一群身穿黑袍的武道中人。 “站住!” 黑袍守卫低声喝止。 “我是洛青阳,要见宣妃娘娘。” 听到这个名字,守卫的脸色变了,立刻有人进宫通报。 另外几名黑袍人围了过来,紧张但并不畏惧地看着他:“请孤剑仙稍等。” 很快,谢远芳疾步走来,对洛青阳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禁军首领谢远芳,奉太子之命,带洛前辈去未央宫。” 洛青阳有些不敢相信,原本以为的血腥厮杀并没有发生,甚至没有人阻止他去找宣妃。 “请。” 谢远芳彬彬有礼。 洛青阳忽然问道:“现在的太子是谁?” “是舜武王殿下。” 果然是他,洛青阳心中微沉,宣妃宫女将舜武王说得像妖魔一般的可怕,先是逼迫白王自裁,接着是圈禁赤王。 现在又当上了皇太子,看来登上皇帝宝座的时日亦不远了。 洛青阳担忧不已,急忙跟随谢远芳前往未央宫。 未央宫中,宣妃素颜散发,呆呆坐在檐下,脸上尽是泪痕。 “师妹!” 听到洛青阳的呼唤,宣妃惊喜抬头:“师兄,你终于来了!” 谢远芳见他们师兄妹相聚,不便多扰:“太子殿下令我转告,若是宣妃娘娘有了决定,便遣人前往东宫告之。” 听到这话,宣妃怒气顿生:“本宫要出宫!” 谢远芳心平气和地回道:“太子殿下说,宣妃娘娘出宫也是可以的,但出了宫就不用再回宫,天地之大,随娘娘翱翔。” “他什么意思?本宫是他的母妃,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谢远芳垂首退出。 未央宫中的宫女同样退出,将宫门掩上。 宣妃扑进洛青阳怀中哭了起来。 “师妹,你的脸?” 洛青阳痛惜地捧着她的脸,抚摸那道浅浅的疤痕。 “都是萧洛这个小贼,师兄你要替我出气。” 容颜被毁,爱子被困,新仇旧恨涌上宣妃的心头,她咬牙切齿地让洛青阳去东宫找萧洛算账。 等她发泄完,洛青阳才问道:“找他算账并不难,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杀了他!豫儿就可以坐上皇位,成为北历的皇帝!” “那你呢?” “我?” 宣妃迟疑了一下,她知道洛青阳来,是为了带她走。 但真的要跟他去慕凉城吗? 那是一座无人的空城,终年尘土飞扬,连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她若去了,岂不是要自己洗衣做饭? 不。 她想了想,说道:“师兄,等豫儿坐上皇帝的宝座,我便是太后,你可以留在天紫,重建影宗,我们时时都可以见面。” “到那时你是太后,我还能与你时时见面吗?” 洛青阳苦笑一声,师妹到底是天真还是糊涂,若他们时时见面,恐怕第一个容不下他们的就是萧豫。 “豫儿离不开我,我如果随你而去,朝廷之中有人反他,害他,为难他,到时谁来帮他。” “他若真成了北历的天子,谁敢反他害他?师妹,是你放不开他。” 宣妃仰起头,娇嗔地拉着洛青阳的手臂摇晃:“师兄,萧洛如此欺负我们母子,你身为第一剑仙竟然不肯帮我出气,难道因为我的脸受伤了,你便嫌弃我?” 洛青阳叹了口气,他怎会嫌弃她,他这一生都是为她活着的。 “师妹,带我去东宫。” 宣妃顿时容光焕发:“走。” 刚刚搬进太子东宫,萧洛便迎来了孤剑仙,他对众人笑了笑:“乔迁的惊喜来了。” 东宫殿外,洛青阳抱剑而立。 萧洛带着苏昌和、苏傀、慕雨墨、谢远芳等人走了出来。 最后走出来的青衫文士,是儒剑仙谢轩。 一个半步神游境,三个逍遥天境,洛青阳立刻知道他的选择错了,今天这场战斗,他赢不了。 宣妃却在冷笑:“萧洛,让你嚣张了这么久,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宣妃娘娘,看来你没有把本宫的话听进去,这便是你做出的选择吗?” “我的选择就是要你死!” “愚蠢。” 对于这种蠢女人,萧洛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耐性。 他问洛青阳:“孤剑仙可要想好,你、宣妃和萧豫三条人命皆在你一念之间。” “我输了,我死,与她们母子无关。” 萧洛摇摇头:“账不是这么算的,本宫尊你一声前辈,把话先讲清楚,你要打,输了你们三人同死;你不打,可以带她走,但是萧豫必须留下来受审。” 洛青阳手心冒出冷汗,他可以为她死,却不想她跟着一起死。 “师妹,我们走吧,豫儿是他的兄长,只要不犯死罪,不会有事。” “什么?” 宣妃惊叫起来:“师兄你竟然怯战!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是个懦夫!懦夫!” 洛青阳闭了闭眼睛,将眼中的湿润逼了回去。 那就死吧,两人不能同生,却可共死,也算是了却了平生夙愿。 九歌剑出,风云自来。 “你们谁来?” 萧洛拦住儒剑仙:“师父,你看他肩膀的伤痕,那是铁马冰河留下的。” “李寒依赢了。” “作为她的弟子,让我再赢一回。” 萧洛抽出天斩,整个皇宫响起龙吟之声。 以逍遥初境,再对半步神游。 萧洛出剑,龙游天地,震彻寰宇。 “竟然是止水剑法!很好,那你就替李寒依还债。” 洛青阳起手便是第五式:大司命。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九歌凌空而舞,洛青阳御剑高飞,大袖飘浮,纵情狂歌。 长风吹来,有若古神。 萧洛视而不见,天斩硬劈过去,划破天际,带出大光明意境。 满目金光之中,洛青阳蓦然回首,望向宣妃。 这一刻的宣妃不是别人的宠妃,更不是别人的爱侣,而是他的小师妹。 是那年他初到天紫,一眼便沉入心底的小师妹。 是易家的易文君。 洛青阳笑着说道:“师妹,下辈子我一定要抢在别的男人之前告诉你,我喜欢你。” 天斩劈来,血雨飞溅。 早在李寒依刺伤洛青阳的时候,他的势就散了,所以他死了。 “师兄!” 不敢置信地惨呼,宣妃眼睁睁看着洛青阳从她眼前跌落,跌落尘埃。 原来剑仙死了,也是一具血肉凡胎。 “现在轮到你了,易文君。” “不,我是北历的宣妃,你不能杀我!” 萧洛厌憎地看着她:“杀你是为了孤剑仙,否则本宫将你丢到大街上去。” “不,陛下,我要去找陛下!” 易文君在地上挣扎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她狂呼着:“陛下救命!陛下救救文君!” 这回,萧洛连大光明意境都懒得给她,一掌击出,易文君瘫倒在洛青阳身边。 看在叶安世的面子上,总不好让他母亲曝尸荒野。 萧洛吩咐谢远芳:“将他们两人的尸首,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埋了。” “是,要让陛下知道吗?” “如实回禀,一切都结束了。” 谢轩黯然叹息。 苏傀冷冷说道:“没想到孤剑仙一生,竟然为了这种女人而死,我真替他不值。” 慕雨墨瞪了他一眼:“身为女人,我可是很羡慕她,北历最强的三个男人都为她倾倒,差点葬送了大好江山。” “唐怜月比孤剑仙强点,没被你祸害。” 景泰殿中,明帝心口忽然一阵剧痛,他从龙榻上坐起,惶然地盯着门外。 刚才是文君的声音吗? 她为何叫得那么凄惨? 明帝有心相问,但看着静立一旁的堇仙,又失去了询问的勇气。 以堇仙的逍遥天境实力,皇宫中的动作他肯定知道,但他没有说,那就是不希望自己过问。 明帝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 萧洛希望他安心调养身体,景泰殿一连数日都无人打扰。 在这异常的幽静中,明帝不断想着另一个儿子。 长安王萧寒,他什么时候回来? 第122章 你究竟是谁 第123章 你究竟是谁 二月二,龙抬头。 萧洛册封皇太子的典礼缓缓开始,天紫城中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各国使者献上重礼,百姓争看这位据说是圣人转世的皇太子。 明帝从病榻上爬起来,手搀萧洛,登上皇城最高处的城楼,向世人宣告北历的储君。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舜武王洛,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夙着,美业日隆。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立为皇太子,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同一时间,万里之遥的东海。 萧寒、雷无杰和司空芊若终于在惊涛骇浪中,登上蓬莱岛。 历经半年,遭遇过无数危险,好在雷无杰和司空芊若都进入了自在地境,萧寒有踏云轻功,三人才活了下来。 “萧寒,你确定这里就是蓬莱仙山?可是仙人在哪里?” 司空芊若满怀希望问道。 他们乘坐的商船早就离开了,只留下一条小船,而这条小船在中途也被海浪打散,剩下几块木板。 现在,连木板也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这里如果不是蓬莱仙山,三个人只好困死在这。 萧寒凝望着岛上的乳白色雾气,以及雾中隐隐现出的一栋阁楼。 他苦笑道:“如果不是海市蜃楼,那必然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至于仙人,也许正在泡茶,等着我们去喝。” “仙人给我们泡茶?你真是异想天开。” 司空芊若可不信有这等好事。 “别猜了,往前走吧。” 雷无杰比较倒霉,落水时被礁石钩破衣服,此刻只能光着膀子。 海上的阳光异常猛烈,早就将他晒脱了一层皮,又痛又痒。 “走。” 萧寒带头往前走,他的身体已到极限,如果这座岛屿不是蓬蓬,他便留在这里不走了。 死在这片景色奇美的天地,倒也不坏。 往前走了半个时辰,三人眼前出现一片山谷。 云雾缭绕,翠峰欲滴。 芊若惊喜地喊道:“看,那儿有建筑!” “只有八根柱子,这是什么建筑?” 雷无杰看着八根高耸入云的柱子,猜不出这些柱子的用意。 “下去瞧瞧。” 三人走到山谷之中,走近那些巨型的石柱。 巨柱环绕间,是一个青石铺成的圆台,约有十丈大小,台面刻着一幅深入半指的八卦图。 再看巨柱,同样为青石所制,上面雕刻的竟然是星座。 “太精妙了,三垣二十八宿,丝毫不差。” 萧寒围着石柱转动起来,边看边赞叹:“东宫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 “南宫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西宫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 “北宫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 芊若打断了他:“别看了,反正我和雷无杰也看不懂,你倒是说说这些柱子是干什么用的?” 萧寒思忖道:“这是个祭台,应该是仙人和天人沟通时所用。” “不会是踩着这些柱子上天吧?” 芊若怀疑地仰头观看,柱子的顶端藏在云层之中,她看不到尽头。 “难说。” “萧寒,你的轻功好,不如顺着柱子爬上去,也许仙人住在云层之中。” 萧寒旁观着四周,先前所见的那栋阁楼,此时竟然看不到了。 “不忙,先将这片山谷看清楚。” 正在这时,雷无杰站到了祭台的最中间。 忽然,亮光闪过,天地旋转,将三人拉入一团空蒙之中。 萧寒睁开眼时,已不见司空芊若和雷无杰。 他心中微凛,沉声呼道:“芊若?雷无杰?” 没有回音。 萧寒尝试着往前走,依然没有两人的身影。 正在疑惑间,云雾中突然出现一尊人像,端坐在他身前。 “你来了。” 神像开口说话。 萧寒大吃一惊,眼前的这尊人像,眉目竟然与自己一般无二,宛如对镜自照。 “你是谁?” 人像反答:“你是谁?” 此地大为玄妙,萧寒定定神,回道:“在下萧寒,因身体有恙,故来此求医,恳请仙人一见。” 人像定睛看着他,继续问道:“你是谁?” 萧寒沉思片刻,再答道:“在下萧寒,为北历六皇子,受封长安王。” 人像第三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打机锋吗?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萧寒看着酷似自己的人像,心中忽然一动,人像问的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一个人对着自己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我应该是谁? “我乃萧寒,北历皇朝第七十二代皇帝。” 萧寒的母亲是明帝的正妻,北历皇朝第七十一任皇后,生了两个儿子。 长子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可惜三岁时薨逝。 过了几年,皇后再次生下萧寒,不久病故。 身为嫡子,所有人都知道萧寒便是未来的储君,直到他为琅琊王诉冤,被明帝赶出天紫。 即使那时,也没有人怀疑过萧寒的正统性。 因为明帝没有再立皇后,盛宠如宣妃,也没有改变明帝的心意,太子之位是留给萧寒的。 国祚永续,盛世长安。 这是明帝的期盼,也是他的天命。 人像听到他的第三次回答,眉眼弯起,露出甜美的笑容,接着慢慢消散。 很快,眼前出现一条七彩云梯,盘旋着通往天空。 萧寒踩了上去,尽管脚下都是轻云,却像踩在实地之上,毫无浮空的感觉。 一步一步,顺着云梯登上九霄。 不知走了多久,云梯的尽头出现一面巨大的铜镜,上书“白隙”。 白驹过隙? 不知又弄什么玄虚,萧寒站到了铜镜之前。 唔哇~唔哇~ 镜中竟然传出了婴儿的哭声,身边许多宫女太监奔跑忙碌,头戴皇冠的明帝喜笑颜开,满朝文武大臣齐聚在殿外祝贺。 产房中,皇后娘娘尽管虚弱无比,仍让宫女把婴儿抱到身边,爱怜地亲了孩子一口。 “母后,母亲!” 这是他出生时的情景,萧寒贪恋地看着娴雅端庄的皇后,不觉泪水从眼角滚落。 铜镜中继续放映着过去的一切: 牙牙学语,开蒙进学,受封亲王。 在武道上初露天赋,被百晓堂堂主收为弟子,又跟随琅琊王到军中历练。 十七岁入逍遥天境,震惊北历武道。 他是文武双修,姿容绝美,品德无暇,北历三百年来最受称赞的皇子。 直到一场阴谋来袭,他在太极殿上当着百官的面,直指父皇的不是,终于惹怒了明帝,将他贬斥。 天紫城外,夜冷月凉。 他独自骑马离开,却有人拦在了他的马前。 一场激斗,他被来人打成残废,若不是恩师赶到,他已经死在荒郊野外。 再往后,是北疆那个破败的白雪山庄,他连修葺房舍的钱也没有…… 看着一幕幕往事,萧寒捂住自己的胸口。 太疼了! 多谢书友7317和科学老人家两位兄弟的投票! 多谢大大们的订阅。 第123章 仙人名莫衣 第124章 仙人名莫衣 就在萧寒为往事感怀的时候,铜镜中的人物变了,不再是他。 而是一个眉目比他更英俊的男子,前后被人呼拥着,在天紫城中纵情驰骋。 是萧洛! 画面跟随着萧洛,闪过一幅又一幅恐怖的场景: 无数黑袍人持着刀剑,从镇武司倾巢而出,对天紫城实行残暴的统治。 他们围逼白王府,逼迫白王萧充服毒自尽。 他们围逼赤王府,杀人放火,赤王生死不明。 他们围逼兰月侯府,兰月侯被萧洛亲手斩杀。 他们围逼皇宫,在太极殿与堇清公公展开大战,堇清护主而死。 他们围逼景泰殿,让明帝在奄奄一息中,册封萧洛为皇太子。 他们威逼满朝文武,让百官匍匐于萧洛脚下,山呼万岁。 他们杀了阁老杨琦,大肆铲除异己,再提拔自己的人手占据朝廷重要职位。 他们兵围天紫城,控制京畿大营,残害各地驻军。 “怎么会这样!” 萧寒不敢置信地看着,短短半年时间,萧洛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铜镜中的画面转到天紫南城门,战火燃烧,夜空如昼,无数人倒下去,鲜血染红了河水和大地。 城中百姓仓皇奔逃,黑袍人和乱军烧杀掳掠,奸淫妇人,满城都是哀嚎。 冲天的血光中,是萧洛持剑残杀的狰狞面容。 “天斩?不,他不是天斩的主人!” 萧寒的眼睛红了,扑到铜镜之前摇晃着:“这不是真的,这是仙人做出来骗我的对不对?” 画面未曾停下,继续放映着萧洛的镜头,孤剑仙洛青阳前来保护宣妃,被萧洛一剑斩下。 洛青阳人头飞落,宣妃四分五裂。 皇宫中遍地尸骸,五大监中死得只剩堇仙和堇玉。 “孤剑仙,宣妃娘娘……” 明帝躺在病榻上被迫签下禅让诏书,萧洛当上北历的皇帝。 最后一幕是萧洛坐在太极殿的宝座上疯狂大笑,而景泰殿中,明帝被黑袍人灌下一杯毒酒。 火在燃烧,血在燃烧,整个国家都在燃烧。 “父皇!父皇!儿臣不孝,儿臣不该离开天紫,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连续的刺激,终于让萧寒精神崩溃,他的亲人,他的国家,他想守护的一切都失去了。 他痛哭起来,哭声中是无尽的懊悔和愤怒。 悔自己的任性,一走多年,连父皇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恨萧洛的歹毒,残害亲人,欺辱朝臣,屠戮百姓,挑起天下的战火。 就在他无措之际,铜镜中传来一个声音:“你想改变故事的结局吗?” 萧寒霍然抬头:“什么意思?” “你所看见的除了最后一幕,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最后一幕是根据所发生的事情进行的合理演绎。” “意思是我父皇还健在?” “然也。” 萧寒瞬间由悲转喜,仿佛从地狱中爬进了天堂,立即答道:“想!” “那就去见仙人吧,只有仙人的神通才能改变未来。” “好!” 萧寒此来,本就是为了见仙人,这一刻他心中不再是以往的淡然,而是强烈的生存欲望。 他必须活着回去,为了父皇,为了天紫,为了更多的人。 铜镜收了画面,射出一道七彩光芒,变为云梯,再次通向云层深处。 萧寒收拾好心情,踏了上去。 这次又行进了半个时辰,直到眼前出现一栋飞檐画壁的精美阁楼。 阁楼建立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正是进入山谷时萧寒所看见的那栋。 阁楼的门虚掩着,萧寒轻轻叩响:“萧寒拜见仙人。” “进来。” 楼中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 萧寒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名正在泡茶的男子。 他身着一身简单的白衣,长长的墨发如瀑布般泄下,一直铺到地上。 肌肤很是苍白,泡茶的手指修长而枯瘦。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希望仙人泡茶招待你们,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想起刚上岛时的玩笑话,萧寒有些汗颜,惶惑说道:“是在下唐突了。” “给未来的北历皇帝泡茶,本尊很荣幸。” “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莫衣,仙人莫衣。” 萧寒虽然内功尽失,境界仍在,他微微感受一下,面前的莫衣深不可测,绝对已经进入了神游玄境。 神游玄境,便是地仙,可灵魂出窍,念行千里。 萧寒再无疑惑,扑通跪倒在地:“请莫衣仙尊助我!” 莫衣将冲好的茶倒出一杯,放在桌几对面:“你希望我助你什么?” “请仙尊助我恢复力量,我要重回逍遥天境。” “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本尊可以满足,却觉得索然无味。” 莫衣抬起头,一双深潭似的眼眸直视着萧寒,这双眼睛看不到任何波澜,甚至没有半点生机。 萧寒内心微怔,都说修道无情,真的修成仙人,连半丝人气都没有了吗? 想到铜镜显示的最后一幕,萧寒的不安消失,心情重新激荡起来:“请仙尊再助我打败一个人,那人原本就是祸世魔胎,我要他永远从这个世间消失。” 听到这句话,萧寒感觉莫衣嘴角略勾,似乎流露出一丝笑意,但瞬间又恢复了木然的状态。 “改变他人的命运,这不是仙人应该做的事情。” “仙尊将我引来,自然是希望我提出愿望,不是吗?” 以萧寒的聪颖,他猜到了祭台与铜镜,都是莫衣的把戏,为的是让萧寒来求他。 莫衣垂下头,端起茶盏慢慢抿着。 “破障台,只有三次机会,如果你不能破除迷障,直视本心,则无法看见白隙镜。看不见白隙镜,自然就没办法进入妄念阁。” 破障台,白隙镜,妄念阁。 前两者好理解,但仙人所居之所为何称为妄念? 萧寒虽然急切,但见莫衣不肯谈及正题,只好坐到他对面,同他一起品茗。 茶香清甜,不似人间之物。 喝了几口,萧寒忽然想起司空芊若和雷无杰,急忙问道:“我的两位朋友不在这里,是被困在半途了吗?” 莫衣大袖一挥,阁中凭空出现两人的情景。 “自己看。” 只见司空芊若正趴在白隙镜前瞧着什么,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 而雷无杰还在破障台中发呆,显然是三次回答都没有通过。 第124章 一体纳双魂 第125章 一体纳双魂 莫衣看了一眼萧寒,问道:“你猜她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我也想知道。” 不知为何,萧寒直觉司空芊若镜中的所见,是他厌恶的情景。 “白隙镜照出来的,皆是每个人内心最想看到的影像,你若想知道她的内心,本尊可以让你看见。” 偷窥别人的隐私,真是魔鬼的诱惑。 但萧寒想看,她是他喜欢的女子,就像父皇喜欢易文君一样,明知她心中有其他的男人,还是要把她留在身边。 当年质疑过父皇的选择,谁知自己和父皇一样,都是痴心人。 “想看,请仙尊成全。” 莫衣挥动袖袍,阁楼中浮现的是芊若镜中的画面——竟然是幅婚礼的场景! 司空芊若凤冠霞帔,笑靥如花,正与身穿红袍的萧洛盈盈下拜,高堂之上,坐着的是明帝与司空乘风。 婚礼设在太极殿,满朝文武来贺,举国狂欢。 参加的宾相还有儒剑仙、李寒依、雷无杰、唐连、尹清霞、洛明宣等很多雪云城的同门,以及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拜完天地,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 红烛摇曳,椒房香暖,萧洛含笑挑开芊若头上的红盖头,露出那张明媚无双的脸。 添妆之后的芊若一改往日的英姿,粉面含羞,美得惊心动魄。 萧洛似乎也呆住了,半晌才低头吻了下去。 小小的樱唇如蜜一般,被萧洛吸住……两人并肩躺倒,珠帘垂落,衣物抛出。 “她竟然?她竟然……” 萧寒心乱如麻,心碎欲狂,只觉得说不出的痛和恨。 满殿宾相中,并没有萧寒的身影,原来在她心中,自己连一个客人的位置都不配得到。 “不看了,请仙尊收回。” 萧寒定了定神,将所有痛苦埋进心底。 莫衣再次拂动袖袍,满屋的旖旎情致和奇特声音消失了。 仙茶入口,再无先前的甘甜,只有深深的苦涩。 萧寒喝完这盏,走到莫衣身前,拜伏于地:“请仙尊助我。” “助你亦无不可,只是本尊也有本尊的烦恼,本尊等待多年,终于等来了你这个有缘人,一切都是天定。” “仙尊的烦恼需要萧寒帮助?” 莫衣淡然道:“你果真聪明,不过真正帮得上本尊的不是你,而是跟你同来的女子。” “芊若?请仙尊详细说来。” “她叫芊若?” “是,司空芊若,枪仙司空乘风之女。” 萧寒有些担心,特意将枪仙说了出来。 听到枪仙司空乘风,莫衣流露出一丝惊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漠然的表情。 “你且坐好,先听本尊讲一个故事。” 萧寒有求于他,只能按住性子,听莫衣先讲故事。 “本尊与你们北历有些缘分,当年故乡遭了大旱,父母饿死,我与小妹逃荒来到北历,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逃进了天紫城。” “但天紫城并非传说中的那样,我们兄妹乞讨了整整两天,只讨到一个冷馒头。呵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莫衣的这声冷笑,笑得萧寒心中发毛,他不敢打扰,静坐着等莫衣继续讲下去。 “我们被禁军四处驱赶,最后只能躲在一个又冷又湿的桥洞下过夜。我将馒头分成两半,打算就着桥洞中的积水吃下去。” “不料,小妹说她在白天的乞讨中已经吃了一个馒头,这个就留给我吃,我信以为真,又加上饿得奄奄一息,当下就将整个馒头吃了。” 他讲述的语气十分淡然,但萧寒却听得毛骨悚然,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破败阴暗的桥洞,洞下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相互依偎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拉着小妹起身,准备再去乞讨,却发现小妹死了,全身冰冷,毫无气息。” “我这才知道,小妹是担心我们两人同时饿死,把馒头让给我吃,而我这个当大哥的,竟然自私地全部吃完了,活活饿死了小妹。” 萧寒脑中轰然一声,此刻他明白了莫衣何以眼似深潭,全身毫无人气。 莫衣没有中断,继续往下讲着:“小妹死后,我没有办法,只好卖身葬她,为她求一个孤坟。就在此时,北历前代国师齐轻鸿经过,帮我葬了小妹。” 萧寒知道齐轻鸿,他是齐天尘的师父,上代钦天监的监正,受封国师。 “之后齐轻鸿带我去了钦天监,收我为徒。没过几年好日子,齐轻鸿飞升失败,兵解转世。” “原来仙尊是齐天尘的同门。” 提到齐天尘,莫衣难得地流露了情绪:“哼,齐天尘天资有限,并未修得大道,但齐轻鸿也没将衣钵传给我。等他死后,我挖出小妹的骨骼,独自出海,来到此地。” 挖出骨骼? 萧寒又是一惊。 说到此处,莫衣终于狂笑起来:“天可怜见,小妹不忍离开我,竟然将一缕残魂留在骨骼上,让我有机会将她复活。” “仙尊,人死怎能复生?” “谁说不能,只要找到可以容纳她灵魂的身体,就能让小妹回到我身边!本尊苦修一甲子的幽冥术,便是为了这一天。” 萧寒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他突然想离开这间阁楼,不再听莫衣后面的话。 但他终究没有起身,他还需要莫衣帮他恢复内力。 “本尊知道小妹的残魂还在留在这个世界之后,便开始修习道门禁术幽冥术,幽冥术修成,可转移人的魂魄,意即夺舍转生。” 莫衣静静看着他:“你一定在想,我何以要对你讲这个故事?” “请仙尊直说。” “与你同来的司空芊若,她是世所罕见的体魄,可以一体纳双魂。” “一体纳双魂?与夺舍有什么区别?” 萧寒心中越来越慌,却依然镇定地问道。 “夺舍之后,原主的魂魄不再存在,但一体纳双魂,原主的魂魄只是被压制,无法苏醒而已。” “那与魂魄不存有何两样?” 莫衣悠然说道:“如果你也修成了幽冥术,将来可以再将她唤醒,不知你有没有这个信心。” 这不是信心,这是执念,用一甲子时间修习禁术,难怪他躲到了海外仙山。 第125章 芊若被牺牲 第126章 芊若被牺牲 萧寒明白了莫衣的意思,他要将小妹的残魂移植到芊若的身体里。 如果这样做了,芊若的灵魂将被压制,身躯从此属于另外一个人。 这等同于,杀死芊若。 萧寒摇头:“芊若有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能替她决定的。” “小妹的灵魂很虚弱,如果她不是自愿接受,小妹灵魂入体,很有可能被她吞噬。”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莫衣并不急:“本尊需要你帮我说服她,在这之后,本尊不仅助你恢复功力,而且你想要改变的结局,本尊同样会助你完成。” 萧寒再看莫衣,什么仙人,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个魔鬼,通过破障台勾起自己的本心,再以白隙镜刺激自己的情绪,最后不得不走到他的面前。 可自己偏偏要和这样的魔鬼进行交易。 萧寒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交错出现父皇凄然死去和芊若嫁给萧洛的画面。 无论哪个画面,都是他不可容忍的! 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人,不,与其这样,不如让她永远沉睡! 萧寒深知自己入魔了,和魔鬼交易,只能把自己变成魔鬼。 他想拒绝,张嘴说出的话却是:“我要如何说服她?” 莫衣笑了:“山谷中设有保存小妹残魂的法阵,你要说服她自愿进入法阵,并且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抵抗,直到法术完成。” “如果法术完成,你不遵守承诺呢?” “我也可以先助你恢复功力,不过却要锁住你的穴道,以免你做些愚蠢的事情出来,让本尊不开心。”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天紫的百姓,北历的天下,还需要自己去拯救。 芊若的牺牲,就当是为了无数人的未来,何况这只是暂时的妥协,以后再想办法抓住莫衣,逼他将芊若放出来。 萧寒说服了自己。 他睁开眼:“雷无杰先别放出来,他一定不会同意。” “好说。” “那就开始吧。” 莫衣站起身,白衣与黑发一起拖在地上,像个幽灵般,飘到萧寒身前。 他一指按住萧寒眉心,另一手捏出法诀,运用幽冥神通。 “灵宝天尊,稳塑身形;袪病除灾,五脏归位;心神丹元,令汝通真;上告青天,下传玄冥。急急如律令!” 一缕微弱的真力,随着莫衣的施法,在萧寒体内缓缓生出,接着全身游走。 早已枯萎多年的筋脉,重新感受到真气的滋生与流动,瞬间力量顿生。 久违的逍遥天境,回来了! 真气流淌得越来越快,所过之处,如小溪汇聚成大河,充满了爆炸般的躁动。 萧寒仰首长啸,声音震彻妄念阁,天地回荡。 “不错,是个练武的天才。” 见萧寒爆发出来的潜力,莫衣点头称赞,接着锁了萧守的任督等要穴。 虽然穴道被锁,萧寒的气势已恢复到昔日的睥睨天下,他冷冷说道:“既然是桩交易,本王就不向仙尊道谢了。” “省却虚伪的客套,现在随我前去法阵。” 莫衣推开妄念阁的门,原来那条七彩云梯已经消失了,他却依然跨出,御空而行。 萧寒运起踏云轻功,紧随他身后,来到山谷之中的一处陵墓。 整个墓园都由完整的青石垒成,坐北朝南,庄严肃穆。 神道两边不仅有排列整齐的石狮、石马、石羊等,还遍植着奇花异草。 墓室如北历的亭台楼阁,深约五米,为防海水渗透,同样是巨型青石建成。 墓室两边还有耳房,堆积着数不清的珠宝珍玩。 灵柩是一幅溢着清香的金丝楠木,棺椁并未盖上。 萧寒随莫衣走过去,只见棺椁中摆放着一副人形骨架,历经久远的岁月,骨架已变为惨白色。 莫衣伸出手,珍爱地摩挲着棺中的骷髅头。 萧寒忍不住问道:“令妹故去多年,如何确定她的灵魂还在人间?” “本尊自有办法确定,很快你就可以见到小妹活过来。” “法阵在哪里?” “这具棺椁就是法阵的中心,你让司空芊若躺进去,记住千万别抵抗,如果幽冥术失败,你们三人全部要死。” 莫衣定定地看着萧寒。 萧寒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他的小妹没有复活,自己三人绝对走不出蓬莱岛。 “我会尽力。” “北历的皇帝,机会只有一次。” 莫衣说完,随手一招,墓室中亮光一闪,芊若跌了进来。 “萧寒,你怎么在这里?他是谁?” 芊若连声问道,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潮。 萧寒心中百感交集,他嫌弃又贪婪地看着芊若,柔声说道:“这是我们要找的仙人莫衣,仙尊已经答应了替我恢复功力。” “真的?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萧寒点点头:“现在需要你帮忙,仙尊方能完成术法,之后我们就离岛返回天紫。” 芊若满心欢喜,问道:“我要如何做?” 萧寒早就想好了说辞:“你躺在这个棺椁里,仙尊会以术法将你的真力导引到我的身上,刺激我体力的筋脉恢复生机。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感觉不适,但一定不能抵抗,否则我们两人会一起死掉。”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忍住?” “是。” 芊若看了看莫衣,见他仙风道骨,举止高雅,又放胆尝试了一番,境界更是深不可测,顿时信了萧寒的话。 想到辛苦这么久,终于要完成朱雀守护使的责任,芊若满心都是即将解脱的欢喜。 她轻身跃进棺椁中,将骨架移到旁边,然后躺了下来。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萧寒最后望了她一眼,退到墓室外。 莫衣舞动大袖,再施幽冥术:“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魂魄归来,通命养神;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回向正道,内外澄清。急急如律令!” 墓室顿时亮起,五根黑线汇成一个五角星芒,将棺椁围在最中央。 点点绿光漂浮,慢慢聚成一个小女童的虚影,向棺中飘进去。 莫衣脸上露出喜色,隔了六十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小妹。 “魂魄入体,着!” 随着莫衣的一声大喝,墓室光芒暴涨,绿色虚影受到压迫,急速窜进棺中。 “啊~啊!” 棺中响起了芊若痛苦的呼声,似乎被什么啃噬着一般,她拼命忍受着,并没有从棺中跳出来。 “芊若你别动,快好了,就快好了。” 萧寒唯恐芊若抵抗不住,不由得大声提醒,她若逃出,法术失败,结局还是一死。 听到萧寒的话,棺中的痛呼声小了一点,只有指甲在棺材板中抓挠的声音。 萧寒紧紧捏着拳头,期盼着幽冥术赶紧结束,他与她都不再受这样的煎熬。 终于,棺中的痛呼声与抓挠声都消失了,接着传来一个怯生生地小童口音:“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多谢书友0482的月票! 多谢书友7317、5828、有你一生的岁月等大大的推荐票! 请大大们继续订阅,谢谢~~ 第126章 惊见大城主 第127章 惊见大城主 雷无杰见到司空芊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莫衣的小妹莫雪。 虽然经常与芊若口角,雷无杰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愤怒质问:“萧寒,这是怎样一回事?” 萧寒难过说道:“仙尊为我恢复功力,与芊若谈了一个条件,芊若为了完成自己的责任,竟然答应了,等我醒来一切为之晚矣。” “是她自愿的?” “嗯,难道你觉得我会同意她这么做?” “你不会,是她太傻了!” 萧寒很是自责:“芊若都是为了我,是我对不住她。” 雷无杰烦躁无比,救了萧寒,却牺牲了司空芊若,回去后如何向司空枪仙交待。 可事已至此,责怪萧寒无用。 “不管她是不是芊若,我们都必须将她带回去,交给枪仙想办法。” “好,带她一起回天紫。” 莫衣并未拆穿萧寒,现在小妹神魂未稳,他并不想多生事端。 莫雪依偎着大哥,胆怯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陌生男人,尤其是光着膀子的雷无杰,那副恶狠狠的神情,简直像要吃了她一样。 莫衣大袖一舞,将莫雪揽在怀里。 “本尊承诺过帮你完成第二件心愿,但需等几日,等小妹神魂稳定之后再出发。” “等几日?” “岛上有房舍,你们自去安歇,三日后出发。不过后山有块禁地,勿要闯入,否则别怪本尊辣手无情。” 雷无杰气道:“不去就不去,谁稀罕。” 莫衣揽着莫雪回转妄念阁。 萧寒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到海边,雷无杰跳到一块礁石上坐下。 直到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于海岸线。 潮水轻涌,星月微明。 “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雷无杰,我向你保证,等我忙完天紫的事情,我就去修习幽冥术,一定会将芊若唤醒。” “只怕枪仙怪罪。” 司空乘风是雪云城的在代城主,无论财钱,还是武力,萧寒都需要他的支持。 现在爱女没了,司空乘风还会站在他的一边吗? 萧寒同样为此事苦恼,得想个法子。 他站起身,回望蓬莱岛的后山,那里树木极为繁茂,夜空下只是一片深沉的影子,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 雷无杰问道:“你在看什么?” “无杰,你在雪云城的时候应当听说过吧?大城主百里东风去海外仙山,找寻一味酿酒的药引。” 雷无杰当然听说过:“我姐姐告诉我,说大城主要酿造孟婆汤,需要的药引只有蓬莱仙岛才有。” “所以,后山的禁地是否与大城主有关?” 萧寒心中盘算,如果大城主百里东风真的被关在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契机。 但万一不是,惹怒了莫衣,以莫衣的脾气,当场格杀他们都有可能。 雷无杰从礁石上跳下来:“那还等什么,我们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如果让莫衣发觉,我们恐有危险。” “死就死了,反正回去也要被枪仙打死。” 也是。 萧寒叹了口气,如果救出百里东风,不仅可以将功抵罪,还能获取雪云城的继续支持,这个险值得冒。 这三天是最好的时机,如果事情不成,还可以逃出蓬莱岛,莫衣关心小妹的安全,必然不会死追着他们。 “走。” 两人借着星光,慢慢摸向后山,来到那片密林之前。 雷无杰刚要踏入,萧寒伸手拦住:“莫衣修的是道门密术,这里恐有阵法,待我看看。” 想到破障台的八封阵图,萧寒脚踩踏云,跃至半空,仔细观察。 果然,林中不仅布置着九宫八卦阵,还是反五行的。 “怎样?” 萧寒再对照天下的北斗位置,找到了生门:“生门值艮,位在东北。但此为反五行,生门当在西南。” 他率先跳了过去,落在林中,等了片刻并无异常,才让雷无杰跟着跳过来。 “开门值乾,位在西北。这边。” 这套阵法布置得很是奇诡,若不是萧寒精通阵法,又心思灵敏,在半路就会触发机关。 两人小心翼翼,用了三刻钟才走到一个山洞之前。 洞中黑暗无光,不知藏着多少危险。 “进去吗?” 雷无杰抽出绑在腰间的杀怖剑,小心问道。 “我先进去,你在后面跟着。” 无论境界武功,还是经验应变,雷无杰皆不如他,萧寒深恐雷无杰莽撞,让他走在自己身后。 不料山洞之中竟然无事发生,两人一直走进山洞的最深处。 这是一个人工改造的简陋房间。 房间中有一张石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此刻油灯边上还有一个人,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细细的山风不知从何处吹来,送来湿润的空气。 萧寒走过去,轻轻地推了推沉睡的人。 没有反应。 “这是大城主百里东风吗?” 雷无杰没有见过百里东风,自然不认识。 萧寒端起油灯,仔细辨认着花白头发下的脸庞。 “是他,百里城主竟然老成了这副样子。” 当年,百里东风与琅琊王交好,年少的萧寒数次见过他与皇叔在雕楼小筑痛饮。 意气风发的那个人不见了,此刻在山洞中沉睡的人,看起来像进入了垂暮之年。 萧寒附在百里东风耳边轻轻呼唤:“前辈,百里前辈,快点醒来!” 雷无杰忍不住了,啪的一掌拍在百里东风的后背。 还是没有反应。 如果不是脉搏与心脏都还在跳动,两人简直怀疑百里东风已经死了。 “现在怎么办?” “百里城主睡得很蹊跷,应是莫衣捣的鬼,我试试唤醒他。” 萧寒深吸一口气,眼中突然呈现出异样的神彩。 雷无杰惊呼一声:“心魔引?无芯教你的心魔引?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萧寒并不答话,心魔引需要与人对视才能产生效果,此刻百里东风的眼睛是闭着的,他并无绝对的把握。 体内真气流转,心魔引升到最高层。 萧寒伸出手掌,摩挲着百里东风的头顶,掌中蕴藏的真力渐渐渗透进百里东风的脑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萧寒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声幽幽的叹息响起: “你们为何打扰我的美梦。” 第127章 神游境之战 第128章 神游境之战 百里东风醒了,却又重新闭上眼睛。 萧寒怔住:“百里前辈?” 雷无杰更为惊讶:“莫衣的法术这么厉害,大城主竟然甘心受困。” “谁说我是受他所困?我是自愿进入梦中,却被你们两个小子吵醒。” 百里东风又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前辈这是?” “大梦十年,我心中已无遗憾,倒是要感谢莫衣所赠的孟婆汤药引,酿出了这壶忘却之酒。” 雷无杰来了兴趣:“喝了孟婆汤真的可以忘记一切吗?” “不,喝了孟婆汤会让你进入梦中,从而沉睡不醒,若不是你们闯入,我会在此睡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前辈入了神游玄境?” “不错。” 百里东风一扫先前的衰老与颓败,玄妙的气息由内而生,顷刻间恢复了本来的丰姿神秀。 虽然头发依旧半白,双眼却熠熠生辉。 “你是六皇子萧寒,而你,是雷家的人?” “正是晚辈,他是雷梦杀大将军之子雷无杰。” 百里东风露出笑容:“李寒依的弟弟,没想到长这么高了。” 雷无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见过大城主。” “你们怎会来到蓬莱岛?” “前辈,自你离开天紫不久,皇叔就出事了……” 百里东风离开天紫之后,四处游历,寻找酿酒的材物,后来听说海外仙山有酿造孟婆汤的药引,便驾船前往东海。 听萧寒讲完琅琊王一案,百里东风黯然叹息:“你失去了一个至亲,我失去了一个至友。” “前辈,我必须要替皇叔翻案,所以我来到这里,请莫衣助我恢复了武力。” 百里东风有些惊讶:“他肯助你?此人修习的鬼道,心术不正,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助你,他提出了什么苛刻的条件?” 雷无杰怒道:“他没有对萧寒提出条件,却找了司空芊若,把芊若害了!” “司空芊若,是司空乘风的女儿?” “是我的错,芊若身为朱雀守护使,为了让我恢复功力,自愿牺牲了。” 萧寒神色凄楚,自责不已。 “什么!我知道他躲在这里修炼鬼道,是为了复活他的妹妹,原以为他是痴心妄想,没想到竟然真的练成了幽冥术!” “现在怎么办?” 百里东风沉吟:“一体双魂,还不算太坏,让莫衣把他小妹的魂魄再移出来。” 莫衣等了一甲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而且莫雪的魂魄已经很虚弱了,莫衣不会犯险。 萧寒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百里前辈,纵然你能以武力逼迫他,但以他的性格只怕会玉石俱焚,反而伤了芊若的身躯。” “确有这种可能,我们现在投鼠忌器,不能逼他。” “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带着莫衣和莫雪,一起回到天紫,再替莫雪找一具合适的躯体换掉。不过以莫雪现在的状况,恐要养魂一段时间。” 三人议来议去,再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决定明日见了莫衣再说。 天亮之后,三人离开山洞,来到妄念阁前。 见到百里东风,莫衣眼中杀意闪过:“你们好大的胆子!” 萧寒急忙说道:“仙尊且慢动手。” “你们来蓬莱,皆是有求于本尊,现在坏了本尊的规矩,还有何话好说?” “仙尊,一体双魂只是权宜之计,我们终究还是要为令妹寻找新的躯体。” 莫衣冷冷说道:“原来你们反悔了。” 他指着萧寒和百里东风:“你恢复了武力,你进入了神游玄境,便以为有了与本尊一战的实力?需知在本尊眼里,你们不过是几只蝼蚁。” “是不是蝼蚁,打过再说。” 百里东风生于诸侯之家,自小便是武学奇才,持剑是剑仙,握刀是刀仙,论剑法百里东风超越洛青阳。 他修炼的乃是西楚剑法。 当年西楚为离阳所灭,之后曹官子奋起抵抗,被离阳各大高手追杀之际,曾逃入北历。 那时守护北历与西楚边境的是百里东风的爷爷,镇西侯百里罗陈。 曹官子藏在百里家,为答谢镇西侯的恩情,传了百里东风三招西楚剑法。 百里东风与琅琊王、雷梦杀是结义兄弟,并称北历八公子,雷无杰自然听过百里东风的传说。 他解下腰间的杀怖剑,送给百里东风:“大城主请用我的剑。” “多谢,但不必了。” 百里东风并拢双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剑痕,剑意澎湃,竟然引动岛外的潮水激涌向天。 是指剑! 莫衣面无表情,大袍一拂,潮水顿时恢复平静。 萧寒退后几步默默旁观,他天赋惊人,自然不会错过难得的神游玄境之战。 莫衣踏入玄境多年,根基之深厚可谓恐怖,但百里长风天纵奇才,或许两人能打成平手。 百里东风举指向天,天意震荡,剑意与哀歌同时而来。 第一招:西楚剑歌,问道于天。 萧寒暗自思忖,当年曹官子创建此招时,应是悲愤的心情吧?天若有情,西楚就不会灭亡了。 天若无情,问道何用。 莫衣苍白枯瘦的手从大袖中伸出,屈指一弹,白雾弥漫,雾层中隐约飞出百鬼千魔,发出凄厉叫声。 鬼哭与哀歌,撕裂天地。 萧寒心魂顿时一震,双耳如受雷击,脑中竟然出现白隙镜中的画面。 他急运心魔引,将侵扰神魂的歌声魔影赶出体外。 再看身边的雷无杰,脸上神情只有震惊和崇拜,眼也不眨地看着两位玄仙的争斗。 萧寒心知与莫衣的交易,让自己的心魂逐步沉沦,他当即紧守心扉,再次注目莫衣与百里东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这是西楚剑法的第二剑,曹官子感叹离阳攻灭西楚时,天下各国只顾自己的利益,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 此剑满怀不平之意,直问整个天下。 蓬蓬岛受此剑意威逼,顿时摇晃起来,海水倒灌,山石欲裂。 莫衣双手在胸前一划,现出巨大的铜镜,镜面迎风而涨,瞬息之间变成百丈之巨。 接着光芒闪过,镜面开始吸纳百里东风的剑气,如长鲸汲水,剑气纷纷消失于镜中。 第128章 白虎守护使 第129章 白虎守护使 萧寒大吃一惊,到底是白隙镜通神,还是莫衣的法术逆天? 百里长风也是一怔,十年前他来此求药,并未与莫衣交过手,原来他到达了前所未闻的境界。 “第三招,请赐教。” 百里东风知道曹官子是地仙的境界,他传下的西楚剑术如果无法战胜莫衣,那意味着莫衣不仅在北历,在全天下也难逢敌手。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第三招剑出,东海掀起万顷波涛,鱼龙从深海冲出,浪飞千尺,风卷百岛。 蓬莱瞬眼间被浪涛覆盖。 “毁我的仙山,可恨!” 莫雪还在妄念阁中安息,莫衣不觉大怒,将手中白隙镜抛出。 镜中吸纳的无数剑气倒冲而下,汇合成一柄横天巨剑,斩向百里东风三人。 身后是萧寒和雷无杰两个晚辈,百里东风不能退,他豁尽全力,挥拳而上。 轰! 拳剑相接,蓬莱岛碎成两半,剑气斩出深深的鸿沟,海水从地底冲上,淹灭了整个岛屿。 百里东风虽是接下这一剑,却被震得飞出,迎向空中喷涌的海水。 “前辈小心! 萧寒急踩踏云步,赶到潮水卷走百里长风之前,将他拉住。 雷无杰功力最弱,受到剑气波及,身上顿添无数伤口。 好在都不致命,他跟着萧寒奋力往前,脱离了咆哮而来的海浪。 莫雪还在妄念阁,莫衣顾不得理会三人,急回阁中,抱起床上的莫雪。 “小妹!” “哥哥~” 莫雪吓得全身颤抖,伸出手臂紧紧抱住莫衣的脖子。 “不怕,我们离开此地,回陆地上去。” 刚刚离开妄念阁,便听背后一声巨响,用了几十年精心建造的阁楼,在海浪中崩然倒塌。 莫衣大步跨向海滩,那里泊着一艘小船。 不料,当莫衣来到时,船上已经坐着了百里东风、萧寒和雷无杰。 萧寒伸出手:“仙尊上船吧,一起走。” “你们毁我仙岛,偷我船只,着实无耻。” “仙尊,如果我们再起纷争,这条船也保不住,我们都会葬身大海。” 见莫衣大袖鼓动,欲要出招,萧寒又说道:“莫雪姑娘不宜久在海水之中。” 莫衣回望身后,海浪已经吞没了蓬莱岛,这片海滩也即将完全沉入海底。 以他的功力,打败百里东风和萧寒三人不在话下,但如果将这条小船打烂了,小妹无法回到陆地。 就在他思索间,百里东风擦去嘴角的血迹,足下发力,小船顿如离弦的箭退入海中。 莫衣飘身而起,抱着小妹落入船舱中。 这条船并不大,刚够乘坐五六个人,船中储存的干粮和淡水,同样不多。 好在莫衣与百里东风都能辟谷,萧寒吃得很少,当下把食物与水都让给了雷无杰和莫雪。 待到风平浪静的地方,雷无杰仗着水性好,跳下去抓了几条鱼,用雷家的火灼术烤来和莫雪分着吃。 如此这般,五人同心协力,日靠太阳,夜辨星斗,不停向西边划去。 历经一个月,终于看见了海岸线。 上岸之后,找了岸边渔民打听,方知这是青州境内。 萧寒提议:“叶肃鹰在青州驻防,我们不如先到青州休整,打听当前的局势。” 众人自然赞同。 进了青州,却见昔日繁荣的天下第一商城,此刻竟然冷冷清清的,街上的行人甚少,但有来往者,皆是畏手畏脚,好像在躲避什么一般。 萧寒觉得奇怪。 百里东风更是皱眉不语。 众人先到一处酒楼,坐定之后,方才问询:“小二哥,敢问青州城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跑堂的店小二见他们衣着褴褛,脸上尽是海风吹晒的痕迹,心知是海上归来。 于是苦着脸回道:“发生大事了。” “是何大事?” 店小二摆着手不答:“莫问莫问,天大的事,你们问了也惹不起。” 虽然狐疑,却不好再追问,几人闷着头吃完饭,开好客房,自去休息。 子夜时分。 萧寒所住客房的窗子传来一声轻响。 他推窗而出,跃上屋顶,顺着不断传来的轻响,一直掠到青州城墙。 明月之下,一个戴着白虎面具的人静静站在角落里。 “你终于回来了。” 面具人声音清冷。 看见白虎面具,萧寒先是一喜,听到声音又是一惊:“你不是师父?难道你是姬瑶师妹?” “父亲已经过世了。” 姬瑶摘下白虎面具,露出一张芙蓉般的绝美面容,只是脸上全无半点师兄妹相见的喜悦,只有无穷的恨与冷。 听到师父过世,萧寒如坠冰窟。 “你可知道当年是谁废的你,又打伤了父亲?” “是谁?” 萧寒寻找了多年,一直查不到这个人的来历,而他师父是百晓堂的堂主,号称天下无事不晓,竟然也没有查到那人的线索。 “今年我接手百晓堂之后才知道,父亲早就查出来了,但却没有告诉你,因为那个人你惹不起。” “天底下我惹不起的人似乎不多。” 姬瑶唇边露出一抹讥笑:“五大监之首的堇清。” 萧寒倏然一惊,接着冷笑起来:“就算他是大监,也不过是我们萧家的一条狗,有什么惹不起的,师父不像这样胆小怕事的人。” “打伤你的时候,他的境界就到了半步神游,父亲不说,是不想你去送死。” “师父又是怎么死的?” 姬瑶的讥笑更深了:“父亲查到了堇清伤你的真实原因,他去见你父皇,却被堇清阻止,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回来就过世了。” 萧寒心中咯噔一下,尘封多年的真实原因终于要揭开了吗? “堇清究竟为谁卖命?” “你真想知道?” 姬瑶晃动着手中的白虎面具,似在感叹这个面具的份量如此之轻。 “想。” “他始终在图谋让琅琊王当上皇帝,琅琊王死后,又扶持他的儿子萧凌,你是萧凌登基路上最大的障碍,这便是他杀你的理由。” “萧凌?他不可能图谋皇位!” “堇清、兰月侯、叶肃鹰三人勾结,加上青州、济州、荆州三府之兵,于大年初七围攻天紫城,共奉萧凌为主。” 姬瑶的话像闷雷一样劈中了萧寒,怎么会这样? 第129章 物非人亦非 第130章 物非人亦非 就在萧寒出海的这半年多时间,天紫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萧寒听姬瑶讲完一切,昏昏沉沉地回到酒楼。 白隙镜中所见全是真的,起因却全是假的。 是萧洛救了天紫,救了北历,救了父皇。 南城门外堆积的尸身,是叛乱的荆州府兵,并非无辜的百姓。 他想不明白,亲若手足的萧凌会谋夺他的皇位,与世无争的兰月侯会背叛兄长,倚为心腹的叶肃鹰效忠的却是别人。 一切都那么荒谬。 一切都那么可笑。 不,对自己而言,只有可悲。 他敲响莫衣的房门。 门开了。 莫衣有些不悦:“轻点,小妹刚刚睡着。” 萧寒压低了声音,却不无愤怒:“你骗了我。” “嗯?” “白隙镜中的画面全是假像,你为何要骗我?” “镜中所见,尽是你内心的映照,你想看见什么,镜中便会出现什么。” “内心的映照?” “镜子不会骗人,但自己却会欺骗自己。” 萧寒捧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莫衣显然看过了破障台与白隙镜中的画面,冷冷说道:“就算是你内心的映照又如何?难道你甘心放弃自己的皇位,成为一名流亡的皇子,甚至死于他人的刀下?” “现在我还有什么资格同他再争。” “叛军已经被打退了,现在剩下的只有那个皇太子,本尊替你杀了就是。” 萧寒大吃一惊:“你刚才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何须偷听,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本尊掌握之中。” “那百里前辈也?” 莫衣不答。 萧寒心中一沉,百里东风如果没有睡着,那也听到了他与姬瑶的对话,现在什么都清楚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放弃夺嫡,重回白雪山庄当他的萧老板,或者依靠莫衣的力量,直接杀掉萧洛。 白王已死,萧王受审,萧洛再死,北历再无人与他相争。 萧寒看着莫衣那双冰冷的眸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莫衣还会提出什么恐怖的条件,但他知道自己又在与魔鬼交易。 莫衣淡淡说道:“我要北历的钦天监,以及齐轻鸿留下的《封神冥抄》,这部鬼道秘籍应在齐天尘手中。” 秘籍并不难,但是钦天监为国之重器,不仅掌管观星排历,还要祈福消灾,四时祭祀,莫衣修习的鬼道,与钦天监的清圣格格不入。 莫衣看出他的犹豫:“你当了皇帝,再建几个钦天监,再封几个国师,没人敢质疑你。” “你要钦天监做什么?” “成仙,钦天监中所藏的阵法可开天门,到时本尊带着小妹飞升。” “上代国师齐轻鸿飞升失败了。” 莫衣毫无波动:“我和他不同。” “何意?” “你不需要知晓,本尊的条件开出了,只问你接不接受?” 萧寒凝视着莫衣,那两只深潭似的眸子同样回看着他,照出自己百般挣扎却依然下坠的身影。 “本王接受了。” 萧寒听见自己梦幻般的声音,已经错了一次,那就一直错下去。 翌日。 青州最大的勾栏院里,萧寒随一名侍女走进花魁云裳的房间。 香炉袅袅,弦琴铮铮。 盛妆打扮的云裳抬起头,萧寒一惊,竟然是白虎守护使姬瑶的脸。 “吓着你了吗?” 姬瑶师承父亲百晓堂主,虽不如萧寒惊才绝艳,却也踏入了逍遥天境,向来都是一头银白短发,分不清男女,此刻环佩叮当,华衣流裳,竟是说不出的艳光逼人。 “你这样的装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姬瑶拉开屏风,冲出来两个狼狈不堪的人,扑通跪倒在地。 “寒弟,救救愚兄!” “叶某参见殿下。” 是萧凌和叶肃鹰。 萧凌头发散乱,脸上挂彩,叶肃鹰也失去了往日的气焰,两人都是布衣打扮,面露张惶之色。 姬瑶叮叮弹着七弦琴,压低声音说道:“镇武司在青州的盘查很严,你们没有太多的时间。” 不等萧寒说话,萧凌又哀求道:“寒弟救我,我愿意回到海上,从此不再上岸。” “长安王,是叶某的错,叶某死不打紧,但是若依还在天紫。” 萧寒看着他们,一个是自小好得可穿同条裤子的堂兄,一个是当成自家长辈的大将军。 可是此刻的他们,让萧寒感觉异常陌生。 “如果你们谋逆成功,打算如何处置我?” 萧凌一怔,叶肃鹰立刻说道:“当然是让殿下成为第二个琅琊王,掌握天下兵马。” “所以我还是会死。” 叶肃鹰自知说错了话,脸涨得通红:“不是那个意思。” “凌哥如果谋逆成功,堇清、兰月侯和叶大将军只怕都不够分的,哪会留我这个危险人物的命。凌哥我就问你,当年堇清杀我时,你可曾知情?” 萧凌飞快地摇头:“寒弟,我真的不知道,我不会让他们杀你的。” 萧寒自嘲道:“问这些其实挺没意思的,不过问清楚了,以前的情分也就尽了。” “那个萧洛太可恶了,我和叶将军被追得无处躲藏,不得已又潜回青州。可是整个海岸线都被封锁了,商船全被查封,我们根本出不去。” 叶肃鹰继续哀求:“我可以去死,但是若依怎么办?殿下你和若依青梅竹马,能不能救救她?” 姬瑶手上弹琴未停,插进来一句:“叶若依是个诱饵,在叶将军没有抓到之前,萧洛不会杀她。” 见萧寒没有应诺,萧凌大急,脱口说道:“寒弟,我是为了给父王翻案才选择这条路,如果是你坐上了皇位,我又何苦谋逆。” “你谋夺皇位,原来是我的错。” “不,我的意思是,只有你坐上这个位置,天下才会真正太平。” 萧寒挥手:“今日相见,情分已尽,你们自求多福。” “寒弟……” 侍女将两人匆匆送走。 房间中只剩下流水般的琴音。 “你何必见他们。” “多见一些丑陋的人心,自己这颗心才不会孤单。” 姬瑶听不懂这句话,诧异地看着萧寒。 “收拾收拾,我们回天紫。” 第130章 死星犯帝星 第131章 死星犯帝星 萧寒向姬瑶借了钱,给雷无杰买了一身衣服。 回到酒楼时,莫衣已经带着莫雪走了。 雷无杰大为光火,没有接萧寒的衣服:“他把芊若带走了,为什么不去追?” “追上了打得过吗?” “打不过就不管了?” “放心,我知道他去哪里。” 雷无杰怀疑地盯着萧寒。 百里东风来了:“坐下,好好说话。” 雷无杰气呼呼地抱着膀子坐到一边,萧寒苦笑道:“你虽然不怕冷,但不穿衣服会吓到大娘娘小媳妇。” 雷无杰瞪了他一眼,拿过衣服套在身上。 百里东风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回天紫终结一切。” “杀人吗?” “目前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 百里东风笑了笑:“杀人我就不与你同行了,你知道,我这一生对很多东西感兴趣,唯独对杀人没有兴趣。” “晚辈知晓。” 百里东风站起身:“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如果到那时还不能见到活的司空芊若,我会出手解决莫衣。” 萧寒知道百里东风已经看出了什么,他点点头:“三个月后,我会给前辈以及司空枪仙一个交待。” 百里东风也走了。 萧寒看向雷无杰,这是他特意寻找的红色云锦,是雷无杰最喜欢的颜色。 “无杰,你想不想替你师父报仇?” 雷无杰狠狠挥舞着拳头:“我想一拳一拳,将他砸成肉泥。” “但他是你姐姐的弟子。” “我也是我师父的弟子!整个雷家堡都被他所灭,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萧寒心中微定,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失去雷无杰这个朋友,只要萧洛没死,雷无杰的心便会一直放在报仇上。 “莫衣去了天紫,他有可能帮我们杀掉萧洛。” “不行!” 雷无杰跳了起来:“这个仇我要亲手报!” “你不是他的对手,而我,毕竟是他的兄长。” “我不管,快走,我们现在就赶去天紫!” “好。” 天紫城东,有一片秀峰。 秀峰上建立着数栋楼台亭阁,其中最高的一栋楼名为皓白,共有七层,屋顶上盖着透亮的明瓦。 这片秀峰全部归属钦天监,与天紫城一样,建成已有三百年。 皓白七楼,飞玄正在忙碌。 整个房间皆是密密麻麻的星像仪器,四周的墙壁上分别刻着三垣、四象、七曜、二十八星宿。 观星以测吉星,察时以正农牧。 这是钦天监的主要职责,然而北历尚武,从初代钦天监正开始,一代代国师除了观星测吉凶,更多的时间放在了修道成仙上。 皓白楼下面三层都是丹房,炼制不同的丹药。 不过飞玄的兴趣不在炼丹,而在观星,他推动着星像仪,一一对应墙上的星辰位置。 夜幕降临。 明瓦透下点点星光,忽然之间,飞玄瞥见一道雪亮光芒从明瓦上掠过。 他大吃一惊,推开门,走上露台。 一颗硕大的星子,正从北斗的勺柄,移向紫微垣,直逼紫微主星。 与此同时,原本称为奇观的七煞、破军、天狼三星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煞破狼三颗灾星在紫微垣已停留了将近二十年,是国师最为关注的事,飞玄原以为这三颗星已经够奇怪了,没想到又来了一颗。 他急速奔下楼,推开三楼的炼丹室:“国师不好了,出现了一颗死兆星!” “嗯?” “死兆星从开阳位置,移向了紫微。” “什么!” 齐天尘大惊失色,顾不得丹炉的火,疾冲到露台。 果然,那颗惨白的死兆星离开了北斗区域,急速向前移动。 齐天尘掐指急算,瞬间面色大变。 他不死心,继续推算,一连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国师怎么了?” “飞玄,你速至太子东宫,告诉萧洛小心,有神游玄境的人来到了天紫。” “神游玄境!北历怎么会有神游玄境的人呢?” 飞玄惊呼出声。 “快去!” “是。” 飞玄不敢怠慢,从马房中挑了一匹快马,急速奔向皇宫。 等他走后,齐天尘让钦天监所有的人回家,明日放假一天,勿要来此。 接着,他整整身上的道袍,深吸一口气,走至钦天监外。 他要在这里等待一个人。 皇宫现在的守卫全部换成了谢远芳的人,其中不少人曾在镇武司见过飞玄,见他打马奔来,急忙打开宫门。 “小天师出了何事?” “我要见太子!” 守卫不敢怠慢,一边通报谢远芳,一边陪同飞玄前往东宫。 萧洛正在书房批奏公文,年后因兰月侯等人谋逆,朝中有异心的大臣皆被抓获,官员数量不足,每日公文堆积如山。 尽管萧洛处理公务的效率很高,依然要花费他大量的时间。 李凡忪与卫琅坐在书房门外的偏殿,一人啃着苹果,一个剥着花生,悠哉闲谈。 “当太子就这么累了,当皇帝可不是更累?” “别慌,我们没那个命当皇帝。” “有那命我也不当。” 两人口无禁忌,听得旁边的侍卫和宫女瑟瑟发抖。 正在这时,飞玄在谢远芳的陪同下闯了进来。 “萧洛,大事不好!” 又来一个不守礼法的人,侍卫和宫女假装没听到,任飞玄进入书房。 李凡忪扔下苹果扔下,上去抱住飞玄:“飞玄你可算来了,我正闲得无聊。” “师兄,我不是来玩的,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萧洛放下朱笔,沉声道:“慢慢说,远芳去给小天师倒茶。” “死兆星来了,哪有功夫喝茶!” 死兆星? 飞玄将他所看见的星象,以及国师吩咐的话,都说了一遍。 卫琅摇头说道:“一颗星子,国师怎么就能断定是神游玄境?太唬人了吧。” 李凡忪向来相信飞玄的能耐,但这回也觉得国师小题大做。 萧洛没有说话,他走出书房,抬头凝望北斗七星。 飞玄指着天空:“看见了吗?那颗星已经由斗柄位置,移到了中段,明儿一早便可到达紫微垣。” 卫琅小声说道:“紫微帝星代表的是陛下,又不是萧洛,怕什么。” 谢远芳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人口无遮拦,太子殿下应该将他们送出皇宫。 第131章 鬼道阴阳家 第132章 鬼道阴阳家 “神游玄境?” 儒剑仙谢轩皱起眉头,他相信国师,却猜不出此人会是谁。 东宫书房中,苏昌和、苏傀、谢旧诚、慕雨墨等人接到通知,全部赶了过来。 卫琅晃晃手腕上的五雷天罡弩:“还有十二支,不信轰不死他!” 苏昌和摇头:“神游玄境,你真轰不死,还是将禁军和镇武司的人全部调过来,层层防守,我们用人耗死他。” 萧洛已经沉思了很久:“不能在皇宫打。” “为何?” 萧洛摊了摊手:“打不起,国库空虚,修太极殿的钱还是从镇武司借的。” 苏昌和怔住:“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都重要。” 李凡忪哈哈大笑起来。 飞玄愁苦着脸:“不然我再回去问国师,那人到底是谁?” “我跟你同去钦天监。有劳师父,还有指挥使你们,防守景泰殿,保护陛下。” 谢轩没想到萧洛会这样安排:“洛儿,那人恐是冲着你来的,为师须留在你的身边。” 李凡忪叫道:“我跟你去钦天监!” “还有我。” 谢远芳自然不必说,他默默地站到了萧洛身后。 萧洛听到了李凡忪和卫琅之前的玩笑话:“死兆星犯的是帝星,陛下现在死不得,三府谋逆刚刚平息,朝廷不能再动荡了。” “但是你更死不得。” “兵分两路,真要打架,钦天监离城门近,我引他出去打,到时你们赶过来。” 谢轩不同意:“洛儿,神游玄境之下,我们哪有赶过去的机会。” “师父,陛下拜托你了!再说钦天监有国师,我不会出事。” 萧洛带着李凡忪、卫琅和谢远芳离开东宫,跟随飞玄前往钦天监。 谢轩无奈,只好去景泰殿守着明帝。 苏昌和等人调兵遣将,将皇宫围得死死的。 这将是难熬的一夜。 子夜时分。 一匹马载着两个人,慢悠悠地来到了钦天监门口。 马停了,莫衣跳了下来,又小心地抱下莫雪。 钦天监的大门敞着,两盏明亮的灯笼照得四周雪亮,白须白发的齐天尘站在门口不动。 莫衣携着莫雪走上前去:“师兄,久见了。” “一个甲子未见,确实很久。” “师兄,你竟然老成这样了,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师父转生。” 齐天尘打量着莫衣,白衣拖地,黑发如云,看起来不过中年。 “是没有你保养得好。” 他又看着莫雪:“这位是?” “我的小妹莫雪,师兄难道忘记了?” 齐天尘脸色顿变:“胡说,你小妹早就死了,你从哪里找来的女子?” 莫雪害怕地躲到莫衣背后,小声争辩:“我才没有死。” 确实是六七岁的女童声音,齐天尘不觉一愣。 莫衣淡淡说道:“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这是《庄子·秋水》篇的内容,他在讽刺齐天尘少见多怪。 齐天尘将门让开:“师弟故地重游,要去师父灵牌前上柱香吗?” 莫衣沉默片刻,领着莫雪踏进钦天监。 皓白楼边,有个一进的小院子,里面是个祠堂,历代国师的神主都放在这里。 莫衣让莫雪在门口等着,他走了进去,拿起长香,点了三柱。 等他插好,齐天尘才说道:“若不是你,师父怎会兵解,你这三柱香,不知道师父愿不愿受。” “你怎么不说,若师父肯传我《封神冥抄》,我早助他飞升了。” 听到《封神冥抄》,齐天尘脸色又是一变:“你还惦记着这门禁术!” “不妨告诉师兄,幽冥术我已经学成了,所以才能让小妹起死回生。” “不可能,你在骗我!” “在历代国师灵牌前,我何须骗你。就算师父不传我衣钵,不传我秘籍,但我还是修成了。” 齐天尘又惊又惧:“那是鬼道啊,师父为了你好,才不把秘籍给你,谁知你竟然偷走了《幽冥录》!” “鬼道怎么了?鬼道也是修行之道,由鬼道同样可以入神道,幽冥术我已经练成了,快把《封神冥抄》交给我。” 莫衣的眼神空空洞洞,就像这个祠堂一样。 齐天尘打了个寒颤,他又看向莫雪,这女子容颜美丽,英气勃勃,一定是武道中人,但眼睛却天真柔弱,与外表格格不入。 难道她的体内真是莫衣小妹的灵魂? 只有齐天尘和莫衣知道,他们的师父齐轻鸿并非北历人,而是来自一个神秘的组织。 除了一身的道术,齐轻鸿还带来了两本秘籍。 那天,师父小酌了几杯,拿出两本发黄的册子,对两人说道:“鬼道,始于先秦时期的阴阳家,因过于诡异,为世人所不容,逐渐遭到剿灭。” 《幽冥录》,通鬼府地狱,能让死人复活。 《封神冥抄》,则通神成仙,练成后能白日飞升。 齐轻鸿说了一大串本门飞升的老祖事迹,两个徒弟听得热血沸腾,不料齐轻鸿又把秘籍收了回去。 “鬼道再厉害也不能练,因为损阴德,伤天道。” 莫衣不解,问道:“师父,损阴德伤天道是什么意思?” 齐轻鸿叹道:“天地间的六道轮回极为公正,你若将死人复活,那便要害一个活人的性命。” “那通神成仙呢?” “老老实实的修炼自然也能成仙,可那需要无穷的岁月,也许是几万年,也许是几十万年,一点一滴的积蓄天运。鬼道则不然,鬼道是窃取天运,几个甲子就能飞升。” 齐天尘明白了:“如果窃取了天运,便会造成天道混乱,影响更多的人。” “嗯,天道有损,轻则产生天灾人祸,重则兴起烽火兵燹,让无数生灵涂炭。” 莫衣又问:“师父,你自己不想修炼吗?” 齐轻鸿目光坚定:“我从那个地方出来,就是为了将这两本书带走,以免为祸人间。” “邪物害人,为何不毁掉呢?” “书中还有一些有用之处,等师父琢磨明白,就将这两本书烧了。” 孰料,莫衣因小妹之死产生了执念,听师父说《幽冥录》学成之后可以起死复生,便将这本书偷走了。 多谢书友5696和7726的推荐票。 这几天的票票很少,唉…… 第132章 六十年恩怨 第133章 六十年恩怨 齐天尘清楚地记得,那天师父还在闭关。 他做完功课,按例巡视一番,准备关门落锁。 却在后院通往后山的门边,发现了一个半残的脚印,由于前天下了雨,这个脚印虽轻,依然带上了少许的新鲜泥土。 后院之门向来是关上的,钦天监中的人员都由前门出入,难道是窃贼? 齐天尘担心贼人进入,当夜便在暗处监视。 不料夜半时分,竟然是师弟莫衣来了,他悄悄打开后院之门,往山上而去。 齐天尘大感意外,便跟在莫衣身后,一直爬到半山腰。 半山中是一片墓园,埋着历代的钦天监官员,以及数位国师。 莫衣进入墓园之后,径直打开其中一座坟墓,跳了进去。 齐天尘大惊,却忍不住好奇心,还是跟到坟墓边,往里望去。 恐怖的一幕出现了,明月之下,只见莫衣正与一具骷髅面对面贴着,口中念念有词。 “师弟,你在干什么?” 莫衣抬头看见齐天尘,不仅不慌,还若无其事地答道:“练功。” “练什么功?” “幽冥术。” “什么!” 齐天尘明白了,莫衣是在吸引尸体上的死气,修炼禁术。 他大急,跳下去将莫衣拖上来:“这是禁术,师父说了不许修炼!” “师兄,你修你的仙道,我修我的鬼道,咱们两不相干。” 齐天尘入门比莫衣早,身为师兄,他觉得有责任把莫衣导回正途,便死拽着莫衣下山。 “我要去告诉师父,不许你再修炼这种禁术。” “师兄放手。” “不放。” 两人拉扯中,莫衣忽然一掌拍来,将齐天尘拍倒在地。 “师兄,我不想伤你,你能不能别告诉师父?” 齐天尘呆住了,他比莫衣多修习了五年,此刻莫衣的一掌,他竟然闪避不开。 他捂着胸口惊呼:“这就是幽冥术?你练到几成了?” “两成,如果练到大圆满境界,我就可以复活小妹了。” 齐天尘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他站起身,坚定说道:“修炼禁术,世所不容,我一定要告诉师父。” “那别怪我无情了。” 莫衣又是一掌拍来,齐天尘一边还击,一边往钦天监跑。 等他跑到师父的闭关之处,身上已经血迹斑斑。 顾不得打扰师父闭关,齐天尘高呼起来:“师父,师弟偷了秘籍,修炼幽冥术!” 齐轻鸿闭关正在紧要关头,被齐天尘一声厉喝打断,顿时心魂失守,血脉紊乱,想要站起身却委顿在地。 “师父?” 齐轻鸿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回道:“为师走火入魔了。” 随之昏厥了过去。 齐天尘深悔自己的莽撞,顿时大哭起来:“师父,师父!” 莫衣赶至,见师父奄奄一息,不觉也是呆住。 “我能救师父。” “怎么救?” “幽冥术中有一招起死回生,能将死人的死气灌入活人体内,促使生机再现。” 齐天尘进退两难,师父被自己害得走火入魔,再不救治必然会死,但用了幽冥术,岂不是让师父抱憾终身? 抱憾总比没命的好。 齐天尘扶起师父:“救!” 莫衣立即运用幽冥术,将刚刚吸纳不久还未炼化的死气,输入齐轻鸿的奇经八脉。 此术果然神奇,片刻之后,齐轻鸿便睁开了眼。 但他眼中,已不复此前的黑白清明,而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你们俩干了什么?” 齐天尘不敢隐瞒,将莫衣用幽冥术救他的事说了一遍。 齐轻鸿听完,脸色大变:“我乃鬼脉嫡系,若修炼鬼道,必然影响神智,成为绝世魔头,这也是我带走两本秘籍的原因。” 鬼脉的人修炼鬼道,速度比普通人更快,三十年便可修至地仙境界,届时将会屠戮万千生灵,修炼血河大法,以证长生。 真是天意弄人。 齐轻鸿体内蕴藏的鬼脉之血,被死气激活,已经逐渐产生了变化。 热血沸腾,黑气溢出。 他随手一招,悬挂在皓白楼中的玉真剑迅疾飞来,停留在莫衣头上。 齐轻鸿厉声说道:“莫衣你虽然天赋不凡,但心有执念,行为偏激,又盗取禁术修炼,为师本应将你斩杀。” “师父!” 齐天尘欲为莫衣求情。 齐轻鸿又道:“毕竟师徒一场,念你年少无知,又救了为师一命,现在逐你出师门,你即刻离开北历,终身不得回来!” 望着头顶上那把闪烁着清圣之光的玉剑,莫衣知道自己无法反抗,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莫衣离开,齐轻鸿又喝道:“天尘你虽然悲天悯人,修行上却天赋不足,为人处世更是欠缺应变,为师罚你终身留守钦天监,你服不服?” 一连串的变故早就打击得齐天尘昏头昏脑,听师父这样说,他立刻跪下:“徒儿服,都听师父的。” “退开!” 齐天尘爬起来,退到阁楼之外。 忽然,剑意纵起,齐轻鸿将玉真剑刺入了自己心口。 “师父!” “死气入体,已经与鬼脉相融,我不想重复祖辈的疯狂,成为杀人魔头。” “师父,是我错了,是我害死了你。” 齐轻鸿竭力抚摸着齐天尘的头:“把《封神冥抄》藏好,里面有克制幽冥术的术法。但是切记,你不能学,只有身负天运之气的人才能学,用天运平衡鬼道,才不会损害人间。” 齐轻鸿兵解而死,给齐天尘留下了深深的后悔和遗憾。 没想到,六十年之后,莫衣果然回来了。 “师弟,你违背了承诺。” “那又如何,师父已经死了,如果师兄再死掉,谁还知道我的承诺。” “你自己知道。” 莫衣还是那副冰冷漠然的样子,就像坟墓里的死人一样。 “把《封神冥抄》给我,不然我毁掉整个钦天监,甚至这座天紫城。” “你敢!” “我敢。” 齐天尘心中一沉,莫衣说得出,做得出,他真的会毁了这座千万人口的都城。 “《封神冥抄》早就被我烧了。” 莫衣大袖一拂,祠堂里的灵牌顿时化为齑粉。 “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这本书。” 第133章 群殴神游境 第134章 群殴神游境 “师父的神主你也敢毁!” 齐天尘怒挥拂尘,钦天监内顿时光芒闪动,一座阵法缓缓升起,如同光幕,将莫衣与莫雪罩在其中。 法阵上二十八星宿逐次点亮,与九天之上的星空遥遥相连。 星垂平野,清辉万丈。 “星云锁龙阵?这点微末道行也能困住我吗?” “就算困不住你,却可困住你身边的女子,半个时辰之后,她就会化成一滩血水。” 莫衣脸上首次现出恨意:“你自诩悲天悯人,就是这样对待无辜者?” “她有你这个哥哥就不无辜,只要你自废功体,我便放她出阵。” “让我自废功体,你在做梦。” 齐天尘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为了她考虑,那就一起下地狱。” 同门情断,师兄弟进入生死相斗。 “齐天尘,本尊破阵而出,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莫衣双手划过,白隙镜出现在他和莫雪的身前。 可惜,星云锁龙阵不带攻击之力,是借用星辰清辉与道家清圣之气,慢慢炼化阵中的一切。 白隙镜无法反击,莫雪顿时感觉全身不舒服,心跳起来越快。 她惊恐地叫起来:“哥哥,我怕。” “别怕。” 莫衣收了白隙镜,左手结印,同样凝出一个小小的护盾,将莫雪护住。 但此护盾如何与星辰之力抗衡,莫雪的心跳虽然缓和了很多,依然浑身炽热。 莫衣知道必须尽快破阵,他右手奋起一掌,拍向光罩。 雄悍巨力,顿将大阵拍得一晃。 齐天尘见他掌力雄浑,急忙坐下,口诵真言,将自己苦修的道真之气再加到阵法上。 阵法摇晃几下,很快稳定下来。 师父临去时的遗言,让齐天尘深以为惧,他自知武道的修炼上,绝对赶不上莫衣的速度,于是把重心放在阵法上。 他在钦天监设下三大阵法,星云锁龙阵便是其中之一。 利用星云之力与道家真气,困住莫衣半个时辰,就算不能将他炼化,也能磨掉他半条命。 谁知莫衣身边还带着一个姑娘。 齐天尘没有犹豫,与天紫城的万千百姓相比,这位姑娘的命只能牺牲。 莫衣一手护着莫雪,一手不断攻向光幕,纵然他法术深不可测,分力之后,也难以突破护阵,不禁焦躁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星辰之光黯淡了许多,齐天尘头顶也冒出了丝丝热气。 阵法之内,莫雪头顶的护盾被挤压得薄片,已经阻止不了锁龙阵的力量,她雪白的皮肤下,血液飞快窜流着,似要爆管而出。 “哥哥,疼,好疼啊!” 剧烈的疼痛袭来,莫雪身如火焚,终于大哭起来。 “小妹撑住,哥哥这就带你出去!” 莫衣将幽冥术运至十层,全身真元流转,鬼气喷薄而出,双掌同时击向光幕。 轰! 星云锁龙阵轰然崩裂,罡风飞散,齐天尘被震出数丈。 而失去莫衣真气支持的莫雪,虽是瞬间,也被阵法所伤,惨叫着倒在地上。 “小妹!” 星云锁龙阵是自内而外的炼化,此刻莫雪体表灼热,不知五脏六腑烧成了何样。 莫衣怒不可遏,飞身至齐天尘面前,一拳砸下。 “住手!” 正在这时,磅礴剑意自天外飞来,惊天裂地,斩向莫衣。 莫衣猛然回头,将天斩击飞。 来的人是萧洛,他们一行人刚奔至钦天监外,便听到院内传来巨响。 萧洛当即拔出天斩,远远攻来。 夜色下,萧洛看见莫衣转过身来,惨白的脸上,两个深井般的眼睛跳跃着绿色的鬼火,加上拖到地面的长发,飘荡的白袍,简直像个坟里爬出来的幽灵。 “太子殿下小心,他是神游玄境!” 齐天尘坚难地站起来,星云锁龙阵的反震之力,让他受伤不轻,若不是萧洛来得及时,他刚才已死在莫衣的拳下。 听到齐天尘的话,莫衣冷冷问道:“你就是萧洛?” “是我。” 萧洛扫视四周,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女子,不禁大吃一惊:“芊若!” 他急扑过去,想要抱起芊若,却见人影一闪,莫衣已挡在面前。 “滚开!” 萧洛丝毫不让:“芊若怎样了?” 莫衣眼中鬼火更盛,他爆起一掌,拍向萧洛:“小妹若有事,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早在出剑时,萧洛便将护体真气运至顶点,此刻见莫衣出手,不敢大意,急忙闪开。 仍是慢了一步,被掌力拍中一半,护体真气瞬间破碎。 “太子殿下!” 齐天尘救援不及,不禁骇然大叫。 却见萧洛晃了几晃,竟然站稳了,他重新握住天斩,又是一剑斩下。 剑意纵横,去势如电。 此人过于恐怖,萧洛不会再给他出手的机会,当下一剑连着一剑,绵绵刺向莫衣。 大光明剑意之下,莫衣行动微缓,脸上浮现迟疑之色,似乎内心有什么阻碍着他。 但他意志坚定,一阵恍惚之后,又恢复了漠然。 “糟糕。” 萧寒没想到,莫衣竟然能抵抗大光明剑意。 莫衣不欲久战,他打定主意先杀萧洛和师兄,再慢慢寻找齐轻鸿留下的秘籍。 当即双手一划,白隙镜再出,将萧洛的剑意尽数吸纳进去。 萧洛见此诡异的情景,左掌暗扣石破天惊混元掌。 随即,莫衣将白隙镜高高抛起,从镜中射出一柄惊天巨剑,以数倍于天斩的力量斩向萧洛。 原来是反射之术。 就在萧洛危急之际,飞玄等人赶到。 “大龙象力,去!” 飞玄当先出击,大龙象力瞬间套在萧洛身上。 李凡忪驭出桃木剑,迎向那把镜中射出的巨剑。 卫琅毫不犹豫地按下五雷天罡弩,一团耀眼火花炸向莫衣。 谢远芳杀手出身,善于观察局势,见众人之招足以解围,便不再出击,趁着莫衣闪避火弹,闪电般冲过去,捞起地上的姑娘就退。 人质在手,对方必然投鼠忌器。 莫衣没想到来人如此之多,攻击又如此果决,稍微分神,莫雪已经被谢远芳掳走。 他不禁怒火万丈,闪开天罡弩,疾追谢远芳。 呯呯。 卫琅连着发出两枚火弹,逼得莫衣再闪。 这时,齐天尘拂尘再挥,发动了第二个阵法。 第134章 皇龙昊天阵 第135章 皇龙昊天阵 白隙镜的反射之剑,先被萧洛击出的石破天惊混元掌震碎大半,再被大龙象力阻拦。 突破大龙象力之后,劲力所剩无几,只在萧洛手臂上割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这时,谢远芳已抱着司空芊若退到萧洛身边。 果然是那个傻丫头。 萧洛不知道司空芊若随着萧寒出海,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钦天监,见她闭目不醒,不由得急切呼唤:“芊若,司空芊若,傻丫头!” 谢远芳掳走莫雪时,莫衣稍一分神,便被齐天尘的第二个法阵当头罩住。 一层明黄色的光幕亮起,浓郁的真气在光幕上运转不休。 “竟然是皇龙昊天阵。” 齐天尘叹道:“我费了几十年时间,方把钦天监初代祖师布置的天紫防护大阵,改成针对你一个人的昊天阵,原以为是杞人之忧,没想到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莫衣冷冷道:“怎能让你这番心血白费。” “昊天阵与北历皇脉相连,三百年皇龙之气困住你,你是挣脱不开的。” “你又能困我多久。” 齐天尘总算舒了口气:“昊天阵虽不能像星云锁龙阵那样炼化躯体,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你的一身鬼气就能为皇龙之气洗去,那时放你出阵,你也成了废人。” 莫衣是钦天监出身,自然知道皇龙昊天阵的厉害,他不再多费唇舌,索性坐了下来,望向萧洛几人。 原来司空芊若与萧洛也是旧识,看起来关系匪浅,那他应该会救治小妹。 莫衣暗自想着,并没有出声喝止。 谢远芳见自家主子与这姑娘相识,赶紧将她交给萧洛:“殿下,她全身滚烫,好像内腑受了重伤。” 萧洛急速出掌,想要给芊若输入真气,却被齐天尘阻止:“殿下不可。” “国师,她怎么了?” “她中了星云锁龙阵的法术,再输送真气,只会增加她体内的爆冲之力。” “丹药可以吃吗?我这里有一颗小神医华锦炼制的九转还魂丹。” 齐天尘摇摇头:“贫道不知。” 萧洛无奈,眼看着司空芊若的口鼻处流出了血迹,知她生死已在瞬间,把心一横,捏碎丹药,从她口中塞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芊若终于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 “傻丫头,是我!” 明媚的眼睛立即变得惶恐起来,回应萧洛的竟然是一个稚嫩的童声:“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听到莫雪的呼唤,莫衣放下心来,随即唇边露出一抹讥笑。 这个躯体看来很有用处。 “小妹别怕,哥哥在这里。” 莫雪推开萧洛,想跑回莫衣身边,却被萧洛死死抓住:“傻丫头,你失忆了?” “她不是失忆,是魂魄被压制了。” 萧洛不解:“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齐天尘又叹了口气:“幽冥术,这都是贫道造的孽……” 他将师门三人的恩怨说了一遍,又道:“这个姑娘应是一体双魂,现在占据主导地位的是莫衣的小妹,你所说的司空芊若的魂魄,被莫衣用法术封住了。” 飞玄在道术上的造诣远远超过萧洛等人,急忙问道:“师父,芊若的魂魄还能苏醒吗?” “能,用幽冥术解封。” 飞玄怒道:“这和夺舍有何区别,太伤天害理了!” 卫琅举起天罡弩:“让我炸死这个恶魔。” “皇龙昊天阵防护下,你们攻不进去,他也出不来,只有等七七四十九天阵法自解,但到了那时,他的死气没了,也无法再使用幽冥术。” “这个姑娘岂不是换不回来了?可恶!” 李凡忪举着桃木剑一阵乱砍,昊天阵却纹丝不动。 被萧洛紧紧抓住的莫雪,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殿下,怎么办?” 且不说这个阵法能不能破掉,要换回芊若就得让莫衣活着,莫衣活着将无人制裁他,他自然不会使用幽冥术换魂。 真是一个无解的局面。 但芊若必须换回来,莫衣也一定要死。 萧洛注视着阵法中的莫衣,莫衣也正在看着他,眼中的鬼火消失了,只剩一片冷漠。 两人无声对视着。 彼此心中都明白,无论司空芊若还是莫雪,都是对方不会放弃的人。 在同等的时间下,就看谁先妥协。 天亮了。 星空早已消失不见,更分辨不出那颗死兆星移动到了哪里,但七煞、破军、天狼三星重新开始闪耀。 还有四十九天,一定能找到办法。 萧洛安慰着自己,他将芊若抱在胸前,走出钦天监。 “辛苦国师与飞玄,我们先回宫。” “殿下,即刻封闭钦天监,不到四十九天,不放任何人进来。” “好。” 李凡忪、卫琅和谢远芳,随着萧洛一起离开。 莫雪伸出手臂,拼命呼唤着:“哥哥,哥哥~” 随着马蹄声响起,呼唤声渐渐远去。 回到东宫,受伤加惊吓,让莫雪陷入了昏睡状态。 萧洛吩咐宫女照顾好她,接着通知众人召开会议,谢远芳自带禁军前去钦天监。 谢轩等人忧心忡忡,见他平安回来,方才安心。 “陛下无事,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身体慢慢康复了。” “嗯,等他再养一段时间,便要正常上朝处理国事。” 众人深感意外,原以为萧洛就此接任皇位,只等明帝下旨禅让,不料萧洛竟然还政于明帝。 “殿下有何安排?” “等天紫的事定了,本宫要出门,叶安世先前所说,北境并不太平,还有唐门的事也悬而未决。” 苏昌和并不赞同萧洛外出:“殿下,武道上的事,派我和苏傀前去就可,唐怜月再厉害,臣两人亦有把握。” 郭鹏举更不同意:“殿下若离开天紫,陛下恐为人蛊惑。” “还有时间,至少四十九天之内本宫都在天紫,除了钦天监的事情,还有两件事要尽快处理。” 谢春急忙问道:“哪两件事?请殿下吩咐。” 他已由东宫长史调任吏部侍郎,朝廷上的事多半由他传递给刘敏之,再往下推行。 “第一件是赤王的案子,明天就对外公布三司审核的结果,将过程与证据全都张贴出来,三日后法场问斩。” 第135章 长安王回京 第136章 长安王回京 赤王的案子早就审完了,一直等着萧洛发话,没想到他真的会斩杀赤王。 谢春犹豫一下:“陛下那边要回禀吗?” 众人都知道,宣妃已死,赤王做为她的儿子,爱屋及乌,陛下一定会死死保住。 好不容易缓和的父子关系,恐怕又要破裂。 谢轩不无担心地看着萧洛,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就算萧洛不在乎,归终是不妥。 “洛儿,不如再拖一拖?等到大赦之时再放出来,既不伤父子和气,也可全了兄弟情义。” 赤王已经收入诏狱,不怕他翻出花样,等萧洛登基时大赦天下,将他与其余死刑犯一起放出,不算违背律法。 众人都觉得可行。 再说,如果真想让赤王死,诏狱中随便一个小小的事故,也能要人性命。 “不,明正典刑,按律问斩。” 萧洛前世见过太多死刑改死缓,死缓改无期,无期改有期的案例。 见众人不解,他也懒得解释,继续吩咐谢春:“办完这件事,督令三司尽快重修律法,设立分权制度。” “是。” 见萧洛坚持,谢春不再说什么,决定会后先去找罗文柏商议。 自二月二萧洛册封皇太子之后,罗文柏状告大理寺卿的案子迅速了结,大理寺卿与少卿一个处斩,一个流放,罗文柏擢升为大理寺卿。 不仅赤王的案子要交给罗文柏收尾,三司分权的制度,也得由他牵头来草拟。 这件事议定,萧洛方说第二件事:“师父,春闱将开,我想请您当今年的主考官。” 谢轩大感意外,立即摆手推却:“洛儿,我是江湖中人,不适合当主考官。” “但眼下实在找不到可信之人,这届的春闱非常重要,本宫要从中选出北历未来二十年可用的人才。” 来参加的举子,大部分已调查完毕,重要者的宗卷也送到了萧洛的书房。 现在是有了学生,却没有校长。 春闱之后就要授官,如何判断他们的才华,以及将他们放到合适的岗位上?萧洛大感头疼。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武道出身,也就是这一年赶鸭子上架,学了些门面诗文,哪时懂什么春闱。 谢轩当然知道萧洛的难处,想了想,说道:“我是不合适,但有个人很合适。” “谁?” “我师叔陈德明,不过他现在稷下学宫授课,我去请他回来。” 萧洛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陈德明是上任国子监祭酒,当代大儒,不仅博学多才,更是育英点才,桃李满天下。 稷下学宫并不在北历,一去一来,以谢轩的脚力,需要半个月时间。 “那就辛苦师父了。” 谢轩又说道:“钦天监那人如果守不住,洛儿你先避开,切勿以身犯险。” “洛儿知道。” 开完会,众人分头离去。 谢轩略微收拾,背上他的破书篓,辞别萧洛,独自上路。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萧洛想起了哑叔,想起他们三人在雪云城中的日子,那样的宁静一去不返了。 自己做的事越来越多,惹的人越来越厉害,让师父也越来越担心。 什么时候,才能让师父和哑叔安然养老呢。 送走谢轩,萧洛回到寝宫,看望司空芊若,不,现在应该叫她莫雪。 她醒了。 两个宫女一边给她梳洗,一边唠唠叨叨地给她讲宫里的规矩。 见萧洛进来,两个宫女立即行礼,又拉着莫雪行礼。 莫雪眼角挂着泪珠,惊恐不安地看着萧洛,竭力想把自己躲藏起来。 萧洛叹了口气:“别勉强她。” 那个英姿飒爽,爱打抱不平的姑娘不见了,那杆乌金大枪也不见了,如果芊若能醒过来,一定要把北历最好的匠人找来,给她铸造一杆最好的枪。 萧洛看了一会,见莫雪害怕得紧,便出去了。 开春后,西北旱灾,东南桃花汛,两地都急需赈灾款。 之前收剿的阊门三百万两银钱已经用在修复太极殿、镇武司和南城门上,现在救灾款还无处着落。 兰月侯的所有钱财都喂了青州济州府兵,只剩一栋漂亮的宅子,因他犯事无人敢买。 只能打白王府和赤王府的主意。 这也是萧洛着急处决赤王的原因之一,国库空虚,捉襟见肘。 因钦天监突发的状况,今早的朝会推迟到下午,他回到书房,继续处理桌子上的公文。 得在朝会前,将今天的政务梳理清楚。 两日后,萧寒和雷无杰来到了天紫城东门。 雷无杰看着数丈高的城墙,不禁咋舌:“天紫城好高,好大!” 门口无论行人还是车马,一一排队检查,虽然队伍冗长,却无人拥挤吵闹,都在安静地排队。 除了守城的士卒,城门外尚有两名身穿黑袍戎装的大汉,机警地巡视着人群。 显然,进出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检查方式。 萧寒看不出城中有任何异动,心中顿时一沉。 莫衣失手了吗? 按时间推算,莫衣已经到了两日,他是没有去杀萧洛,还是没能杀掉? 雷无杰见他沉思,急忙问道:“我的身份凭证早被海水冲走了,你的呢?” “本王回自己的家,需要什么凭证?” “那我呢?” “你是本王的朋友,走吧。” 萧寒骑在马上,随人流来到守城士卒前,毫无下马的意思。 “站住,下马接受检查!” “长安王回府,需要检查吗?” “长安王?” 两名守城卒对视一眼,想起了当今皇子之中,确有一名长安王,但会是此人吗? 正在犹豫间,两边的黑袍大汉听到声音,急忙走过来,抱拳说道:“阁下,请出示您的王族凭证。” “王族凭证?” 萧寒坐在马上,俊美的容颜带着说不出的冷意:“天紫城什么时候改的规矩,区区守城卒也敢拦亲王的路。” 两名黑袍大汉不为所动,依然抱拳说道:“若您真是长安王殿下,末将自然不会阻拦,请先出示您的身份凭据。” 皇子虽没有户籍,但每位皇子册封时,都有一面龙形玉牌,刻着各自的封号。 拿出这块玉牌就能证明身份,萧寒偏偏不愿意。 第136章 先让他进宫 第137章 先让他进宫 曾经,他在这座城内纵马奔腾,锦衣华裳,所过之处皆是欢呼。 曾经,他在这座城内,朝饮雕楼酒,夜宿千金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刻竟然被两个最低贱的守门卒拦住。 萧寒知道,他若拿出那块证明身份的玉牌,便意味着他在这座城的特殊地位消失了,他将成为千万人中的一员。 与商贩、走卒、匠人,甚至娼妓,没什么不同,都活在别人的规矩里。 因萧寒和雷无杰两匹马挡在城门口,排队的百姓不禁埋怨起来: “好狗不挡道,杵在门口干什么!” “军爷们看仔细,拿不出身份凭证的八成是奸细,快把这两人抓走。” “别以为长得俊就能冒充王爷,老子还是玉皇大帝呢。” “长安王是谁?我听知道舜武王。” “舜武王已经被封为太子啦,舜武王立了好大的功,救了我们全天紫的百姓。” 一句一句,句句诛心。 萧寒的心沉了下去,他忽然觉得这座城和这些人,是那样的陌生和可憎。 雷无杰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怒上心头,大喝一声:“瞎了你们的狗眼,长安王殿下都不认识!” “哎,你怎么骂人啊!” “你才是狗,狗东西!” 不少人围着雷无杰叫骂,城门口瞬间乱成一团。 两名黑袍人按在腰间,逼近萧寒和雷无杰。 “找死!” 萧寒随手一挥,两股巨力拍向黑袍大汉,两人闪避不及,立刻被拍飞,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进城。” 萧寒重重一夹,骏马吃疼,长嘶着冲进了城内。 雷无杰紧紧跟上。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警哨声,排队的人顾不上看热闹,转头就向城外跑去,刀枪无眼,他们犯不着用性命掺和。 两匹高头大马在天紫城奋蹄疾奔,萧寒终于找到了久违的感觉。 雷无杰喊道:“咱们去哪里?” “皇宫。” 随着两人的奔驰,城防军被惊动,谢旧诚亲自出动,带着几名好手埋伏在朱雀大街。 此处是去皇宫的必经之路,先把这条路守住了。 果然,两匹快马冲着皇宫而来。 谢旧诚大刀斩出,暴烈的刀气撞向萧寒。 雷无杰借着马的冲力,抢到萧寒之剑,挥剑斩出。 刀气剑光,悍然交锋。 雷无杰虽然英勇,却不敌谢旧诚的根基,顿时被刀气撞下马来。 谢旧诚侧身让过奔来的快马,又是一刀劈向萧寒,他久居天紫,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长安王! 虽然不知道萧寒回来天紫的目的,但谢旧诚知道萧寒是太子殿下最大的竞争对手。 绝对不能让他进宫,先杀之。 谢家刀,杀人刀,没有花架子,每一刀都斩向要命处。 萧寒从马上飞起,轻点数下,落在朱雀大街路口的牌坊上。 “你们想杀我?呵,这就是萧洛标榜的律法。” “纵马闯城,拿下!” 谢旧诚一跃而起,大刀继续劈向牌楼。 这一刀,他运了十分的力道,如飓风卷过,足以破天裂地。 萧寒冷冷一笑,脚踩踏云,刻不容缓中闪避了这一刀,接着抽出腰间的一根奇特棒子,扫向谢旧诚和几位城防军官。 他的武器名为天机棒,由三节玄铁乌金打造,每节不过两尺,粗细不同。 平时细的两节套在最粗的那节之中,插在腰间像根笛子,一旦动武,三节相连,变成一根长达六尺的棍子。 玄铁乌金采自于天外陨石,十分坚硬。 萧寒被堇清所伤时,百晓堂堂主将天机棒收了起来,前几日才由姬瑶带回给他。 一棒扫去,朱雀大街如打了个响雷,巨力狂潮,附近树木尽摧。 与雷无杰斗得正紧的几位军官猝不及防,立刻被扫出丈远。 谢旧诚吃了一惊,早知道长安王是个武道天才,同样是逍遥天境,自己竟然压制不住他。 再看四周,房舍随着余劲摇晃,再打必然倒塌。 他升任城防军督帅后,天紫城的治安便交到他手中,因为拦截敌人造成财产损失,便是渎职和毁坏公物两项罪名。 如果再有百姓伤亡,那更是大罪。 想到此处,他收了大刀,阻止身后的同伴再动,喝问道:“你真是长安王?” 萧寒嘲弄着:“没想到血榜的谢家主,当狗当得不比杀手差。” 姬瑶早将萧洛手下所有人的资料交给了萧寒,血榜是萧洛的立基之本,除了几位家主,原来的杀手组成了镇武司的嫡系。 而收服的阊门中人,在傅秋风的斡旋下,成功洗白,变成吃公家饭的城防军。 加上京畿大营拱卫京郊,靖武军驻扎宿州,整个天紫城已成一块铁板。 谢旧诚并不动气,苏昌和的卓越眼光,将黑暗中的血榜带到了太阳底下,每个人都能光明正大的活着。 他不卑不亢地说道:“长安王殿下,您要去哪?卑职奉送,但请勿纵马扰民。” 萧寒转眼打量四周,刚才这几招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不少人推窗观看,胆大的路人也躲在角落边交头接耳。 他本就不想拖延,见谢旧诚收招,也将天机棒收了起来。 “本王进宫见父皇,请谢家主带路。” 谢旧诚挥挥手,城防军的几人立即让出一条通道,随萧寒和雷无杰骑向皇宫。 皇宫门口,百名禁军守着宫门,如临大敌。 萧寒入城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东宫。 “殿下,在哪里格杀他?” 萧洛笑了笑:“人家回宫看父亲,是什么大罪?非要把他杀了不可。” “长安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也是他心中属意的皇储,此时回宫,恐影响殿下的大计。” “就算本宫知道他想杀我,但在他没有动手之前,他都是无罪的。” “这?” 谢远芳很是疑惑。 萧洛解释给他听:“我以前在江湖上混,别人杀我,我反击杀人,那是正当防卫。” “长安王不怀好意。” “现在我是东宫之主,想杀我的人多着去了,但那只是杀人动机,未构成杀人行为,律法上没有因动机定罪的。” 谢远芳急了:“我们岂不是等着挨打。” “就看他敢不敢打了。” 第137章 同是父与子 第138章 同是父与子 萧寒和雷无杰顺利地见到了明帝。 宫中有禁军,景泰殿里还有堇仙和堇玉,防守森严。 “父皇!” 明帝久病初愈,虽经御医精心调养,依然掩饰不住身体的虚弱。 萧寒记忆中那个威严的中年皇帝,此时显露出来的只有沉沉暮气,原本无神的眼睛,在看见萧寒时猛然一跳,射出惊喜的火光。 “寒儿!” “父皇,寒儿回来了!” 萧寒跪倒在明帝面前,肩头微微抽动。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快让朕看看。” 明帝拉起萧寒,仔细打量着他的脸,眼睛、鼻子、嘴唇、手臂……颤抖着将萧寒搂进怀里。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不该忤逆父皇。” 萧寒终于向自己的父亲低头。 “回来就好。” 静立殿中伺候的堇仙和堇玉,也不禁擦擦眼角的湿润。 等他们父子情绪平复,堇仙才问道:“永安王殿下,这位是谁?” “他是雷梦杀大将军的儿子雷无杰。” 雷无杰同样跪倒:“雷无杰拜见陛下。” 经历了萧凌的谋逆事件,明帝对军中的人马失去了信任,更何况雷梦杀还是昔日琅琊王的嫡系。 他看了雷无杰几眼,叹道:“英气逼人,很像你的父亲。” “陛下,草民要状告东宫太子萧洛,灭我雷氏满门!” 明帝心中咯噔一下,他看向萧寒。 萧寒郑重说道:“父皇,八皇弟屠灭雷家堡时,儿臣在场,可以证明。” “你是为了这件事才回宫?” “是。” 知父莫若子,萧寒知道明帝想听的是什么,但他已经错失了太多的时间,父慈子孝的故事早在十年前就结束了。 现在,他需要的是皇帝的支持,而非父亲的宠爱。 知子莫若父,明帝望着这个曾寄托了自己全部希望的儿子,终于放下了所谓的公理正义,面对你死我活的皇位之争。 但是,太晚了。 明帝缓缓说道:“雷家堡的事属江湖仇杀,牵涉众多的江湖门派,太子去年便向朕汇报过。” 听到江湖仇杀,雷无杰顿时愤怒起来:“是萧洛贪图雷家堡的火器,才杀了雷家满门!” 堇仙急忙插嘴:“雷公子,这话可不好乱说,太子当日受雷家堡、唐门和岭南梅家三个门派围攻,先出手的可是你们。” “你又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 “青城山的李少侠,还有通衢阁的卫大小姐,他们都在场。” 雷无杰怒道:“卫大小姐先走了,李凡忪是萧洛的心腹,他说的话当不得真。” 堇仙笑笑:“那你说的话就能当真了吗?如果真要辨个真伪,就得上刑部告状。” “那我就上刑部告萧洛夺物杀人!” “如果你告输了,便是污蔑皇储之罪,理当问斩,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你。” 堇仙顿了顿,又说道:“就像七皇子萧豫一样,犯了罪,就得死。” 萧寒心中一沉,他拦住雷无杰,问堇仙:“朝政都把持在八皇弟手中了吗?” 堇仙轻轻点头。 萧寒又问明帝:“父皇,七皇弟是宣妃娘娘的骨血,您真的看着他漕市问斩?” 这句话触及了明帝的伤痛,他沉下脸,一声不吭。 萧寒压下心中的失望,再次说道:“父皇,儿臣想入朝廷领职,为父皇分忧。” 这个要求让明帝吃了一惊,他知道萧寒向来对政事不感兴趣,现在要领职,不过是要权。 “你想去哪个部门?” “督帅府,兰月侯皇叔死后,督帅府没有人。” “不要提那个逆贼!” 就是因为把军武之权交给了兰月侯,才有后来的三府造反,明帝对兰月侯的反叛格外愤怒。 “父皇,儿臣的武功已经恢复,只要儿臣掌管督帅府,一定保父皇平安无虞,保北历盛世安乐。” 明帝摇了摇头:“寒儿,督帅府现在由郭鹏举代为管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宜频繁换人。” “不如您派给儿臣一个职务。” 沉思了半晌,明帝方才说道:“就藩吧,你喜欢北疆,朕就把北疆划给你,还有那个白雪山庄所在的区域,朕一并给你。” “白雪山庄?” 萧寒笑起来:“您知道那个地方有多荒凉吗?半年都在下雪,一年最多开张五个月,五个月里最多能有五十个住客,我穷到连小二的工钱都给不起。您要把那片区域划给我?” 明帝惊诧:“既然荒凉,你为什么要呆在那里?” “儿臣以为这种自我放逐,能让父皇改变心意。谁知道,我在那个荒凉的地方,等啊等,等了一年,两年,三年……等了整整六年,父皇并没有派人来找我。” 堇仙又插嘴道:“陛下有派人去找,天南海北,不知派了多少人,但一直没有消息,想必是被堇清等人拦了下来。” 往事已矣。 萧寒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声音已带冷意:“儿臣拒绝就藩,如果父皇改变了主意,请派人去长安王府。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他拉起雷无杰,躬身行礼,而后离去。 “寒儿……” 明帝低声呼唤,想要伸手挽留,却徒劳停在空中。 “陛下勿要伤心,长安王殿下一时想不开,等他想通就好了。” “扶朕去东宫,朕要见太子。” 堇仙堇玉急忙过来搀扶着明帝,前往东宫。 萧洛正在书房。 见明帝来到,知为萧寒的事,还是起身让座。 “朕知道你喜欢公平的交易,朕就和你做一桩交易。” “陛下言重了,需要臣做什么,直说无妨。” 明帝阴郁地看着萧洛:“朕即刻退位,你承诺不伤萧寒的性命,放他平安就藩。” 这句话让堇仙堇玉大吃一惊:“陛下万万不可!” 萧洛在心中笑了笑,这才是父子真情,明帝对死在临头的赤王,并没有开出这样的条件。 同是父与子,却有天壤之别。 “陛下,如果我拒绝这桩交易呢?” “那朕就一头撞死在东宫,坐实你弑兄弑叔,逼父夺位的名声。” “陛下这番心意,长安王可能体谅?他要的并不是就藩,陛下若做这桩交易,必然血本无归。” 第138章 赤王被处斩 第139章 赤王被处斩 明帝颓然而归。 萧洛说的对,萧寒绝对不会就藩,如果明帝退位,他只怕立时造反。 长安王府。 回到自己真正的家,萧寒顾不上感怀,便与姬瑶、雷无杰商议起来。 雷无杰愤愤道:“陛下胆小怕事,真让我失望!” “他本来就不是当皇帝的人选,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姬瑶拿出地图:“这是法场,明日午时三刻,赤王在此行刑。” “探听到了莫衣的下落?” “他被困在钦天监,由齐天尘和飞玄看守。” 姬瑶指着东城的那片秀峰:“两地相距五十多里,我们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地方伏击。” 雷无杰惊叫:“我们要劫法场?” “你姐姐曾经干过的事,你干不干?” 雷无杰两眼放光:“干!姐姐没有救出琅琊王,但我一定可以救出赤王!” “你可能会死。” “那我就多杀几个人。” 看着雷无杰的热血沸腾,萧寒闪过一丝犹豫,让雷无杰劫法场只是为了牵制萧洛的视线。 萧洛必然会派逍遥境高手坐镇刑场,雷无杰有去无归。 真的要舍弃雷无杰吗? 萧洛真的会杀他吗? 四年来相伴相随,雷无杰于他,比亲兄弟还亲,他并不想失去这最后的一个兄弟。 “师兄?” 姬瑶拉回萧寒的神游。 “继续说。” “钦天监被禁军看守着,两排轮值,约五百人。” “我们有多少人?” “五十。” 百晓堂并不是武道宗门,而是一个情报组织,其中大部分人都在外地,天紫城中倾巢而出,也只有五十人。 “你在钦天监正门牵制他们,我进入。” “这五十人是我们在天紫最后的力量,师兄确定要正面交锋?” “破釜沉舟,在所不惜。” 只有救出莫衣,胜利的天平才会偏向萧寒。 “如果没成功,接下来怎么办?” 姬瑶不能不为自己打算,父亲为萧寒付出一生,她虽然接受了白虎守护使令牌,但并不意味着她要献出生命。 “如果失败,你们退往唐门。” 萧寒手指移向北历最西边的那片高原。 唐门处于蜀中,原属西楚,西楚灭国之后虽归附离阳,但与北历相临。 老镇西侯趁着西楚遗民与离阳争战,悄无声息地将边境线西移了两百里,把唐门划入了北历。 因此,唐门名义上属离阳,实际上属北历。 离阳忙着应对北凉和北莽的威胁,不愿因这个江湖宗门与北历为敌,唐门便成了自治区域。 直到唐怜月出师,游历江湖。 他与百里东风、司空乘风、琅琊王交好,便让唐门成了雪云城的盟友,自己也成了玄武守护使。 姬瑶还不知道司空芊若的事,听萧寒说退往唐门,有些诧异:“唐老太爷死后,唐门虽由唐怜月做主,但唐门分支太多,并非人人支持你,不如退往雪云城。” 萧寒摇头不语。 姬瑶又说道:“不知何故,这一年来通衢阁针对唐门的生意下手,不惜自损,也要阻止药材原料进入蜀中,唐门制好的暗器与毒药同样无法出蜀,导致生意一落千丈。” “通衢阁投靠了萧洛。” 萧寒想起在雷家堡见过的卫大小姐,并不明白卫大小姐为何选择萧洛合作。 早知一个商贾会参与夺嫡之争,不如当时把卫大小姐娶了。 三人议完,姬瑶自去准备。 夜深无眠,早春的花香袭来,明月照影。 萧寒在王府中慢慢踱步,一切宛如当年,从长史到奴仆,一个人员都没有减少,显然是朝廷供养着他们。 但他还是从下人们的神色中,感觉到了他们的不安和惶恐。 他们在惧怕什么? 是不希望自己回来,还是不希望自己与萧洛争皇位? 萧寒又想起朱雀大街上,谢旧诚与几名城防军官,他们杀伐果断,且进退有据,那是萧洛给他们的自信。 想到这里,萧寒笑道:“你们都是很好的下属,等萧洛死了,本王一定比他对你们更好,想要高官厚禄,还是美女佳人,本王全都给你们。” 午时三刻。 行刑的时间到了。 天紫城的法场在广宁门外,最初建京都的时候,这里原是一片乱葬岗。 随着天紫城的日渐繁华,地皮不够,即使是乱葬岗,也在周边建起了商铺和房舍。 后来,朝廷将最中间的一块坟地填平,成了法场,但凡有罪大恶极之徒,便昭告天下,在这里行刑。 今天要处决的是萧豫,他已经被褫夺了封号和皇子身份,现在就是庶人兼罪人。 早春时节,午后的阳光很温暖。 处决亲王在北历建国以来还是头一遭,天紫城的百姓早就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 万目睽睽中,萧豫被两个狱卒半扶半拖地架到了行刑台上,跪在中间。 今天的监斩官是刑部尚书栾丰,他是前阁老杨琦提拔上来的,屁股并不干净,但萧洛缺人,暂时并没有动他。 栾丰每日战战兢兢,绞尽脑汁想着戴罪立功,因此主动申请监斩。 坐在他旁边的是苏傀。 围在行刑台周边的是谢旧诚带着的城防军,约有三百人。 除此,还有刑部的捕快,加上便装打扮的镇武司侍卫,整个法场至少有千人守卫。 栾丰放心了很多,如此阵仗,他不信有人敢来送死。 萧豫身上穿着雪白的囚衣,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那是栾丰特意给他整理的,如果让萧豫一身伤痕出现在法场,岂不是让百姓误会太子殿下虐待犯人。 时辰到了。 栾丰扔下行刑的牌子。 早就准备好的刽子手,朝鬼头大刀喷了一口酒,挥刀斩下。 就在这时,一道烈火般的剑气扑来,将鬼头大刀和刽子手一起斩断。 硬木做成的行刑台,顿时裂为两半。 不等栾丰反应过来,一道火红的人影自天而降,大吼一声:“雷门雷无杰,劫法场!” 那人浓眉大眼,眼中闪烁着不羁的光芒。 他挥动手中的火剑,斩断萧豫身上的绳索,又将萧豫往肩头一扔,纵身而去。 一切快在眨眼之间。 栾丰惊叫起来:“快来人,抓住他!” 多谢书友7726、2478、天外飞仙、majii的推荐票。 谢谢所有订阅的朋友们! 第139章 不知该恨谁 第140章 不知该恨谁 午时三刻。 五十名身穿青衣,面蒙黑巾的大汉冲向了钦天监。 谢远芳站在钦天监的门楼上,冷眼看着这些前来送死的人。 没想到天紫城经过镇武司、城防军的数次清查,还有残余力量潜伏着。 谢远芳心想,这是苏昌和和谢旧诚的失职。 这五十人冲向五百人的禁军,很快便被分割包围。 郭鹏举回来后,除了处理督帅府的日常事情,便是来禁军和城防军练兵,像对待靖武军一样,将这些散兵游勇练得嗷嗷叫,战斗力提升了许多。 禁军身穿铠甲,身持长矛,腰中挎着陌刀,七八人成组,结成小型圆阵将蒙面人困在阵中。 这些蒙面人似乎早就料到这种情形,并不慌乱,各自挥动着刀剑沉着应战。 谢远芳旁观了一会,这些人的根基几乎都在一品、金刚凡境之间,比禁军要高不少。 令他不解的是,这些人的攻击并不狠厉,出招之间更多的是守势。 拖延。 谢远芳立刻猜出了他们的意图,急忙跃下,往内奔去。 祠堂前的小院子里,果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一名头戴白虎面具的女子,手持短刃,寒光闪闪地攻击着飞玄。 长安王萧寒挥动着天机棒,一边击打皇龙昊天阵的光幕,一边闪劈齐天尘的拂尘。 阵法之中,莫衣盘坐在地,静静注视着四人的战斗。 “住手!” 谢远芳怒喝一声,破骨刀斩向萧寒。 萧寒侧身避过,天机棒回头一扫。 谢远芳急转破骨刀,砍向天机棒中间。 就在天机棒与破骨刀相交的瞬间,棒尖突然长出两尺,扫在谢远芳的腋下。 咔嚓。 谢远芳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他借着这一扫之力,急忙退到几丈开外。 天机棒又缩回成两节,继续打向昊天阵。 齐天尘坐在阵法之前,一手捏诀,维护着阵法的稳固,一手挥动拂尘,与天机棒缠斗。 飞玄却慢慢陷入险境。 戴着白虎面具的女子身法十分诡异,手中短刃变化多端,不时飞出青红橙紫多种颜色,闪得人眼睛发花。 飞玄虽有大龙象力防护,却不会其他招式,一味被动挨打。 谢远芳相信萧洛定有其他的安排,在援军未到之前,他绝对不能让国师和飞玄出事。 先救人。 谢远芳不顾骨头断裂,冲到飞玄身边,破骨刀接下那女子的短刃。 没料到,那女子除了兵器独特,功力竟然奇高,刀刃相交,大力涌来,顿时让谢远芳内伤。 噗嗤。 他吐出一口血,无视胸口的疼痛,再次挥刀冲上。 飞玄得谢远芳相助,立刻跑到阵法之前,双掌拍向光幕,给阵法加上一层道家真气。 原本晃动的阵法,再次稳定下来。 萧寒大怒,天机棒冲开拂尘,向飞玄当头打来。 这一棒,声若雷霆,倾裂天地。 齐天尘大惊失色,扔下拂尘,双掌全力拍向萧寒。 国师本是半步神游,无论境界还是根基,都要强于萧寒,但他自皇宫与禁军大战之后,就未彻底复原,加上这几日连续发动阵法,体内真元消耗太多。 这一击虽是尽展他道真玄通,却也只与萧寒打了个平手。 轰然一声,两人同时后退。 “国师好神通。” 萧寒擦去嘴角的一抹朱红。 齐天尘喘息道:“长安王何故要放妖人出来?” “莫衣在国师眼里是妖人,但在本王眼里,却是纵横天下的利器。” “原来如此,贫道明白了。” 萧寒又道:“国师是北历的国师,不是萧洛的国师,为何要与本王为敌?” 齐天尘摇摇头:“殿下回头是岸,这妖人不能放出来。” “回头?哈哈哈!” 萧洛纵声大笑:“本王差点忘了,当年就是国师劝父皇留萧洛一命,还让儒剑仙带走了他,若不是你当日多事,哪来今天!” “殿下,兄弟相争不可累及天下。” 萧寒见齐天尘顽固不冥,下手不再容情,天机棒高高挥起,重重击下。 谢远芳暗暗叫苦,他左臂被白虎女子捅了一刀,加上肋骨断裂和内伤,气力已渐渐不继,无法脱身相救。 飞玄双掌放在光幕之上,继续稳固着阵法,想去帮忙,又怕连累国师。 阵法之内,莫衣唇角微勾,将双掌平放在膝盖上。 丝丝黑气从掌心升起。 谢远芳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这妖人莫不是要跑出来了! 就在他分神之际,白虎女子的短刃横刺,削去他腿上的一大片皮肉。 太子殿下为何还不来? 失血加真元流失,谢远芳渐渐陷入绝望之中。 与此同时,法场上空,一把黑伞击落了雷无杰。 雷无杰落到刑台上,却没有放下背上的赤王,他握紧手中的杀怖剑,坚定地对赤王说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狱中两月,萧豫经历得太多,当他知道母妃已死,父皇签了斩决他的红批时,他就不想再活了。 看着重重包围之中的雷无杰,他不禁笑了起来,伏在雷无杰肩上低声说道:“我是个傻子,你是个更大的傻子,萧寒根本就不会来救我,他是让你来送死的。” 雷无杰咧开嘴笑道:“我知道,我死可以换他活,这就够了。” 萧豫一愣。 雷无杰已经背着他冲向了那把黑伞。 萧豫认识苏傀,可惜影宗的人没用,控制不住血榜,让苏傀他们都投靠了萧洛。 如果血榜还在自己的手中,现在的局面就不是这样。 都是易无咎没用。 想到易无咎,萧豫又想起他的外公易无垢,若是影宗的宗主还在,血榜绝对不敢反叛。 都是该死的魔教,不然外公怎会带着影宗的全体精英出征,最后死在北疆。 可是魔教,又是自己的母妃引来的。 说到底,都是母妃不好,为什么不安心地当她的贵妃,没有那出丑闻,她早就是皇后了,而自己也早就是太子。 但是母妃也死了,都是父皇的纵容才让萧洛掌控了天紫城。 父皇为什么不在萧洛出生时就杀死他? 是国师! 萧豫越想越觉得恨,他恨母妃,恨父皇,恨国师…… 就在他越来越恨时,眼前突然一黑,所有的恨都消失了。 第140章 迟来的对决 第141章 迟来的对决 苏傀与雷无杰在行刑台上斗了起来。 午时三刻已过,人犯还未死。 栾丰躲在几个刑部的捕快中间,不停大叫:“行刑!先行刑!” 他是监斩官,如果犯人不死,又是他的一宗大罪,加上之前的若干小罪,不知太子殿下会不会扒了他的皮。 围观的人群早就吓得四处逃散,生怕劫囚的反贼伤到自己,或被当成同犯连累。 百姓逃散之后,剩下的都是刑部、镇武司和城防军的人。 卫琅站在台下,举起五雷天罡弩,却被李凡忪按住了。 “为什么不让我射?一弩过去,他俩都得死。” “那个穿红衣服的,叫雷无杰,是李寒依的亲弟弟。” 卫琅不解:“那他跑来劫什么法场?” 李凡忪耸耸肩:“家族传统吧,李寒依十年前也在这里劫过法场,当时要处死的是琅琊王。” 卫琅哈哈大笑,接着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李凡忪看了一会:“他的火灼之术练到了满级,就是和止水剑法结合得不好,他应该用更刚猛的剑法。” “和你的无量剑法比起来,谁高谁低?” 李凡忪想了想:“百招之内,小道和他平分秋色,百招之后,小道可以赢他。” “和萧洛比呢?” 李凡忪叹了口气:“小道和雷无杰同时上,也打不了三招。” 卫琅又问:“苏指挥使和苏家主呢?他们都是用剑的。” “他们也打不过,咱俩悄悄说,你不要告诉别人,萧洛若不是神仙,就是妖魔转世,因为他的剑带着奇怪的力量。” “你就瞎吹。” “小道听京畿大营的人说的,当日在陈留古原,萧洛一剑挥去,近万名骑兵都不动了,脸带微笑,任凭咱们屠杀。京畿大营的轻骑兵跟砍西瓜似的,手都砍酸了,打完计数,最多的一名校尉砍了三百多个首级。” 卫琅听得毛骨悚然,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怎么看都不像妖魔转世,也许是神仙。 就在两人低声说话时,苏傀拆下了他的伞,伞骨瞬间变成十八剑阵。 十八剑阵,如粼网,在海面上闪着细碎的银光。 雷无杰被网在剑中,像一条无法逃窜的鱼。 “一界破青山!” 他奋力出剑,杀怖剑燃起了尺高的火焰,斩向前方。 这不是青山,是火焰山,是雷无杰的火与怒。 他杀得性起,杀得痛快,浑然忘了肩上还有一个人。 十八剑倏然分开,雷无杰刺了个空。 等他反应过来时,身上已多了十八个伤口,其中最深的一道伤口在肩上,穿过赤王的咽喉,刺进他的肩胛骨。 “赤王!” 雷无杰大叫一声,将背后的人放下。 苏傀走过来点了雷无杰的穴道,收走杀怖剑:“太子殿下有令,对你只擒不杀。” “你们这些狗贼!” 雷无杰全身颤抖,他想起了雷家堡覆灭时的情景,想起师父身上的血。 又一个人在他眼前死去了,而自己,救不出任何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杀人!” “他犯了死罪,背负着近千条人命。” 苏傀说的话,雷无杰一个字也不会信,帮助萧洛的人,都是他的狗腿子。 “是萧洛捏造的罪名!萧洛为了当皇帝,要杀了所有的兄弟!” 雷无杰有心让更多人知道真相,这句话用足了内力,顺着行刑台远远传了出去。 镇武司和城防军尚好,不少都是跟着萧洛经历过生死的,唯独刑部的人听见这句话,顿时惊慌失措。 今年开年的谋逆案,据说是兰月侯指使的,还有白王死在去年除夕。 皇家的内乱本已造成私底下的流言四起,雷无杰这一嗓子简直要捅破天,若是太子殿下有心灭口,刑部今日当差的全部不能幸免。 栾丰吓得心脏呯呯直跳,他赶紧说道:“苏大人,本官监斩完成,现在要将犯人尸身带走。” “嗯,雷无杰就交给镇武司。” “多谢苏大人,栾某先行一步。” 刑部的几个捕快跳上来,将萧豫抬走,接着像一群惊惶的兔子般离开了法场。 卫琅看得好笑:“雷无杰好蠢,刑部的人也好蠢,一点分辨能力都没有。” “萧洛说,这叫罗生门现象。” “啥门?” “别问小道,小道也不知道罗生门在哪里。” 法场事了。 钦天监中,谢远芳大吼一声,迎着白虎女子的短刃冲了过去,他知道自己拖不了太久,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将面前这人斩下。 哪怕重伤也好。 姬瑶吃了一惊,只能疾退,如果坚持向前,虽然可以刺入苏远芳的心脏,但自己也要被破骨刀斩首。 就在她退开后,谢远芳奋不顾身地扑向萧寒。 萧寒同样如此,天机棒若继续攻向齐天尘,国师不死也得重伤,但他背后必遭破骨刀重伤。 以命换命的打法,杀手就是这样讨厌。 萧寒运起踏云,瞬间闪过这一刀,接着天机棒回扫身后,将破骨刀击飞。 谢远芳力尽,扑倒在地。 齐天尘气喘吁吁,雪白的长须上染了几点红色,那是内腑受伤呕出的。 飞玄跌坐在地上,恐惧地看着萧寒举起天机棒。 风起云动,满山震荡。 一棒挥下。 就在谢远芳闭目等死之际,一道灿然金光亮起,他猛然睁眼。 太子殿下来了! 天斩架住了天机棒,发出震天的巨响。 看到这把金色的长剑,萧寒眼中射出厉光:“天斩?” 萧洛回道:“天斩。” “谁准许你动天斩!” “你有意见?” “你不配!” “打完就知道我配不配了。” 剑如惊鸿,横指向天。 棒似矫龙,垂首向地。 秀峰的风不断吹来,宿命中的两人终于兵刃相对。 跟着萧洛同来的还有慕雨墨,她见到白虎面具女子,立即抽出墨笛扑了上去。 慕雨墨的诡道术遇见白虎女子的奇诡身法,正是一场好战,两人衣带飘飘,墨笛对短刃,打得精彩又惊险。 接着,禁军冲了进来。 几名下属扶起谢远芳:“将军,你伤得太严重了,先送你回去。” 谢远芳喘息地问:“外面那些刺客怎样了?” “一半死了,还有一半活擒。” “把金创药拿来给我,我要在这里替太子殿下掠阵。” 第141章 相煎何太急 第142章 相煎何太急 萧洛临出宫时,被明帝叫到御书房,商议救灾之事。 御书房中还有户部尚书、监察院御史中丞等官员,显然是一件重要的政务。 也许明帝知道萧寒今日会有行动,故将萧洛拖在这里,也许明帝并不知道,确实要商议赈灾举措。 萧洛旁听了半个时辰,看几位大臣为赈灾款扯皮,明帝也拿不出好的计策,方才说道:“赈灾款由本宫解决。” 明帝脸色由忧转喜:“太子有何办法?” “给本宫三天时间,定然将银两送到户部。” 这事议定,明帝不好再强留他,萧洛告退,疾步走出皇宫。 “殿下,我们去哪边?” 苏昌和另有安排,苏傀、谢旧诚、李凡忪和卫琅都去了法场,谢远芳在钦天监,只有慕雨墨跟在身边。 “钦天监,法场那边的人够了。” 萧洛不想耽误时间,带着慕雨墨策马奔驰,等他们赶到钦天监时,正好救下谢远芳和国师。 想着明帝的会议,也太巧合了。 萧洛对这个刚从病榻上爬起来的父皇产生了警惕,也许还政于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就在他分神之际,天机棒从天劈下,如五岳倾倒,声震千里。 逍遥天境的对手,萧洛遇到了不少,但不得不承认,萧寒是其中最强的一个。 天机棒配合踏云轻功,攻击锐不可挡,闪避萍踪难寻。 萧洛挥剑迎上,金光闪动,剑意浩然。 剑棍交错,巨力相撞,让两人同时倒退几丈,落于院子的两端。 萧寒的感觉更加惊讶,萧洛竟然进入了逍遥天境,上次在雷家堡,他还是自在地境。 不仅如此,刚才天斩挥出时,一道无形的剑意冲向了萧寒的脑识,令他心头一凛。 若不是他闪避得足够快,加上心魔引护住识海灵台,可能就中招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感觉脑海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在劝告他放下手中的武器。 “神识攻击?” 萧寒冷冷问道。 “放下杀戮,得大光明。” “你先放。” 萧寒眼中闪出异样的神彩,紧紧盯着萧洛。 萧洛呆了呆,似乎在思考着萧寒的话,手中的天斩不知不觉地垂了下来。 萧寒眼中的神彩更甚,变成了妖艳的红色。 “我是你的皇兄,放下天斩,走到皇兄跟前来。” 萧洛果然拖着天斩,一步一步,走向了萧寒。 齐天尘猛然叫道:“殿下不可过去,这是心魔引!” 谢远芳急推身边的禁军:“快去救殿下!” 几位禁军校尉带头冲向萧寒,数道刀枪当头砸下。 萧寒冷哼一声,天机棒横扫而出,摧山倒海,瞬间将十几个禁军扫倒在地。 剩下的禁军再次扑上,奋不顾身的斩向萧寒。 天机棒狠狠挥出,巨力涌来,禁军像纸人般倒下。 谢远芳带来的五百禁军,跟蒙面刺客们激斗一场,死伤超过百人,剩下的被萧寒几棒扫过,非死即残。 谢远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冲到萧洛身边,紧紧抱住他。 “殿下!太子殿下醒醒!” “真是碍事。” 萧寒皱了皱眉,手中天机棒再次举起。 心魔引是一门强大的心法,与大光明剑意一样,都是神魂攻击。 不同的是,练就心魔引的人神识异常强大,攻击对手的同时,也能防护自身的神魂。 心魔引通过眼神对视,控制人的心智,功力运用到极致,可以彻底破坏一个人的脑识,将他变成傀儡。 萧洛已经被控制,这时杀死他很容易,但要将他变成傀僵还不够。 还有十步的距离。 萧寒暗自数着,等萧洛走到三步之内,便可毁掉这个和自己争夺天下的人,还能收获一个完美的杀人工具。 萧寒竭力运化真元,将心魔引逼至十重,眼中的红光变成像血一般的深沉。 一步。 两步。 三步。 谢远芳受伤严重,尽管用尽全力,依然无法阻止萧洛的前进。 背后的风声传来,是天机棒落下的声音。 “殿下醒来!” 谢远芳没有躲避,反而用尽最后一口气吼道:“醒来啊!” 热血飞溅。 热血飞溅入萧洛的眼中,如盛开的红梅,遮盖了一切。 萧洛猛然惊醒:“远芳!” 随即,天斩凌空而起,暴发的怒气让剑意在天地之间呼啸。 剑破长空,山川颤抖。 萧寒心魔引被谢远芳隔断,心知机会错失,难也再控制萧洛,不如直接杀死。 就在他挥起天机棒时,天斩轰然斩下。 剑意纵横天地,大光明笼罩一切。 萧寒微微一愣,脑中异样传来,冲撞着天魔引的防护。 一愣之间,踏云轻功受到影响,大半个身子窜出了剑网,左臂却被斩了下来。 萧寒不顾疼痛,退到还在与慕雨墨苦战的姬瑶身边,一棒扫开墨笛:“走!” 两人瞬间跃出钦天监。 “远芳坚持住,我送你回宫找太医!” 萧洛知道这是杀死萧寒最好的机会,但看着背部骨肉尽裂的谢远芳,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他! 谢远芳摇摇头:“太子殿下别管我,妖人……妖人……” 与萧洛赶过来就进入战斗状态不同,谢远芳已经观察了很久,阵法中的莫衣越来越异常,散发出的黑气渐渐渗透进阵法的光幕。 妖人也许要破阵而出了。 萧洛一惊,抬眼望去,阵法摇摇欲碎,莫衣已经站了起来,衣袍飘舞,黑气弥漫,宛如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鬼魂。 “慕家主!” 慕雨墨喘息未平,急忙应道:“属下在。” “送远芳去太医院!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这是萧洛第一次下如此残酷的命令,慕雨墨顾不得害怕,赶紧接过谢远芳,几步跃上院墙。 “飞玄!你扶国师出去,离开钦天监!” 在萧洛和萧寒战斗的时间里,齐天尘用最后的真元压制住莫衣破阵,此刻气力耗尽,已如废人。 他喃喃说道:“天意,皇龙昊天阵借的是北历皇气,没想到六皇子前来,以皇气破了皇气。” 飞玄急道:“难道要留萧洛一个人在此?” 齐天尘拍拍飞玄:“我们留下只会拖累太子,走吧。” 第142章 最后的光明 第143章 最后的光明 钦天监内,除了满地的尸体,只剩萧洛与莫衣。 夕阳残照。 经过两场战斗,安置历代天师灵牌的祠堂已经彻底塌陷,神主散落在断壁碎瓦之中。 有了上一次的对阵经验,萧洛知道莫衣最可怕的是那个召唤出来的镜子,既可吸纳对手的攻击,还能将攻击反射给对手。 如何破去? 萧洛苦思之际,皇龙昊天阵的光幕已经变成了薄薄的一层。 莫衣周身黑气急速旋转。 突然间,他左手向天托举,右手指向土地,嘴里念出:“借幽冥之气,通地狱之路,死者往生,生者无死。破!” 轰然一声,光幕炸响,阵法破碎。 钦天监地层顿时裂开,各处房舍倒塌,皓白楼在剧烈摇晃之后,跟着塌了下来。 三百年皇家地脉,遭受重创。 萧洛和莫衣都不知道的是,此刻从地底逃散出的皇龙之气,无处可去,纷纷附到萧洛身上。 若有天人在此,可以看到萧洛周身的皇龙之气,竟然厚达三尺,像在他的护体真气外,再加了一层更厚的保护层。 莫衣飘然而出,冷冷问道:“我小妹在哪里?” 萧寒来此破阵,已经说明了他们的勾结,也让萧洛明白了司空芊若何以变成莫雪。 他心中怒极,冷笑道:“本宫不会再让你见到她。” “放肆!” 莫衣袖袍轻拂,排山倒海,巨力劈来。 萧洛挥掌还击,石破天惊,惊涛拍岸。 两力相撞,萧洛狼狈而退。 他顺势抽出天斩,足尖轻点地面,凌空扑来,临近莫衣时,剑势瞬间一变,连刺十八剑。 “渔火对愁眠。” 逍境境之外的止水剑法,不仅威力大增,范围更是宽广了许多。 要打败莫衣,必须依靠大光明剑意。 莫衣又是袖袍拂动,像一条巨大的口袋,将天地尽数笼罩其中,剑意也被收入袖袍中。 萧洛大吃一惊,十八剑刺在袖袍上,却没有刺穿那件薄薄的白衣。 逍遥天境与神游玄境的差距,已非武道上的境界之差,到了这个境界,便是突破了人身的极限,进入玄妙世界。 难怪神游玄境又称陆地神仙。 萧洛虽惊,却不慌张,剑势不停,就在袖中变招。 风云动天关。 正是止水剑法中最为刚猛的一招,似乎感受到了萧洛的无畏,天斩金光大亮,发出龙吟之声。 剑化龙形,疾跃而上,终于冲出莫衣的袖袍,接着顺势而上,斩向莫衣的咽喉。 莫衣神色不变,枯竹似的手从袖袍中伸出,拍向剑身。 呯! 肉掌与天斩相交,竟然发出清脆的声音。 但就在这一瞬间,大光明剑意笼罩了莫衣,他脸色微变,露出一个半笑半不笑的古怪表情,行动也迟缓了起来。 萧洛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戳破莫衣的掌心,天斩往前一递,刺入莫衣胸口。 可惜入体才两寸,剑尖被骨头卡住,未伤及心脏。 许是疼痛唤醒了莫衣,他脸上笑意顿时消失,双掌挟住天斩,飞身后退。 根基相差太大,大光明剑意并没有完全凑效。 萧洛暗道可惜,用力拉回天斩,再出震天裂地的一剑。 “止水二重意·天门楚江开。” 莫衣想不到自己竟会被一个逍遥天境伤到,古井无波的心顿时大怒,双手一划,召出白隙镜。 “去死!” 莫雪肯定藏在天紫城中,等萧洛死了,他随便抓几个皇亲国戚就能找到小妹。 如果找不到,他要全北历的人陪葬。 震天裂地的一剑斩去,剑气却被白隙镜全部吸纳。 萧洛心道不好,剑招急变,明月出天山,画出厚重的防御之弧。 不料,莫衣并非将镜子反射出来,而是静静等着萧洛的继续攻击。 他在积累攻击力,想一招杀掉萧洛。 “老奸巨猾!” 萧洛心中暗骂,却趁机后退拉开距离,接着抛出天斩,雷霆般刺向白隙镜。 这是倾尽全力的一击。 莫衣双掌挥起,死气流转,注入镜中。 就在莫衣被天斩吸引,目光移向白隙镜时,萧洛右手一动,赤红色光芒闪过。 等莫衣惊觉抬头时,蜉游天子剑已隐去痕迹。 与此同时,天斩冲进白隙镜中,爆发出惊天的巨响。 莫衣双手一抖,镜中剑意纵横,天斩带着数倍的力量倒飞而回,悍然斩向萧洛。 手中已无剑。 萧洛双掌连环拍出,用混元掌硬接天斩。 嘭,嘭,嘭。 三掌连击,依然没有止住磅礴剑意,天斩冲过混元掌,又突破护体真气,刺入萧洛前胸。 血雨飞溅,染红碧空。 就在莫衣嘴角露出微笑时,脑后突然一凉,一柄巨剑从云层中落下,插入他的后颈,直入肺腑。 黑雾暴涨,死气弥漫。 莫衣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竟然出现柔和的神彩。 “小妹,哥哥来了。” 同为神游玄境,莫衣终究没有逃过大光明剑意,被天子剑捅了个底朝天。 他倒在地上,双手微拢,像是抱着自己的小妹。 最后一刻,光明怒放,将这个鬼道中人送入琉璃世界。 萧洛也躺了下来,艰难吸呼着。 他的右腕上,是深可见骨的两个口子,皮肉发白,已经流不出血。 就在刚才按下天子玉的瞬间,他全身的血液消失了一半,原来随着境界的提升,消耗会随之提升。 还有胸前,同样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幸好没伤到心脏。 混元掌和护体真气的防御,减缓了天斩的速度,让他硬将自己的身体偏移了几寸。 但是失血太多,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轰鸣,世界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 要死了吗? “殿下!” “殿下!” 苏傀他们处理完法场,赶到了钦天监,见萧洛浑身是血,几人吓得魂飞魄散。 萧洛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给我输血……要用陛下的血。” 虽然惊恐,苏傀还是发出一连串的命令: “李凡忪御剑去太医院,召集所有太医到东宫!” “谢旧诚抱着殿下回宫,直接用轻功!” “卫琅去通知郭鹏举,告诉他全城戒严!” “我去见陛下!” 第143章 请陛下献血 第144章 请陛下献血 “献血?” 明帝震惊地看着苏傀。 “是的,太子殿下受伤严重,失血过多,需要您的血液。” “混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傀半低着头,谦恭而坚定地说道:“臣请陛下给太子献血。” 尽管不太理解萧洛的这个要求,但苏傀知道,一定要按萧洛说的去做。 无论身在血榜,还是身在镇武司,苏傀都会忠诚地执行命令。 哪怕这个命令看起来荒谬无比。 让北历的皇帝陛下献血,这是不能做甚至不敢想的事,但苏傀说了,并且坚持要做。 明帝气得全身发抖,他伸出手指骂道:“别以为有萧洛给你们撑腰,朕就不敢动你们,都是一群无君无父的狗东西!” 堇仙急忙劝阻:“陛下息怒,苏大人或许搞错了。” 他拉了拉苏傀,问道:“咱家也听过输血,但用年轻力壮的禁军或侍卫的血不是更好吗?陛下龙体刚刚康复,岂能抽血出来。” 苏傀依然说道:“臣不知为何需要陛下的血,但太子殿下在昏倒之前,的确说的是要陛下的血。” “狗东西,你们是想要朕的命吗?” “臣给陛下汇报今日发生的两件事,一件是长安王萧寒指使雷无杰法场劫囚,另一件事是萧寒炸毁钦天监,放走妖人。双罪并罚,应当问斩。” “什么!” “雷无杰已经抓捕归案,镇武司很快就会拿到他的口供。至于钦天监的事,国师和未死的禁军都可做证。” “你们敢动长安王,朕要将你们满门抄斩!” 苏傀眉毛一挑,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充满了煞气:“陛下,太子若出事,天紫城的禁军、城防军、镇武司,还有京畿大营,加宿州的靖武军,您猜会发生什么?” 明帝又惊又怒:“你们想谋逆?” “不敢,臣斗胆与陛下商议,陛下若救活太子,臣等就暂不发布长安王的海捕文书。” “你们,你们!” 明帝手指颤抖着,气得差点晕倒。 一个小小的官吏,竟然敢威胁当今天子。 “你给朕滚,朕一滴血都不会给!” 明帝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惊还是喜,自从萧洛回到天紫,他无时不刻生活在压抑与恐惧中。 他知道,如果没有萧洛,他早在兰月侯与堇清谋逆时就死了。 后来萧洛又用一粒灵丹治愈了他,让他有力气从龙榻上爬起来。 但是他依然恐惧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像一堵山似的,横在他眼前,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 看着朝臣一个个倒向萧洛,他无能为力。 看着萧充死,萧豫死,宣妃死,他无能为力。 他曾经想过把皇位禅让给萧洛,自己舒舒服服地过太上皇的日子,但是一想到还有萧寒,他又生出了勇气。 他要为萧寒争取到更多的利益,要保护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谁知寒儿没死,这个祸世魔胎倒是要死了。 明帝在心中暗暗说道:“你对朕不孝,连一声父皇都没有叫过,凭什么要朕去救你。” 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道:“萧洛于国家有功,他若死了,也许北历跟着完蛋。” 明帝又说道:“哪有那么严重,他不在的这些年,北历照样被朕治理得好好的。” “你就是不喜欢他才不愿救他!” 眼见明帝震怒,苏傀叹了口气:“陛下,臣最后再问一遍,您真的不愿救太子吗?” “朕……” 时间拖不起了。 苏傀剑出如风,架在明帝脖子上。 “救驾!堇仙,堇玉!” 站在殿角的堇仙和堇玉大吃一惊,没想到苏傀真的敢动手,两人扑过来却是迟了。 苏傀剑刃轻压,在明帝脖子上压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明帝立刻大叫起来:“饶命!” “太医都在东宫,陛下请。” 等苏傀押着明帝过来时,东宫中已经收拾了一个病房出来,擅长外科手术的太医正亲自主刀。 宫灯高燃。 开水、消毒的布巾、金创药、止血药、各种器械、鱼肠线…… 苏傀把明帝推到另一张床上。 看着眼前摆放的几排长针、刀、剪子,明帝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陛下,陛下!” 堇仙和堇玉惊恐地大叫。 苏傀低吼道:“出去,无关人等都出去,只留太医!” 病房之外,挤满了人,但没有任何人说话。 气氛紧张得像要爆炸。 谁也不知道这场手术的结果,但谁都知道,这场手术的结果会改变北历的历史。 不远的寝宫中,莫雪被两个宫女死死捂住嘴巴。 “小姐别出声,别哭。” 莫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大的眼睛含满泪水。 皇宫和天紫城又戒了严,满城抓捕萧寒和百晓堂的人。 齐天尘举着火把,从钦天监的废墟中挖出莫衣的尸体,再和飞玄抬到后山,挖了一个墓穴,将他放进去。 失去真元的国师肉眼可见的衰老了,填完坟之后,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息。 “国师,小道为他诵一段超生咒。” “辛苦你了,虽然师弟奉行鬼道,但也是入过道门,拜过真君的人。” “小道明白。” 飞玄整理衣裳,再庄严地坐在坟前,合掌念诵: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火把摇动不休,山风瑟瑟吹拂。 这一夜终于过去,天明时,萧洛睁开了眼。 见他醒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实施手术的几位太医,当即跌坐在地,感觉自己死里逃生。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主刀的太医正差点哭了出来,他很佩服自己,在这位据说是神仙转世的太子身上动刀。 “多谢各位太医。” “不敢不敢,太子殿下不可妄动,一个月内都要卧床休息,臣等告退。” 萧洛看向身边昏睡的明帝:“陛下为何还没醒?” 太医下凑到他耳边轻声解释:“陛下过于恐慌,一直挣扎,臣等担心陛下伤到龙体,只好给他喂了麻沸散。” 萧洛瞥见床头血迹斑斑的大碗,嘴角微微抽动。 这样一碗,足有五百毫升,不知道陛下被抽了几碗。 他最牵挂谢远芳,想问却怕他死了,太医正知情,又补上一句:“谢将军伤得极重,尚在昏迷之中。” 第一卷结束,第二卷开始。 多谢各位订阅的大大们~~ 第144章 千里逃亡 第145章 千里逃亡 萧寒带着姬瑶开始了逃亡之路。 连夜离开天紫城,赶了一百多里,天亮时搭乘客船,沿大河溯上。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萧寒站在甲板上,凝视来往的船只,以镇武司的能力,必然会在河上拦截,一旦被缠上,便很难摆脱。 他断掉的左臂用了药,也包扎好了,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看不出来少了一条胳膊。 “师兄,你的伤?” “无碍。” 萧寒笑了笑,到了这种程度,自怨自艾已经无用了,只有走下去。 他问道:“你猜莫衣破阵而出了吗?” 姬瑶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莫衣破阵而出,定然将能萧洛斩杀,师兄成了明帝唯一的儿子,她们也不用逃亡了。 不过转念一想,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总归不太踏实。 “师兄,不如咱们去雪云城,那边的情报方便,等咱们到的时候,天紫城的情报应该也到了。” 雪云城? 萧寒目光黯淡下来,无法解释芊若的事情,以司空乘风的脾气,去了只会和他翻脸。 四大守护使中,青龙使代表的雷家堡灭了,雷无杰失陷。 白虎使代表的百晓堂也灭了,只有师妹跟在自己身边。 唯一完好无缺的只有玄武使代表的唐门,唐怜月是个强大且忠诚的人。 萧寒有些想不通,如此好的局面,怎会输给一个两手空空的萧洛。 两人在潼关下船,钻入山中,沿着古蜀道往西南方向走。 山中的夜来得格外早。 姬瑶猎了只山鸡,燃起火堆,将鸡拔了毛,串在树枝上烤来吃。她的动作极为娴熟,短刃当成菜刀,几下便将山鸡的内脏掏干净了。 “师妹,你怎会做这些事?” 萧寒在百晓堂学艺时,很少见到姬瑶,只知道她与师父不和,常年在外。 “我六岁开始照顾娘亲,她行动不便,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师父从来不说师娘的事,我学艺十多年,竟然没见过一次师娘。” 姬瑶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因为我娘亲是个妓女,与父亲相好之后有了我,娘亲随即脱籍从良,但父亲不认。” 萧寒一怔。 “娘亲生下我后,帮人浆洗度日,谁知我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娘亲无奈只好重操旧业,换来银钱替我治病。” “师父如果知道你生病,不会不管的。” 姬瑶没有理他,自顾自说下去:“我的病治好了,娘亲却病了,拖到我八岁那年,她终于死了,也不是坏事,不再受这些痛苦。” 萧寒无语。 姬瑶将烤熟的鸡腿撕下一只,递给萧寒,接着说道:“娘亲死后,父亲来了,将我接回百晓堂,开始教我武功。” “我记得那天,师父带你回来,你可凶得很,还咬了他一口。” “原来他都知道,我的病,娘亲的病,娘亲重操旧业,他全知道。” 萧寒不解:“师父既然知道,为何不接你们母女回来?” 姬瑶大口啃着另一只鸡腿:“这你得问他。” 师父已经过世了,想问也没处可问。 萧寒第一次吃没油盐的食物,皱眉说道:“明天见到村镇,可以买点盐巴佐料。” “咱们没钱,首饰倒有几样,但不能卖,太引人注目。” 好在天气已进入暮春,加上两人根基深厚,并不害怕着凉。 吃完山鸡,找了块能躺下的草地,和衣睡了。 第二天经过一处村庄,趁着农人下田干活,姬瑶偷了些油盐佐料,又偷了两个皮袋,盛满水。 从天紫到唐门,将近两千里路程,两人日夜疾行,这天终于来到西境线。 萧寒跟随琅琊王许久,熟知军中之事,对姬瑶说道:“原本边境线在荆州与渝州之间,以东是北历,以西是西楚。但三十年前,老镇西侯将边境线西移了两百里,现在渝州的部分土地归属了北历。” “唐门在哪里?” “唐门最早在锦官城,但西楚将锦官城立为国都,唐门便迁了出来,落户于渝州城外的铜梁山脉。” “师兄来过唐门?” 萧寒摇摇头:“没有,都是听唐怜月说的。” 琅琊王那些结义兄弟中,最喜欢萧寒的便是唐怜月,加上两人年龄相差只有一纪,平时相处最为融洽。 又走了两日,眼前终于出现一片鳞次栉比的房舍,是个不小的城镇。 “师兄,这是到了唐门?” “应是太平镇,进入铜梁山脉最后的一个镇子,也是唐门的门户,前往唐门的使者或商贾,皆在太平镇落脚。” 两人下了山,直奔镇上。 太平镇最大的一条街道便叫太平街,街上最大的酒楼名为笑蓬莱。 想起东海之行,萧寒对这个名字实在说不上喜欢,但为了探听消息,两人还是走了进去。 小二立刻跑来招呼:“公子小姐请上二楼,请问雅间还是大堂?” “大堂。” 他们是为了探听消息,自然坐大堂好。 “好咧~” 小二将他们带上二楼,靠窗坐下,又点了两荤两素,外加一壶竹叶青。 吃饭的银子,自然也是半路摸来的。 萧寒打量四周,大堂中坐了大约二十来桌,看这些人的装着打份,几乎都是江湖中人,只是不知道是唐门本派还是外地来客。 小二很快送上了菜和酒,萧寒看着四个菜上,皆是厚厚的一堆香料,花椒、蒜头、茱萸、紫苏等。 提筷下口,呛得萧寒差点吐出来。 倒是姬瑶若无其事,一张原本红润的樱桃小嘴,此刻更红了。 “师妹,你吃得惯这川蜀辣味?” “总比没有吃的强。” 萧寒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竹叶青,还未到喉,即刻吐了出来:“假的。” 他嗜酒,天底下的名酒都喝过,竹叶青只是寻常的酒,没想到还有造假的。 小二恰好给附近一桌送菜,听到他这两个字,很不高兴说道:“公子别乱说话,这是勾兑的竹叶青,太平镇已经没有酒了,也就本店还剩一点,勾兑出来给客人喝。” “怎会没酒?” “谁知道,不仅没酒,糖也没了,再过些时日,恐怕欠缺的东西更多。” 萧寒听到小二说太平镇物资紧缺,还想再问,小二已经放下酒菜走远了。 这时,楼梯噔噔直响,走上来一群人。 前面的是六个身着蓝衣劲装的大汉,衣服前襟上绣着一片紫色的树叶,这片树叶看起来又像个面具。 这是唐门的徽标。 大汉中间簇拥着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汉子,那黄袍质地丝滑,光泽闪亮,竟然是天紫毓秀坊的出品。 此人应是唐门中的重要人物,只是脚步虚浮,一身胖肉,武道最多三品。 这群人趾高气昂地来到一个雅间前,推开门,让黄衣中年人进入,接着掩上了门。 一瞥之间,萧寒已经看清雅间之内,坐着一个精瘦的五旬男人。 他想探听唐门情况,便运足真气,倾听雅间的谈话声。 “在下穆家寨的寨主穆段,向大少爷请安。” “穆寨主客气,不知约唐某出来何事?若是重要事情,穆寨主还是前往唐门总部,自有人裁决。” 原来雅间中的两人,一个是唐老太爷的嫡子唐文星,一个是什么穆家寨的寨主。 唐门向来传贤不传嫡,故尔唐怜月虽不是唐老太爷所生,仍被立为门主。 但唐老太爷毕竟是一代枭雄,执掌唐门五十年,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拥戴他的势力在老太爷死后,尽数归了唐文星。 唐文星是个纨绔大少,不知娶了多少妻妾,却只有一儿一女。 儿子唐绝,被唐怜月收为弟子,唐连离开唐门后,唐绝便成了唐门年轻一辈中的大师兄。 女儿唐艳,是唐老太爷亲自抚养的,一身功夫据说不逊于哥哥唐绝。 唐绝虽是老太爷的亲孙子,却支持师父唐怜月,向来对这个父亲不假辞色。 唐艳支持谁,萧寒并不知道,他继续偷听屋中的谈话。 唐文星矜持一番,方才说道:“穆家寨想要那个铜矿,原本不难,门主向来不管这些事。但是最近却不成了,所有跟经济相关的事情,都得报到门主那里。” 穆段惊问:“这是为何?” “谁知道,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唐门的暗器卖不出去,药材进不进来,生意一落千丈。现在真是穷死了,连给妾室买首饰的钱都没有。” “唐门不是有四大盟友,通过他们还愁生意?” “唉,穆寨主有所不知,去年雷家堡被人挑了,岭南梅家龟缩不出,剑冢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不再售卖兵器。” 这些都是秘闻,萧寒摇摇头,唐门大少爷就这样抖给外人。 穆段很是吃惊,不过转念想到,世局如此艰难,更要把铜矿拿到手。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大少爷,这是一万两定金,如果你把铜矿给我,我每年再分你两成。” 唐文星见钱心喜,最近他确实太穷了。 过年时的分红,唐怜月扣着一分没发,而他的支出却没有降低,各房妻妾谁都要安抚,转眼就把他私藏的几万两花没了。 他笑着收下银票,对穆段说道:“两成是不够的,我还得联合其他几位堂主,才能拿到铜矿,他们也得分。” “大少爷想要多少?” “五成,咱们一人一半。” “五成?” 穆段跳了起来:“大少爷自己去挖矿吧,这个生意在下不做了。” “行,那本少就再找其他人。” 唐文星站起身。 “大少爷请把银票还给在下。” “什么银票?穆寨主别乱说话。” 这话不仅让穆段吃了一惊,倾听的萧寒和姬瑶也感觉惊讶,这就是唐门大少爷?怪不得唐老太爷要把门主之位传给唐怜月。 眼看唐文星拉开雅间之门,穆段如何肯依,虎吼一声,抽出腰间的判官笔,扑向唐文星。 唐文星原是草包,听到背后传来风声,想躲却来不及,被两根精铁打造的判官笔深深插入后心。 门口的唐门弟子听到声音,开门一看,大少爷已经倒在血泊中。 穆段一招杀死唐文星,自己也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然犯了这等逆天大罪。 “抓刺客!抓住他!” “是他杀了大少爷!” “快叫医师,快救大少爷!” 笑蓬莱顿时乱成一团,几名弟子围着穆段怒骂着,兵器不断往他身上招呼。 穆段清醒过来,知道是杀头大罪,拿起判官笔奋起反击,只想赶紧突围出去,回家通知妻儿躲起来。 吃饭的食客眼见唐门大少爷惨死在这里,生怕牵连自己,一窝蜂似的逃下楼去。 笑蓬蓬的掌柜和小二们挤在楼梯角落观看,叫苦不迭。 姬瑶轻声问道:“师兄,怎么办?” 萧寒抿了一口勾兑的竹叶青,淡声道:“对我们是好事,有了见唐怜月的理由。” “入夜之后,我们可以直接去唐门见唐怜月,何须如此麻烦。” “唐门防守森严,我们进去难免打草惊蛇,何况我们不仅仅是见唐怜月而已。” 姬瑶不知道他的打算,还想再问,萧寒却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雅间门口,一掌拍开几人。 “快把这个刺杀大少爷的凶手抓起来!” 几名蓝衣弟子见他武艺高强,以为是唐门中人,立刻叫起来。 穆段同样如此,太平镇是唐门管辖之地,如此高手只可能出自唐门。 萧寒摇摇头:“我不是唐门中人,只是一名过客,但却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 他转向穆段:“穆寨主,你虽杀了大少爷,也是事出有因,你愿意随我前往唐门分辨吗?我可以承诺,你绝对不会死。” 穆段知道他偷听了谈话,心中微微放心,但让他前往唐门受审,又踌躇起来。 几名弟子最怕的就是牵连之罪,现在有了证人,可证明不是他们保护无力,当下纷纷说道:“你若不肯回唐门,我们就在这里杀掉你!” 穆段武功根基只到一品,虽比唐文星稍强,但现在事情已经闹开了,他绝对逃不出太平镇。 何况刚才萧寒显露的一掌,狠厉雄悍,也非他能敌。 只好说道:“我随你们回去,但求各位作证,此事乃穆某一人所为,别牵连父母妻儿和寨中兄弟。” “我会尽力,走吧。” 第145章 唐家兄妹 第146章 唐家兄妹(二章合一) 谢远芳终于睁开了眼。 后背经过太医院的集体抢救,稳定了伤势,但持续半个月的发烧毁坏了神经和穴道,他再也不能练武了。 萧洛坐在病床边,心头满是苦涩和沉重。 钦天监一战可谓惨痛,自己受伤,谢远芳差点死了,齐天尘失去内力。 虽然杀了莫衣,却再无人解开幽冥术,司空芊若还不知道怎样唤醒。 明帝被抽了几大碗血,又躺回龙榻上,萧洛只好缠着绷带上朝,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好在大儒陈德明到了,春闱的事全部交给了他。 “殿下无恙否?” 萧洛伸手握住谢远芳:“本宫无恙,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谢远芳笑了:“殿下好,我们才好。” 萧洛不忍心告诉他武脉受损之事,安慰道:“你好生休养,等康复之后再来当值。” 看完谢远芳,萧洛回到东宫书房。 慕小凡正在等着他:“殿下,白王、萧王和长安王三府都抄干净了,所得的银钱,以及古玩字画目录皆在这里。” 萧洛接过他递上来的册子,问道:“可够赈灾?” “够,三府总共抄得一千三百万两,赈灾只需八百万里,剩下的全部入了国库。” “拿出五十万重修钦天监,主要是皓白楼重建,让飞玄去做。” “是。” “还有伤亡禁军的抚恤金和治疗费,也要发下去。” “遵旨。” 古玩字画,三个王府宅子,还有兰月侯府,这些并不好处理。 萧洛寻思着,是时候见卫大小姐了。 忙完户部的事情,他拿起书桌上的奏折,最上面的一封写着《春闱议》,署名陈德明。 唐怜月同样在看公文。 几本厚厚的册子堆在书桌上,旁边放着一把算筹。 或许是册子上的账目不对,唐怜月抓起算筹,一顿噼里啪啦地乱打,之后停下来,看着算筹上的数字皱眉。 正在这时,侍卫慌慌张张地来报:“门主,出事了,大少爷死了!” “什么!” 唐怜月扔下册子,霍然站起。 “大少爷死在太平镇上的笑蓬莱,凶犯和证人正在押来的路上,快要进城了,是押到刑堂还是哪里?” 唐门总部分为战堂、工堂、刑堂和训堂。 战堂主管对外的战事和对内的防护,工堂负责营建工程,还有监造暗器毒药等。 刑堂则是刑侦缉盗、奖罚成员的部门,铜梁山脉一带地方上的刑事案件,也会交到刑部处理。 训堂是培养年轻弟子,教导武艺的地方。 四堂皆有自己的办公区域。 唐怜月想了片刻,说道:“押到广阳殿,再请三位长老及四位堂主共同来此。” 萧寒姬瑶随六名弟子,押着穆段,骑马进入了唐门总部。 铜梁山脉很大,唐门真正的辖地乃在巴岳山峰的南麓,背山朝水,易守难攻。 因此并没有修筑高大的城墙,反而像个极富贵的人家,由各个嫡系家族聚居在一起。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院落,连成一片,便成了一个小城镇。 总部是个足足十进的巨大院落,分为外院和内院。 外院办事,内院住人,唐怜月和唐老太爷一脉都住在总部内院。 唐门早得了线报,侍卫们不听六位弟子的辩解,将他们一行人全部押至了广阳殿。 进入殿中,萧寒一眼看见了唐怜月。 分别十余年,唐怜月已满四旬,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薄袍,本就白净的脸,现在挂满寒霜,唇上一圈短短的胡须,更添威严。 殿上除了唐怜月,还有在雷家堡见过的唐门三老。 除此之外,尚有四个年龄偏大的男人,以及一个年轻的姑娘。 唐怜月看见萧寒,顿时一愣。 唐家三老却是没有注意,扑到唐文星的尸身上,又是怒骂又是哭嚎。 唐怜月咳嗽一声,先向萧寒见礼:“殿下怎会来此?” 萧寒使了个眼色,回道:“我路经太平镇,正好撞见了大少爷不幸身亡,便跟着过来做个证人。” 听到唐怜月的话,唐家三老总算回过神来,立刻叫道:“长安王萧寒,你怎么会来唐门!” “萧寒,是不是你害死了文星?” “一定是你杀了大少爷!” “住口!” 唐怜月怒喝一声:“先让跟着大少爷去的人讲!” 几个弟子扑通跪在地上,把笑蓬莱的事说了一遍,唐文星问起屋里的详情,几个弟子推说不知。 再问凶犯,穆段自知逃不掉,把铜矿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胡说,文星怎会贪图你的银子,分明是你血口喷人!” 唐不悲跳了起来,当即挥出一拳,就要去打穆段。 不料旁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唐不悲拦下,正是那位年轻姑娘。 她看起来不到二十,一袭白纱掩着紫色抹胸,当中缕空以薄纱遮掩,在这晚春初夏的时节里,显得异常的清凉。 腰间挂着一个黑色的布囊,不知里面装的何种暗器。 再看她面容,柳眉杏眼,巧笑顾盼,似有千般风情。祼露在外的手臂如几节白生生的莲藕,纤纤十指上涂满鲜艳的蔻丹。 只听她用温婉的声音说道:“悲叔公勿急,人到了这里,还怕逃出去么。” 听了她的话,唐不悲似乎镇静下来,死死瞪了一眼穆段,退到旁边。 唐怜月这才问萧寒:“殿下说自己是证人,想必知道事情的真相?” 萧寒点点头,踏上一步,向始终沉默的四人抱了一拳,又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女子,沉声说道:“我与师妹正好在笑蓬莱吃饭,离大少爷与这位穆寨主私谈的雅间很近,无意间听到……” 他将听到的话详说一遍。 穆段不停点头:“是这样,就是这样……我实在是气极了才冲动行事,那一万银钱是敝寨所有人凑起来的,大少爷拿走,我如何向寨子的兄弟们交待。” 唐文星的德性众人都知道,见他如此死法,各自叹息。 唐怜月阻止唐家三老的吵闹,问道:“文耀堂主,你的意思呢?” 刑堂堂主唐文耀,是个铁面无私的老人,执掌刑堂已有三十余年,当下答道:“杀人偿命。” 听到杀人偿命,穆段顿时瘫在地上。 动机和过程都清楚无误,唐怜月问道:“诸位还有不同意见吗?” 众人皆摇头。 萧寒皱了皱眉,虽然是穆段逞凶杀人,但事出有因,不应抵命。 他看向唐怜月。 唐怜月忽然对他眨了眨眼睛,萧寒心中一动,开口说道:“我为外人,本不该置喙,但死人已矣,穆家寨又是唐门辖下的门派,不如给穆寨主一个机会。” 唐怜月问道:“殿下有何高见?” “听闻唐门近来生意屡屡受阻,各种物资短缺,不如让穆寨主戴罪立功,用银钱来赎回自己。” 穆段一听,立刻爬起来大喊道:“把铜矿给我,我每年上交五成的利润!不,六成!” “放屁!” 唐不悲大怒,一脚踢翻穆段。 这回,那漂亮姑娘并没有拦他。 刑堂堂主唐文耀脸色一沉,闷声说道:“若是可以用银钱活命,唐门的刑堂便不用设了。” 唐怜月不置可否,问其余的人:“战堂训堂工堂,你们三位堂主怎么说?” 训堂堂主唐怜生是唐怜月的堂兄,他最先回道:“一切以唐门为先,现在唐门急需银钱。” 工堂堂主唐文斯是远支,信奉沉默是金,除去本堂事务,向来不发表意见。 听唐怜月问意见,挤出四个字:“听门主的。” 战堂堂主唐怜才不到三十岁,年后刚刚提拔上来,立即回道:“大少爷理亏,可让穆寨主戴罪立功,不过唐门要利润的八成。” 八成,简直就是为唐门白白干活。 穆段还未表示反对,那个漂亮的姑娘开口了:“门主和几位堂主的意思,是用家父的命换钱呗。” 萧寒再次望向她,原来是唐老太爷养大的那个孙女,唐文星的女儿唐艳。 没想到如此风情。 唐艳开口,除唐文耀之外,几位堂主都露出尴尬之色。 这时,忽然从殿外走入一个男子,年纪看起来比唐艳大了四五岁,高鼻梁,薄嘴唇,雪白的肌肤。 若不是左眼上面有一条两寸的刀疤,可算得上美男子。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接着移开眼神,冷冷说道:“我同意让穆寨主用银钱赎命。” 这下,不仅唐不悲,连唐不喜和唐不乐两人也跳脚大骂起来: “唐绝你这个不孝子,用你爹的命换钱!” “只知道讨好门主,忘了自己是谁生出来的!” “你爹你太爷在天有灵,一掌劈死你这个不孝子!” 原来这人是唐文星的儿子唐绝,也是唐艳的哥哥。 听到唐绝的话,唐艳嘴角勾出一丝冷笑,不再说话了。 “好了!” 唐怜月高喝一声:“就这么处理,文斯堂主带穆寨主下去,与他签订协议,交付铜矿,那一万两便当押金。” “是。” 唐文斯领命退下,几位侍卫进来,将穆段拖走。 一场凶杀案就此了结。 入夜。 萧寒随唐怜月来到后院。 “大哥,久见了。” 唐怜月瞪了他一眼:“叫他们叔父,叫我大哥。” 萧寒掀开斗篷:“大哥,我投奔你来了。” 看见他空荡荡的左臂,唐怜月大惊:“你的手!” “断了,一个月前的事。” “是谁?” 唐怜月低喝道。 “杀了唐老太爷的人。” “萧洛,又是他!” 萧寒将天紫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自嘲道:“技不如人,是我没用。” “胡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聪颖,最仁慈,最正直的皇子,如果北历不交到你手中,北历危矣。” “他已经占据了天紫,父皇自身难保,二皇兄被他逼死,七皇兄为他杀掉,兰月侯皇叔更为他亲手斩杀。” “刑克父兄,屠戮亲族,传说果然是真的。” 唐怜月恨恨不已。 萧寒又说道:“姬师妹查到的信息,唐门生意受阻,同样是他所为。” “什么?” “通衢阁成了他的帮凶,无论唐门还是雪云城,所有的交易都被通衢阁压了下来,没有商贾敢接你们的单子,更没有商贾敢送货进来。” 唐怜月恍然大悟。 他武功奇高,暗器与毒药皆称第一,但却不擅长理事,查了几个月也没查明白生意下滑的原因。 “该死的萧洛,他是想把你的势力一网打尽。” 萧洛当日在雷家堡说的话,萧寒记得很清楚,原以为他会以武力镇压唐门,以唐门的实力,双方必定两败俱伤。 没想到他竟然用商贸打压,一年下来,效果显着。 “大哥会因为这个原因,投靠他吗?” “孟子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如此狼子野心,唐怜月岂能让他坐上北历的皇位。” 萧寒心中感动,哽咽说道:“大哥不必为了我,苦了唐门。” 唐怜月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们的希望,是大哥交待要守护之人,唐门自当为你拼尽全力。” “但是唐门三位长老?” “他们老了,该享清福。” 明月高悬,夜风送来草木的气息。 后院的另一栋院落里,唐艳端着一个酒杯,独自抿着。 唐绝推门而入。 “他死了,你跟你师父都高兴了。” 唐绝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我当然高兴。” 唐绝的母亲是个妾室,排名原本不知多少位,生下他之后,地位立即上涨,成为正妻之后最尊贵的夫人。 谁知,唐绝九岁的时候,母亲因为与新纳的小妾争宠,被唐文星甩了一巴掌,太阳穴正好撞在太湖石上,立刻死了。 那时唐绝正在训堂习武,听到这个消息,拖了一把大刀就要和唐文星拼命。 被唐文星手下的侍卫打得半死。 父子俩就此成仇,唐绝找到机会就要杀唐文星,每次都被打得死去活来。 直到唐绝被唐怜月带走,搬到师父院中,两人一年半载也见不上一面,这才消停下来。 也许是吸取了唐绝的教训,唐艳很快被唐老太爷要走,亲自抚养。 “和你一样,我对他也没有感情,但我不喜欢你师父如此处理。” “师父这样做是为了整个唐门。” 唐艳悠悠说道:“真为了整个唐门着想,就不应该收留长安王,老太爷临死前说的什么,难道你忘了吗?” 第二卷开始两章合一章,每天早上8点更新。 感谢订阅,请各位老爷们继续支持! 第146章 死亡立场 第147章 死亡立场 唐老太爷临死前,让唐门投靠萧洛。 唐绝啐了一口:“他杀了太爷,我们却投靠他,天下人说起唐门,还以为唐门的男人都不带把。” 唐艳冷笑:“你带没带把,需要给天下人看?” “别闹了,那三个老头子自己活腻了,你也跟着发疯?以后让他们安静点。” 唐艳见他语气凶狠,心知他有了决断。 今天父亲身死,唐老太爷这派的实力大为削弱,加上长安王来访,唐门的天平已经不可阻挡地倾斜了。 “哥,你以为跟着唐怜月,最后他会把门主传给你?别忘了还有唐连,那可是他最心爱的徒弟。” “唐连会接任雪云城,跟唐门相比,雪云城威风多了,他还回来干什么。” 唐艳默然,唐连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兄妹俩再无言语,唐绝走了出去,内院远远传来几位姨娘的哭嚎声,不知是真心为唐文星哭丧,还是争抢他留下来的财产。 唐艳冷冷地关上窗,开始对着铜镜化妆。 她将钗环拔下,如云的青丝披了下来,像黑色的缎子一样垂在身后。 抹上香膏,涂上胭脂,又将眉毛描得细细弯弯的。 接着站起身,解下薄纱和抹胸。 峰峦一般的身子立刻出现在铜镜中,她左右顾盼,毫无瑕疵。 从挂着的几十件衣服中,唐艳挑了一件翠绿的抹胸系好,灯光下,绿色的丝绸将雪白的肌肤映得更加娇嫩。 她吹灭烛火,开门而出。 萧寒住进了后院最好的一间客房,幽静雅致,宛若江南庭院。 咚咚。 敲门声响。 萧寒打开门,月下站着一名翠衣女子,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 “艳小姐?” “长安王殿下,不请我进屋吗?” 萧寒连忙让开,请唐艳进入屋中。 唐艳将灯笼放到桌子上,笑吟吟地走向萧寒。 “不知艳小姐深夜来访,是为何事?” “你猜猜。” 一张娇艳不可方物的脸庞贴向萧寒,接着又是一个香喷喷的身子撞入他怀中。 没等萧寒反应过来,....... 但他目不斜视,淡淡道:“唐门的大小姐谁敢要。” “你是怕我给你下毒?” “非常怕。” “原来长安王的胆子这么小。” “本王爱惜生命。” “咯咯咯~” 唐艳娇笑着放下腿,却又轻轻一勾, 萧寒紧皱眉头,将冲到嘴边的喘息变成一句疑问:“艳小姐深夜来此,有何见教?” “春宵正好,本小姐想与你共度,你信吗?” “不信。” 唐艳真的放下脚,离开萧寒的怀抱,却又后退几步坐到床上,幽幽说道:“不信就来试试。” 萧寒站着没动。 唐艳翘起腿,抹胸晃动,雪白之中,隐隐约约露出点漆黑。 萧寒瞪大了眼睛,过了片刻,突然拉开窗,跳了出去。 他自小流连千金台,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但像唐艳这样的绝对是平生第一回,说不出的惊险与刺激。 他的心脏呯呯乱跳,如果这里不是唐门,如果唐艳不是唐老太爷亲身传授,据说一身毒功仅次于唐怜月,他就要了她。 屋中传来唐艳的大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萧寒深深地吸了口气,有朝一日,他绝对会将她抓进手心里,狠狠辗碎。 唐艳重新提起她的灯笼走了。 没过多久,唐绝进入这间屋子:“殿下意志力坚强。” 像是猜到了一般,萧寒对唐绝进来并不意外,反而笑道:“本王只是怕死而已。” 唐绝凝视着他:“怕死是个好习惯。” “难道你妹妹真敢对本王下毒?” 唐绝伸手拂了一下桌子,刚才放着白灯笼的地方,飘起一阵轻烟。 “她的这盏灯笼,名叫照残影,是种温和的毒药,只能让人身体酥软,但她身上涂抹的香脂中,却含有另外一种毒药,叫梦长生。” “很好听的名字。” “合起来是种新的毒药,叫长生如梦。” 这个名字却不好听了,萧寒冷汗直下。 “梦长生受热才会生效,殿下没有和她在床上翻滚,自然不会生效,照残影的效果一会儿就散了。” “艳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这种用毒岂不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唐绝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她不在乎。” 萧寒也沉默了。 离开客房的唐艳提着灯笼,走出后院,轻轻一跃,出了总部,朝附近的一栋院落走去。 走到之后,她绕到后院的院墙外,足尖一点墙面,轻轻掠进。 “谁!” “悲叔公,是我。” 这是唐不悲的家,想必唐艳经常来,轻巧地落到了唐不悲所住的院中。 “这么晚来,有急事?” 唐不悲点亮房间的灯,看见唐艳手中提着灯笼,不禁一愣。 唐艳揭开灯笼,吹熄了里面的蜡烛。 “悲叔公,我去探过长安王了,他断了一只胳膊。” “真的?” “嗯。” 唐艳问道:“悲叔公,你说是不是那个萧洛伤的他?” “天底下还有谁敢伤长安王。”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想用唐门复仇。” 唐不悲狠狼说道:“都怪你那个不争气的爹,死得太不是时候,现在唐门全由唐怜月作主,无人再反对。” 以往有唐文星在,凭着他嫡长子的身份,哪怕不得理,也能跟唐怜月胡搅蛮缠一通,现在唐文星死了,唐家三老没有实权,只能坐看唐怜月决定一切。 “不是爹死,我们谁也想不到唐门会亏空这么厉害。” “什么意思?” 唐艳冷笑:“一万银子就能顶下杀人之罪,杀的还是唐门大少爷,悲叔公觉得唐门现在有多缺银子。” “这……” 唐不悲担任长老几十年,油水捞得足够多,就算去年没有拿到分红,家中亦是财产丰厚,自然不会在意唐门银钱上的事。 唐艳又道:“我去工堂查过了,一年前的货还没有卖出去,全部堆在仓库中,去年中秋后,就没有再制造新的货物。” “如此严重?” “更严重的是生活物资,唐门周边都是山区,虽然粮食可以从周边收购,但油、棉、糖、酒、茶等,皆要从渝州或锦官城运进来,现在这些物资的进货渠道全部断了,什么都运不进来。” 唐不悲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药材原料也在半年前断了。” 铜梁山脉并不产药材,以往全从滇桂两地进货,或由雪云城运来,再由唐门制成毒药。 如果药材断掉,意味着唐门毒药无以为续,不仅影响经济收入,还将影响唐门的生存。 听完唐艳一番话,唐不悲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 “唐门可以做第二个血榜。” 唐不悲急道:“唐怜月不同意,现在长安王来了,他更加不会同意。” 血榜是个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北历最强大的部门,人人升官发财,让唐不悲羡慕得很。 如果唐门投靠太子,说不定自己还能捞个爵位,成为唐门千年以来的第一人。 他心中火烧火燎,忽然说道:“如果长安王在唐门出事,唐怜月是不是就……” 唐艳笑着摇头:“悲叔公别做傻事,长安王虽然少了一只胳膊,但他是逍遥天境,您老人家斗不过他。” 唐家三老都是自在地境。 他讪讪一笑。 再聊了几句闲话,唐艳告辞回去睡觉。 等她走了,唐不悲拉开床头的暗格,里面放着一朵莲花。 佛怒唐莲。 他轻轻抚摸着锋利的莲瓣,脑中却回想起了雷家堡的那一幕,萧洛同时接下了佛怒唐莲、夺命胆和阎王贴。 长安王能否接下呢? 唐艳忙了一夜,回屋后,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 长安王,舜武王。 六皇子,东宫太子。 想不到唐门竟然卷入了朝廷的夺嫡争斗,可惜这位长安王不解风情,又断了一只胳膊,不然以他那俊美的脸,自己还是可以嫁给他的。 至于将来三妻四妾,唐艳一点也不担心,谁敢抢唐门大小姐的夫君,那一定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不过,跟着他没前途。 唐艳叹了口气,唐老太爷教过她的不仅是用毒,更多的是看局势,算人心,长安王如丧家犬似的逃进唐门,意味着他已经输掉了。 想救唐门,就不能被他拖下水,希望三位叔公给点力。 唐艳万万想不到,就在她从唐不悲那里回来不到半个时辰,又有人敲响了那间房门。 “谁啊?” 唐不悲关上暗格,拉开门。 唐绝走了进来:“悲叔公,我妹子是不是来过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于唐绝这个一心向着唐怜月的嫡孙,唐不悲很不客气。 “来向悲叔公借一样东西。” 唐不悲心中一凛,警惕问道:“借什么?” “佛怒唐莲。” “放肆!” 随着一声怒喝,唐不悲双掌拍出,掌出挟着的一蓬银针,随之飞向唐绝。 这蓬银针没有毒,可能会让唐绝受伤,但不会死。 谁知唐绝伸出一只手掌,银针悄无声息地落入唐绝掌中,原来他手中戴着一只漆黑的手套。 “玄铁手!看来你早有准备。” 玄铁手是唐门先辈采自天外陨石中的玄铁,能吸附一切金属之物,自然也是唐门暗器的克星。 因陨石采之不易,先辈总共传下来的玄铁手只有两只,向来传给门主和世子。 唐文星虽未确立世子,但唐老太爷只有他一个儿子,唐文星传了一只,另外一只自然在唐怜月手中。 唐不悲无暇思考唐绝的玄铁手来自谁,他一招失利,再起一招,运转玄天功,双掌再次拍了出去。 这一掌,不仅雄劲,掌气中更带着他一甲子的朱砂功,顿时房间中亮起一片红光,热潮汹涌。 唐门并不是只有毒药和暗器,玄天功心法同样称步武林。 朱砂掌更是闻名江湖的毒掌,唐不悲浸淫六十年,\b这一掌足可摧碑裂石。 唐绝忽然身形一闪,以毫厘之差躲开了这一击。 “你竟然学会了鬼影迷踪?” “不错。” 鬼影迷踪是一门高深的步法,在唐门早就失传,唐不悲也仅仅从上一代老太爷那里听说过。 没想到唐绝竟然练会了,真是见鬼。 房间里闪出一条又一条虚影,个个都是唐绝,戴着玄铁手,朝着唐不悲冷笑。 唐不悲并不慌张,他对自己的根基很有自信,唐绝虽然是个习武天才,但三年前才进入自在地境,比自己差了几十年的修为。 他运掌如风,热潮连成一片,渐渐将这间屋子烧得通红。 等到这间屋子燃起来,不信唐绝还能躲开。 就在此时,玄铁手举起,无数暗器呼啸而来,在红潮中开出灿烂的花朵。 “万树飞花!” 唐不悲骇然大呼,这时他才看清唐绝的玄铁手下,还连着一条长长的布囊,正是从布囊中飞出上千颗细微的暗器。 万树飞花手法,是唐怜月的绝技,唐门中据说只有唐怜月和唐连练成了,没想到唐绝也练成了。 更没想到暗器会藏在玄铁手下面。 真不该在晚上动手,晚上的视线太差了,如果是白天,自己肯定能注意到唐绝的暗器藏在哪里。 唐不悲倒下去的时候,如此想着。 唐绝踢了踢唐不悲,见他死得透透的,才走到床头,一拳砸开暗格。 那朵金色的莲花正静静地躺着。 唐绝拿起来,冷漠的眼中露出一丝狂喜,这件唐门的至宝终于到手了。 天亮后,唐不悲家中响起了哭号声。 唐绝飞快赶到,看见床头被打烂的木板,恐惧从心中蔓延开来。 她转头四望,人群中,唐绝随着唐门的吊唁队伍慢慢走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 唐门继大少爷之后,又迎来了长老的丧事,真是一个不幸的时节。 第147章 大儒与重犯 第148章 大儒与重犯 陈德明来的时候,萧洛与明帝皆在病榻上。 谢春以昔日东宫长史,现在的吏部侍郎身份,竭力说服了阁老张长卿,为陈德明一路开绿灯,将春闱之事全部交由他。 这天,萧洛终于上了早朝,散朝之后独留陈德明。 “夫子的《春闱议》本宫看了,甚感有理。” 陈德明是谢轩的师叔,年龄大他十多岁,已是六旬老人,然而满头乌发,面色红润,身姿挺拔,望去犹如盛年。 听到萧洛称呼夫子,陈德明摇摇头:“全天下只有一个夫子,殿下称我先生就好。” “是,这段时日有劳先生了。” 春闱是全国举人在京城参加的会试,参加者必须先通过本地的乡试,才有资格上京。 乡试每三年一次,时间定在秋季的八月,也被称为秋闱,是本省的生员、监生都可以参加的考试。 乡试虽是在地方考试,却极其严格,要考三场,每场进行三个昼夜,由于中间三场考试还有时间间隔,所以几乎要考九天七夜左右。 因此,乡试的竞争十分激烈,甚至有的人考了一辈子都没有中举。 乡试以后就是会试,会试由礼部主持,在乡试结束的第二年举行,全国的举人都可以参加,不限考试次数。 会试往年都在二月,今年因为兰月侯谋逆影响,改到了三月举行。 通过会试的便是进士,但会试的录取率极低,通过者只有半成左右。 进士再入太极殿,由皇帝亲自考核,称为殿试。 殿试之后才能授官,或留在中央担任低级官职,或外放地方,一般由八品县丞和七品县令做起。 这便是北历的选材制度,与其他皇朝大同小异。 萧洛并不打算更改这套制度,在没有更好的方法之前,科举是寒门学子唯一的出路。 萧洛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陈德明面前,弯腰一躬:“请先生指教。” 陈德明淡定自若地受了这一礼,方道:“科举取士,但凭才华。但现今的才华是什么?只有侃侃而谈,纸上论兵。” 萧洛默然。 “更有甚者,摸透了主考官的脾气禀性,破题做答时,便投其所好,拣着主考官喜欢的说。” 古往今来,猜题押题,莫不如此。 “这些考生用十几年或几十年的时间应对考试,除此之外,就是揣磨为官之道,哪有机会体察民情,精进实务。所以授官不到几年,个个变成老油子,不是贪污,就是怠政。” “先生所言极是,但积习难改。” 陈德明笑道:“君子六艺虽然实施起来有些困难,但不妨就从本届开始,除了往年的考试内试,再增加一条自选,考生必须在礼、乐、射、御、书、数中,选择一样晋级。” 陈德明在《春闱议》中提出了详细的方案,他要考生从君子六艺中任选一门进行表演,哪怕是六艺中的一个细微分支也行,否则考上也不授官。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礼指礼仪,包括祭祀、丧葬、军事、外交、宴会和庆贺等内容。 乐指音乐,除了古乐,如今各国的音乐、舞蹈、器乐、词曲,都归入此类。 射指射箭,除了弓箭,和武道相关的剑、刀、戟等,皆同于射。 御指骑马,最为简单的分科。 书指识字,陈德明加入了书法。 数指数学,陈德明将丈量土地、算账收税、商贾买卖、天文历法等全部放到了这个分类。 萧洛昨天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这相同于文化成绩和专业成绩都要。 “先生的想法本宫很是认同,但是六艺的主考官,或许一时之间难以找到。” 今年的春闱本就推迟了时间,如果临时再改考试制度和寻找考官,又要推迟很久,现在数以万计的外地考生已入天紫城,一旦推迟,恐生事端。 “殿下的担扰老夫省得,在考试与判卷的过程中,相信可以寻找到合适的主考官。再者,届时只留下考中的进士,未中的考生自会返乡。” “先生,可以一步步来,如果考中的进士在六艺中落榜,可以再给一次机会,三年之内若能达到要求,依然可以授官。” 陈德明眼睛一亮,连连颔首。 接着,萧洛提议陪考团制度,除了此次春闱的主考官陈德明和两位副考官,再增加七名专业陪考官,只要考生得到四票,便算通过。 两人商议半天,确定了核心条例。 萧洛雷厉风行,将吏部和礼部的人叫进宫,一是推荐考官,二是颁布新制度。 两部官员虽然惊讶,但深知这位太子的脾气,哪敢说不,接下旨意飞快回去想办法。 等事情忙完之后,萧洛方问陈德明:“先生,我师父为何没有回来?” “他顶了我的课程,替老夫在稷下学宫教书。” 萧洛怅然,一个换一个,不算赚到。 陈德明打量着萧洛,这个太子眼界非凡,行动果决,考虑周全,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谢轩收了一个好徒弟。” “多谢先生称赞。” 陈德明告退而去。 萧洛原想拉着他,向他请教墨家学说,但见他事务繁多,只好罢了,等忙完春闱再说。 萧洛下殿,回到东宫,先去看望谢远芳。 谢远芳还不知道自己失了武脉,以为只是伤重不能动弹,正在努力地练习翻身。 “别急!” 萧洛赶紧阻止他。 “殿下,我想快点好起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要好好休养。” 谢远芳无奈,只好安下心来养伤。 萧洛又去看莫雪。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莫雪开朗了很多,毕竟只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正与几个宫女毽球。 身似燕,脸如霞。翻旋羽舞千般好,跳跃毫飞一样佳。 也许是这具身体的根基太好,锦鸡羽毛做成的毽子被莫雪踢得高高的,几个宫女抢了半天,一次也没抢到。 见萧洛来到,宫女们纷纷停下行礼。 莫雪也收住脚,怯怯地喊道:“太子殿下。” “踢得很好,让本宫也来踢一个。” 莫雪抛出毽子,萧洛飞起一脚,毛毽直入云霄,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好久之后,毽子才从云中落下,不等落地,萧洛再起一脚,又将毽子送上空中。 “莫雪,你来接。” 莫雪昂首看着,眼中露出兴奋之色,等到毽子落下时,她纵身一跃,伸出穿着锦缎绣花鞋的小脚,稳稳地接住。 接着,她也奋力一脚,毽子同样冲入云霄。 宫女们呐喊起来:“莫雪好厉害啊!” 萧洛笑着说道:“以后给她穿轻便的靴子,绣花鞋不适合她。”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唤醒司空芊若,但这具身体,萧洛依然要让她保持着蓬勃的生命力。 从东宫出来,萧洛来到诏狱。 李凡忪去了钦天监保护飞玄和国师,苏昌和还未回到天紫,苏傀与谢旧诚忙得不可开交,身边只剩卫琅一人跟着。 “殿下,诏狱都是重犯,要不要多带着人手?” “无须,你在门口等我。” 卫琅担忧地看着萧洛走下幽暗的诏狱。 这是一栋恐怖的监牢,即使是白天,整个诏狱也没有光,用插在墙上的火把照明。 诏狱只关重要的犯人,防守极为森严,现在由苏傀管理,没有他的令牌,谁也不能进来。 除了萧洛。 他下到三楼,走向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那里关的是雷无杰。 这间牢房还算干净,地上铺着干草,桌子上放着水壶,还有一个碟子,碟子中装着半块馒头。 雷无杰被点了穴道,手和脚上皆套着镣铐。 看见萧洛,他猛地扑过来,摇晃着牢房的精铁栅栏,吼道:“狗贼,你还敢来!” “为何不敢?” “你杀了我师父,我要报仇!” “你有能力报仇吗?” 雷无杰继续吼道:“你是妖术!妖术!” 萧洛静静看着他,等他吼得筋疲力尽,才慢慢说道:“萧寒丢弃了你,你还要继续帮他?” “他是我兄弟,我可以为他去死!” “轻言生死,你若死了,你姐姐会很难过。” “呸,别提我姐姐!” 见他一根筋,萧洛摇摇头离开诏狱。 狱丞问道:“殿下,如何处理他?” “吃得太饱了,以后食物减半。” “是。” “如果他不肯悔改,那便终身囚禁吧。” 虽然是被萧寒利用的从犯,但劫法场是大罪,萧洛不会放他出去,除非他当污点证人,证明他为萧寒指使,还能从轻发落。 想起李寒依,此时,她在北凉还是北莽? 随着入京的举子越来越多,天紫城的客房被塞得满满的,房价随之暴涨。 很多举子是初次来到京都,久慕千金台和雕楼小筑,不少人便在天黑后,成群结伴地前往两处。 此时,一群青州来的举子,正兴致勃勃地看千金台的美人跳舞,不住交口称赞。 “叶兄,还是你见多识广,挑来的美人果然倾国倾城。” 举子中,一个年纪偏大,身材魁梧的回道:“陈兄过奖,叶某不过是来过一次,略略懂点门道。” “那叶兄认为,到底是西域的胡女漂亮,还是扶桑国的娘们更美?” 姓叶的举子笑道:“各有各的好,哈哈。” 有人不信:“真这样厉害?”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咱们中间没有雏吧?” “叶兄,扶桑娘们又怎样说?” “极为温顺,任你为所欲为。” 众人听得心头发痒,没过几巡酒,便纷纷挑了姑娘。 姓叶的举子将他们都送进房间,瞅着再没人注意他,闪身出了千金台,疾步来到一栋气势非凡的府邸前面。 两只高大的石狮子中间,挂着一盏灯笼,冷冷清清地照着匾额上的“叶府”。 叶举子在角落里猫了半天,确定叶府前无人值守,疾冲几步,跃进府中。 他对府中的路径分外熟悉,七弯八拐,很快来到后院,奔向一间亮着微弱灯光的绣楼。 “若依,若依。” 他在窗边轻轻呼唤着。 很快,窗户打开了,他跳入屋中。 不等他站稳,一柄冰凉的剑横在他脖子上。 “叶将军,久违了。” 噗的一声,有人吹亮了屋中的烛火。 叶肃鹰抬头望去,持剑在他身前的是苏傀,屋中还有两名身着黑袍的侍卫。 “我女儿呢?” 他恶狠狠问道,双掌渐渐捏成拳头,可惜金甲双刀没有带进天紫。 “别动。” 苏傀推了推手中的细剑,一串血珠顺着叶肃鹰的脖子冒出来。 “我女儿呢!” 苏傀冷冷道:“谋逆前怎不想想你女儿。” “老子犯事与她无关,她若有事,老子屠了整个天紫!” “你若真有屠戮天紫的本事,我们就不会在这里说话了,走吧。” “去哪里?” “殿下给你一次机会,你认罪,放你女儿。”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叶肃鹰知道天紫张开了天罗地网,他也不得不来,救回女儿是他仅存的信念。 苏傀将叶肃鹰的认罪书交到东宫时,一同带来了叶若依。 “殿下,臣已答应了放过叶若依。” “本宫尊重你的决定,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萧洛看着叶若依,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御医替她诊治过,自小身患顽疾,活不过半年了。 “听说叶若依的剑舞天下一绝,你可愿替你的家族将功抵罪?” 叶肃鹰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但府中的下人,远房的族亲,多达几百人口,这些人的生命皆在萧洛的一念之间。 叶若依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淡淡问道:“我要如何做?” “今年的春闱有些变动,需要几名精通音律的考官。” 叶若依大感意外,她微一思索,点头应道:“罪女愿意。” 苏傀将她带下,交给礼部。 几日后,叶家的判决下来:“叶肃鹰枭首,三代血亲连坐,成年男丁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余者不究。” 谢谢书友5264的月票! 谢谢书友majii、雨欣倾心、斌少-cd、维纳斯·归尘、79、天外飞仙、amp;amp;.泪、只为你而流等几位大大的推荐票。 感谢订阅,请继续订阅! 第148章 渝州风云 第149章 渝州风云 春末夏初,荷叶亭亭。 明帝感觉自己还没有休息好,却被萧洛逼着起来办公,此刻他坐在湖心亭,看着桌子上堆成两座小山的奏折,大为恼怒。 “他人呢?” 堇仙哄着他:“太子去春闱考场了,说这些奏折都是很重要的事务,他不会,所以请陛下裁决。” “天底下还有他不会的?” 明帝气哼哼的。 堇玉递上一碗参汤,笑道:“处理政务,太子还要向陛下学习很久。” 听到春闱,明帝又来了气:“好端端的改什么制度,要改也得准备个三五年,简直乱来!” “是急了点。” 发完脾气,明帝还是拿起桌上的奏折,看了好几封,忽然道:“怎么都是些要粮要钱的事?渝州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堇仙凑近一看,是渝州知州的奏报,说陵江上出现大量不明来历的船只,还有州内粮价上涨,似有人囤粮。 渝州? 堇仙与堇玉互视一眼,心中了然。 明帝性本多疑,加之不久前的谋逆案,看到船与粮,顿时紧张起来:“快把这封奏折给太子,渝州那边不对劲!” “奴婢这就送去东宫。” 堇仙赶到东宫里,萧洛刚从考场巡视回来。 他接过奏折看了一眼,笑道:“辛苦堇仙公公。” “殿下,渝州那边的事可是跟唐门相关?” “嗯,这是苏指挥使借着渝州知州上奏的,希望陛下有个心理准备。” 堇仙担忧不已:“荆州反了,渝州不会也反吧?” “无妨,靖武军半月前就已经启程,此时应该到了渝州,镇武司也有几百精锐随苏指挥使过去了。” 堇仙心中稍定,又问道:“陵江上的船只,莫不是海蛟帮加入了?” 他入宫前,是江湖上的剑客,对帮派的事知之甚多。 萧洛点点头:“海蛟帮与雷家堡的关系深厚,他们战船上的火药向来都由雷家堡提供,雷家堡覆灭后,海蛟帮本来收敛了许多,现在出现在陵江,与萧寒脱不了关系。” 海蛟帮是北历最大的水上帮派,就像通衢阁在商户中的影响力一样,海蛟帮控制着所有的水路交通,拥有自己的战船。 “殿下想怎么办?” “那得看海大富的选择。” 雷家堡奇珍会上,萧洛见过海大富,一个率先站队,妄想拥有从龙之功的枭雄。 若不是天紫一连串的变故,萧洛早就把唐门收拾了,现在倒给了唐门和海蛟帮联手的机会。 堇仙还待再问,卫琅奔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根卷成条状的纸团,上面用火漆封着。 “殿下,大姐的信,千里飞鸽!” 萧洛接过纸团,撕开火漆,只见薄如蝉翼的纸上,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 “殿下,大姐说什么?” 千里飞鸽是通衢阁最高等级的传讯方式,用精心饲养的信鸽一站一站的飞送,可日行千里。 “前天晚上,有人刺杀你大姐,好在她反应迅速,躲开了致命一击,只受了点轻伤。” “我要去找大姐,她现在哪里?” “渝州。” 堇仙暗想,又是渝州,看来那边的动作不小。 萧洛向卫琅解释道:“半个月前,唐门开始反扑,你大姐不得不亲自坐镇渝州,她想在那里等我们。” “那我们快点过去。” “你去钦天监通知李凡忪,在西门等着,我们酉时出发。” 卫琅转身跑走了。 萧洛对堇仙说道:“堇仙公公可愿给本宫一个承诺,无论发生何事,皆以北历国事为重?” 谢远芳受伤,苏昌和不在,现在他又要带走李凡忪和卫琅,天紫城只剩苏傀和谢旧诚,实力可谓降到最低。 一旦皇宫有变,此前经营付之流水。 堇仙明白他的意思,仔细想了一想,回道:“咱家可承诺殿下,无论发生何事,都会保证陛下的安全,直到殿下平安回来。” 保证陛下的安全,并不代表站在萧洛一边,如果萧洛死了,堇仙这句话就没有说过。 “本宫一定会平安回到天紫。” 等堇仙走后,萧洛让东宫侍卫通知众人开会。 很快,嫡系班子全部来到。 萧洛说了一下当前的形势,以及他即刻启程前往唐门的事,分配了各自的任务,最后让慕雨墨将莫雪送回雪云城。 “殿下,就让她在皇宫呆着,我随你去唐门。” 终于要和唐门开战了,慕雨墨惦记唐怜月,着实不想去送莫雪。 “将她送回雪云城,司空乘风必然不会再帮助萧寒,免了我们的后顾之忧,再说她是个姑娘,千里迢迢的只有你适合。” “但是唐门……” “雪云城到唐门并不远,你送完她再来。” “是。” 雪云城到唐门的确不远,只有几百里路,慕雨墨心想自己在路上快点走,应该能在交战前赶到。 “天紫城就交给各位了。” “殿下务必保重。” 千言万语都放在心中,众人只能做好自己的份内事,等待萧洛归来。 等众人散去,萧洛写了一份给明帝的奏折,简短禀报了渝州可能谋逆一事,又给陈德明写了一封书信,将唐门、海蛟帮与萧寒的事详细说了。 先生一定会帮自己。 萧洛叹了口气,希望明帝别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酉时,日暮苍山。 萧洛出了西城门,与等在那里的李凡忪和卫琅一起,三匹快马,疾驰渝州。 唐不悲死后,无论家属怎么哭闹,唐怜月都推说找不到凶手。 唐不喜和唐不乐两人差点将广阳殿拆了,跳着脚大骂唐怜月:“是万树飞花的暗器手法,唐怜月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狗崽子,敢杀害长老!” “当年还是悲兄弟把你要来的,不然你早就饿死了,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狗东西!” 刑堂堂主唐文耀脸色铁青,逼问着唐怜月:“门主,万树飞花是你的独门手法,如果你不是凶手,还有谁学会了?将他交出来!” 唐怜月淡淡道:“万树飞花手法是唐门的入门秘籍,门中弟子人人可学,我怎会知道有哪些人学会了。” “胡说!万树飞花虽人人可学,但至今只有你和唐连学会,唐连身在雪云城,总不会是他半夜潜回唐门杀人吧!” “我曾在训堂教导过万树飞花。” 见唐怜月矢口否认,唐文耀气得全身发抖:“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住口!我唐怜月敢对天起誓,唐不悲的死与我无关,他不是我杀的!” 唐怜月厉声喝道,雄浑的内力涌来,将广阳殿的哭闹声压了下去。 唐文耀还想再说,身后衣襟被轻轻拉了一下,他回头看去,是唐艳对他摇头。 唐不悲的死因被压了下去,停灵七日后,与唐文星同时下葬。 出殡这天,下起了瓢泼般的大雨,浇得送葬的队伍人人如落汤鸡,纸钱飞入雨水中,被践踏成泥。 唐门的人都在嘀咕:“这是大少爷和不悲长老在喊冤。” “唐门八成要完了,都是那个皇子惹来的。” “门主唉,捡来的孩子养不熟。” 唐怜月是唐门的旁支,自小父母双亡,唐不悲将他要过来领养了几年,之后被唐老太爷看中,送到各个部门打磨。 雨水把挖好的墓地冲得一塌糊涂,棺椁放入之后,怎么也盖不上泥土。 一直忙活到傍晚,雨停之后,才从另处重新挖了泥土过来,将两座坟墓垒好。 雨后的天空,露出一道浅浅的彩虹。 唐艳站在坟地,望着那道彩虹,心想父亲和悲叔公平生杀人都不少,就算那道彩虹是接引上天的桥,他们两人也登不上去。 送葬的队伍回去了,剩下寥寥几个亲属。 唐文耀走到唐艳身边,低声问道:“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文耀叔公,现在什么也不要说,都听唐怜月的。” “现在是不听也得听,老子不干了,回家抱孙子去。” “你想辞去刑堂堂主的职务?” “哼!” 唐绝沉吟道:“也好,激流勇退,等风头过了再说。” “不喜和不乐怎么办?唐怜月会不会赶尽杀绝?” “我救不了他们,他们若死了,老太爷的临终遗言自然无人再知,唐门会投靠长安王。” “原来是为了这事,唐怜月这是把唐门往死地里带啊!” 唐文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挺直了一辈子的身躯此时竟然有些佝偻。 回到后院,唐艳叫了侍女送上热水,准备清洗。 两个侍女倒好水,唐艳正要脱去湿透的衣服,唐绝进来了。 “出去!” 侍女慌忙退下。 唐艳冷冷说道:“你也出去,我要换衣服。” “你还怕人看吗?” 唐绝逼上来,盯着唐艳被雨水淋透的身体,薄薄的孝衣紧紧贴在身上,每处地方纤毫毕露。 “怎地,哥哥想看?” 唐绝喘了口气,突然一把薅住唐艳的头发:“你这贱人,跟你娘一样贱!” 唐艳的娘正是与唐绝的娘争宠的那位小妾,自唐绝的娘死后,再也无人敢招惹她,一直盛宠不衰。 直到几年前,她的尸首被人扔在太平镇的大街上,身上都是被糟蹋的伤痕,跟野兽啃噬过一般。 唐文星把太平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凶手。 听唐绝提起娘,唐艳眼神亮了,她呵呵笑着:“莫非你尝过我娘的贱?” 唐绝却道:“我没有尝过她的,只想尝你的。” 说着,他低头狠狠咬了一口。 唐艳似疼非疼的笑着,伸出涂满丹蔻的手指,放到唐绝头上,就在她想插入唐绝头发中时,唐绝退了出来。 “不敢尝了?” “骚货。” 唐绝啐了一口,转头推开房门走了。 侍女战战兢兢地进来:“小姐,要换水吗?” “换。” 唐艳推开窗,夜风带着零星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口的狂燥。 “白芷,你说唐门又来了新的人?” “是,一个姓富的中年男人,带了两个随从,大少爷出殡时到的。” 叫白芷的侍女小心说道。 另一个侍女青黛补充道:“小姐,我都探听明白了,姓富的那人是海蛟帮帮主的亲弟弟,叫富大贵。” “海蛟帮,他们来干什么?” 青黛显然是个老练的探子,继续说道:“他到了之后,先是见了门主,谈了半个时辰,接着又见了长安王,谈了一个时辰。” “还有什么消息?” 这次换白芷说了:“跟长安王同来的那个女子,三天前出了唐门,现在还没有回来。” “嗯,海大贵住在哪间客房?” “住在天机阁。” 唐门的客房按星辰排列,第一间房为天魁,第二间天罡,天机名列第三。 一个水路帮派帮主的兄弟,竟然可以往进天机阁,必然是他们图谋的事很大。 还有什么比造反更大的事!他们不要命,可唐门上千年的传承,上万的人口,都要被他们毁了! 唐艳心中焦躁,老太爷所说的八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为何还不来? 她必须做点什么。 洗完澡,唐艳依然穿上那件极薄的翠绿色抹胸,提着白灯笼,前往天机阁。 就在快到天机阁时,她忽然一个转身,拐上了天魁阁的路,天魁阁住的是萧洛。 跟在她后面的唐绝一愣,莫非她对长安王还不死心? 等她到了天魁阁,就要伸手敲门时,唐绝冲了过来,低声喝道:“别在这里发骚了,殿下对你没兴趣。” “绝少爷说什么?” 那女子转过头来,清秀的脸带着茫然之色,她不是唐艳,而是她身边的侍女青黛。 不妙。 唐绝无暇理会,急冲天机阁。 等他赶到时,海蛟帮的海大贵已经横躺在地上,衣裳凌乱不堪,唐艳坐在床头,翘着雪白的腿,一晃一晃的。 唐绝低头检验海大贵的尸首,已经断气了。 他火冒三丈,冲上去甩了唐艳一巴掌:“你这贱人,坏了我们的大事!” 唐艳捂着脸,咯咯笑起来:“哥哥做的什么大事?带着妹子一起呗。” “趁我不想杀你之前,快滚!” 屋中的血腥味合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味,让唐绝口干舌躁,他推开窗,夜风挟着零星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进来。 第149章 唐艳夜奔 第150章 唐艳夜奔 就在唐艳毒杀海大贵的时候,姬瑶终于潜入了通衢阁渝州会馆。 她来了两天,先是在渝州城走了一圈,打听各种物资的价格,又去码头观察了水道的运输情况。 发现原本要进入铜梁山区的物资,都被拦截下来,顺藤摸瓜找到一家大粮行,走了进去。 她不敢用唐门的名号,装做穆家寨的人,想要买两千斤米。 掌柜苦恼道:“姑娘,莫说两千斤,就是两百斤,也出不了这渝州城。” “这是为何?难道眼看着铜梁山的人饿死吗?” “这是粮行商会的命令,等到端午节过后再放粮。” 姬瑶心中暗凛,端午节放粮,看来萧洛想在端午节前动手。 她愤愤道:“我们没东西吃,可以去嚼草根,你们难道也不做生意?” 掌柜一拍大腿:“说来奇怪,商会许诺我们在端午节后涨价三成,足可把这段时间的亏空补回来。” “但是我听说,有几家粮店现在已经开始涨价了,等到端午,不知要涨成什么样子,我们这些山民怎么办啊!” 掌柜露出同情之色:“你们再挺挺,可以买些红薯什么的充饥,再说端午后你们山区的作物一样能涨价,不亏。” 姬瑶叹息着离去。 通衢阁渝州会馆守卫极其森严,姬瑶不敢以身犯险,观察了两天侍卫的换班规律,第三个晚上终于潜入,摸到会馆最高的临江阁上。 灯亮着。 屋里的人似乎还在看书,灯光照出一个妙曼的剪影。 四名侍卫分开守在阁楼三层,姬瑶断定,二楼和一楼的人更多。 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用劲弹出,落到临江阁的左边。 左边是几栋低矮的房子,石子滚落到屋脊上,发出清脆的破瓦声。 一楼的两名守卫辨声飞出,二楼三楼的却只是看着,并没有随之动作。 姬瑶皱眉,又抓起两颗石子,一颗弹向飞出的侍卫,一颗弹向阁楼的二层窗户。 哐当。 木质的窗棂破碎,左边屋脊上的侍卫也被打中一个,发出“哎哟”的痛呼。 两边受袭,一楼又飞出两名守卫,扑向受伤的同伴,二楼的守卫同时飞出,进入楼中。 三楼的四名守卫除了正门两边的没有动作,左右两侧的移动了几步,露出一块盲区。 趁此机会,姬瑶飞身而上,挂在三楼的左侧屋檐下。 等守卫走回原处,她轻声跃下,一手捂着那人的嘴巴,一手握住短刃捅下。 那名守卫瞬间气绝。 不等其余的守卫反应过来,她抓着这具尸体往正面一扔,正好砸在正门的两名守卫身上。 “什么人!” “有刺客!” 等这两名守卫将扔来的尸首砍成几截时,她已撞破窗户跳了进去。 窗前坐着一名俏丽的女子,正在看账。 见她闯入,女子抓起桌上的黄铜镇纸砸了过来,姬瑶伸手拂开,接着又是桌上的灯盏。 这两样东西丝毫不带内力,姬瑶判断眼前这女子没有武功,她直冲过来,短刃刺向女子的胸口。 就在这时,灯灭了。 姬瑶眼前忽然一花,一阵浓密的烟雾莫名出现,弥漫在整个阁楼。 嗤。 短刃刺入身体,姬瑶手背上传来血液的温热,得手了。 她不再恋战,飞鸟般掠出窗,这时身后传来惊恐的呼喊:“大小姐!” “来人,大小姐遇刺了!” 她轻轻一笑,连纵几下,消失在夜色中。 萧洛三人,凭着镇武司的令牌,在各个驿站换马,日夜疾行,终于在第五天来到渝州城外的玉峰山。 一万靖武军早已驻扎到这里。 郭鹏举迎了出来:“殿下可算到了。” “郭将军,海蛟帮有没有发现你们?” 卫大小姐在飞讯中,告诉萧洛海蛟帮已封锁了陵江。 郭鹏举摇头:“我们先来,附近百里全有暗哨,海蛟帮后至,他们的暗探没有过江便被我们打发了。” 玉峰山面对的是长江,海蛟帮的战船驻扎在陵江,中间隔着一座渝州城。 “苏指挥使呢?” 苏傀此前带着几百名镇武司的人,先行到了渝州,此时却不见他出来。 “他去唐门了。” 萧洛皱眉:“怎么以身犯险。” 郭鹏举尴尬道:“我劝不住他,镇武司的人分散在渝州,他自己单身去了唐门,已经过了两天。” “你认为现在怎当怎么办?是打海蛟帮还是打唐门?” 行军打仗,自然是郭鹏举更懂,萧洛不愿干扰他的决定。 郭鹏举拿出行军地图,指着陵江:“殿下请看,海蛟帮战船停靠的地方,往上游不到十里,便是磁镇渡口,他们从这里上岸直奔巴岳山,只要三个时辰就能到。” 他再指着玉峰山:“我们不过长江,也不进渝州,从北面穿过照母山,度过陵江,绕到巴岳山下去伏击。” 他手指一寸寸移动,最终停在一个叫壁山的地方,是个半高不高的峡谷,正好位于磁镇渡口与巴岳山之间。 “海蛟帮有多少人马?” “三艘楼船,五十艘大小不一的蒙冲,全部人马应在五千左右。” “伏击地点没有问题,靖武军你如何安排?” 郭鹏举想了想,坦然说道:“殿下,我知道你要吃掉整个唐门,但用靖武军围攻唐门,末将认为有两不妥。” “详细说来。” “第一,唐门精通暗器和毒药,暗器可避,毒药难防,靖武军没有胜算。第二,唐门中除了门派弟子,尚有数万人的家眷,一旦开战,难免误伤。” 唐门西迁之后,在铜梁山脉经营了几百年,与当地百姓早已融为一体,不仅太平镇,唐门总部也生活着几万人。 这些人有唐门嫡系,唐门普通弟子,还有他们的眷属,佣工,佃农等,靖武军无法分辨他们的身份,只能全部杀之。 “所以,郭将军的意思是杀海蛟帮?” “殿下,围点打援,徐徐图之。只要物资运不进去,他们迟早投降。” 这将变成一场拉锯战。 萧洛下定决心:“就按郭将军的来,今夜开拔,但必须要将海蛟帮全部歼灭,战船烧毁。” “是!” “本宫先去唐门接应苏指挥使。” “殿下不可冒险!” 刚才还说苏昌和以身犯险,此刻萧洛竟然自己也要去,郭鹏举急忙阻止。 “本宫必须去。” 萧洛在路上便已换成了寻常武道人的打扮,一身黑袍劲装,将天斩用布条缠住了外观,看起来并不显眼。 李凡忪也换掉了青城山道袍,和卫琅都穿着蓝色布衫。 三人过长江进了渝州,没有停留,在天黑之前又乘船过了陵江,顺着官道往铜梁山去。 唐门总部,刑堂大牢。 唐艳被关在这里,已经七天了。 这间牢房只有一个送饭的小窗口,墙壁皆为精铁打造,可谓插翅难逃。 她杀了海大贵之后,便被关到这里,身上的毒和暗器被搜之一空,想死只能咬舌头。 她可舍不得死。 不知是唐怜月不忍心,还是唐绝讲情,唐门并没有处死她,也没有审理,一直关在这里。 送饭的是唐绝的人,白芷和青黛不知怎样了,唐不喜和唐不乐更不知道死没死。 其实杀海大贵没什么用,最多拖上三天,海蛟帮和唐门就能重新联系上,但唐艳不能什么都不做,她记得老太爷说过的话:“想要天帮你,你得自己先帮自己。” 拖了三天,那个萧洛能来吗? 就在忐忑不安中,监牢的窗口打开了,到了送晚饭的时间。 一碗糙米饭上,堆着一个煮鸡蛋,再加两根腌黄瓜,一把剁碎的辣子。 在坐牢之前,唐艳从没吃过这样糟糕的伙食,她在唐门过着公主般锦衣玉食的生活。 看着这碗饭菜,唐艳有些心酸,她走过去,刚要去接,忽然端着碗的那只手闪电般翻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唐艳没有叫喊,反而用另一只手接住掉落的饭碗。 窗口太小,看不到外面那人的相貌,只听见一个压低的声音:“是唐艳大小姐吗?” “是。” “我可以放了你,你有没有办法自己逃出去?” 唐艳想了想:“唐绝会盯着我,除非你将他引开。” 那人沉默着,引开唐绝意味着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还要惊动唐门的人,他潜入进来一定有重要的任务,如果这样暴露岂不是耽误大事。 就在唐艳以为他要拒绝时,那个声音应承了:“我去引开他。” 唐艳一惊:“你让我逃到哪里去?” “壁山,我们的人会在那里伏击海蛟帮,你去那里等着。” “好。” 那人松开唐艳,两只又宽又厚的手掌左右拉着窗口,运气一扯,半尺见方的窗子瞬间被他拉开一条巨缝。 “逍遥天境!” 唐艳掩嘴低呼。 那人掏出一面令牌送给唐艳:“拿好,我们的人看到令牌自然知道。” 借着昏暗的火把,唐艳看见令牌上刻着镇武两个字,她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为了族人不借一切代价。” 唐艳钻出牢房,跟在这人的身后往外走,监牢到处都是守卫的尸体,不愧是逍遥天境,杀了几十人都没有发出声音。 出了大牢,那人又道:“你先藏好,等火光燃起来之后,你就出去。” “嗯,自己小心,唐绝拿到了佛怒唐莲,而且他还练成了万树飞花。” “难怪你不敢与他正面交战。” “你虽是逍遥天境,但在佛怒唐莲与万树飞花前,没有胜利的希望,而且还有唐怜月和长安王。” 不知为何,唐艳不想让眼前的人去送死。 “知道了。” 那人脚步一跨,便前进了十丈,转眼间离开了刑部。 很快,广阳殿外面燃起了火光,伴随着激烈的打斗声,以及唐门弟子的呼喝。 唐艳了解唐绝的性格,当一个高手出现在他眼前时,就算他知道唐艳跑了,也不会放弃狩错的机会,他会先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血榜的人,希望你别死。” 唐艳从阴影中闪出,顺着佣工买菜的小门出了总部,再闪进唐怜才家的院子,等了一会,确定没有人跟在后面,才掠出院子,奔向城外。 出了城,她跳入河中,脱了鞋子,泅水度过。 连续几场暴雨,将河水冲高了不少,她踩着湍急的河水回望,总部那边的火光更大了,照红了半个天空。 唐艳上了岸,赤着脚奋力往前跑。 壁山离唐门有五十里之遥,虽是官道,却铺着不少的沙砾,唐艳的脚很快就被割破了,脚心传来钻心的疼痛。 但她没有减慢速度,反而将真元运转到极致,像一阵夜风,疾速地刮向前方。 到壁山的时候,萧洛停了下来。 “殿下,怎么了?” “有人来了。” 李凡忪和卫琅顿时警惕起来。 很快,一道黑影向着他们冲了过来,临到跟前,黑影瞬息停下,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李凡忪问道:“什么人?” 一个轻柔的女声回道:“你们是什么人?” 卫琅打亮火折子,照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和一身湿漉漉的衣服。 唐艳同样打量着他们,当她看到萧洛时,不禁一愣。 萧洛看向她腰间的令牌,紧紧贴在身上的湿衣,让那块令牌显出了熟悉的形状。 “这是镇武司的令牌,你见过苏指挥使?” “你是谁?” 唐艳固执地问道。 “本宫萧洛,忝为东宫太子。” “用什么证明?” 唐艳是个谨慎的人,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就是她要找的人,但她仍然问道。 萧洛拿出皇太子册封时的令牌,温润的白玉上,刻着“皇太子宝”,再翻过来,背面又刻着“舜武”二字。 真的是他! 唐艳当即拿出镇武司令牌,交给萧洛:“快去救人,他在唐门打起来了!” 萧洛心中一沉,立刻说道:“凡忪你御剑飞到唐门,护住苏指挥使。” 李凡忪情知苏昌和在生死关头,顾不上回话,将桃木剑往空中一抛,跃身剑上,破空而去。 “这位小姐,请恕在下唐突,要带着你走。” 唐艳又是一怔,腰身已被萧洛拂袖卷住,接着腾空而起,流星般向唐门掠去。 第150章 化万物为己物 第151章 化万物为己物 令苏昌和意外的是,他在广阳殿放完火后不久,唐门总部陆续燃起了火光。 尤其是工堂,那里有几个仓库,装满了之前制造出来的暗器和毒药,火光冲天,值守的弟子吓得四散奔逃。 唐绝抬手,三枚丧门钉闪电般飞向苏昌和,各取上中下三路。 苏昌和脚尖一挑,从地上的火堆中挑出一块燃烧的木柴,拦在自己身前。 嘭嘭。 木柴拦下了中路和下路的两颗丧门钉,他再使了个铁板桥,最上面的一颗丧门钉从脸上飞过。 趁着这记躲闪,苏昌和顺势抽出那柄漆黑的剑。 唐绝原以为来人是唐艳的某个相好,但一见到苏昌和的反应,便知道自己错了,来人是个高手。 他双手连续挥动,燕子镖,梅花针,铁蒺藜,三种暗器,三个方向,或疾或缓地打向苏昌和。 苏昌和手中的长剑飞起,没有发出一丝亮光,却震动了四周的空气,像一轮圆环护住自己全身。 唐门除了暗器,还有毒药,尤其在这半明半暗的夜里。 苏昌和屏住呼吸,饱提真气,将剑舞得风雨不透,再朝唐绝冲了过去,趁唐怜月没来之前,他要速战速决。 唐绝猜出了苏昌和的意图,双手往背后一摸,然后再一扬,两把飞刀打向苏昌和的双眼。不等苏昌和看清,又是两把飞刀射出,这次却转了个圈,绕到他后面,分刺他左右腰眼。 端的是好手法。 飞刀去势迅猛,带起呼啸之声,苏昌和知道这是重手法,他不得不收回黑剑,先将射向眼睛的双刀磕飞,再往前一扑,硬生生将自己的身子朝前扑了两尺。 刺向腰眼的两把飞刀力尽落地。 就在这一扑中,黑剑顺势插向唐绝的心窝。 没想到,唐绝在发出飞刀之际,手中已扣了一蓬细如牛毛的银针,这种针因为重量太轻,并不能射远,唐门中人极少用到。 但对于近距离的偷袭再好不过,况且此刻还是深夜。 苏昌和扑来之时,唐绝双手扬起,他担心对手不死,除了右手的银针之外,左手又加了一把毒砂,在空中扬开。 苏昌和已来不及收招,暴喝一声,将真元逼至极致,全身肌肉紧紧收缩,变得坚硬如铁。 纵然如此,仍有少许银针顺着毛孔钻入,立刻随着血管流向脏腑,扬在空气中的毒砂,没有突破苏昌和的肌肤,簌簌落下。 就在唐绝得意之际,苏昌和一掌拍来,奇特的异劲入体,唐绝顿感体力如焚,气海撕裂。 “啊!” 唐绝一声惨叫,踉跄后退。 苏昌和不顾体内痛楚,举起手中的长剑,准备彻底了结对手,唐怜月赶到了,弹指飞出一朵金花,荡开苏昌和的剑尖。 “好内力。” “想不到大家主竟然欺负一个唐门的弟子。” 唐怜月扶起唐绝,怒不可遏。 苏昌和收剑后退,摆出防守的姿势,暗中逆转心脉,想要逼出体内的银针。 然而此针极为纤细,竟然难以逼出,苏昌和只好锁住心窍四周的穴道,暂且不让银针流入心脏。 “唐怜月,长安王谋逆,你将他交出来,还可保唐门上下,否则朝廷大军赶至,唐门鸡犬不留。” “一个恶行累累的杀手,还配称朝廷!别以为你投靠萧洛就能为所欲为,唐怜月今天就替那些死在血榜之手的无辜者报仇!” “唐怜月,论眼界你真的不如唐老太爷,唐门交到你手中太可惜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听着唐绝不停的哀嚎,唐怜月怒极,单掌一扬,无数暗器从四面八方打向苏昌和。 “风起潮涌!” 黑剑迎风激扬,厚重的剑气如潮水一般,反冲唐怜月。 暗器被冲回,唐怜月随手一扬,再次暴雨般射出,从空中,从地下,从四侧,形成一幕横竖交织的暗器之雨。 萧寒站在门廊的阴影里,对两人的战斗暗自惊心,唐怜月的武道根基比十年前提升了很多,甚至到了半步神游的境界。 尽管如此,血榜大家长仍有一战之力,剑意纵横间,硬是劈开了暗器之雨。 “他废了我的武功!” 就在这时,传来唐绝撕心裂肺的呐喊:“师父杀了他!他废了我的武功!” 唐怜月大吃一惊,原以为唐绝只是受伤,没想到是专毁人武脉的阎魔掌! “你这狗贼!” 唐连接任雪云城,唐绝成了唐怜月精心培养的下一任门主,此刻竟然被苏昌和废了武功。唐怜月狂怒,再也不想抓活口,猛然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 万树飞花。 唐门有始以来最强大的暗器手法,不依靠机括,可同时发出上千枚暗器。 瞬息之间,整个唐门总部风起云涌,从大殿,分堂,后院,从无数个房间飞出无数暗器。 金钱镖、袖箭、三棱刺、飞蝗石、如意珠、梅花针、铁蒺藜、枣核钉…… 大的超过一尺,小的不到一寸,铺满整个天空。 “万剑归一!” 苏昌和知道拼命的时刻到了,他将黑剑抛起,一道粗如梁柱的剑气盘旋而下,将他罩在中间。 暗器不断打来,与剑气碰撞出尖锐的声音。 暗器的每一次碰撞,便剥去一层剑意,数息之后,剑柱细了一半,再也护不住苏昌和的身躯。 噗噗噗。 暗器不断突破剑气,射入苏昌和的身体。很快,他全身中了不下十道暗器,血液不断涌出。 剑柱越发薄弱。 唐怜月发出最后的暗器,是两面巨大的黄铜飞铙,磨盘般大小,四周开刃,即使在暗夜中,也闪着恐怖的寒光。 一面飞铙飞向苏昌和的脖子,另一面飞向他的腰部,无论哪一面都可将他斩为两截。 剑柱已溃散,苏昌和筋疲力尽,已经无力击开这两面厚重的暗器。 他暗叹一口气,希望唐艳能与郭鹏举汇合,将唐门和海蛟帮歼灭干净。 就在他闭目等死时,一道雪亮的剑光从天外飞来,哐当两声,将飞铙撞开。 接着,一个人从空中跳下,大喝道:“无量剑阵起!” 顿时,万千剑影开,无量剑意来。 “李少侠?” 苏昌和死里逃生,又惊又喜。 “撑住,殿下就在后面。” 李凡忪扶住苏昌和,见他全身浴血,甚为担心。 此时,已有上千名弟子围住了唐门总部,只等唐怜月下令。 萧寒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向唐怜月低声说道:“萧洛应该到了渝州,准备生死一战。” 唐怜月问道:“这两人是杀是擒?” “擒了当人质。” 唐怜月了然,如要活捉,那就用毒药,他双手轻扬,一片迷雾般的青色烟瘴飘向李凡忪两人。 见到这片烟瘴,唐门弟子纷纷后退,拿出随身的解毒丸含下。 唐怜月号称毒药与暗器双绝,这片青瘴正是他的独门毒药,名为雨过天青,中者全身酥软,虽不致命,却会失去行动能力,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解。 雨过天青无视无量剑阵,飘在李凡忪和苏昌和的身上。 “糟糕,这不是吸入的毒药,闭了口鼻也没用啊!” 说话间,李凡忪慢慢感觉自己的力量在流失。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从总部院墙外射来一支火把,正好射在那片青瘴中。 那火把应是机括射过来的,上面带了牛油和异香,青瘴顿时燃了起来。 雨过天青虽然厉害,但制造的原料中带有易燃的分子,最是经不起火烧。那火把不仅将毒药点燃,还在其中放了解药。李凡忪和苏昌和吸了几口,脑海顿时清醒,真元再次流转。 “有帮手,我们走。” 趁着唐怜月震惊分神,李凡忪召回桃木剑,扶起苏昌和跳上去,疾冲城外。 他的御剑术尚浅,并不能将苏昌和带得太远,两人冲出城外,刚刚掠过河水,就从剑上滚落下来。 他回头一望,唐怜月往河中扔了几块木板,足尖轻踩,竟然是传说中的一苇渡江。 “追上来了,快跑!” 李凡忪将苏昌和往肩上一甩,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往前跑。 身后追来的两人根基远远高过他,才跑出四五里路,萧寒便赶到了李凡忪的前面。 “本想活擒,非要寻死,那就送你们上路。” 萧寒眼中闪出冷冷的杀意,右臂微动,天机棒已握在手中。 唐怜月也追了上来,拦住了他们回头的路。 前有敌人,后有追兵,李凡忪心中惶恐,嘴上却不认输:“说是千年唐门,小道仍可来去自如。” 轰然一声,天机棒砸下。 李凡松举剑想迎,咔嚓一声,天机棒竟然将桃木剑劈断,余力涌来,李凡忪背着苏昌和同时摔倒在地。 萧寒一击伤敌,嘴角露出不屑的表情。 李凡忪从地上爬起来,叫道:“仗着武器硬算什么本事!” 他抢过苏昌和手中的黑剑,一剑击出,正是青城山无量剑法中的最高一招,大罗千幻。 此招变化多端与无量剑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变幻出千道剑影。李凡忪以前从没有将这招使出来过,不想此刻遭遇生命之危,竟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 一剑刺出,剑影万千,啸声如雷,分不出哪道是真,哪道是剑。 萧寒无奈,提起踏云疾退。 剑意追逐而至,萧寒只得再退,一连退出十几丈。 唐怜月皱起眉头,没想到对手如此扎手,仅仅两人就将唐门闹了个天翻地覆。想着那支莫名其妙射入的火把,他杀心大起,摸出两枚燕子镖,疾打李凡忪和苏昌和的后心。 忽然,一道惊天剑气冲来,将两枚燕子镖斩得粉碎。 与此同时,清冷的声音响起:“唐门门主,一代宗师,居然背后偷袭。” 唐怜月抬眼凝望,一个翠竹般挺拔的身影,似踩着明月而来,降临在他们的身前。 “殿下!” “萧洛你怎么才来,小道差点没命了!” 苏昌和与李凡忪同时喊道。 萧洛将手臂中圈着的唐艳放下:“你带李凡忪和卫琅去处理唐门的事,这里交给我。” “这?” 唐艳刚才似腾云驾雾一般,这时双腿落到地上,方才回过神。她看着两眼冒着寒光的唐怜月,以及手持天机棒的萧寒,不禁迟疑起来。 虽然她听唐家三老讲过萧洛的可怕,但她更清楚唐怜月的本事,那是比唐老太爷更可怕的境界。 “去吧。” 这时,卫琅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扶起地上的苏昌和。 “我们走。” 唐艳跺了跺脚,带着李凡忪三人直奔唐门,总部那边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不知闹成了什么样子。 趁着唐怜月不在,她尚有机会说服门派中的人。 还有苏昌和的伤要治疗,不知道唐怜月用了哪些毒药,她绝不能让他死掉。 唐怜月并没有阻止她,正主出现在眼前,就算今晚唐门的人全部死绝,他也要将萧洛就地格杀。 萧寒更是如此,断臂之恨只能用萧洛的人头来报。 “你就是萧洛?” 唐怜月冷静下来,能够避开佛怒唐莲、夺命胆和阎王贴,且在唐老太爷的观音泪下生还的人,他不会轻视。 “正是本宫,如果唐门主此刻向本宫投诚,还有活命的机会。” “投诚?哈哈哈!” 唐怜月大笑起来:“我活了四十岁,见过的大人物不知凡几,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大话。” “那本宫收回刚才的话,现在本宫要你死。” 死字刚落,万树飞花起,万千暗器漫山遍野打来。 没有人知道唐怜月身上带着多少暗器,更没有人知道唐怜月很少带暗器出门,因为天上地下所有的物体都是他的暗器。 化万物为己物。 这才是万树飞花真正的秘密。 就在暗器铺天盖地袭来之时,萧洛纵身云空,天斩变幻出巨大的六翼剑阵。 “万神劫,杀!” 剑翎破空而来,绞碎空中所有的暗器,碎片纷落如雨。 这是一场漫长而持久的生死相争,无数暗器呼啸着冲上云空,无数剑翎呼啸着斩向地面。 明月无声,山川静默,旁观着这场绝无仅有的战斗。 唐怜月逐渐感觉真气不继,他耗费巨大的内力从两旁的山谷与树林中抓取物体,万树飞花将要支持不住。 但他嘴角露出笑容,因为空中破散的暗器上,都带着一种致命的毒药。 萧洛已吸得太久。 第151章 再见,再也不见 第152章 再见,再也不见 这种毒药的名字叫“红妆”,为天下至毒,中者无解。 原料从七星海棠的花茎汁液中提取,经过十次提纯之后才能得到一丁点红色的粉末。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唐怜月记得那年,他在风陵渡的一艘客船上,初遇慕雨墨,只因几个粗野汉子的调笑,她便把他们打得半死。 豆蔻少女,花信年纪,出手竟是那样狠毒,若不是他拦着,那几个汉子全都没命了。 因为这一拦,那少女下船之后便一直跟着他,直到跟入天紫。 那时他已知道她是血榜的人。 血榜在江湖上声名狼藉,自己的几个结义兄弟向来讨厌他们,何况他这次入天紫,是为了帮琅琊王之兄夺取皇位。 他苦劝慕雨墨回去,她不肯。 最后,唐怜月只好将她打了一顿,并逼着她发誓,此生不得入天紫。 想不到多年之后,她还是入了天紫,并且搅入了朝廷的斗争。 去年她来唐门拿走账册,那时就应该杀了她,不然也不会造成唐门现在的困境。 唐怜月看着萧洛,她的主子死了,她一定很生气吧,到时会不会又来唐门找自己的麻烦。 萧洛若死,长安王一定容不下他们,血榜将会成为江湖围剿的对象,她也迟早会被正法。 今生无缘,再生再续。 就在唐怜月笃定萧洛必死的时候,剑翎暴涨,凝聚成一柄巨大的金色神剑,不知几千几万里宽广,将天地串连到一起。 唐怜月就像串到这根天地巨线上的一只小蚂蚁。 蚂蚁被剑尖挑了起来,挂在空中。 “怎会是这样?” 这一刻,唐怜月明白了唐老太爷的感受,也理解了他的选择,但是太迟了。 他脸上露出恬淡的微笑,就在临死前的一瞬,他回到了风陵渡的客船上,笑着拦下慕雨墨。 “小姑娘,你看这春光醉人,山川多姿,与我同游天紫可好?” 早在萧洛使出万神劫之时,萧寒便退出到几里地外,远远望着他们的争斗。 此刻见唐怜月身死,不禁心中骇然。 急运踏云,就想离开,金色巨剑倏然已至眼前。 “你的路到此为止了。” 萧寒眼中闪出异样的神光:“我的路不由你决定。” “就凭心魔引吗?” 萧洛坦然与他对视着,目光清澈而坚定。 “你竟然能抵御心魔引!” “人,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心魔引虽然强大,却对两类人没有效果,一类是心无杂念的,这类人天性纯真如孩童,心中无魔自然不会入魔;还有一类人是心性坚定的,神经如铁打一般,心魔引动摇不了他们的心志。 萧洛属于第二种。 谢远芳为救他残废,萧洛痛恨自己的软弱给了萧寒可趁之机。 萧寒内力再摧,眼中的红光像要燃烧起来,在夜色中如两簇跳动的鬼火。 可惜,鬼火吞噬不了眼前的人。 “我不信!老天太不公平了!” 萧寒失控地大叫起来。 “拿出你的天机棒,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我会赐你战死的尊严。” “不!你这个妖孽,害了我们北历的妖孽,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萧寒歇斯底里地喊道,那个如琢如磨的皇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嫉恨和惊惧的躯壳。 天斩亮起,金光灿然,剑意如山压下。 萧寒转身而逃 剑意绵延追赶。 “够了!” 一个愠怒的声音传来,随即掌风疾至,将天斩拨向一边。 声音本在十里之外,几个纵步之后,百里东风出现在萧洛眼前,他将萧寒抄起,拉到自己背后。 又一个神游玄境。 萧洛收回天斩,凝神戒备。 百里东风走到唐怜月的尸体边,蹲下,替他合上眼睛。 冷月无声,曾经结伴同游的兄弟,再也不会醒来。 萧寒哽咽道:“大城主,唐叔父他……” 百里东风缓缓站起来:“我听闻渝州有动作,连夜赶来,还是慢了一步。” 他盯着萧洛,冷冷说道:“太子殿下如此容不下武道中人?” “我容不下的是谋逆的武道中人。” “雪云城庇护你时,算不算谋逆?” 萧洛神色未变:“不算,我从未因个人之事,让天下卷入战火。” 百里东风顿了顿,强硬说道:“我要带走他,他是我兄弟要守护的人,我不能让兄弟的血白流。” “那你就可以让百姓的血白流?海蛟帮的战船就在陵江,只待与唐门汇合之后攻打渝州。我如果不来,萧寒在渝州自立为王,百万人民将被他裹挟。” 百里东风语塞,他出生于侯府之家,祖父手握兵权,当年被先帝猜忌时,也有不少部下劝祖父造反。 老镇西侯拒绝了,他说岂能因他们一家几十口人,把整个西疆的千万人拖入战火。 “我带他离开北历。” 萧洛还没有说话,萧寒叫了起来:“我不离开北历,我是北历的长安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什么要离开!” “我带他去西楚,他将不会再回北历,这是解决你们兄弟相争的最好方式。” “没有什么西楚了,只有离阳,大城主若带他过去,很快便是北历与离阳的国家战争。” 百里东风眉毛一挑:“你有把握留住我?” 萧洛知道自己只能答应,有了莫衣的前车之鉴,他深知神游玄境有多么可怕。更何况还有萧寒在侧,若是硬拼,或许能拼死其中一人,但自己肯定会死。 自己死了,靖武军会屠了整个唐门和海蛟帮,甚至血洗渝州城。 之后,失去首领的靖武军、镇武司、城防军,都会失控,他们绝对不会让萧寒当皇帝,整个北历将会烽烟四起。 他不能死在这里。 萧寒不愿离开北历,他急切说道:“百里叔父,你杀了他同样能解决我们兄弟相争!杀了他北历只剩我一个皇子,我保证登基之后勤政爱民,皇叔说过我将是北历最好的君主。” 他不明白百里东风为何要送他去西楚,明明眼前就是击杀萧洛最好的机会,虽然他与莫衣在钦天监失败了,但萧洛一方同样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若不是国师和部属的牺牲,萧洛已经死了,他有把握和百里东风联手杀掉萧洛。 “闭嘴!” 百里东风显然没有动手的打算,莫衣死在钦天监的消息传到了雪云城,虽然他不了解其中的详情,但他知道一定是萧洛杀的莫衣。 萧洛能杀死莫衣,也能杀死百里东风。 不管萧洛死不死,只要百里东风动手,雪云城就会被靖武军的铁骑踏平,江湖将失去最后一个安身庇命的地方。 师父李长生将雪云城交给自己时曾叮嘱过,别让雪云城卷入朝廷斗争,要为武道保留一块净土。 雷家堡、唐门……江湖为萧氏一族牺牲得够多了。 在场的三个人各自思索着。 这不仅是他们三人的战斗,将会有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因他们的战斗改变命运。 良久之后,萧洛说道:“你送他走,以后别再回来。” “还望殿下慈悲,替唐怜月收殓。” “我会。” 百里东风握住萧寒的右臂,低声说道:“忘了这里。” 萧寒转过头,狠狠说道:“我会回来的,江湖再见!” 见字落下时,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炮火声。 那是从陵江上传来的火炮,应是镇武司配合靖武军,炸毁了海蛟帮的战船。 很快火光冲天,夜风送来喊杀之声,靖武军与海蛟帮正面交锋了。 “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萧洛从地上抱起已经僵硬的唐怜月,向唐门方向疾驰而去,唐艳未必能搞定那么多支持唐怜月的人,他有些担心。 他赶到时,唐艳已经控制了局面。 唐艳带着李凡忪三人趁乱潜入总派,先出其不意地杀了战堂堂主唐怜才。 等训堂堂主唐怜生反应过来时,几天前辞职归隐的刑堂堂主唐文耀一记偷袭,将唐怜生毙于毒砂掌下。 四堂只剩工堂堂主唐文斯,他是个独善其身的聪明人,立刻说道:“我听大小姐的。” 此时,唐门上万的弟子和眷属,茫然无措地聚在广阳殿外。 短短半个月,先是大少爷死,接着是大长老死,二长老和三长老失踪,还没抓到凶手,大小姐又被关了起来。 现在门主不在,绝少爷受伤,四位堂主反目,大小姐带着外人冲了进来。 唐艳高喊一声:“唐怜月勾结长安王反叛,已经被当朝太子带着朝廷大军镇压了,现在唐门由我接管!” 唐门顿时炸开了锅,无数惊讶、恐惧、质疑的声音传来,更有许多忠于唐怜月的弟子往前涌。 “她说谎!师父没有谋反,是唐艳谋反,是唐艳勾结外人!” 唐绝躺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叫着。 “给我闭嘴!” 唐艳走过去,一脚踩在唐绝脸上。被沙砾磨破的脚板早就结了血痂,血迹和污物堵得唐绝喘不过气。 “肃静!” 猛然一声大喝,将全场的骚乱压了下去。 唐文耀怒目圆睁,须发贲张,大声吼道:“唐门传承上千年,有几万口子,唐怜月用咱们的性命当投名状,助长安王谋逆,你们不怕死吗?” 听到老人的吼叫,弟子们安静下来。 与唐不悲三位长老不同,唐文耀掌管的是刑堂,他奖罚分明,深得人心,几十年积威下来,在唐门弟子心中成了仅次于唐老太爷和唐怜月的存在。 唐文耀继续吼道:“就算你们不怕死,你们的父母妻儿不怕死吗?你们的叔伯舅姨不怕死吗?死你一个人不打紧,你祖宗三辈都得跟着一起死!你们还要不要跟着唐怜月谋反?” 立刻有人小声说道:“我不谋反。” “我也不谋反。” “不想谋反地就退出广阳殿,退出总部,回你们自己的家去,把家里的大门拴起来,谁叫也不开门!知不知道?” “知道!” 像泄了洪的河道一样,唐门弟子转身就跑,生怕背后有人将他们拉住。 很快,上万人跑得一空。 唐怜月的亲随眼见大势已去,跟着一起跑了。 广阳殿外,只有唐艳脚下的唐绝,还在拼命挣扎。 “文耀叔公,那些火是你放的?” “不是我还能有谁,我就等着这个机会了,想不到最后变成这样。” “不喜和不乐长老死了吗?” 唐文耀眼中怒火万丈,他走过来,将唐绝从唐艳脚下拖出来,啪啪啪,一连甩了几个耳光。 “死了,万树飞花!是不是你这个臭小子干的?” “就是我干的,怎么样?若不是你辞职,你同样也被我杀了,哈哈哈!” “畜生!” 唐绝吐出嘴里的断牙,嘲笑道:“你们刚才杀唐怜生唐怜才时,不也是畜生?” 唐艳拦住还想动手的唐文耀:“文耀叔公,把哥交给我处置,我不会让他跑出去的。” “嗯,我带人去灭火。” 唐文耀一边推搡唐文斯,一边叹着气:“老天爷,工堂那边的仓库都要烧没了,以后唐门靠什么吃饭啊!” 唐文斯无奈,只能随他去了。 见局势稳定,唐艳急忙说道:“你俩把他抬到我房间,他快死了。” 苏昌和确实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好在唐怜月为了活擒,对他用的并非致命毒药,身上中的都是暗器。 李凡忪和卫琅将他抬进唐艳的闺房,替他脱了衣服,光溜溜地放在床上。 “这样不好……” 唐艳毕竟是个姑娘家,苏昌和欲要阻止,却被唐艳往嘴里塞了一块手帕。 “忍住痛。” 她拿出一块磁石,先将那些插得浅的暗器吸出来。 不到数息,磁石便吸附满了,粗细不等的暗器密密麻麻的,足有上百颗。 一连吸了四五次,才将皮肉中的暗器吸完。 唐艳擦干血渍,接着拿出一把细长的银钩,银勾的一端比匕首还要锋利,闪着冰冷的寒光。 李凡忪惊讶问道:“这是什么?” “唐门的破骨钩,能把骨头钩出来。” 李凡忪打了个冷战,看着唐艳将破骨钩伸进苏昌和的伤处,扒开肌肉,顺着骨头探了进去。 乌黑的血飚了出来。 “呃~” 李凡忪跑到屋外,忍不住干呕起来。 卫琅也跑了出来,张大了嘴吸气:“指挥使真是个硬汉。” 第152章 死是解脱 第153章 死是解脱 灯光下,苏昌和咬着手帕,看着近在咫尺的唐艳,白皙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似乎比他还要紧张,又小又白的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痕。 忽然,唐艳的手顺着腹部下探。 苏昌和顿时停止了呼吸,也受伤了吗? 但却有了,若不是他嘴中塞了手帕,也许他已忍不住哼出声。 她的手指柔软而温暖,细细摩挲着。 直到他快崩溃的时候,唐艳才轻轻说道:“无碍。” 听到这话,他顿了。 “咯咯~指挥使大人似乎。” 苏昌和心中暗骂,老子要不要试试! 可惜他嘴巴被塞住了。 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苏昌和的暗器全部挖出来,唐艳又给他清洗干净,抹上药膏。 不知不觉间,苏昌和昏睡了过去。 “是条汉子,你们俩好好看着他,如果发烧再叫我。” 唐艳伸了个懒腰,大半夜下来,累死她了。 李凡忪问道:“大小姐去哪里?” “去洗澡,要一起吗?” 李凡忪吓了大跳,看看那把银色的破骨钩,连连摆手:“小道不敢。” 唐艳噗嗤一笑,扭着腰肢走了。 她走到厢房,推开门,床上伏卧着一具早已腐烂的躯体,那件翠绿的抹胸被撕成了几条,有的扔在床上,有的飘到地下。 乌黑的秀发盖住了脸,朝向地面,四肢以奇怪而扭曲的姿势趴着。 是青黛。 她毒杀海大贵的当天,青黛就死了,这样禽兽不如的死法只能是唐绝。 唐艳掩上门,再推开另一间厢房。 白芷倒悬在房梁上,身上的衣裳整整齐齐的。 想必是白芷听到了青黛的惨叫,先行投缳了,没有被那畜生玷污。 白芷与青黛,是伴着唐艳长大的侍女。 青黛因长得与唐艳有几分相似,得到了不少门中子弟的爱慕,她自己挑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原本再过半年就要成亲。 白芷不是本地人,是人伢子拐来的,唐艳答应过她,一定会帮她找到父母亲人。 现在,两人都死了。 唐艳将白芷解下来,好好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她拿起房中放的水桶,去井边打了一桶水,脱了衣服,从头淋下。 一直洗了三四桶水,将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这才穿上白芷的绣花鞋,去见唐绝。 唐绝被两根粗麻绳紧紧地捆着,关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见她进来,双眼瞪得血红。 唐艳在他鼻子前轻轻一抹,奇异的香气飘出,被唐绝吸进了鼻腔。 “贱人,给我投的什么毒?” 唐艳走到桌子边坐下,托腮看着他:“合欢宜,最上等的那种。” 听到这三个字,唐绝脸色顿时变了,他咆哮起来:“早就说你是贱人,莫非你自己给我上?” “当日我娘被人作践,爹没本事抓到人,但查出了她体内有合欢宜。” 提到唐艳的娘,唐绝眼神一闪,想起那桩往事,那时他的娘还没死,和唐艳的娘争宠争得不可开交。 有天,娘佯装生病,让他去书房喊爹到她的房间。 唐绝听话地来到爹的书房,推门进去,却见到唐艳的娘。 很多年后,趁着爹去渝州办事,半夜他潜入唐艳阿娘的房间,将她掳到后山的一个荒洞里。 那晚,他终于发出叫喊声。 第二天,他将那女人丢到了太平镇最热闹的街头,像丢弃一个用坏了的娃娃。 唐艳静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点波动都没有:“那时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可唐怜月收了你,我只好去求老太爷。” 唐绝体内的火苗已经升上来了,他哑着嗓子说道:“老子只恨没早点弄死你。” “合欢宜的滋味好受吗?” “我杀了你!” 唐绝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他往前猛然一扑,用头撞向唐艳。 唐艳轻飘飘闪开,一脚踢在他面门上,鼻子嘴角顿时涌出血来。 顺着这两个流血的腔道,体内沸腾的精血终于找到了出口,无数红的白的液体喷射出来。 合欢宜,一种刺激体内阴阳之元的毒药,若得不到调和,体内的精血将会焚烧脏腑,由里至外,直到把自己烧完。 地上的血渍越来越大,渐渐铺满房间。 死,有时候是一种解脱。 唐艳退了出来,心中想道,唐门嫡系,到这一辈终于断子绝孙了。 萧洛到来的时候,唐门的火大部分已经扑灭了,零星几处,唐文耀还在指挥着抢救物资出来。 等他们忙完,天色已是微明。 靖武军打了个漂亮的歼灭战,不仅烧毁了海蛟帮的战船,五千多名帮众一个也没跑掉。 全部就地斩首,首级登记造册,论功行赏。 清理完战场,郭鹏举将靖武军一分为二,一半入了渝州,追查官府中可有人勾结匪徒,一半来到唐门,就驻扎在对岸的河滩上。 郭鹏举不放心萧洛,在亲卫的陪同下,进入了唐门总部。 萧洛坐在广阳殿中间的乌木龙椅上,听唐艳汇报所有的事情。 郭鹏举和李凡忪坐在他两边,唐门则是唐艳、唐文耀和唐文斯参加。 听唐艳讲完,萧洛问道:“你杀了海大贵?” “嗯。” “很好,可以抵消唐门一半的罪。” “还有一半?” “征集一千名唐门弟子加入靖武军,这些弟子如果表现好,将来就是你们唐门在北历的倚仗。反之,如果唐门不能让本宫安心,他们就是人质。” 唐艳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明儿我就开始挑人。” 萧洛又拿出一本账册,这是唐家三老交给慕雨墨的。 “把这些东西交出来,本宫取消对唐门生意上的打压。” 唐艳接过来认真看了一遍,又交给唐文耀和唐文斯,两人看完了,一个面上发青,一个牙齿发疼。 “殿下,金银财宝好说,但十大暗器是唐门的命根子啊。” 萧洛笑了笑:“人活着,暗器才有用。” 唐文耀顿时哑口,他心疼地再瞅了一眼,把册子递给唐艳。 “交。” 唐艳咬着嘴唇:“但以后唐门再研制出来的暗器,就是我们自己的。” “可以。” 唐门一年没有进项,银子自然是没有了,萧洛没有重提,他并不想杀鸡取卵。 他随着唐艳走进后院,去看苏昌和。 “没有伤到重要部位吧?” 唐艳吃吃笑道:“殿下认为哪里才是重要部位?” 萧洛惊诧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大战方过,这女子的状态竟然如此轻松。 走入房中,看了苏昌和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萧洛不禁想起谢远芳,他亏欠他们很多。 苏昌和睁开眼睛,也许是体质好,也许是唐艳的药好,他没有发烧。 “殿下?” “一切照计划完成了,各人也安好。” “渝州城?” “本宫这就赶去渝州。” 苏昌和疲倦地闭上眼睛:“臣就在这里养伤,请殿下见谅。” “你伤势重,不宜搬动,我让李凡忪留下来照看你。” “多谢殿下。” 渝州城已经戒严。 姬瑶几次走到渡口,又折返回来,躲入大小不一的茶楼中。 她刺杀卫大小姐之后,刚回到唐门,就碰到唐艳毒杀海大贵,萧寒只好派她将海大贵的尸首送还海蛟帮。 帮主海大富并不在陵江上,而是副帮主罗建业主事。 看到海大贵的尸体,海蛟帮上下顿时炸了,当即就要跟唐门拼命。 罗建业一面安抚帮众,一面派人飞速汇报海大富。 姬瑶怕影响萧寒的大计,不得不留在船上,每天听那些水匪的辱骂。 几天后,海大富派亲信来到陵江,告诉罗建业一切照旧,务必抓了唐艳祭他的兄弟。 昨晚,海蛟帮按约定的时间,半夜下了船,从磁器渡口上岸,直奔巴秀峰。 谁知刚到壁山,便遇到伏击,想再回头时,战船已经起火。 姬瑶知道萧洛来了。 她悄悄脱离军队,趁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泅过陵江,潜回渝州城。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还没赶到码头,靖武军就入城了。 师兄输了。 姬瑶在靠街边的茶楼里,点了一碗热茶,一碗阳春面,边吃边想。 街上风声鹤唳,她没有路引,更不能用以前的身份凭据,该如何出城? 若不出城,靖武军总会搜到她的,况且还有那些讨厌的镇武司侍卫,个个如猎犬,缠上了很难脱身。 从茶楼上望去,陵江上漂着无数船只的残骸,尤其那三艘巨大的楼船,半浮半沉的倾斜在江面上,来往的小船可以勉强通过,稍大的客船商船不得不掉头而回。 她吃完阳春面,心里还是没有着落。 见她始终坐着不动,店小二来来去去,看了她好几眼。 姬瑶不得不起身。 就在此时,两名黑袍戎装的汉子站到了她面前:“百晓堂堂主?” 姬瑶心中一凛,退到窗边,正要往下跳时,发现窗下站着两排白衣剑客,各自守着街道的一边。 更远处,还有人不断跑过来。 黑袍汉子警告道:“别想着逃跑,否则当场格杀。” 姬瑶抽出了腰间的短刃,拼命而已,不拼哪来命。 “如果我是你,就放下武器,说不定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动手你必死无疑。” 一个清亮又温柔的声音传来。 姬瑶抬起头,茶楼对面的露台上,站着一名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身边站着四名侍卫。 是卫大小姐! 姬瑶眼神一紧:“你没死?” 卫大小姐摸了摸胸口,笑道:“承你手下留情,奴家只受了点轻伤。” “怎么会?” 想到短刃入肉的感觉,以及溅到手腕上的热血,姬瑶知道自己没有失手,更没有手下留情。 难道她跟萧洛一样,也会妖术不成? 不管是妖是魔,都拦不住姬瑶,她是百晓堂的堂主,天底下最为神秘的武道组织的当家人。 短刃动了,姬瑶像飞鸟般的掠向对面。 “一次没杀死你,那就再杀一次!” “啧啧,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卫大小姐娇躯一闪,进了里间,露台上已被侍卫挡得死死的。 姬瑶左右搏杀,谁知今天的侍卫远比那夜的厉害,个个都在四境以上,相互之间的配合更是严丝合缝,瞬间将姬瑶击落。 姬瑶落到街道上,立即陷入苦战。 她往上看去,卫大小姐又出现在露台上,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 不知为何,姬瑶想起了萧洛,钦天监中,萧洛明明已落入萧寒的算计中,偏偏一副淡定从容的表情。 姬瑶讨厌他们这种掌握别人命运的表情。 就好像小时候,父亲看她的样子,无论她怎么反抗,最终只能接过父亲的衣钵,继承他选择的命运。 偏不! 姬瑶提起全部内力,向着码头的方向冲击。 血,在眼前飞溅。 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刀,在空中飞舞。 交织出凌厉的刀网,呼啸的刀声掩盖了一切。 血色中,姬瑶看到了码头上的渡船,只要跳到船上,她就可以挟持船老大开船。 她的水性很好,哪怕不能开到对岸,到了江心,她就可以跳水逃生。 姬瑶自己腿上中了一刀,拖出两道深深的血痕,但她忘了疼痛,盯着渡口,奋力向前。 街道上,躺了不少于十具尸体,有镇武司的侍卫,也有卫家的保镖。 更多的人冲向这条街道,附近的百姓早就掩上了窗,生恐卷入这场恶斗。 姬瑶终于冲到了码头边上,她还没来得及跳到船头,一柄阔刀从背后斫中了她。 她往前一扑,滚下码头的斜坡,栽进水里。 就在她挣扎着往江中泅去时,一个黑袍人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 头发还是有些长了。 这是姬瑶最后的想法,随着一双绣花鞋来到眼前,姬瑶闭上了眼睛。 卫大小姐轻轻说道:“给她收殓,骨灰送至天紫。还有,告诉太子殿下,百晓堂堂主姬瑶战死,存在了三百年的百晓堂就此消失于江湖。” 第153章 亡命西垒壁 第154章 亡命西垒壁 萧洛终于见到了卫大小姐。 他用两天时间处理完渝州官府和唐门的事,便在卫琅的陪同下前往通衢阁渝州会馆。 临江阁内,卫大小姐正在煮茶,见到萧洛,急忙施礼:“妾身卫韫,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 卫韫抬起头,萧洛刹那间失神,好一个国色天香的佳人。 满头青丝绾成随云髻,只用一支上好的玉簪插着,两边耳垂着吊着同样颜色的水滴状玉坠。 桃腮自然带着嫣红,杏眼盈盈含着秋波,脸盘圆润似满月,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两人在茶桌的两端各自跪坐下来。 卫韫按古法,娴熟地击打着茶盏,渐渐打出茶汤和茶花。 是一幅陵江水战图,碧波之上战船倾覆,火舌四起。 “大小姐的茶艺当真惊人。” “茶道乃雕虫小技,怎及得上殿下的运筹帷幄。” 萧洛看看四周,问道:“姬瑶那日就是在这里刺杀你?想不到她会失手。” 卫韫笑道:“妾身虽不会武功,却会点障眼法,那天她一刀刺下以为得手,故而退去了。” “障眼法?本宫很好奇。” 卫韫从桌下拿出一个棉布做的娃娃,娃娃胸前穿了一个大洞,正是短刃刺过留下的痕迹。 萧洛接过娃娃,不过两尺来高,面目宛若卫韫,虽是布帛缝制,握在手里竟然有肌肤般的感觉。 “真是神奇。” “防身之道,不足挂齿。” 卫韫打好茶,双手奉上。 萧洛欠身致礼:“多谢大小姐。” 他接茶盏,喝了一口,果然满齿生香,清气盈舌,不禁赞道:“好茶。” 卫韫笑而不语。 喝完这盏茶,萧洛方才说道:“本宫此来,一是感谢通衢阁的相助,无论是打压唐门,还是让卫琅相助,本宫都承你的情。二来也是想确认,通衢阁和卫大小姐究竟想从本宫这里谋求什么?” 去年在雷家堡,卫大小姐抓了慕雨墨,要走天罡地火弩,后来又派卫琅将天罡地火弩送到天紫,解了药人之危。 卫琅此后留在天紫,帮了萧洛不少忙,现在已是东宫的核心成员。 还有对唐门一年来的经济打压,通衢阁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此番渝州恢复交易之后,通衢阁将给粮、油、糖、布匹等商行弥补三成的利润。 商人不做无本的买卖,萧洛更不想欠这种不明不白的人情,因此前来说个明白。 “殿下认为妾身所图的是什么?” “皇商,通衢阁想垄断北历的贸易,成为最大的商家。” 卫韫掩袖一笑:“殿下很聪明,这的确是通衢阁的目标。” “听大小姐之意,莫非还有第二个目标?” “这是通衢阁想要的,却不是妾身想要的。” 萧洛来了兴趣:“大小姐想要什么?” 卫韫抬头细细打量萧洛,就像打量一件稀世宝物,看得萧洛心里发毛。 “在雷家堡第一眼看见殿下时,妾身便有了这个想法。后来妾身派人前往天紫,打听到了殿下的生辰八字,合完之后,与妾身确为世间良配,天作之合。” “什么?” 饶是萧洛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还是被这一番话惊得差点打翻面前的茶盏。 这是凰求凤? 卫韫似乎没有看见萧洛的窘态,继续说道:“妾身的师父是鬼谷传人,身怀纵横之术,曾搅起九国风云,发动春秋义战。妾身不才,只学到一点皮毛,却看出殿下身负奇特的天命,成了光耀千古,败了血漂河山。” 鬼谷,一个神秘的学派,想不到几千年之后,还有传人存在。 “妾身愿将这点微末道行献给殿下,与你祸福共担,生死相随。” 萧洛沉思着,无论美貌、智慧、财富,还是眼界格局,卫韫都是上上之选,担得起母仪天下。 但他不打算用交易的方式成亲,更不愿自己的妻子是个和他一样的人,如果娶了卫韫,两人将会没日没夜地讨论工作,算计得失。 “承蒙大小姐错爱,萧洛受之有愧。” “殿下不愿意?还是心中另有她人?” “本宫暂未考虑姻缘之事。” 或许被拒绝已在卫韫的意料之中,她并未生气,反而起身拜到:“既然做不成太子妃,妾身亦可做一名谋臣,不知殿下可愿与妾身谈论天下之事?” 萧洛急忙起身还礼:“本宫求之不得。” 卫韫领萧洛走到另一张书桌边,铺开桌上的羊皮卷,是一副地图。 “似与现在的地图不太一样?” “这是春秋义战前的国界划分,春秋义战前,大国与诸侯领地多不胜数,经过几百年的战争,现在剩下的国家不到十个。” 萧洛穿越过来后,发现最近几百年的历史确实很奇怪,与他熟知的历史有很大的出入,似乎是在他所知的那个历史体系中,突然插入的一段混沌乱世。 “请大小姐指教。” “八百年前,传说昊天神降临,天下大乱,国与国之间彼此攻伐,一直延续了整整五百年。五百年后,萧氏一族突然崛起,夺下了大陆最中间的土地,就是我们北历皇朝。” “嗯。” 她白中透着粉色的手指头在地图上不断划动:“西楚最早的都城在荆州。北历崛起之时,太祖东征西讨,西楚迫于压力不断西迁,最后在锦官城与破落的西蜀合二为一,成为新的西楚。” “原来如此,我道为何西楚的国都竟设在蜀地。” “二十五年前,锦官城被北面的离阳攻破,西楚灭国。” 卫韫的手指头停在关中一带,那里有座萧洛很熟悉的城市,不过现在的名字并不叫长安。 “春秋义战,离阳所获最大,离阳拥有一支无坚不摧的北凉大雪龙骑。大雪龙骑横扫西北,马踏江南,一连攻破了八个国家,直到北历崛起,大雪龙骑被阻击在函谷关。双方才坐下来议和,共治天下。” 萧洛顺着她的手指头移动,离阳与北历占据了大陆的绝大部分领域,东南海岸线一带,以及西南山区深处,还有旧宋、南诏等小国存在。 “最近三百年,在北历和离阳的共治下,虽有小范围的战争,总体上大陆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但正因为这样,武道强盛起来,不仅北历和离阳,草原上的北莽,山林里的南诏,武道高手层出不穷。” “你是说,武道中人会成为战争的发起者?” 卫韫笑道:“殿下果真聪明。” 萧洛皱眉思索,以武犯禁,正是因为他对武道的担心,才组建了镇武司和靖武军,想要以武制武。 正月禁军谋逆,太傅与国师以两人之力,扛住了一万多禁军的进攻,可谓震惊天下。如果这样的高手是发起战争的一方,一人便可屠灭一城。 “大小姐有何良策?” 卫韫划了一圈,又回到渝州,说道:“殿下没有擒住长安王,他必然往西边而去,与西楚遗民联合。” “西楚遗民?” “西楚国破当天,楚王跳下锦官城殉国,皇后被大雪龙骑统领赐死,皇室遭到屠戮,但依然活下来了两个公主。” “请继续说。” “大公主姜姒失踪,据说被大雪龙骑带走。小公主姜嬿,被曹官子救了出来,养在西垒壁,就是如今遗民的聚居之地。” 萧洛此前并没怎么关注过其他皇朝的信息,听到这里,心中隐隐觉得,放走萧寒或许是个错误。 就在卫韫向萧洛讲述西楚局势时,百里东风已经带着萧寒进入西垒壁。 西垒壁离锦官城有一百多里,是岷江上的一片悬崖峭壁。 高入云峰,猿猴难攀。 两人进来之后,发现峭壁之内大有天地,里面竟然是一座阔大的山谷,良田千顷,房舍万栋,农人往来,鸡犬相闻。 “世外桃源!” 百里东风淡淡道:“哪里是什么世外桃源,只是一群不肯忘却故国的遗民。” 山口有值守的侍卫,将他们带入一栋青石所砌的威严殿堂。 萧寒看见殿内独自坐着一名身穿青衫,头发雪白的老人,他正凝视着桌子上的棋盘。 “前辈。” 老人闻声抬头,露出惊讶之色:“小百里?” 萧寒这才发现此人并不老,最多五十岁,面容光洁,凤眼细长,只是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显然是常年忧思所致。 百里东风上前行礼:“曹前辈,久见了。” 又对萧寒说道:“这是曹大家,快来拜见。” 天下只有一个曹大家,便是称为曹官子的西楚棋待诏曹长卿,他师从西楚国师李密,为西楚士子中的领袖,更是武道上的绝顶高手。 当年曹长卿逃入北历,曾被百里东风的爷爷收留,避过了离阳的追杀。 为此,曹长卿传了百里东风三招西楚剑法,算得上百里东风在武道上的启蒙恩师。 萧寒不敢怠慢,急忙叩拜:“晚辈萧寒见过曹大家。” 一阵柔风袭来,将萧寒轻轻托起。 萧寒心中一惊,以他的逍遥天境实力,竟然跪不下去。 曹官子微笑道:“老夫多年不入北历,却也听过长安王的名字,如何当得起北历亲王的大礼。” 百里东风有些尴尬:“他们兄弟相争,萧寒败了,只能离开北历。我思来想去,只有西垒壁能收留他,不知可会给前辈增添麻烦?” “麻烦么,西垒壁三个字就是麻烦。” 听曹官子的语气,百里东风心中大定,他再施一礼:“多谢前辈。” 曹官子看了他一眼,喟叹道:“小百里,你的头发怎么也白了?” 初次与曹官子相见时,百里东风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纨绔少年,斗鸡走狗,欺良霸善,让老镇西侯极为头疼。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哈哈,让前辈见笑了。” 曹官子一乐,不再多问,转而说道:“听说你的酿酒术已臻化境,西垒壁有小麦和高梁,不知可请得动你,替老夫酿点好酒出来。” “前辈吩咐,安敢不从。” 曹官子当即叫侍卫过来,领着百里东君去粮仓搬粮食,又吩咐侍卫,所需用具一应帮忙找出来。 等他们走了,曹官子叫萧寒坐到他对面。 八仙桌上,棋子已残,局未下完。 “听闻长安王惊才绝艳,陪老夫手淡一局?” “晚辈怎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是不敢还是不能?” 不敢是态度,不能是水平。 萧寒天生傲气,来此客居本就低了一头,听曹官子这样说,激起了心中的不平之意,冷然说道:“晚辈向曹大家请教。” 他也很想知道,天下闻名的曹官子,棋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萧寒注视着残局,白子偏安一隅,已是寸步难行。他想了想,捻起白子,落在另一角的位置上。 “喔?另辟蹊径,这可救不活你的棋。” 曹官子拿起一粒黑子,放在白子的两角中间,正好隔断两角之间的犄望相助。 萧寒并不理睬,落子如风,一直在两角之间布线。 曹官子不急不忙,黑子跟着白子移动。 很快,棋盘的半面便挤得满满的,仍是黑子占据优势,白子苟延残喘。 “这是小儿下棋,以力博之。” 曹官子说着话,放下一粒黑子合围,将七八颗白子连接吃下。 显然输了。 “前辈棋艺高超,加之黑子稳操胜券,晚辈无论怎么下,都是下不过的。” “所以?” “所以就在这半壁江山中胡搅蛮缠,让棋盘上的兵力都聚中在这里,空出了那半面。” 萧寒指着对面,那半片棋盘空荡荡的,似乎被遗忘了。 曹官子若有所悟。 “前辈,黑白双方在此焦着,那片若有新的势力出现……” 曹官子眼神一冷:“谁是白子?” 萧寒幽幽道:“我与前辈都是白子,势残子弱,只能送予他人吃掉。” “谁又是黑子?” “天紫。我愿以萧氏之后的名义,让西楚姜家重归故里,共治中原。” 曹官子不禁动容,重归故里,回到荆州,那里才是真正的楚国。 几百年过去,很多西楚人已经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把锦官城视做自己的故乡。 “谁又能在那半面棋局上纵横?” “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盟友。” 第154章 公主 第155章 公主 一局下完,萧寒与曹官子已达成默契。 “我带你出去走走。” “前辈请。” 曹官子柱着一根竹杖,领着萧寒走出殿堂,爬到峭壁之上。 脚下的岷江,深沉而缓慢地流动着,两边都是高山,苍白色的石壁深入到江水之中,露出一片片青苔。 “江深石高,离阳驻守锦官城的驻军攻打了三次,都没有打进来,反而死伤惨重,就放弃了西垒壁,只当是化外之地。” “西垒壁中有多少人口?” “连同老幼妇孺,共有三十四万之多。” “武道之人占有多少?” 听到这话,曹官子却是一愣。 萧寒见他脸有异色,不知何故。 等了良久,曹官子方才说道:“西楚遗民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西垒壁,由老夫看顾,士子文人居多。另一部分在蜀道,由大将军叶白夔的公子叶含章带领,皆是武道中人,以及战场上幸存的军卒。” “蜀道?” “叶公子他们散居在古蜀道上,从关中至巴中一带,战线足有千里,将离阳和锦官城切为两半。” 萧寒喜道:“岂不正是我们那半边的力量?” 曹官子摇摇头:“蜀道虽号称西楚遗民,但他们与我们不一样,他们奉叶公子为楚王,老夫心中只有公主。” “楚王室没有留下皇子,只有两位公主,所以他们宁肯拥戴叶公子,也不愿相信公主可以复国。” “古往今来,还没有女帝陛下。” 萧寒出身皇室,深知其中的微妙,与其说蜀道是西楚遗民,不如说他们是新出现的势力,利用复国的旗号逐鹿天下。 曹官子想必清楚叶公子的野心,这才没有与他们合在一起。在曹官子心中,不是姜家的人当皇帝,就不算真正的西楚。 也许正因为西楚遗民出现了两大组织,离阳才没有赶尽杀绝。 萧寒心中不断转着念头,不知道蜀道的实力如何,他得想办法过去看看。 “公主眼下在西垒壁吗?” “在,锦官城城破之际,大公主在乱军中失踪,二公主尚在襁褓之中,老夫只救出二公主。” 萧寒看完了西垒壁的山势,心中有数,这片地形仗有天险之利,外部难以攻打进来,但土地有限,养活这些人已经够呛。 这是一片死地。 暮色降临,炊烟袅袅。 曹官子带着萧洛下山,殿堂的偏厅中已布置了丰盛的晚宴。 宴桌上首,坐着一名美貌女子,宫装打扮,双眉如黛,眼波流转间,带着说不出的愁意。 遗民泪尽胡尘里,野火春风又一年。 萧寒知道这就是亡国公主姜嬿,想不到锦官城破了二十多年,这位公主看起来仍在双十年华。 未等曹官子介绍,百里东风执着一壶酒进来了。 “这是刚酿的瑶光,七盏星夜酒里面只有瑶光是新酿的好喝,其余的都是陈酒好。” 曹官子大笑:“今日有幸,喝百里酒仙的酒。” “不敢,请各位一尝。” 众人分次入座,曹官子介绍道:“公主,他们是北历来的客人,酒仙百里东风,以及长安王萧寒。” 姜嬿听到酒仙与亲王,神态变得恭谨,起身拜道:“姜嬿有礼。” “不敢,公主请坐。” 百里东风与萧寒侧身让过,又还了礼。 坐上还有四个人,曹官子一一介绍:“这是公主的老师,当今琴弦第一人薛宋官。” 薛宋官身穿素净的白袍,外表温婉,向着萧寒二人微微点头。 萧寒见她侧耳倾听的样子,加之眼珠毫无神彩,猜测她是位盲人。 “这位是西垒壁的长史曹元亮,西垒壁真正的当家人,柴米油盐都是他在管。” 曹元亮站起身,抱拳见礼。 他年约五旬,三撇长须,瘦削而苍白,像个常年伏案的老吏。 第三个是名面色阴沉的中年大汉,一圈浓密的络腮胡,长手长脚,在这群人里显得格外不同。 他负责守卫与刑罚,曹官子称呼他为侍郎,名叫秦锦。 最后一人是个身穿红裳的肥胖女子,坐下来时一人占了两人的位置,压得椅子咯吱咯吱直响。 女子虽胖,倒是不缺礼数,坐下之后起身不易,硬是半弯着腰向萧寒两人致礼。 “姜淑人是皇室宗亲,也是公主的表姑。” 看来这四个人便是西垒壁的核心人物,两男两女,两男应是西楚原来的官吏,两女皆是公主的亲近之人。 这样的构成,是为了确保公主的地位,还是找不到更有才能的人? 萧寒觉得有些怪异,也有些失望。 这样的人员适合在西垒壁中种田,却没有能力走出去打下一片江山。 侍女接过酒壶,给每个人倒上酒,香气顿时扑面而来,连愁容满面的姜嬿也不禁精神一震。 百里东风举杯:“请。” 众人皆举起杯子,或饮或抿,各自品尝。 很快,姜嬿睁大了眼睛,娇声呼道:“果然是琼浆玉液,能醉仙人!” 姜淑人呵呵笑道:“公主未曾尝过宫中的好酒,不过百里酒仙的酒确实好喝,足以与楚宫中的白玉尘媲美。” 百里东风也笑道:“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闻名已久,可惜无缘。” 听他这么说,姜淑人更高兴了:“等空下来时我想一想酒方,如果能想得起来,到时酿出来请百里酒仙来喝。” “多谢淑人。” 也许是美酒冲淡了愁思,连黑脸的秦侍郎都放开了很多,座中众人喝着喝着,很快有了醉意。 姜嬿忽然站起来,用手捧着头,又指着萧寒说道:“我吃醉了,请长安王送我回殿。” 薛宋官随即站起:“公主,我送你回去。” “老师留步,就请长安王送我,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见曹官子没有反对意见,薛宋官只好坐下,萧寒急忙起身,走到姜嬿身边,伸出右臂。 “公主,是否需要在下搀扶?” “嗯。” 姜嬿将纤纤细手搭在萧寒仅余的右臂上,随他走出偏殿。 山谷幽清,星光如许。 走出殿外数步,姜嬿便抽回手,独自默默往前走。 “公主不是有话想同在下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话。” “是不便开口?” “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西垒壁。” “如果我说是走投无路,你相信吗?” 姜嬿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萧寒,萧寒也静静地看着她,明月下,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俊美,一样的温柔。 “我还以为你可以将我带出去,可你却跳了进来。” “你不喜欢这里吗?比起外面的风霜,西垒壁像个世外桃源。” 两人并肩往前走,姜嬿在蜀中女子里面算得上高挑,不过也仅到萧寒的肩膀。 “这里再好,方圆也只有几百里,可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 “你出去之后,到处都是追捕你的人,每天都要过东躲xz的日子。再说曹官子为了你苦心维持着西垒壁,你若离开,岂不是辜负了他。” “呵。” 姜嬿笑了一声。 “嗯?” “其实,天下人都知道曹官子爱的是我母后,锦官城破后,他本来想救我母后的,只是母后已经死了,他又没找到姐姐,只好带着我出来。” 萧寒真不知道曹官子与皇后有渊缘。 “我母后是他的师妹,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但国师将母后嫁给了父皇,说母后容貌倾绝天下,只有父皇才护得住她。” 也许同病相怜,也许这些话积在心中实在太久,姜嬿竟然一古脑地说了出来。 萧寒听得暗自心惊,又一个易文君的翻版。 “曹官子对我确实很好,对西垒壁的遗民也很好,可他是为了母后才复国的,他要证明父皇办不到的事,他可以办到。” 姜嬿又发出一声轻笑:“母后已经死了,就算西楚真的复国成功,母后怎么知道?所以他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他厉害,是可以翻覆天下的人。” 想不到姜嬿对曹官子竟然是这样的看法,天下不知多少人感佩曹官子,如桀骜不驯的百里东风,还有琅琊王。 皇叔生前提到曹官子,说他是武道、人品、棋艺三绝。 见萧寒沉默,姜嬿冷笑道:“呵,你是不是也在骂我狼心狗肺?” “没有,我只是在思考你的话,也许你是对的。” 这回论到姜嬿惊讶了:“你真的没有骂我?” 萧寒摇了摇头,她虽然二十多岁了,但说话天真直率,全无机心,让萧寒生出了好感。 “那说说你的故事,你为什么断了一条胳膊?” “这个故事说起来就很长了,我母亲是北历当今皇帝的正妻,北历的皇后,我是她的第二个儿子。因为皇兄早逝,我便成了唯一的嫡子……” 姜嬿的寝殿离此并不远,萧寒将她送到的时候,故事才讲到自己坐到千金台上,与南诏的王子下注。 “很晚了,公主早点安歇吧。” “你的故事很好听,明天再继续讲好不好?” “好。” “拉勾。” 姜嬿伸出细细的手指头,两人轻轻勾了一下。 “公主殿下晚安。” “你也晚安。” 偏殿的宴席早已撤下,曹官子半闭着眼睛,轻轻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百里东风叹道:“前辈忧思太过,还望保重身体。” “你不忧思,何以头发半白?” “哈哈,情字害我。” “是啊,情字害人。” 百里东风笑完,忽然说道:“前辈,我明日一早就离开了,萧寒留在这里,我是极为放心的,但有句话我要向前辈说明。” “什么话?” “不能让萧寒再回北历,他若回去,必死无疑。” 曹官子睁开眼:“他那兄弟如此厉害?” “老实说,面对他,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那是个看不透深浅的人。” “你这样说,倒是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年轻一辈里面,能让我震惊的只有北凉的那位世子。” “北历除了这位舜武王,还有昔日魔教天外天的少宗主,本领不在他父亲之下。” “他父亲叶鼎天吗?不过如此。” 跟曹官子比起来,叶鼎天确实差了一截,但叶安世假以时日,必定超过叶鼎天。 百里东风说完要说的话,自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他没有跟萧寒道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垒壁,不知道是回雪云城还是四处云游去了。 萧寒也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吃完早餐,来到姜嬿的寝殿前,想要遵守昨晚的承诺,再给她讲故事。 没想到,殿前已有人在等候了。 “你怎么来了?” 曹侍郎很不客气地问道,面色恢复了一贯的阴沉。 萧寒微微欠身,施了一礼:“公主让我今天来,问我北历的情况。” “她懂什么,你有话便同官子讲,不用告诉她。” “那等公主醒来,同她说了我便走。” 曹侍郎语气变得不耐烦:“让你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忽然,一串叮叮的琴声响起,接着是轻柔的女声:“外面可是长安王殿下?公主有请。” “是,萧寒向公主问安。” “请进。” 听到琴声响起,曹侍郎脸上更加阴沉,却不敢再说什么,狠狠瞪了萧寒一眼,依然在外面等着。 萧寒不再理他,独自进殿。 公主已经起床,正坐在镜子前,由姜淑人梳理头发。 她嘟着嘴低声骂道:“讨厌鬼,真烦人。” 萧寒知她骂的是曹侍郎,不便接话。 寝殿的一侧,摆着一架古朴的七弦琴,薛宋官坐在架前,若有若无地抚弄,显然是不想吵着公主。 骂了两句,姜嬿转过头来问萧寒:“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 他确实睡得很好,在这幽静的山谷中,再也听不到天紫的剑气,陵江的炮火,唐门的暗器。 那些跟随他的人,司空芊若、雷无杰、姬瑶、唐怜月等,好像他们都被重重山水阻隔了,没有再在梦中纠缠他。 “那你继续给我讲故事吧?你说你在千金台赢了一座城池?” “南诏地小国穷,他们的城池其实没有多大。” 姜嬿惊讶地瞪着眼睛,那双眼里波光荡漾,清澈又深沉,把萧寒的心一点点拉了进去。 第155章 仗剑入北莽 第156章 仗剑入北莽 萧洛在渝州城停留了六七日。 这天,卫韫带着他去蠹鱼居吃鱼,渝州鱼为天下一绝。 已是夏天,卫韫体态略丰,有些怕热,早早地换了薄纱罗裙,撑得胸前颤颤巍巍。 萧洛不好多看,笑着问:“蠹,这名字是骂我们食客吗?” “蠹吃书,与人吃鱼并无不同。” 萧洛自小习惯了清贫的状态,对吃向来随意,山珍海味他吃得,残羹剩饭他也吃得。 “渝州鱼有何讲究?” “陵江盛产江团,个头大味道美。除此之外还有胭脂鱼,其他地方不仅不吃,见也见不到。” 到了蠹鱼居,掌柜果然向他们推荐胭脂鱼。 捉来一看,是种半尺长的红鱼,颜色鲜艳,长着数条鱼鳍,摇头摆尾,甚是好看。 “这能吃吗?” 掌柜笑道:“公子若能吃辣,用渝州香料红烧出来,可比那黄河大鲤鱼好吃。” “那就试试看,若是好吃,公子有赏。” 掌柜笑呵呵地将鱼拎去后厨。 一刻之后,胭脂鱼端上桌,萧洛定睛看去,无数青的紫的黄的香料堆在上面,反倒把鱼身盖住了。 他提起筷子,扒开香料,挟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呛味瞬间冲上鼻子,接着舌头便麻了。 “水……水。” 一连喝了半杯水,才算止住那辛辣。 卫韫掩袖轻笑:“原来殿下吃不得辣。” “非也,是太辣了。” 尽管如此,鱼肉的香嫩还是让他回味无穷,忍不住再挟了一片。 这顿饭吃得萧洛汗流浃背,吃完后,狠狠地赏了掌柜十两银子。 从蠹鱼居出来,两人沿着陵江散步。 海蛟帮的楼船前几日就被靖武军拆了,龙骨凿成数段,沉入江中,散乱的甲板顺水漂流至长江。 整个河道清理干净之后,恢复了行船。 风日晴和人意好,夕阳箫鼓几船归。 三年来,萧洛都在打打杀杀中度过,唯有这几天,与卫韫谈论古今,随她吃饭饮茶,说不出的心平气和,似乎有人替自己分担了那些重负,自己没那么累了。 想到这里,萧洛倏然一惊,莫非这也是卫韫的本事?可别被她骗了。 正在这时,李凡忪御剑而来,在江边寻到他们。 “殿下,慕雨墨到了唐门,说李寒依出事了。” 萧洛拔腿就跑:“去唐门!” 卫韫看着他急奔渡口的身影,眼中露出深思,她转身让侍卫找卫琅和郭鹏举,一起过去。 萧洛飞速赶至唐门,唐艳、苏昌和和慕雨墨都在广阳殿等着。 “怎么回事?” “我将司空芊若送到雪云城的时候,剑冢的消息也送到了雪云城,司空乘风便让我带来给你。” 萧洛展开密信,最外面是司空乘风写的,只有几个字:“殿下忙完,请至雪云城。” 里面是剑冢的火漆,拆开,同样只有几个字:“请雪云城施予援手。” 剑冢里面还有一封密函,竟然是叶安世写的,已经被拆开了,上面写着李寒依的动向。 原来她到了北疆之后,经过魔教的地盘,被教中弟子拦下,打了一架,惊动叶安世。 叶安世请她到天外天做客,两人论了几天武道,各有收获。 那时北疆已不平静,草原上厉兵秣马,大有秋后进犯中原的意图。 李寒依谢绝了叶安世的挽留,执意北行,翻过阴山。 不久之后,潜伏在北莽的魔教探子传回消息,李寒依挑战提兵山山主第五貉,虽然赢了,却被柔然铁骑追杀,逃至草原深处,之后下落不明。 叶安世写完信,派人送至剑冢,剑冢是李寒依的外家。 叶安世最后写道,他已派人四处搜寻,一有下落,就会进入北莽救人。 看完信,萧洛既感动叶安世仗义,又担心他的安全,李寒依是半步神游,尚且不敌柔然铁骑,他仅为逍遥天境,怎能救回人。 弄得不好,便成了提兵山与天外天的帮派之战,甚至是北莽与北历的两国之战。 北莽若想秋后南下,天外天入侵草原就是最好的借口。 萧洛将李寒依的情况和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问众人:“各位有何看法?” 苏昌和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身体已无大碍。 他看了一眼唐艳:“臣带镇武司即刻北上。” 郭鹏举缓缓说道:“四月春草合,胡人正牧马。等到秋高马肥之时,胡人就会南下,这时中原正好粮熟,整个中原成了他们的大粮仓,能抢的都抢走,抢不走的全部烧掉。” “我们若进入草原,就要做好两国交战的准备,郭将军有何良策?” 郭鹏举来得急,并未带行军地图,不过他担任临时大都督已有三个月,对边军十分清楚。 当即说道:“昔日魔教东征,威慑全国,陛下唯恐再发生这样的事,在老镇西侯故去之后,将原来的西路军尽数调到了云州。有这二十万精兵,北莽无法从云中城南下。” 云州是北历的北大门,两旁都是高大的山脉,却有一条平缓的峡谷连通南北。 峡谷中间筑着云中城,自古为兵家要地。 胡人只要闯过云中城,就能骑马直下,一路打到天紫。 “除此以外,还有二十万北路军驻守在渔阳城,与云中守望相助。” 萧洛暗自回忆着地理课本,游牧民族南下通常有三条路,东边最好走,一马平川,显然渔阳城的边军就是防守东线的。 中间的通道自然就是云中城,从蒙古高原穿过山西进入中原腹地,再经ah至江南,或经襄阳到湖广。 现在有二十万精兵驻守,真打起来,可抗衡一阵。 再就是西边的通道。 郭鹏举继续说道:“阴山往西是北凉,甘州地势平坦,北莽可以长驱直入,但有大雪龙骑在,北莽未必敢打北凉。” 萧洛没好气说道:“不敢打北凉,那就是打北历。” “臣带靖武军北上!” “不妥,都去了北边,天紫一旦出事,鞭长莫及。” 萧洛看向卫韫:“请大小姐指教。” 既然当了谋臣,卫韫自然要尽力,她斩钉截铁地说道:“郭将军和靖武军不可北上。” “为何?” “理由有三,其一天紫需要人坐镇;其二战争一旦打起来,非短时间内能结束,届时统筹全局,调兵遣将,还需郭将军;其三郭将军若是到了北线,你身为大都督,边军是听你的指挥还是听督帅的?” 郭鹏举连连点头。 “还有呢?” “苏指挥使也不能北上,就在渝州坐镇。” 苏昌和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何?” “渝州和唐门要看着西楚遗民,以我对长安王的了解,他去了西楚,就是西楚乱局的开始。” 苏昌和皱起眉头:“谁陪殿下北上?” 卫韫叹了口气:“殿下的人确实太少了。” “凡忪跟我去。卫琅!” “属下在。” “从今天起,你护卫你姐姐的安全,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这?” 萧洛拿出自己的东宫太子令牌,放到卫韫的掌心,握住,再将她的手高高举起:“众卿听令!” 见萧洛如此郑重,众人皆是一凛,齐声说道:“是!” “从此刻开始,本宫任命卫韫为东宫策师,见此令牌如见本宫。策师今日便与郭将军返回天紫,天紫城中一切拜托策师。” 萧洛向卫韫深深一拜。 这是托孤,如果他回不来,就请卫韫将东宫的这些人安抚好,不能成为北历的灾难。 卫韫同样深深还了一礼:“妾身必不负太子殿下之托。” 天紫的事交代完,便是西楚之事:“唐艳听令。” “属下在。” “唐门既已归附本宫,本宫就把防守西境的重要任务交由你,苏指挥使配合你。” “唐艳不会让殿下失望。” 一千唐门子弟已经点好,编入了靖武军,唐艳知道,她与北历的命运紧密联在了一起。 如此甚好,她默默想着,再过些年,镇西侯后面冠的姓氏将是唐姓。 “慕家主。” “属下在。” “本宫知你心中难过,许你十天假。之后去剑冢告诉李素王,本宫去救李寒依回来,剑冢替北路军打一万套斩马刀,中秋节前交货。” 慕雨墨跋山涉水,还是没有见到唐怜月最后一面,心中郁结难抒。 “遵令。” 事情安排妥当,萧洛带着李凡忪即刻出发。 卫韫送他,一直走到河边。 “殿下,我将北莽的武道情况与你说一遍。” “嗯。” “春秋义战之后,北莽被中原各国联手打回草原。经过几百年的蛰伏,武道蓬勃发展,如今有棋剑乐府、公主坟、道德宗和提兵山四大宗门,以及十八位宗师。” 萧洛心中微沉:“这么多?” “战胜李寒依的第五貉,在这些宗师中,不过排名十二。” “我只要知道排名前三都是谁。” “排名第一的乃北莽军神拓跋菩萨,第二是有一人一宗门之称的呼延大观,第三麒麟真人袁青山,他是北莽的国师,道宗圣人。” 萧洛吸了口气,这三人听起来就不可撼动。 “他们三人的境界按北莽的说法是陆地神仙,在北历等同于神游玄境。” “本宫记下了。” 卫韫苦笑:“北历确定无疑的神游玄境是李长生,加上百里东风和莫衣,正好三人对三人,不过莫衣已经被你杀了。” “本宫能杀掉莫衣,就能杀掉北莽的宗师。” “愿殿下此去平安。” 卫韫裣衽拜别。 萧洛看着眼前流动的清溪,笑了笑:“幸好此地不是易水。” 马早就准备好了,正在岸边吃草,他与李凡忪掠过对岸,疾驰而去。 一个月前。 李寒依出了天外天,翻过阴山。 阳春三月,江南已是繁花似锦,而这里的积雪还未融化,冰川在太阳下闪着晶亮的光。 山坡大多是光秃秃地,不过向阳的一面草根已经发芽,在白色的积雪中,顽强露出点点嫩绿。 阴山是北莽与北历的国境线,再往西走,就是北凉。 山势地形复杂,加之武道盛行,三个国家都不愿投入精力治理,魔教趁虚而入,从阴山到沙洲,一连建立了三十六个小宗门。 说是魔教,并非杀人放火,各小宗门或传播佛教教义,或走马押镖,或抽取商人税赋,各有各的生存门道。 二十多年前,叶鼎天将这些小宗门全部收服,统一教规,共奉天外天为主。 天外天建在阴山轮回峰,约有三千名弟子,他们不事农业,更不与牧民争抢水草,靠的是各个小宗派的上贡。 李寒依与叶安世论道三日,感觉自己又进悟了一层,但她没有久留。 站在阴山之巅,李寒依凝望草原,黄绿色的沙土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一个人烟。 她没有地图,凭着太阳的位置,一直往北走。 叶安世说过:“离阴山三百里外有个城池,叫瓦筑城,那里属于北莽的龙腰州。” 过了龙腰州就是柔然山脉,穿过柔然山脉才到她要去的地方,北莽的棋剑乐府。 不过在柔然山脉上,还有个值得去看看的宗门,是四大宗门之一的提兵山。 提兵山山主第五貉,又被称柔然山脉共主,为大指玄境界,相当于李寒依的半步神游。 北莽、北凉和离阳的武道,传承于八百年前,同样分为九品四境,但四境却叫金刚、指玄、天象和陆地神仙。 北历建国晚,武道自成一派。 李寒依下了阴山,疾步往北走,在夜色降临之前进了瓦筑城。 瓦筑城并不大,修建得极为简陋,大部分房子都是巨木搭在一起,只有城中心的几座官衙才用了石头。 一南一北两条简易的街道,道边有各种摊贩,卖的多半是毛皮和羊毛织品,还有马奶酒,少量的吃食。 街道到处散落着牛羊的粪便,吸引着大批蚊虫。 街上游荡着高鼻深目皮肤黝黑的汉子,他们腰间挎着没有鞘的弯刀,看起来是武道中人。 大部分牧民不住在城内,而是围绕着瓦筑城,搭建出一圈一圈的蒙古包。 入城之后,李寒依想找客栈,询问了几个摆摊的妇人。那些妇人不知是听不懂北历官话,还是另有原因,皆是摇头避过。 第156章 提兵山第五貉 第157章 提兵山,第五貉 “我想住宿,客栈或者蒙古包都可以。” 李寒依边说边比划,她手指夹着几两碎银子,在落日中亮闪闪的。 这个举动立即引来了一群人,其中有四五个阔背宽肩的壮汉,慢慢地围过来。 原本想走过来搭讪的妇人,看到这几个壮汉,立刻惊恐地散去。 李寒依戴着灰布面巾,头发扎成高马尾,从一顶斗笠中穿出来。 斗笠,既是遮阳,也是防晒。 她声音压得粗粗的,尽管如此,妙曼的曲线还是暴露了女子身份。 这几个大汉越围越近,身上浓烈的体味随之传来。 李寒依忍住呼吸,收起银两离开,打算去找个无人的角落打坐一晚。 “你是中原人?” 汉子中有人用蹩脚的北凉话问道。 北凉话与北历话口音略有不同,不过能听懂。 李寒依被他们熏得作呕,哪里还敢说话,腰身一扭,如游鱼般从他们中间闪了过去。 眼见李寒依脱出他们的包围,几个汉子不禁一愣。 接着有人叫道:“小娘子站住,我带你去我家住!” 李寒依越走越快,那几个汉子追在她身后,跟着跑了起来。 她不想惹麻烦,走到一个拐角处,纵身一跃,跃到附近的一间屋顶上,冷眼看着这几个人。 几个汉子追丢了人,很不甘心,在附近大吵大闹。 李寒依被他们搅得不耐,趁着夜色跳出城去,又走了几十里路,找到一个缓坡躺下。 草原上的星空分外明亮,星子就像在眼前似的。 李寒依伸出手,只有轻轻的风吹过。 她笑了笑,将双手枕在脑后,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好。 太阳出来后,她起来揉了揉脸,直奔柔然山脉。 北莽在柔然山脉设立了老槐、柔玄、鸡露、高阙、武川五镇,有近九万的柔然铁骑。 提兵山山主第五貉,也被称作柔然山脉的共主。 除了直接管辖的柔玄军镇以外,老槐、武川两镇的统兵将领都是出自提兵山,这是一个管辖着至少三个军镇的宗门。 李寒依对军队没有兴趣,可第五貉不这么想,他不相信一个纯粹的武人会来提兵山挑战他,只为了磨砺剑意。 当李寒依到达柔玄镇时,提兵山的客卿马赛站在镇口相迎。 他拱了拱手,问道:“贵客从何处来?” “北历。” “向何处去?” “棋剑乐府。” “要去做什么?” “证剑。” 马赛明明是个蓝眼珠的西域人,身材高大,毛发密集,却穿着中原的文士衫,说着北凉话。 他笑了起来,从身后的侍卫腰中,抽出一柄铁剑。 “我也想请贵客证剑。” 他一剑刺来,城墙上挑着的旗帜抖了一抖,北风忽然刮至柔玄镇。 李寒依没有抽剑,只用剑柄轻轻地迎了上去,那风就停了。 铁剑断为两截。 身后的一排侍卫没有出声,脚步却在移动,形成一个包围圈。 马赛止住他们,问道:“请问贵客尊姓大名。” “李寒依。” 马赛面色瞬间一变:“雪云剑仙?” “是我。” 李寒依站在镇口,白衣早被沙尘染成了土黄色,斗笠和灰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如冰似雪。 “请稍候。” 马赛退回镇中,向山上疾奔。 提兵山是北莽四大宗门之一,除了九万柔然铁骑,辖下还有十八勇夫和一百扛鼎奴。 山主之下设有一名副山主,三名峰主和三名客卿,三名峰主也是老槐、柔玄、武川三镇的领兵统领。 客卿都归山主直接管理。 柔玄镇后,是柔然山脉最高的乌拉峰,峰顶上建着豪华的提兵山行宫,宫内的奢华程度,堪比北莽王庭。 此时,第五貉正在和副山主宫朴,以及三位峰主商量要事。 满都拉图是纯种的北莽人,长着一头漆黑而浓密的卷发,脸孔被草原的阳光晒成了黑红色。 他不满地说道:“女帝陛下让我们准备打战,却不给我们粮草和钱。” 另一名峰主苏德是混血种,带着西域人的金黄色头发和蓝色眼珠,他和客卿马赛来自同一个故乡。 第三位斡亦剌来自最北的宝瓶州,据说父亲是王庭的守卫,与宫女偷情后生的他。 斡亦剌剃了光头,只在后脑勺上留着一条小辫,脖子中挂着一串硕大的狼牙。 听到满都拉图的话,斡亦剌不以为然:“打仗就是去抢中原人的,中原人有的是钱和粮草。” “可是打谁呢?” 宫朴有些纳闷,备战的军令下来了半个月,但女帝并没有说要打谁。 苏德开了口:“无论打哪边,柔然铁骑都是前锋。” “废话!” 斡亦剌叫道:“这次出去,我要站在中原皇帝的龙椅上撒尿。” 众人大笑起来。 马赛进来禀告:“山主,镇上来了一个北历人,途经提兵山,要与山主证剑。” 第五貉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人?” 他坐在大殿中间的龙椅上,一身紫色华衣,戴着金冠,宛如帝王。 “北历的雪云剑仙李寒依。” “听名字是个女的?” 斡亦剌来了兴趣。 马赛谨慎地回道:“是女子,不过一身剑术通玄,据说在北历是数一数二的剑仙。” “你输了?” 第五貉皱起眉头,这个节骨眼上,北历来了一名剑仙,是来刺探军情的,还是别有用意? 马赛惶恐起来:“请山主降罪。” “自去领罚三十鞭。” “谢山主。” 提兵山的规矩向来严得很,身为客卿,拿着优厚的俸禄,自然要解决相应的麻烦,倘若完不成任务,失了提兵山的面子,惩罚不会轻。 提兵山的三百鞭,不是普通的马鞭,而是毛刺鞭,要在马鞭中插入柔然山脉特有的一种荆棘,这种荆棘晒干之后,刺比铁还要硬。 一鞭抽下,皮开肉绽。 一鞭扬起,皮肉飞出。 几鞭下去就能见到骨头,不到金刚境,谁也挨不住几鞭。 苏德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马赛刚刚迈入金刚境,三十鞭下来得脱层皮。 斡亦剌无心再议事,叫道:“山主,让我去!” 第五貉颔首:“先将她带到这里来。” “是。” 斡亦刺欢快去了,第五貉领着宫朴、满德拉图、苏德走出大殿,站到乌拉峰顶观望。 他感叹道:“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和北历人打过交道了,不知他们的剑仙到了何等境界。” 苏德笑道:“中原人孱弱,他们的剑仙多半是自欺欺人,何况来的还是个女子。” “不可小看女子,我们女帝陛下也是女子。” 宫朴说道,自从女帝登基后,北莽风气大变,没有人再敢在公众场合歧视女子妇人。 苏德自知说错话,讪讪一笑。 很快,斡亦刺来到山下,冲到柔玄镇口。 李寒依已经等了很久。 “你就是第五貉?” 斡亦刺看到她修长而婀娜的身姿,忍不住滴下口水:“打败我,你才能见到山主。” “如你所愿。” 李寒依剑鞘扫去,疾风掠过,劈向斡亦刺,将他精铜打造的胸甲劈出一条裂缝。 斡亦刺大吃一惊,抽出挂在腰间的铜锤,左右抡出,砸向李寒依。 李寒依未动,剑鞘划了个圆弧,将铜锤挡了回去。 嘭。 剑气涌来,斡亦刺手中的铜锤竟然握不住,斜飞了出去。 他顿时怔在原地。 “可以让你们的山主出来了吗?” “臭娘们等着!” 斡亦刺醒悟过来,捡起锤子,狠狠骂道。 他不敢回去领受鞭刑,转身冲着侍卫吼道:“列阵!” 柔玄镇内瞬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黑压压的骑兵朝着这里涌来。 柔然九万铁骑分布在五个军镇,剩下一万防守龙腰州,柔玄镇内的骑兵虽未上马,却穿着重重的铠甲,踏着震天的军步。 乌拉峰上,第五貉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没想到斡亦刺败得这么快,他以勇猛称着军中,本是提兵山的一员悍将。 “真是个孬种!” 宫朴请求道:“山主,让我去。” 除了第五貉,宫朴是提兵山的第二位指玄境,所习正是剑术。 “嗯。” 宫朴深吸一口气,从乌拉峰上径直跳了下去。 李寒依若有所感,望向半空飘落的身影。 好似一瞬间,又好似过了很久,宫朴落到李寒依头顶,一剑斩下。 他的剑叫野火,是可以焚烧整个草原的火。 火在空中燃烧。 柔然骑兵顿时激动起来,显然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到副山主出手,纷纷吼叫道: “野火,哈!” “野火,哈哈哈!” 就在吼声中,铁马冰河出鞘了,雪花飘飘扬扬,如同回到了去年冬天。 火,在冰霜中渐渐熄灭。 宫朴剑意已落,斩在铁马冰河上,两剑相击,宫朴斜斜飞出,落在城墙上。 骑兵的呼声小了,斡亦刺站在骑兵中,终于松了口气,不是他一个人丢脸,山主若要惩罚,有副山主顶在前头,不至于罚得太严重。 宫朴足尖在城墙上一点,重新飞回,平平刺来。 这平淡的一剑,却让李寒依眼神变了,随着剑气刺来的,还有一指。 曲指叩长生。 宫朴入了指玄境,一手持剑,一手微叩,指风比剑风更先到,一上一下,无论李寒依怎么闪避,总要受伤。 李寒依不闪,铁马冰河斩出十八朵剑花,不仅将野火击了回去,也将指风切断,剩下的十六朵剑花,开在宫朴的四面八方。 来而不往非礼也。 剑意纵横,剑花绚烂,宫朴闪避不了,他不停屈指,体内真元运转不停,一指,两指,三指…… 最后一指叩出,剑花在他胸前开放。 一息之间,他叩出了十五指,只差最后一指,宫朴遗憾不已。 他没有机会了,冰霜随着剑气进入体内,瞬间冻伤了内腑,血液凝结,生机绝断。 宫朴从城墙上摔了下来,摔到两万骑兵的眼前。 没有人敢动,柔然铁骑看着出剑又收剑的中原女人,像看着来自草原尽头的恶鬼,漫空的霜花还在飘啊飘,飘得骑兵们的心中阵阵发寒。 乌拉峰上,苏德涩声说道:“副山主死了。” “为国尽忠!我要把这个女人的头颅放到宫朴的坟前,暴晒一个夏天!” 大战在即,提兵山不仅损失一个副山主,更可怕的是士气被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打压尽了。 她必须死,要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否则柔然铁骑将会留下心理阴影。 第五貉走下乌拉峰。 他走得很慢,却又很快,就在他走下来的时候,李寒依望向了他。 第五貉在武道上并没有很高的天赋,他的指玄,是滴水穿石而成的苦功夫,加上提兵山的威势。 提兵山的铁骑给他创造了无数次厮杀机会,从二品开始,他每时每刻都在越境击杀,以二品杀一品,不知多少金刚境死在他手中。 在提兵山铁骑的驱赶中,那些可怜的高手拼尽全力,将压箱底的绝技使出来,供他参悟。 他终于证得指玄。 第五貉相信,眼前的这个中原剑仙,将会给他贡献意想不到的养分,也许这一战过后,他有望坐上武道的前十把交椅。 想到这里,他的紫色大袖扬起,他奔跑了起来,俯冲向下。 “陨星拳!” “奔雷指!” 一拳砸向柔玄镇,一指叩向眼前人。 他不怕柔玄镇被崩毁,他要的便是这惊天地动的气势,他是柔山共主,他要山脉共鸣。 李寒依抽剑,屈身,她感受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杀意,这不是证剑,这是杀人。 她屈身跃出,一剑破之。 管它什么拳什么指,统统破之。 第五貉被逼回山腰,剑气在前,封锁了他的陨星拳和奔雷指,山脉轰鸣,却是为剑气呼应。 他倒退着,一步步退回山腰。 山林间的风吹动着他的紫衣华服,如果不是被剑气逼的,那一定飘逸如仙。 十几丈之后,第五貉稳住身形,举拳再砸。 失利的情形在他一生中不知经过多少次了,但最后的胜利都属于他,第五貉心态很好,嘴角甚至浮现一丝笑容。 往往在这个时候,对手自以为稳操胜券,就会露出破绽。 第五貉相信这个所谓的中原剑仙也是如此,只要她露出一丝丝不稳,或者真气运转出现一瞬间的缝隙,第五貉就会击破她的脑袋。 上架一个月了,我竟然没有太监,哇,真佩服我自己~~ 多谢这几天投票的大大们,名字就不一一念了,总之爱你们哟。 第157章 黄金马车 第158章 黄金马车 苏德看着第五貉不停后退,他知道山主在等着李寒依出错。 他和山主都不知道的是,李寒依这三十多年经历过无数的战斗,无数生与死的交锋中,活下来的都是她。 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怎会犯错。 第五貉没有等到李寒依的失误,却等来了她的最后一剑。 那是她在青城山斩断与赵玉祯的情缘时,悟出的一剑。 剑名:雪舞·血舞。 一剑出,寒气来,柔然山脉下起了雪,纷纷扬扬。 剑气追向第五貉,在他胸前结出薄薄的冰棱。 苏德骇然,顾不得第五貉的脸面,立刻大叫起来:“扛鼎奴,护山主!” 乌拉峰上,顿时涌出几十名粗壮的巨人,他们赤裸着胳膊,赤裸着双脚,奔向第五貉的身边。 这些巨人的脚步,踩得乌拉峰晃动不已。 扛鼎奴,顾名思义,每个人都能举起千斤重的北莽石鼎,还能徒手撕裂草原上最凶猛的獒犬。 他们来自昆仑山的最深处,虽然拥有巨力,却灵智不全,经过第五貉的调教之后,成了柔然山脉恐怖的战力。 扛鼎奴共有百人,平时都在乌拉峰防守,此刻听到苏德的喝叫,皆从防卫之地奔了出来。 离第五貉近的,已经扑到了他身边,用自己的身躯撞向李寒依的剑气。 风,呼啸。 雪,飘零。 没有任何人去欣赏这初夏的冰雪,每个人心头闪出的只有生,或死。 李寒依的最后一剑,血舞。 剑气化为冰棱,刺穿了挡在第五貉身前的扛鼎奴。 第二个扛鼎奴奔至。 再刺。 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扛鼎奴奔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卫筑起长墙。 同样,剑气再刺,在这些扛鼎奴身上开出绚丽的花。 血,染红了雪。 苏德从未见过扛鼎奴死得这么快,尽管繁衍与训练一名扛鼎奴的代价巨大,他只能看着他们死。 但第五貉不能死。 “柔然铁骑,上马!” 苏德厉声喝道,原本站在柔玄镇的骑兵立即海水般退出,奔向镇外的营地。 那里有几万匹重甲装备的战马,这些马又称铁浮屠。 柔然骑兵还没来得及跨上铁浮屠,第五貉身前的扛鼎奴终于死绝了,三十多具尸体倒在林间小道,像一排串成长条的糖葫芦。 其余的扛鼎奴还在奔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苏德绝望地看着剑光亮起,穿过第五貉的胸膛。 “杀敌!” 他只能怒吼道下令,希望拿下这个中原女剑仙的头颅,否则女帝陛下会让整个提兵山陪葬。 李寒依收剑,跃过柔玄镇,掠向草原深处。 “追!” “点烽烟!” “通知其他四镇,柔然山脉闯入了中原刺客!” 苏德不停下着命令,柔玄镇的铁浮屠列队完毕,追着李寒依的方向疾驰而去。 几簇笔直的狼烟从乌拉峰升起,老槐、鸡露、高阙、武川四镇很快就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苏德下完命令,才朝躺在林间的第五貉跑过去。 “山主!山主!” 第五貉躺在林间山路上,仰面向天,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满怀不解。 生命为何就这样终止了? 最后一片雪花飘落,落在第五貉的眼睫毛上,很快化为眼角的泪水。 这是苏德第一次见到山主的眼泪。 满都拉图和干亦刺一个从山上,一个从山下,都跑了过来。 三个人恐惧极了。 山主与副山主同时战死,五个军镇只剩他们三人指挥,拥有九万铁骑的柔然山脉将乱。 满都拉图和干亦刺急匆匆下山:“我要回去指挥老槐的骑兵。” “我回武川。” 又是一道笔直的狼烟升起,宣告提兵山山主与副山主殒落。 柔然山脉震动了。 很快,整个草原都将震动。 苏德翻身上马,带着剩下的扛鼎奴,跟在柔玄的两万铁骑后面追去。 李寒依不认识草原上的路。 黑夜来临之后,她不敢乱跑,找了个安静的土墩坐下,倚靠着风化的沙土,打算将就着睡一觉。 柔然铁骑利用训练的猎鹰,在空中不停追踪她的路线,入夜后,终于在这里包围了她。 九万铁浮屠,形成一个方圆百里的包围圈,步步紧逼。 几千支火把,将草原照得如白天一样明亮。 苏德、满都拉图和干亦刺都知道,今夜他们必须抓住行刺的中原女剑仙,否则天亮之后,垂涎柔然铁骑的那些朝中权贵,会将他们三人抽筋剥皮。 权贵们想要的是柔然铁骑,可不是他们三个提兵山的峰主。 “冲!” “杀!” 明亮的火光中,铁浮屠发起了冲锋。 “浮屠”,来自梵文,意指高大的塔。 铁浮屠,指人和马皆穿着重甲。 每一名骑兵从头到脚都是重甲,只露出两只眼睛,使用的武器主要是重型马枪和马刀。 五十名铁浮屠为一队,一人退全队皆斩! 苏德三人配合默契,在苍凉的号角声中,三镇队伍轮流冲锋。 第一轮过去,包围圈缩小至六十里。 第一轮冲锋,李寒依出了四剑,每个方向各出一剑,每一剑斩断了八百多匹马和马上的人。 没有人退。 第二轮冲锋,铁浮屠又向前推进了二十里。 第二轮,李寒依出了八剑,每个方向各两剑,她要找出最薄弱的方位。 连续两剑,让每个方向的铁浮屠损失了一千二。 两轮冲锋,柔铁骑兵损失了八千人和马。 苏德盘算着,离那个女人只有四十里了,再冲锋两次就能拧下她的脑袋。 柔然骑兵与战马所穿的重甲都在六十斤,加上骑兵与武器的重量,铁浮屠最多只能冲锋四次,体能便会耗尽。 她与他们,都只剩下两次的机会。 “冲!” 铁浮屠发起了第三次冲锋。 李寒依甩了甩手腕,有些酸疼。 她已经出了十二剑,十二次“万里朝沧海”。 “万里朝沧海”是止水剑法最强的群攻招式,攻击范围最大,剑气所到,人马皆伤。 但这些人马实在太硬了,精铁加上柔然玄铁打造的重甲,只要几百人聚在一起,就能挡下李寒依的攻击。 不过,她已经找到了突围的方向。 李寒依离开土墩,向东北方向奔跑起来,这次,她没有向四个方向出剑,而是不断斩向东北。 一剑,两剑,三剑,四剑…… 万里朝沧海。 夜色中的草原,是起伏的海,奔腾的铁浮屠,是海中的浪花。 铁马冰河将所有的浪花冻结在原地。 东北面的铁浮屠咔嚓咔嚓倒下,传来冰裂般的声音,火把掉落,冰雪覆盖。 苏德脸色大变,东北方向是鸡露与高阙两镇的骑兵,也是五个军镇中不属于提兵山嫡系的两支队伍。 他们的统领没有亲眼见到李寒依的可怕,所以两支队伍中间出现了一丝缺口。 数万重骑兵中,谁会在意这一丝丝的缺口。 李寒依在意,她朝那个缺口奔跑过去,剑在前面,人在后方。 苏德夺过号手的牛角长号,亲自吹了起来。 呜~呜~呜~ 悠扬的号声传了过去,鸡露、高阙两军的统领顿时明白,瞬间变换队形,堵上了那道缺口。 就差一点点。 李寒依遗憾想到,她陷入了柔然铁骑之中。 高大的战马在她头顶践踏,无数长枪和斩马刀向她砍过来,这一刻,她的身影比一片纸还要单薄。 “明月出天山。” 李寒依护住自己,一步步朝外突围。 其余三镇的兵马还在二十里之外,离铁浮屠的第四次冲锋还有少许时间。 苏德的号角声越来越急躁,那是让鸡露、高阙两军不惜一切代价留住敌人。 鸡露、高阙两军的统领有些生气,李寒依一路冲击之后,队伍又损失了将近万匹马。 无论战马还是骑兵,这两镇的损失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一。 两军统领隔着阵形,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略苏德的催促。 听说这狠厉的女子是中原来的剑仙,如果真要和她拼命,自家的马和人恐怕留不下一半。 就算最终杀了她,一个损失过半的队伍,必然面临编整。 保存实力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一柄刀砍中了李寒依的左臂,拉出一道血线。 接着是第二刀,砍在她的右腿之上。 第三刀,第四刀…… 真气在涣散,眼睛甚至有点睁不开了。 李寒依大喝一声,如半天打起了惊雷:“一界破青山!” 刹那间,剑光照亮黑夜,胜过几千支火把的光明。 李寒依冲出了包围圈。 趁着招式的余力,像一颗流星掠过天际,消失在遥远的黑暗中。 “废物!废物!” 苏德大骂道,五镇的合围只有三里了,如果鸡露、高阙两军再阻止她片刻,柔然骑兵就能将她彻底踩死。 望着她消失的那片夜空,苏德感觉自己同样坠入了深深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李寒依醒过来。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张晒成了高原红的小脸蛋,还有一长排细细密密的小辫。 原来是个十多岁的北莽打扮的少女。 “你醒了?” 少女用脆生生的中原话问道。 “你是?” “我叫阿十姑娘。” “阿十姑娘?” 奇怪的名字。 不等李寒依再问,旁边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将阿十姑娘拨拉开。 “她叫阿十姑娘,我叫阿九少爷,认识一下。” 李寒依这才发现自己是躺着的,身上盖着雪白的被褥,衣服已经换了。 她不动声色地摸索,被褥与枕头下都没有铁马冰河。 说话的人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笑道:“别找你的武器了,你受了伤,是本少爷救的你。” 自称阿九少爷的人,坐到李寒依对面,好奇地打量她。 这是一名高鼻深目的北莽男子,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头戴小金冠,身穿青色的文士衫,手中半卷着一册书。 “是你救了我?” “准确说是十一救了你,他抱着你回来的,但你的衣服是阿十姑娘换的。” 阿九少爷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北历官话,而非北凉话。 虽然觉得蹊跷,李寒依仍然撑起身子,施了个礼:“多谢阿九少爷。” “哈哈哈~无须客气。” 阿九大声笑道。 接着,他又朝向外边说话:“十一,把马车停下,休息休息。” 马车? 没等李寒依弄清楚,轻微地震颤之后,阿九推开门,跳了下去。 李寒依顺着他的身影,看见了一片青绿色的草原。 “真的是辆马车?” 她抬头打量四周,如果这是一辆马车,那未免也太大了些,不仅有一张可供睡觉的大床,床头甚至有个放满书的书架。 阿十姑娘拉开另一头的木门,让李寒依看个清楚明白。 那边竟然是个餐厅,一张小巧的桌子,上面摆放着精致的茶壶和茶杯,还有几盘干果点心。 桌子边有三把椅子,椅子上铺着雪白的狼皮。 李寒心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她从床上爬起来,在阿十姑娘的帮助下,跳到车外。 再看这辆马车,李寒依瞬间失语。 这是一辆黄金马车! 金灿灿的,似乎把整个草原的光芒都吸收到了这里。 “这马车还可以吧?用了五吨黄金,可惜里面还得用木材,不然太重了,马拉不动。” 拉这辆黄金马车的是四匹顶级的寒血马,四匹马都是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很好。” 李寒依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用黄金打造马车,她想了想,问道:“你不怕别人打劫吗?或者你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早在马车上,李寒依已经探查过阿九少爷,他体内没有半点真元,不仅不像武道中人,甚至体质虚浮。 阿九又笑了起来,在阳光下露出一口大白牙:“我也希望自己是个高手,可惜我的气海早被人废掉了,终身不能习武。” “那?” 阿十姑娘撇撇嘴:“在北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打我们的主意,否则女帝陛下就要割他们的脑袋。” “你究竟是谁?” 阿九满不在乎说道:“北莽九王子,也是女帝陛下的亲儿子,太子的胞弟,我叫延真,你叫我阿九或者阿真都可以。” 李寒依心头微震,她杀了提兵山的山主和副山主,又杀了那么多柔然铁骑,却被九王子所救。 这算怎么一回事? 第158章 魔教天外天 第159章 魔教天外天 疾驰。 疾驰。 从渝州沿古道北上,穿过大河,绕过离阳,终于来到了阴山。 魔教安排了部众在几个山口巡逻,虽然不知道谁会来,但只要是北历口音的人过来,部众都会打探一番。 看见萧洛和李凡忪进入山口,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贵客从哪里来?” 萧洛跳下马,抬头望着十几里外的大山,南面的冰川已经融化了,几条雪水沿着山脉一路流下。 “我们来自天紫城,想求见天外天的叶宗主。” 叶安世继承了魔教的教主之位,也是天外天的宗主。 两名头裹白巾的部众相视一眼,又问道:“贵客求见宗主为了何事?” “烦请转达,在下姓萧,住在戒台寺,叶宗主便可知晓。” “稍等。” 其中一名部众上山禀告,萧洛与李凡忪坐在路边的山石上休息。 “萧洛,你不怕暴露身份?” 这里属于三不管地带,如果让北莽或者离阳的人知道,北历的太子到了阴山,指不定来刺杀。 况且,魔教成分复杂,出现几个其他皇朝的卧底也有可能。 “无妨,来到这里,就准备好随时决生死。” “小道怕啊。” “那你回去?” 李凡忪撇撇嘴:“小道跑得太累了,不想动。” 过了一炷香时间,一支羽箭从山上射落,落在那名守着他们的部众脚边。 那人捡起羽箭,拆开箭头上绑着的字条,上面只有一个“请”字。 他客气地伸出手:“贵客请自行上山,你们的马我会照料。” “多谢。” 沿着山路疾步而上,到了山顶才发现,这座山不过是最外侧的山峰,里面一山连着一山,重重叠叠,风景极为绮丽。 这时,又有裹着白巾的部众出来,指引他们走另外一条路。 如此这般,翻了三座山之后,才看到一片房舍。 房舍建立在两山之中,平缓如中原,风格似江南,楼台亭榭,碧草红花,乍看之下如到姑苏。 当中更有一座宫殿,粉墙乌瓦,雕梁画柱。 叶安世含笑站在宫殿之前。 “殿下,久见了。” “上师安好?” “正为雪云剑仙的事苦恼,想不到会是殿下前来。” “雪云剑仙是萧洛的师父。” “那儒剑仙?” “儒剑仙只教我习文。” 去年在天紫城,两人谈论的多是佛法,叶安世这才知道萧洛一身武功,竟然不是儒剑仙传授的。 叶安世又向李凡忪问好,两人叙完礼仪,才随他走入殿中。 这时,萧洛已经看清了殿门两侧的对联: “此处非灵山,却是天外之天。” “其中无活佛,自成教中之教。” 萧洛暗忖,天外之天,教中之教,倒是要把这里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三人入了殿内,坐下不到片刻,便有两人来到。 一位发白如雪,气宇轩昂,是天外天的左护法白发仙。 一位紫衣华裳,不苟言笑,是天外天的右护法紫衣侯。 这两人是跟随叶鼎天的众多长老中,唯独存活下来的,也是他们坚持将叶安世迎回了魔教。 白发仙和紫衣侯不仅是叶安世的左臂右膀,更是他的教中长辈,说话极有份量。 众人重新见过礼。 对于萧洛前来,白发仙和紫衣侯皆感惊讶。 “萧某来此,还望两位前辈保密。” 萧洛抱拳说道。 “那是自然。” 叶寒依的事正是白发仙得到的消息,他将叶寒依杀了提兵山山主与副山主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这事现在闹大了,北莽女帝震怒,将整个草原翻了几遍,就是没找到雪云剑仙。” “现在草原上都在传言,李寒依是北历派出的刺客,为的就是挑起北历和北莽的战争。” 萧洛皱起眉头。 “当真没有李寒依的消息?” 白发仙摇头:“半点消息也无,现在柔然铁骑还在四处搜索,听说提兵山的三位峰主已经被女帝下狱,剩下的人不敢搪塞。” 紫衣侯佩服道:“雪云剑仙不仅在九万柔然铁骑中安然退走,还斩杀了一万多人马,不愧剑仙之名。” 萧洛问道:“她可有受伤?” “有,地上留有她的血迹,但并未见到其她。” 其她自然指的就是李寒依的尸体。 萧洛略略安心,又问道:“请问左护法,魔教的朋友都找过哪些地方?还有哪些地方未曾找过?” 白发仙拿出地图,与萧洛仔细介绍起来。 “北莽共十三州,这是与阴山相连的龙腰州,这是柔然山脉,提兵山便在这里……” 等白发仙介绍完,萧洛才问道:“李寒依是从瓦筑城进的柔然山脉?” “嗯,她要去棋剑乐府,必须要经过柔玄镇。” 萧洛眼光越过柔然山脉,再越过棋剑乐府,落到玉蟾州。 那里是北莽的王帐所在之地。 收回目光,再往下看,便是北凉。 北莽入北凉,要么姑塞州的流州进入,要么从瓦筑城进入虎头城,这两处都是极为狭窄的通道,想要进入,必是恶战。 但是还有一个通道,那便是阴山。 北莽骑兵出了柔然山脉,经过瓦筑城,再翻过阴山,便可长驱直入离阳,或者沿大河东进云中,攻打北历。 所以北莽有三个选择:北凉、离阳和北历。 李寒依杀死提兵山山主,或许让北莽下定决心,将进攻的目标定为北历。 叶安世见他久久不语,知他在考虑两军之事,叹息一声说道:“殿下勿急,你一路征尘辛苦,先休息一晚。” 白衣仙收好地图,对他们说道:“我去安排住宿。” “嗯,多谢上师和前辈。” 正在这时,殿外有声音传来:“贫僧宝树,听闻来了中原的贵客,特和玄妙道友、巴颜掌教求见。” 萧洛一惊,这里竟然还有外人。 叶安世恐他多疑,解释道:“求见的这位宝树主持,是北凉境内万岩寺的高僧,另外两位是小西天道宗的玄妙女道长,还有西域灭轮的巴颜掌教,他们三位皆是我教中人。” “可是三十三小宗门中的三位?” “正是。他们昨天才到天外天,为的就是北莽最近的动作,万岩寺、灭轮和小西天,皆在边境线上,风声鹤唳,他们尤为紧张。” “原来如此,那请上师随意。” 叶安世见他没有不悦,便招手让殿外三位宗主进来。 萧洛凝神观之,最前面的是位肥头大耳的光头和尚,年约五旬,胸前挂着一串巨大的乌木佛珠。 他手中并无兵器,但一双手掌却异常宽厚。 跟在和尚后面的是位上了年纪的道姑,一身的灰白,灰白的头发,灰白的眉毛,灰白的衣服,连手中的拂尘也是灰白色。 面容虽然苍老,却很是沉静,看不出脾气禀性。 最后一位是个西域的番人,戴着红色法帽,身披红黄两色的法衣,削瘦的身材,却不掩威严之色。 三人进来之后,先拜见了叶安世,然后掉头打量了几眼萧洛和李凡忪。 白发仙为诸人做了引荐,提到萧洛和李凡忪,只说是北历天紫城来的使者,为李寒依之事而来。 宝树和尚见来的是两个少年人,萧洛俊美,李凡忪清秀,都不像绝顶的高手,不免心中看轻。 高声说道:“中原的女子好不知轻重,自恃武力杀了北莽的人,这下惹了大麻烦,倒叫我们魔教来收场。” 白发仙皱眉叱道:“禅师慎言。” “难道不是吗?眼下女帝震怒,北莽调兵遣将,要马踏阴山,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魔教。” 宝树依然大着嗓门说话。 这是实情,白发仙不好过于阻止他。 叶安世轻轻说道:“一切诸法。本不自言。空不自言。色亦不言。” 宝树见宗主以佛理说他,待要强辩,自知不如叶安世,只好闭嘴。 玄妙道姑拂了一下拂尘,稽首问道:“两位使者,中原方面要如何行动?” 萧洛淡淡说道:“救人。” 玄妙似觉不够,追问道:“救得出与救不出,又当如何?请贵使明白说来,吾等好筹划应敌的对策。” “救得出,我们自然回归中原。若救不出……” 萧洛顿了一顿,斩钉截铁说道:“不用北莽马踏中原,我北历将士会封狼居胥,饮马大漠。” “那就是两国开战。” “这是北历的决心,各位也可先行准备。” 萧洛说得清楚明白,就是要告诉这三个人,以及叶安世,北历并不害怕打仗,但李寒依这个人势必要救。 玄妙道长听懂了,她眼皮一垂,不再说话。 巴颜掌教面无表情,一个字没说。 紫衣侯打破僵局,笑道:“两位使者远道而来,三位宗师也是远道而来,晚上正好一叙。” 萧洛微微欠身:“客随主便。” 晚上,天外天设宴款待萧洛、李凡忪以及三位宗师。 主菜是阴山独有的雪鸡,据说这种山鸡吃雪为生,冬天养得肥肥的,雪化之后才会出来。 雪鸡佐以阴山的一种蘑菇,极是鲜美。 不过座中叶安世和宝树禅师都不吃荤,叶安世拈了几筷子素净的青菜,宝树禅师则吃着青稞饼。 虽有美酒,巴颜掌教一脸的严肃,萧洛两人更无心情饮。 席间,宝树禅师和玄妙道长不断询问中原的情景,萧洛捡了一些诸如雕楼小筑、千金台、西市等繁华热闹的事物说了,并未提及武道中的事。 宝树等人越发觉得萧洛是个权贵子弟。 到散席的时候,宝树才发现,萧洛说得云里雾里,除了天紫城的繁华,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叶安世听得哑然失笑。 散席之后,白发仙和紫衣侯分别将众人送到不同的客房。 李凡忪仰面躺下,哀叹道:“真累啊,那三人莫非是探子,一直问个不停。” “我看你是吃累的,就你一个人在吃。” “小道明明给你撕了一只雪鸡腿。” 萧洛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快去梳洗,再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就离开天外天。” “啊?难道不是在这里等他们探听到准确的消息吗?” “柔然铁骑四处流动,等他们探听到消息,再送到这里来,什么都晚了。” “可是……小道好累,想直接睡觉。” “洗澡去!” 李凡忪不情愿地爬起来,客房里就有浴池,据说是引入的一口温泉,通到各个房间。 “你呢?” “我出去转转,魔教统率三十三小宗门,来的这三个宗门都临近北莽,他们前来必然是商量对策的。” “可是吃饭时,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正因为席间未说,才会在私下里说。” 李凡忪摇摇头,奔波了几千里路,他实在太困了,只想冲干净身上的灰尘就睡觉。 夜色朦胧。 山月无声。 萧洛闪身出了客房,记下来路,便掠向前厅。 他记得大殿外侧有个小花厅,如果是小范围的议事,应当选在那里。 果然,前厅点起了烛火。 萧洛并未走近,而是伏在树影里,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倾听。 对一个拥有武粹体魄的逍遥境强者来说,方圆几十里的动静皆可听到,何况区区几十丈。 此时说话之人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是巴颜掌教:“灭轮位于流州,北莽若攻打北凉,灭轮首当其冲。” 接着是玄妙道姑的声音:“掌教怕甚,没见今天中原使者的态度,北莽八成要打的是北历。” “未必,北历在云中和渔阳都驻有重兵,而且北历国力强盛,北莽要打北历,不会选择云中硬碰硬。” 没想到巴颜一个蕃人,竟然对北历的边塞如此了解,萧洛暗自生疑。 宝树急了起来:“万岩寺就在虎头城城外三十里,一旦北莽选择虎头城南下,万岩寺的几千僧人怎么办?” 万岩寺在中原的名声虽不显,但在西北一带,却是首届一指的佛门圣地。 上百年的香火,怎肯毁于战争。 “莫说你万岩寺,小西天也有上千名修道者,还请宗主给个准话,如果真的要打,也得给小西天留出搬迁的时间。” 巴颜又说道:“玄妙道友说笑了,几百年传承,几千名人丁,如何搬迁?” 等三人说完,才有一个声音响起:“北莽女帝已派人传讯,希望魔教让路,他们要借道阴山。” 第159章 借道阴山 第160章 借道阴山 “女帝要借道阴山?” 听声音,说这话的应是紫衣侯。 一语出,众人惊。 巴颜问道:“宗主怎么决定的?” “北莽的书信今日才送到,宗主说他要考虑。” 玄妙道长怒声说道:“北莽凭什么让我们让道!” “就是,魔教又没占他们的地盘。” 紫衣侯的声音再次响起:“三位宗主累了一天,不如早点安歇,等宗主议定再说。” “嗯,贫道先回客房。” “本尊也去了。” 小花厅的门打开,几人鱼贯而出,各自回到后院休息。 萧洛心道,出来果然是正确的,竟然听到了这等大消息。 他回到客房,李凡忪已经睡着了,头发湿漉漉地搭在床头,呼噜打得震天响。 萧洛摇摇头,找了块干燥的布巾,绑住他头发挤干了水分。 自己再去泡了个澡,才上床睡觉。 翌日。 萧洛两人向叶安世告辞:“我想自己去找。” 白发仙极力阻拦:“且不说柔然铁骑,草原还有棋剑乐府以及道德宗,若让他们嗅出你的身份,恐怕殿下难以脱身。” “多谢前辈的提点,但在下非去不可。” 叶安世颔首:“我送你。” “有劳。” 叶安世一直将萧洛二人送到阴山的北边,放眼望去,山外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时,地面上已长出寸许的小草,漫天的绿色。 萧洛请李凡忪前行一段路,自己与叶安世单独说话。 “抱歉,你的母亲死于我剑下。” “我已收到消息。” “你怪我吗?” 叶安世沉默许久。 “我如果能从北莽回来,还来阴山,与你尽情一点。” “不必了,她是她,我是我。” “她的坟墓在天紫城东,如果需要将她与你父亲同葬,我让人安排。” 叶安世又想了许久,最后摇摇头:“那样对洛青阳太不公平。” “那我走了。” 叶安世欠身合什:“小僧祝殿下一路平安。” 下到山脚,昨日那个替他们牵马的部众,已经在等着。 他们的两匹马,吃得肚子滚圆,毛发也打理干净了。 “多谢。” “贵客好走。” 那人将马绳交给萧洛和李凡忪,欠身离去。 李凡忪感叹道:“天外天的人很有礼貌。” “因为你将他们当化外之民看待,发现他们循规蹈矩时,就会感觉出乎意料。” “嘻,可能是吧,小道第一次见到草原,感觉更惊奇。” 李凡忪跃上马背,打马疾奔。 叶安世回到宫中,穿过大殿,来到后面的一间极为精雅的小殿。 再穿过小殿,是口蒸腾着白烟的温泉。 泉边引出了两股活水,流进两个梭形池子,那池中竟然开着粉红的莲花。 叶安世解衣,赤祼祼地走进温泉中,闭目浸泡起来。 过了片刻,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是白发仙送来了干净的浴袍。 “宗主,宝树他们问起北莽借道的事,咱们借还是不借?” 叶安世淡淡回道:“等。” “等什么?” “等萧洛的死活。” 白发仙吃了一惊:“属下愚钝,请宗主明言。” 叶安世这才睁开眼,叹道:“萧洛若死,阴山借道给北莽,他若活着回来,天外天寸步不让。” 白发仙听明白了,却还是不明白。 “就这样告诉宝树他们,还有,我不会再见他们了,请他们回去。” “是。” 叶安世吸了口气,沉入泉水之中。 很快,温泉恢复平静,半点涟漪也没有,就像从来没有一个人潜入其中。 这是叶安世每天的功课,他在修练一门极厉害的奇功。 白发仙见怪不怪,不到暮晚,叶安世不会出来。 再好的风景看久也觉得疲倦,半天之后,李凡忪就嫌弃起草原的单调。 “萧洛,我们跑了一百多里吧,怎么一个鬼影子都见不到,莫不是你的方向出了错?” “还要一百多里才到瓦筑城,天黑前应该能到。” “我看难说,你一定是跑错方向了。” “让马下来休息半个时辰。” 他们人力毫无疲倦之感,但是胯下的马却跑不动了。 两人下马,解开缰绳,任两匹马自由走动,啃噬新出的嫩草。 李凡忪躺倒,拔了一截草根放在嘴里嚼着:“还挺香。” 萧洛坐下,抬头观察太阳的方位。 忽然,在他视线中出现了一只苍鹰。 “看那只鹰。” 李凡忪不以为然:“鹰怎么了?草原里多的就是飞禽走兽。” “那只鹰在盯着我们。” “胡扯,你当是畜牲成了精怪。” 萧洛相信自己的直觉,越过云层,他似乎看到了那双鹰眼正在锐利地看着他们两人。 “喂,你是认真的啊?” “我怀疑这是北莽人驯养的鹰。” “那就让小道飞上去,把它砍下来。” 说干就干,李凡忪抛出桃木剑,凌空踏上,往那只鹰猛冲上去。 唳~ 一声长嘶,惊空遏云,苍鹰飞快地逃向了远处。 李凡忪追赶不及,只能见它化为黑点,消近在天边。 等他降下,大惊小怪地叫道:“还真是成了精怪,见到我就跑了。” “估计是回去报讯了,我们走吧。” 两人重新上马,往前疾奔。 天黑时,来到了瓦筑城。 “奇怪,这座城虽然不大,但听白发仙说,也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城池,为何城门紧闭,悄无人息。” “应是提兵山出事后,加强了管控。” 萧洛两人自然不知道,此刻不仅瓦筑城城门紧闭,原本围绕瓦筑城的蒙古包也搬走了不少,只剩寥寥几顶还在原处。 原本那些游荡的粗壮汉子,也消声匿踪了。 “萧洛,现在怎么办?” “如果绕开瓦筑城,得绕一百多里,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 萧洛在马上纵身而起,跃上城楼,朝里张望。 城内没看到一个人。 此时正是做晚饭的时间,连炊烟也没有。 萧洛大感意外,从城楼跳下,往中央街道行去。 街道上只有无数牛羊的粪便,没有清扫,早已经风干了。 他继续往前走,拐入一条较窄的巷子。 蓦地,他停下了脚步。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尸巷,无数的尸骨堆在一起,将巷子挤成密密麻麻的,苍蝇围绕着尸骨乱飞。 地上的血迹早已凝干,结成了厚厚一层铁绣色。 血腥味还未散尽,晚风令人作呕。 萧洛疾走几步,拐入另外一条巷子,同样如此,找不到一个活物。 北莽最南的这座小城被屠了! 萧洛掠出城墙,朝那几个散落的蒙古包奔去。 当他来到毡房前,入眼依然是卧伏在地上的尸首,甚至门前还有被撕成两半的婴儿。 再也无法直视,萧洛疾奔,远远逃开。 “喂,你干什么去啊?” 李凡忪瞧见他的背影,不知出了什么事,跟着跑了过来。 萧洛喘息了好大一会,才沉沉说道:“瓦筑城被屠了。” “啊?” “没有活口,城中可能有几万名百姓。” “这……” 萧洛经历过很多次死亡,也亲手屠杀过几万名谋逆的军人,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百姓被屠戮。 整整一城,全部死绝。 李凡忪骂道:“这些该死的蛮夷,连自己的百姓都不放过!” 萧洛心情有些沉重,不知道是否与李寒依有关,如果这些百姓真的是因为李寒依被牵连,也许她这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中。 “走吧,北莽人如此凶残,一定不会放过她。” 萧洛又跳进城中,开了城门,将马牵进去,再从北门出来。 两人谁都不愿在城中过夜,宁肯牵着马在夜色中漫无目标的走。 “现在没有太阳,你要如何分辨方向?” “北斗星。” “哦。” 李凡忪也没了斗嘴的心情,两人闷着头一直走。 两个时辰之后,萧洛停下了。 “怎么了?” “有人来了。” 地面在微微的震颤,甚至不用细听,也能通过风的流向变化,感知到大量的马匹在迎着他们奔过来。 “是军队。” “约摸千人。” “准备战斗。” “你在我身后。” “我偏要在你身前。” 李凡忪紧握桃木剑,站到萧洛前面。 “不用争了,他们变了队形,将我们包围住了。” 很快,四面八方传来了马蹄声。 沉重,迅疾。 来的是柔然铁骑,正是苏德统率的柔玄镇的那一支,只是苏德下狱后,换成了新的统领。 “冲!” 一声低沉的怒喝,铁浮屠发起了冲锋。 几百支火把映照着草原,也照着这些柔然骑兵脸上的仇恨。 山主死,提兵山名存实亡,而令北莽闻风丧胆的柔然骑兵成了全草原的笑话。 上万人死于一名中原女子之手。 更让他们愤怒的是,因为李寒依从瓦筑城进的柔然,女帝下令将这座放进敌军刺客的小城屠灭了。 瓦筑城是柔玄镇的门户,那里有很多柔玄士兵的家屠家眷。 都是这些该死的中原人。 “杀!” 不知谁最先吼出,一支火把抛向了萧洛和李凡忪。 接着,所有的火把飞过来。 这支千人铁浮屠做好了不成功则成仁的准备,他们拼死一战。 萧洛凝神等着,就在那些火把冲到面前时,天斩亮了起来。 金色的光芒照亮了黑夜,耀眼而绚烂,相形之下,几百支火把只是萤火虫的微光。 万里朝沧海。 萧洛使出了和李寒依一样的剑招,经历过李寒依那场战斗而侥幸未死的士兵,恐惧地大叫起来:“是她!” “是她的人!” 李凡忪骂道:“什么乌拉乌拉的,看道爷送你们回老家。” 天斩在前,桃木剑在后,两道剑光,冲入铁浮屠。 血溅。 肢残。 马倒。 人亡。 仅仅两剑,将千名铁浮屠连人带马斩落。 新接任的统领钮哈儿原本在侧面指挥,当天斩亮起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危机,迅速退到了队伍后面。 金刚境的钮哈儿一连拉了四五个士兵挡在身前,才挡下了那道可怕的剑法。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第五貉会死,如果眼前的这个人使用的是那个女刺客的剑法,钮哈儿可以断定,北莽只有排名前十的宗师,才能与他为敌。 所有人倒下,露出还骑在马上的钮哈儿。 萧洛向他走了过去。 “会说北历话吗?” 钮哈儿生硬回道:“一点点。” “你们是柔然骑兵?” “是。” “那个女剑仙抓到了没有?” 钮哈儿摇头,如果抓到了他们还来这里干什么。 “那只苍鹰是你们派出来的吗?” 钮哈儿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李凡忪指了指天下,张开翅膀做了个飞翔的动作。 钮哈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那是我们的猎鹰。” 果然是那只苍鹰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萧洛又问道:“你是提兵山的人?把当日女剑仙与提兵山山主的决战情况详细说来。” 钮哈儿又摇摇头:“我不是,苏德才是,但他已经被关进了监牢。” “苏德是谁?” “柔玄镇骑兵的统领,也是提兵山的峰主。” “他被关在哪里?” 钮哈儿迟疑了,他知道眼前这两个人问话说完了,如果他回答出来,是不是就会被杀死? “回答,我放你走。” “被关在提兵山的乌拉峰,由更漏子看着。” 更漏子? 萧洛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出发前,卫韫提醒过的北莽宗师之一。 “你走吧。” 钮哈儿掉转马头,没命奔跑。 李凡忪问道:“你真打算放他走?那岂不是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萧洛幽幽说道:“以北莽女帝屠戮百姓的残忍,这支千人铁浮屠死在这里,他身为统领能跑得掉?” “也是。” “希望他别用我们的行踪去将功赎罪,否则上面的人第一个杀他。” “唉,我们是去提兵山吗?” “嗯,我要了解更多的信息,否则草原茫茫,如何找人。” 钮哈儿没有那么愚蠢,他并没有回提兵山总部,而是趁黑跑得远远的,他要去汇报给他真正的主子。 那就是北莽橘子州持节令,被称为“半面佛”的慕容宝鼎。 柔然铁骑虽然损失了一万多,但还剩完整的七万人和马,让北莽各大势力垂涎三尺。 慕容宝鼎身为外戚,抢先要到了柔玄镇的指挥权,钮合儿便是其中打前锋的千人队统领。 前来提兵山时,慕容宝鼎亲自对钮哈儿说过:“若发现中原人,不管死活,立即来报。” 第160章 更漏子 第161章 更漏子 提兵山的监牢并不在乌拉峰,而是在三座山峰之中的风口。 那三座山峰呈品字型,草原的朔风终年吹拂,比世间所有的酷刑都要痛苦。 山谷中开凿了一个洞窟,从洞窟中伸出一根滚木,滚木上再吊着几根粗如碗口的麻绳。 犯人的双手被紧绑在麻绳上,再吊到山谷中,任凭风吹。 不消一日,全身的水分便被吹干。 接着是血液、皮肉。 三天下来,犯人就会变成一具枯干的骨架。 就算是武道强者,也不过是多挣扎几日。 苏德此刻就被吊在麻绳上,他最先受损的就是眼睛,几个日夜之后,眼珠已被朔风吹出,只剩两个窟窿。 好在风吹得太快,血液没有流几点就干了。 洪都拉图父亲是女帝少年时的侍卫,有了这层关系,洪都拉图被保了下来,押回了宝瓶州。 斡亦刺和苏德同时受刑,他抗到第五天,便咬舌自尽了。 这是第七天,苏德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每一秒流逝的生命都那么痛苦,就算女帝此时放了他,他也成了废人。 被吊在麻绳上,神经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或许糊涂的时间居多,所以他还没有咬舌自尽。 风刑是第五貉发明的,他说小的时候看中原人腌肉,就常常吊在风中,吹干水分,这样可以保持肉长年不腐。 第五貉死了,那样不可一世,集兵权与武道于一身的绝顶强者,死得那样不清不楚,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路过的中原女人杀了。 第五貉死后不到几天时间,女帝就派了人过来接收兵权,并严刑拷打苏德、满都拉图和斡亦刺,要他们交待中原女刺客的资料。 那个女刺客是来证剑的。 苏德相信。 可女帝派来的人不信,也不能信,北莽即将出兵,柔然铁骑为前锋。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死在江湖争斗中,如何对北莽的人交待? 因此第五貉只能死于中原刺客,中原杀他是为了挑起战争,为了攻打北莽。 这是中原人先发起的战争,北莽应战,是为保家卫国。 苏德交不出女刺客的信息,鬼知道她从哪里来的,草原上也找不到女刺客的踪迹,她凭空消失了。 就在苏德胡思乱想时,绑着他的绳子微微抖动。 是送饭的人吧? 因为是风刑而不是死刑,允许给犯人送饭,延长犯人的生存时间,其实这样更残忍,倒不如直接饿死。 苏德被拉了上去,果然是送饭的人。 “你是柔玄镇的统领苏德?” 一个陌生的口音在说话。 “嗯?” 苏德的耳朵也被风吹坏了,两耳都是轰轰的,隐约听来不是北莽话。 来人正是萧洛和李凡忪。 这座行刑的山谷实在条件恶劣,连看守的人都跑得老远,他们轻易地摸到了这里。 萧洛看见苏德的样子时,既吃惊又愤慨,这个人原本身形十分高大,此刻体内的水分已被挤得干干净净,体重最多五十斤,像根肉条一般。 李凡忪忍不住骂了一句:“好邪恶的北莽人!” 萧洛拎着苏德,将他怜进洞窟之中,放在狱卒休息的干草上。 草上有一个水囊,萧洛揭开一闻,是奶的香味。 “马奶酒。” 他将水囊递给苏德。 几乎是动物的本能反应,苏德接过水囊,举在嘴边,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直到将这大半囊马奶酒全部喝完。 “你们是谁?” 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好在还能说话,苏德问道。 “我们是从北历来的中原人,你可还记得当日和提兵山山主对战的女刺客?” 苏德指了指耳朵,嗡嗡的,听不清。 “萧洛,看样子他受伤很重,要将他带出去找医生吗?” “带不走,瓦筑城都被屠了,我们去哪里找医生。” “那怎么办?” 萧洛沉思片刻,从贴身香囊里掏出一颗丹药。 李凡忪惊叫:“你疯了!这是小神医华锦的灵丹妙药,你给一个北莽人吃?” 华锦炼制的起死回生丹,总共只有三颗,已经用了两颗,这是最后一颗。 “不问清楚,诺大的草原,我们去哪里寻找李寒依。” 萧洛掰开苏德的嘴,将丹药塞了进去,掌心劲力一吐,丹药便滚落下喉。 过了一会儿,苏德灰败的脸上露出了生机,血液重新在血管中流动,就像枯萎的禾苗获得了水分和肥料。 肌体复苏,起死回生。 除了眼睛再也无法恢复,身体竟然痊愈了。 苏德又喜又惊,抓住萧洛的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萧洛重复了一遍:“我们是北历人,来找那名刺杀你们山主的女刺客。” 苏德放开了手,喃喃自语:“我就知道,她不会是一个人,一定会有人找来的。” “阁下可知道她的下落?” “她,真是个剑仙啊。” 苏德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漫山飘飞的冰雪,漫山纵横的剑意。 先败马赛,后败斡亦刺,又杀宫扑,再杀第五貉。 一路打下来,竟然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不到两个时辰,提兵山的山主与副山主,就全部死在她剑下了,提兵山完了……” 苏德讲得惊心动魄,萧洛和李凡忪两人虽然早知结果,依然听得心惊肉跳。 李寒依胆子也忒大了,单身闯敌营,迎战一个宗门。 萧洛更关心的是李寒依的下落,柔然铁骑搜索了一个月,当有蛛丝蚂迹才对。 苏德知道眼前的两个人与中原女刺客的关系匪浅,事至如今,他已经不想再将这两人的情况上报,换取活命的机会。 反而因为刚才的一粒活命丹药,对这两人生出了感激之意。 他继续说道:“那日,我们利用猎鹰,追至黄羊墩,发现了她在那里过夜……” 苏德的口才很好,讲的是北凉话,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口舌越发流利,将那夜九万铁骑围攻李寒依,且被她斩杀一万多人马的过程,详细述说一遍。 这回,听得李凡忪血脉贲张。 “萧洛,她真的是替我们北历扬眉吐气。” 萧洛苦笑:“恐怕她出剑时,心中根本没有北历两个字。” “反正她是北历人。” 萧洛更关心她的伤势:“可知她伤情如何?” “据当时离她最近的小骑回报,身上至少中了十几道,都是马刀和长枪。” 说到这里,苏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女子简直就是魔神下凡,来收割柔然骑兵人头的。 “十几道!” 李凡忪叫起来,无论是马刀,还是军中长枪,都能造成巨大的伤口,绝非寻常的刀枪能比。 萧洛心中一沉,没想到她伤得这样重。 “后来呢?” “后来她就消失了……我们把附近百里的草皮都翻了过来,也没能找到她。” “方圆百里有其他人居住吗?” 苏德摇头:“没有,没有城池,没有部落,甚至那两天,没有人来放牧。” “一点消息也没有,萧洛你这粒起死回生丹白费了。” 李凡忪遗憾说道。 萧洛沉吟道:“她受了重伤,如果没有人相救,绝对跑不出去。” 苏德听到李凡忪的话,心知那粒丹药宝贵,当下苦苦思索。 忽然,他叫了起来:“方圆百里确实没有人,但在两百多里外,曾有牧民说看到过一辆黄金马车,往黄羊墩的方向驶去。” “黄金马车?” “黄金马车是我们北莽九王子的专用御座,用黄金打造的,据说能日行千里,速度十分惊人。” 日行千里? 萧洛心中一跳:“如果她上了那辆黄金马车,是不是可以逃离你们的搜索?” 苏德点头:“但这只是一个牧民的说法,并没有其他人在那片草原上看到过黄金马车,再说如果是九王子救了她,在女帝陛下的要求下,九王子应该早就把她交了出来。” 不管如何,这是一条线索。 萧洛再问:“在哪里可以找到这辆黄金马车?” “这可难说,九王子向来喜欢出游,说不定他早就离开了北莽。” “他没有自己的府邸吗?” 这位传奇九王子的事迹在草原上流传极广,加上第五貉经常轻蔑地讲他的笑话,苏德自然知道一些内情。 当下回道:“九王子与当今太子虽是嫡亲兄弟,都是女帝陛下所生,但他自小不能练武,也不爱读书,只喜欢四处游玩,甚至几年不回王庭,也不娶妻,没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哪个地方出现。” 萧洛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道:“他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友人?” 苏德又使劲地思索起来,终于想起了一个人:“九王子与棋剑乐府的棋府主交好,说是经常一起下棋。” 萧洛吁了口气,总算得到了一条有用的信息。 “多谢你了,我们带你出山吧。” “嗯,阁下能否将我带去敦煌城?” “敦煌城?” 萧洛回想着白发仙的地图,那座城属于橘子州,算是北莽东部草原上的一座大城,正与北历的云中城遥遥相对。 “两位公子,如果想去棋剑乐府,敦煌城不过多绕五百里路。” 多绕五百里,意味着多走两天路程,这是个有点过分的要求。 萧洛站起身:“我们送你去敦煌城。” 苏德大喜:“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李凡忪本来不满,但想到那粒起死回生丹喂了苏德,如果将他抛在这里,岂不是白救他一命。 “走吧,在这里耽误得太久了。” 真是乌鸦嘴。 就在萧洛两人带着苏德即将踏出洞窟时,看守的两个狱卒喝得醉熏熏地回来了。 “什么人?” “啊!” 两声惨叫之后,洞窟恢复了宁静。 “这样不行,我来背他。” 李凡忪将苏德背在身后,疾步跑出山洞,沿原路下山。 他俩的马藏在山下树林,等到了树林边,萧洛感知到一股强悍的力量正向他们奔来。 同时,地面隐隐传来马蹄的震动。 “被发现了,你先走,到敦煌城等我。” “不行,这里有几万柔然骑兵,都是铁浮屠!” “我一人走容晚,还是三个人逃命容易?” 李凡忪竟然觉得有理,只好听从:“别忘了,是敦煌城!” “嗯,你御剑走,翻到山的那一边。” 李凡忪不敢浪费时间,抛出桃木剑,纵空而去,在山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这时,那道强悍的力量出现在眼前。 两人彼此对视着。 萧洛发现面前这人的眼睛,竟然是碧色,而且无瞳。 骨胳巨大,皮肤蜡黄,拥有一头北莽人常见的黑色卷发,在肩膀上头结成两个辫子。 “你是中原人?” 来人说着生硬的北历话,显然猜测到萧洛是为李寒依而来。 “没错,在下姓卫,家中排行第八,你可称我为卫八公子,敢问阁下何人?” 萧洛依然借用卫琅的姓名。 “棋剑乐府洪敬岩,外号更漏子,也是现在的柔然铁骑统帅。” 更漏子洪敬岩。 想不到刚入北莽,就遇到了排名前十的宗师,境界已在半步神游,甚至有人说他真正的实力到了神游玄境。 萧洛抱拳:“久仰大名。” 洪敬岩上下打量着他,怎么也看不出这个俊美的公子是何种通道。 他猜疑问道:“北历武道没有什么卫八公子,你不是剑仙?” 萧洛还真不是剑仙,至少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他摇摇头:“我不是剑仙。” 洪敬岩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在乌拉峰上感知到了有陌生的武道气息,立即赶过来,却不是剑仙。 他有些意兴阑珊,懒懒说道:“你很有礼貌,本帅就赐你自尽吧,还可保留全尸。” “抱歉,我没有自杀的打算。” “嗯?” 萧洛的淡定激起了洪敬岩的兴趣,那双碧色的眼睛光芒闪动,像猫儿即将抓捕老鼠。 萧洛抽出天斩,金色的剑气嘭的炸开,席卷整个山峰。 “好剑!” 洪敬岩也抽出了他的剑。 一柄长达四尺,细若指宽的剑,像一片黑色的竹叶。 “记住了,此剑名为夜吟,更漏·夜吟。” “请赐教。” 萧洛手持天斩,渊渟岳峙,如上古仙人站在金光之中。 一道阴影飘了过来,遮住光亮,山栾、树林、金光,所有一切突然陷入黑暗。 只有剑声。 夜吟。 第161章 中原剑仙 第162章 中原剑仙 夜吟。 更漏。 剑光带来黑暗,带来生命的流逝。 洪敬岩是天生的剑种,他师父棋剑乐府的剑府主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把小木剑,跟几个同伴比划。 木剑又疾又快地刺出,竟然刺入了比他高半个头的同伴腹中。 同伴当场死亡,洪敬岩被仇恨的同伴父母送进了官府,因他年小未判死刑,只是责令洪家赔偿。 洪家本就家穷,卖完了家里的牛羊,最后把蒙古包也卖了,才算赔清。 不久之后,一场狂暴的风雪来临。 洪敬岩的父母带着姐姐和他乞讨,因他杀过人,无人怜悯,更无人收留,父母与姐姐活活冻死在风雪之中。 他冻晕在雪中。 醒来时,已在棋剑乐府。 剑府主黄青对他说:“你要记住,兵器乃不祥之物,你用剑之前,先学会克制。” 那年他九岁。 九岁对于大部分武道中人来说,已经修炼了很久,洪敬岩刚刚启蒙。 从九岁到十九岁,洪敬岩用的都是木剑,钝的木剑。 师父说,他的剑不能开刃,开刃必死人。 练剑十年后,他入了金刚境。 每年第一场大雪后,是棋剑乐府的年度大考,所有人争夺词牌名。 年轻的弟子向拥有词牌名的前辈挑战,赢者接过词牌,输者用回本名。 拥有词牌名的前辈必须接受年轻弟子的挑战,赢了,不仅是守住自己的词牌名,更是守住了自己的尊严。 棋剑乐府总共有上万名外门弟子,但词牌名只有六百二十一个,还禁用了几十个,真正被授予的词牌名只有五百多。 这五百多,才算是棋剑乐府的人。 十九岁那年的大考,洪敬岩挑战的前辈是鹊桥仙,鹊桥仙的拥有者年纪将近六旬,在棋剑乐府的五百多词牌中,排名二十三。 那是洪敬岩第一次使用真正的剑,一柄普通的青锋剑,材质为凡铁。 鹊桥仙的剑是把名器,名器夜吟,出自北莽最好的匠人之手。 洪敬岩轻轻说道:“我要你的剑。” 鹊桥仙讶然,他还没见过这么狂的年轻弟子,于是笑着说:“赢了就是你的。” “好。” 一剑出,雪光起,众人的双眼似乎患了雪盲症,刹间看不到人影。 就在这短暂的失明中,洪敬岩斩断了鹊桥仙的手臂,拿到了那把夜吟。 剑府主叹道:“幸好他只是想要你的剑,而不是要你的命。” 夺得了鹊桥仙词牌,洪敬岩本可以收手,但他没有,他继续挑战下一个词牌拥有者。 苏幕遮、醉花阴、南乡子、清平乐。 前面五人,一人断手,一人断腿,三人送命,年考顿时变成血腥厮杀。 到第六个词牌长相思时,剑府主阻止了他。 “够了。” 洪敬岩认真地回答:“还不够,我还没有证得指玄。” “你刚进金刚,就想突破指玄?” “只要我一直杀下去就可以。” 夜吟漆黑的剑身,已染得通红,剑上的血,凝成珠子,一颗颗往下滴落。 剑府主说:“杀人并不能让你证得指玄,莫忘了当年你的教训。” “如何才能证得指玄?” “去草原上游历吧,以后每年回来一次。” “以后每年我都会在大考的时候回来,继续挑战拥有词牌的前辈。” 剑府主点头许可,又说道:“这些词牌不祥,我重新赐你一个新的词牌,更漏子。” 十九岁的更漏子,当夜就离开了棋剑乐府,在暴风雪中游历。 他走在草原上,看牛羊吃草,又看牛羊被狼吃掉,再看狼被一群獒犬撕碎。 他走在河流边,看鱼在水中自由的游,又看天下扑下来苍鹰,将鱼抓向天空。 他走在牧民中,看身高体壮的男人将女人压倒在地,看老人被赶出家门。 一年后,更漏子回到棋剑乐府参加第二次年度大考。 这次他已成了词牌的拥有者,等着被年轻的弟子挑战。 那次,年轻弟子们推举了一个漂亮的女子出来挑战他,那个女子不仅貌美,而且气质高贵,举止犹如神仙。 洪敬岩觉得她很好看,没舍得打疼她。 不料,那女子把他打疼了,一剑削去他肩头的大半块皮肉。 那一刻,他回忆起牧民在蒙古包外面,如何把不听话的女子压倒在身下。 夜吟瞬间变成漆黑。 那女子果然输了,洪敬岩肆意地将她拉到怀里,就在他想去亲她时,她毫不犹豫地抽了他一耳光。 剑府主不满地瞪着他:“这是太子妃殿下。” 洪敬岩捂着脸不敢再动。 太子妃接着挑战了第二个人,三招便赢了。 剑府主同样赐了她一个新的词牌名,叫寒姑。 这样过了十年,更漏子没有被人抢走过,而洪敬岩终究证得了指玄,成了北莽的剑道宗师。 “卫八公子,你和她一样美,杀你就像是杀她,都会令我开心。” “可能要令你失望了。” 萧洛出剑,一界破青山。 金色的剑光亮起,驱散黑暗,照亮山野。 洪敬岩感觉眼前晃了一晃,世界忽然有些不真切直来。 他微微一怔,夜吟却听凭本能刺了出去,正好抵住天斩。 轰。 两道绝世剑气相撞,山峰顿时一颤,周遭树林皆被摧折。 接着战马嘶鸣,人声躁动,刚刚疾驰过来的柔玄镇铁骑被剑气惊动,不得不往后退去。 阵形一乱,顿时人仰马翻。 巨震声让洪敬岩清醒了过来,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剑,夜吟的剑身已崩出了一道裂纹。 夜吟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招。 洪敬岩心疼地摸了摸黑剑,接着“咔嚓”一声,折断了剑身,扔了出去。 “现在,我要你手中的那把剑。” 萧洛依然是那幅淡然的神态:“你想多了。” 洪敬岩伸出手指,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往外一叩。 空中顿时出现无数根手指,每根手指都发出一道剑气,千万道剑气扑向萧洛。 指剑。 好神通。 萧洛出剑,潇湘浮夜雨。 漫空下起了剑雨,淅淅沥沥,不绝如缕,像天地间织出了一片水帘。 那些手指碰到雨滴,就像被烫到了一般,顿时化为无形。 而雨水,终于滴落到洪敬岩的头上,顺着他的卷发流下,流进他的眼里,流进他的心里。 洪敬岩回到了棋剑乐府,去看寒姑。 寒姑坐在窗前,正在梳理青丝,身前一面铜镜,照出千姣百媚的脸。 见他进来,寒姑露出差涩的笑容:“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不知为何,洪敬岩竟然变得特别大胆,他将手放在寒姑肩上,低头去嗅发间的气味。 镜中,他看到寒姑脸上浮现的嫣红。 “坏人。” “你真美。” 洪敬岩一把将寒姑抱起,大步走向里面的大床。 他把寒姑放倒,压了上去,就像蒙古包里那些牧民一样。 呯。 洪敬岩的脑袋掉了下来,血从腔子喷出,脸上还带着奇异的笑容。 北莽排名第五的宗师,死。 柔玄镇的铁骑震动,在金色的剑气中,像退潮一样,往后撤掉。 然而剑光追上了他们,一剑起,光明来。 大光明剑意笼罩了这支铁骑,像洪敬岩一般,每个人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回到了他们最向往的地方。 身入琉璃,心得光明。 柔玄镇铁骑重组之后,被充了一些新兵进来,依然凑成了两万整数。 此时大军后撤,后营变前锋,有新兵的存在,立刻混乱起来。 加之都是铁浮屠,奔跑的速度如何快过剑? 剑气不断追逐着铁骑,像割麦子似的,一茬一茬地收割。 萧洛铁了心要将这支军队全部消灭,女帝不惜屠灭整个瓦筑城,也要保持住北莽的信心,就是为了图谋中原。 他大步跨出,追上铁浮屠,又是一剑斩出。 金光灿若莲华,覆满整座柔然山。 半个时辰之后,最后一名铁浮屠倒了下来,萧洛回望战场,遍地尸骸。 他救了一名北莽人苏德,却杀了两万柔然铁骑。 到底是神还是魔? 萧洛走入山中,找了条汩汩流动的雪水,洗干净天斩,又洗干净自己的手。 找回那两匹被惊得跪倒在树林中的马,骑上一匹,牵上一匹,穿过城门大开的柔玄镇,向草原深处而去。 敦煌城在柔玄镇的东边。 萧洛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夕阳斜落,往东疾行,不知还能不能追上李凡忪。 时值六月,草原上的草已经长高了许多,掩盖了大漠的沙砾。 又跑了一个时辰,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出现在萧洛视线中。 他打马过去,只见长河边搭建着百来顶白色的毡房,炊烟袅袅,牧民们正在准备晚餐。 群群牛羊散落在河滩边上,正怡然地吃着嫩绿的牧草。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洛感觉自己有些饿了,他放缓马速,走入毡房之中。 最终停在一顶看起来最大的毡房前,轻轻问道:“打扰,有人吗?” 闻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发胡乱缠在脑后,衣服五颜六色,每一片都沾染着脏物,脸色晒得鲜红。 那女人听不懂中原话,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 萧洛跳下马,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拍拍自己的肚子,问道:“可否讨一点吃食?” 也许是看懂了他的动作,也许是见萧洛长得俊美,说话又斯文,女人转身进去,很快拿了一个青稞做的饼出来。 萧洛接过饼,欠身道了谢。 北莽不流通银子,但银子是好东西,北莽只有贵族才拥有,用来与西域或北凉的商人交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萧洛把银子给面前的女人,恐怕等着这个女人的就是通敌的罪名。 他拿着饼,牵着马,来到河边,一直往上游走,直到再也看不见毡房与牛羊。 自己捧了几口清水,把饼吃完了,才让两匹马去喝水。 这水,甘甜极了。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月亮升了起来,星辰把光辉洒在草地上。 萧洛躺下,想着李寒依在草原上,是不是也曾这样合身而睡。 枕着星光,枕着河水,枕着宁静的天地。 满船清梦压星河。 不知睡了多久,萧洛猛然惊醒,战马嘶鸣,火光冲天,他讨过饼吃的那片牧民集居地,燃起了大火。 百顶毡房都在燃烧。 哭喊声遥遥传来。 “难道是因为我?”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萧洛顾不得牵马,朝着毡房疾奔而去。 果然是柔然铁骑。 黑压压地围住了毡房,所有的牧民都被赶到了中间,老人瑟瑟发抖,妇女低声抽泣,孩子害怕地哭叫。 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那个男人到底在不在这里?” 几位牧民都把手指向了那个给萧洛青稞饼的中年女人。 女人惊恐地摇着头。 刷。 面具人一鞭抽去,那女人痛苦地倒在地上,背上的衣服已被这鞭抽成了两半,火光中露出白色的皮肉。 她确实不知道那个长得好看的男子去了哪里。 萧洛嫌弃那片的水被牛羊喝过,走到了十几里外的上游喝水,这些牧民看了几眼他的背影就漠不关心了。 面具人又是一鞭抽下。 抽断了她背后的骨头,那女人凄厉地呼叫着,没有任何人敢上前。 甚至连她的丈夫都缩起了脑袋,不敢再看。 人群中的孩子们也停止了哭喊,纷纷躲进父母的怀中。 面具人望着其余的牧民,嘴角露出阴冷的笑容。 萧洛粗略数了数这支队伍,没有柔玄镇的人多,约在五千到六千左右,一半的骑兵冷漠看着牧民,另一半的骑兵举着火把,照着残忍的一幕。 萧洛知道问不出他的消息,这群牧民全部都要死。 女帝连一个城池都能屠灭,何况是一群流动的牧民。 就在面具人再次举起马鞭时,萧洛走进了人群中:“我在这里,放了他们。” 几千骑兵没人看到萧洛是怎么出来的,那些被包围的牧民更是像见到鬼一样,四处躲避,只想离萧洛远远的。 面具人的气势变了,一股恐怖的威压突然降临,牢牢锁定在萧洛身上。 原来刚才,他在有意压制自己的境界,装成一名普通的军队统领。 那人不仅气势变了,说话的口音也变了,他将自己脸上的铁面具推了上去,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中原剑仙?” 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换了地图之后几乎没几个读者了。 其实有没有读者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这书开头就崩了,之所以坚持写下去,只是不愿当个死太监。 第162章 敦煌城主 第163章 敦煌城主 萧洛看了一眼那地上痛苦嘶叫的女人,只因一个青稞饼,便遭到了这场大祸。 “放了他们。” 数千人的铁骑之中,萧洛淡淡说道。 跳跃的火把照得他的脸更加俊美,衣角被风吹动着,宛似仙人。 但柔然铁骑知道,他不是仙人,而是魔鬼。 这支队伍到了乌拉峰,看到了更漏子的尸体,还有两万柔玄镇铁骑的诡异死亡方式。 没有人在死之前笑得那样开心。 但偏偏,这两万人全部保持着微笑,好像集体参加一场狂欢,在快乐中被无声地夺走了生命。 首领当即兵分四路,沿四个方向追了出来。 他们看到了那边大河,首领说,跟着大河追。 追到这片蒙古包,几句恐吓之后,牧民果然交出了给萧洛青稞饼的女人。 本以为中原剑客已经逃走了,不料他自己走了进来,走到包围圈中。 “放了他们?” 首领发出一声嗤笑,摘下铁面具扔到地上。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没必要牵连无辜。” 萧洛试图讲一讲道理,就算给他青稞饼的女人有错,不该对陌生人施以善心,但其余的牧民,跟这件事毫不相干。 “无辜?哈哈哈!” 首领仰天大笑,喉结上下滑动。 他好不容易笑完,却从马鞍边摘下一杆长枪,一枪挑向地上的女人。 就在他枪动的瞬间,萧洛也动了,掌风如狂潮,将长枪拍到一边。 那人脸色突变,没想到萧洛会救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人脸上露出狞笑:“听好了,我的名字叫耶律东床,是先帝的亲侄子,耶律虹材的孙子,现在被女帝亲任为西京兵部右侍郎,受封镇国将军,节制柔然四座军镇。” 听耶律东床长长地介绍完自己,萧洛只是挑挑眉问道:“耶律东床在你们北莽的宗师排名榜上,地位不如洪敬岩吧?” 洪敬岩尚且被萧洛杀死,何况是不如他的耶律东床。 “那个废物!葬送了两万柔然铁骑,如果他还活着,本帅会亲自取了他的人头。” 萧洛听明白了,这个耶律东床不过是仗着出身好,家世高,被女帝提拔的王帐成员而已。 “那就希望你比洪敬岩多支撑一会儿。” 天斩出鞘,金光灿烂。 反正要开打,萧洛不想多费唇舌。 耶律东床为大金刚境,又是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年轻俊杰,实战经验丰富,堪比指玄境。 在北莽,以金刚越级杀指玄,并不算很特别的事。 耶律东床对自己有信心,他挥动长枪,迎向天斩。 然而一招相击,耶律东床就知道自己错了,枪对剑,长对短,马上对马下,他本拥有力道上的绝对优势,却被一剑震退。 胯下战马嘶嘶痛叫,已为剑气所伤。 耶律东床跳下马,挺枪再攻,顿时枪影如龙,破空裂云,势不可挡。 萧洛再起一剑,真元贯入剑身,以力破之。 枪剑相交,轰然又是一声巨响,震得数千人心中突突直跳,大地仿佛遭了雷击,连骑兵手中的火把也猛然跳跃了一下。 好强烈的剑气。 两招试完,耶律东床产生了畏惧,他是皇亲国戚,拥有祖宗留下的无数遗产,不是那种用命去拼军功的普通人。 祖父耶律虹材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命是最宝贵的,没了命,便什么也没了。” 因此,耶律东床很惜命,他从没在战斗过真正拼过命。 以往的战斗,更不需要他拼命,比如眼前的这场战斗,他身后不是还有六千骑兵。 带兵,就要给他们争得军功的机会。 所以耶律东床退了,他长枪一挥,吼出一个字:“冲!” 身后铁骑席卷而来,耶律东床慢慢退出了队伍,退出了那片还在燃烧的毡房。 他明白洪敬岩为何会死,也庆幸洪敬岩死了,洪敬岩比他厉害,那么他临阵脱逃就没什么好说的。 女帝最多撤了他的四镇军权,不过有祖父在,很快他就会东山再起。 萧洛自然不知道耶律东床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不会让耶律东床逃脱,否则不仅这里的牧民,也许还有更多的牧民因他而死。 剑起,光明来。 这一招,萧洛用了十成的功力,剑光如风翼,卷向千万里。 他迎着六千铁骑冲了过去。 风吹到的时候,也是光明照到的时候,冲锋的骑兵们与柔玄镇的骑兵一样,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光明在眼前展开,每个人都进入了自己渴望的世界。 包括那些披着重甲的战马。 凶意消失,杀意溃散,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兵刃。 萧洛冲到了骑兵的马前,接着冲入了阵中,一直往前突进。 剑光所到之处,人头滚落,战马卧倒,火把掉落地面。 被驱赶到一起的牧民们,看到了此生令他们最为恐怖的画面,那是绝对的屠杀,绝对的魔神。 牧民们跪了下去,望着萧洛的背影不住叩拜:“光明神在上!光明神在上!” 那个被打残的女人,匍匐在地上,痴痴盯着萧洛,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她竟然给光明神赠送了一块青稞饼。 屠杀六千骑兵的时间没有太久。 但耶律东床已逃得很远了。 思忖了片刻,萧洛放弃了追赶耶律东床的想法,像这样的人,北莽太多了,杀了一个并不能解决北莽贵族视人命为草芥的传统。 何况,自己杀的人更多。 萧洛走到河边,洗净天斩,洗净手,再往上游找到自己的马,趁夜再往东行。 这一场厮杀下来,肚子又饿了。 但从这刻起,一直到敦煌城,萧洛没有再靠近牧民,更没有向他们乞求食物或水。 连续奔驰三天,他终于来到了敦煌城。 这是位于草原东边的一座大城,是连通北历的交通要道,茶马互市的重要关口。 与瓦筑城的简漏不同,敦煌城全部用巨型青石筑成,辅以原木、米浆,城墙高达六丈,四面各自设有一个城门。 因中原剑客的闹腾,北莽全境都在戒严,敦煌城虽没有完全关闭城门,但入城的检查比以往严厉了很多。 尤其是对外来者。 如果不能提供有力的身份证明,便被当成奸细抓入大牢。 萧洛远远望着城门,思索着如何寻找李凡忪两人。 当时苏德只说将他送到敦煌城,却没有说到了敦煌该如何做。 此时的李凡忪确实已经进了敦煌,而且正躺在城主府里,吃着西域运来的甜瓜,身边还有两名丫头服侍。 从提兵山到敦煌,一路走走停停地御剑,好在苏德被风干的身体甚轻,没有给李凡忪带来太重的负荷。 两人到达敦煌城门的时候,苏德用北莽话对守城士卒说了什么,守城士卒便一脸讨好地将他们放进去了。 苏德又指点李凡忪将他送到城主府。 进了城主府之后,出来迎接两人的竟然是名极美的姑娘,她就是当今敦煌城的城主宋小腴。 宋小腴是上代城主的侄女,唯一的亲人,等到上代城主死后,指名让她接替了城主之位。 女帝对此欣然接受,亲笔题写了任命状。 看到苏德的样子,宋小腴大吃一惊:“师兄,你怎会?” 李凡忪将苏德放下,说道:“他受了提兵山的风刑。” 苏德挣扎着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恳求宋小腴:“这位李道长虽然与中原剑仙是同伙,但看在他救我的份上,能否放过他?” 宋小腴皱眉不语。 她自小父母双亡,那里还没有被叔父找到,独自流落在外,被苏德的师父,一个在草原上行游的歌手捡到。 宋小腴记得很清楚,那天她饿得走不动了,蜷缩在几只即将被宰杀的羊羔中间,是苏德发现了她。 苏德拉着师父,硬是把她收养了,从此跟随他们四处流浪。 师父不仅救了她,更传了她一身武功,宋小腴能在坚难的环境里活下来,并且等到了叔父。 如果没有当初苏德与师父,宋小腴早就死了。 这恩情得报。 宋小腴和声说道:“师兄,我可以救下你,哪怕女帝罚我,但是这个中原人必须离开敦煌城,因为他的同伙又杀了几万柔然铁骑。” “啊?” 苏德大为吃惊,难道那个救他的公子,比中原女剑仙还要厉害? 宋小腴把这两天新收到的情报也说了一遍,要命的是,那个人竟然往敦煌城的方向来了,绝对不能让进入。 宋小腴想了想,对李凡忪说道:“你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等你的朋友来了,你就出城。” “可以。” 本来就不想跑这一遭,他们要去的是棋剑乐府,李凡忪才不愿呆在这里。 晚上,宋小腴安排了好酒好菜,送到李凡忪住的客房,又让了两名侍女服侍,让李凡忪好好地享受了大少爷的感觉。 到第三天,还没有发现萧洛的行迹。 宋小腴将萧洛的大致相貌吩咐到守城官处,让四个城门密切注意此人,一旦发现,前来城主府汇报领赏,不可惊动该人。 萧洛根本就没有靠近城门。 第四个深夜,萧洛直接翻过城墙,进入了城内。 抓了一个巡逻的士兵,问清了城内的形式,然后让他带路,带到城主府。 萧洛的做法简单而直接,让城主替他找人。 当他摸进城主府的后院,再摸到一间点着烛光的房间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房中的李凡忪正翘着脚,一抖一抖地吃瓜,旁边坐着两名相貌清丽的少女,一名替他喂瓜,一名接他吐出的瓜籽。 “李道长,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李凡忪吓得跳了起来。 “萧洛,小道这是见了鬼?” “你这副样子才是真正见了鬼。” “嘿嘿,在天紫你也没给我安派宫女……” “瞎说什么!” 萧洛及时打断他的话。 李凡忪吐吐舌头,差点他就说漏嘴了。 “苏德要找的人就是城主,城主是他的师妹,说了担保他。” “这种关头还能保下他,城主不是个简单人。” 李凡忪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宋小腴人美又和气,完全不像身居高位的人。 “你要不要去见城主?” “到了此地当然要见。” 萧洛想的是先了解城主,敦煌城正对着云中城,一旦两军开战,敦煌就是北莽的前线。 两名侍女听不懂北历话,但看到萧洛俊美的容颜,不禁都在偷偷瞟着他。 李凡忪这两天刚刚学了几个北莽词,连连对她们说道:“城主,城主。” “是。” 两名侍女施礼离开,去向宋小腴禀报。 很快,宋小腴来到客房。 见到萧洛不禁一愣,眼前的男子不仅相貌英俊,而且一身的贵气,举手投足间,皆是难以名状的尊贵。 他不是江湖人,至少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 宋小腴并没有怪罪萧洛翻墙而入,而是笑着见礼:“妾身宋小腴,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萧洛同样一愣,在他心中不简单的城主竟然如此年轻貌美,而且礼仪十足,说着流利的北历官话。 “在下卫琅,多谢城主招待我的朋友。” “也多谢你们救了我师兄,不过……” 萧洛明白这不过后面的意思,坦然说道:“没错,柔然铁骑和洪敬岩都是被卫某所杀。” “真的是你!” 北莽邸报中把萧洛描述得宛如天外魔神,哪知是这样俊美的少年。 两国已成敌对,萧洛没有攀交情的想法,直接问道:“我们前来北莽,是为了雪云剑仙,不知城主可有她的消息?” 宋小腴摇头:“那位女剑仙着实厉害,女帝倾全国之力,还是没能找到她。” 萧洛又问道:“听说草原上有一辆黄金马车,不知城主知道多少?” “黄金马车?你说的是九王子延真吗?关于他,妾身倒是知道一些。” “原来他叫延真。” 宋小腴笑道:“北莽与中原的皇朝不同,向来立贤不立长,王子当中最有能力的一个,才能被立为太子。” 嫡长子继位制,是中原皇朝用了许多鲜血与教训换来的,也是维持皇朝稳定的最好方法。 但草原不同,草原需要力量,只有拥有最强力量的人,才能保证自己与王族的安全。 因此,北莽选择了立贤制度。 第163章 北莽女帝 第164章 北莽女帝 宋小腴继续讲述北莽王帐和黄金马车的故事: 女帝与先帝育有两子,长子比次子大了十岁, 先帝薨逝时,长子已经年满十六,有了自己的势力与辅臣,地位牢固。 按理,该由长子继位。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女帝囚禁了长子以及他的亲卫近臣,自己登基,成了北莽的第一任女帝。 女帝继位后,并没有杀掉自己的长子,她需要长子手中的力量,否则北莽分裂,于国不利。 为了说服长子,女帝当即立了他为太子,并为他定下棋剑乐府最有天赋的女弟子寒姑为太子妃。 不仅如此,为了让长子彻底放心,女帝将自己的次子,就是九王子延真的气海刺伤,让延真从此不能习武。 在草原上,一个不能习武的王子,是被人轻视的。 此举宣告了次子不再参与帝位之争,女帝死后,北莽的一切都是属于太子的。 这番操作果然打消了太子的戒心,母子重归于好,一心富国强兵。 宋小腴一番讲述,让淡定的萧洛也暗自惊心,李凡忪更是惊呼出声:“好残忍的女帝,好狠毒的母亲!” “所以,在北莽,女帝令行禁止,莫有不从。” 萧洛问到:“黄金马车是女帝对九王子的弥补?” “卫公子目光如炬。” 宋小腴佩服地看着萧洛,想不到这位卫公子思维如此敏捷。 “女帝陛下为了弥补九王子,便在财物上大肆赏赐,府邸、黄金、奴仆、美女……甚至有人说,国库的十分之一都给了九王子。” 李凡忪不解道:“如此做法,岂不是招来其他人的嫉妒?这位九王子没有实力,又对国家无功,凭白获得丰厚的奖励,朝廷中肯定有很多人不满。” “是,所以妾身猜不出女帝陛下为何这样做。” 萧洛轻叹一声:“九王子遇到这样的母亲真是惨,女帝压根就没打算让他活多久,估计女帝死的那天,就是这位九王子被杀的时刻。” “卫公子为何这样说?” “她活着时给他尊荣,她死了,这些尊荣全部都是清算,并且给了一个太子铲除兄弟的理由,更利于太子继位。” 宋小腴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女帝的时候,那时她十四岁,刚被城主伯父找回来不久。 不知何故,伯父千里迢迢带着她去了王庭。 女帝是在自己的私人王帐中接见的她和伯父。 那天,她心情紧张极了,等她伏下去叩拜的时候才发现,女帝王帐中的地毯竟然是旧的。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宋小腴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却又带着莫名的慈爱。 她抬起头,飞快地瞄了一眼女帝,赶紧低头。 女帝笑了:“孩子,抬头,你也看看朕。” 宋小腴这才大着胆子望向女帝。 这是一个有些衰老的妇人,年纪也许是四十,或者是五十,打扮很是寻常,穿着蓝色的旧袍子,头发梳成两条粗辫子盘在脑后。 除了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其余的地方都很平常。 宋小腴心中暗自猜想,这样寻常的姿色,先帝是怎么看上她的。 或许猜到了宋小腴的想法,女帝大声笑了起来,对伯父说:“她好像有点看不起朕。” 平时严肃无比的伯父,这时竟然也笑了起来:“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女帝又说:“十六岁,该懂事了。” 伯父回道:“是,臣会好好教育她。” 接下来,女帝详细问了她一些琐碎事,有没有读书,会不会识字,武功练得怎样了,尤其是苏德和师父的事,问了很多。 最后,女帝留她们在王帐里吃了一顿饭。 那顿饭并不如宋小腴想象中的丰盛,有一只野鸭,半只兔子,几个油炸的饼,饼是空心的,里面装了剁碎的羊肉。 唯一让宋小腴记忆深刻的是,饭桌上有两根又细又长的东西,女帝说那叫黄瓜,是从中原高价换来的。 至于喝的西域葡萄酒,宋小腴并不觉得稀奇,她师父是个游吟乐人,到过西域,给他们师兄妹带回过像血一般的红色葡萄酒。 从王帐回来时,伯父告诉她,这是女帝招待贵客才用的规格,平时女帝陛下自己,只有一道菜,一个饼。 “陛下不是很有钱吗?她给九王子赏赐了那么多的黄金珠宝。” 伯父只是笑笑。 从王帐回来敦煌城不久,师兄苏德被推荐到了提兵山,跟随第五貉南征北战,获得了不少军功,很快被任命为提兵山的峰主。 但是师父没过多久就死了。 听说是酒醉后掉进了大河,连尸身都泡坏了。 第二次见到女帝,是伯父过世。 伯父病入膏肓,硬是拖到女帝驾临敦煌城才闭目。 女帝亲自主持了伯父的入葬仪式,之后,亲笔颁下任命书,任命宋小腴为敦煌城的新城主。 这是一个让北莽朝廷目瞪口呆的决定,大臣们几乎把王帐掀翻了,但女帝没有改变决定。 太子保持沉默。 于是,东草原最繁华的一个城池便归了宋小腴。 接任的前三年,几乎每个月都要发生针对敦煌城主的刺杀案,但每次都侍卫阻止了。 每次刺杀案之后,就是一番盘根究底的责问与惩罚,因为一个敦煌城主,那三年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的人头落地。 三年后,血的教训终于让朝中大臣明白,宋小腴是不可动摇的敦煌城主。 甚至有胆大的人猜测,敦煌城就是女帝为了钓出反对者设下的陷阱。 不管哪种原因,总之,再也没有刺客来到敦煌城,宋小腴高枕无忧地做着城主,已经有八年了。 宋小腴没有多想那些总在危及时刻护主的侍卫,是不是女帝派来的,在她眼里,女帝陛下是一个难以看透的人。 此刻听到萧洛所说的话,她突然间想起自己,女帝陛下归天之后,自己是不是会落得跟九王子一样的命运? 听她久久无言,李凡忪不耐道:“既然九王子拥有大量的财富,他为什么要打造一辆黄金马车到处乱跑?” 宋小腴回过神:“九王子并不喜欢呆在王帐,其实他有点像我的师父,喜欢到处走,不过师父是用自己的双脚,他是用黄金马车。” “他没武功,这样跑来跑去,不会有人打劫?” 有了自己的经验,宋小腴很好理解九王子还活着的原因。 “因为黄金马车出游的前几年,九王子遭到十几次刺杀,每次刺杀过后,都有上千个人头落地,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敢打黄金马车的主意了。” “十几次刺杀都没杀掉他?” 李凡忪不敢相信。 “九王子虽然不懂武功,但他的车夫是指玄境,婢女是金刚境,想杀他至少是宗师级别。” 萧洛总结:“但凡宗师,根本不会出手去对付一个毫无武功且对他们没有威胁的人。” “是,北莽的宗师都是拖家带口,或者背靠大的宗门,不会为了黄金杀人,而且一旦杀人,背后的宗门与家眷都活不了。” 李凡忪悟然大悟:“如此说来,她真有可能是被九王子救了。” 萧洛摇摇头:“就算被九王子带走,是祸是福依然难料。” 说了这么长的时间,萧洛几乎把想要的线索都打听清楚了,当下向宋小腴告辞:“多谢宋城主。” “你们救了我师兄,妾身该向你们道谢。” “那就两抵了。” 就不定北莽和北历很快就要打起来,不管是敦煌攻打云中,还是云中攻打敦煌,萧洛与宋小腴都是敌对关系,无须结缘更深。 “卫公子保重,不送。” 宋小腴欠欠身,目送萧洛和李凡忪掠出城主府。 很快,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城主,要往上回禀吗?” 宋小腴叹道:“这城里处处漏风,有什么事情瞒得过陛下吗?” “那?” “回禀吧,就说我武艺低微,留不住中原的剑仙,为保命任他们离开。” “但是苏先生?” “师兄已去了半条命,而且用这半条命钓出了陛下想要的信息,陛下不会再杀他。” “属下懂了。” 窗外的人走远,院中再无声息。 宋小腴有些疲倦地坐到床上,她这个城主当得怪无聊的,还不如跟师父师兄在一起的时候那般自在。 想到师父,宋小腴忽然升起了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念头,师父当真是喝醉了掉进河里的吗? 师父的酒量与武功都不差,怎会淹死? 还有,女帝为何要千里迢迢赶到敦煌为一名臣下送葬?伯父好像并没有立下惊天伟业的功劳。 阴寒之意在心中渐渐升起,宋小腴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身边充满了诡异。 出了敦煌城的萧洛和李凡忪也在谈论这个话题。 “萧洛,我感觉宋小腴这个女子很奇怪,就算女帝是为了钓出反对党,但是前三年就钓完了,现在还在让她当城主。” 萧洛笑了笑:“皇家的事,谁说得清楚。” “你以为她与女帝有关系?” “不知道,我也不敢兴趣,不过从她的谈论中可以确定一点。” “确定什么?” “这位北莽的女帝陛下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绝非咱们北历的陛下能对付的。” 李凡忪呆了呆,好像是这么回事。 “其实吧,你父皇虽然对你不怎么样,但人还不错,没怎么乱杀无辜。” 萧洛意味深长说道:“一个君王,光是个好人怎么行?何况,他也不是纯粹的好人。” “不懂。” 李凡忪挠挠头发:“我只知道我们还有五百里才能到棋剑乐府。” 就在萧洛与李凡忪在草原中疾奔时,那辆黄金马车终于来到了玉蟾州和西河州的交界处。 车夫十一勒住马,问道:“少爷,我们再向前就是棋剑乐府了。” 九王子延真掀开车帘,“你担心这个时候去棋剑乐府,他们会对李寒依动手?” 十一憨笑两声:“嘿嘿。” 延真缩回头,问车厢中的李寒依:“你的意思?” 这段时间为了方便养伤,李寒依的面具已经摘掉了,一头瀑布般的乌发束在脑后,露出冰雪般的容颜。 即使看了一个多月,延真还是觉得这张脸怎么也看不够。 李寒依正在盘膝打坐,听到问话,睁开眼,淡淡回道:“去,剑府主黄青,是我的目标。” “你还真是顽固啊,就算你赢了黄青,能赢整个棋剑乐府吗?” “赢他就够了。” “用性命证剑,难以理解你们这些剑客。” 延真摇摇头,问一旁的阿十姑娘:“你呢?有没有要挑战的目标。” 阿十姑娘咬着一块杮子饼,咂巴着嘴笑:“我等别人来挑战我。” 李寒依将体内真元运转一圈,确定所有的伤势都恢复了,甚至有了一点点奇妙的东西。 她说不清那点玄妙是什么,只是一种感觉,在与第五貉的殊死一战后,这种感觉就开始了。 她暗自琢磨,也许是北莽的武道与北历相差太大,无论是与第五貉拼斗,还是冲出柔然铁浮屠的包围圈,都在不断刺激她的剑意。 但这丝玄妙太难以捕捉了,留着以后再说。 李寒依停止了打坐,问延真:“阿九,你再跟我说说棋剑乐府的事情。” 这一个多月,四个人朝夕相处,早已熟络,李寒依并非矫情的人,便照他们自己的称呼喊阿九,阿十,十一。 阿十姑娘和十一都喊她雪云剑仙,延真则直呼她的名字。 因李寒依要养伤,马车离开柔然山脉一带后,先驶到遥远的锦西州,脱离了险境,再随心所欲的走走停停。 晚上要睡觉时,马车让给李寒依和阿十姑娘,延真则和十一在外面点着篝火休息。 一路上尽是避开人群,专在偏僻无人的地方行走。 只有车上的食物吃完后,才驶到牧民聚居地的附近,让阿十姑娘和十一去购买回来。 锦西州远离王帐和柔然山脉,附近也没有军镇和宗门,因而这辆引人注目的黄金马车就像消失了一般。 等到李寒依养好伤,延真才让十一往回走,这次换了一条路线,又是一段随心所欲的游历。 “棋剑乐府,阿九少爷我真是熟悉得很,因为我伟大的母皇陛下,就是出自棋剑乐府。” 第164章 剑气近黄青 第165章 剑气近黄青 李寒依很是惊讶,北莽女帝竟然出自棋剑乐府。 “不,陛下不会武功,她是出自棋府。” 李寒依猜测道:“棋剑乐府,是指棋、剑、乐,三个不同的派系吗?” 延真笑了:“你真的很聪明,棋剑乐府的确是分为棋府、剑府和乐府,剑府纯修武道,以剑相传。” “棋府和乐府呢?” “棋府和乐府修的是棋道和乐道,所谓棋道,便是纵横之术,当然,棋艺本身也要足够好。” 阿十姑娘插嘴:“乐府就是唱歌跳舞啰。” 延真伸出手指,敲敲她的脑袋:“就你聪明。乐府的传承是音乐,无论古乐、雅乐还是草原上的行吟,都属于这个派系。” 北历有读书成圣的儒剑仙谢轩,北莽如果多几个以乐入道,或以棋证武的人,李寒依并不感觉惊奇。 “我母亲只是下棋,一味钻研纵横术,如今的棋府主是她的师兄。” “人各有志,或许女帝陛下认为自己更适合下棋。” 延真叹道:“她的棋下得是真的好,所有人都是她手中的棋子。” 对于这点,李寒依有点意外,毕竟一个草原王朝,以往在北历人心中的蛮荒之地,竟然有这样的棋乐宗门,着实可贵。 她淡淡说道:“可惜我不会下棋,只会使剑。” 延真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你是为剑而生的,这在我们北莽叫剑种,天生的剑种。” “北历没有这个说法,我无非就是专注而已,哪有什么天生不天生。” “哈哈哈,有理。” “那你再说说剑府主。” “这一届的剑府主名叫黄青,用的词牌是剑气近,年过五旬了,据说三次出入北凉和离阳,未尝一败。” “那是他没有去过北历。” 延真又大笑起来:“就算他那时去了北历,你要么就没出生,要么还是个娃娃。” “有理。” “哈哈哈,李寒依你当真半点亏也不吃。” “继续说。” 延真性格开朗,很喜欢笑,竟然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时,也经常笑个不停,让李寒依疑惑究竟是什么地方好笑的。 “黄青第一次游历离阳,跟你一样,是去找人比剑的。” 黄青二十岁时,第一次踏出北莽。 那时女帝还未继位,北莽王帐和王公大臣之间打得不可开交,草原到处内乱。 离阳和西蜀也在打,大雪龙骑南下镇压西楚西蜀遗民。 北历也在经历皇子夺嫡,内乱不休。 黄青很顺利地在离阳逛了一圈,并没有遇到太过厉害的对手。 第二次出游,是奉了女帝的旨意。 女帝刚刚登基,便下了御旨,让黄青再往北凉和离阳,特别指明要拜访北凉王府的听潮亭和离阳的武帝城。 第二次出游时,黄青三十五岁,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经过十五年的内乱,离阳收拾了西楚,大雪龙骑回到北凉,原本不被看好的明帝成了北历的新皇帝。 几个国家开始由内乱走出来,把目光投注于边境。 黄青的这次出游便没那么顺利了,刚从边境线进入北凉,便被人请到了听潮亭。 听潮亭在北凉王府之中,是北凉王徐骁封藩北凉之后所建。 徐骁马踏江湖后,将天下半数武学都搬到了听潮亭。 此后,无数江湖中人前来偷取秘籍,却都是犹如飞蛾扑火,也有一大部分武痴心甘情愿进入听潮亭,为北凉卖命。 黄青被请入听潮亭之后,迎接他的是一名邋遢猥琐,缺了颗门牙的车夫,名字叫剑九黄。 因为黄青是用剑的,名字中带有一个黄气,北凉王府的人便安排剑九黄出战。 黄青大怒,抽出名剑定风波请战。 黄青自幼立志于以手中剑压下离阳江湖,剑道独辟蹊径,不学李淳罡,不学邓太阿,手中定风波只求不动。 以不动应万动。 剑九黄咧了咧嘴,解下身后背着的剑匣,缓缓打开。 剑匣里共藏有六把剑,第一把黄庐,第二把龙蛇,第三把三斤,第四把并蒂莲,第五把浮沉,第六把日耀。 见到这六把剑,黄青才明白,眼前其貌不扬的车夫,是一名真正的剑客。 剑九黄本名黄阵图,是西蜀的一名打铁匠。 铸剑三十年后,黄阵图自悟剑道,又被隋斜谷收为徒弟,传了三剑。其后,黄阵图又根据三剑悟出九剑,因此被人称为剑九黄。 西蜀被灭之时,西蜀剑皇苏茂一人一剑守城门,杀千骑北凉大雪龙骑力竭而死。 苏茂正是剑九黄的同门师兄弟,他死后,剑九黄就找上了北凉王徐骁。只是,剑九黄并没能杀得了徐骁,反而心甘情愿地在北凉王府当了一个老马夫。 剑九黄抽出黄庐,发出了第一剑。 黄青用定风波将这剑接下。 剑九黄用龙蛇,相继出了第二剑和第三剑,这两剑掀起听潮湖底的万丈惊涛,一湖之水倾泻。 黄青在湖水中不动,定风波递出,似乎将满大漠的黄沙搬来,立压潮水。 剑九黄用三斤,出了第四剑和第五剑,这两剑让云空变色,山河颤动。 黄青还是不动,定风波的剑光却亮了起来,直逼天上人间。 出了五剑,剑九黄力气空了一些,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苦着脸说道:“要不咱们就别比了。” 黄青也不好过,全身气血翻涌,真元耗了一大半。 但他仍笑着:“我要看完你的六把剑。” 北莽用剑的人并不多,黄青投入棋剑乐府时,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学艺三年,便在当年的大考上,力夺贺新郎的词牌。 府主太平令对他说,北莽的武道正是黄青不接的时候。 黄青就在这句话之后,替自己改名黄青,他要为北莽续起武道,更何况此次南下是女帝的安排。 他才走出北莽,遇见第一个人,怎能就此回去。 剑九黄无奈,只好拔出第四把剑,出第五式,第四把剑名为并蒂莲。 清风徐来,并蒂花开。 第五式的剑,不是剑意,是生命之力,令人叹为赞止,无法拒绝的生命之力。 黄青接了,接得很勉强,两边袖子皆被削断。 “第六式,来。” 还是并蒂莲,第六式化为满天花雨,莲瓣纷纷,每一瓣都带着炫目的光芒。 黄青在光芒中失神。 当最后一瓣莲花飘落时,黄青的脸上被割破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第七式!” 黄青擦干自己的血,对着剑九黄吼道。 老车夫摇摇头,拔出了第五把剑浮沉,出第七式。 人生如梦,载浮载沉。 第七式,黄青没有接过,剑气刺入右臂,定风波差点掉下。 黄青掉头离开,回到北莽。 女帝详细了解了他们比武的经过,并没有责怪黄青。 但黄青却看不起自己,他知道了外面的天有多大,回来后去了最北方的草原上练剑。 那里已经接近极北,只有茫茫的雪原和永不消失的朔风。 黄青在那里整整练了五年的剑。 四十岁时,黄青第三次踏出北莽,直奔北凉王府。 可是北凉王府的人告诉他,剑九黄已经死了,死在武帝城,死于离阳第一人王仙芝之手。 他失望极了,本想就此离开,谁知迎接他的人说,听潮亭还有一名老人,也是用剑的。 “我要与他一战。” 剑九黄是听潮亭的人,如果不能战胜听潮亭,黄青的心魔难消。 很快,那名白色苍苍的老人出来了。 跟剑九黄一样,是个邋遢猥琐的老者,甚至还断了一只胳膊。 那老者没有带剑,看到黄青,点了点头,说道:“资质还不错。” 黄青自认为心态已经很好了,但听到老者这句话,依然怒上心头,拔剑而出。 经过五年极北的磨练,定风波的剑气带着雪,带着寒,带着风,甫一发招,便将听潮亭的湖水冻结成冰。 “别冻死了湖中的鱼。” 那老者单袖一拂,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把剑,架住定风波。 叮。 定风波击在那柄普通的青钢剑上,竟然脱手而飞。 柔和的风吹来,冻结的湖水瞬间融化。 黄青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他再一次输给了北凉王府的人。 老者笑道:“输给我,你不算败,因为我是李淳罡。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黑夜。” 是李淳罡! 昔日的剑神,十六岁入金刚,十九岁入指玄,二十四岁跻身天象。 此后关闭剑鞘整整六年,一剑不出,终练出那剑意浑厚的剑开天门,成为离阳剑道第一人。 黄青本已破碎的道心,听到李淳罡三个字后,又稳定了。 他捡起定风波,躬身施礼退出北凉,回到北莽,直奔王帐。 女帝听完他的第三次出游,什么也没说。 回到棋剑乐府后,太平令让他接任了剑府主,一个连续败北的府主。 延真讲完黄青的故事,天已经黑了,马车停了下来。 阿十姑娘从马车上提下一桶干净的水,十一架起了火炉,两人准备晚餐。 李寒依和延真下了马车,远眺草原。 青草起伏,已经高得没掉人的小腿了,夕阳挂在天边,红得像要烧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黄青连续败北,太平令还让他接任剑府主职位吗?” 李寒依淡淡道:“因为他见识了世间最顶极的剑法。” “没错,能与李淳罡正面一击而未死,意味着黄青足以挤身剑道巅峰。” “是不是因为黄青的这两次败北,所以你母亲才没有发动南下的战争?” 延真又笑起来:“我母亲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实事是你所说的这样子,黄青第三次回来后,又过去了十年。” “他现在五十岁。” “这十年他一步也没离开棋剑乐府,听说是琢磨李淳罡的那一剑。” 李寒依久久无语。 她脑海中回味的却是萧洛的那一剑,万神劫。 也许萧洛的境界根基无法和李淳罡相比,但那一剑的剑意,李寒依可以肯定,不输于人间的任何人。 不知道萧洛此刻在哪里? 如果他听到了自己的消息,会不会来? 草原如此之大,他来了也找不到自己吧? 延真见她脸色出神,与往常大不一样,不由得奇怪:“你在想什么?” “剑式。” “哈哈哈,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剑仙。” 说话间,十一已经将铁架串上了雪鸡,正滋滋烤着,雪鸡的油滴在柴火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阴山特产的雪鸡,不仅滋补,还养颜。” 延真从马上提了酒囊出来,倒在透明的琉璃碗里,递给李寒依:“西域的葡萄酒,不同于你们中原的酒。” “我不喝酒,影响出剑。” 延真硬是塞到李寒依手中:“虽是酒,却是果子酿的,不醉人。” 李寒依看着碗中那诱人的红色,以及扑鼻的香味,好奇心上来,举碗微微尝了一口,果然香甜。 接着又尝了一口。 不知不觉,竟然将这碗酒喝完了。 “少爷,雪云剑仙,来吃雪鸡啰。” 延真从来不会亏待自己,黄金马车上不仅储存着北莽的美食,还有中原和北凉的佳肴。 对于吃的方法,更有许多讲究。 见李寒依雪颜微坨,更添妍丽,不禁瞧了又瞧。 他撕下一只雪鸡腿,递给李寒依:“这酒多的是,想喝多少都行。” “嗯。” 甜若果浆的酒,却有后劲,很快李寒依就醉了,沉沉睡去。 延真将她抱到马车上,放到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天渐渐黑了,延真便在这黑暗中,静静地瞧着她。 阿十姑娘收拾完东西进来,见此情景,悄悄地跳出马车,与十一坐在草原上闲聊起来。 “臭车夫,有没有发现少爷对雪云剑仙很好。” “少爷对你不好吗?” 阿十姑娘转过脑袋,伸出手捏着十一的耳朵,叱道:“你比牛还笨。” “哎哟,好阿十快放手,耳朵要被你揪掉了。” “那你倒是好好说,少爷是不是喜欢雪云剑仙。” 十一捂着耳朵,小声说道:“喜欢有什么用?雪云剑仙的事闹得这么大,陛下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看在少爷的面子上也不能放过她吗?陛下对少爷可是百依百顺的。” “这不一样,陛下可以给少爷赏赐很多美女,但一定不会把雪云剑仙给少爷,这是两国之间的大事。” 第165章 棋府主玉楼春 第166章 棋府主玉楼春 棋剑乐府很大,用高大的石头垒成,矗立于茫茫大漠。 背靠一座青秀的小山,小山脚下蜿蜒流动着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的源头来自雪山地底,长年不会枯竭。 棋剑乐府当年建府时,老府主一眼看中了这块地皮,像他梦想中的江南。 这块地不仅风景秀丽,而且地气浓厚,是块福地。 因而,棋剑乐府出了几位君主,历任府主多有帝师之称。 这一代的府主太平令,便是女帝的帝师,女帝登基成功,多半功劳都属于他。 棋剑乐府的主建筑有三栋,中间最大最高的是剑府,五层飞檐,富丽堂皇。 右面是乐府,乐府的人不多,三层小楼,极为雅致,每日吹拉弹唱,舞乐不休。 左面是棋府,同样三层小楼,黑白色,单调得像后山的土疙瘩,看久生厌。 这个颜色是女帝在此学习时定下的,那时棋府翻修,府主问棋府该用何颜色,女帝说,黑白子,黑白色。 想起这些往事,棋府主玉楼春叹了口气。 身边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府主,你今日心绪不宁?” 说话的是玉楼春的大弟子,词牌名阮郎归,府里便都叫他为阮郎。 阮郎生得十分好看,玉颜朱唇,眉目含情,更兼长身挺拔,博袍广袖,像传闻中的那些中原美男子。 玉楼春勉强一笑:“总是阮郎知我。” “莫非是到了和阿九论棋的时候?” 玉楼春有些恍惚,是因为这件事不安吗? 每年入夏后,阿九都要来棋府,和她下一盘棋,下完后往往会在棋府呆上几天。 “确实到了和阿九下棋的时间,但最近草原上盛传黄金马车接走了中原剑仙,不知他还会不会来。” 阮郎笑笑:“我断定阿九会来。” 玉楼春讶然:“为何这般肯定?” “阿九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就算他真的带走了那名女子,既然此前没有交出去,此后也不会交出去,他若是不来,反而证明他心虚了。” “唔。” 玉楼春深觉阮郎所言有理。 又听他说:“府主,恕阮郎冒昧,去年的那盘棋你是不是输给了阿九?” 玉楼春倏然一惊,脸上露出戒备之色。 阮郎见此,笑了笑。 此刻两人坐在三楼的窗边,正相对饮茶。 两杯茶水中间,便是一张松木所制的棋盘,棋盘边上是一黑一白两盒棋子。 在棋府没有别的消遣,师徒两人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是下棋。 除此之外,也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 三年前,阮郎第一次赢了玉楼春。 玉楼春黯然认输,准备向太平令禀报,由阮郎接受棋府主之位。 不料阮郎拉住了她,将她拉进怀里,附在她耳边说:“以后若是我赢了,师父便得陪我。” 玉楼春颤抖着声音:“怎么陪?” “就像现在这样陪。” 她是他的师父,他是她的徒弟,可是草原上,没人在意这些。 再之后的下棋,玉楼春面对阮郎的攻伐,越来越无力,输得越来越多。 她与阮郎都知道,这样的输赢并非真正的输赢,但是输得久了,玉楼春真的再也赢不了。 直到去年,她再次输给了阿九。 输了棋的玉楼春,款款解下身上的衣袍,谁知阿九像见到鬼一样,逃下了三楼,连夜就跑了。 剩下玉楼春疯狂大笑。 因他去得匆匆,棋剑乐府的人都以为阿九输了棋走的,唯独阮郎知道,玉楼春的棋艺已不堪一击。 又到了和阿九证棋的时间,不知阿九会不会准时赴约,若是来了,玉楼春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内心自是惴惴不安。 “别想那么多。” 阮郎伸出手,将玉楼春仍如少女般的手握住,轻轻抚摸起来。 “你猜对了,去年那盘棋确实是我输了,没想到阿九的棋风跟他母亲一样,让我失神。” 阮郎眼神一闪:“跟女帝陛下的棋风一样?怎么会,他们的个性完全不同。” 下棋识人,一个人的性格往往决定着他的棋风,阿九任性洒脱,女帝步步为营,两人怎么会是同样的路数? 玉楼春又叹了口气:“天下间了解女帝棋风的人,除了帝师,就是我,所以当我看见阿九走出他母亲的棋路时,心就乱了。” “当年的事……你还耿耿于怀?” “哼。” 当年,玉楼春与女帝同时学艺,是师姐妹,女帝大她好几岁,为师姐。 两人合称棋府双姝。 玉楼春入门虽晚,天赋却高,不到几年便追上了女帝,两人胜负在五五开。 更重要的是,玉楼春天生丽质,花容月貌,比姿容普通的女帝不知高了多少。 有天,先帝带着太子来访棋剑乐府。 在太平令的安排下,所有未婚女子全都出来见礼,并展现了自己的才艺。 玉楼春一眼看到英俊不凡的太子,太子也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她。 第二日,先帝下旨,要在棋剑乐府挑选太子妃,人选落在棋府。 玉楼春知道那一定是太子的主意,她又惊又喜,与女帝一起去见先帝。 见礼之时,先帝一直打量着她,最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料,太平令却对先帝建议:“让浪淘沙与玉楼春下一盘棋,赢者为太子妃。” 女帝的词牌名为浪淘沙。 听到下棋入选,玉楼春心中虽然不舒服,却拿定了赢得胜利的主意,要让先帝与太子知道,她除了容貌,才华更是无人可比。 想到这里,玉楼春心中绞疼:“人生最关键的一盘棋,我输了,那时我才知道,女帝平时跟我的五五开,不过是她遮掩自己棋艺的方式。” 只有关键的时刻,她才露出尖锐的爪牙。 阮郎对这个故事很有兴趣,追问道:“既然女帝此前让过你,为何在关键的选妃之事上,没有继续让你?以她的聪明应该看得出,太子殿下钟意的是师父你。” 玉楼春冷哼一声:“这就是她的可怕之处,她要的是太子妃的位置,并不是太子的喜欢。” 棋府两姝相争,吸引了棋剑乐府的所有人。 那盘棋,玉楼春达到了自己最好的状态,完美的攻防,没有犯下任何失识。 但仍是她输了,她从来没有见识过女帝快如闪电,狠如虎狼的攻势,不惜剑走偏锋,不惜大片换子,大舍大得,绝死一击。 最后,在女帝风一般的速度下,玉楼春的节奏乱了,陷入被动,不断换子中,走向绝境。 “府主早就知道她的实力,才让她以棋艺扭转命运吧。” 说起太平令,同样都是爱徒,那天玉楼春才看穿师父的心。 “府主与女帝属于同类型人的,他们之间除了师徒的情义,还有对国家和天下的执念,府主认为只有女帝才能实现他的抱负。” “所以,女帝入王帐后,府主也随之前去辅佐。” “嗯,府主辅佐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他是太子妃的帝师。” 阮郎笑了起来:“现在是女帝的帝师,将太子妃辅佐成北莽首位女帝,府主真是好手段。” “下棋的人啊,他们下的是天下这局大棋,而我的棋,只有方寸。” 玉楼春幽怨地在自己胸前比划一下,她的棋,下的是她的心。 经此打击之后,玉楼春的天赋在别人眼里,都变成了寻常,她瞬间从高高在上的仙子,跌落到尘埃。 而得到太平令辅佐的浪淘沙,顺利成为太子妃,又顺利成为皇后。 不到几年,新皇病死,在王公大臣的激烈内斗中,浪淘沙成了北莽的第一位女帝。 不知道是浪淘沙那日的棋风征服了太平令,还是太平令与她一早就成了协议,只是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先皇与太子造访。 不管中间的情形是什么,她玉楼春成了浪淘沙的垫脚石。 不过若真是她当了太子妃,能否协助太子成功继位,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后? 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如果当日跟着太子走了,太平令绝对不会去辅佐她,北莽也绝对出了一位女帝。 时也,合也。 人也,运也。 阮郎笑道:“就算是这样,棋府也没有人能赢过师父。” 玉楼春嫣然一笑:“三年前,我已经输给阮郎了。” 阮郎微笑:“不算,你下的棋只在方寸之间,输了棋,却赢了自己的心。” 玉楼春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眼波一横:“阮郎认为我是故意输的?” “是不是故意输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输得好。” 黄金马车驶到棋剑乐府时,整个宗派轰动了。 九王子从车上扶下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那女子腰间挂着一柄冰霜般的剑。 “中原女剑仙?” 剑气近黄青皱眉问道。 太平令并不在府中,如有大事,由剑、棋、乐三府的府主共同商议。 “正是,阿九送她来此,与剑府主证剑。” 延真笑嘻嘻的,似乎没听说过全草原对中原女剑仙的追杀。 黄青,玉楼春,乐府主相见欢,三人面面相觑。 玉楼春与延真最为熟络,笑着问道:“阿九,你不怕你母亲,但棋剑乐府却害怕女帝陛下。” 延真噗嗤一笑:“中原剑仙光明正大的来棋剑乐府证剑,难道我们北莽的剑客不敢接招?” “九王子莫让我们为难。” 相见欢有些不满,他与太子相交莫逆,对好友的这位浪荡兄弟向来不喜。 延真耸耸肩:“你们随意,她又不是找我证棋道。” 李寒依无视这些人的表情,她站在那里,白色衣裙被北来的微风吹拂着,就像一尊随时起舞的飞天。 只是她说出的话,瞬间让棋剑府的人怒不可遏。 “李寒依不远万里前来问剑,洪敬岩已死,棋剑乐府再无出场者吗?” 玉楼春有些幸灾乐祸,她要挑战的是剑府,且看黄青如何应对。 黄青在三位府主中,最得太平令的喜欢,十有八九,将来大府主的位置由他继承。 相见欢与阿九的太子哥哥交好,自然不喜欢阿九如此行事。 只有玉楼春自己,对这名据说杀人如麻的中原女剑仙漠不关心,不过她的容颜真的好美,胜过了年轻时的自己。 无意之间,玉楼春瞟了一眼阮郎,只见他同样看着李寒依,眼中露出异样的火花。 玉楼春忽然恼了,她身上还残留着阮郎的体味,而此刻,他竟然痴痴的看着别的女人。 三位府主心思各异。 黄青终是无法推却,洪敬岩已死,在剑道上能压过中原剑仙的,只有黄青了。 女帝陛下的责罚与北莽剑道的尊严,黄青选择以剑证道。 “那么,就让剑气近领教中原的剑道。” 延真拍手叫好:“果然我们北莽的剑道,只能靠剑府主维护了。” 李寒依抱拳:“多谢成全。” 黄青伸手相请:“请雪云剑仙入棋剑乐府。” 十一把黄金马车赶入府中,阿十姑娘跟在李寒依身后。 三位府主,加三府中十几位重量级的词牌拥有者,一起走向中间的剑楼。 这栋高大的楼层,整个一层设置为演武厅,方圆足有十丈,可同时容纳千人。 除去四周的座席和兵器架,中间空荡荡的,是棋剑乐府每年大考所在。 剑府除了府主剑气近黄青,此刻在场的还有三名,他们虽不如洪敬岩在北莽武评上的排名位置高,却也是一品以上的剑者。 其中渔歌子更是入了指玄境,仅次于黄青和洪敬岩。 见李寒依在演武厅中站定,渔歌子主动请战:“府主,请让我先与中原剑仙切磋。” 渔歌子此生痴迷于剑,但北莽剑道不兴,除了棋剑乐府的同门之外,他难以找到证剑的机会。 亲眼见到这名杀死洪敬岩的中原女剑仙时,他没有惊惧,反而激起了挑战之心。 难见高手,岂能错过。 “证剑,胜者无愧,败者不悔,渔歌子你可有向生就死的觉悟?” “请府主成全。” 为剑道而生,何惧为剑道而死。 为北莽培养一名优秀的剑客不易,黄青本不想让渔歌子上场,但如果不答应,对于他的剑心同样是个残酷的打击。 黄青思虑片刻,点头应道:“那就有请渔歌子,为棋剑乐府出战。” 渔歌子走向李寒依,大战一触及发。 抱歉,这是上一章的内容。 第166章 谁代表北莽出剑 第167章 谁代表北莽出剑 渔歌子今年三十岁,与洪敬岩他们不同,渔歌子是在棋剑乐府出生的。 他的父母都是棋剑乐府的人,父亲是太平令的剑侍,一直跟着帝师四处游历。 在渔歌子三岁那年,太平令派父亲前往极北,寻找传说中的玄冰剑胚,从此没有再回来过。 母亲在父亲失踪后,成了女帝的剑侍,一直守卫在王帐。 由于父母亲对棋剑乐府的付出,渔歌子从小得到了最好的教习,黄青亲自教他剑术。 或许是遗传了父母在剑道上的天赋,渔歌子不负重望,十五岁那年夺得了词牌名。 他到过几次王帐探望母亲,本想留下,同样做名女帝的剑侍,但母亲坚决不许,让他回去。 离别之际,母亲对他说:“我们一家为北莽,做棋剑乐府,奉献够多的了,娘亲希望你做一名自由的剑者。” 随着年龄的增长,渔歌子逐渐明白了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无法自由,他已经将自己奉献给了剑道。 没有灵魂的人,何来自由。 他的剑名渔歌,剑式为流水。 原想流水长歌,放浪江湖,终究是困居一隅,磨剑为生。 有时候,渔歌子很羡慕九王子,他在王帐住过一段时间,与九王子很玩得来。 两人年纪相仿,常常跑到大漠里去抓兔子。 等他回到棋剑乐府后不久,听到九王子打造黄金马车的消息,有过刹那间的冲动,想去跟随阿九,两人结伴同游。 后来还是没去。 每年九王子来找玉楼春下棋时,都会来看他,每次他都在自己的屋中默默地擦拭那把剑。 每次九王子都会问他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走?” 每次他的回答都是摇头。 二十年过去了,他的流水长歌成了北莽剑道前十,而九王子看尽了天南地北的流水长歌。 渔歌子站到演武厅中间,很快结束了纷乱的思绪,缓缓抽出他的长歌剑。 向李寒依抱剑请教:“中原的剑术,在下很想见识。” 李寒依弹了一指腰间的铁马冰河,演武厅内顿时霜起雪飘,满室清凉。 “我同样想见识北莽的剑道。” 她说的是剑道,并非剑术,黄青眉头微皱,立刻知道渔歌子会输。 术是微末,道是根基。 一个见识了剑道的人,眼中再无技巧,所谓大巧若拙,每一招都蕴含着道之真意。 渔歌子自然听得出来,可他的剑就是术,将术练到极致,便是剑道。 “流水剑式·流水落花。” 这是一招极为漂亮的剑式,剑气变幻莫测,舞出十几朵剑花,飘飘如雨。 李寒依剑出,渔火对愁眠,十八连刺,花殒,花落,花如泡沫残。 黄青冷眼看着,渔歌子的剑花已趋极致,每朵花都开得绚烂,开到茶靡,但终究只是他想象中的花。 中原的花,远远比这生动。 延真手中拿着精致的小皮囊,坐在最好的位置上,一边喝酒一边观看。 他不懂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李寒依出剑,但他就是看得出来,李寒依出剑的瞬间,刺了十八下。 好快的速度。 延真默默想着,天下之道无快不破,就像两国之间的交战,陛下准备得太久,也拖得太久。 玉楼春同样不懂剑,她甚至不知道这一招谁输谁赢,但她能看出李寒依的轻松,这位中原的女剑仙,自从踏进棋剑乐府时,就是这样的神态。 似乎不是来证剑的,而是来做客的。 玉楼春再看阿九,阿九的目光一直粘在李寒依身上,就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她转头再看阮郎,阮郎的目光同样粘在李寒依身上,就像踏进了一片从未到达的风景,那样新奇与兴奋。 玉楼春瞬间感觉自己老了,为何当年输给女帝之后,还要留在这里呢? 为何没有趁着大好年华走出草原? 当年女帝夺走她的太子妃,帝师为了弥补,将空缺已久的棋府主传给她,她竟然喜滋滋地接受了。 直到年华过去,容颜哀老。 惹不是收了阮郎当徒弟,玉楼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可她与阮郎之间发生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在发疯。 男人,呵。 玉楼春在心底冷笑,太子当年并不爱浪淘沙,仍然为巩固权势娶了女帝。 阮郎或许也不爱自己,为的是什么与自己日夜厮守呢? 还有阿九,他又是出于什么心思救了李寒依,并将她带来棋剑乐府? 玉楼春想得有些头疼,罢了,她既然做不了执棋人,就做个观棋人吧。 比武还在继续,三招已过,双方的底细探知得差不多了。 渔歌子发出第四招:“流水剑式·流水无情。” 花开过,雨落过,人看过,终究化为一场无情。 流水剑,无情意。 李寒依剑势随之变动:“潇湘浮夜雨。” 雨是冷雨,丝丝扯扯,淅淅沥沥,连接着天与地,落到地上又化为流水。 李寒依的剑势更大,更强,将流水剑与无情剑意包了进来。 这无情在无穷的天地之雨中,显得那样苍白,那样浅淡。 潇湘的夜雨才是真正的无情,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渔歌子又败了。 李寒依站立未动,白裙依旧,渔歌子则退了一步,交手四招,退了四步。 “第五招,流水剑式·流水高山。” 高山流水,两心相知,这是钟子期与伯牙的故事。 但黄青知道,渔歌子并无这样的知己,就像他想象的流水落花一样,流水高山式的情谊也是出自他的想象。 这是流水剑的最后一招,黄青准备亲自下场了。 出剑时,渔歌子看了九王子一眼,最后的这一剑是渔歌子在后山磨砺剑意时,想起延真时悟出的。 他一直没有告诉九王子,他其实很想登上那辆黄金马车。 延真似乎有所察觉,诧异地看了渔歌子一眼。 这就够了。 渔歌子的最后一剑,流光灿烂,穿透棋剑乐府,映照北莽十三州。 好强的剑意! 黄青吃了一惊,难道他看走眼了?渔歌子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惜,比这一剑更灿烂的光华亮起,冰霜凝结,棋剑乐府顿成琉璃世界,映照每个人的神魂。 铁马冰河击在渔歌上。 呯。 清脆的声音响起,渔歌从中间断为两截,再也无法阻止李寒依的剑气。 一道寒冷得像极北冰雪的剑气,冲进了渔歌子的体内,像冻结流水一样,冻结了他全身的血管。 渔歌子艰难地再看了一眼九王子,看见他焦急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琴弦声响起,叮叮咚咚,如同流水。 琴音柔和之极,弹出一股气劲,渗入渔歌子体内,缓解了他的寒意。 “多谢乐府主。” 出手的是相见欢,他抱着一把三弦,叮叮咚咚弹奏着,许久之后方才停下。 就是这短暂的一阵弹奏,让相见欢额头冷汗直流。 他放下三弦,冷冷说道:“中原女剑仙真的好手段,难道证剑就一定要杀人吗?” 李寒依微微欠身:“抱歉,贵府高足的最后一招,有惊天动地之势,李寒依如果放松,那死的便是我。” 高手,极招,巅峰对决,留手者必死。 “哼,凉薄的天性。” 渔歌子捡回一条命,但体内的寒毒还是伤了肺脏,留下了病根,以后恐怕很难再使出全力。 也许“流水高山”,成了他的绝响。 一路行来,李寒依打败了第五貉、渔歌子,北莽剑道高手只剩下剑气近黄青,以及帝师太平令。 帝师远在王帐,北莽的剑道只能靠黄青维系了。 三位府主都清楚女帝的脾气,不管九王子的结局如何,棋剑乐府的惩罚都逃不掉。 如果赢了,也许只是轻微的斥责。 如果败了,黄青必死。 想清楚这一点,黄青反而坦然多了,为己也好,为同僚也罢,这条命只能拼了。 黄青三次游历回来之后,便没有再出门,外人只知道更漏子洪敬岩天赋异禀,他徒有师父之名,却不知他的境界早就超过了更漏子。 第三次游历回来后,他去了王帐,向女帝禀报他与李淳罡的比剑过程。 他忐忑不安,只道这一生的剑心已毁,剑术难成。 谁知女帝对他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北莽缺一个在剑道上定得住的人,你不用再出去游历了,就在大漠黄沙中磨砺剑意,什么时候你能定住那漫天的风沙,什么时候你就成了北莽剑道第一人。” 帝师拈须微笑:“大漠中的风沙是流动的,定住可不容易。” “臣领命。” 从此之后,黄青一边在棋剑乐府中传授弟子剑术,一边追逐着风沙,随着春天的黄沙流走,又随着冬天的黄沙停下。 他用风定住漫天的黄沙。 用草定住漫天的黄沙。 用雪定住漫天的黄沙。 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他用手中的剑定住了漫天的黄沙。 定风波。 风波定。 黄青走向了演武厅,走到李寒依的对面。 他凝视着这名貌若天仙的女子,感叹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 一个只需要关注剑道本身,而不用考虑家与国事的人,是幸运的。 “想不到北莽未曾马踏中原,中原的剑倒是先指向了草原。” 李寒依淡淡道:“剑有剑道,马有马道,我只关心我的道。” “说得好!” 坐在一旁的九王子鼓掌笑道:“剑府主别在意那些事,证剑就是证剑,虽然我喜欢雪云剑仙,可也不想北莽丢脸。” 此话一出,顿时让演武厅的气氛凝固。 九王子喜欢中原剑仙的话明白说出来,其实就在警告黄青,不可伤她,至少不能杀死她。 开战之前先保李寒依,分明就是坏黄青的道心。 相见欢气愤说道:“九王子,你是在通敌吗?” 延真爽朗大笑:“哈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又没有成家,李寒依也没有嫁人,喜欢她怎地了?” 相见欢想要再讽刺几句,黄青打断他:“既然是九王子喜欢之人,我会注意分寸,雪云剑仙,请。” 李寒依似未曾听到延真的话,她的手按在铁马冰河上,全身戒备,剑意不断攀升。 就在李寒依剑意将要攀升到顶点时,黄青动了,定风波疾出,似有漫漫黄沙穿过演武厅,将整个棋剑乐府埋入其中。 玉楼春顿时感觉难以呼吸,大风呼啸,黄沙弥漫。 李寒依铁马冰河乍现,一条晶亮的冰河横空而来,冲刷着无尽的黄沙。 黄沙与冰河相互较力,剑气冲撞,演武厅旁观之人,同时被卷入剑意之中。 叮叮咚咚。 相见欢的三弦及时响起,将纵横的剑意与四周的观众隔绝开来,玉楼春这才长出一口气,全身香汗淋淋。 她偷眼去看阿九,阿九正睁着一双豹眼看得目不转睛,那些剑意好似对他毫无影响。 玉楼春不觉惊讶,阿九和她一样,是没有武功的,怎可抵御那纵横无匹的剑气? 她再看阮郎,没想到阮郎同样紧紧盯着黄青和李寒依相斗,脸上除了兴奋之色,并无惊惧。 难道阮郎深藏不露? 玉楼春捂住自己的嘴,没有惊呼出来。 到了这时,她才发现自以为棋艺无双,便可看透人心的想法是多么可笑,眼前的所有人,她竟然一个也看不清楚了。 黄青与李寒依已进入到第三招。 第三招,黄青吸了口气,肚子鼓了起来,像个夏天祭祀时所用的大圆鼓。 接着,黄青肚子一挺,无穷内力喷出,化为定风波上的风暴。 他游历北凉时,知道听潮亭关着一名吃剑的绝世剑客,那名剑客平生不知吃了多少剑,与人对敌时,便将曾经所吃的剑吐出,化为世间最锋利的剑气。 黄青曾尝试过吞吃黄沙,可惜他失败了,黄沙入口很快将他的肚子填满,不等喷出便挤伤了内腑。 所以,他改吞北风。 从极北吹来的朔风,带着死寂之气,他用了很多年,让自己的内腑适应朔风与死寂。 这次,黄青将他所吃的风尽吐出来。 剑是万里狂沙。 风是极北死气。 一招出,棋剑乐府地动山摇,屋顶尽掀,方圆百里牧草摧折,牛羊嘶叫,毡房倾翻。 巨大的破坏力,尽显黄青的剑道。 肩周炎疼得要死,本来想请假不更,贴了一张膏药继续码,扯淡的是还被屏幕了。。。。 只好再码一章出来。 第167章 你来了我来了 第168章 你来了?我来了 萧洛和李凡忪向着棋剑乐府而来。 酷热的太阳晒得两人的面孔焦疼,全身上下的衣服像火一般,简直要燃起来。 放眼望去,除了草,还是草,没有一棵大树,更不见一条河流。 “太热了,这该死的草原!” 李凡忪咒骂着。 若不是害怕晒伤,他早把身上的衣服扒光了。 “快到了,再坚持坚持,最晚今夜可以到达。” “萧洛你真的没有搞错方向吧?” “相信我。” 李凡忪吐着舌头,含混不清地说道:“别人是陪太子读书,我是陪太子晒太阳。” “想想那些西域的苦行僧,长年在沙漠中行走,几十年如一日。” “在道士面前说和尚,合适吗?” 萧洛笑了,这倒是。 接下来两人无声行走,不再把体力消耗在说话上。 他们从敦煌城出来时有马,但连续赶了几天路,加上日晒,两匹马吃不消,累倒了。 萧洛便在遇到的河流边,放生了它们,之后两人用轻功疾走。 李凡忪怕自己失去方向,不敢御剑飞行,只好陪萧洛受这火焰山一般的苦楚。 就在李凡忪即将崩溃的时候,太阳总算移到了西边,光照减弱了一些。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隐约的异动。 萧洛停下脚步,凝神感受。 “是剑气,两道强烈的剑气。” “在哪里?” “百里之外。” 李凡忪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李寒依?” 萧洛对李寒依的剑气太熟悉了,当下点头:“是她,还有另外一道剑气,强悍不在她之下。” “是棋剑乐府的人吗?” “到了那里才知道。” 萧洛和李凡忪顺着剑气的方向疾奔而去。 棋剑乐府。 黄青与李寒依已交手五招,未分胜负。 一品以下的弟子,全部离开了演武厅,玉楼春幽怨地看了一眼阮郎,随众人退至剑府之外。 有人低低问道:“九王子没有武功,他怎么承受的剑气?” “他身边的车夫和侍女都是金刚境以上的强者,有两人在身边抵挡,或许伤不到他吧。” 又有人吃吃笑道:“九王子竟然喜欢那位中原女刺客,猜猜这回女帝陛下还会放纵他吗?” 玉楼春恼火地瞪着几名弟子:“女帝陛下和九王子殿下,也是你们背后私议的?” 想起女帝的残酷,几名弟子立即收声。 玉楼春顺着演武厅的大门,谨惧地观看里间的战斗,不料剑意悍然而来,令她眼睛一疼。 “哎哟!” 棋府弟子慌张问道:“府主怎么了?” 玉楼春捂住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快扶我回去。” 演武厅外发生的事,并没有影响到里面。 延真在阿十姑娘和十一的陪同下,一眼不眨地观看这场危险的剑斗,双手捏得紧紧的。 见他担忧的样子,阿十姑娘轻声说道:“少爷不必紧张,雪云剑仙未落下风,而且两人都没出极招。” 延真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俩认为谁会赢?” 阿十姑娘看了一眼十一,轻轻摇头。 十一会意,肯定说道:“有了少爷之前的话,黄青道心受了影响,自然是雪云剑仙赢。” 延真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风沙与冰河依然抗衡着,剑气撕裂着周遭的一切。 黄青却突然闭起了双眼,脑中清晰地回忆中李淳罡那一剑。 两袖青蛇。 一剑断天。 两袖青蛇代表的是剑意超绝,没有化成龙的蛇才会有斩断一切的希望和魄力,才能不断向上,最终战胜自己。 李淳罡曾说,只有心怀斩断一切的希望,使出来的两袖青蛇,才能称作为两袖青蛇。 黄青暗问自己,可曾斩断一切? 不曾。 太平令对他的期许,北莽剑道对他的期许,棋剑乐府对他的期许,这些期许无法斩断,所以尽管他以大漠黄沙磨砾自己,依然止步于天象境。 而面前的这名中原女剑仙,黄青从那深不可测的剑意中窥出,她已经到了大天象境,甚至随时进入陆地神仙。 黄青闭上眼睛,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既然斩断,那就斩断。 他睁开眼睛,定风波挥出,演武厅自下而上,被这道剑气斩为两半,五层高楼,从中间完整分为两栋。 最后一抹夕阳射来,将黄青与李寒依罩入其中,成为两道发光的身影。 要什么棋剑乐府。 要什么府主。 要什么北莽剑道传承。 此刻的黄青,只想触摸那道最高的剑意。 斩去牵绊的一剑,爆发出全新的气势,风变了,沙停了,黄青终于将那道剑气定住了。 天崩地裂,我自巍然。 被定住的剑势,重若五岳,稳如大漠,朝李寒依压过去。 这才是剑道,不可违逆。 李寒依感到了危险,她退了一步,霜雪在山岳面前立刻显得轻了。 “一界破青山!” 一退之后再进,铁马冰河斩出绵绵青山。 以山岳破山岳,冰霜之意也可以是巍峨。 两剑悍然相交,这一次的震动更为狂烈,原本分成两半的剑府,终于崩塌了。 所有人奔跑出来,十一扛着延真掠出已变形的演武厅,碎石、断梁、破裂的家俱……轰轰扑落。 阿十姑娘紧跟在后面,掌气如练,拍掉那些砸向延真的杂物。 玉楼春与那些在门外等待的弟子,跑得远远的,回头见飞扬几十丈的灰尘,不禁花容失色。 “阮郎,我们还是别看了,以免受到波及。” 玉楼春拉了一把同样奔出来的阮郎,想同他一道回棋府。 谁知,阮郎拿开她的手,用一种前所未闻的声音说道:“国手相争,岂可不看。” 玉楼春看见他双眸亮晶晶的,落了两把剑在里面,再看见他的手指,随着演武厅里面的剑气颤抖。 节奏竟然与那两道剑气相合。 玉楼春不禁又羡又妒,她这位徒弟入剑道了。 棋剑乐府与其他宗门不一样,下棋与乐舞,是修行,是研技,也是入武道。 虽然棋府与乐府入武道比较难,但一旦入道,无一不是天赋异禀,超凡脱尘之人。 想不到她无心收来的这个徒弟,不仅下得一手好棋,此刻更是入了武道,将来的成就未可估量。 或许,下一任帝师就是他了。 玉楼春见阮郎全神贯注,暗叹一声,自己先退走了。 已成废墟的演武厅中,只剩黄青和李寒依两人,凌厉的剑气将两人割出道道伤痕。 黄青的青袍与李寒依的白裙,斑斑点点,都是血迹。 舍弃了一切的黄青,剑意越来越重,越来越定,每一剑,都借来了大漠的万里黄沙,借来了草原的万千生灵。 以北莽气运,化剑道之魂。 李寒依只有一个人,一个远去万里的游子,一个身后不存任何援力的剑者。 她无处可借力。 燃尽全身的骨血,人剑合一,踏入神游。 “雪舞·血舞!” 满空寒雪飞舞,如点点红茵,在黄沙上飘扬。 “少爷快看,是红雪!” 阿十姑娘惊叫,她从未见到红色的雪。 十一面色郑重:“她入了神地神仙境。” 延真早已看得痴了,红雪不仅飘舞在棋剑乐府,也飘舞在万里大漠,为北莽再添一道新的风景。 五十里之外,萧洛接住一片飘落的红雪。 “是铁马冰河凝结的剑气,这是她的最后一招。” 李凡忪有些慌:“最后一招,她会不会败了?” “御剑!” 不比背负被风干的苏德,桃木剑载着他与萧洛,不会飞得太高太远,但五十里应该能撑住。 李凡忪飞出桃木剑,拉着萧洛跳上,呼啸一声,向前冲去。 最后一剑,黄青同样迈入了陆地神仙境。 绝顶高手,势均力敌,终于让两人都冲突了自己的极限。 黄青顿感气息如汪洋大海,自己便是那翻涛掀浪的龙王,他纵身跃入云霄,海浪随他冲上苍冥。 “我黄青今日得证剑道,多谢中原剑仙,我的谢意就是以剑仙祭剑,请你去死。” 万顷翻涛,北莽以国力相合,大漠以地气相辅,誓斩这外来的女子。 雪,渐渐止了。 红,渐渐淡了。 铁马冰河被天地之力,皇朝之运,禁锢在方寸之间。 李寒依眼前闪过一个人影,有些遗憾,臭小子终究没有看见自己入神游玄境。 最后一剑已出,李寒依闭目待死。 黄青斩下。 就在这时,一道金色剑光自天边飞来,灿烂若霞。 霞光将渐渐褪色的红雪再次染上颜色,铁马冰河剑意暴涨。 双剑合璧,力抗定风波。 黄青顿觉剑意一滞,分神之间,金剑中的光明之意悄然笼罩在他身上。 这是哪里? 黄青不知不觉间,踏入一处陌生的天地。 眼前是一个接一个的剑者,每个剑者或使剑,或拭剑,或观剑,或冥思,形成一幅百剑图。 古往今来,剑道长存。 黄青一步一步,沉醉其间,最后来到李淳罡面前。 这是正当壮年的李淳罡,青衣长剑,风度翩翩,绝对不是黄青在听潮亭看见的那个邋遢老头。 李淳罡对黄青笑了笑,两袖之间窜出两道剑气,如龙似蛟,在天地之间盘旋。 猛然间,李淳罡大喊一声“剑来!” 无数形式各异的剑飞向李淳罡,融合为一柄惊天巨剑。 李淳罡手握这柄巨剑,向天上狠狠斩去。 轰隆一声,苍穹开口,裂出一道深深的缝隙,隐约可见亭台楼阁,仙人往来不休。 是剑开天门。 我悟了。 黄青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这就是陆地神仙,这就是剑开天门。 就在这快乐的笑容中,黄青的生命噶然而止,手中的定风波坠下,他的身躯也坠了下来。 落在剑府废墟上。 黄青借来的万里黄沙退却,北莽气运随之消散。 李寒依摇摇欲坠,身后伸出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扶住。 “你来了。” “我来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放心晕倒了。” 萧洛一愣,李寒依什么时候学会了讲俏皮话。 “放心,你身后有我。” 李寒依果然闭上眼睛,放心地倒在身后的怀抱中。 萧洛将她抱起:“李凡忪,我们走吧。” 棋剑乐府除了太平令,武道最高的黄青惨死,剩下之人谁也不敢出手。 看着俊美如谪仙的萧洛,每个人心中都在颤抖,这是一种由内心最深处生出的恐惧感。 中原又来了一个剑仙,似乎比李寒依还要强。 只有延真迎着萧洛走了过去,冷冷说道:“将她放下。” “不放。” 阿十姑娘和十一跟着过来,一左一右拦住萧洛。 延真又问:“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放下她,我可以保证你平安离开北莽,我还可以保证她不会受到一丝伤害。” 萧洛笑了:“如果我说不呢?” 延真没有笑意:“那你们就一起死。” “就凭你?阁下好像不是武道中人。” “就凭北莽一百二十万骑兵,你带走她,北莽三日后便可踏平云中城。” 萧洛还是笑着说话:“看来阁下是北莽的王族,是太子还是九王子?” “在下阿九少爷。” “原来是九王子,据在下所知,女帝可没给过九王子一兵一卒。” “你大可试试。” 萧洛非常想试,如果能探出九王子的底细,是否会成为北莽内乱? 如果九王子不是信口雌黄。 “在下三日后在云中城恭侯九王子殿下。” 萧洛从延真与十一中间穿了过去,两人之间的空档刚刚好,连李寒依的衣角都没碰到。 这一刻,延真脸上火辣辣的痛。 这一刻,延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如果不是母亲刺穿他的气海,以他的天赋,今天站在这里的,岂是一个废人。 什么补尝,什么偏爱,什么黄金马车,那些他与母亲、兄长之间心知肚明的隐秘,终于挑破了。 他只是一个被放弃的废人。 阿十姑娘突然冲了出去,手中三寸长的小刀直入萧洛的后心。 阿十姑娘是名杀手,更是一名死士,一名指玄境的死士。 三寸不见刃,见刃无生机。 她是延真的死士,见到延真死灰色的眼神,阿十姑娘知道主子的心意破碎了。 只有她和十一知道,阿九少爷有多喜欢李寒依,那是阿九少爷平生第一次自己做主的心意。 她不能放走李寒依,为此她可以去死。 就在阿十姑娘三寸刃发出的时候,十一的马鞭同样动了。 第168章 东宫策师 第169章 东宫策师 面对阿十姑娘和十一的出击,萧洛随手轻轻一挥,天斩反切背后,将两人荡开。 就算北莽的指玄境与北历的逍遥天境一样,但逍遥与逍遥的差距同样很大,萧洛不知越级杀了多少人。 更何况,是刚入指玄不久的。 剑如金雷,风云变色,阿十姑娘率先退后,手中的三寸刃已断为两截。 十一跟着退走,马鞭同齐根削断,仅留一点点在手心。 “听说九王子对李寒依有恩,我不杀你们,就此别过。” 一招败退,阿十姑娘知道了自己的差距,她紧紧咬住嘴唇,呆立原地。 十一垂头不语。 看着萧洛抱着李寒依走远,慢慢地,只留出一角白裙在风中飘动。 延真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他无法忍受生命中的第二次破碎。 “啊!” 他像狼一般吼了起来。 这一刻,棋剑乐府陷入了死寂。 李凡忪护卫在萧洛一侧,警惕地东张西望。 “我们往哪边走?” “敦煌城方向,由敦煌进入云中。” “不再从天外天走吗?魔教还能给我们提供补给。” 萧洛淡淡道:“指望别人没用,路上眼尖一点,打只兔子来吃。” 李凡忪苦下脸:“没油没盐的,太难吃了。” “不仅你我,李寒依也要补充营养。” “好吧。” 这一夜,顺着来路,萧洛和李凡忪疾走如飞。 将近凌晨时分,才猎到一只出来觅食的野兔,又走了很久,才找到一条小河,处理了兔肉,在河滩边架起石头,烤熟了吃。 这时,李寒依醒了。 “感觉如何?” “脱力,内虚,怕是要养一段时间。” “你可真行。” 李寒依认真看着萧洛:“我已入了游神玄境。” 萧洛笑着恭贺:“终于可以压我师父一头了。” “你师父是个怪物,谁知道他有没有新的造化。” “这倒是,他去的可是书院啊。” 书院,最神奇的所在,出了多少怪物,连长生这种事据说在书院都是能实现的。 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儒剑仙了。 李凡忪很沮丧:“小道还没有入逍遥天境。” 这段时间,萧洛观察过李凡忪:“你的无量剑术已经到了自在大圆满,突破只是时机而已。” “真的?” “只在这一程之间。” 没有油没有盐的兔肉果然难吃,三人就着河水,将这只兔子硬是分吃完了。 萧洛伸出双手:“你再休息几天。” “背着吧。” 抱着的姿势太奇怪,而且损耗的体力更多,李寒依如此想着。 “也行。” 只是当李寒依真的负在萧洛背上时,那两团温软传来,还是让萧洛有点心猿意马。 李凡忪丝毫未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洗干净油腻的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走喽。” 太阳还是那样毒辣, 大漠像无边无际的绿海,苍茫像让人感觉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好在刚才经过河边,两个皮囊都打满了水,足以支持到下一处落脚点。 “说说天紫的事吧。” 李寒依睡不着了。 “天紫么?你走之后,确实发生了不少事,先是萧凌造反……” “雷无杰被关在诏狱?” “嗯,没有动他,只是关着。” 李寒依沉默了,她逃离了四守护使的职责,却把自己的亲弟弟搭了进去。 就在他们说着天紫的时间,天紫城中,太子东宫,正弥漫着火药味。 萧洛远赴北莽,苏昌和坐镇渝州,谢远芳受伤不出,慕雨墨四处忙碌,东宫嫡系只剩下苏傀、谢春、慕小凡、苏大憨,以及郭鹏举。 但现在,这些人却要听从卫韫一个女子的调遣。 郭鹏举有些烦躁,云中一线的军报不断传来,北莽的大军逐渐向中路移动,进犯北历的意图已经很清晰。 他要亲自前往云中,但卫韫不同意。 “郭将军,你现在只是代理大都督,上任的时间并不长,如果你此时离开天紫,各地的兵马会蠢蠢欲动。” 卫韫提出第二个理由:“他若离开,陛下很可能再安排一个人坐镇大都督府。” “京畿大营二十万军马,足够防御天紫。” “不,我担心的并非天紫,而是各地的府兵,别忘了长安王还在外头,一旦陛下别有想法,他们内外联合怎么办?” “就算郭某不走,难道就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卫韫依然慢条斯理地解释:“你留在天紫,陛下就不敢拿掉你,你在这个位置,就可以掌控各地的军情,做出及时应对。” “但是云中那边,我如果不去,谁能保证云中就是铁板一块。” 卫韫笑道:“根据上一封奏报,李寒依杀了一万多柔然铁骑,打断了女帝的节奏,如果太子殿下再给他们一击,就能毁去北莽的先锋军。” 郭鹏举摇头:“行军打伏,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缥缈的事情上,况且殿下身入险境,郭某去云中,也是希望接应太子。” “我对太子殿下有信心。” 郭鹏举望向一言不发,只听他们两人争执的众人,皱眉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苏傀淡淡说道:“见东宫令牌,如见太子。” 其余人同样的表情,似乎毫不关心卫韫的决定是否正确。 郭鹏举长叹一声,他不是不相信卫韫,而是担心云中出事,毕竟云中与天紫相隔甚远,那边若是不稳,等天紫知道消息也是迟了。 但卫韫说得没错,长安王在外,陛下心思难测,天紫若不控制在东宫手中,整个大局都有可能翻盘。 会议开完,众人散去。 卫琅陪卫韫在花园中散步。 “大姐,你何苦揽这些事?咱家的生意都抛下不管了。” “这个机会是我自己谋求来的,再苦再累也得撑住了。” “所以,你到底为了什么?咱家不缺钱,莫非……” “莫非什么?” 卫琅看看四周,凑到卫韫耳边说道:“莫非你看上了萧洛?他长得真是英俊不凡。” “你呀~” 卫韫爱怜地戳了一下卫琅的额头。 “是不是嘛?你就偷偷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 卫韫回忆起萧洛拒绝她的那一幕,主动表白,被人拒绝,确实很伤面子。 不过她不在乎,她得到了想要的机会,这个接近权力之巅,控制天下的机会。 这段时间,她协理东宫之事,不时朝见明帝。 因她处事方式温和,言语动听,远比萧洛的生硬让明帝舒服,不知不觉间,明帝也开始同她商讨国策。 但卫韫知道,明帝对长安王还未死心。 那是他嫡妻所生,这些年为保持长安王的嫡子身份,明帝并未任命新的皇后。 这个没有什么本事,却幸运登上九五之尊的帝王,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卫韫从三岁开始做生意,二十年下来,一双锐眼将人,将事,将这世间看得清清楚楚,但有一条,她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人。 卫琅见她沉思半晌,不满道:“大姐,这个问题如此难以回答吗?” “我是喜欢萧洛,不过他并不会娶我,尤其是我在成为东宫策师之后,我更加没可能嫁为太子妃。” “因为我们的商贾身份吗?” “不是。” 卫琅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卫韫有些苦涩:“也许是他心里装着其她人,我来迟了。” “切,男人三妻四妾,太子更多,可以娶一个正妻,四个侧妃。” “萧洛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有侧妃,但至少现在,他不会考虑男女之事。” “登上了皇位就由不得他,皇嗣重要。”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可要把东宫守好了,现在是非常时期。” “嗯,不仅东宫,整个皇宫防守得一只蚊虫都飞不进来。” 卫琅接替谢远芳,担任了禁军统帅,每日的事务多得很,若不是今天东宫议事,他也不会抽出时间陪着大姐。 “你回去吧,我也回书房,还有奏折要看。” 今年的雨水特别足,春夏交替之际,各地都上报桃花汛,幸好收缴的白王、赤王、长安王的银钱够丰厚,全部下发到受灾之地。 这次吸取了朝廷大员贪污河道款的教训,所派之人皆是春闱高中的新人,这些人经过陈德明的敲打,又想立功表现,简直一个比一个认真负责。 所到之处,视察讯情,积极救灾,发放赈灾款,处理当地官员,一番整治下来,各地灾情很快控制,地方上的气象也焕然一新。 眼下,这批新官员陆续回到天紫城。 该论功行赏,安排职位了。 卫韫看的正是他们每个人的奏报,先自呈功绩,再由吏部考核,牵涉到河道的,还需要工部开具证明。 一套程序设计得滴水不漏。 这都是萧洛前往渝州之前,与陈德明定下的。 卫韫只是按步就班,将这套程序运转起来,让北历的朝廷进入有序状态。 “萧洛,除了武道天赋,在治国上也是天才啊。” 卫韫感慨这套流程的精细与有效。 她拿出朱笔,逐字逐句批注,不觉渐渐夜深。 东宫后院的一个角楼里,谢远芳正蹲着起伏,肩膀上扛着一个沉重的石碾。 自受伤到现在,他一直住在东宫,方便太医诊治。 等他身上的创伤彻底愈合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武脉已经废了,再也不能练武。 他有过几天的情绪崩溃。 那几天,苏傀一直陪着他。 “如果心里不好受,可以回太苍山总舵,听说慕雨霖把那里管得很好。” 谢远芳拒绝了:“回到太苍山,我的武功就能恢复吗?” “至少不用面对这些烦心事。” “以往我们是杀手,不是完成任务,就是死在任务之中,像这样拖着残命活着的机会太少了。” 这话有理,血榜的杀手完不成任务,就算没有死在目标手中,也会遭到组织的处理。 谢远芳不想逃避。 他开始训练自己,既然当初自己也是从一张白纸开始的,就当是回到三岁,重新来一次。 “你武脉已废,真元无法汇聚,没办法了。” 苏傀实在不忍心面对这样无望的坚持,现在的谢远芳连五十斤都负不起来。 “没有真元,我还可以练体魄,练杀人技巧。” 从恢复的那天开始,谢远芳每天都在训练,半个月过去,他已经可以举起八十斤的石碾。 汗,一滴滴滚落,掉到衣服上。 很快,衣服变得像被水淋过一般。 衣角上的汗水又滴落到地砖上,积下了一汪小小的汗水之池。 旁边是一大壶清水,渴得受不住的时候,再喝几口。 盛夏的夜,风起了,蝉鸣了。 景泰殿中,明帝同样没有睡着。 堇仙陪着他。 虽是盛夏,但景泰殿中放了几大盆冰,散着点若有若无的白气,将酷热全部带走了。 “陛下,还不就寝吗?” “堇仙,朕睡不着。” 殿中的清凉无法驱散明帝心中的烦闷,他收到了一封密报,关于西楚遗民,关于北历长安王。 堇仙自然看过那封密报。 他极为小心地说道:“西楚本已亡国,若北历的人出现在那里,恐让离阳生疑。” 明帝怒了:“萧洛为了一个女子,前往北莽,闹得天翻地覆的,就不怕引来北莽的铁骑!” “据太子殿下以及云中前线传回的邸报,北莽早就居心颇测,李寒依前往草原,反而打乱了北莽的布置,让咱们提前应对。” “你就替他说话吧!” 明帝的语气十分严厉,堇仙低头,不敢再言语。 他确实不应该替萧洛说话,毕竟长安王才是明帝的心头肉。 只是,长安王跑去西楚,与遗民混在一起,已经是叛国的行为了。 堇仙不是不同情长安王,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正直而头善良,是多少人心中的希望。 可是。 堇仙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长安王不那么任性,早点回到天紫就好了。 哪怕比太子早回来两年,也不至于弄到如今的处境。 不过如果是长安王留守天紫,他能打退兰月侯和三府的谋逆吗? 堇仙觉得很难。 天命所归啊。 望望外面漆黑的夜,一轮弯月,四处流萤,皇宫宁静而安怡。 不知道北莽草原上,此刻又是什么风景。 太子殿下接到李寒依了吗? 北莽什么时候会攻打云中城呢? 第169章 公主与侍郎 第170章 公主与侍郎 萧洛三人到达了敦煌城。 与之前的气氛大为不同,此时的敦煌城已经战云密布,风声鹤唳。 剩余五万柔然铁骑在新的统帅指挥下,黑压压集在城外。 “萧洛,是不是咱们来北莽,让女帝改变了主意,才攻打北历的?” 萧洛摇头:“女帝并非临时改变主意的人,之前没有集结,是因为时间未到。” 李寒依伤好了一些,见此情景,有一丝不安。 萧洛拍拍她的手背:“两国交战,与你无关,反而要感谢你,替北历杀了提兵山主,以及那么多铁浮屠。” 如果提兵山的宗主和峰主还在,柔然铁骑便是完整的九万军制,加之强有力的统领,杀伤力将远远高于现在。 “萧洛,你说的可是真话?” “当真,等北历打败北莽,论功行赏,你是首功。” 李寒依淡淡说道:“我不要你们的什么功什么赏,到时候以功抵过,把无杰放出来就好。” 这是个难办的事,要放雷无杰,还要看长安王是否有后续动作。 显然李寒依也了解他这个弟弟。 “你说长安王现在西楚?” “嗯,应该躲在西垒壁,和那些遗民在一起。” 李凡忪插嘴:“若是他拱着那些西楚遗民来攻打北历,岂不是糟糕!” “乌鸦嘴。” 李凡忪挠挠头:“我觉得以他的性格,这个可能性很大。” 西垒壁。 萧寒从梨树上摘下一颗带了点红的果子,在附近的沟渠边洗干净,递给姜嬿。 这段时日,两人相处越来越默契,早游暮玩,形影不离。 曹官子似乎视而不见,或者另有算盘,并不干涉两人的行动。 西垒壁中的遗民,一来尊重公主,二来对萧寒这个去国的皇子,同病相怜,心有戚戚,竟然也不多言。 照顾公主的薛宋官双目失明,更是不曾过问他们二人的动向。 除了秦锦。 秦锦早到了婚配之年,遗民中并非没有可堪匹配的娴淑女子,他却瞎了心地看上了姜嬿。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公主年龄越来越大,没有良配,自然会下嫁于他。 没想到现在突然来了一个什么北历的亲王,还是个独臂人,把公主的心抢走了。 凭着萧寒那张英俊的面孔,确实让人着迷。 秦锦等不下去了,他去找曹官子。 大殿中,曹官子依然独自对着那盘残局。 秦锦不耐烦说道:“注定是个死局,再看上一百年也无用。” 曹官子抬头望向他:“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死中求活吗?” 秦锦语塞。 对于这个头发半白的儒圣,他其实是害怕的,只不过这些年他在遗民中费尽心思,拉拢了大部分人,仗着遗民的支持,才有跟几人抗衡的勇气。 想到这里,他又挺起胸膛。 “官子,咱们在这里过得还不错,真要与外界联手吗?如果失败,便连这个世外桃源也失去了。” “直说吧,你不用绕圈子。” “好,那我就直白开口了,北历的这个长安王终究是个祸害,尽快送走他吧。” 曹官子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是风声,是我的观察,此人心术不正。” “你观察到了什么?” 秦锦咬咬牙,话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就说到底。 “官子你想,他身为北历皇帝的嫡子,又早早封了亲王,该是何等风光,为何会被庶出的兄弟夺去太子之位,还赶出北历呢?” “兄弟阋墙,在皇室从来都不少见。” “可是他身为皇子,现在借着外面的力量反攻自己的国家,这可是谋逆大罪!” “他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秦锦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与其他势力勾结,攻打自己母国的行为,怎么在曹官子眼中,是有理的? “就算他是去拿回自己的东西,可是对咱们西垒壁有何好处?惹怒了北历,率大军来攻,我们能抵挡吗?” “这里名义上还属于离阳,北历凭什么来攻打西垒壁。” “如果是离阳和北历联手呢?” 曹官子放下手中的棋子:“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你也知道,西垒壁就是个死棋,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躲上百年千年,所以北历皇子就是我们死中求活的变数。” “这太危险了。” “不管有多少危险,老夫也要走上这条路,复国之路。” 秦锦终于说出来此的目的:“那也不用拿公主去当筹码。” 曹官子眼神一跳:“谁说公主是筹码?” “你们看不见公主与那个皇子天天混在一起,没规没矩的,有辱公主的清誉。” “那是他们谈得来,坦坦荡荡的,有什么地方不规矩了。” 秦锦听到这话,气得全身发抖,站起身来嚷道:“官子是想把公子嫁给那姓萧的,他一个独臂残废,凭什么!” “公主的终身大事,由公主自己拿主意,老夫绝不干涉。” “哼,说得好听,还不是你在背后牵线搭桥,把公主当成复国的筹码。” “住口!” 曹官子第一次变了脸色,向来儒雅的老者一拂而过,将面前的棋子呯呯拂落。 棋子滚了满地。 秦锦顿时噤声。 “秦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公主不可能下嫁臣民,早点死了这条心。” “官子!我为西垒壁劳心劳力,没有我,西垒壁能有现在的境况吗?任什么不能娶公主!” 秦锦红着眼睛,失控地吼道。 “出去!” 眼见秦锦不动,曹官子大袖再次挥动,一道巨风劈来,将秦锦劈到大殿之外。 好在曹官子留手,气劲隐而未发,只让秦锦轻轻摔落,全身毫无损伤。 但在秦锦心中,这是奇耻大辱,他的天塌了。 说不清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居所,一栋雅致的二层小楼,带着小小的花园。 另有一对父女充做仆人,打点他的衣食起居。 见秦锦一脸寒霜的回来,女仆乖巧地送上酒壶酒杯,为他满满斟上。 “侍郎,为何这样烦躁?” 这对父女是秦锦的远房亲戚,家中早就败落,特来投靠秦锦的父亲。 秦锦父亲死后,转而给秦锦当起了仆人。 “可恨!” 秦锦一拍桌子,怒骂出声。 “是谁叫侍郎生气?” “哼,老不死的,现在住在这里,有吃有喝,风雨不淋,可比神仙,非要去折腾复国那种掉脑袋的事。” 女仆明白了,但这种大事,不是她能插嘴的。 当下只是默默倒酒,不敢再多说。 很快,秦锦便有了三分醉意,他突然抓住女仆问道:“你们女人到底喜欢什么?” 女仆一惊。 但她是个心思玲珑的,平时早就观察到了秦锦的心事。 见秦锦一副凶狠的样子,心中畏惧,只想尽快脱身,于是笑道:“侍郎,我们女人生来命如浮萍,还不是飘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 “什么意思?” “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思,女人哪来那么多想法,嫁了人心就在相公身上。” “你是说?” “奴婢只是说自己,如果侍郎把奴婢指了人,木忆成舟,便只好心甘情愿过一辈子了。” 秦锦听在耳中,不觉恍然大悟。 他松开手:“你退下吧。” 等女仆走后,他独自对着月光,将这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公主的寝殿只有薛宋官和两个丫头,薛宋官是个瞎子,两个丫头毫无武功,要得手并不难。 等到子夜。 秦锦踏着月色出门,疾步来到公主寝殿。 他抽出腰间的三棱刃,将殿门的木栓挑开,轻轻一推,闪身便进入了寝殿。 殿中没有烛火,只有冷月挂在窗外。 秦锦向内殿摸去。 近了,一步步接近了公主的凤床。 月色下,秦锦看到了公主那无双的容颜,乌云般的秀发披散在枕上,秀长而雪白的脖子下,是略略露出半片雪白的衿衣。 两只玉手,一只搭在被子上,一只枕在脸宠边。 真是可爱。 属于闺中的甜香,一阵阵扑来,将秦锦熏得更醉了。 昏昏沉沉的,秦锦扑到床上,低头去啃公主的脸。 就在这时,一根琴弦冷冷地绞了过来,在秦锦的脖子上形成一个冰冷的丝环。 盲人琴师薛宋官无声出现在秦锦身后,手中劲力一吐,将秦锦拉了起来。 脖子上的剧痛让秦锦清醒了几分。 他也是金刚境,虽然受制,却不荒乱,全身真气暴出,回头便是一拳。 凌厉而凶狠的拳头砸向薛宋官。 不料薛宋官轻轻一闪,便避开了这必杀的一拳。 这时,公主醒了,坐在床上看着秦锦,眼里露出极度的厌恶。 “老师,把他这双恶心的眼珠子挖出来。” “嗯。” 琴弦闪动,流星般刺入秦锦的双眸。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顿瞎,血流如注。 “你们!公主,公主饶命!” 剧痛让秦锦彻底清醒过来,他自己犯了致命的过错,这个瞎眼琴声的境界竟然在他之上。 指玄境,薛宋官是指玄境! 而他从来都不知道,公主身边竟然有这样的人物存在。 秦锦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北莽的宗师,名列十大魔头之一。 只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西垒壁? 没容秦锦多想,薛宋官问道:“公主,怎么处理?” 秦锦立刻大叫起来:“公主饶命啊,官子如果知道我死在这里,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死到临头,秦锦才发现那个讨厌的老头是如此可爱。 曹官子的确不希望西垒壁的人自相残杀。 姜嬿忍住气,对薛宋官说道:“扔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他。” 琴弦一带,薛宋官拉扯着已经瞎掉的秦锦往殿外走去,同样是瞎子,薛宋官走得又轻又快,而秦锦一路撞翻了各种家俱桌椅。 拖到殿外,薛宋官冷冷说道:“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男人欺负女人。” “饶命,念在我为西垒壁出力甚多,请薛姑娘放过我。” “你那点功劳已经算在俸禄里了,折不了你的死罪。” “我真的是因为太喜欢公主才放下大错的,念在我对公主的一片痴心上,放过我吧。” 无论如何,秦锦都不想死。 听到这句话,原本愤怒已渐渐平息的薛宋官再次暴动,一拳打在秦锦的下颚上,接着琴弦闪动,将秦锦的舌头割掉半块。 “啊!” 秦锦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割了你的舌头,省得再说出恶心的话冒犯公主,滚吧。” 薛宋官转身回去,将寝殿的大门紧紧关上。 血从嘴中流出,从眼中流出。 秦锦伸手连连点中几个大穴,将血止住。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却找不到回家的路径,摸摸索索中,不断摔倒在地。 不知摔了多少次,更不知走到了哪里,秦锦忽然摸到了一个人。 “是谁?” 面前的人没有答话。 秦锦想扶着那人的胳膊,但他伸出两只手时,有只胳膊却抓了个空,只有松软的袖子。 “是你!长安王!” 萧寒还是没有出声。 秦锦恐惧地躲开:“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 “怕我杀你吗?” “你是个魔鬼!” 萧寒笑了笑:“我什么事都没干,就变成了魔鬼,那是你没有见过真正的魔鬼。” “我是真心喜欢公主,不是冲着你来的。” 秦锦继续辩解着,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面前的萧寒身上,传出的是浓烈而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个人比薛宋官还要恐怖。 这一刻,秦锦深深地后悔了,是平静的生活让他产生了不敢有的念头,也是平静的生活让他失去了对危险的感知。 原来在平静的水面下,潜藏的是一道又一道的激流。 “公主嘛,你觉得我配不上她?” “配……配得上。” “说真话,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真的?” “我以北历皇室的名义答应你。” 秦锦放下心来,也许他能为自己求得一条活路。 真话。 “我说真话,你配不上公主,因为你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既没有能力替公主复国,又不能陪她过寻常人的生活,而且你心中的野心与曹官子一样大,你们都只想名留千古,并非真正为公主考虑。” “呵呵,说得真对。” “那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你可以走得远远的,比如阴曹地府。” 一掌击下,秦锦扑倒在黑暗的田垄上。 第170章 夺路而逃 第171章 夺路而逃 北莽大军终于出去了,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两个月。 这次领兵的督帅是董绍,不仅统领五万柔然骑骑,还有北莽的三十万轻骑兵。 以倾国之力南下。 此刻,董绍正在军中大帐,观看九王子带来的中原地图,啧啧称赞。 “这比我军中的制图好太多,北历许多重要的地方都标注出来了。” 延真在帐军。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名长相平凡,但气质与众不同的女子。 那是第五貉的女儿第五狐。 延真没有什么笑容,他从棋剑乐府出来后,直接来到了敦煌城。 果然看到了北莽大军。 九王子要见主帅,自然没人敢拦,延真顺利地见到了董绍,献上了这幅中原地图。 “地图的大部分地方我都去过了,小部分地方亦是找的商人所绘,绝对不会出错。” 董绍笑道:“都说九王子任性爱玩,原来还是关心北莽国事。” “我绘制地图原本就是用来玩的。” 这话倒让董绍不知如何接口,九王子来到本就出乎他的意料,他可是太子的嫡系,不然也捞不到掌管三十万军队的机会。 “殿下,两国交战,不是儿戏。” 第五狐冷笑:“也许在某些人眼里,两国交战,是一场更好玩的游戏。” 延真并未辩解,他盛名在外,辩解也不能打消世人对他的看法,何况他内心深处,确\b实认为第五狐说得对。 国战,是一场最为灿烂,更为好玩的游戏。 只是他失去了李寒依,他没有心情再玩了。 “董将军,我以王子之尊向你起誓,你帮我抓到那名中原女剑仙,我为你提供九王府能提供的一切。” “喔?” 董绍来了兴趣:“九王府有什么可用于军事呢?” “钱,数不清的钱。”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钱在打仗时是消耗品,往往是这消耗品决定着战争的走向。 “陛下为本次行军后勤,做了充分准备,怕是用不到九王子的钱了。” “谁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而且我的钱并不仅仅只在北莽流通。” 董绍与第五狐交换了眼色:“殿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本王的钱在中原一样好使,无论北莽的人,还是中原的人,人性总是贪婪的。” 董绍眉毛一挑:“你在中原有暗桩?” “什么暗桩,难听,本王不过是和中原人做生意,贸易往来而已。” “好,本帅承诺你,一定尽全力追回李寒依。” 现在北莽上下都知道了那名女剑仙的名字李寒依,以及杀死剑气近黄昏的那名男剑客的名字,他叫卫琅。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延真离开大帐。 外面,阿十姑娘和十一在等着他。 这几天,延真对阿十姑娘和十一的态度很坏,两人也很难过。 十一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少爷,黄金马车的速度比他们的脚程要快,应是我们先到达的敦煌城。” “所以呢?” “有没有提醒董将军,卫琅和李寒依可能在晚上冲营。” “本王很期待他们冲营,这样才能留下她啊。” 延真看着大军营帐,露出期望之色。 “万一董将军不同有防备,或者看轻了对手……让他们溜出去,不远处可就是北历的云中城。” “董绍的领军能力,母皇曾评价过,草原第一,北莽第二。” 阿十姑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草原不就是北莽吗?” “不,北莽是天下。” 延真扔下一头雾水的阿十姑娘,大步走向他的马车。 他拉开车门,跳了上去。 车上依然留有李寒依生活的痕迹与气息,似乎她还在那张床上, 延真走过去,躺下,把被子拉上来,蒙住头。 被窝中满是她的香气,延真深深地呼吸着,悔意涌上心头。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喜欢上这名中原来的女剑客。 如果在李寒依受伤的那段时间,自己强要了她,会是什么结果? 她会在伤好之后杀了自己吗? 还是念在两人之间欢愉上,干脆与自己相好? 延真以为自己有的是时间,等母皇的愤怒平息下来之后,他带她回去见陛下,正式求娶。 让一名绝顶剑客当儿媳妇,以母皇的算计性格,定然会允诺。 可是,竟然有一个男人为她万里而来,将她带走了。 延真心如刀绞。 他恨的不是李寒依离开了他,而是恨世界上还有一个男人喜欢李寒依。 像李寒依这样的仙子,除了自己,世间没人配得上她。 延真胡思乱想着,他们到底在哪里?会不会今夜就出现在敦煌城? 香气袭人,思念难挡。 阿十姑娘与十一坐在马车外的草地上,没有生火,几人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可是少爷没开口,他们也无法准备。 “十一,如果李寒依逃回了中原,少爷怎么办?” “马踏中原。” 阿十姑娘打了个寒噤,马踏中原哪有那么容易,北莽立国上千年,除了内乱的时间,历史上有过三次大规模的南下。 两次从北凉,一次从云中。 结果都被赶了回来,死伤惨重。 三次战败之后,都让北莽陷入极大的危机,甚至一次战败要用三代人才能恢复过来。 她自言自语说道:“如果不是我们马踏中原,而是中原人牧马大漠呢。” 十一拔了根草,咬了几下,吐出一口草渣。 “都一样,生生死死的,谁也逃不过。” 话虽如此,阿十姑娘还是感觉忧郁,因为少爷的忧郁而忧郁。 草原无声,远方的营帐灯火通明。 不过那离他们很远,很远。 阿十姑娘上了马车,揭开被子,发现阿九少爷已经睡着了。 三十里外,萧洛扶着李寒依,望向敦煌城。 自从看见军帐之后,三人便往退开了一些,此刻的敦煌城犹如蛛网,等着他们三只扑火的飞蛾。 “萧洛,我们要怎么穿过去?” 从敦煌到云中镇尚有四百里,不过北莽这边都是一马平川,只有进入北历地界,才是山区。 就算他们冲过了敦煌城的包围,四百里也会被骑兵追上。 李寒依真气受损,无法使用轻功,李凡忪也带不动她。 “冲过包围,凡忪你带李寒依先走,我来断后。”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 “只有这一个办法。” 李寒依只是摇头:“你的命值钱。” “胡说八道,每个人的命都一样值钱。”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与其带着他们两人一起拼命,不如让萧洛一个人放手杀敌。 最终,李寒依勉强同意了。 子夜,睡意正浓。 一剑劈开营帐,光华映射九霄。 萧洛抱着李寒依,与李凡忪像两颗流星,急速掠过军营,落在敦煌城的城头上。 被惊醒的军营立刻沸腾了,士兵们都是合衣而睡,听到动静,所有人出帐上马,提枪追来。 董绍正在等待。 第五狐在他军中:“你算定了就是今夜?” “兵贵神速,过了今夜,他们出去的机会更加渺茫。” “所以你要如何捉拿他们?以卫琅的剑术,只怕你的大军伤亡惨重。” “战斗的地点不在军营,铁浮屠尚且不能奈何他,轻骑兵又有何用。” “那是?” 董绍笑道:“我不是你父亲,不会拿自己的将士去拼命。” 第五狐眼中凶光一闪:“不许你说我父亲!” “好好好,我不说岳丈大人的不是,我在敦煌城中安排了伏击,江湖人就让江湖人去解决。” 董绍垂诞那五万铁浮屠,向女帝求娶第五貉的女儿第五狐为妻。 这也是第五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如果北莽有能替她报仇的对象,那无疑是董绍。 女帝也成合了这桩美事,要统率提兵山留下的人马,有个姑爷的身份自然方便多了。 第五狐母亲早逝,是第五貉将她拉扯大,看得眼珠子一般,衣食住行比北莽的公主还奢侈。 李寒依闯提兵山的时候,第五狐还在王庭做客,听到父亲惨死,她毫不犹豫地闯入女帝帐中。 “陛下,我要亲自统兵!” 女帝对她向来慈爱,并没有怪罪她的无礼之举,反而说道:“朕安排董绍将军统领全国之兵,南下北历,为提兵山及你父亲报仇。” “董绍?” “嗯。” 女帝派人叫来董绍,未料董绍进帐后的第一个请求就是求婚。 第五狐自然不会在父亲热丧期间答应这件事。 女帝最终拍板:“待战事了,你们再成婚,先把这桩美事定下来。” 于是,董绍成了提兵山的姑爷,剩下的柔然铁骑也归了董绍。 第五狐潮思纷涌。 自己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不管是亏是赚,谁能替她报仇,谁就是她的夫君。 萧洛站在敦煌城的墙头。 敦煌城是座大城,北城门到南城门之间,有二十里长,房舍无数,商铺林立。 眼下全城一片幽暗,看不到半丝亮光。 “萧洛,怎么不走了?” “有埋伏。” 李凡忪睁开眼睛看着城中,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什么也看不出来。 “杀意,从北城门到南城门,一路都是杀意。” “难道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萧洛将李寒依放下,又重新背在肩头:“抱紧我。” “不用顾及我。” 李寒依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包袱。 萧洛一脚踏下,横跨十丈,掌风倏起。 石破天惊混元掌。 如天地间刮过的一股狂风,将这座城刮成两半。 埋伏的人动了,黑暗中,只有兵刃的亮光。 那是一把大刀,巨柄的斩马刀,阔刃,巨齿,厚背。 马刀斩来,气势如虹,不仅将掌风削断,还将三人同时卷入刀气之中。 李凡忪不禁赞叹:“好刀法!” 黑暗中看不清对手的脸,但能看出那是一个巨人,足足高于萧洛两个头,体型像一座移动的山丘。 山丘朝他们移动过来。 刀气在前,斩佛杀魔。 李凡忪的桃木剑先迎了上去,重重撞在刀刃上,刀刃为之一颤,却没有改变劈来的方向。 反是桃木剑被撞飞。 李凡忪急忙御剑,桃木剑在空中转了一圈,绕到巨人身后,刺向他的后背。 那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往后一抓,竟然将桃木剑抓在掌中。 “哎呀!什么家伙!” 李凡忪惊呼出声,急运内元,桃木剑与那人的手掌摩擦出吱吱的声音,像在金属上磨过。 “他手上戴有特殊材质的手套,能抵御一般的刀剑。” 听到只是戴了手套,而不是妖魔鬼怪,李凡忪心中大定,真元再行运转,桃木剑猛然一冲。 剧烈的摩擦声中,桃木剑终于从那人手中脱出,冲向天空。 这回,李凡忪不敢再大意,而是绕着那人远距离的不停飞旋,寻找一击必中的机会。 眼见那柄马刀斩来,萧洛天斩出鞘,毫不犹豫地斩向刀刃。 刀剑相交,以力会力。 萧洛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顿感手臂酸软。 这人的体魄果真惊人,可谓平生仅见。 萧洛后退一步,消去剑上的力道,随即变招,一界破青山。 他要再试一剑。 这次,用了八成的功力。 巨人没料到对手如此强硬,与他的斩马刀一撞,仅仅后退一步。 他拖回斩马刀,双手紧握,沉喝一声,再次劈向萧洛。 这次,刀风与剑气同时炸响,敦煌城像是打了个霹雳,将满城的人从睡梦中炸醒。 刀剑再次相撞,北城门方圆数丈的房舍尽皆崩塌,地面也被震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萧洛与巨人各自后退三步。 两人竟然势均力敌。 萧洛修的不是体魄,但他却是最为精纯的武道之体,是肉体所能达到的最高强度。 逍遥天境的实力,加上武粹体魄,足可抗衡当前的巨人。 巨人被激怒了,他重重一踏,地面随即凹陷几寸。 借着这一踏之力,巨人高高举起斩马刀,从萧洛上方劈下。 这一劈,刀气不仅笼罩了萧洛,还有他背上的李寒依。 萧洛怒意上升,天斩反撩上去,瞬间金光灿烂,清辉洒向人间。 无边剑气中,金光照出巨人粗大的面孔,光如鸡卵的大头,泛着血红的双眼,以及像条鲶鱼般的大嘴。 他全身赤裸,只在腰间绑了一条裆布。 光照世界,身入琉璃。 巨人在剑意中似乎有些恍惚,他甩了甩头,斩马刀依然劈了下去。 第171章 六道伏击 第172章 六道伏击 巨人修的是体魄,大金刚境。 虽然神智已为萧洛的光明剑意笼罩,体魄依然按惯性斩了下去。 为护背后李寒依,萧洛反手上撩,天斩与斩马刀相交,几乎被劈了出去。 双臂又震又麻。 好在,巨人的反应已经变得迟钝,就在他一招用尽,斩马车还未拖回时,萧洛的混元掌击出,正好击在他的面门。 面孔是炼体之人最为脆弱的地方。 当下鼻梁折断,眼珠飞出,面上一片血肉模糊。 尽管如此,巨人依旧未倒,依然是肉体的惯性,又让他举起了斩马刀,胡乱朝前方劈下。 萧洛早已跳开,往前疾冲。 这是第一道伏击。 五里之后,第二道伏击又来。 这次是三个人,三根带刺的长鞭,组成一面绵密的网。 鞭子漆黑,在夜色中一丝光亮都没有,只有呼呼的风声,带着浓浓的杀意。 萧洛三人被包在鞭网之中。 一寸长,一寸强。 三根长鞭足有一丈长短,如三条毒蛇,无孔不入,又疾又重。 李凡忪有点心慌:“萧洛,这要怎么破?” 他稍一分神,桃木剑差点被夺走。 “你有无量剑阵,试试。” “小道只好拼了。” 李凡忪祭出桃木剑,真元鼓荡,劲力急摧,无数剑气纵横,竟然将这三人,连同这附近的区域全部笼罩进去。 三条长鞭顿时陷入剑网之中。 无量剑,无量劫。 今夜是这三个人的劫。 趁着三名杀手被困入无量剑阵,萧洛再次往前冲去。 “凡忪,你跟上来。” “那你负责前面的敌人。” 萧洛不禁一笑,紧张的战斗中,这小道士竟然举重若轻,到底是神经大条,还是已修至剑心慧明。 第三道伏击,是个持双斧的人。 他不高不矮,普普通通的站在那里,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长相。 但萧洛可以断定,他的脸一定也很普通。 就连那两把斧头,也是普通的樵夫所用,挥动起来,毫不吃力。 没错,他本身就是一名樵夫,而且是北历云中的砍柴人。 他一共砍了四十年的柴,四十年砍柴只够温饱,没有攒下娶老婆的钱,只好自己奉养老母。 不久前,老母病重,他却无钱诊治。 正在他决定挺而走险,劫持大夫时,有人给他送来了一百两银子。 这一百两银子终究没有挽回老母的病,不过是临走前多喝了点珍贵的汤药。 但他却要为这一百两银子离开北历,来到草原。 这是他来到草原的第三天,给他银子的人说,只要今夜杀死几个刺客,他的债务就了结了。 樵夫原想推却,但他看到参与伏击的一共有十个人后,还是答应了。 这十个人中的九个,都比他厉害。 正如另外的九个人看他,也觉得樵夫比他们厉害一般。 黄金马车上,延真站起来望敦煌城中观望,军营中传来的动静,将他从梦中惊醒。 “少爷,董将军在城中安排了伏击,李寒依他们果然今夜闯关。” 阿十姑娘有些担心:“夜中伏击,会不会伤到李寒依?” 延真心中同样忐忑不安,嘴里却说道:“董绍答应过我,肯定不会伤害她,否则我答应的那些后勤补给,他一丝也拿不到。” “但是……” 阿十姑娘想说,董绍这个人眼中只有女帝,为达目标不择手段,未必将金银珠宝放在眼里。 不过这话不能说,少爷已经够担心的了。 延真争切问道:“现在城中的情况如何?” 阿十姑娘闭目张耳,倾听着城中的动静,斧头与剑,发出剧烈的碰撞。 “少爷,是咱们请来的人,那个给他老娘看病,花了咱们一百两的樵夫。” 延真顿时高兴起来:“这个人是不世出的天才,从来没有出入过江湖,北历的人不知道他,但他实际上已是指玄境。” 十一纠正少爷:“北历不说指玄,说逍遥天境。” “对,他的实力已经到了逍遥天境,谁敢信呢,一名砍了四十年柴火的樵夫。” 萧洛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名樵夫,他只是拔剑,出剑,斩向前方。 两柄斧头同时砍出,架住天斩。 剑意不衰,剑气顺着斧头继续流向伏击者。 “喝!” 樵夫没想到要刺杀的目标如此厉害,剑刃不动,剑气劲逼,他暴喝一声,手中的双斧再次生出巨力,撞向天斩。 一撞之力,如同山岳。 萧洛吃了一惊,此人的招式如此特别,招式用完之后,还能生出新的力量。 如潮水一波一波涌动。 他不得不后退,将剑撤回,剑气随之溃散。 斧头再起,左手砍出,右手防护,攻守兼备。 樵夫是个谨慎的人,在山中不知遇到过多少虎狼,年少时能活着出来,靠的就是他的谨慎。 这条巷子共有六道伏击,他不过是第三道。 第一道的巨人废了,第二道的三个师兄弟还在战斗,那座围困他们的剑阵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三兄弟与自己汇合,前后包抄,定能将目标击败。 就算第二道伏击的同伴帮不上忙,后面还有三道伏击,慢慢打,总能把敌人消耗掉的。 等敌人气力耗空之后,大家共同击之。 樵夫来此,不为攻名,不为钱财,不过是偿还一笔债务,他无须拼命。 主意打定,樵夫越加谨惧,两斧一攻一守,配合无间。 一时之间,萧洛竟然找不到他的失误,节奏被拖了下来。 李寒依忽然说道:“萧洛,你现在位高身贵,不敢冒险了吗?还是因为背上有一个人,所以不敢冒险?” “后者。” 李寒依轻轻一笑,忽然低头,在萧洛耳后亲了一口。 尽管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萧洛仍然心神荡漾,差点把天斩丢出去了。 “往前冲吧。” “好!” 没有什么再犹豫的,萧洛剑起苍穹,映照月华,灿烂金光将整个敦煌城照得如同白昼。 乍然而起的剑光,让樵夫不觉一怔,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天斩已斩中他的脖子。 萧洛倒是看清了,果然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粗布衣裳,方脸,短胡须,眼睛毫无神彩。 樵夫倒下,两柄斧头掉在脚边。 他够了够,却没有够到斧头,失去斧头的樵夫,很没有安全感。 萧洛背着李寒依,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不到片刻,李凡忪也跨了过去。 樵夫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使长鞭的三个师兄弟,也好,黄泉路上有人做伴。 可惜了两把好斧头,樵夫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的伏击者,全都出来了。 一剑之威,照亮半城。 也照在他们身上。 第四道伏击,是两母女,来自西域的一个神秘宗门,善用毒。 据说她们的毒提取自雄性动物,也用在雄性动物身上。 这个宗门也是家族,传女不传男,每代只传一个人,如果有多余的女婴,便是生育工具。 生的男婴抛弃,女婴留下竞争,只有最强的一个才能获得宗门的认可。 她们的毒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知道的人都死了。 母女俩拦在萧洛的路上,衣裳飘飘,浓香醉人。 李寒依提醒道:“这香味不对劲。” “你自己把口鼻捂住。” 萧洛迎着母女俩冲了过去,一步未停。 香味漫天漫地,跟在后面的李凡忪只觉得神魂飞上了九天,立刻瘫倒在地。 萧洛听到背后的声音,不禁暗暗叫苦,这下他又多了一个人要背。 好在这种毒药只针对男人,李寒依用衣袖捂住口鼻,并无感觉不适。 萧洛返回,将李凡忪抱起,继续往前冲。 “果然厉害,竟然无视我们的天外飞仙。”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是母女中的女儿,她说完这句话,忽然凌空旋转。 就在旋转中,衣裳一件件脱了下来,露出白玉般的小腿。 这是她们宗门最厉害的功夫,名为天魔舞。 舞,令人失魂。 毒,令人丧命。 天魔一舞,人间无敌。 幸好李凡忪已经中毒,否则这一场天魔舞看完,人都要变成傻子。 萧洛把他的眼睛合上:“别看别听更别想,闯过去就好。” “咦?” 用两根短棒给女儿打节拍的母亲,不敢相信地看着萧洛,她年过四旬,平生不知接触过多少男人,纵使指玄境,也无法从天魔舞与天外飞仙中自拔。 否则,她们母女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敦煌城。 延真王子给她们的酬劳是万两黄金。 拿到酬劳,她们宗门可以延续十代人了。 “滚!” 萧洛一剑斩向空中的雪白玉足,玉足凌空再旋,射过这一击。 未料,天斩去势不绝,竟然连刺十八下。 等到一招使完,空中的人还在起舞,不过原本白玉般的身躯已变成了一副红色的图案。 “女儿!” 母亲大叫一声,接住已经断气的舞者。 在她这一代本已是单传,她也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绵延了数百年的宗门,就此绝于世间。 萧洛继续向前,他胸前抱着李凡忪,背后伏着李寒依,突然感觉自己是常山赵子龙。 “希望别让我杀个七进七出。” 第五道伏击,是枪。 草原上又管这种马上武器叫槊,丈八长,枪尖如雪。 那人身材并不高大,手劲却世间罕见,这杆长槊舞得瓢泼不进,风声如雷。 劲如游龙,狠似猛虎。 横劈竖斫中,让萧洛想起了司空芊若,那丫头不知道有没有苏醒过来。 大战之中,哪敢分心,更何况还抱着一个人。 天斩再一次亮起,金色光华笼罩前路,也将敌人纳入剑意之中。 不知不觉间,长槊慢了下来。 那人眼中露出一丝迷惘,接着,嘴角又浮现出一丝微笑。 时间已拖得太久,萧洛相信这个时间的南城门,将堆满了铁浮屠。 他叹了口气,剑尖往前刺出,一点血红从伏击者咽喉渗出。 萧洛踢开那人的尸体,再冲前方。 前方只剩最后一道伏击,是个身穿道袍的真人。 “中原剑仙果然名不虚传,贫道八面真人,来自道德宗。” 道德宗是北莽最大的道门,宗主麒麟真人袁青山是北莽的国师,平生算尽人心。 袁青山号四方真人,八面真人则是他嫡传的弟子。 董绍在王帐时,与国师交好,八面真人是他请来的,也是他的最后一张王牌。 黄金马车上,延真更加焦虑不安。 阿十姑娘把前面五道伏击的过程和结果,全都告诉了延真。 “八面真人,呵,董绍还真是信不过本少爷,自己另外找了帮手。” 前面五道伏击的武道中人,都是延真找来的,延真在开战前便有嘱咐,男的杀死,女的留下。 没想到这些人都败了。 “废物啊!” 阿十姑娘与十一都沉默了,如果这些人是废物,那她们两人同样也是废物。 棋剑乐府时,两人曾合击一招,一招被萧洛败退。 延真没有考虑这些,只是担心八面真人不会留手,将李寒依一起杀死。 “国师已入陆地神仙,他的嫡传弟子一定不会差,这可怎么办?” 阿十姑娘勉强宽慰少爷:“相信董将军对八面真人交待过,少爷且放宽心。” 最后一关,生死关。 萧洛深吸一口气,止水剑法冲天而起,斩向天,斩向地,也斩向拦路之人。 八面真人微微一笑,手中拂尘向前一甩,悍然之气轰隆而来。 他搬来了一座山! 黄青借万里黄沙,八面真人则借千重青山。 青山巍然,青山难撼。 萧洛冷哼一声:“北莽道德宗,有几分能耐。” “何止。” 八面真人再次拂动拂尘,青山从中裂开,急速移动,将萧洛困在其中,形成一座山阵。 四周的房舍与街道早就崩毁。 这座青山之阵,方圆数丈,高达云层,如同一座无法越出的牢笼。 “止水剑法·一界破青山!” 眼前有山,那就破之。 萧洛纵身而起,金剑斩出,畅快姿意。 胸前的人,背后的人,同时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从萧洛身体中流出,那是属于天地,属于亘古,属于混沌的力量。 青山破之。 层层塌陷。 八面真人瞬间喷出一口血,萎顿在地。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刚才用山阵困住萧洛之后,八面真人已飞速推算,却算不出眼前之人的命运。 “要你们北莽命的人。” 第172章 冲出北莽 第173章 冲出北莽 八面真人很想把他看到的这个人,传送给国师,可惜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敦煌城没有拦住萧洛。 他依然单手抱着李凡忪,肩上背着李寒依,冲出南城门。 城外,黑云压境。 不知有多少兵马,像一座深重的坟墓,要把萧洛三人埋进其中。 李寒依轻轻叹了口气:“把我放下来吧,积攒了这么几天,我还能再使一剑。” 她的最后一剑,可助他脱出生天。 “你最好乖乖别动,否则我心神一分,真要葬身在此。” “死一个人,总比三个人都死在这里强。” “今夜无论谁死,都是萧洛的失败,都是北历的失败。” 李寒依想了想,觉得有理。 “那我保证不动。” “那就走吧。” 萧洛不打算跟北莽的骑兵消耗,还有几百里路程,争抢的全是时间。 多少事,从来急。 他纵身而起,直入九霄,天斩横断沧溟。 灿烂的剑光中,六只巨大剑翼展开,万千剑翎破空而来。 以气驭剑,以剑驭飞,身随风行,一步十丈。 “止水剑法最终式·万神劫!” 北莽骑兵顿时乱了。 打头的是五万柔然铁浮屠,尽管士兵都戴着重甲,当灿然金光照亮夜空时,他们还是忍不住抬头。 剑意落在眼中。 剑翎落在身上。 一支支,一层层,一身身。 大光明剑意随之侵入,马上的骑兵不知不觉间,将手中的长槊、马刀、乌枪、劲弓,都放了下去。 兵刃落地,面色惘然。 就在铁浮屠失去战意的时候,天剑斩来,砍菜切瓜。 董绍站在敦煌城的南城墙上,左右两边是第五狐和宋小膄。 第五狐的脸色变了,六道伏击冲出,尚在她能接受的范围,毕竟她父亲与洪敬岩、黄青这几位北莽宗师都死在中原剑仙手下。 但五万铁浮屠竟然自己乱了! 是什么让他们像见了鬼一样放下手中的兵刃,没有躲避,没有攻击,就像五万只排着队把自己送入狼口。 不,是把自己宰杀了,再把自己的肉撕下来喂狼。 跟在柔然铁浮屠后面的轻骑兵,见势不对,所有弓箭向天射去。 不够,轻骑兵配置的是十石弓,射程达不到萧洛的高度。 无数利箭射向天空,又无力坠落地面,反而有部分箭支坠入铁浮屠的阵营,让前军损失更为惨重。 轻骑兵中的统领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弓箭停止射击,阵营急速散开。 因为空中的魔神已经往后军移动了。 一步十丈,十步百丈,很快掠过铁浮屠。 “蠢货,不要散开!” 第五狐尖叫起来,她跟随父亲从军数年,比一般统领更熟悉兵法。 此人终有力竭的时候,一旦他落入地面,潮水般的轻骑兵纵马踏上,他将被踩成肉泥。 可现在后军散开,等同于给他让出了一条通路。 当包围圈有了裂缝,以那人的剑术,必然趁机脱出。 董绍伸手拉过身后亲卫的号角,亲自吹了起来,他认同第五狐的话,就算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要将那人困死在阵中。 呜~呜~呜~ 集合号令吹起,后军中的统领急忙改变命令,让散开的阵形再次回缩。 于是,后军也乱了。 董绍三十万大军,派了十万人堵住南城门。 南城门之外,是一片浅滩,过了浅滩便进入了沙丘地带,再过了沙丘,就是山脉。 北莽和北历以云中山脉划分边界。 十万轻骑兵全部排在南城门外的这片浅滩上,一条宽不过十丈的小河缓缓流动。 若是秋节,这条河流早干了。 但现在还是盛夏,水位较高,能淹没他们的战马。 原来排得密密麻麻的后军,刚刚找到勒马整队的机会,忽然再次集合,一时之间,浅滩竟然变得狭窄起来。 人流与马流急速汇合,形成数十道小型的冲击。 如大海中的几朵漩涡,而漩涡的边缘不停扩大,逐渐有失控的趋势。 第五狐更气了,这样下去,不少骑兵要被挤到河流中。 “后军中的统领呢?都在干什么!一群废物。” 宋小腴在黑暗中死死咬住自己的唇角,她想笑,却不能笑。 她将萧洛从敦煌城放了出去,董绍虽未说什么,第五狐和棋剑乐府的人将她告到了女帝处,在朝会上激烈要求剥夺她的地主之位。 尤其棋剑乐府的人,甚至帝师太平令也表达了愤怒。 不料,女帝竟然问朝中大臣:“你们棋剑乐府的府主都拦不住人家,指望敦煌城用百姓的命去拼吗?” 太平令哑口无言。 女帝又说:“保存百姓,把武道中人交给棋剑乐府,并无不妥。” 所有人都听出了女帝的不悦,不过这个不悦并非针对宋小腴,而是针对帝师。 堂堂剑府主战死,一府宗师拦不住一个刺客,北莽的脸这回丢大了。 而且根据国师所说,剑气近黄青在战斗中,借了北莽万里黄沙和千年气运,不仅损了北莽的国道,连地力也流失了不少。 这才是让女帝真正生气的原因。 当年黄青三次游历,战败而返,女帝看到了北凉和离阳的实力,忍辱负重几十年。 如今万事俱备,却被两个中原的武道之人搅得稀乱。 不仅损失精锐军队,军中大将更是频频战死。 “你们就没有办法吗?” 无论国师袁青山,还是帝师太平令,都是陆地神仙境界,一人可撼一城的存在,却让两个刺客在草原上横行无忌。 太平令深感危机。 无论他出不出手,能不能抓到两个刺客,棋剑乐府的剑府已经毁了。 甚至连宗门的名声一道毁了。 这些年,他辅佐女帝功高劳苦,女帝对他亦是言听计从,可以说北莽能有今日的国力,太平令功不可没。 但是此刻,女帝似有将责任推给棋剑乐府的意思。 背锅,在朝廷并不鲜见。 太平令自己,不知让多少人背过锅,为自己,为女帝,为北莽,他一直认为背锅的人可敬。 今日,这口锅论到自己背了。 他可是从龙之臣啊。 太平令认真看着女帝,那普通面容下,是细长的眼睛,刀锋一般的薄唇。 很多年前,太平令第一眼见到女帝时,就知道她是刻薄寡恩之人。 但他愿意栽培她,把一个平常人推到最高的位置上,这比自己掌权更有成就感。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才是北莽真正的主人,女帝不过是他的棋子,一颗最有用的棋子。 他再看了一眼女帝,不,他说错了,帝师太平令才是棋子。 她是执棋人。 “臣知错,臣领罪,棋剑乐府必当全力追捕刺客。” 这口锅他背下了。 女帝缓和了语气:“先由董将军率大军前往敦煌城,一来歼敌,二来南下,提前攻打北历。” “陛下英明。” “棋剑乐府全府武道中人,跟随大军南下北历,随即自行前往北历都城天紫,北莽所受的耻辱,朕要让北历双倍偿还。” “臣领旨。” “另外,帝师你亲自去阴山,接洽魔教之事,如魔都不同意借道,帝师你自行处理。” 太平令又是一惊。 魔教天外天属于三不管地带,虽然不向三国称臣,却又维持着三国微妙的平衡,女帝这是要打破平衡,彻底宣战。 不过以魔教目前的实力,除了新宗主叶安世,并没有太厉害的角色,抹平他们实属翻掌可为。 “臣明日就启程。” “嗯,朕愿帝师早日带来佳音。” 退朝之后,太平令见了董绍一面,之后两人各奔东西。 宋小腴听到朝会上这些经过时,又喜又忧,喜的是女帝明理,不曾降罪于自己,忧的是两国大战,敦煌城成了了前线,百年积累恐要挥之一空。 与宋小腴几人一样,延真还站在黄金马车上观望。 “他们冲出敦煌城了,正在南城门外的浅滩上大战。” 阿十姑娘知道延真看不清战况,轻声跟他解释。 “那个人,卫琅,果真那么厉害吗?可是为什么,铁浮屠也没办法对付他呢?” “少爷,铁浮屠的表现很反常,或许其中有诡异,这已经超出了剑道与武道。” 十一闷声说道。 他甚至想说,或许已经超出了陆地神仙的境界。 北莽还没有哪个陆地神仙能让五万铁浮屠缴械投降,乖乖受死的。 “那么现在,李寒依是绝对不可能再回来了吧。” “少爷,忘记她吧。” 无论李寒依是死在乱军中,还是冲出大军回到北历,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延真幽幽问道:“阿十,你说李寒依会记得我吗?” “会。” 阿十姑娘有这个自信,会记得少爷,也会记得自己和十一,因为他们有一辆太过奇特的黄金马车。 “哈哈哈~” 延真昂头大笑:“我今后不会再娶妻了,如果妻子不是李寒依,哪个女人都没意思。” “少爷你?” “反正母皇也不指望我传宗接代,甚至包不得我早点死在外面,我又何必再多害一个女人。” “陛下对少爷很好。” “阿十,连你也来哄我吗?” 阿十姑娘真正的感受到了难过,她的少爷似乎是死了,只剩绝望。 南门浅滩。 萧洛落下,步步往前。 路上都是尸体,尸身血海。 他就是血海中的荼罗,尸身中的天魔。 体内真元消耗了大半,一路留下了万具尸身。 原本散乱而彼此拥挤在轻骑兵,在董绍的连声号角下,终于排好阵型,如一块厚厚的海棉,将血吸干净,也将萧洛吸在里面。 出不去了。 除非他将前面的数万轻骑兵全部杀死。 李寒依一路看着,随他身入云霄,随他跌落凡尘,始终不吭一声。 “帮我拿着天斩,我要换剑。” 萧洛把金色大剑递给李寒衣,胸前的李凡忪早已昏迷了过去。 “嗯,放心,如果真的不行,这两把剑够我抹脖子的。” “哈哈,今天才听到你讲笑话。” 自从认识李寒依以来,的确是第一次听到李寒依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死亡面前,她似乎也放开了天性。 “如果能活着回去,也许我的笑话还会讲得更好。” “那一定会让师父目瞪口呆。” “想儒剑仙了吗?他如果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来救你的。” “是想他,还想哑叔。但是,我不能一直让他们来救我,所以相信我吧,很快你就能见到我最大的秘密。” 萧洛伸手一招,剑来! 一杯红色巨剑无声无息出现在萧洛手中。 李寒依终于看见了这把神秘的剑:“原来你是以身养剑。” “没错,这把剑以我的血液养成。” 咔嚓。 两声轻响,两条吸管刺入萧洛的手腕动脉,血液如放开闸门的洪流,瞬间涌入剑身。 吸饱了血液的蜉蝣天子剑燃了起来,红光冲天,巨焰滚滚,将整个战场照得如同业火地狱。 不,是真正的地狱。 身入神游,剑割人间。 一片业火中,萧洛身化魔神,且战且进。 “万里朝沧海!” 剑光如火,剑气如血,无情收割道上的所有活物。 无数人和马倒了下去,人在惨叫,马在哀嚎。 阻拦在萧洛面前的轻骑兵终于溃散了。 “魔鬼啊!” “天魔要焚毁我们草原!” “逃吧,逃吧!” 前军拼命往后方逃跑,浅滩上顿时挤成肉泥,大军推动着人马的洪流,一步步掉进河流之中。 逃吧。 军中的统领眼见大势已去,跟着逃散。 无论号角吹得多么凄厉,也形不成阵容了。 河流中垒起了浮尸之桥,先下水的变成了桥梁的基座,后来者骑兵跃过,逃向更远的沙丘。 萧洛继续往前走,手腕中的血已经渐渐凝固,快要流尽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也颤抖起来。 不要倒下去,不能在这里倒下去,过河,先过河。 心底的声音不断提醒着他,支撑着他。 再起一剑,一界破青山,破! 路上所有阻击者高高飞起,人和马裂为肉泥,将一条通道让了出来,直向河边。 萧洛深吸一口气,冲上河上的浮桥。 他不知道脚下踩的人还是马,是头颅还是身躯,他几个纵跃,冲过了那道河流,扑进漫漫少丘中。 身旁,无数残兵和他一样奔跑,没有人顾得上他,那些人比他还要慌张。 “放我下来,你没有力气了。” 第173章 关山难越 第174章 关山难越 等董绍亲自赶到浅滩战场时,萧洛三人已经隐入沙丘中。 这片沙丘很宽广,除了中间由千百年开辟出来的官道,两边的沙丘很多都是活沙,随着季风和暴雨不断移动。 不熟悉的本地人尚且经常陷入沙中,被活沙吞没,何况是骑兵。 战马加人的力量,很容易便让整片沙丘塌陷。 董绍让军士们举起火把,沿着官道一路照过去,并无中原刺客的身影,他们隐入沙丘中了。 夜,慢慢过去。 天边升起几片苍白的云霞,白昼来临。 极目远眺,无尽的沙丘中,看不到任何影子,哪怕是只飞鸟,也不愿在沙丘上落下。 董绍平生从未吃过这样的败仗。 “统计伤亡人数,一个时辰后南下!” 董绍的三十万大军,有一名副统师,名唤华咏思,是从北凉来的。 据说他的父亲是北凉王旗下重要的将领,因犯了小错便被北凉王重罚,父亲感觉羞辱,回家之后自焚而亡。 华咏思的母亲是北莽人,带着他回到北莽。 等他满了十八岁后,便让他投身军中,立誓让他打回北凉,灭了徐骁为父亲报仇。 还有两名统领,达木帖和沙游僧,都是他自小的伙伴,土生土长的草原汉子。 董绍出生于一个贫苦的牧民家庭,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他们没有自己的牛羊,父亲带着哥哥给领主干活,换取一家六口人的食物。 有个冬天,暴风雪来临,父亲和哥哥为了保护领主家的那几群羊,被暴风雪一起吞没了。 到第二年春雪融化时,才看到父亲怀中抱着小羊羔的雕像。 两个哥哥紧紧搂在一起,冻的时间太久,以致于雪化之后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领主并没有因此给予董绍的母亲抚恤,反而因为那群羊的死亡,抓走妹妹抵债。 妹妹那年才十一岁。 没过多久,董绍干完活去看望妹妹时,发现妹妹已成了妇人的打扮。 妹妹成了领主最小的妾室。 没过两年,妹妹怀孕难产,一尸两命。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自己沉入河流中。 一家六口,三年时间,只剩下董绍一个人。 将母亲草草埋葬后,董绍投了军,在军中滚打二十年,终于成了北莽的军神。 他没有机会学习武道,就连军中常用的马刀和长槊,他也使得不比别人好。 但他依然是女帝心中最好的统帅。 升任统帅的那天,他找到领主现居的部落,将领主拖出来,吊死在树桩上。 所有财物,全部分给了牧民,而领主的几个儿子女儿,陪同领主共赴黄泉。 董绍的这番杀戮,没有任何人敢置喙。 旭日东升。 华咏思、达木帖、沙游僧,将统计出来的人员名单拿了过来。 “董帅,五万铁浮屠死亡一万七,伤者二万一,逃走者七千,还剩五千。” “轻骑兵死亡一万五,伤者三万四,逃走者两万八,还剩二十二万三千。” 也就是说一个人,灭掉了一支铁浮屠,以及七万多轻骑。 董绍的心沉了下去。 还未出兵,已是惨败,这个仗怎么打? 且不说如何向女帝陛下交待,这样的惨亡,已经让整支军队的士气跌入谷底,不会再有人相信这场仗能打赢。 甚至就在刚才听到这个数字时,董绍也想逃走。 如果他有路可逃。 “董帅?” 达木帖的叫声,让董绍回过神。 “棋剑乐府的人还要多久才能到达?” “不知,如果按最快的时间推算,几个时辰之后便能到达这里。” “达木帖,你和第五狐留在这里,等棋剑乐府的人到了,让他们搜索这片沙丘。” 他又对第五狐说道:“敦煌城宋小腴,对我看好了,后勤补给一定要到手。” 两人分别领命。 董绍再望了远处一眼,那里应该停着一辆黄金马车。 “派个人去告诉九王子,让他跟着大军,到了边界,还需要他那些北历的探子。” 达木贴安排人去了。 “大军集结,出发吧,直下云中城。” 二十多万军队,迅速整好队形,像一条长蛇,排列在北莽南下北历的通道上。 流沙之中。 萧洛背着李凡忪,李寒依扶着萧洛,三人艰难跋涉。 “凡忪的毒恐怕得找医生治疗。” “天魔舞我曾听说过,并不是立即就死的毒,只是会让人神经错乱,如果动了邪念,神仙难医。” “凡忪修道多年,况且又在半明半暗之中,理应不会被天魔舞侵蚀过深。” “但他一直醒不过来。” 萧洛的血已半空,全身真力不继,几乎每走一步都在颤抖。 但他依然一步步走下去。 反倒是李寒依经过这些天的休养,慢慢恢复了部分力量。 两人绕开官道,捡那些看起来从来没有人走过的沙丘,慢慢往前走。 “萧洛,你有没有发现,这片沙丘的诡异之处?” “你是指,北莽骑兵没有追来吗?” “嗯,他们明明知道你撑不住了,不追来只怕与这片沙丘有关。” 话音未少,萧洛急速往下坠。 他背负一个人,两个人的重量早就超过了活沙的承受,瞬间,双足下陷,没过膝盖。 李寒依伸手一拉,再用劲一甩,将萧洛扯了出来,甩到另一个沙丘上。 未料,那片沙丘已哗哗地往里陷落,而李寒依自己经过这番用劲,也陷进了沙丘之中。 “是活沙!” 李寒依手中的天斩往下一贯,借着这一贯之力,先将自己拔出。 接着跃到萧洛身边,再次将他扯了出来。 “卧倒!” 萧洛早有准备,离开沙丘的瞬间,抱着李凡忪就地滚落,急速往沙丘下面滑去。 虽是活沙,但躺在上面,身体平摊了重量,再加上急速滑动,倒是避免了再次陷落。 两人一直滚落到沙丘谷底,才爬了起来。 好在谷底是片实地。 经过他们的一番震动,沙丘陷落了好几处,一座连着一座,一片影响一片,很快,整片沙丘都改变了原貌。 像地震似的,山峰变为山谷,山谷耸立为峰。 “太神奇了。” 李寒依瞪了他一眼,满是后悔:“没死在北莽人手里,反而差点葬身沙丘,真是失算。” “哈哈哈。”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们总算活着出来了,不是吗?” “继续往前走吧,这里没有水,没有食物,得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沙丘,不然天黑之后,再遇到活沙,我们必死无疑。” “遇到沙风暴也会死。” “你怎么跟李凡忪一样乌鸦嘴了。” 萧洛哪里是乌鸦嘴,强忍着力竭气空,只是为了将生的乐观传递给李寒依。 今天是个艳阳天。 虽然烈日把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水分都蒸发干净了,却也给了他们正确的方位。 顺着烈日的方向,一直往南。 每走一步,萧洛都感觉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步。 但是每一步之后,他又再多走了一步。 背上的李凡忪像一座山似的,压得他拼命伸长着脖子,为自己吸上一口气。 无尽的大漠。 无边的黄沙。 无穷无尽,无尽无穷。 终于在最后一抹阳光消失之前,萧洛眼前出现了一片绿色。 他们到达云中山脉了。 心中一松,最后一丝力气消失,萧洛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在森林中。 太阳从林中漏下几道软弱无力的光芒。 萧洛背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李凡忪倚在他的肩头。 他嘴唇舔了舔,李寒依正在用一片芋叶给他喂水。 他贪婪地喝完这片叶子中的水,才问道:“这里有水源?” “嗯,运气真好,这里有一个地下岩洞,冒了一点清水出来。” “给李凡忪也喂点。” 李寒依点头,拿着芋叶走到三四丈之外,俯身下去接水。 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捧着芋叶回来。 萧洛抬起李凡忪的头,将清水滴入。 “他喝下去了。” 萧洛舒了口气。 “到底是修道人,中的天魔舞毒不算重。” “也许再过一两日,他能自己醒过来。” 云中山脉由于地处两国边界,常有军队巡逻,山脉之北为沙丘,几乎无人居住。 山南一直绵延到百里之外,便是云中军镇,除了军属和后勤之人,也几乎没有普通百姓居住。 因而这数千里长的山脉,极为幽静。 林中的野生动物繁多,菌蘑、果实,同样很多,尤其现在的季节,到处都是红灿灿的果子。 两人身上没有银针,除了认识的山杏山梨之类,大部分果子并不敢吃。 林中光阴受阻,并不像旷野中那么好辩认方向。 不过根据树枝的丰茂程度,以及树下青苔的生长方向,倒也能分辨出南北。 休息了一晚,又喝了点清水,啃了几个果子,萧洛恢复了不少气血。 “我们继续走吧。” 他依然背着李凡忪,将天斩拿了回来,当成拐杖。 李寒依轻轻问道:“你那把红剑,吸完你的血之后,能临时进入神游玄境?” “是的,这也是我能击杀那些高手的原因。” “没想到世间真有这种秘法。” 萧洛心道,这不是秘法,而是系统,可惜无法与李寒依分享。 想到系统,他又惆怅起来,今年的任务还没有交,年后平乱,接着是渝州兵败,再接着就是万里奔赴北莽,真的无暇看书。 只能回天紫之后,再找陈德明请教。 不知道现在天紫的局势如何,卫韫能对付明帝吗? 唉,想这些也无用,还是快点赶到云中,北莽的军队已经打过去了。 令萧洛和李寒依没有想到的是,这片山脉实在太大了。 枝叶繁茂,渺无人烟,一条小径都难以寻到,再加上无法带着李凡忪硬冲,只能耐着性子,用天斩和铁马冰河砍出可容纳行走的路,艰难往前。 第二天,他们便猎到了一只肥美的山鸡,生起火烤熟了,饱餐一顿。 大半只山鸡下肚,得到热量补充,萧洛瞬间感觉自己满血复活。 第三日,又猎了一只兔子,还有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狍子。 李寒依十分不忍。 萧洛无奈,只好把狍子又放回窝中。 改为去树上掏了几颗鸟蛋。 没油没盐,无论野兔还是野鸡,吃起来都没滋没味,唯有鸟蛋不受影响,烤熟之后流着香气扑鼻。 萧洛狠狠饱餐一顿。 就在他们吃完鸟蛋,走了不到半日,棋剑乐府的人追了上来。 一名削瘦的黑衣人,捡起地上的鸟蛋壳,闻了几下。 “西江月,是他们吗?” 黑衣人眼中精光闪动,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是他们,只有中原人喜欢烤熟了吃,北莽的牧民更喜欢生喝鸟蛋。” “终于追上他们了。” 跟在黑衣人后面的是一老一小两个剑客,老的年过五旬,是太平令的师弟,已经十年未出江湖。 他的词牌是风入松。 太平令临往阴山之前,特意请他出山,为棋剑乐府尽最后一分心力。 小的是风入松的剑侍,没有词牌名,也并不在棋剑乐府,名字叫乐儿。 西江月担任此次追捕任务的总指挥,棋剑乐府中金刚境以上的共有三十八人,此次全部出动。 分为三路追向云中。 西江月这路原本有十三人,进入森林之后再次分为三路。 另外两路各五人,西江月便带着风入松和他的弟子一同前行。 眼见天色已晚,风入松有些犹豫,他并擅长追踪,也极少在野外生活,直觉告诉他,林中容易出错。 但西江月坚持要追。 “李寒依与黄青一战受了重伤,另外一名道人中了天魔舞,全靠卫琅一个人支持。但卫琅冲出敦煌城时也已力尽,就算境界没有跌落,也失去了战斗能力,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抓住他们,再走出了山脉就是云中。” “董将军大军此时应到了云中城外,他回去便是自投罗网。” “但如果被董将军拿下,功劳不算棋剑乐府的,我们依然要面临惩罚。” 风入松叹了口气,他知道西江月说的正确。 “那就走吧。” 风入松牵起乐儿的手,将乐儿护在自己身边。 这个剑侍,原本不想带来,但乐儿坚持要跟着他。 西江月打亮火折子,照出前面被剑气砍过的痕迹:“就是这个方向,你看痕迹还很新鲜,我们很快就要追上他们了。” 第174章 云中镇,西路军 第175章 云中镇,西路军 即将走出云中山脉的时候,西江月三人追了上来。 萧洛和李寒依养伤加方向不明,在林中足足有了八天。 李凡忪虽然神智不醒,身体各个状况依然平稳,这让萧洛放心了许多。 斜阳把林子分为两半,一半幽暗,一半光亮。 就在光与暗之间,萧洛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西江月最先冲了过来:“卫琅,你跑不掉了。” 接着风入松半扶半抱地拖着乐儿,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萧洛眉毛皱起:“棋剑乐府?” “没错,要么跟我们回去,要么死在这里,你选择哪一种?” 西江月的声音有恃无恐,因为他看见卫琅肩上背着一个人,他们有伤员。 “哪个我都不选择,但是你们,既然踏足北历,就别回去了。” 西江月拔出了腰间的剑,他是剑府排名前列的人物,西江月本来就是大的词牌。 这个词牌是他二十三岁那年抢过来的,二十五岁被人抢走,二十八岁他再抢回来。 之后再丢了两次,直到三十七岁,距离八年了,再也没有丢过。 他的剑是一柄独特的阔剑,像刀一般厚重。 棋剑乐府的人获得词牌名之后,可以在剑库中挑选一把剑,西江月一眼看中了这柄重达三十斤的重剑。 如果不是剑府,他或许会学习刀法,因为西江月觉得,在草原上,只有力量才是第一。 刀比剑重。 重剑出鞘,杀意顿来。 风入松拉着乐儿静静站在一边。 风入松的想法与西江月不同,能杀死黄青的人物,风入松绝对不会看轻。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黄青。 黄青第三次游历回来后,风入松很好奇剑神李淳罡毕竟到了什么程度,便来找黄青切磋。 结果,黄青一招败他。 使用的便是与李淳罡交手的那一招。 风入松立刻明白了自己与黄青的差异。 之后,他陪黄青在风沙中练剑,当黄青以剑气定住万里黄沙时,风入松却在斫沙。 沙是流动的。 定住固然困难。 斫,同样困难。 无数日子之后,黄青回棋剑乐府接任剑府主,风入松回到老家隐居,捡了个小童,与之相依为命。 就在风入松的沉思中,西江月的剑动了,破空之声裂云惊天。 不愧是重剑,如果扫出的方向是背后的树林,西江月这一招绝对可以扫断千根巨木。 经过八天的休养,萧洛气血几乎全部恢复了。 这八天,每天都在硬逼着自己塞食物进肚,尤其是肉食,而且喝了不少野兽的生血。 那些温热的血液下喉时,萧洛真的很想吐出来。 不仅自己喝,还给李凡忪喂进嘴里。 李凡忪不能自己动嘴,新鲜血液是最好的食物。 就是在这种茹毛饮血的状态下,萧洛被蜉蝣天子剑吸走的血夜,补回来大半。 见西江月重剑刺来,萧洛冷冷挥出天斩。 经过北莽的一程磨砺,萧洛的剑意更为寒冷,锋利,无情。 双剑相交,西江月被击退,手中的重剑差点磕飞。 “怎么可能?他出敦煌城的时间明明受了重伤!” 没有人回答他。 萧洛天斩再次出击,剑意凛然,杀意笼罩西江月。 西江月身后是莽莽密林,他无处可退,沉声一喝,运起全部真元,疯虎般扑出。 身剑合一。 一往无剑。 这便是重剑给西江月的勇气,如果处于下风,以力破之。 萧洛并没有被他的一扑吓退,双腿如老树之根,深深地扎在大地上。 金剑光亮,剑意纵横。 两剑又是一次相撞。 还是西江月被击退,呼啦啦摔进树林,去势不减,连接撞倒一棵又一棵的大树。 西江月的心沉了下去。 卫琅根本就没有受伤,或者是伤已经好了。 两招相交,西江月已经确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在后退中,西江月借着这剑的力道,足尖在所过之处再轻轻一蹬,让自己飞得更远。 很快,西江月的身影就消失在树林中。 他竟然丢下同伴,逃走了。 风入松和乐儿怔在原地,萧洛和李寒依也愣住了。 萧洛收回天斩,淡淡说道:“北莽的剑道完了。” “这话言之过早。” 风入松拍拍乐儿的手,走了出来。 他的剑外形很普通,甚至会让人忽略,但实际上,他的剑是北莽最好的铸匠打造,里面融合了一块玄铁乌金,坚硬无比。 剑朴实无华,连名字都没有,但却是一把适合杀人的剑。 不然,风入松也不会用这把剑来斫万里黄沙。 “你也是棋剑乐府的人?” “曾经是,词牌名风入松。” “可惜,你无法再回到故乡了。” 风入松回着看了一眼乐儿,乐儿正颤抖着,眼中泪水打转。 “卫公子,李女侠,在下有个请求,如果我死了,能否放过这名小童,他只是我的侍童,并非武道中人。” 萧洛看得出眼前的童子的确是个普通人。 “就算我们放过他,以他的能力,恐是走不回北莽,这片山脉中猛兽成群。” 风入松叹了口气:“那就是他的命。” “如你所愿,我们会给他一条生路。” 萧洛出剑,剑开风云,如龙化形。 风入松出剑,一剑斫出,重若万钧。 剑与剑相交,两人身形各自晃了一晃,又同时稳住。 “你的剑很重。” “你的剑也不轻。” 天斩同样是一把巨剑,来自北历开国皇帝,是在战场中拼杀之剑,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再来。” 风入松出第二剑,斫天,斫地,斫人。 他的剑没有技巧,在黄沙中磨剑的时候,把一切剑技都给磨没了,只剩力量与剑气。 萧洛出第二剑,金光灿然亮起,光耀四野,映射天际。 风入松手腕一颤,剑被击了回来,发出一声哀鸣。 “北历剑道大成,北莽剑道危矣。” 这是风入松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再转头去看乐儿,因为他全身都是血。 他不想把这样的面留给乐儿,如果小童还能活下去。 风入松向前扑倒,落入厚厚的树叶中。 最后一抹夕阳照在树叶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萧洛用把托了托李凡忪的屁股,刚才一剑的震力,差点把李凡忪震下来了。 李寒依对小童轻声说道:“你走吧,顺着原路回去。” 乐儿留恋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风入松,向树林中跑去。 萧洛与李寒依步出山脉,朝山下的官道走去。 “北莽军队此时应到了云中镇。” “我们趁着夜色赶过去,明天天亮时时,应该能赶到云中镇外。” “希望西路军能守住,毕竟现在这支军队的士气已经被我们打残了。” “嗯。” 两人趁着夜色,急急行走。 萧洛和李寒依不知道的是,乐儿走入山林不到五十里,便被守候在归途上的西江月一剑刺死。 “我逃走的事情,怎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西江月将重剑抽回,顺势在乐儿身上擦干净,找了棵巨大的树木,飞身上去。 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去哪里。 回北莽?还是索性去云中投奔董绍?如果捞点军功回去,应该能弥补没有抓到卫琅和李寒依的过错。 云中城外,黑云掩日。 二十多万北莽骑兵进逼城下,不时有浓烟升起。 那是云中城外的村庄被焚毁燃起的烟柱,虽然城外的村庄不多,但几十年的和平,还是让胆大的人来此开荒。 经过两三代人的积累,慢慢形成了一些产业。 谁知,战火突起。 转眼之间,家破人亡。 云中城内,主帅顾义沉着脸坐在大厅上。 副帅邢浩气,前锋营将游子安、左营将田玉、右营将鲁文、后营将纪元基,以及军中文书,尽数在此。 “北莽来势凶猛,围城已有五日,虽然云中不愁补给,但如果不能将他们击溃,恐北莽会增加兵力,各位将军有何良策?” 邢浩气先开口:“末将请战,明早吃过营饭,末将愿带兵出城迎战!” 顾义没有回复,只用余光看着其他几人。 前锋营将游子安接着说道:“前锋营愿随邢帅出战!” 其他几位将军见他们二人请战,也是纷纷随之。 等他们表完态,顾义才问:“除了出城迎战,各位就没有第二个方法?” 云中镇向来是草原南下的一条要道,云中就是扼住草原骑兵的一双手,这双手卡在敌人的咽喉上。 这双手必须有力,如果卡不住,便会被敌人咬死。 所以北历三百年镇守云中一线的将士,只有一个字形容,那就是“勇”。 但现在的这支军队,却不是原本的北路军,而是从西线调过来的西路军,原本都是镇西侯的手下。 自老侯爷去世之后,先帝载撤了镇西侯府,把这支军队整体换防到北疆。 很多人以为,这是变相的放逐,是朝廷对他们的不信任。 顾义不这么想,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排在第一,个人私怨不值一提。 尽管他是老侯爷一手培养起来的嫡系,但顾义自到云中之后,从来没有再提过镇西侯三个字。 他的冷漠与无情,让二十万西路军上上下下的人明白了,属于镇西侯的一切都已过去。 不知不觉,顾义与西路军已经云中服役了三十五年。 他从青年进入壮年,又进入暮年。 五十八岁的人了。 退役的人越来越多,熟悉的脸孔越来越少,三十五年过去,普通士兵已经全部换完了。 当年同从镇西侯府出来的人,只剩副帅邢浩气和后营将纪元基。 先锋营将和左右营将,都是来云中之后,由他一级一级提拔起来的。 和平几十年,没有打过一场仗,这才是西路军最大的危机。 顾义如何敢让他们开城出去? “派向天紫的军报,可有回音?” 文书急忙说道:“报告顾帅,其他几个城池的回信都到了,天紫还没有回音。” 顾义除了向天紫汇报军情,同时也向身后的几大城池发出了调集粮草的要求。 很快,太原府的粮草就到了。 但打仗光有粮草不够,顾义要了粮草,要不了人。 看着几位年轻的营将,顾义有些心烦,他们都是靠时间熬资历,或在文考中获胜,这样慢慢升上来的。 由于西路军的特殊性,天紫大都督府并没有给顾义调来其他边军或府军的将领。 曾经顾义认为这是好事,是他与天紫暗中的默契。 但现在他却有些后悔,真正经历过战争的只有他和副帅,而他们两人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体力不如从前,上阵说不定还没杀死敌人,就被马儿颠下来了。 这几天,他天天站在城楼上巡视,北莽的骑兵轮番来城下叫阵,污言污语,妄图激起守城将士的愤怒。 对这些轻骑兵倒还好,有坚固的城墙防守,但北莽尚有一支铁浮屠军,这是顾义最为担心的。 他站在城墙上看了几日,并没有看到传闻中的那支令人色变的柔然铁浮屠。 这让他更加不敢开门迎战了。 不过战争不会一直僵持,这两日,北莽军中已逐渐竖起了攻城车,云梯和投石器。 也许明天天亮之后,便是一场真正的血战。 顾义想来想去,并没有好的法子,提醒各人巡防,便散会了。 走出督帅府,游子安拉着田玉和鲁文,轻声说道:“去我那里。” 这几位将领在云中的时间足够长久,都已经置办了自己的私宅,有的接了妻子过来,有的纳了小妾,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游子安的府邸颇为气派,位于最繁华的珍宝坊,占地足有百亩。 府中有一池湖水,可算云中一景。 游子安的妻儿没有过来,纳了两房小妾,将他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同僚平时聚会,便常常选在他这里。 听到游子安相邀,田玉和鲁文本想不去,现在是战时,顾帅又督促得极严。 “正是商讨战事。” “既是战事,刚才怎么不当着顾帅说?” 游子安皱眉道:“顾帅怯战,说了也是无用。” 鲁文大惊,幸好左右无人,急忙说道:“小声点!先去你那里。” 三人骑兵来到游府。 游子安吩咐小妾去准备饭食,然后三人进了书房。 关好门窗,游子安这才说道:“顾帅当了三十多年的和平将军,现在该下阵安度晚年了。” 第175章 人心变化莫测 第176章 人心变化莫测 游子安说出请顾帅下阵,田玉吓得浑身一激灵,鲁文更是从椅子上腾然起身。 “子安,你在说什么!”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游子安看着左右营将,眼中露出一丝轻蔑,与他们二人不同,游子安出身于武将世家。 如果一直追溯,可以追溯到北历建国,他的先祖乃是开国太祖身边的亲兵。 太祖开国之后,游家先祖成了一名禁军的首领,是随时出入皇宫的人。 二世祖更是高居边军的副帅。 从此游家成了军中炙手可热的将门世家,代代皆有军功在身,第四代更是因功封侯。 也许是富贵来得太顺了,游家第六代先祖迷了心窍,把自己女儿嫁给某位皇子,参与了夺嫡之争。 事败后,游家嫡脉只剩了一个八岁的曾孙。 从此家道中落,成为罪人后裔。 纵使如此,那位八岁的先祖并无放弃,毅然投身军中,二十多岁率五千人打退北莽,三十岁平叛,三十五岁攻入南诏。 戎马一生,立下大小军功超过百件,终于在过世后,被追封侯爵。 游家再次回到权力中心。 到游子安这里,家中不仅请来名师教导,更早早把他派到军中历练。 从各府的府兵,到原来的北路军,现在的渔阳军,再到现在的云中军,已有十八年。 历任多个军中职务,可谓文武双全。 可惜近三十年,北历边界从无战事发生,游子安一直没有等到封狼居胥的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北莽人,顾帅却畏缩不前,连城门都不敢打开。 害得游子安满腹谋略,一身武艺,皆是无处施展。 他看两位同僚如此惊吓的模样,内心更为鄙夷,嘴上却道:“边界和平多年,你我寸功未立,全靠勤奋克己才升上来,倘若北莽自行退去,我等自然无过。” 游子安停顿片刻,又道:“若北莽死战不退,云中又能守到何时?一旦我们丢失云中,等着我们大家的可都是死罪。” 田玉吞了吞口水,勉强说道:“朝廷不会眼看着云中失守,陛下和大都督府定有安排,只要各地府军来援,云中之危自解。” “是啊。” 鲁文同样如此想法:“只要撑到秋末,进入冬天,天寒地冻,北莽的战马受不了,必然退去。” 游子安扑哧一笑:“今日巡墙,莫非两位没有看到北莽的攻城器械已经架起来了?” 田玉和鲁文当然看到了。 正因为看到了攻城器械,顾帅才那么忧愁。 “云中墙高坚实,去年冬天又多加了一层米浆,防火砖也用上了,哪有那么快破城。” 游子安怒道:“如果城破,你们两位的家眷都在,游某只身一人,倒是无惧,只恐两位嫂夫人无处可逃。” 田玉和鲁文相看一眼,心中又打起鼓来。 他们只想着在云中再过十年八年,便可向朝廷上书请求致仁,带着妻儿回归老家。 按北历军规,五品以上将领,凡年满四十,服役二十年的,皆可恩准退役。 谁想到平静了三十多年,突然之间就打起来了。 若不是顾帅年年督促修城修工事,积粮积草,他们完全感受不到这是在边境。 听游子安提到家眷,田玉与鲁文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游将军,你有何好的办法?” 先锋营将比左右营将高一品,他们是正五品军官,游子安是正四品。 顾帅乃是正二品大员,副帅正三品。 从职级上,游子安可算他们的长官,但三人相交莫逆,平时并不以职级论处。 此时被游子安的一番话语吓住,不觉气势低了很多,虚心向游子安问策。 游子安并无多高明的计谋,他只是要说动左右营将同意出战。 “明日两位将军,随我一同说服顾帅,由先锋营打头阵,顺利,你们左右营便随我冲锋,将北狗赶回草原。” 田玉小声问道:“如形势不对?” “你们自行退回城中,无须敢我。” “这?” 同是一军,岂会眼看先锋营受损而不管,军法也容不得他们畏逃。 田玉和鲁文虽是胆小,并不是无智,听到游子安此语,知他是拖着左右营下水。 但也没有其他办法。 云中镇在两座大山中间,扼守一条要道,并无后路可以包抄,离此最近的太原府,也在五百里之外。 只有死守或死战。 两人答应了下来:“明日一早,与游将军共同说服顾帅。” 这一夜,注定能眠。 董绍在巡视大军。 云中城外的旷野并不大,难以容纳二十多万军队,因此整支军队摆成了长蛇阵,营帐足足搭了二十里。 经过多日叫阵,北历守军一次都未应战。 董绍知道他们打定了主意死守。 云中守军的底细,早由斥侯汇报到他这里。 想不到除了年老的督帅与副帅之外,都是未曾经历过真正战争的世袭军户。 董绍暗自庆幸。 不过北莽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十多年,草原除了内乱,也没有打过真正的大战。 他巡视完,回到大帐。 昏暗的火把跳跃着,照出坐在地毯上的九王子。 延真大口喝着酒,自从李寒依逃离北莽之后,他手中的酒囊就没有满过,不是躲在马车时喝,就是躺在地上喝。 董绍皱眉:“殿下这样喝法,有伤身体。” 延真擦了擦嘴:“我的身体好得很。” “时间不早了,殿下好点安息。” “明天就攻城吗?” 延真的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嗯。” “董将军认为李寒依会在云中吗?” 董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明白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怎会痴妄到这种程度。 陛下对九王子过于放纵了。 “我如果是她,进了云中,就快马加鞭回到雪云城。” 经过这些天的打探,李寒依的来历已经传到了董绍这里,她是北历五大剑仙之一,而且是北历第一武城雪云城的二城主。 延真忽然跳起来:“董将军一定会拿下云中的!拿下云中,长驱直入天紫!” “李寒依并不在天紫。” 董绍给九王子泼了瓢冷水。 “但只要我们攻下天紫,再发兵雪云城,她能跑到哪里去?当年北凉的大雪龙骑帮助离阳踏平了江湖,攻破了中原和江南数个小国,我们北莽的铁浮屠难道还拿不下一个雪云城?” 延真越说越兴奋,他挥舞着酒囊,好像北历已经在他的手中。 “殿下想得太久远了,明天打下云中再说。” “董将军,如果李寒依在云中,切记别伤她性命。” 延真抱着一丝希望说完,才摇摇晃晃走出军帐。 董绍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陛下当年废除九王子的气海是多么英明正确,否则以他这幅脾气,不把北莽江山折腾完才怪。 说不定,遇到哪个红颜祸水,直接把江山卖了。 天边亮出第一道微光时,北莽骑后吃完了手中的肉条,翻身上马。 “草原的勇士,拿下云中,屠城三日,金银和美女都是你们的!” 董绍的战前动员很简单,也很实际。 屠城会刺激将士的血性,女人和钱财会让他们更加贪婪。 果然,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马刀和长枪举了起来:“杀!” “杀!” “杀!” 呜~呜~呜~ 冲锋号角响起。 机械营的工兵推着攻城车和投石机向前,后面再跟着一排排的脚踩连弩机。 这些连弩机来自北凉的工匠,共有一百具,一次可连射十支重箭。 削尖的铁制箭头,能直接穿过一寸厚的木板,北历人的铠甲根本扛不住。 就看云中城的城墙能扛过几轮射击了。 顾义站在墙头,身边跟着邢浩气。 “他们三位将领呢?” “正在整军。” 顾义一惊:“整军?” 邢浩气一夜未睡,脸色十分不好,他低声说道:“老顾,游子安三人恐会出事。” “什么意思?” “昨晚有人看见游子安拉着田玉和鲁文去了他家,一直商议到后半夜才出来。” “你监视他们?” 邢浩气没有否认:“我应当替你分忧,不能什么事都由你一个人扛着。” 顾义扬了扬手中的信件:“大都督府回信了,半夜到的。” “说了什么?” “郭都督说,太子就在北莽云中一带,让我们注意接应。” 邢浩气大吃一惊:“什么!” “轻声!” 他们所站的地方守城门并不远,城墙上站着密密麻麻的守城士卒。 刑浩气的这声惊呼,立刻引来很多士兵不解的目光。 “太子的事不能让将士知晓,我们得派人突入到北莽军中,看太子有没有落到北莽人手中。” 邢浩气低声说道:“老顾,我觉得没有,否则北莽早就拿他出来威胁咱们了。” 顾义点头。 “但去看个究竟,我才能放心。” “你想怎么做?” “既然北历攻城,我们就开门杀敌,然后趁乱突入敌营。” “二十万轻骑兵,派谁去都是送死啊。” “人选我已经想好了。” 邢浩气又是一惊:“谁?” “送信来的,卫家八公子,卫琅。” “卫家,莫不是通衢阁那个卫家?” “正是。” 两人商议完。 游子安的前锋营,田玉和鲁文的左右营,都已披挂上阵,只待出门迎战。 游子安全身明晃晃的铠甲,提着丈长的长予,前来请战。 “顾帅,我们这样被动守城,迟早城破,末将愿带前锋营出城杀敌,若不能退敌,情愿领罪!” 这时,田玉与鲁文也纷纷请战。 见三人斗志昂扬,顾义沉思片刻,竟然同意了:“尔等忠君爱国,其心可嘉,着前锋营、左副营、右副营,出城破虏,奋勇杀敌!” “是!” 三将抱拳领命,各自率军来到城门口。 云中守军同样二十万,先锋营三万,皆为轻骑兵。 左右营各五万,为轻甲步兵。 随着城门打开,三万先锋营潮不不般涌出,直扑北莽攻程车所在之处。 毁掉攻城器械,将解云中之危。 就在先锋营与北莽军激烈交战时,左营和右营跟随而出,以两边包围之势,夹击北莽军。 顿时,狭窄的旷野上,几十万大军厮杀起来。 顾义看见那名卫八公子,混在右营军中,跟随大军朝前杀去。 很快,他的身影便被洪流吞没,不知道死了,还是冲出去了。 就算冲到北莽营中,他真的能探到太子的消息吗? 卫琅是被大姐命令来的,随着北莽侵犯边境的消息传开,天紫城中顿时传出一些不利于太子的消息。 郭鹏举这才后知后觉,他留在大都督府有多么重要。 正因为他的存在,以及京畿大营的支持,天紫城中的流言只是流方,而不是实际的行动。 卫韫以东宫太子印传命各部门,正常处理公务,不得随意议论军事。 加上吏部的暗中弹压,朝会上才没有出现正式的弹劾。 萧洛,消失的时间太久了,从春闱到七月末,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没有出现过。 有些人甚至猜测他是不是死了。 明帝绝口不提太子的事,只是频频召见朝臣,皮毛蒜皮的事也抢着处理。 似乎要将所有的朝政之事抓在手心,此种情况下,传到东宫中的奏折一天比一天少。 这样的转变让不少人心忧,天紫的天是不是又要变了? 也有不少人觉得机会来了,一股汹涌的潮流,暗藏在平静的湖面下,等着最好的爆发机会。 卫韫派出了卫琅:“务必找到太子殿下,不管李寒依发生何事,他都要尽快回到天紫,除非他不要北历了。” “大姐,有这么严重吗?” 半个月前,苏昌和安排好唐门的事,已经回到了天紫。 “大姐跟你说实话,若不是陈德明的威望在,天紫的文臣早就跳起来了。” “但现在朝廷安插了很多我们的人,春闺后授官的那批人,几乎都是我们忠于太子的。” 卫韫叹了口气:“八弟,你还不懂人心。如果太子不在,这些人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说散就散。” “散到哪里去?” “呵,别忘了咱们的陛下还健在。” 想到这里,卫韫心中暗自叹息,那时让明帝病死多好。 不过就算明帝病死了,现在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太子前去北莽救人,总比北历皇帝亲自去要好点。 第176章 北莽大败 第177章 北莽大败 随着云中城门大开,西路军冲杀出来,战场上很快进入白热化状态。 北莽轻骑兵皆为黑色铠甲,黑色战袍,手中的斩马刀和长矛同样刷成黑色。 北历的前锋营为黑甲红袍,左右营为青甲蓝袍,颜色分明。 卫琅随着左右营冲入敌阵之后,刷刷几下,将身上的青甲蓝袍割断,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的黑色短袍。 接着似一尾游鱼般,滑向北莽军营深处。 为避免注意,他用的是一柄卫家高价获得的短柄宝剑,长不及半臂,正好插在腰带里。 十几万人挤在狭窄的战场,任何战术都无用武之地,两军唯有肉搏。 卫琅从城门奔到北莽军营,不过短短五里路,短短一刻钟,却经过了至少五千具尸体。 黑色的,红色的,青色的,叠罗汉一样倒在尘土里。 地层来不及吸收如此多的鲜血,眨眼间,鲜血汇成一股股溪流,溪流又汇成一股股河道。 等卫琅冲到北莽军营时,河流已经连成了一片,就像一层血色海洋。 纵使他看过若干次厮杀,这刻依然感觉身入冰窟,心寒似铁。 云中城,已经成了一具人肉搅拌机,一座生命屠宰场。 他无法再看,沿着军帐往里走,寻找落单的人。 穿过绵延十几里的军帐,终于来到最后的辎重营,这里的人不用上去拼命,此刻都在谨守着粮草辎重。 只有一个统领模样的人,站在临时搭起来的木台上,张望着战场。 忽然看见一名士兵从前线退下,这位统领既惊讶又警惕,当下断喝一声:“你是逃兵!” 卫琅唯恐他惊动其他人,纵身跃上高台,将他两手一扭,扭着他跳下,两人闪至一座草垛后面。 这批草垛很新鲜,应是刚运来不久的马草,散发着草木独有的芬香。 那人猝不及防被扯到草垛后面,刚要喊叫,卫琅短剑滑出,抵在他的喉咙上。 “问你一句话,回答就可活命!” 那人还要犹豫,卫琅短剑轻轻一切,刃入少许,鲜血喷涌。 “别喊!” 疼痛加上流血,那人立刻魂飞魄散,连连点头。 “你们北莽草原上,最近有没有发现中原过去的剑仙?” 毕竟是统领,那人听得懂北历话,也能说不太标准的北凉话,当即回答:“有有有!” 问对了人,卫琅心中一喜,又问道:“男的还是女的?” “先来的是女剑仙,后面又来了一个男剑仙。” 那人只顾活命,不等卫琅再问,一口气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女剑仙叫李寒依,男剑仙叫卫琅,他们在草原上杀了很多人。” “卫琅?” “没有错,就是卫琅。” 若不是两军交战,卫琅肯定笑得不行,即便如此,他脸颊仍旧抽动了两下。 “继续说!” “听说女剑仙受了伤,被九王子救了,后来又被男剑仙救走了,两人一起到了敦煌城,接下来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他们死在敦煌城了,也有人说他们回到了北历,还有人说……” “说什么?” 领统这时候已猜出了来人必是剑仙的同伙,不敢胡乱说话,怕忍毛了这位八成也是剑仙的人。 “还有人说他们进了沙丘,敦煌城外的沙丘是活的,如果进入这片沙丘,十之八九都会没命,不过他们是剑仙,应该能从沙丘出来。” 进了沙丘。 卫琅绝不相信以萧洛的身手,会被沙丘吞噬。 “沙丘离此地有多远?” “大概三四百里。” 问完要问的话,卫琅心中有数,决定前往那片沙丘接应。 他松开手站起身。 那位统领暗自一喜,刚要开口呼叫,却见一道剑光亮起,大好人头落地。 卫琅啐了一口:“侵犯我们北历的狗贼,还想活着回去吗?” 卫琅不喜欢杀人,对侵略者例外。 他绕开辎重营,顺着山根往前疾走,直到看不见北莽军帐,才跳下官道,飞奔起来。 与此同时,萧洛背着李寒依,也在这条官道上奔驰。 两军打起来后,北莽军队皆在云中镇百里范围之内,再远的地方,只有小股斥侯往来巡逻。 但凡萧洛遇到,不用他出手,李寒依便剑起剑落,杀了个精光。 两人向南,卫琅往北。 很快,就在中途碰面了。 卫琅跑得气喘吁吁,看见萧洛,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太子爷呢,可算把你找到了!” “是卫琅,天紫出事了?” “你再不回去就真出事了!” “那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出事。” “你!” 卫琅还要再说,萧洛把李凡忪往他怀里一推:“你来背他,我的肩膀都压垮了。” “……” 真重! 三人急速向云中镇奔去。 “萧洛,你打算怎么闯过去啊?” “两大剑仙开路,你怕什么?” “可我不是剑仙。” “你不是有五雷天罡弩?” 卫琅使出吃奶的劲,才跟上两人的速度,几十里过去,已经被拉下来了。 “喂,别丢下我,五雷天罡弩没几发火弹了,节约点用才行。” 李寒依停下脚步,等卫琅追上,才陪着他一起往前。 萧洛笑道:“我先去,你们随后就来。” 四十里。 三十里。 二十里。 十里。 一道惊天剑气呼啸而至,从北莽的辎重营,笔直向南冲出,直到战场的中间。 剑光所过之处,地面留下一条深入半尺的沟渠。 凡挡在中间的,皆被从中割破,军帐,攻城车,投石机,连同战马和人。 战场顿时大乱,有人狂喊起来:“剑仙,中原的剑仙又来了!” “剑仙来啦!跑啊!” “剑仙饶命!” 剑光再次亮起,划破天际,贯入大地,最后在北莽这边炸开。 这次,萧洛是横斩。 一剑斩在北莽骑兵之中,无数人和马的残肢飞起,血溅九霄,染赤烟云。 城门上,顾义呆呆地看着这道剑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北莽完了。 很多年前,顾义曾经见过同样的剑光,那人名叫曹官子,一招西楚剑法,斩退三千离阳军。 从此,西楚多了一个西垒壁根据地。 也是因为这招剑法,老镇西侯才没有同离阳军队联合,而是暗中放了曹官子一马。 之后,百里小少爷跟随曹官子学剑,步入武道。 如今的小少爷已经是雪云城的大城主,而顾义也已经老了。 没想到,他会在云中城外再见绝世剑法,这道剑招是不是比曹官子更厉害,顾义分不出来。 但他知道,云中守住了。 与顾义同样惊讶的还有游子安,他带前锋出征,本想搏个军功,没想到刚刚开门,便陷入北莽的近身肉搏战。 从体魄上相较,北莽高出北历人太多,况且还是一支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和平之军。 很快,前锋营便被打残。 游子安正在惊惧之时,左右营杀到,止住了前锋营的劣势。 但很快,左右营也跟前锋营一般,陷入了苦战。 云中城外,变成了人间地狱,不,比地狱还要血腥,还要惨忍。 游子安已经不知道自己砍杀了多少人,更不知道他身边有多少北历的同袍倒了下去。 这个时候,他早已把功名抛到了脑后,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活下去。 在这场绞肉机一般的地狱里,活下去才是真正的胜利。 身为前锋营将,他身边有一支百人亲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支亲卫已经无声无息了。 听不到他们的呼喊,也看不见他们的厮杀,再也没人替他挡住斜地里飞来的暗箭,正面刺来的长枪。 游子安眼睛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那是敌人的血,也是自己人的血。 两臂已经酸软,每一次提枪,游子安都感觉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枪,但他依然刺出第二枪,第三枪。 终于,一名北莽的骑兵将领杀到了游子安跟前。 那人比游子安高出两个头,双臂如铁桶般粗,全身肌肉鼓得高高的。 他手握两个流星锤,朝游子安飞过来。 游子安奋力一挡,将第一个流星锤撞掉。 呯! 长枪的枪尖崩断,枪柄也裂开了缝。 嗖! 第二个流星锤又飞了过来。 游子安颤抖着手,他举不起来了。 正在闭目等死之际,一道灿烂剑光闪过,那名北莽骑兵将领,连同他的流星锤被劈成两半。 而那道剑光,堪堪停在游子安胸前。 战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瞬间变得寂静无比。 片刻之后,北莽的士兵惊恐地喊叫起来,四散逃避。 “中原的剑仙来啦,快跑啊!” 剑仙? 什么剑仙? 游子安迷迷糊糊的,但他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他坐在马上,放眼望去,只见一个人,一柄剑,凌空而来。 那人似乎是踩着云,御着风,像神仙一般,就那样飘飘荡荡地站在空中,俯视着这片战场。 像天人俯视着蝼蚁。 北莽那边更乱了。 游子安听到了北莽的号角吹起,也听到了那边的将领喝斥,但是北莽的士兵就像见到了鬼一样,纷纷脱离战场,往后方跑去。 溃败之中,彼此挤撞,很快更多的士兵倒下,被战马和人踩成肉泥。 就在这时,后撤的北莽军中又飞起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亮起时,无端飘出了雪花,漫天雪花开在北莽军中,很快变成了血花。 游子安打了个寒颤。 雪花之中,一袭白裙飘拂,一名女子从千军万马中走出。 她神态悠闭,如在家中庭院散步,而在她身后,还有一人跟着。 只不过跟着的那个人,肩膀上还负着一个人。 见到白裙女子出现,北莽的骑兵跑得更凶了:“中原女剑仙来啦!” 游子安呆呆地看着,听着,眼前一幕让他感觉如此荒诞,似乎不久之前的拼杀是一场梦。 他低头看看脚下,血还在流,残脚断骸,尸横遍野。 这不是梦。 田玉和鲁文纵马奔到游子安身边,惊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是谁?” 游子安梦游一般回答:“中原剑仙。” “剑仙?你认识?” “不认识。” 田玉高兴起来:“总之,咱们打赢了,哈哈哈!” 鲁文凝视着北莽的残兵:“他们至少损失一半。” 游子安反应过来,涩声说道:“北莽损失的一半人,真正死于我们云中军的有多少?” 田玉满不在乎:“总不能往上报功勋时,说是剑仙打赢的吧。” 鲁文点头称是:“剑仙剑仙,自然不会和我们当兵的抢军功,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也许是吧。 这是一场大胜仗,不管最后怎么论功行赏,前锋营绝对排在第一位。 这个功劳是游子安争取来的。 三个人同时想到,如果不是游子安争取到出场迎敌的机会,等那两名中原剑仙打败北莽,那他们还有功劳吗? 不仅没有,说不定还要论罪。 想到这里,田玉和鲁文对游子安感激万分。 “游将军,今晚春宵阁,末将请你一醉方休。” “游将军,上次你看上的那名美人,明天我去替她赎身。” 游子安急忙摆手:“等战事完了再说,谁知这两名剑仙是何来历。” “游将军多虑了,总之末将的感激之情要请游将军收下。” “呵呵,先回城。” 三位将领当即拔转马头,收拾人马,清点战果,随之缓缓退回云中城。 萧洛见北莽已四散溃逃,心中大定,经过这一仗,北莽就算再犯边境,想必也不会从云中南下了。 或者攻打北凉,或者取道阴山,总之北境之忧暂解,余下之事可以慢慢图谋。 他见李寒依来到身边,遂与她并肩走向云中。 卫琅跟在身后。 守城士卒在顾义的吩咐下,并没有对他们做出任何盘问。 反而,每个人都是瞪大眼睛,望着这两名在战场上宛若神仙一般突然降临的剑客。 进了城,萧洛对李寒依和卫琅说道:“你们先去找大夫医治凡忪,我要去见西路军督帅。” “嗯。” “等李凡忪醒后,来督帅府汇合。” 李寒依点头,与卫琅前往云中大街,虽是战时,想必云中还能找到挂牌的医馆。 萧洛背负双手,慢慢登上城楼,来到顾义跟前。 他俊美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淡淡说道:“顾将军,我乃当今东宫萧洛。” 第177章 与子同袍 第178章 与子同袍 眼见面前之人谪仙般的气度,再加上俊美无双的面容,顾义想起传言中的太子形象,立刻相信了。 他立即单膝跪倒,大声说道:“太子殿下来援,末将与云中将士感恩不尽。” 听到顾义的声音,又见他当先拜倒,城楼上的士兵瞬间跟着跪下。 竟然是东宫太子来了! 带着队伍回营的游子安,田玉和鲁文,正登上城楼,向顾义汇报战斗经过。 见城楼上跪满了人,不禁大为吃惊。 顾义的亲卫立即对三人说道:“太子殿下来了,三位将军快快迎接。” 游子安大惊,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顾义身前的白衣人,正是刚才发出惊天剑气的中原剑仙。 他竟然是太子! 游子安无暇思索,扑通跪倒,内心既不安又兴奋。 太子驾临云中,那么一定看到了刚才的战斗过程,他游子安只一直在奋勇杀敌啊,连手中的长枪都打破了。 说起来还是太子殿下救了他一命,若不是那一剑来得刚刚好,他就死在那名双流星锤的北莽蛮子手下了。 如此英勇表现,想必殿下看在眼里。 游子安脑中急速运转,太子是为支援云中而来?还是恰此路过?身后跟的那名女剑仙又是谁? 还有没有朝廷的其他官员?此刻太子住在哪里? 但游子安马上又想到,他们好像是从北莽那边过来的。 北莽? 任凭游子安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洛笑吟吟地扶起顾义:“老将军辛苦了,云中城的将士们辛苦了,本宫都看在眼里。” 这话倒也不假,萧洛从北莽那边打过来时,云中守军虽然不利,却也在奋勇杀敌。 战场上双方的尸首都堆成了几座京观。 如果不是他和李寒依赶到,也许出城的云中军将全数灭亡。 不管失败是由谁扭转的,云中将士的勇气可嘉。 顾义心情复杂地站起,忙给萧洛介绍几位领将:副帅邢浩气,前锋营将游子安、左营将田玉、右营将鲁文、后营将纪元基。 这场大战,除了游子安身负轻伤,田玉左臂中箭,其余将领皆是安然无恙。 没有出场的邢浩气和后营将纪元基,都在心中感叹,游子安这三个人还真是有福,竟然在东宫太子眼底下挣到这天大的军功。 顾义接着安排,将太子迎入督帅府。 见萧洛只是一人,战场上现身的另一名女剑仙并不在,不禁问道:“殿下,随您同来的剑仙呢?” “有位同伴受伤,已带他去寻找大夫了。” 顾义顿时惶恐起来:“军中就有军医。” “无妨,等他们看完就会来到督帅府汇合。” 顾义立刻交待亲卫兵,留意门口动静,务必将太子同行的贵客接进府中。 亲卫兵如飞去了。 众人这才坐下,听萧洛讲述北莽之事。 从天外天魔教开始,到李寒依杀上提兵山,自己又再在她之后补了一次,两人将提兵山的柔然铁浮屠近乎屠完。 再讲到棋剑乐府拼掉剑府主,从敦煌城冲破武道与董绍的军队,直到赶回云中。 …… 听得几位将士目瞪口呆,即使是顾义,也震惊得不能自己。 “难怪这次董绍带兵攻城,没有见到铁浮屠,原来都被太子殿下消灭了。” “殿下神勇,实乃我们北历之幸!” “殿下一剑堪比十万铁骑,让我等汗颜!” 一顿感佩与赞美之后,游子安总算找到了机会,再次跪倒在萧洛脚下。 “末将差点以身殉国,幸亏殿下来得及时,末将才能从战场安然脱险。” 萧洛亲手将他扶起。 “游将军奋勇杀敌,本宫看在眼里,北历有尔等勇将,本宫甚感欣慰。” “是殿下皇气加身,天命所归,才助末将赢得这场胜利。” 见游子安如此拍马溜须,田玉与鲁文不禁心中痒痒,不过两人不擅言辞,又当着主帅副帅的面,不好做得过火,因此并没有急于表现。 萧洛自然猜得出几位将军的心思。 这并非坏事。 没有企图心的人往往意味着没有责任感,为军功而战并不丢人,反而对军功不在意的将领,才是可怕。 萧洛笑道:“本宫会将云中这场战斗,告之大都督府,为各位将军论功请赏。” “多谢殿下。” 这次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回答,露出喜悦之色。 不久,李寒依,卫琅,以及苏醒的李凡忪,三人来到督帅府。 萧洛见李凡忪状况尚好,自是松了口气:“如何?” 卫琅答道:“我们找到的这位名医的确医术非凡,一眼便看出凡忪所中的乃是西域奇毒,用了对症的药服了,又扎了针灸,凡忪便恢复了神智。” 那位大夫赞叹李凡忪的道家修为,可谓意志艰定,邪魔不侵。 也幸好,当时是在半夜,光线较暗,也许李凡忪连那位天魔女的脸和身材都没看清楚。 卫琅狠狠地谢了那位大夫,给的是一碇五两的黄金。 把那位大夫吓了一跳,捧着金碇立刻藏好。 听卫琅讲完,大家轰然大笑,顾义当即问了医馆的地址和大夫的名字。 “想不到顾某驻守云中多年,竟然不知道城中有此名医。” 萧洛笑道:“也许这位大夫只擅长偏方,正好了解西域奇术,医术是否真的厉害,还待顾义查实。” 说话间,西厅的膳食已备好。 顾义请了太子入席,又将李寒依、卫琅和李凡忪让至上首。 萧洛并不太在意这些礼节,除了让顾义陪坐在自己身边,其余也就按顾义的安排,随意就坐了。 坐下之后,他问道:“虽然打退了北莽,云中守兵伤亡怕是不小吧?” 这话让顾义满面羞愧:“殿下,都是老夫无能,此战西路军阵亡一万八千余人,重伤二万四千余人,轻伤者恐在五万以上。” 这个数字也萧洛预估的差不多。 他沉痛说道:“还请顾帅好生抚恤阵亡将士,医治受伤同袍,我回天紫之后,会调拔一批抚恤金过来。” 几名将领同声说道:“多谢殿下!” 这次的感谢真情实意,打完仗最怕抚恤金跟不上,寒了将士的心,伤了军队的士气。 “至少人数缺口,我也会想办法给云中补齐,顾帅和各位将军不可掉以轻心,北莽不会死心。” 顾义急忙问道:“殿下断定北莽还会出兵?但是经此一役,他们的铁浮屠残了,轻骑兵也残了。再加上即将进入秋季,如果这两个月不来,就进入了冬天。” “草原一般不会选择冬天打仗,不过北莽女帝心思难测,我们不可过于乐观。” “是!” 萧洛说了这番话,场上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邢浩气等了片刻,执起酒壶给萧洛倒满:“殿下,末将听说过天紫的雕楼小筑有天下最好喝的酒,咱们云中比不上,不过这烧刀子绝对是天底下最辣的。” “那本宫倒要一尝。” “殿下请!” 酒入杯中,场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萧洛一杯下喉,果然火辣辣的,连同肺和胃都烧了起来。 他不得不运转真气,将这股酒劲融化掉,吐出一口残余的酒气:“果然是好酒!” “哈哈哈,殿下好酒量!” 从顾义开始,几个将领轮番开始敬酒。 除了李寒依和大病初愈的李凡忪不喝,其余人都是你来我往,酒杯未空。 不管入口多少,萧洛皆是将洒气用真元化掉,不过是酒从肚中过,气由毛孔出,丝毫不影响。 卫琅就老实多了,他见萧洛一直在喝,也跟着真心实意地喝。 很快一斤酒下肚,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萧洛见他满面通红的样子,不禁暗自好笑,当即停下酒杯,向顾义等人说道:“感谢云中将领们的盛情款待,今日就此为止,明天一日本宫祭了阵亡的军士,就要赶回天紫。” 顾义等人自然见好就收。 撤下酒席,给萧洛和卫琅泡了醒酒的清茶,等两人喝完,才送到最好的客房住下。 从进入北莽开始,几乎都是在草地上过的夜,现在总算躺在平整的床上了,萧洛满足地哼了一声。 还是忍着疲惫去沐浴。 之后才躺在床上,很快入眠。 李寒依和李凡忪同样如此,卫琅喝了醒清茶也不顶用,狂吐了一晚。 几个时辰之后,萧洛便起了床。 顾义等人皆在府中等侯。 萧洛随他们上了马,前往城西的百望山。 百望山是云中山脉的余脉,既不高大,也不绵长,出了云中城就渐渐变成丘陵。 就在这片山中,开辟了一块墓园。 秋风微凉。 十多万战士列队站在墓前,这是三十年来,伤亡最多的一次战役。 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更是第一次见到同袍身亡或受伤。 知道清早太子要来祭奠,顾义和邢浩气整晚未睡,安排士后挖出了一排排墓坑。 没有那么多的棺材,阵亡的士兵仅是稍稍整理仪容,便放入坑中。 萧洛端着酒杯,先敬天地,再敬君王,第三巡敬这些忠烈军魂。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站在阵前,一边浇酒,一边诵吟。 悠长的声音传遍晴空,响彻群山,传进每位将士的心里。 顾义带头跟着萧洛诵吟起来。 邢浩气也跟着萧洛诵吟起来。 渐渐地,更多的将领跟着诵吟起来,最后,所有西路军的士兵跟着一起诵吟。 青山有幸埋忠骨,马革尔今裹尸还。 祭奠完,顾义高喝一声:“封土!” 将士们随即铲把身边的黄土,送入墓坑之中,将坑中的同袍之躯慢慢覆盖上。 萧洛等封完棺,下完土,才向顾义等人告辞。 “顾帅,邢帅,游将军,田将军,鲁将军,纪将军。” “末将在!” “末将在!” “云中城与北历边境就交给你们守护了,请各位多加珍重!” “恭送太子殿下!” 萧洛、李寒依、卫琅和李凡忪翻身上马,向南方疾驰而去。 此刻的敦煌城,正笼置在厚厚的乌云中。 延真看到了那一道飘着雪花的剑光,他本想拼死冲过去,却被阿十姑娘和十一拦下。 “少爷,李寒依看不到你,你此刻冲过去只能死在她的剑下。” “那就让我死在她的剑下!” 不管延真如何挣扎,还是被十一抱上黄金马车,跟随败退的大军撤向敦煌城。 宋小腴依然热情地招待了董绍。 她并不懂军事,就算懂,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次的败仗,将在北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自己能不能逃过一劫,宋小腴不知道。 但是直觉告诉她,女帝一定会大大清算,积累几十年的国库,因为这次征战,消耗了大半。 结果什么也没捞动,还损失了最精锐的铁浮屠和轻骑兵。 对于一生好强,算无遗策的女帝来说,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现实。 连同自己的老师太平令,她也罚了出去,其余人又算什么? 宋小腴并不觉得幸运会继续跟随她。 反而,她有一种即将溺水的恐惧,她很想扔下这座城池逃走,可是天下之大,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所以,她准备了丰盛的美食,对战败之事不发一言。 董绍疲惫不堪,回想起战场上的一幕,他只觉得恍如一梦。 他很想这场梦不要醒来,或者醒来时,他还在出征前。 第五狐坐在董绍身边,脸上毫无血色。 她从桌子下伸出手,轻轻握着董绍,可董绍的手比冰还要冷,就像身体已在冰窟中泡了很久。 第五狐慌了。 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敢提为父亲报仇之类的话。 她已经知道了,父亲的仇,提兵山的仇,一辈子也别想报。 最终,董绍艰难地吐出一句:“斥侯回报了消息,那名卫琅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是北历的皇太子萧洛。” “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延真更是跳了起来:“皇太子,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北历的皇太子怎么可能这么年轻英俊,拥有这样绝顶的剑术,怎么可能会舍命来救李寒依? 他横行了大半个草原,击杀了剑气近黄青。 他怎么可以是北历的皇太子! 第178章 天紫暗流 第179章 天紫暗流 天紫城中的暗流,终于变成了激流。 今日的朝会上,礼部侍郎开响了第一炮,炮轰大儒陈德明。 “圣上,陈德明只是太子殿下请来的临时幕僚,协理完春闱之事,理应退出朝廷,但陈德明至今仍在主持儒生讲筵,妄论朝政,对今年春闱后新授官员更以座师自处,干涉他们的日常职务,实为我朝一大毒瘤。” 礼部侍郎尹承元此番上奏震惊了无数人。 陈德明在士子心中,可谓是泰山北斗般的存在,不仅今年的新晋官员受他影响颇深,朝中文臣十有八九都曾以他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自居。 一生桃李天下,学识如高山之不可攀,气度似大海之不可测,与太傅范晦明是北历文坛最为耀眼的双子星。 尹承元这番攻击,字字诛心,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不等明帝回复,当下又有几名御史上前请奏,内容与尹承元一般无二,皆是攻击他以白衣之身扰乱朝廷。 文武大臣很快就明白了。 陈德明是太子请来的,如今太子不在,陈德明还在天紫城中领导群臣,自然不妥。 渐渐地,有些聪明的人开始附和。 太子去年收拾了白王、赤王,两王体系内空出许多职位,虽然今年大力提拔新人,还是有不少空缺。 可以动动屁股下面的位置了。 与此相反,更多的人选择静默,这位太子的能力,实在是过于恐怖,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的尸首,大部分人都不会冒险与他对抗。 一年之内干倒白王、赤王、长安王,谁知道他此刻是不是躲在背后,引蛇出洞,把这些势力一网打尽。 因此,大部分官员把目光放在临时大都督郭鹏举和阁老张长卿身上。 这两人听到尹承元的上奏,一个鼻孔里哼了一声,一个半闭着眼睛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还有吏部尚书刘敏之,看着众人投过来的目光,微微一笑,似乎尹承元在说什么好笑的话。 见到这三人的神态,朝中大臣们顿时明白了,太子肯定平安活着,这几位嫡系稳定得很。 几位御史嚷嚷一阵之后,朝堂上便没了声音。 明帝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尹承元暗道糟糕,他可是冒了诛九族的危险来趟浑水的,没办法,谁让他是礼部的官员呢。 昨天,尹承元接到圣旨,秘密进宫,直接进了景泰殿。 景泰殿中,只有陛下一人。 尹承元听完陛下交待的事,不禁吓得魂飞魄散。 让他领着御史攻击陈德明,尹承元哪里敢。 但是让他当面拒绝陛下,他更是不敢。 两边都是掉脑袋,尹承元只好先接下陛下的圣旨,这才有了早上的这道上奏。 陛下明明答应过他,只要尹承元第一个站出来,朝廷中将全是拥护他的上奏,他只是开个头而已。 果然,在他奏完,三四位御史接连慷慨呈辞,把陈德明描述成了北历最大的硕鼠。 尹承元越听越是惊心,就算要把陈德明赶出天紫,也不用这样泼脏水,陈德明在士子以至于天下人心中,都是神仙般的存在。 这三四位御史抨击完陈德明,太极殿中又恢复了寂静。 原本以为百官相和的趋势并没有出现,那几位御史也意识到了问题,瞬间变得面色惨白。 朝会有史以来,出现了闹剧般的情景。 明帝的脸色黑沉如水。 他不容许他的北历,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阁老,你的意思呢?” 明帝唤着张长卿,这位从来不站队的老臣,明帝相信他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张长卿跨出队例,向明帝行了礼,方才答道:“陈德明受太子之邀,主持春闱,为国家选拔良材,于我北历实在有功。不过如今春闱告一段落,不好再勉强夫子劳心劳力,陛下可善加安抚,多予赏赐,让夫子回归故里,安度晚年。” 这番话说得极为圆滑,意思是给陈德明一个肯定,再重金送走,不让他继续影响朝廷即可。 想要把陈德明打倒在地,从而抹黑太子,实属不智。 明帝听完张长卿的话,眼皮一跳,这实非他愿意接受的方案,明帝的本意并不在于陈德明如何,而是想通过陈德明,挖出萧洛的人马。 现在的朝廷,被萧洛渗透得太厉害了。 这段时间,他背后运作了不少,收效却是甚微,否则他也不会亲自召集尹承元,以天子之威逼迫尹承元发起攻击。 “众位爱卿的意见呢?” 明帝一一扫视着百官,尤其是与此事能沾上边的部门。 可惜,十之八九的官员都低垂着头,缩着脖子,像一排排发呆的鹌鹑。 这就是现在的北历么? 到底是被萧洛打怕了,打服了,还是萧洛本来挑来的就是一群软骨头? 明帝只觉心中一阵悲凉。 他却忘记了,自己多年不理朝政,由白王萧充监国,萧洛接手的是一个贪污到骨子里的乱摊子。 国库没有余银,天下到处都是灾祸。 此刻的明帝只觉得愤怒,身为一国之君,他想办的事情却无人响应。 就在他怒上眉梢,想要不顾一切下达命令时,谨仙轻轻咳嗽一声。 这声咳嗽把明帝冲到嘴边的话拉了回来。 “陛下,您今日的药到了时辰,该服药了。” 药? 明帝心中一动,想起了那粒起死因生的灵丹,那是萧洛找来的药,救了他的命。 如果没有那粒灵丹,他现在还在卧病,或许情况恶化已经死了。 明帝立刻泄了气,自己也是依靠萧洛才活着,有什么好责怪臣子的。 他疲惫地挥挥手:“就按阁老所说,由礼部办理。” 退朝了。 尹承元苦恼地站起身,想着如何去执行这项命令,陛下没达成心意,把这股子气出到自己身上。 实在不行的话,辞官? 尹承元眼前一亮,辞官回家,靠着这些年的积累,够自己一家老小平安度日。 可是孩子的前途呢?尹承元又纠结起来,他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完全靠自己的努力爬到侍郎位置上。 一旦辞官而去,几十年的苦熬付之流水。 家里两个儿子,一个读书成器的都没有,整天在外胡天海地,如果失去官职,不知他们兄弟如何忍受清贫的日子。 罢了罢了,不过是得罪陈德明而已,反正太子半年没有出现过了,想必是死了。 尹承元抱着侥幸的心理,回去清点礼部库存,打算挑选一些精致的礼物,把陈德明客客气气地送走。 早点完成任务,以免夜长梦多。 朝会上的动向,很快汇报到卫韫这里。 前来汇报的是慕不凡,他如今已是户部侍郎,是朝廷最年轻的要员。 “策划,陛下已对我们的人动手,如何应对呢?” 到底是年轻,慕不凡脸上已有愤怒。 卫韫吩咐宫女给他倒上茶,不慌不忙说道:“陛下最后不是要给陈夫子赏赐吗?我们不仅没吃亏,还赚到了。” “可是陈夫子一旦离开,天紫那些反对者就没有弹压了啊!” “应该说,陈夫子一离开,就会给某些人可趁之机,不过这也是好事啊,至少在太子殿下回来之前,我们就可以掌握一批反对者的名单。” “这?” 慕小凡有些怀疑地看着卫韫,这位策师拿着东宫太子印,现在几乎决策着东宫人马所有的事情。 虽然没有出过差错,可慕小凡觉得比起萧洛在时,太子府的声势弱了很多。 卫韫嫣然一笑:“此一时彼一时,顺利的时候我们反而看不到水下的暗流,现在逆境,我们不如等那些暗流彻底爆发出来,陈夫子会理解的。” “那就让陈夫子这样离开?” “他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何必久久羁绊一个心不在此的人,夫子闲云野鹤,肯在天紫停留这么久,已经是给儒剑仙天大的面子了。” “太子回来会不会怪我们保护不力?” 卫韫自己也抿了一口茶,悠悠说道:“我们难道办错了差事吗?” “这倒没有。” “那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太子很快就要回来了。” “真的?” 慕小凡激动不已。 “已在回来的路上,所以放心吧。” 慕小凡长呼一口气:“我要去告诉他们。” “呵呵,去吧。” 慕小凡走后,卫韫方才垂下肩膀,宫女急忙走过来帮她按捏。 “策师,明明很辛苦,为何不告诉他们?” “他们的事情本来就多,何必徒增他们的烦恼。” “但是你,好几个晚上没有睡着了。” 宫女服侍卫韫很得力,可能私底下将她当成了未来的东宫之主,因而百般奉承。 卫韫一笑,任她揉捏,脑中转动着念头。 明帝今日的这出事,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与西垒壁那边暗通了款曲? 唐门至今没有截获到西边来的信息,雪云城中也安静得很,百里东风回到雪云城之后,一直闭门未出。 如果雪云城不参与长安王的事,那么他能动用的只有西垒壁遗民,曹官子甘心为别人做嫁衣吗? 还是曹官子也能从长安王身上榨出好处? 入宫这后,卫韫确实没有怎么休养,好在她长年工作,硬是撑住了这段时间的忙乱。 经过兰月侯谋逆,禁军对皇宫的冲击,对宫中之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强烈,明帝至今没有再打军队的主意。 就连西路军遭受云中之困,明帝也未多加理睬,一应甩给了大都督府。 郭鹏举见最近天紫城的异动,心中虽是十万火急,也没有再坚持亲赴云中。 苏昌和回来之后,立即对天紫城的暗流进行了一次清理,铲除了江湖上想要接替阊门的几股外来势力。 另有部分人,不过是朝中权贵抛出来的石头,一并被碾碎之后,天紫城地下再没有人敢冒头了。 除了这群不知好歹的文臣,被明帝驱使着蹦跶。 夜深了。 卫韫让宫女自己去睡,她披着一件半厚的袍子,倚在床头看账薄。 如果云中的战事结束,该要调拔一大笔抚恤金吧。 国库空虚,得想法子生钱,除了税收和徭役,还有什么好的法子呢? 钱,从来都不是卫家大小姐要考虑的事情,因为卫家有用不完的钱。 但钱,却是东宫策师要解决的问题,卫家的那点钱放到朝廷,可谓杯水车薪,原来任何一点小事,花费的银子都是成百上千万。 她过来没有几个月,已经把她自己存在卫家的私人库房掏空了。 那只是她的嫁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嫁妆,如今全部填进了国库。 唉,不知道萧洛回来,看到她手中的账本,是感激呢还是怪她无用。 想到这里,不觉头有些疼。 卫韫拢了拢袍子,有些寒意,入秋了。 天紫东城,国子监附近的一座私人小宅,尹承元指挥礼部的官员,赶了一辆马车过来。 马车上装着三口红木大箱子,箱子中全是各国上贡的好东西。 有些很值钱,有些很稀奇,有些是儒士专用的笔墨纸砚,还有一架五百年以上的古琴,是前朝大家所制。 尹承元赔着笑脸,叩开私宅的门。 陈德明一身外出的衣服,淡淡走出来。 “夫子,下官抱歉,奉王命恭送夫子离京。” 看着那辆装载着大箱子的马车,陈德明略略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脸:“陛下有心了。” “都是各国使节的贡品,下官挑选了很久,希望夫子不嫌下官的粗鄙。” 陈德明坐上马车,从礼部官员手中接过马鞭,自行驾着马车而去。 望着夫子与马车的背影,礼部官员愕然问道:“侍郎大人,听说这位大儒已经年过七旬了,但是看他驾驶马车的样子,完全不是垂暮老人啊。” 尹承元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喝道:“你知道什么!本朝大儒,陈德明也好,范太傅也好,都是通了神的武道中人,别说驾驶马车,就是整个天紫城的禁军出来,也不够他一个人杀的。” 官员吐出舌头。 尹承元压低声音说道:“你不信?不信去找找曾经的禁军,年初皇宫一战,死了多少人,那些禁军可都是死在范太傅手中的!” “难道皇宫后来重修了,听说重修时,从废墟中挖出几万具尸骨。” “别说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第179章 邙王剑冢 第180章 邙王剑冢 由北往南,归心似箭。 不到三日,便过了大河,来到中原境内。 李寒依忽然说道:“我这次出事,叶安世将信送到了剑冢,我得回去一趟,以免外祖父担心。” 她已经知道了叶安世送信到剑冢和雪云城的事。 结果,这两个地方并未来人,反而是萧洛万里迢迢而来。 当时渝州情况复杂,又有长安王和大城主参与其中,萧洛抛下国家而来,让李寒依动容。 只是她性子冷清,不愿说些道谢的话。 但是剑冢和雪云城,她一定会去看个明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洛明白她的心思,当下笑道:“已经到了中原,离邙山不过一天路程,我们一起去。” “毕竟是家事,我想独自解决。” “哪里是家事,令外祖还欠我一万把好剑,该去收货了。” “原来……” 萧洛哈哈大笑:“令外祖不知道我一定会来救你,于是答应了给我打剑,换取我来北莽,说到底,这是一桩交易。” 李寒依不禁柳眉倒竖,亏她感动了好久,原来萧洛还是不吃亏,连这件事都要拔根毛。 是她错怪外祖父了。 “怎么,生气了?” 李寒依叹道:“如果不是你舍命相救,我还真的信了你这番鬼扯,没有那一万柄剑,你同样会来,只不过是顺带压榨邙山,不让外祖父生出别的心思。” “哈哈,李寒依,你真是越来越理解本宫了。” “哼!” 卫琅插嘴:“殿下,你为何在草原上报我的名字?” “让你的光辉事迹传遍天下啊。” “但是,这也很容易让我成为北莽的靶子,以后我吃饭睡觉都要提心吊胆,生怕遭到暗杀。” 这个仇恨给卫琅拉得太大了。 不知道卫韫做何感想。 萧洛忍住笑,对卫琅说:“你和凡忪先回天紫,跟你大姐报讯,凡忪如果想回青城山,也可以早一趟。” 李凡忪经此一难,昏迷十多天,醒来之后,反而体内有隐隐突破之势。 “小道回青城山,师父肯定听到了李寒依的事情,该向师父回禀一声。” 现在提起赵玉祯,李寒依已如风过,心中毫无动容。 萧洛点头称是:“是该向赵掌教说一声,那你回青城山吧。” 四人在此分别。 卫琅南下,直奔天紫。 李凡忪则向西,往青城山方向而去。 萧洛与李寒依沿着河畔,信马由疆,不紧不慢的前往邙山。 李寒依见他心情大好的样子,奇道:“你不担心天紫的政事?” “就是想偷几天懒,此时赶回去,不知多少烦心事。” “听说你找了一名东宫策师,替你处理一切,你还将太子印玺给了她?” “嗯,吃醋了?” 李寒依脸上无端发烧,萧洛这是怎么了,以前并不开这样的玩笑。 不由得半嗔半恼:“我可是你师父。” “师父怎么了?再说我可没有正式拜师,最多是跟你学了一套剑法。” “师父就是你的长辈,长幼有序,此乃伦理。” 萧洛哧之以鼻:“什么时候雪云仙子也说起这些道学话,难道走了一趟草原,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李寒依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有些事,两个人都明白,无须说得那样清楚。 或许是自己年岁到了,不再有少年时那般勇气,像追求赵玉祯那样,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其实那个时候,赵玉祯的掌教身份,也是同样的阻碍啊。 如今回想,倒要感激赵玉祯那时没有下山了。 下了山,也许今天的两个人,已成怨侣,他不可能放弃青城山,自己也不会甘心当个妻子。 天下之大,剑道为先。 北莽归来,自己该潜心再练剑了。 神游境并不是无敌,自己见识到了天之大,海之阔,武道之高山大海,便要做那攀山泛舟之人。 雪云城参与长安王之事太深,已非乐土。 这次回去剑冢,不如与外祖父好好谈一谈,如果可以,留在剑冢练剑,养剑,倒是再好不过了。 萧洛不知道她千转百回的念头,只是一路静静欣赏风景。 经过一年多的吏治,大河恢复了往日的繁荣,百舸争流,千帆竞渡,端的是一幅盛世景象。 好在云中城扛住了北莽的进攻,否则眼前的大河早为成了北莽的嬉游之所。 云中城与西路军的表现尚可,勇气有,谋略近无。 顾义是个守成的老将,打的主意就是坚守不出,寻求朝廷援助。 若不是李寒依和自己稀里糊涂地到了北莽,先行灭了那支柔然铁浮屠,云中哪里守得住。 如此说来,倒要感谢李寒依这番仗剑北游,算是提前破了北莽女帝的局。 不过以北莽女帝的脾气,定然不肯罢休。 她会如何布下棋局呢? 萧洛不知不觉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幅北莽大地图,如果不从云中,那么会从渔阳吗? 这个可能性比较小。 萧洛是北历太子的消息此时应传到了女帝耳中,有如此强大的武道支持,她再进北历就是蠢了。 除非她找到可以诛杀萧洛的陆地神仙。 先杀太子,后进北历。 否则,她会选择北凉,从虎头城南下。 但北凉的大雪龙骑和听潮亭也不是吃素的,早给过她教训了。 把虎头城也否决掉的话,就只剩一个阴山可走。 借道阴山,魔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以叶安世的性格,必然不会答应,但以魔教现在的战斗力,硬撼几十万骑兵,难矣。 两人在暮色时分到达邙山。 四野茫茫,一条龙脊般的秀脉蜿蜒于中原腹地。 此刻秋风染叶,遍山红色,又逢落日斜阳,秋水渡头,简直美不胜收。 萧洛久久站在山下,感受这山川之美。 直到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山后。 李寒依带着萧洛走入一个小镇般的村落,百十栋房舍围绕着中间的阔大广场,广场之后是一片纵深几里的建筑。 这个广场是剑冢聚会与考核功课的地方。 李寒依介绍:“剑冢所居之人皆是李姓氏族,嫡系传了十几代,到我外祖父这一代,总共四百年。” “四大世家果然都是资历深厚。” “虽然比不上唐门的千年传承,但剑冢胜在人丁单纯,结构简单。” “如何说?” “我外祖父这一脉嫡系,永远是当家的,不会发生唐门那样立长立贤之类的问题,家主都由上代家主直接指定。” “如果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还继续传承吗?” “传男不传女,只能从宗族中抱一个男孩过来继承。” 萧洛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是下代剑冢的家主。” “还有雷无杰呢,不过以无杰的性子,他必然不会放弃雷门堡,要他改姓李是不太可能了。” 萧洛想想,雷家堡也是灭门了,只剩雷无杰一个种子,他得先振兴雷家堡。 不过,他能不能出狱还在两可之间。 走了广场,就是李寒依外祖父李素王所居之地,那片连绵的房舍,除了李素王的居所,还有剑冢七十二弟子同住。 “七十二弟子是按剑术挑选的吗?” “不,是按铸术。” 剑冢的传家之本是打铁铸剑,在铸造的过程中,部分人领悟了无上剑法,成为剑道宗师。 若论剑冢的传承,始终是铸术为先。 “他们只会铸剑,还是兼修剑道?” “并不强求剑道,但铸术一定是最好的,每十年挑选一次,只有铸造出名剑的人方有资格成为七十二弟子。” “十年之前铸造出名剑,成了七十二弟子,之后还需要再考核吗?” 李寒依笑起来:“自然要的,岂能一劳永逸,每十年,这些弟子都要打出一把传世名剑,否则取消弟子资格,也不能住进这里。” 看着那片平淡无奇的房舍,萧洛实在不知有何不同。 “这片房舍叫剑狱,邙山本是中原龙气所在之处,不知多少帝王将相选择死后埋入这里,剑冢便是取自这个意思。” “剑狱又是什么意思?” “外面是埋剑之地,而这里才是真正让剑成魂的地方,因为每把名剑,都会拥有魂魄。” “太玄了。” 剑冢埋剑,剑狱煅剑,名剑有魂,神器动世。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领你去看供奉在剑堂的十大名剑。” “十大名剑可谓如雷灌耳,终于能得一见了。” 谈笑间,李寒依领着萧洛走入了李素王的庭院。 与唐老太爷的奢华不同,李素王所住的地方十分简朴,虽然面积不小,却没有什么装饰,古朴的家俱,灰暗的色调,只有中庭植有一株老梅花。 李素王站在屋檐下,静静等着李寒依。 两人下了马,早有弟子出来,将缰绳接了过去。 “外祖父。” 李寒依走到李素王跟前,略略有些激动。 倒是李素王两眼含着泪水,拉过李寒依站到灯下,仔细打量一番,叹到:“你这孩子。” “我没有受伤,您无须担心。” 李素王看完,果真没有伤痕,这才放开李寒依,看向萧洛。 “这位是?” “当今东宫太子萧洛。” 李素王看萧洛不凡的气势,已经猜出,但亲耳听到,依然有些震惊,急忙过来弯腰拜见。 “殿下光临剑冢,老夫有失远望,请殿下见谅。” “前辈无须客气。” 萧洛注视着眼前的剑冢家主,年约八旬,一身灰布长袍,腰间扎了一条腰带,把全身勒得紧紧的,挺胸昂首,丝毫没有老态。 脸上虽然带着岁月的痕迹,一双豹眼却十分有神。 又粗又厚的双掌,显示着长久以来使用铸造之术的印迹,手掌上满是茧子。 他将两人迎进大厅,立刻有仆妇过来上茶。 “李妈,去准备饭菜,要小姐爱吃的。” “是。” 仆妇退下,含笑看了一眼李寒依。 李妈年纪也不小了,应在六旬以上,也许是小时候就照顾过李寒依,神态之间才会如此亲昵。 果然,李寒依向萧洛说道:“李妈小时候曾退过我,那时母亲还在天紫,我被送回剑冢,直到母亲忙完,在天紫城拥有了自己的宅院,才把我接回去。” “忠仆有情。” 李素王笑道:“呵呵,李妈家的那个儿子,如今也成了七十二弟子之一。” 李寒依记起来,不禁惊叹:“小菜头吧?那时他又瘦又弱,经常生病,李妈一直担心他养不活。” “你小时候不也斯斯文文的,谁知道会成为北历最有名的女剑仙。” “外祖父~” 只有这个时候,李寒依才露出娇弱的一面。 “别让殿下看笑话。” 萧洛笑道:“有幸见到雪云剑仙的另一面,是在下之幸。” 再闲址了几句,李素王神情一变,问道:“不知雷无杰的事,殿下想如何处理?” 既然敢来剑冢,萧洛自然不惧谈论此事。 他抿了口茶,淡淡答道:“以国法处理。” “无杰犯了哪条国法?” “劫法场,死罪。” 听到死罪,李素王霍然站起:“殿下,雷无杰绝对不会犯这样的大罪,他就算有错,也是被人蛊惑!” “被人盅惑就不是罪吗?主犯有罪,从犯逃脱。” “但殿下应该知道,这孩子实心眼,他与长安王交情深厚,是被长安王利用了!” 萧洛依然淡然:“但雷无杰在诏狱中,至今未认罪,更未指证长安王。” “这……” 如果萧洛不是顶尖的武道中人,也许李素王拼了老命,把天紫翻个底朝天,也会把雷无杰劫出来。 但现在根本不可行,萧洛在北莽闹出的动静,随着云中大捷,已传向北历四面八方。 李素王关心外孙女,更行一步派人到达云中,得知了准确的消息。 一剑破万甲! 这样的武人坐镇天紫,他岂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萧洛才刚刚救出李寒依,他又怎么在这个时候翻脸。 “殿下,算是老夫求您,能否网开一面,将雷无杰放出来?” “李家主,我来剑冢,也是想当面告诉你,我萧洛定下的法规,不能由我自己破坏,否则何以对天下人交待。” 李素王听到这话,全身冰凉。 “无杰,没救了吗?”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 李素王又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切问道:“什么办法?” “将功折罪,由他亲手擒回长安王,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 第180章 十大名剑 第181章 十大名剑 亲手擒回长安王? “不,无杰这孩子不会做这种事。” 李素王与雷无杰相处的时间并不长,雷无杰在父母过世之后,送到邙山剑冢,但很快就被雷家的人带走了。 尽管如此,他对这位外孙的了解依然深刻。 “无雷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他既然拿长安王当朋友,就不会出卖他。” 萧洛淡淡回答:“长安王已经出卖了他。” “那无杰也不会违背昔日的友谊。殿下,还有其他办法吗?” 萧洛沉默片刻,摇摇头:“重罪只能用奇功赦免。” 李素王眼中的希望破灭了,他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正在这时,李妈过来回禀:“家主,饭菜已好,请先吃饭吧。” “嗯。” “多谢李妈。” 李寒依带着萧洛来到偏厅。 饭菜已经摆好,满满一桌,亏得李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来。 “大小姐,都是你爱吃的。” 李妈慈爱地给李寒依盛汤装饭,装得满满的。 饭桌中间最显眼的便是一条大鲤鱼,足有两尺长,烧成金黄金黄。 其次是些羊肉、野兔、菌菇类。 李寒依平生第一次给萧洛挟菜,挟了一大筷子的鱼肉,此种待遇,倒是让萧洛一愣。 “李妈的手艺堪比皇宫御厨,试试。” 李妈听到此话,连连摆手:“大小姐折杀老奴了,哪里敢比皇宫的师傅。” “怎么就比不得。” 萧洛笑道:“看来你在皇宫吃的并不满意,下次给你换一名御厨。” “免了,最近我越吃越少,再等几年该辟谷了,何必浪费粮食。” 萧洛尝了尝,鱼肉肥美,入口即化,果真厨艺不凡。 点头赞赏:“李妈果然好手艺。” 李妈并不知道他是当今太子,但见他面容俊美,气质非凡,料想是哪个世家高门子弟,又见李寒依对他十分亲密,心中暗自猜测。 听到他的夸赞,立刻羞涩起来:“让公子见笑了,老奴牢牢记着大小姐的口味,只希望她能好好的吃上几口。” 说着说着,语气中已带了伤感。 李素王咳嗽两声。 李妈当即转为笑脸:“大小姐,我去给您收拾屋子,还住当年的闺房吧?还有公子,住在您的隔壁可妥当?” “嗯。” 李妈含笑去了。 屋子里寂静起来,一时之间,只听得见三人的轻轻咀嚼声。 李寒依比平时多吃了一些,但也很快吃完了。 她喝了盅茶,便起身离席:“外祖父,你们谈事,我先去休息了。” “去吧。” 她这是知道李素王要与萧洛谈那一万柄剑的事情,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两不帮。 亏她想得开。 萧洛先笑了笑,接着又叹了口气:“李家主,一万柄良剑算是功劳,但还是不够抵消雷无杰的刑责,而且……” 李素王不动声色地听着:“殿下有话直说。” “而且雷无杰出狱之后,又怎么保证他不再继续追随长安王呢?” 放了他,以这小子的实心眼,定会前去西垒壁找萧寒,到时两人再搅在一起,更是大罪。 李素王心中一沉。 “殿下所言极是,如此看来,还是继续呆在诏狱保险。” “诏狱现在法度严明,不会出现胡乱伤害犯人的事情,家主尽管放心,雷无杰在诏狱不比在外面差。” 李素王无奈道:“以邙山剑冢和雪云城的关系,无论是雷无杰入狱,还是寒依失陷北莽,雪云城都不应该坐视,但是至今雪云城无人与老夫联系,商量这两个孩子的事情。” “雪云城力挺长安王,而寒依站在我这一边,雪云城对她应有所防备,不救人也能理解。” “屁!当年就是百里东风、司空长风,这几个小子把寒依她娘坑走了,不然也不会当什么天紫守护使,最后伤重而死。” 李寒依的父母可谓把命卖给了北历皇朝,卖给了琅琊王。 如今两个外孙,又卷入了夺嫡之争,李素王心中气恼万分。 好在今天当着太子的面,把话讲清楚了。 “殿下,老夫希望寒依不再去天紫,而是留在剑冢静修。” “家主的心意本宫知道,她留在剑冢或者游历天下,都随她自己的心愿,本宫不会干涉。” 李素王略略放下心,明天再去与丫头谈谈。 说完雷无杰和李寒依的事情,话题才转到交易上来。 “殿下,万剑已成,全部都是白钢锻造,无论强度还是韧度,都远超现在军中所用。” “辛苦家主,明日本宫验剑,真如家主所说,那剑冢与长安王之间的牵扯一笔勾消。” “嗯,以后剑冢也只做正常生意,不再沾染这些事。” 李素王摇摇头,两代人卷入其中,这个教训太惨痛了。 再谈了半刻钟,李素王送萧洛到客房。 很快有名老仆进来服侍洗漱,完了一夜安睡。 次日。 起床吃过早点,萧洛和李寒依,随李素王来到奉剑堂。 只见一间古朴而庄重的大厅里,挂着十把绝世名剑的画像,画像之前则竖着一个水晶罩子,罩子中有的有剑,有的无剑。 李素王依次走过去介绍。 他按下第一把剑的保护机关,水晶罩子升起,露出插在里面的神器。 “剑谱排名第十的无忧。” 其剑莹白如玉,剑身修颀秀丽,不似人间之剑,隐隐有飘然仙风。 看完无忧,再走到第二幅画像前。 第二幅画像前的水晶罩子中,并没有剑。 “剑谱排名第九的霜雪剑,秋之霜冬之雪,合成霜雪,剑乃雌雄双剑。单剑平凡,可双剑合壁却有神威,只是如今下落不明。” 李素王惋惜不已。 “连家主都不知道霜雪的下落?” “老夫追察半个甲子,也没有找到半点线索,也许随着昔日的主人长埋地下了。” 第三幅画像上的剑,萧洛并不陌生,他曾在陈留原战场上见过。 “剑谱排名第八的昊阙,原为你的皇叔琅琊王所佩之剑,后来传给他的儿子萧凌。” 此剑又名人间正气第一剑,随琅琊王征战沙场,不知饮过多少敌人的头颅。 “这柄剑本宫曾见过,萧凌实在不配拥用,总有一天,本宫会将它收回来。” “殿下好志气。” 继续往前走,来到第四幅画像前。 李素王再次按下机关,露出一柄极为锋利的剑。 剑身土黄色,质朴无奇。 但两刃之间却是一条缝隙。 “此剑名为动千山,正是老夫亲手所铸。” 李素王有些得意,动千山在剑谱上排名第七,委实不可小觑。 “动千山中间的缝隙是怎么回事?” “减轻剑身的重量,提高它的速度,此剑若由剑仙使来,可做瞬息千里,取敌人头只在呼吸之间。” “原来如此。” “可惜这剑一直未逢名主,落在青州首富沐家,沐家是商贾,实在无人能驱使此剑,后来老夫又将它要了回来。” “家主爱剑之心,本宫感佩。” 继续往前走,来到第五幅画像前。 又是只有画像没有实物的一剑。 这剑不仅萧洛熟悉,李寒依也很熟悉。 “剑谱排名第六的剑,是青城山的青霄,为历代掌教之剑。” 青城山镇山之宝,历代掌门的专属配剑,此剑含道家之理,有道门第一剑的称号。 现在是赵玉祯的佩剑,但赵玉祯很少使用,而是常年将青宵剑搁置在三清神像前,其他的时候都在使用亲铸的玄阳桃花剑。 如今桃木剑也给了李凡忪,赵玉祯应该不会再与人对敌了。 第六幅画像,是一柄极厚极阔极重的剑。 “剑谱排名第五的剑,破军剑,是怒剑仙颜战天的佩剑。” 名剑破军,十大名剑中最霸道的剑,其剑钝而厚重,非天生神力不能与之共舞,能破万军杀千甲,号称王霸之剑。 但画像前却有一柄剑,李素王拿出来抚措着。 “破军剑在颜战天死后,送到了白王府中,白王府被抄时,这把剑被收归镇武司,这里的剑是?” 萧洛有些疑惑。 “这是老夫仿照此剑铸成的腾空剑,虽然形似,到底差了一丝神韵。” “家主自谦了,本宫竟然没有分辨出真伪。” “哈哈哈。” 李素王开怀一笑,萧洛的话多少让他有些得意。 想到颜战天的凄凉结局,李素王停止了大笑,怒剑仙可算得上英雄,竟然死于大道。 人来人往,尸骨曝晒,何其没有尊严。 萧洛猜出了他的感慨,走向第七幅画像,问道:“这是家主铸造的剑?” “正是,此剑名为心剑,剑谱上排名第四。” 唯一以单字命名的剑,剑身修长细薄,几近透明,其剑可通灵,能与持剑者心灵相通,剑意纯粹,可断凡剑剑意。 心剑是由剑冢始祖所铸,剑成之时,初代冢主跳入剑炉以身试剑,所以剑身之上赋有初代冢主的精魄,是剑心冢大成之剑,原为李寒心母亲李心月的配剑。 李素王打开水晶罩子,取出这柄心剑,伤感地抚摸着。 李寒依也沉默下来。 “这是小女的佩剑,她去了之后,老夫便将它收在这里,实想传给寒依或者无杰。” “没想到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剑。” 李素王叹了口气:“寒依看不上这把剑,冒着九死一生的危剑去昆仑山取了铁马冰河出来,雷无杰用的雷家的杀怖剑。” “总有一天,这把剑会找到它真正的主人,就算雷无杰不要,剑冢还有下一代传人。” “有吗?老夫现在不敢抱有这种奢望。” 李素王疼惜地看了李寒依一眼,外孙女并不年轻了,早些年被赵玉祯所误,如今又与萧洛纠缠不清。 不知此生归宿何处,哪敢再奢望她的后代。 再说雷无杰,肯不肯要这把剑另说,什么时候能从诏狱出来呢。 见李素王情绪低落,萧洛率先走向下一幅画像。 这幅画像上的剑,萧洛更加熟悉了,正是李寒依的铁马冰河。 铁马冰河原为世间致寒之剑,跟致暖之剑玄阳剑是一对,是昆仑剑仙所有。 玄阳剑最后被毁,只剩一个剑胚,李寒依赴昆仑神宫,在万载冰川下取来了这柄剑。 “我修习的止水剑法,铁马冰河天生适合我。” 沉默了很久的李寒依终于开声,似乎是向外祖父解释她不用心剑的原因。 “知道,要不是这样,我哪里肯让你去昆仑取剑,剑冢传人用别人的剑,说出去很没面子。” 李寒依一笑。 老头哪在乎面子,只不过为自己曾经的冒险行动担心而已。 最后的两把剑。 其中一把剑体通红,剑道饰以浴火凤凰。 “剑谱排名第二的剑,大明朱雀。” 看见这幅画像,李素王醉心不已。 大明朱雀是无双城至宝,百年来一只藏于剑匣之中,在江湖上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此剑和剑匣内另外十二柄剑都由鬼剑师打造,需以血喂养,剑心邪魅诡异,戾气极重,所以大明朱雀又被称为魔剑。 此剑自出世以来,只有无双城初代城主可以驾驭。 现在无双也许也能驾驭了。 萧洛看着画像,想着无双城的事,这段时间无双城一直都很安分守己,到底是看清了形势?还是密谋着新的行动? 想起无双的天赋,萧洛微微皱眉,虽说自己不惧无双剑匣,但如果无双真要来天紫闹腾一番,损失必然惨重。 还是要防备一手。 “大明朱雀这样的剑,老夫着实造不出来,魔剑天生,人间偶得。” “魔剑便不该现世,造的都是杀戮。” “此话有理,但对于铸造师而言,不分正剑魔剑,只分神器凡器,如果平生能打造出大明朱雀这样的神器,老夫可含笑九泉。” “家主拳拳之心令本宫动容。” “殿下不必取笑老夫,因为剑谱上排名第一的剑,正在殿下背后。” 最后一幅画像上的剑,是天斩。 水晶罩内空空荡荡。 萧洛从背后取下剑,双手递给李素王:“家主可细细观看。” “好剑啊!” 李素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眼前,近乎贪婪地看着这把当世第一的名剑。 天斩,天下第一剑,天道之剑,天子之剑,非天命之人不能持。 传说此剑此剑是由古代铸剑之神所铸,外表呈黄金色,剑身之上刻有日月星辰和山川草木,传承千年,其威能开天地一线。 这是北历开国皇帝的佩剑。 第181章 归路驿站 第182章 归路驿站 看完十大名剑,再去验收那一万柄军制长剑。 走过库房,看着密密麻麻的剑,寒锋闪耀,冷光直透天际,萧洛不禁赞叹。 太壮观了。 他随手抽出一柄,指尖轻弹,发出呯呯的鸣声,悦耳极了。 果然是好钢。 李素王傲然道:“这些剑都掺入了东胜之州的白钢,远比寻常材质锋利。” “多谢家主,确实是好剑,本宫要了。” “殿下,这些剑送去哪里?” “送至云中,也许北莽还会再来。” 提到北莽,李素王脸上现出恼恨之色,李寒依差点葬身草原,北莽简直欺人太甚。 “用剑冢的剑杀北莽狗,杀个痛快!” 这些剑不似寻常的剑客用剑,更厚,更宽,剑柄更长,若论长度,甚至和斩马刀差不太多。 这是专为轻骑兵打造的。 验收完剑,该启程了。 来时两人,回去却只有萧洛一人,李寒依留在剑冢修练,她虽已进入神游玄境,却因与黄青那一战的败绩,境界不稳。 当前若不能稳固剑心,恐有跌境之危险。 萧洛明白,只是有些不舍,毕竟是自己用命换回来的女人。 “走了。” “嗯。” 李寒依送至大河边,见他牵马上船,往南而行。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策马奔腾,邙山离天紫还有一千三百里,萧洛骑的虽是顾义找来的良马,也禁不住日行七八百里。 因此,到了夜间,萧洛缓下速度,于道边的驿站休息。 这是家朝廷开设的正规驿站,因是南北来往的官道,所以配有三名驿丞,其中一名负责清扫烧饭等。 驿站与客栈不同,一是环境简陋,二是食物较差,一般的行人和商贾都不会选择驿站住宿。 萧洛自己一人,随意将就一晚便可,当然不会挑剔。 而且也可趁机看看北历的驿站管理,在鞭长莫及的地方,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形。 走近了看,借着最后一抹夕阳,可以看见围栏的牌子上写着“银山驿”三个大字。 原来此处属于豫州管辖,县名银山,因境内一座色泽如银的山丘得名。 萧洛进了银山驿,立刻有名驿丞过来牵马去喂。 看到萧洛的人与马,驿丞眼睛一亮:“公子好马!” “呵呵,你也识马?” “这是军马,驿丞上常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传递,在下见过不少这样的马。” 原来如此。 萧洛问道:“可还有房间?我要住一宿。” “有的有的,公子里面请。” 进了驿站,当先是个高大的正厅,也是饭厅,里面摆着七八张桌椅,十几张高椅和条凳。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 饭厅里已经坐了三桌人,正在低头吃饭。 看见萧洛一个人走进来,三桌人各自抬头,用不同的神情望着他。 萧洛不以为然,这些人来历不明,只差把别有用心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但如今的他,岂是几个刺客可以抗衡的。 “公子,吃点什么?” 负责计账和招待的另外一名驿丞走过来,含笑招呼。 “你们银山驿最好的饭菜是什么?” 驿丞一愣,哪有什么最好的饭菜,但他仍编出花样:“公子,我们银山驿有猎自银山中的雪鸡灰兔,还有五彩山鸡,山笋,腊肉,还有自大河运来的新鲜鲤鱼。” “不错,那就来盘山笋炒腊肉,再来份米饭。” “不需要别的菜了吗?” 驿丞见他面容俊美,气度不凡,以为会狠狠点上一顿大餐,听闻只要一道普通的菜,不禁有些失望。 他并不知道,在云中山脉那几日,萧洛已经吃够了山鸡野兔蘑菇等,现在听见这些名字就有些反胃。 大河鲤鱼,昨天也刚在剑冢吃过。 “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去吧。” 驿丞点头离去,往后边厨房去告之做饭的第三位驿丞。 不久,这人出来,给萧洛倒上茶水。 “有劳了。” 就在刚才这段时间,萧洛已经打量清楚了另外的三桌人。 第一桌是四个黑衣大汉,每个人都背着一柄斧头,大口扒饭,无人开口。 第二桌是祖孙两人,祖父眼瞎,背着一个黑色的胡琴。 胡琴上了年头,中间有一根弦断过,换了新弦,颜色便与其他的琴弦不一样。 孙女年约十八,长得颇为秀丽,一直在给爷爷碗里挟菜。 萧洛扫了一眼这祖孙要的菜,两荤两素,足有四盘。 奇特的是素菜吃得比荤菜还要多,两道荤菜一道为烧出来的野兔,另一道为炖山鸡汤。 萧洛笑了笑,如果这真是卖艺的祖孙,那他们赚的钱也太多了,竟然看不上这两道新鲜的肉食。 最后一桌,是一男一女,好似夫妻,却又不太亲密。 年纪都在三十多岁,穿着白袍。 女的在一头乌发中,插了一朵小小的白色山茶花。 再看两人的脸色,都是异常沉重,莫非是在热孝中? 见萧洛打量他们,女子抬头厌恶地回望了一眼,男人则将头垂得更深了。 等到萧洛的食菜端上来时,这三桌人都已经吃完,各自离席,回客房安歇。 萧洛独自吃着饭。 驿丞过来点上一盏油灯。 油灯的火焰又小又跳跃,好在萧洛吃得极快,很快放下碗,随驿丞回房间睡觉。 夜半,萧洛被一阵呼啸声惊醒。 他推窗往外看去,只见银山驿响起了雪亮的刀光剑影。 那对中年男女被围困在中间,与四名黑袍大汉拼死相斗。 那四名黑袍大汉显示同出一个宗门,四柄斧头竟然组成了一个小型阵法,彼此配合,默契无间。 中年男女也是好手,在人数与配合都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僵持的状态。 尤其那名女子,手中使着一柄镶着明珠的银剑,又快又疾地攻向四名大汉。 每次出招,剑柄上的明珠都晃一晃,像一闪一闪的星子。 萧洛对江湖上各门各派并不熟悉,虽然这女子的剑法不错,但也就在金刚凡境,不值得他留心。 与她一起的男人,则使着一柄单刀,单刀上同样嵌着一颗明珠。 看来,刀与剑是一对。 几人不知斗了多久,院子里堆的一些杂物已被刀光剑气砍得稀烂,不知道驿丞是睡死了,还是昏过去了,没有出来。 驿丞没有出现,那一老一小倒是是出来了,默不作声地站在墙角观望。 卖唱少女似有所感,抬着向萧洛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 萧洛并不在意,依然搭着窗子观望。 那少女附在老人耳边说了一句话,老人便将背后背着的胡琴取了下来,拿在手上慢慢抚摸。 黑袍大汉和中年男女又斗了十来招,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高呼道:“瞎子你还在等什么!” 另外一名大汉接口:“等天亮呢。” “瞎子等什么天亮!反正都看不见!” 老人无动于衷,少女却气得大骂起来:“四个人收拾不了两个人,还好意思喊人帮忙!” “臭丫头,你们拿了钱就该办事,怎地,拿钱的时候不是跟我们四个人一样多吗?” 少女被说得哑口无声,待要想几句话骂回去,老人的胡琴拉响了。 凄凄厉厉,淅淅沥沥。 三下两下,拨弄着琴弦,发出异常低沉又凄凉的声音,好像直往人心里钻,把一个人这一生的愁苦都勾引了出来。 慢慢地,在这样凄凉的琴声中,黑袍大汉与中年男女的招式都放缓了。 斧头舞动得有气无力,刀剑也失去了锐利的光芒,就连刀柄剑柄上嵌的明珠,似乎也不再闪烁。 这声音,自然也勾动着萧洛的愁肠。 一瞬间,萧洛想起了远去的那个世界,想起了有着明亮灯光的城市,车水马龙,行人喧嚣。 他似乎站在来往的车流中,茫然看着一辆又一辆的汽车从自己身上疾驰而过。 不对! 萧洛胸口一烫,有什么东西急速离他而去。 他逐渐清醒,再次入耳,那凄凉的胡琴声便真的只是琴声了。 而且嘶嘶哑哑的,分外难听。 也许是感知到了萧洛的变化,那瞎眼老人回头,望向萧洛。 空洞的眼眶像两口深潭,冷冷望过去,差点又把萧洛拉入了回忆当中。 好厉害的术法。 针对神魂的术法,似乎跟自己的大光明剑意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过差别在于,这个瞎子的术法与时间相关,似乎能将人拉到过去的时光之中。 萧洛既然破掉了他的术法,再听,就毫无所感。 但是院子里的战斗结束了,四名黑袍大汉与那对中年男女同归于尽,斧头砍在中年男女的脖子上,刀剑插入黑袍大汉的胸膛。 “爷爷你怎么了?” 少女惊惶的声音传来,瞎眼老人再也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接着艰难地站起身,搭着少女的手臂,往驿站外走出去了。 萧洛本想追出去,这个能攻击神魂的瞎子委实太厉害了,或许不在神游玄境的宗师之下。 不过,他还是停住了脚。 这段时间的打打杀杀,委实让他有点厌恶了。 他将窗户掩好,躺回床上,决定再睡个回笼觉。 此时,走出驿站的祖孙俩正在说话。 “爷爷,那位公子竟然不受你的琴声影响,这是怎么一回事?” 瞎子慢慢平息自己的内伤,过了好久才回答孙女:“他的术法不在我之下,咱们现在是死里逃生。” “真的吗?可我觉得他就是个极好看的公子,一点杀意都没有。” “丫头,正是因为他没有杀意,我们才能逃过这一劫啊。” 少女咬住嘴唇,有些不服气,真想回头再去看一眼,但还是扶着爷爷一直往前走。 “我们回老板那里去吗?” “不回去了,这单任务赚的钱足够我们活下去,等爷爷死前,找个好人家把你嫁出去。” “爷爷~” 少女娇嗔着:“爷爷你能活上八百岁,和彭祖一样,怎么会死。” “哈哈哈。” 老人强笑着:“如果爷爷活到八百岁才嫁你出去,那你也成了老姑娘,去哪里找人家。” “那就不嫁,一辈子陪着爷爷。” “咳咳咳~” 老人原本想笑,却剧烈的咳嗽起来。 “爷爷怎么啦?” “刚才对那位公子出手,术法却被他破了,这是反噬之力。” “那怎么办?” “无妨,慢慢养,我们快走,赶明天一早的渡船过大河。” “过河?我们不是要去渔阳老家吗?” “不去了,现在北莽的气动黑沉沉地,往南方压过来,阴山、云中、渔阳,全都不平安。” “那我们过了河去哪里?” “终南山,那里是黑气中唯一清明有光的地方。” “嗯。” 少女扶着老人,往渡口的方向而去。 银山驿离渡口约有五百里,他们竟然要赶明天最早的渡船,当真是缩地成寸的神仙吗? 次日。 萧洛醒来,简单梳洗一番,推开房间走了出来。 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干净了,三名驿丞正在冲洗着昨夜的血迹,可惜有些血已经融入了泥土,让那片土地变成了红褐色。 三名驿丞看见萧洛显然十分吃惊,没想到还有一名活口。 不过很快就装成无事的样子,含笑打着招呼。 “公子早啊!” “公子,您的马已经喂好啦。” “公子想吃什么早点?有稀粥,还有烙饼。” “不用了,把马牵过来,我即刻赶路。” 萧洛掏出一个小银碇抛给他们:“你们当驿丞的,也着实辛苦,不用找了。” 昨夜的瞎子显然与三位驿丞没有关系,他们能活下来,算是幸运。 而看他们熟练的料理后事,又可猜出在这里经常发生此类事情,也许驿丞后山就埋着不少的尸骨吧。 又或许,他们做的饭菜中,还有新鲜的食材来自于此。 想起昨夜吃的腊肉,萧洛忍不住阵阵反胃,他真想冲过去将他们痛打一顿,问出那碟腊肉是不是从人身上割下来的。 还是算了。 如果真的是呢? 萧洛苦笑着,骑马疾驰而去。 这就是武道世界啊,人命如草芥,活下来的都可称得上是幸存者了。 这乱糟糟的世界,快点结束吧。 萧洛归心似箭,有些事,要提前了,这天下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的武道,他的规则,是时候向世人宣告了。 第182章 父子情 第183章 父子情 一路奔驰,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天紫。 不过离开半年,却像是很久没有归家似的。 萧洛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个世界已有一种扎根的感觉,不再疏离。 是因为追随着他的那些人? 还是因为他付出心血所做的这些事情? 不好确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定不是因为东宫太子之位。 很多时候,萧洛想像李寒依一样,随心所欲的游历天下,找人证剑,不管天下因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他不能,至少此刻不能。 守城士卒立刻认出了他,天底下有这样俊美如谪仙的人太少了! 北历皇太子的美名已传遍天下,天紫的百姓甚至以此为荣,见到他真面目的人更是多了一件炫耀的本钱。 萧洛径直回到皇宫,策马直奔东宫。 “殿下回来了啦!” 宫女们奔走相告,正在伏案的卫韫愣了愣,前天卫琅回宫告诉她,说太子要先陪李寒依去剑冢。 卫韫寻思怎么都得待上三五日,没想到也就晚了两天。 不知为何,她竟然感到一阵欣喜,急忙步出书房,前来迎接。 “殿下回来了。” “策师,这段时日有劳了。” 萧洛大笑着,走近卫韫身边,阻止她行礼。 “分内之事,理应多劳。” 卫韫打量着萧洛,似乎瘦了一些,身材更显青松翠竹,无尽的力量含而不露,越发让人猜度不出深浅。 “东宫住得可还习惯?” 萧洛同样打量着卫韫,她可瘦得不轻,原本丰腴的身材,此刻竟然瘦得像傲雪的梅花,杏黄的衫子显然是来不及裁剪,宽出了几指。 卫韫自然知道自己的情况,当下抿嘴笑道:“倒是将自己的身体养得更健康了。” “胡说八道,瘦了就是瘦了,是没有休息好吧?” “呵呵,有些事情并非我擅长的,只好勤奋一点,怕误了太子殿下之托。” 一路行来,天紫城安居乐业,并无乱象,萧洛放心了很多。 这种井然有序的情景,说明了东宫的稳定,也说明了卫韫在其中的作用。 “殿下一路风尘,先沐浴吧。” 卫韫招手,让宫女去伺候太子沐浴。 萧洛点头而去,确实要梳洗一番,去去身上的灰尘味道。 接着,到了晚饭的时间。 苏昌和、苏傀、慕雨墨等人都回来了。 卫琅又去告之了国师和飞玄,两人听完之后,只说放心,还有事情就不入宫了。 “国师究竟有什么事情?” 萧洛问道。 卫琅摇头:“我可不知道。” 苏傀一直在天紫,他来回答:“国师应是将师父所遗的鬼道绝学,传给飞玄了。” 萧洛皱眉:“鬼道术是禁忌之术,国师怎么会传给飞玄?” “或许有什么方法能避免吧,以国师对飞玄的器重,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但愿如此,这几天我去看望他们。” 众人边吃边讨论当前的形势,说到陈德明被明帝赶离天紫,众人都很气愤。 “陈夫子帮了朝廷这么多,陛下竟然如此待他,不怕天下读书人寒心!” 萧洛有些郁闷:“是本宫对不住陈夫子,可知他现在何处?” 说起这个,苏傀又恨道:“陛下让礼部给陈夫子送了一马车的礼物,夫子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赶着马车出城了,惹来不少下三烂的东西。” “喔?他们以为夫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儒者?” “正是。” 苏傀愤着又笑了起来:“从天紫往东,据说不到三百里,总共发生了五次抢劫,为此死伤的不下三十人。” “后面的人竟然不长教训……” “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过于低估夫子的能为。” “夫子究竟到了哪里?” 苏傀摇摇头:“进入东境就消失了,连马车也没留下,应该是回书院了。” 传闻中,书院在东方。 “本宫欠他一个当面道谢,以及当面致歉,希望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 “殿下不妨带着我们去书院看看,书院是天底武道中人最向往的地方。” “有那么一天的。” 说完陈德明的事,萧洛又问西边:“唐门近段时间如何?” 苏昌和犹豫了片刻,脸上突然出现一丝赦色。 “怎么了?” 苏昌和放下筷子,走到萧洛跟前,单腿跪下:“请殿下恕罪!” “这么严重,你犯了何罪?” 萧洛吓了一跳,苏昌和是他们当中最稳重的人,执掌血榜二十年,如果是他出错,那一定是天大的过错。 “殿下,我想娶唐艳。” “什么!” 刚才的瞬间,萧洛已经揣测了许多种坏事,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男婚女嫁的事。 不过,苏昌和年纪不小了,四十有五,而唐艳似乎不到二十? “殿下,我想娶唐艳为妻,我与她已经彼此表白了心意,她也愿意嫁我。” 唐门收复不到四个月,而身为东宫最核心的心腹,及朝廷重要官员,与曾是敌对的江湖魁首定亲,怎么看都是荒唐的事。 因而,苏昌和百般犹豫,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坦白相告。 萧洛冷静下来,不禁感到唐艳的可怕。 此女不仅在唐门内讧中得胜,成为最年轻的当家人,而且反对她的人全部死光了。 唐门将是她独掌大权,再无人制约。 更恐怖的是,竟然在短短两个月内,把曾经的血榜大家长,如今的镇武司指挥使搞定,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机。 见萧洛不作声,苏昌和忐忑起来。 而苏傀、慕雨墨、卫琅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卫韫,也停下了吃饭,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昌和。 慕雨墨终于忍不住呛声:“你确定她没有给你种下多情蛊之类的玩意?或者是什么控制人的心魂的毒药。” “很有可能。” 苏傀同样如此猜测,否则以苏昌和的年纪阅历,怎么会栽在一个丫头手中。 苏昌和摇头:“我确定没有,这是我的本心。” “还本心,我看你是失心!你不如在天紫找个安份守己的闺阁小姐,现在天紫无论权贵还是富豪,哪个不想巴结咱们。唐艳虽然长得漂亮,但心机深沉,你怎么确定她不是冲着镇武司来的?” 慕雨墨尖刻说道。 “我无法确定,如果殿下和你们不放心,我可以辞去镇武司指挥使一职,做个普通人。” “你!” 慕雨墨气得跳了起来。 她与唐怜月就是因为立场不同,才走到了生死相隔,如今苏昌和竟然要丢下他们,那当初为何禁止她与唐怜月在一起。 萧洛知道苏昌和已经下定了决心,宁肯要美人,不肯要事业了。 这叫中年人谈恋爱,好比老房子着了火,怎么都扑不灭。 没救了。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我们也可以让唐艳来天紫,给苏指挥吏当贤内助。” 卫韫显然更理解感情上的事情。 苏昌和苦笑:“我曾提过这个建议,但唐艳好不容易才当上唐门的家主,唐门千年传承,岂能在她手里断掉,交给其他庸碌之人,她也不放心。” “如果唐艳坚持留在唐门,就算你们成了亲,还是两地分居,难道苏指挥使真的要离开自己一手创立的镇武司,离开这群从太苍山就跟着你的兄弟?” 卫韫继续试探苏昌和的底线。 “我……” 无论是哪种选择,都有对不起的一方。 萧洛问道:“唐艳希望你留在天紫,还是前往唐门?” “她随我自己的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 萧洛与卫韫对视了一眼,唐艳是冲着镇武司来的,只要控制住苏昌和,那么北历朝廷就会一直偏向于她。 从此以后,唐门将是北历最大的江湖组织,雪云城因为长安王的事情,必然受到朝廷的打压,无双城又曾经站错队。 这两个强有力的对手都出了问题,唐门正好借机崛起。 真的是好算计。 众人都看着萧洛。 萧洛笑着将苏昌和拉起:“大丈夫安身立命,成了亲才好安身,本宫支持你的决定。” “多谢殿下!” 苏昌和满心狂喜,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说服殿下,甚至可能闹得兄弟不欢而散,没想到殿下如此通情达理。 “从镇武司收缴的房舍中,挑选一间合适的,用做你在天紫的住宅。” 他又看向苏傀和慕雨墨、卫琅,笑道:“你们几人同样如此,莫说本宫偏心,这两年跟着我生死相随,本宫到现在,居然给过你们任何赏赐。” “多谢殿下!” 卫琅想不到自己还有,虽然卫家在天紫拥有自己的产业和房舍,但太子殿下的赏赐,那可不一样。 “大姐,这是殿下赏我的,你可不能充公!” 卫韫无奈:“知道了,是你的私产。” 萧洛又道:“关于成亲的一些事宜,你多请教策师,成了亲,你还得留在天紫,过上几年再说。” 卫韫几次想说话,都被萧洛挡了回去。 在萧洛心中,两人成亲问题不大,将来若真有问题,和离也好,将唐艳杀了也罢,反正这种事男人又不会吃亏。 此事就这样决定了。 再问了一些西垒壁的事,得知长安王暂时并无动静,唐门的探子已经混了进去。 只说长安王与那位亡国公主似乎走得很近。 次日。 萧洛进宫请安。 也是出门许久回来,和明帝交换一下情况。 “陛下近段时间可好?” 萧洛淡淡问道。 明帝自从服了小医仙华锦的起死回生丹,身体倒是一日比一日好,原本干枯全白的头发,现在竟然有半数转为青丝。 加之亲自临朝,重理朝政,心情也好了许多。 此时显出威严的帝王气派,瞪视着萧洛。 “你真是胆大妄为,竟然为一个女子跑去北莽,如果被人抓了,岂不是让天下笑话!” “现在平安回来了。” “那是侥幸!也是西路军防守云中,未被贼人攻破的功劳!” “是吗?” 萧洛懒得争辩,昨夜,卫韫将这段时间明帝的动向,跟他说了大半夜。 两人得到一个共同的结论,陛下又犯病了,这次犯的是心病。 心病,难以常理度之。 “你还不认错!” 明帝咆哮起来,中气十足。 堇仙暗暗叫苦,这位东宫太子的强硬,怎么陛下又忘了呢。 萧洛不怒不喜,无动于衷坐了下来,坐得稳稳的。 “我早就知道北莽有意入侵中原,正好借李寒依的事情,前去探个真实,陛下怎会认为我有错?” “笑话,北历难道没有军队?没有斥侯?需要堂堂的皇太子去当探子?” “探听军情的同时,削弱北莽的实力,却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到,柔然五万铁浮屠被我打残,云中方才不失。” “你!” 明帝无话可说,因为这是事实。 如果不是李寒依和萧洛两剑入北莽,现在的云中怕是失守了,甚至北莽的骑兵已经打到天紫城下了。 “总之,你不应该为了女子犯险,如果真是喜欢她,纳了她便是!” “纳她?我还没有考虑过成亲之事。” “你身为皇太子,为朕添加皇裔亦是大事,现在朕还没有孙儿,你难道不考虑吗?” 明帝目光闪光。 萧洛心中微动,以明帝的心思,巴不得他不成亲,没后代才好,怎会主动提及这个话题。 “暂且不急。” 明帝见萧洛云淡风轻,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自己说了。 “萧寒派人送来消息,他欲与西楚公主联姻,朕觉得这是好事,你怎么看?” 昨夜才说到长安王与亡国公主走得近,想不到今天就听到了喜讯,还是当今皇帝亲口所说。 看来,长安王的暗手还在。 萧洛轻笑一声:“西楚早就亡国,哪来的公主。” “亡国就没有公主了吗?天下皆知曹官子拥戴西楚公主,一旦西楚复国,萧寒就是西楚的新君。” 萧洛听得目瞪口呆,连堇仙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目光。 陛下这是失心疯了? “天下也皆知曹官子谋图西楚复国,离阳只是留了一线,一旦离阳动手,西垒壁就如脆卵,立时破碎。” 明帝悻悻说道:“离阳不过是依靠北凉的大雪龙骑,跟我北历比起来,未必就能胜过北历。” “所以呢?陛下想帮助西垒壁,和离阳皇朝开战?” 第183章 联姻 第184章 联姻 明帝长叹一声:“对于你的六皇兄,朕一生欠他很多。” “我只记得他享尽殊荣,离开天紫,隐居北疆,是他自己的选择。再回天紫,发动谋逆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现在断了一臂,又流露在外,这样你还不愿原谅他吗?” 说着说着,明帝又气愤了:“萧洛,你的心究竟有多狠,非要置自己的皇兄于死地!” 萧洛冷冷说道:“他流浪在外,我可以不再追究,也任他娶谁,但只要他再回北历,我绝不放过他。” 若萧寒真想过平静的日子,就不会娶一个亡国公主,还要派人送讯给明帝。 他,还是在试探明帝的心。 如果萧洛北莽之行,不幸遇难,萧洛相信此刻就不是书信传来,而是萧寒亲自站在这里,向他的父皇告之喜讯了。 “你你你!忤逆不孝的东西,给朕滚出去!” 萧洛捏紧双拳,走出了景泰殿。 古往今来,多少帝皇,又有几人能名留青史呢? 大部分都是如明帝这样的吧,说不上多昏庸,却受制于人性,做出荒唐的决定。 倘若国家朝纲严谨,制度齐全,朝臣给力,也许一个帝王的放纵并不会毁坏皇明的根基。 但如果国家腐朽,朝纲混乱,那么一个庸碌的帝王,便可毁掉整个皇朝。 贤明的君主,完善的制度,优秀的朝臣,只要其中一样还在,都可使皇朝继续运转。 而往往末世,是这三者同时出现问题,全体崩盘,神仙难救。 等萧洛离开,堇仙急劝明帝:“陛下,太子殿下言之有理,西垒壁之事应该谨慎。” “但是萧寒,朕难过啊。” “长安王想必能够谅解陛下,再过些年,等太子殿下与长安王的关系缓和了,再接他回来。” “那婚事?” “陛下,就当没有收到书信吧。” “唉。” 明帝心烦意躁,却不知如何是好。 苏昌和、苏傀、慕雨墨、卫琅,四人各选了一处被镇武司收剿的房舍,按规矩走了流程,再一同去西市找装修商人。 “真是想不到,此生还有被官家赐房子的机会。” 慕雨墨感叹。 苏昌和笑道:“那是你应得的,于国贡献甚大。” “多谢苏指挥使的决断,为我们谋得了一条光明之路。” “那也是你们肯跟着我走。” 苏傀淡淡一笑,没有答他们的话。 苏昌和的眼光向来极准,只是在唐艳这件事情上,苏傀有些担忧。 不过殿下同意了,或许真是他误解了唐艳吧。 “怎的了?兄弟不为大哥我高兴吗?” “高兴。” “喂,你这明显口不对心,不过说实在的,你们都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难道就一直单身下去?” 慕雨墨撇嘴:“自己还没进洞房,就开始操心别人的事了。” “哈哈哈,慕雨墨,唐怜月死了,你不会为他守孝不嫁人吧?” “哼!” 几人在西市找好商人,议了价钱和工期,便各自回去。 西垒壁。 萧寒站在峭壁上,看着这条流动的大江,他知道,这条江最终会流经北历,在北历的青州入海。 虽然这条江离天紫尚有一段距离,不过从大江转入运河,半日功夫也能到达天紫。 天紫,多么雄伟,繁荣,富贵的都城。 刚来西垒壁时的新奇感已经消失了,每日看着这些人下田,种地,割草,锄苗,除此之外,便是熄灯,睡觉。 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多年前在北疆,开着破烂的山庄,每日看着厚厚的雪,都未曾像现在一般的烦闷。 萧寒知道,是自己的心境变了。 那些简单的少年气没有了,因为他失去得太多,每一次失去就会让他变化一次。 他不愿再失去。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最后一点点,若硬说要有,那便是明帝对他的宠爱。 父子之情,真的还存在吗? 萧寒看着涛涛江水,一直等着天紫的信息返回。 他知道,不仅自己在等,曹官子也在等,西垒壁很多人都在等。 他们期盼着这位北历的流亡皇子,能开辟一条新的道路,让西垒壁的人,走到外面世界的路。 可是,并没有书信返回。 一天天过去。 一天天失望。 此时,萧寒的心已经绝望了。 暮色渐深,身后响起一声娇柔的呼唤:“阿寒,下来吃饭了。” 萧寒回望,是姜嬿找了过来。 她本无武功,爬上这块峭壁,累得气喘不止。 也许是因为喘息,胸前颤抖不已,忽然间就勾起了萧寒的火气。 他纵身而下,单手将她抄起。 “公主,我们就要成亲了。” 姜嬿吓得惊叫一声,不由得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娇嗔道:“你吓死我了。” 萧寒忽然又旋身而上,足尖在崖石上轻轻点了几次,抱着姜嬿登上崖顶,将她平放在一块巨石上。 “我等不及了……” 姜嬿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先是惊讶,然后慢慢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却没有反抗。 任他所为。 江水呜咽,涛涛奔向东方。 将崖顶之上的声音带向大海。 这一幕持续了很久。 薛宋官找来的时候,一切还未结束。 薛宋官静静在崖下等待。 直到明月移向中天,两道黑影才紧拥着下来。 薛宋官走上前,将姜嬿拥进怀里,抱着她急速离开。 这时,萧寒才冷静下来,刚才的事是如何发生的,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但发生之后的空虚,像这寂静的旷野一般,一口一口啃噬着他的心。 回到公主寝殿,薛宋官将姜嬿放到床上,为她轻轻解开衣衫。 两名宫女死死掩住嘴,不敢看公主身上的淤青。 然而,明明目盲的薛宋官却像知道一样,吩咐两位宫女去打水。 “温热的水,再拿一些涂抹的药膏。” “是。” 宫女急忙离开。 姜嬿的泪珠滚滚而落。 “他为什么等不及?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殿下,事已至此,别再难过了。” “为什么?” 薛宋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男人与女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在乎的东西完全不同。 “是不是北历皇帝没有传来回信,他怕曹官子反悔,所以先与我结成夫妻?” 姜嬿向来聪明,立刻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长安王未必是这样想的,他是真的喜欢公主。” “他若是真的喜欢我,就绝不会,绝不会在那种地方!” 天知道在那种地方,被压在石头上有多疼…… 眼泪无声,却汹涌,这一刻,姜嬿突然痛恨起自己的公主身份。 为何不能是个普通的人? 为何不能嫁一个普通的夫婿? 这些年被曹官子握在手里,一直奇货可居,好不容易碰到了同样流亡的皇子,又沦为利益交换的筹码。 可是她,是真的喜欢萧寒啊。 那俊美无双的脸,华美的气质,出神入化的武艺,都让她深深迷恋。 等公主睡着之后,薛宋官来到议事大殿。 曹官子正在等她。 如豆的灯光下,棋盘上的残局未曾移动,棋子依然难落。 “公主怎样了?” “睡着了。” “这么说,北历不会支持萧寒与公主联姻?” “嗯。” “那他还敢!” 曹官子愤怒之极,手中捏着的棋子顿成粉末。 “他是头狼,我们把公主送到他嘴边,他岂能不吃。” “唉,是老夫的错。” 薛宋官冷冷无语,曹官子所说的错,已经不止这一件了,但他从来不会改变方向。 错,只会错到底。 “北莽那边情况如何?” 薛宋官曾在北莽生活过十多年,名列北莽宗师前十位。 李寒依入北莽,萧洛前往救援的事情,详详细细地传到了西垒壁,否则他们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把书信送到明帝手中。 “北莽真让人失望,让北历太子平安回来了,而且柔然铁浮屠还被他和李寒依杀完了。” “我们又失去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也许,是天道真的不在我们这边。” 呯! 曹官子又捏碎了一粒棋子:“老夫不信天道,只信人力!老夫偏要用这人力扭转这天道!” “官子何必执固,收手亦是结局。” “你回去休息吧,再留意北莽动向,女帝不会善罢干休,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快更猛。” “嗯。” 薛宋官退去。 她关心的只有公主一人,曹官子的事业向来入不了她的心,只是可怜了公主。 月斜风冷。 薛宋官毫无睡意,她将弦琴搬至殿外,借着幽竹与青松,叮叮咚咚的弹了起来。 与此同时,唐艳也没有睡意。 明灯之下,她看着手中的书信,是苏昌和亲手写来的,细细述说着天紫的形式,以及太子殿下对他的支持。 足足五大篇的蝇头小楷,字里行间,尽是相思。 唐艳冷冷一笑:“男人还真好哄。” 她哪里是看上他,而是看上了他手中的权势,镇武司指挥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是北历江湖的克星与杀神。 不然,以苏昌和可以当她父亲的年纪,与俊美毫无关系的脸,唐艳所求何在? 不过某些方面倒也不错。 唐艳回味地笑了笑,他已要了她,这个责任是逃不掉的。 等镇武司抹掉了雪云城与无双城,北历的江湖就是她唐艳的。 对于夫妻分居算得了什么,唐艳反而更自由自在。 现在唐门一切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只要替太子盯紧了西垒壁那块地方,不让那批遗民打进北历,那唐门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唐艳将信丢在一边,想着如果去天紫,该准备些什么? 这亲,必须要在天紫成,家也要安在那里。 唐艳要把这件事做得风风光光的,让天下武道中人知道,唐老太爷死后,唐门的辉煌才真正开始。 东宫。 萧洛与卫韫吃着饭,这次只有他们两人。 卫韫极为享受这片刻的时光,只有在这个时候,眼前这个男人才是属于自己的。 “苏指挥使的婚事,你要如何办?” “随他自己的心意。” 卫韫笑道:“想不到指挥使还有这等福分,娶到如此娇妻。” “是福份还是苦头,现在未可知呢。” “呵呵,殿下呢?” “嗯?” 萧洛不太明白卫韫的话。 虽然不想打破这难得的温馨,但卫韫还是想弄明白:“你冒着生命危险,万里迢迢地去草原救她出来,为何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需要什么动作?” “你这东宫还差位女主人呢。” 卫韫索性把话挑明了。 “李寒依不会来东宫住的,她住不习惯。” “呵,真会转移话题。” 萧洛放下碗筷,他吃饱了。 “其实,我与李寒依之间的关系很奇特,可以为对方生死相许,但不一定非要娶她为妻,她也未必就一定要嫁给我。” “我不太明白。” 卫韫也放下筷子,等着萧洛的回答。 “就像我们一样,你如果遇到危险,我同样会去救你,但未必就要把你娶过来当妻子。” “你若想娶,我就敢嫁。” “哈哈哈,不敢,东宫策师更重要。” 卫韫幽怨地横了萧洛一眼:“我就知道。” “好吧,现在还未到我成亲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等哪天北历真的风平浪静时,我会风风光光地娶一个太子妃进来。” “那我且看着,将来的太子妃究竟是何等风华绝代,国仪天下。” “哈哈,不早了,休息吧。” 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比如陈德明推荐的那批官员,半年已过,该看他们的绩考成绩了。 还有,渔阳城那边的情况,萧洛很想亲自去看看。 云中城虽然实力一般,但忠诚度没有问题,经过这次和北莽的战斗,算是有所成长。 渔阳则不然,那边同样连接着北莽,如果女帝出其不意,要从渔阳进攻,北路军可能防守住? 另外便是阴山。 回转时,萧洛没有再经过阴山,不知叶安世的情况如何? 萧洛在心中盘算着,阴山、渔阳、西垒壁、唐门,都不是掉以轻心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幸好李寒依去了剑冢,可以心无旁骛地练剑,否则跟着他回天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怕是也睡不好吧。 两人之间,总要有个人能快乐的生活,所有的责任与压力,就让他独自承担吧。